第51章 海升月
陈挽青这一夜睡的挺沉稳, 就是做了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她刚高考完,初入大学的那阵儿。
每天活在担惊受怕里,不敢和同学老师们多交流, 也不敢一个人待着, 成日里神经兮兮的,有一丁点儿风吹草动,就感觉要完了。
那段日子是最难熬的,怎么偏梦到这个呢?
陈挽青按按太阳穴, 拿起手机, 已经没电关机了。
她插上充电线, 手机开机之后,震动了一下。
—[醒了跟我说一声]
微信是凌晨四点二十七分发的。
他这个时间都还没睡?
陈挽青回复自己醒了,问他今天是什么安排?要是可以,就晚些上山, 多补会儿觉。
隔了几分钟,传来张照片。
一张早餐图。
豆浆、油条、小笼包, 还有一碗红豆粥。
—[这家不好喝]
—[等回去了, 我们去砂锅店]
陈挽青浅浅一笑:[好]
*
陈挽青今天得去趟市里,她约了上次见过的那位美食博主,想就甜品糕点这部分, 再向人家取取经。
洗漱完, 陈挽青去了大厅的茶水间。
早上这个时间的民宿很空。
金爷不比杨光, 起的比较晚, 麦小米这两天熬夜刷剧, 也起不来。
陈挽青到茶水间的时候, 只有冯歆悦在沏咖啡。
两人互道了声早安,各自干各自的事。
陈挽青不习惯空腹喝咖啡, 想喝橙汁,找了半天,发现保鲜柜里的橙汁都喝完了。
“牛奶也没了。”冯歆悦说,“我刚才还在找,你知道放哪儿了吗?”
陈挽青将手机随手放在吧台上:“等我一下,我去拿。”
咖啡香浓郁,混着清晨的凉风填入茶水间。
冯歆悦靠着高脚椅等陈挽青回来,听到吧台上手机嗡嗡,扫去一眼。
—[杨光又去听和尚们念经了]
—[幸亏听你的带他来了,不然我得烦死]
—[为了表示感谢,我决定回去以后每天都抱着你睡]
—[免费帮助你治疗黑暗恐惧症]
—[感动吗/得意/]
看到这几条消息,冯歆悦形容不出内心的感觉。
她以为赵客谈起恋爱也会是那种酷酷的,比较高冷的,可原来,他也有粘人孩子气的一面。
每天都要抱着她入睡吗?
冯歆悦眼里发涩,扭过头不想再看,结果手机上又显示出一条短信。
—[姐姐,我也不想把事做绝了,你别逼我,不然我就把马振迁的事都告诉你对象。今天五点,我在岛上塑料厂那里等你。]
马振迁。
冯歆悦昨天好像就听到过这个名字。
这人是谁?和陈挽青有什么关系?陈挽青又怎么还有个弟弟?
冯歆悦拧着眉头,这时,茶水间外传来脚步声,陈挽青回来了。
情急之下,冯歆悦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又或者说那一刹那她就做了决定,她在那条短信的条框上往左一滑,点了清除。
陈挽青带着牛奶和橙汁回来。
因为不知道冯歆悦是喝脱脂的还是全脂的,她两种都拿了。
“谢谢,麻烦了。”冯歆悦捋捋头发,“我先回房了。”
陈挽青点点头,给自己斟橙汁。
斟到一半,她看向咖啡机,意识到冯歆悦根本没喝咖啡,更别说加牛奶了。
*
陈挽青这次如愿请美食博主吃了午餐。
跟上次不同,陈挽青现在有具体问题和具体情况,两人聊起来更有指向性,思路也更清晰。
“我没想到你念起生意经也挺专业的。”博主说,“做了不少功课吧?”
陈挽青笑笑:“不做功课哪敢轻易下场?”
“做事就得理智分析。”博主抿口茶,“现在太多人想挣快钱,海一样的推广费撒下去,没两三年就查无此人了。我希望你能成功,到时候免费送你三条广告,怎么样?”
陈挽青受宠若惊:“这不合适。你还是等我挣钱了再……”
博主做个打住的手势:“我有条件的。等你店里有客流了,你们店里得播放我的视频。还有,明年我也得出书了,你不得免我进店费?”
“谢谢。”陈挽青由衷道,“太谢谢了。”
“咳,相辅相成嘛。”
两人吃完饭,顺道在商场里转转。
这位博主如今搬到鹤城定居,离宣旸很近,坐高铁四十分钟就到。
她也听过团云岛的名字,但还没机会看看,陈挽青约她等天气暖些了就上岛,费用全包。
“这大气呢。”博主笑道,“看来男朋友很宠啊。”
陈挽青没说恋爱的事。
只是刚才吃饭的时候,赵客发了几条微信来,她回复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表情,反正人家博主一看,咬定她在恋爱。
陈挽青说:“他是对我很好。”
“有照片吗?”博主好奇,“我瞧瞧配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么一提,陈挽青才发觉她和赵客还真没单独拍过照,有的只是上次大家去山谷景区的大合影。
她找出来给博主看,博主哎呦一声:“这么帅?简直比电视里的明星还强啊!我跟你说,我见过好多明星,火的不火的,都有。现实里没了打光和妆造,差不少意思。”
听别人这么夸赵客,陈挽青有点儿腼腆,还有点儿自豪,轻声道:“就还行吧。”
“你这凡尔赛了啊。”博主杵她,“真嫉妒你们这些长得好看的,配一起去了。”
两人边聊边逛,路过一家男装店,陈挽青看见一件不错的夹克,黑色的,很有质感,适合某人的冷酷气质。
她想进去咨询一下,就听谁叫了她一声。
博主也听见了,跟她四下找人,就见斜对面有个胖胖的女生看着她们。
“还真是你啊。”胖胖的女生过来,“是我,蒋燕。还记得吗?咱俩以前是后座,总一起值日的。”
陈挽青回想了下,恍然大悟:“好久不见了。”
蒋燕笑着点头:“你什么时候回宣旸了?探亲来的吗?”
“不是。”陈挽青说,“就是回来了。”
蒋燕哦了一声,目光微动,然后掏出手机:“这都多少年没见了?难得碰上,就是缘分呀。加个微信,以后常联系?”
“好啊。”
陈挽青扫了二维码,和蒋燕又说了几句,分别。
之后,陈挽青进店买了那件夹克,又买了些甜点小吃,返回岛上。
麦小米心情超级好。
刚接到的消息,说是梁程已经下山了,三人很快就会回来。
陈挽青在船上也收到赵客微信,同样很高兴,叫金爷和郭姐出来,大家一起分蛋糕。
想到冯歆悦,陈挽青多切一角,又拿了些新鲜水果,送到房间。
冯歆悦马上就要去新公司报到了,这些天都是在日落海陪妈妈。
可此时,屋里只有薛阿姨自己。
陈挽青放下东西,问:“冯小姐呢?”
“出去了。”薛阿姨说,“说是有点儿工作上的事要办,过会儿回来。”
陈挽青点点头:“那您有事随时叫我们。”
薛阿姨诶了声,在陈挽青快要出去时,又叫住她,想再游说游说:“陈小姐,我看你是真的很优秀。为什么偏偏要缩在一个岛上呢?去大城市不是更有发展?小客是挺好的,但你不觉得……”
“阿姨。”陈挽青温声打断,“在您心里,赵客可能是冯小姐目前不错的选择。但我相信,如果有比赵客条件再好一点儿的异性追求冯小姐,您肯定不会让冯小姐选择赵客。”
薛阿姨张张嘴,想反驳几句,又找不到词儿。
陈挽青微微一笑:“您不用觉得这样不好。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也都该为自己考虑打算。只是赵客对我而言,不是选择,是需要。”
“我真心喜欢他。”
*
晚上,陈挽青在房里做规划。
土地租赁方面,高建雄会给优惠,至于装修房子这事,该多少钱就得多少钱,不过赵老板应该比较在行,到时可以请教他。
陈挽青认为海升月现在最重要的还是糕点师。
杨光不知道愿不愿意跟她出来干。
如果愿意,日落海的账目以后又该谁来管呢?
陈挽青大学时倒是考了初级会计师,但她又顾虑以她和赵客的关系,她要是再管账的话,会不会……
正琢磨着,房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姐!你出来下!”麦小米语气有些急,“出事了!”
陈挽青小跑过去开门:“怎么了?”
麦小米有些喘,砸手:“冯歆悦联系不上了!”
陈挽青把金爷从宿舍小院叫了回来,郭姐已经回市里,叫也未必赶得上最后一班船,就不麻烦了。
几个人聚在大厅里。
据薛阿姨说,冯歆悦今天是有一点儿奇怪。
早上回了房,就坐在沙发上嘀嘀咕咕,又抱着手机皱眉瞪眼的,好像是被什么事惊到了似的。
但因为过会儿又没事了,薛阿姨也就没放在心上。
“下午四点半吧,她说出去一趟。”薛阿姨说,“我问她干嘛去,她含含糊糊,说是工作上有点儿事,聊完就回来。结果——”
现在都快九点了,冯歆悦手机打不通,人也不见影儿。
薛阿姨急道:“要不报警?”
“没用啊。”麦小米说,“这连五个小时都不到,冯小姐又是成年人,派出所不会管的。”
金爷说:“要不咱们先外面找找?”
事不宜迟。
金爷自己一队,陈挽青和麦小米加上赵一毛一队,两队分头找人。
晚上的团云岛多少有些吓人。
周遭黑黢黢的,沉默汹涌的大海像是埋伏着的巨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张开血盆大口。
陈挽青和麦小米不敢分开,一路喊着冯歆悦的名字。
可回答她们的,只有海涛声和风声。
而金爷那边也没有收获。
薛阿姨捂着胃,额头上冒出层层汗珠,哭着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就不见了呢?悦悦啊,悦悦……”
麦小米上前安慰几句,陈挽青想着是不是拜托高建雄想想办法?
“我看行。”金爷说,“给打一个吧。”
陈挽青翻高建雄电话。
她之前都是通过夏京京和高书记联系,只有上次高书记跟她出岛谈合同,她才麻烦高书记发来电话。
发的应该是短信。
陈挽青点进去,还没滑动屏幕,先是看到几条未读信息里夹着一条别的消息。
何俊约她今天下午五点见面?
消息是早上八点多发的,可问题陈挽青怎么从来没看见过啊。
她愣了愣,薛阿姨那边不耐烦地催道:“你快打电话啊!耽误下去,悦悦出事了怎么办?快点儿!”
陈挽青抽神,继续找高书记的号码。
这时,薛阿姨的手机又响了。
麦小米立刻说:“是不是冯小姐?”
不待薛阿姨接通,陈挽青的手机也响了,两个电话也就间隔三四秒。
她们一同接起。
薛阿姨那边是:“请问是冯歆悦家属吗?”
陈挽青则听到:“请问认识何俊吗?”
随后,两边又是一样的回答:“我们这里是仁爱医院。”
*
仁爱医院是之前连宋住的那家医院,也是岛上唯一的二甲医院。
金爷打开轮椅,推着薛阿姨,陈挽青和麦小米跟在一边,四个人急匆匆赶了过来。
医生说何俊和冯歆悦都是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何俊伤的重些,腰部受到撞击,以后可能会行动受阻;冯歆悦比他幸运,身上有几处软组织挫伤,稍严重些的,就是脚部踝关节骨折了,必须得精心仔细地养着,否则可能会留下跛脚的毛病。
一听跛脚,薛阿姨差点儿惊厥:“怎么、怎么会……跛脚?我们悦悦那么漂亮,这要是瘸了,以后可怎么办?”
“阿姨,您别急。”医生说,“我跟您交代的是最坏的情况。只要头一个月养好了,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薛阿姨听不进去,眼泪直流,说要去看冯歆悦。
冯歆悦还在昏迷中。
因为滚下来时磕碰到了后脑,目前有些轻微脑震荡。
大家陪着薛阿姨去病房看望,快进门时,两位民警同志叫住了陈挽青,说是想向她了解些何俊的情况。
薛阿姨奇怪了那么一下。
和冯歆悦一起出事的这个人怎么还和陈挽青有关系?
可她一心扑在女儿身上,这会儿也就没深想。
陈挽青跟民警去了休息区。
民警先是询问了她跟何俊是什么关系,陈挽青如实告知,也说明近几天何俊找自己索要钱财的事。
等都说明白了,陈挽青问:“警察同志,这到底怎么回事?”
从接到电话时起,她就想不通为什么何俊会和冯歆悦在一起?
女民警说:“目前还不知道具体情况。两人都昏着,没法儿问。但从现场来看,他们应该是有一番缠斗,最后一块儿失足掉了下来。”
冯歆悦和何俊缠斗?
另一位男民警又问:“你知道何俊是个流窜犯吗?”
陈挽青一惊,摇头:“不知道。”
“他在各地入室偷窃,是我们警察黑名单上的老人儿了。”民警说,“之前在Y省,他因为偷窃时被发现,致受害者成了植物人。各地警局都在找他。”
陈挽青毛骨悚然:“那……那他……”
“肯定是被我们逮捕归案,等着判刑了。”女民警说,“至于这次的事,我们也还会继续调查。如果有需要,还请你随时配合。”
这场祸事突如其来,又匪夷所思。
陈挽青他们整夜没离开医院,麦小米干脆锁了房,这几天都不会有客人来。
他们一边守着冯歆悦,一边也得关注薛阿姨的身体,不能让她跟着一起熬,转天早上郭姐一来,就推薛阿姨回民宿休息了。
等到下午,薛阿姨不放心女儿,就又跟郭姐一起再回医院。
医生说冯歆悦随时都有可能醒,大概率就是今天。
薛阿姨握着女儿的手,红着眼:“怎么就又受这罪了呢?马上就该上班了,多好啊……这又……我可怜的孩子啊。”
郭姐递去杯水,也是叹了口气。
麦小米说:“冯小姐怎么会跟这个罪犯扯到一起?是不是回民宿的路上撞上什么了?”
“还不清楚。”陈挽青说,“何俊也一直没醒。”
薛阿姨擦了擦泪,听到这话,问:“你怎么认识那个何什么的?你们什么关系?”
陈挽青刚要解释,冯歆悦醒了。
麦小米赶紧叫医生过来检查,而冯歆悦一看到陈挽青就特别害怕,情绪一下激动起来。
“别伤害我!别伤害我!”她抱着头说,“陈小姐,你跟你弟弟说我们不熟的!他就是绑架我也换不来钱!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大家都怔住了。
陈挽青震惊之余,也是完全懵了。
病房里一时间鸦雀无声,直到薛阿姨颤颤巍巍指向陈挽青:“你弟弟绑架我女儿?你们……你们居然……我跟你们拼了!”
薛阿姨扑起来要打陈挽青耳光,却不想打到的是冷冷的衣服。
赵客挡在了陈挽青身前。
第52章 海升月
薛阿姨相当于扑个空, 脚底还不稳,人往前跌了过去。
好在赵客反应快,一把扶住人。
可薛阿姨挣扎得厉害, 强行甩开赵客, 人又狼狈地倒回了轮椅上。
“你还向着这个女的?”薛阿姨喘着大气质问,“她差点儿害死我女儿!”
梁程插话:“阿姨,话不能这么说。事情还在调查。”
一听梁程的声音,麦小米转过头:“程哥回来了!”
梁程笑笑走到前面:“阿姨, 您先别急。咱们再……”
“还有什么好说的?”薛阿姨冷声道, “悦悦刚才没说吗?这女的的弟弟要绑架她!天啊, 这还是不是法治社会?我现在就报警抓你!”
薛阿姨恶狠狠又咬牙切齿地瞪着陈挽青,那样子就像是干瘪的尸体闻到血腥味儿,下一秒就要跳起来吃人。
陈挽青站出来,赵客拉她, 她摇了摇头,平和地解释:“阿姨, 何俊不是我弟弟。他是我继母的儿子, 我们一共见面不超过十次。”
薛阿姨不信:“那是悦悦撒谎了?悦悦,你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一五一十说出来!”
冯歆悦看了眼赵客,抿了下干裂的嘴唇。
医生这时进来, 瞧小小的病房里挤满人, 不悦道:“干什么呢?这里是医院。都出去, 出去。我得给病人检查了。”
所有人出来, 只留下郭姐陪着薛阿姨照看冯歆悦。
赵客握着陈挽青的手, 两人去了安静些的角落。
赵客:“怎么回事?”
“我……”陈挽青皱眉, “我不知道。”
赵客又问:“你后妈的儿子怎么会在这里?”
“他来找我要钱。?*? ”
要钱?
“他威胁你了?受没受欺负?”
心头涌起一阵酸涩,陈挽青摇头:“没有。我们就见了两次, 每次见面最多五分钟。”
赵客松口气。
可既然何俊是来找陈挽青要钱,为什么出事的是冯歆悦?
赵客也乱了。
他半夜接到麦小米电话,和梁程还有杨光立刻改了行程,火车转飞机,三人连轴转一宿,赶了回来。
“我先了解了解冯歆悦的病情。”赵客说,“我让小米陪你回民宿休息下,行吗?”
陈挽青明白赵客的意思。
可眼下事情搞成这样,她去了民宿也不会踏实,不如留在医院,有什么消息能第一时间知道。
“我在休息区待着。”她说,“尽量不让薛阿姨看见。”
“那也行。我……”
“赵客。”
“嗯?”
“我没想到会害了冯小姐。”陈挽青低下头,肩膀微微发抖,“我也不知道何俊怎么就会绑架冯小姐了。我很抱歉,我……”
赵客将陈挽青按进怀里。
熟悉的体温熨帖了慌乱的心跳,陈挽青闭上眼,闷在胸口的气舒出去了一些。
“没事的。”赵客吻了吻陈挽青的发顶,手掌不停搓着她的背,“别多想,交给我。”
医生检查完冯歆悦身体,说没有大碍。
和之前估计的一样,就是脚踝的骨折得多多在意,其余都是皮外伤,养养就好了。
随后,得知消息的民警同志也来了,向冯歆悦问了情况。
冯歆悦说她就是在岛上散步,中途经过一处僻静地方,忽然就被何俊捂住口鼻往废弃塑料厂里拖。
她昏了一段儿时间,醒来之后就是晚上了。
何俊说要用她勒索陈挽青,两人争执起来,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民警问:“你觉得何俊是有预谋地在埋伏你吗?”
“我不知道。”冯歆悦说。
“那除了他说的要用你敲诈陈挽青,还说别的了吗?”
“没了。”
问的差不多,两位民警同志告辞。
薛阿姨气得不行,冷冷地看着赵客,问他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陈挽青就是个灾星。
赵客不和长辈争口舌之快,看向冯歆悦,冯歆悦避开了他的视线……
接下来的两天里,大家一门心思放在冯歆悦身上。
薛阿姨一沾陈挽青就情绪激愤。
陈挽青只好尽量在民宿里待着,麦小米他们叫她放心,说人他们一定会照顾好,不会有事的。
陈挽青就像一个局外人,每天看着大家忙碌。
他们还都不是为了自己,只是想把那对母女伺候好了,减少些薛阿姨对她的怨恨。
*
周二,民警同志传来消息,说何俊醒了。
何俊现在属于特殊关押期,病房里有两名警察盯着,陈挽青想去申请见见何俊,看看能不能再多知道些事情的内幕。
正好郭姐煲了骨头汤给冯歆悦,陈挽青便顺带捎过去。
陈挽青来到医院,在走廊转弯时,看见赵客推着薛阿姨从病房出来。
怕薛阿姨又气着,陈挽青撤身躲了起来。
赵客和薛阿姨在离陈挽青很近的凹角处停下,薛阿姨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陈挽青早晚害了你。”
这几天,大家也都先后知道了何俊是什么货色。
成年之前在少管所待过,后来又不学无术,入室偷窃、敲诈勒索、故意伤人,无恶不作。
“她跟这样的人沾亲带故,能有好吗?”薛阿姨问,“小客,我和你妈妈那么多年的交情,你说,你妈要是还在,知道你找了个这样的女的,她能放心?”
赵客:“何俊是何俊,和她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薛阿姨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这女人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么上心。可男女在一起过日子,是为了生活得更好,不是天天找麻烦。”
“她这次惹来个何俊,差点儿把悦悦害了!下次她再惹来个谁,又伤了别人怎么办?”
“小客,你还要给外婆养老啊,可不能糊涂。”
“该断则断!”
后面的话,陈挽青没再听下去。
她把保温桶交给护士,麻烦人家回头送去602病房,就回了民宿。
麦小米正在大厅剥菜,薛阿姨说冯歆悦前期得吃清淡有营养,还好消化的,煮一些菜粥很不错。
陈挽青见了,说帮着一起,麦小米说不用。
“姐,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呢。”麦小米关心道,“不会是上医院遇到薛阿姨了吧?”
“没有,你放心。”
“你别跟薛阿姨计较,她也是心疼女儿。”
“嗯。”
回到房间,陈挽青站在阳台上,凝望大海。
此时此刻的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家里刚出事的时候。
那种感觉她形容不出。
就是一切好像和她无关,但事情却又偏跟她有粘连,她被强塞了进去,逼着参与其中,接受如蝴蝶效应般带来的后果。
刑警姐姐曾告诉她,都会好的,只要人抓住了,她就不用再天天悬心,也可以想怎么交朋友就怎么交朋友。
可刑警姐姐不知道,有时你想交,人家未必愿意。
人家也怕惹祸上身。
陈挽青进入屋内,拉上帘,犹豫片刻,拿起手机给姚若楠发了条微信……
傍晚时,赵客从医院回来,杨光替的他的班。
大家聚在小餐厅,沉闷地吃着晚饭。
等吃完了,陈挽青帮着郭姐刷了碗,然后看到赵客的留言,去了房子那里。
赵客刚洗完澡,一身的疲惫散了些。
他给陈挽青斟了杯温水,想拉她手的时候,她躲开了。
不知道有心还是无意。
赵客心里划过一丝不适,但没说什么,转而握住陈挽青手腕,带她去了沙发那里。
陈挽青放下水杯,问:“冯小姐身体好些了吗?”
“恢复挺好。”赵客说,“主要就是骨折,其余没事。”再有那么两三天,也就出院了。
陈挽青喃喃道那就好,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递过去:“这里面是十万块钱。我知道,补偿不了冯小姐的精神损失。但先把病治好,等冯小姐身体好些了,我再和她坐下来好好谈其他补偿。”
“你给什么钱?”赵客推回银行卡,“这事责任不在你,你不要往自己身上揽。”
陈挽青扯扯嘴角:“不在我吗?”
没有她,就不会有何俊;没有何俊,冯歆悦就不会受伤。
陈挽青把银行卡放茶几上,拜托赵客转交一下,站起身,说是要回去。
赵客拉住她,问:“不开心?”
“没有。”
“那是自责?我说了,和你没关系,你不要……”
“你真觉得和我一点儿关系没有?”
陈挽青看过来,赵客迎着那双眼睛,没了言语。
空气里压抑下来莫名的凝重。
桌上赵客的手机震动了下,他够来查看,是冯歆悦发微信说想吃他做的黑米糕。
陈挽青问:“你还会做黑米糕?”
“以前跟外婆学的。”赵客说,“上学那时做过几次,她吃过。”
陈挽青点点头:“我先回房了。”
赵客还是不让,将手机扔在一边,再问:“怎么了?跟我说说。”
“没怎么。”
或许这话本身就透着疏离和抗拒,又或者是陈挽青的口吻太淡然,赵客觉着自己的劲儿一下下全打在棉花上,特别无力。
“咱俩一起也有段时间了,你有什么事为什么就不能敞亮点儿和我说?”赵客拧着眉,“这个何俊,找你麻烦不是一天两天了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挽青叹了口气,也想好好解释,可无奈就是口不对心。
“告不告诉你,事情也都发生了。”她说,“我的错。”
赵客脸庞绷得紧紧的,张口要说什么,话到嘴边了,他看着眼前的人,又咽下。
他在客厅踱了几步,等自己没那么急了,才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有事不及时跟我说,可能会让事情变糟。就比如这次,如果你提前说了,大家有个预防,或许就不会有后续了。”
陈挽青认同这个说法。
可她要怎么说?
第一,他并不在自己身边,他有梁程的事要处理;第二,何俊只是私下和她谈了两次话,最大的威胁就是说出她的过去,其余什么过激行为都没有,她哪怕就是去报警,警察也没理由抓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说还是不说,有区别吗?
“有。”赵客说,“起码我能陪你分担。”
说这话时,赵客是难得的一本正经,可陈挽青却觉得心底有钝刀在磨,磨得她甚至有些想笑。
太讽刺了。
“陪我?”陈挽青眼里闪了闪光,“你能陪我什么?”
赵客一愣,上前伸出手,陈挽青往后退了几步。
“赵客,我以前没怪过你,现在也不会。”陈挽青说,“人是趋利避害的动物,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你还要赡养外婆。所以,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不会埋怨你。”
赵客根本没听懂陈挽青在说什么。
什么以前没怪过?
他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吗?
“你先坐下。”赵客说,“我们慢慢聊。这次的事是意外,我们……”
陈挽青摇头:“我们彼此都冷静一下吧。”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陈挽青转身离开,赵客快步挡住她的去路,表情深沉严厉:“我很冷静。”
“你没有。”陈挽青反驳,“你还是好好想想。想想和我在一起究竟是好是坏,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用想,我清楚。”
陈挽青笑着摇摇头,往一旁侧步。
赵客也侧过去,两人来回拉扯,谁也没能走出去。
“你这是干什么?”陈挽青焦躁,“你能不能……”
“不能。”
赵客一只手钳住陈挽青的两只手腕,力道不大,却非常紧又坚固,手铐一般,不允许陈挽青挣脱一丝一毫。
陈挽青也不知道自己是被逼急了还是怎么,就觉得自己像个快要胀爆的气球,叛逆心上来,没了理智,照着赵客肩膀咬了下去。
这是她第三次咬他。
但和前两次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一次,她更疼。
赵客同样不明白陈挽青是怎么了。
有些无理取闹,甚至是歇斯底里,和平时那个温婉静和的她,截然不同。
赵客紧搂住她,手放在她的后脑上,轻轻地抚着,并不在意肩上的那点儿痛感。
等陈挽青自己松口了,两人相视一眼,一个眼中一片水红,一个眸光颤动。
赵客捧起陈挽青的脸吻下去。
陈挽青又推又躲,唇上的滚烫烙在了她耳畔,赵客就顺着她的耳朵滑到了侧颈。
那吻时而像是兽类在舔舐伤口,时而又像疾风骤雨宣誓霸道的占有欲。
陈挽青抵抗无效,又招架不住,身体逐渐变软,直到彻底融化在赵客掌中。
赵客拥着她倒在沙发上,两人紧贴在一起,除了鼻息鼻呼的混乱交织,就是衣服之间的摩擦……
眼看一触即发,手机响了起来。
赵客手上动作没停,不管不顾。
但陈挽青瞥到是杨光来的电话,怕是医院那边有事,让赵客还是接。
赵客顿了下,陈挽青就说:“接吧,别让事情更糟。”
无奈之下,赵客粗暴地拽了拽卷起的T恤,强压一腔怒火:“你最好是有十万火急的事。”
杨光卡了下,怕怕的:“不是,哥,不是我有事。是冯小姐。”
“她又怎么了?”
“冯小姐刚才做噩梦,梦见自己被绑架,然后就吓得一直哭,说想你来陪着。”
“我是警察吗?我去了就不害怕了?”
“嗯,她这么说的。”
“……”
赵客弓着背,手肘撑在腿上,半晌,呼了口气:“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陈挽青也把衣服扣子都系好了。
“你去医院吧。”她说,“病人为重。”
赵客按了按额头,问:“那还冷静吗?”
陈挽青看向赵客。
其实他们现在遇上的事,和七年前那次有些相似。
她是个麻烦人,而他有自己的生活,也有要好好照顾的亲人,不能任性妄为。
这是该他权衡利弊的时候,可他怎么好像无知无觉呢。
陈挽青想起薛阿姨的话,字字如刀。
或许是还没逼到那一步,真到了,赵客还是会舍弃她。
“我依然把决定权交给你。”陈挽青浅浅地笑了笑,“其实有这几个月,已经很好了。”
赵客茫然又有些说不上来的心慌,还要说什么,手机又响了。
“……”
赵客烦的不行,咬着牙划开手机。
陈挽青很轻地摸了下他的脸,他下意识去抓她,抓到的却是空气。
陈挽青走了。
等赵客接完电话,空落落的屋子加重了刚才的不安,他觉得陈挽青有什么事一直压在心里。
关于何俊?还是因为冯歆悦?
赵客一边穿衣服,一边准备出门,和过来找他的梁程在小路遇上。
“有事?”赵客问。
梁程瞧他这不耐烦的样子,猜到这趟出门不是什么好事,笑了笑,说:“有个问题。”
“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梁程问,“听警察的意思,何俊盯陈同学有段时间了。”
赵客嗯了声:“你继续。”
“那他盯了那么久,就该知道民宿里谁和陈同学的关系都比冯歆悦跟她好。”梁程挑眉,“我要是何俊,绑郭姐也不会绑冯歆悦。”
*
转天清晨,赵客快速吃了两口早餐,就要去医院。
麦小米说他昨天哄睡回来的就够晚的,再歇会儿,早餐她去送。
赵客示意不用,带上食盒走了。
“借着生病舞的可真欢啊。”麦小米咕哝,“得亏是个骨折,这要是残疾,不得缠客哥一辈子?”
杨光打了个哈欠:“小声些。让薛阿姨听见了,又得闹。”
“这薛姐虽然病重,但战斗力可不低。”金爷拄着脑袋说,“昨天护士去病房晚了会儿,还呲人家呢,给人家都快呲哭了。”
麦小米总结:“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自私。”
陈挽青照旧在厨房帮郭姐洗洗刷刷。
见洗洁精快没了,她提醒郭姐回头记得去库房拿。
郭姐因为总有陈挽青帮衬,习惯成自然,笑道:“我这记性哪儿记得住啊?这不有你了么。诶,晚上我做鸡翅,爱吃吗?要是不喜欢我再换,你这几天都瘦了。”
陈挽青眼眶有些胀,说:“您做什么都好吃。”
“我就爱听我们挽青说话。”郭姐在围裙上擦擦手,拍了拍陈挽青,“这次的事别往心里去。等这对母女一走,咱们就太平了,到时开开心心过年。”
陈挽青笑笑,扭头看了眼还在餐桌上的那几个人,回了房间……
赵客到病房的时候,冯歆悦刚醒。
冯歆悦气色很不错,算是已经基本康复,就是骨折急不来。
赵客请来护工帮忙,他自己立在一边等候。
其实有好几次,冯歆悦都想让赵客扶着她,可赵客每次都刻意和她保持距离,从不上手。
等洗漱好了,冯歆悦也吃完早餐,赵客开了口。
“歆悦,我和你认识也好多年了。”赵客说,“我为人,你应该清楚。”
冯歆悦点头:“小客哥心肠热,最顾惜朋友。”
赵客笑了下:“你能这么说,那就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对你还成了?”
“小客哥对我当然好了。”冯歆悦也笑,露出两个甜美的梨涡,“你是我遇见最好的人。”
“那你是不是该和对你好的人说句实话?”
赵客无比自然地抛出这句,以至于冯歆悦的笑容就那么在脸上僵住,收敛的时候,跟花枯萎了一样,起了褶皱。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冯歆悦清清嗓,“什么实话?”
赵客翘起二郎腿,平日里懒散的模样多出几分叫人生寒的盛气凌人:“你和何俊怎么碰上的?”
冯歆悦抓着被单,说:“就路上,他突然……”
“实话。”赵客打断,“我要你的实话。”
冯歆悦顿了顿,人下意识想往后挪,但想起什么,又梗着脖子回道:“这就是实话。”
“行。”赵客站起来,“你说你清楚我的为人,那我最厌恶别人和我撒谎,你也该知道。这次你病好后,大家以后就各自顾各自的吧。”
赵客起身往门口走去,冯歆悦慌了,赶紧叫住:“你要什么实话啊?我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行?”
“你怎么伤成这样的?”赵客问,“是何俊蓄意还是你自找的?”
“自找”两个字狠扇了下冯歆悦的脸。
她面上火辣辣的,却还是直起了后背,理直气壮:“你知不知道陈挽青和大通缉犯马振迁有牵扯?马振迁是因为连环杀人案被捕的,身上背了好几条人命!”
赵客脚步顿住,回想了下,并没有在记忆里搜寻到“马振迁”。
他返回病房:“马振迁是通缉犯,和陈挽青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冯歆悦喊道,“他们有牵扯!”
“什么牵扯?”
“这个……不管什么牵扯,她能和这样的人联系到一起,你难道不觉得危险吗?”
“不觉得。”
似乎是诧异赵客的轻描淡写,冯歆悦绷紧的身体一下子卸掉了力气。
她摊在垫高的枕头上,声音虚浮:“你就这么喜欢她?喜欢她什么?漂亮?文静?还是性格好?”
赵客沉默不语。
冯歆悦想了想,又自问自答:“应该是漂亮的外表还有性格吧。小客哥!你喜欢她的这些,我也可以有啊!我也能像陈挽青一样,安静、温柔,然后……”
“没用。”赵客淡淡道,“你就是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不是她,也没用。”
这一句话,冯歆悦默然地钉在床上了。
原来,她不是胜算小,是连和陈挽青比的资格都没有。
赵客不是喜欢好看的,也不是喜欢气质清冷的,他是喜欢陈挽青。
只是陈挽青。
冯歆悦自嘲地笑了两声,眼泪滚下来。
她忍不住诘问:“就算她是个和通缉犯有联系的女人,你也喜欢?”
赵客面无波澜:“我不是来和你探讨我女人的关系网的。我只要你的实话,你不说,就算。”
赵客再次离开。
冯歆悦看着他的背影,强烈的不甘涌上心头,一句藏了好久的话冲口而出。
“当年要不是我撕了她留给你的纸条,你早就被她害死了!”
第53章 海升月
咚咚, 咚咚。
敲门声响起,赵客心上一激,手上还夹着的烟, 烟灰抖落。
他随意一甩, 掐灭烟头,猫腰从窗阳台上出来,快步走到门前,打开了门。
眼中的光亮在看到对面的人后, 熄掉了。
“小客哥, 原来这就是你的秘密基地啊。”冯歆悦笑道, “我能进去参观一下吗?”
赵客挡在门前没动:“你怎么找来的?”
阁楼这片小地方是赵客的清净地,连杨光和梁程都不知道位置在哪儿。
冯歆悦尴尬地往后别别手:“我刚才在华兴路那里看见你,跟过来的。”她之前就知道赵客有这么个秘密基地,早就想来了, 可旁敲侧击了赵客好多次,他都没有透露半分。
见赵客还没有让自己进去的意思, 冯歆悦放低姿态, 声音小小的:“我妈炖了一锅牛尾骨,说是给外婆尝尝。我本来是想去你家叫你去拿的,也不是故意……”
“进来吧。”
“谢谢小客哥!”
冯歆悦好奇又欣喜地打量阁楼里的一设一物。
空间不大, 但意外地非常整洁, 整洁到不像是男孩子的地盘, 而是有人特意在维护。
尤其那架旧钢琴, 看着那么破, 却擦得锃亮。
冯歆悦有些纳闷, 等看到一个粉色马克杯时,这种奇怪的感觉更甚, 但她没言语。
赵客也不过刚进来三四分钟,人一直杵在阳台抽烟,没东西招待,也没心情招待冯歆悦。
冯歆悦并不在意,规规矩矩站着,不乱动,问:“小客哥,我听说你前两天去电影院了?是去看的漫威那部吗?好看吗?”
赵客语气淡漠:“不是。”
察觉他不是很开心,冯歆悦不再多话,又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家拿牛尾骨?”
赵客想了想:“现在吧,我去趟洗手间。”
没了这个超强压迫在,冯歆悦也放松些。
她在阁楼里走了两步,继续四下观察,看到挂在墙角的沙袋时,她想到赵客的好身手,有点儿脸红。
又往前靠了靠,她视线一扫,发现沙袋上贴着什么。
那是一张纯白色的便利贴。
和很多女孩子喜欢的可爱少女风大相径庭,素净的可以。
冯歆悦凑近了看,又发现对方不仅仅是随便贴了一张便利贴,还用透明胶加了固定。
她得用力斯,才能揭下来。
纸条上写着:打这个号码联系我177********,陈。
单是一个“陈”字,叫人辨不出对方是男是女。
但联系那个粉色马克杯,再看看这秀气工整的字体,冯歆悦直觉对方是个女生。
陈。
冯歆悦猛然想起赵客有次拎着一碗打包好的红豆粥,从学校附近的砂锅店出来,当时他在和谁讲电话,似乎提了句:“少管我语文作业,陈挽青。”
她知道陈挽青。
一中的校花,还是学霸,跟赵客一个班。
可他们一看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从没见有什么交集,怎么会有联系呢?
冯歆悦那时只当自己是幻听。
而现在看来,没有什么事会是无缘无故的巧合。
卫生间传来水龙头出水的声音。
那一刻的冯歆悦想的并不多,她只想确认赵客和陈挽青到底有没有关系,认为如果这个“陈”这次联系不上赵客,肯定会再出现。
冯歆悦团团纸条,藏进了自己口袋里……
“她肯定是卷进了和马振迁有关的命案里,要不干什么神神秘秘给你留信儿?”冯歆悦激动地说,“小客哥,陈挽青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女人!她明知道自己身上有麻烦,还要和你……”
“纸条呢。”
“什么?”
赵客脸色阴沉的可怕。
他从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情绪一旦上来,连梁程和金爷都害怕。
此刻的他就是,没有了往日的懒散闲适,微微上挑的眼角也不见张扬,有的只是锋利,隐着刺骨的寒光。
“纸条。”赵客迈出一步,“在哪里。”
冯歆悦被那双冰冷的眼睛直逼着,人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讷讷道:“没了,没有了。”
她把纸条塞到口袋后,没多久就把这事忘了。
再加上刚高考完也忙,忙着出去玩,忙着和同学聚会,等再想起来时,纸条早被她妈妈洗衣服时掏出去扔掉了……
赵客笑了一声,声音很轻。
轻到像是刚刚发出来就被掐断。
他低下头,肩膀微不可见地颤了颤,那么高大的身躯这一秒却仿佛矮了一截。
“小客哥。”冯歆悦小心翼翼叫他,“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这也算歪打正着帮你了,不是吗?要不然她连累了你,外婆怎么办?”
赵客沉肩,掀眼。
刚才的冰冷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视。
深深的无视。
冯歆悦心里咯噔一下,预感到了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伸手想要抓住人,而赵客已经决然离开。
赵客不知道自己以怎样一种心情走在路上。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好像跟他隔了一层膜,虚无浮动,若即若离。
恍惚之间,他想到了那晚她在睡梦中的呢喃,问他为什么不联系她;也想到了更早之前,他们拍宣传片,他找到她时,她看着自己的委屈和仇怨;更想到昨晚上她说了从前不怪,现在也不怪……
一股剧烈的恐慌从脚底蹿到大脑。
赵客打了个冷颤,掏出手机拨号,听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
民宿里,麦小米刚看到陈挽青的微信。
—[小米,我去临饶看看若楠。冯小姐这边要是有什么需要,你随时和我说。等冯小姐出院后调养的差不多了,我就回去。放心。]
麦小米心觉不妙,赶紧把梁程他们喊来。
杨光一瞅消息就急了:“挽青姐这是要干嘛?她什么时候走的?你们看见了吗?”
民宿这几天没有客人,大家都是各自在房里待着。
郭姐倒是在厨房给冯歆悦和薛阿姨准备午餐,可也没察觉陈挽青出门。
杨光立马跑到204敲门,预料中的没人,他又用备用钥匙开门。
屋里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稍稍叫人庆幸的是,大行李箱没动,只是小号的不见了。
“吓死我了。”郭姐抚着心口,“我还以为……怎么忽然走了?之前也没说啊。”
麦小米瘪着嘴,眼睛红了一圈:“能是为什么?薛阿姨见了挽青姐就没完没了地骂。过过这对母女再搬回来,挽青姐还留这儿受气啊?”
金爷啧了声,挠挠头:“这叫什么事?给自家人整走了。”
杨光让麦小米快给陈挽青打电话,问问人在哪儿了?
结果手机已经关机,估计是在飞机上。
一边的梁程叹了口气:“联系赵客。”
话音刚落,赵客跑进了后院。
*
宣旸和临饶距离不远,坐飞机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陈挽青这趟来的突然,姚若楠也没追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朋友来,她就陪着,不需要说太多。
机场里,陈挽青看到姚若楠。
这趟航班行程安排的不错,下了飞机差不多就该吃午餐,姚若楠提前一点儿翘班出来,尚在允许范围。
“给你添麻烦了。”陈挽青说,“其实不用接,我又不是没来过临饶?”
姚若楠嬉嬉笑笑挽上人:“你来过也不妨碍我接你啊。怎么着?领导想去视察哪家餐厅?随便说,我请。”
两人商量一番,最后就近,在陈挽青订的酒店周边找了家西餐厅。
一直到落了座,姚若楠都在唠叨来她地盘还住什么酒店?家里有客房。
“这次过来没准备,等下次。”陈挽青说,“不然叔叔阿姨手忙脚乱的。”
姚若楠噘噘嘴:“你就是总考虑别人。”
两人点了意面和焗饭。
听说这家提拉米苏是招牌,姚若楠就又要了份提拉米苏,和陈挽青一人一个小勺,分一块儿吃。
“是不是有事啊?”姚若楠试探,“和赵老板吵架了?”
陈挽青摇头:“没有,就是来看看你。身体完全恢复了?”
“少来。”姚若楠不上钩,“我还不知道你?我猜啊,肯定是有什么事让别人为难了。而你不想这个人为难,就自己出来,想一个人消化掉。”
陈挽青笑了笑:“消化什么?提拉米苏吗?”
“……”
姚若楠叹口气,不说就不说吧,转而道:“今天天气预报报的临饶有大雪。待会儿我回单位,你要是没什么事,也回酒店吧。晚上我去找你。”
“不用。”陈挽青说,“你不是说你最近经常加班吗?你顾你自己,咱俩明天再约。”
姚若楠也怕答应了回头去不了,想想便说:“那随时联系吧。”
吃完饭,两人在餐厅外,准备一南一北。
姚若楠越瞧陈挽青这状态越不放心,忍不住又问了一次:“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事别总压心里,说出来啊。”
陈挽青垂眸,想到昨晚赵客忍气克制的模样,无奈笑笑:“我这样很让人起急吧。”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
只是只有关心你的人才会一再问你的情况,就算是对方着急了,也是因为想要保护,不是不耐烦。
“谢谢你,楠楠。”陈挽青抿抿唇,“是有一些以前不好的事又找上来了。但事情都过去了,是我自己心里头有些绕,过过就好。”
姚若楠多少知道一点儿陈挽青曾经的经历。
她捏捏陈挽青手臂,告诉她:“既然过去了,就过去。别让那些事困扰现在。”
陈挽青目送姚若楠上了出租车。
无事可做,她也不想回房间干发呆,就又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厅找了个靠窗的座位,要了一壶花果茶。
没待一会儿,窗外飘起雪花。
街上有个小女孩惊喜地用手去接,笑着和妈妈说着什么,十有八九是想去打雪仗了。
妈妈给她戴上帽子,点点头,母女俩牵着手往前继续走。
雪簌簌而落,漫天的白色。
陈挽青望着那对逐渐远去的母女背影,她的妈妈苏翊就是在这样一个雪天离开的。
走的时候,陈挽青巴在门边看着妈妈,苏翊回头瞧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也没说再见,就走了。
之后的日子里,苏翊先后去了奥地利和柏林,每到一处,她会给陈挽青寄些小礼物,偶尔也会给她打电话。
等再过过,苏翊和一个英国人结婚,消息就少了。
苏翊有了新的家庭,陈业城告诫陈挽青尽量少去打扰,陈挽青点点头说知道了爸爸,然后就又看着她的爸爸也组建了新家庭。
其实,何雅萍对陈挽青也说得过去。
无非是当着陈业城的面儿对她热情,背地里就十分冷淡,可要说什么虐待或其他的过分的事,也并没有。
何雅萍一直想给陈业城生个孩子。
但陈业城顾及陈挽青,始终没动过这个念头。
可能就是从这件事起,何雅萍觉?*? 得自己脚跟不稳,便想用更多的财产给自己留条后路。
陈业城很早立过遗嘱。
他意外去世后,遗嘱规定家中的现金存款陈挽青和何雅萍一人一半,车子和一些夫妻共同财产都归何雅萍,而房子,何雅萍可以居住到陈挽青成年,产权归陈挽青所有。
何雅萍不同意,说她就算死也要把这套房子夺过来。
于是,她充分发挥她的两面派本领,人前,她是不肯改嫁,照顾继女的好后妈,比亲妈都强;人后,她各种辱骂陈挽青,把着钱,对陈挽青进行精神控制,想要吞掉房产。
真理路上,海宁湾这套房子,困着陈挽青和何雅萍。
陈挽青是想逃离却没有能力;何雅萍是不达目的,绝不松口。
陈挽青念高二时,何雅萍被单位辞退了。
那段时间,何雅萍迷上了打麻将,常常是麻将馆里一泡,成宿成宿地打。
也是因为打麻将,何雅萍认识了马振迁。
陈挽青第一次见马振迁,印象是这个人挺彬彬有礼。
他不像何雅萍带回来的某些牌友,抽烟抽个没完,一张嘴就是满口的生.殖器官,他很安静,说话也很平和。
有一次,陈挽青晾衣服的时候,掉了条毛巾,马振迁帮她捡起来,像个关心小辈的叔叔一样,问:“学业这么辛苦,还得做家务?”
陈挽青没接话,拿过毛巾,说了声谢谢。
后来,马振迁出钱请了个保姆,说是来照顾何雅萍。
何雅萍开心坏了,更加积极请他到家里打麻将。
马振迁每次过来,都会给陈挽青带几本书。
他喜欢看哲学,给陈挽青的也都是德系书籍,比较晦涩深奥,她不太想读,但很感谢人家的好意,把书装在一个纸箱里,找个合适时机还了回去。
“不爱看?”马振迁也不恼,“喜欢什么?我去买。”
陈挽青不想和对方有任何牵扯,摇头:“我得复习,您不要麻烦。”
马振迁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眼神温和,语气也温和:“那就先好好读书,白玉也会更加无暇。”
那时的陈挽青因为住校,已经很少回海宁湾。
但是遇上寒暑假,以及每月月末必须回家的日子,还是不可避免碰上何雅萍。
为了减少冲撞,高二整个暑假,陈挽青早出晚归,在图书馆看书学习。
直到假期的最后一天,她提早了些回去,想收拾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开学。
那天外面下着雨,她傍晚到的家。
屋子里光线昏暗,静悄悄的,看起来不像有人在家。
陈挽青松了口气,正要换鞋,却听到一声不太对劲儿的喘息声。
她不是无知少女,懂这声的意味。
她不敢动,想再分辨分辨,就又听到床嘎吱嘎吱摇晃的声响,从她的房间传出来。
难道何雅萍在她的屋里……
她悄无声息地缓缓靠近,透过门缝,见到的居然是马振迁一只手将她的内衣按在口鼻之上,另一只手握着她的内裤按在——
陈挽青第一次目睹,恶心的差点儿当场吐出来。
可素来的理智让她生生镇定了下来,她明白这样的行为已经是变态行为了,要是这时候被马振迁发现了她,那她就完了。
陈挽青耳听着马振迁越发难抑的气声,离开了家。
她一路狂奔,只想离刚才那一幕远远的。
等跑出了快三条街,她在垃圾桶前吐了起来,吐得胃都扭曲了。
那个家,不能再回了。
可陈挽青身上没什么钱,何雅萍管控的厉害,她常常拮据,也常常饿肚子。
但即便这样,也比出事了强。
陈挽青想到学校后街那里有很多过夜的网吧,有包间,一晚上很便宜,她勉强能负担。
她来到后街打听,听了一位大哥的指路,然后就被混混们堵在巷子里。
那一天的灰暗让她觉得她可能是命中有劫,注定的。
如果逃不过,那就死好了。
反正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可就在混混的手钻进她衣服里时,赵客出现了。
他逆着光站在小巷的那一头,长长的影子黑漆漆一条,划过凹凸不平的墙面,所到之处有了光亮。
以一敌四,赵客打退了那些人。
陈挽青很感激,也没什么能报答的,不仅没有,她现在走投无路,还有求于他。
而他,不仅给了她光,还给了她希望。
和赵客在阁楼的时光,是陈挽青最安心快乐的时光。
赵客嘴硬心软,怕她再被人欺负,就想教她几招跆拳道防身,可他非要说是想看学霸是如何被自己碾压的;
赵客也不喜欢写语文作业,可他又尊敬他的老师,从不顶嘴耍浑,每次只要她多劝几句,他就会老老实实过来写作业;
赵客还很细心,看出她没什么钱,每次买吃的都是买两份,却说自己买多了,不想浪费,把东西硬丢给她……
陈挽青和赵客说,她要考个好大学。
赵客问她得多好,国内第一?北城大学?
他说这话时,一向的坦荡冷傲里掺着几分小心和卑微,见她不答,他就自己答:“北城大也行吧。离宣旸不算远,高铁也就五六个小时。”
陈挽青当时看着他,心里充斥着还不明朗的感情,却很坚定地说:“不去北城大,海城大就好。”
海城大学离宣旸近,高铁一个小时。
闻言,赵客愣了愣,别过头笑了。
高考的前一天,宣旸又下起雨。
宣旸的夏季多雨潮湿,闷热感黏在人们的皮肤上,像是穿着一件不透气的塑料衣。
陈挽青和赵客在阁楼最后检查一遍准考证和文具。
等雨停了,两人一起下楼。
分别之前,赵客揉了一把陈挽青的脑袋,懒懒道:“正常发挥就行,给别的学子留点儿活路。”
陈挽青微微一笑:“你也好好考,古诗词不要错。”
“你比老王还啰嗦。”赵客摆摆手,表情看着满不在意,眼神又一个劲儿往陈挽青身上瞟,“那个……就是有个……”
少年耳垂隐隐发红,混在天边落日夕阳的余晖中,叫人瞧不真切。
陈挽青问他怎么了,他又低下头,过了会儿,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考完见。”
然后就把什么东西塞到她手里,走了。
陈挽青摊开手,看着有些皱巴巴的电影票,心里有了期待。
她期待高考后的生活,期待崭新的开始,更期待高考后的他们。
而也就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何雅萍畏罪潜逃了……
陈挽青回到海宁湾,没进小区大门,就让两名便衣刑警拦住了。
她这也才知道马振迁是全国通缉犯,号称高智商变态杀手,犯过多起情节严重的刑事案件,近两年逃到宣旸,整了容,才没叫警方很快发现。
前天晚上,马振迁伙同何雅萍谋财害命,残忍杀害了一名老人和她的一双孙儿,手法之残忍,罪行之严重,闻所未闻。
现在,何雅萍和马振迁逃走了,但警方分析很有可能还藏在宣旸。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不敢掉以轻心,来找陈挽青,是让她立刻和刑警进入安全屋。
马振迁在逃离之前,来过海宁湾。
准确讲,是来过陈挽青的房间。
他拿走了不少陈挽青的贴身物品和常翻阅的书籍,用陈挽青的笔在她书桌上刻了句话:我一定会回来拿走我的无暇白玉。
之后,陈挽青按照警方要求,更换所有联系方式,切断与他人的往来,并和学校那边达成保密共识。
学校会隐瞒陈挽青报考大学的情况,对外就讲陈挽青是和妈妈移民去了国外。
陈挽青被警方密切保护。
他们决定把她转移到别的城市去,同时,也借此看看马振迁是否会有行动。
离开宣旸前,陈挽青求了刑警姐姐好久,才被允许去了趟阁楼。
赵客考前和她说过,高考一结束,他得和跆拳道馆认识的一位叔叔出趟门,大概四五天就回来,叫她一定要等他。
可惜……
陈挽青独自进入阁楼。
看着里面烂熟于心的陈设,那张一起写过作业的小桌子,那个怎么踢都踢不动的沙袋,还有可以看得到霞海日落的窗阳台……
陈挽青眼前一点点模糊。
她本不该来这一趟。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也不知道马振迁和何雅萍会不会来找她?或者干脆杀了她?
一切都是未知。
在这种情况下,她不适合跟任何人有任何联系。
但刑警姐姐给她的新手机,安装了反追踪系统,赵客如果找她,可能不会那么危险?
抱着这一点侥幸心理,陈挽青把联系方式写在了便利贴上。
怕风会吹掉,她又粘了透明胶。
看着纸条上的一串号码,少女心事全在其中。
陈挽青最后摸了摸沙袋,想着他。
他是那样的鲜活热烈,朝气蓬勃,肆意地像一束直晃晃的光,劈开了寒冷的黑暗。
少年惊艳了她的时光。
如果可以,她希望这样的时光还能再久一些……
赵客,请不要抛弃我。
也请你原谅我的自私和任性,原谅我真的舍不得。
*
不知不觉,陈挽青在咖啡厅里坐了两个多小时。
窗外雪又大了不少。
之前还明亮着的天空,现在阴沉沉的,浮着灰色的云。
陈挽青回酒店洗了澡,等从浴室出来,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而时间还不到六点。
姚若楠半小时前发微信说天杀的加班让她头快秃了,陈挽青嘱咐她回家路上一定注意安全,便又无所事事了。
她肚子也不饿,不想吃东西,正想去卫生间吹头发,手机又震了起来。
看到来电显,陈挽青并不意外。
她虽然不是一声不吭地不告而别,但这种做法,确实也会让人不舒服。
早些时候麦小米问她有没有平安落地,话里话外也透着着急和担心,还说杨光都郁闷了,觉得自己没看好她。
可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她有愧于冯歆悦和薛阿姨,也不忍心大家为了她做小伏低、左右周全,更不想留下眼睁睁看赵客两头为难。
她只能选择暂时逃避。
接通电话,陈挽青沉着冷静:“喂。”
手机那头的人一时没有言语,听筒里除了风声,就是略快的呼吸声。
过了将近一分钟。
赵客开口:“你在哪儿?”
陈挽青顿了片刻:“我在临饶。我和小米都说了,来看看若楠。等过几天我就……”
“我知道。”赵客嗓子又干又涩,“在临饶哪里?”
“……”
“我去找你。”
陈挽青一愣,觉得这话不太对。
而这时,她又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广播播报:“乘客您好。由临饶飞往渠城的航班……”
陈挽青皱眉:“你在临饶?”
听筒里又变成了风声和呼吸声交汇,但细听下,那道呼吸声重了,沉甸甸的,仿佛在拼命压抑着什么。
男人嘶哑的声音被风吹得破碎飘散:“陈挽青,你不要我了吗?”
第54章 海升月
赵客七点多到的酒店。
因为下雪, 路上交通不好,他又心急,在距离酒店还有两三公里的时候, 他提前下车, 走了过来。
陈挽青在大堂等他。
见他身上落了不少雪,脸冻得有些紫红,心口钝钝发疼。
来到赵客身前,陈挽青想为他掸雪, 赵客躲开了。
“凉。”
他说着, 后退几步, 自己跺跺脚,又扫了扫衣服。
陈挽青抿抿唇:“跟我上楼吧,我让酒店送了姜茶。”
赵客嗯了一声,走两步, 又问:“我再开一间?”
他们现在的状态谈不上冷战,也说不上吵架, 但无形中就是别扭生分,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雾里看花,望不到前路。
可若说是要分手——
陈挽青心里一揪, 垂眸道:“不用了, 别浪费钱。”
两人乘电梯上楼。
进了房间, 陈挽青让赵客先喝姜茶。
她特意交代工作人员用的保温壶, 她下楼也才半小时的工夫, 茶温还和刚送来时一样。
她斟了一杯递过去, 赵客一接,立马放在桌上。
“这么烫, 你怎么拿的?”他抓起她的手瞧,“都红了。”
陈挽青挣了下,收回手:“我手凉,还好。”
赵客没戳破这话。
他想起那次她为了件旗袍,从市里淋了雨回来,当时他给她送刚沸了的姜丝可乐,也没觉出烫来。
比起烫不烫,人重要百倍。
晾了一会儿,赵客一口闷掉了姜茶。
陈挽青问他要不要吃东西?她让酒店餐饮部送饭菜过来。
赵客想说不用麻烦,手机响起来。
是麦小米的电话。
麦小米说冯歆悦在医院一直哭,说想见他,薛阿姨也哭,俩泪人儿现在给她整的耳朵快聋了。
赵客听后,淡淡道:“不用管,梁程知道怎么办。”
麦小米啧了声:“对了,见到挽青姐了吗?”
“嗯。”
“好好聊啊,别气人。”麦小米嘱咐,“哥,挽青姐你要是错过了,会后悔的。”
闻言,赵客扭头看了眼正在调高空调温度的那人,回:“不会的。”
他已经错过一回,怎么可能还允许第二回的发生?
挂了电话,赵客直接关机。
手机随意搁在一边,他问:“你呢?想吃什么?”
“我不饿。”陈挽青说,“你怎么过来了?冯小姐那边能行吗?还有薛阿姨……”
“我去洗个澡。”
赵客拉开棒球包翻找衣服,瞥了瞥人,又说:“还是叫些吃的,喝些粥也行。”
听这话,陈挽青给酒店客服打了电话。
男人洗澡是快。
服务生送餐时,赵客就完事了,前后不到十五分钟。
他穿着居家时常穿的灰色运动长裤,上衣黑色短袖T恤,脖子上挂着毛巾,被他时不时抓起来搓搓头发上的水滴。
他平时就够嚣张不羁的,现在湿发凌乱竖立,野性更浓,但也更显出少年人的清爽简单,像是校园漫画里的帅气男主。
陈挽青摆好餐具,叫他过来。
赵客抽掉毛巾扔在水台上,坐下时,活动了下肩膀,散发出一身的薄荷清香。
两人对着一桌的饭菜,默不作声。
陈挽青根本没动几口,赵客干脆一口没吃。
气氛宛如被抽干空气的玻璃罩,接近真空状态,让人感到阵阵窒息。
就在陈挽青受不了想说什么时,赵客开了口。
“冯歆悦承认了。”
她跟何俊根本不是偶遇。
她是看了陈挽青的短信,知道何俊约陈挽青见面,她为了搞清楚两人有什么关系,就跑去了塑料厂。
可没想到何俊也是狗急跳墙了,他知道冯歆悦是日落海的客人,就想赌一把,看绑了冯歆悦能不能敲诈陈挽青。
所以,何俊犯罪不假,但冯歆悦也不是单纯倒霉。
“我说我怎么没看见何俊的未读短信,原来是……”可陈挽青还是不明白,“冯小姐好端端为什么要去找何俊?他们根本不认识。”
赵客下颌收紧了下,说:“因为马振迁。”
冯歆悦意外得知这个名字后,回去用百度一查,大为震惊,也就更加想知道陈挽青、何俊、马振迁三者的联系,这才冒了次险。
听到马振迁这个名字,陈挽青下意识瑟缩了下。
这么多年过去,马振迁早被处以枪决,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她已经没什么可再怕的。
但人生里有些事不是过去了就不存在了。
如影随形,折磨的是心。
陈挽青从来没打算瞒赵客这件事,只是觉得提不提的,没什么意义。
但既然话说到这儿了,陈挽青也不想遮掩:“我是跟马振迁有些关联,他是我继母的情人。高中时,他对我存了些心思,想要把我……”
“陈挽青。”赵客打断,“我不至于因为个死人怎样,你可以不说。”
陈挽青笑了下,盯着碗里的红豆粥:“你知道他是死人,那你就知道他其他的身份。难道不好奇?”
要说一点儿不想知道,确实是骗人。
有关于她的一切,赵客都想知道。
他在登机前查了马振迁,词条并不多,但关键词挺一致,变态、高智商、披着羊皮的狼、残忍,等等。
赵客还看到马振迁整容前后的样子。
第一想法,这是哪里来的知识分子?搞错了吧,这样的文弱书生会杀人肢解?有这个力气吗?
而事实比想象中血腥更多。
马振迁在一起案件中,曾生剥过一个少女的皮,事后用少女的皮做了个小包,随身携带,放他重要的物品……
赵客一个大男人,看得毛骨悚然,根本不敢再往下翻。
他不管陈挽青和马振迁有哪种联系,他只要想到她见过这个变态人渣,哪怕一面,巨大的后怕便瞬间侵袭重击着他,拧得他五脏六肺都在疼。
赵客探身,握住陈挽青的手。
“我不好奇。”他说,“我们把这个人从脑子里挖出去。”
陈挽青咬了咬唇:“很难。”
初到北城的那段时间,陈挽青每天都做噩梦。
梦里她不停地跑,不停地逃,但每一次,她转了一个圈,都会回到马振迁身边。
马振迁冲她温和地笑,递她书看,然后就突然抽出把刀插.进了她的心脏……
赵客起身走到陈挽青身边,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带去了沙发那边。
陈挽青像婴儿似的,几乎窝在赵客怀里,他轻轻抚她的背,说:“难也可以。他已经死了,死了就是彻底消失了。你再也不用害怕。”
陈挽青没言语,把脸埋进赵客胸膛。
片刻之后,她吸吸鼻子,继续刚才没说完的话:“我最早见马振迁的那段时间,他对我一直很客气礼貌,还给我买了很多的书。我当时想,要是我继母能和他结婚,也是不错的归宿。我也就不用再跟我继母有任何纠葛,直到后来——”
她说不出她亲眼看到马振迁在她卧室的情景。
“那天,是我最灰暗的时刻。”陈挽青抬起头,“要不是你,我就完了。”
那天。
是她被人骗到巷子里,差点儿就……
赵客皱着眉,眼里都是心疼。
他摸摸陈挽青的脸,动作无比轻柔:“所以学校一放假,你就去阁楼待着,是怕遇到马振迁?”
“我那时不知道他是通缉犯,可也实在是怕他。”说着,陈挽青就不由自主打起了寒颤,“他很变态,又极其聪明,非常会拿捏人的心理。我继母跟他那么久,不仅一点儿破绽都没发现,还被他教唆杀人。我总有种预感,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害我,我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种念头,在刑警姐姐跟她透露第一次抓捕行动失败时,到达顶峰。
那些日子,陈挽青靠药物都无法入睡,经常是睁着眼等天亮,同学和老师们看出她状态不对,纷纷关心帮助,可她也不敢接受他人的好意。
她怕万一那个变态害她身边的人怎么办?
也是每到这个时候,陈挽青都无比庆幸赵客选择了放弃她。
如果赵客出了事,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这么一想,陈挽青也理智下来。
“我突然跑到若楠这里,不是想跟你闹脾气。我是怕你会和以前一样,觉得我会招来祸害,然后就跟我分手。”陈挽青用力抿了下唇,有些小心地看向赵客,“但马振迁死了,其实就不一样了,是不是?你不会了……对吗?”
赵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语文太差,也没什么词汇量。
就是他现在看着这双眼睛,身体跟凌迟没什么区别,一刀一刀,疼到快没知觉。
“你高考完就离开了宣旸,是因为马振迁?”他声音稍有些抖,“你有没有去国外找你妈妈?”
陈挽青说:“没有。马振迁说要回来找我,带我走。警方一直在保护我,对外说的是我去找我妈妈了,实际我在北城。”
“你在北城?”
“一中那年没有报考北城大学的,我就去了。”
“你在北城……原来你在北城。”
有段时间,赵客疯狂在外面打工。
他听说她妈妈在法国,哪座城市不知道,可他要是有钱的话,起码能过去看看,万一就叫他找到人了呢?
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钱没能留住,他也不得不断了这个念想。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其实一直在一个国家,在一片土地上。
宣旸离北城并不近,但也绝对不远。
他完全有能力去找她,可却偏偏让她在最无助绝望的时候一个人面对那些恐惧……
赵客心如刀绞,眼尾染红,问:“恨我吗?”
陈挽青摇摇头:“我很想你。”
在那段看不到曙光的岁月里,赵客是仅有的光。
每次想到赵客,她是会怨他就这么舍弃了自己,可怨着怨着,她就又想起赵客在她身边的那些美好。
都是再普通过的日常相处,放在那时却是救命的治愈良药。
陈挽青常常去看日落。
日落的时候,会令她想起阁楼的窗阳台,想起他每次进去出来都要猫着腰,想起闪着碎钻的霞海;
风起的时候,她也会想他,想他骑着山地车从巷子口出来,风吹得他的校服鼓囊囊的;
蝉鸣的时候,则是他在操场上挥汗如雨,一个精准的三分球引来全场喝彩尖叫;
而飘雨时分,他们一起在阁楼里躲雨。
陈挽青那时候终于懂得什么叫做:世间无你,但万物皆是你。
“赵客,何俊抓住了,不会再有别的事了。”陈挽青说,“我也没有其他的社会关系,不复杂。你不用担心……”
“我没有看到你的纸条。”
陈挽青愣住:“什么?”
赵客眼底有光亮闪过,喉间涌起的酸涩叫他几乎没办法开口出声。
“对不起。”他哽咽道,“如果我看见了,我一定会在你身边,不让你自己承受那些。”
陈挽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七年的意难平,七年的拿不起放不下,也是七年的遗憾。
最后竟然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可我……我把纸条贴在沙袋上,我还……”
“对不起。”
赵客只有这一句。
不仅对不起他辜负了她的期待,让她独自煎熬那么久,还对不起他一直误会她,以为她不告而别,重逢时对她冷言冷语。
陈挽青有些回不过神。
她不知道是该高兴这么多年她以为的“舍弃”不过是个误会,还是该唏嘘他们就这样浪费了整整七年的时光。
但有一点,她急于知道——
在他以为她一走了之的这些年里,他有没有想过她?
陈挽青犹犹豫豫地问,怕得到的是不好的回答,而赵客是一丝犹豫没有,给了答案。
“不是想过,是一直。”
从她离开的那天起,赵客无数次告诉自己忘了吧,他们本身就不是一类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句话在他心里念了多久,他就念了多久的她。
直到她回来,站在他面前,所有纷扰徘徊全部终止,只化为一念:这次,一定留住她。
“陈挽青,我也很想你。”赵客攥紧陈挽青的手,“每分每秒都在想你,从没有忘记。”
这话好似一把软刀,剖开了陈挽青的心,让那一处被她强行掩埋的地方,也有光照了进来。
他问她是不是不要他了,她怎么会不要?
她怕的从来都是他要舍弃她啊。
可她又不敢奢望这世上有谁会对她不离不弃,因为就连她的妈妈,在离婚时提到她的都是——
“我不可能带她走。”
“我还要有新生活,会有新的爱人,我不能因为我生了她,就完全放弃自我。”
“我不要她。”
陈挽青抱紧赵客,任由眼泪打湿他的肩膀。
赵客回以她更加紧牢的相拥,恨不得将自己所有的感受和爱意都融化给她,让她知道她在他心里始终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唯一。
他们用对方的体温来温暖自己,像鱼儿需要水一样地去寻找彼此。
这个带着咸咸的苦涩的吻足以入骨渗血。
赵客坐在沙发上靠着背,陈挽青跪在他两腿之间,两人感受着逐步攀升的热烈急促。
赵客的手一遍遍穿插在黑发之中。
每一次手指将将抽离时,发丝便会缠绕回旋。
黑与白纠葛不断,他不愿意走,她要他留,谁都无法从这场情与欲的交缠中安然退场。
陈挽青指尖微凉,触到赵客侧腰时,赵客绷紧小腹,推开了人。
暧昧的银丝拉扯在他们之间,陈挽青懵懂不明状况。
她嫣红的唇瓣蠕动两下,几缕发丝勾在耳畔脸颊,被扯的松垮垮的领口,半露不露纤细的肩膀,整个人破碎又妩媚,纯欲也纯粹。
赵客小腹几乎瞬间绞起,眼中欲念横生,有暗火在烧。
捉住那只试图惹火的手,他刚要说什么,陈挽青滑腻的肌肤就又从他手中溜走,再次钻到衣角之下。
继而,又是一个深吻。
房内气温过高。
两人身体越发的湿黏,身上的衣物显得太过多余,必须去除了,贴着对方,才算变腻为柔,水乳交融。
可赵客还是推开了人。
他怕她这会儿是冲昏了头。
陈挽青看着赵客,手就按在他起伏的胸口上,坚实饱满的肌肉之下,那颗心脏好似要跳到她掌心之上,凭她处置。
她用手指不轻不重地戳了戳。
赵客难耐地仰起了脖子,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沙哑到有了颗粒感:“开始了,可不会停。”
陈挽青沉沉气息,挺直腰背,再次低下头:“那就别停。”
窗外,疾风裹挟着大雪。
黑压压的天空预示着暴雪仍在持续。
赵客单手抱起陈挽青放在了床上。
手臂绕到颈后,赵客拽起衣领一提,黑色T恤落地。
这是陈挽青第一次看他的身体,分明的垒块,流畅的线条,张力十足。
还真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陈挽青不由得往后移了移,赵客视线精准锐利,一下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
他嘴角轻轻一勾,也没出手,跨出长腿上了床。
只这一下,陈挽青身上跟罩了牢笼一样。
“刚才不是还挺能耐?”赵客挑眉,“现在又怕了?”
陈挽青不认:“没有。”
“那你躲什么?”
“……我看你身材挺好,纹身也挺好看。”
其实陈挽青这会儿还真想聊聊这个纹身,但又怕说了显得她怂,就又把话咽了回去。
赵客看看身下的人,又瞧了一眼自己的腰。
随即拖长调哦了声,便拉起陈挽青的手,诚挚邀请:“光看有什么意思,你摸啊。”
“……”
或许是这个“你摸”带着太多历史感吧。
陈挽青一下少了些紧张,身体也没那么僵硬,还有了一点点变得柔软的趋势,为待会儿的接纳做准备……
赵客耐心十足。
尽管已经疼到快麻木,他也还是让陈挽青能有最大限度的适应。
陈挽青眼看他额头上的汗渐渐累积起来,汇聚成小水珠,顺着他的脸流淌到下颌,然后有的流向脖子锁骨,有的则滴在她身上。
他撑在她的上方,漆黑的瞳孔这会儿因情潮翻涌,已经完全压不住欲色,呼吸紊乱,满脸潮红,那种极度忍耐的神态,混合着他自身的荷尔蒙,性感到爆炸。
陈挽青心跳如鼓,抬手抚过赵客的脸。
赵客不动,自抑到扭曲的声音生出了种别样的温柔:“别怕。”
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包装撕开的那一下也撕开了他们的欲望。
陈挽青一开始是短暂的不适,但随着赵客不断地调整节奏和力度,她就慢慢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感受。
赵客不停吻她,有安抚,亦有索取。
她抱着他脖子,人有些飘忽颤栗,微微睁开眼,她看着斜对面晃动的一角,后知后觉,发现他们连灯都没关。
虽然只是一盏昏暗的落地灯,但还是能看的清清楚楚。
一想到这个,陈挽青身体没受控,赵客嘶了一声,捏着她的腰有些发狠,叫她放松些。
陈挽青快羞死了,哪里还能放松?
进退两难,赵客咬了咬牙,板过陈挽青的脸,问:“怎么了?”
此刻的陈挽青就像一颗浸了蜜汁的水蜜桃,娇软甜腻,随便说出的话都能让赵客酥麻:“没关灯。”
赵客还真没注意。
经她一说,目光很自觉向下。
“……”
陈挽青也是犯傻了,居然给他提了醒。
她赶紧捂住他的眼睛:“不许看。”
赵客定了下,而后扯着唇笑,坏到得意,有些闷的嗓音特别有磁性:“现在说是不是太晚了?”
“……”
“亲都亲过了。”
“……”
雪越下越大,积攒着,仿佛要侵吞掉夜的黑。
陈挽青似乎也如这雪般,在空中荡漾急舞,迷失在了旷野之中。
荒神间,她听到一句:“陈挽青,睁眼。”
她颤了颤,依言睁开。
赵客深呼吸,挂着汗的脖子上浮着一层薄光,亮晃晃的,他抠着两侧的床单,手背手臂,青筋凸起。
“怎么了?”陈挽青问。
赵客?*? 再一次吐了口气,望向陈挽青的眼神,如同定格了一般。
“看着我。”
陈挽青又依言看着他。
这次去山上找梁程,梁程问及他们进展的怎么样了?
赵客随口敷衍两句,不愿多淡,梁程笑话他:“我以前以为你挺狂的,没人制的住。可没想到陈挽青用一双眼就给你困住了。”
赵客当时只觉得这话太酸。
什么困不困的?谈恋爱又不是拍戏。
现在,他认。
这辈子,只要能让她看向自己,他做什么都心甘情愿。
俯下身。
赵客虔诚地吻了这双眼睛。
第55章 海升月
折腾到了后半夜。
陈挽青被赵客抱着去浴室洗了澡, 之后没等赵客洗完再回来,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已经快上午十点。
陈挽青迷糊着摸了摸身边的位置, 空的, 尚有余温。
她缓缓睁开眼,窗帘遮着的落地窗画出一个光亮的正方形。
屋里昏昏沉沉,弥漫着种像是尘封住了的老木盒子的气味,不难闻, 还莫名让人觉得分外踏实。
陈挽青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
别的感觉还好, 就是累, 掏空了似的,再有就是腿根那里很酸。
她坐起来,叫了声赵客,没人应。
床头柜上, 手机下面压了一张酒店的便签。
便签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去买早餐,很快回来。
陈挽青弯弯唇, 心说你这个很快一点儿都不快, 跟昨晚上的承诺一样。
她掀开被下床,去卫生间洗漱。
某人心也真是细,怕她会提前醒过来, 牙刷上已经挤好牙膏, 毛巾和其他用具也都备的妥妥帖帖。
陈挽青刷牙。
一抬头, 瞧见镜子里的自己, 愣了下。
脖子上吻痕遍布, 侧颈最多, 顺着锁骨向下,一路延伸。
而她的脸, 白润透粉,眼睛里水汪汪、湿漉漉的,略有些肿的嘴唇,像是开得正艳的花瓣。
想起什么,陈挽青又撩起了衣摆。
果然。
身上除了吻痕,还有成片成片的指痕,红彤彤的,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那些失控的激烈和灼热。
原来干柴烈火这个词一点儿都不夸张……
陈挽青脸也胀的通红,不能再回忆。
继续刷牙,等吐水时,外面传来滴滴声响,她放下东西出去。
站在浴室门口,陈挽青和赵客的视线吸引对接。
余韵再次震荡。
两人的身体里好像一起种下了程序,见着彼此就会自动下指令——心率飙升,骨头酥麻。
陈挽青只露出半个身子,另一半还在浴室里,垂眸道:“回来了。”
赵客嗯了声,提了下手里的袋子:“买了不少,看看有你喜欢吃的么。”
陈挽青点头,回浴室洗脸。
经历过昨晚,总觉得甜蜜里多了点儿黏稠呢,反正和纯恋爱的时候不太一样。
陈挽青说不上来,可心里是羞涩也开心的。
洗完脸,她抽出两张棉柔巾擦拭,直起腰,身体碰到什么,人就被紧紧抱住了。
赵客从背后将她整个人裹起来,也不看她,脸埋在她颈间,鼻尖蹭一蹭、闻一闻,嘴巴亲一亲、贴一贴,像只粘人的巨型狗狗。
陈挽青反手摸了摸赵客的脑袋。
发质是真的硬,还茂密,汗水浸湿的时候,欲的不行。
两人就这么抱了会儿。
陈挽青正想说出去吧,赵客忽然抬起头,伸手钳住她的下巴把脸转过去,吻了下来。
一开始,还挺亲昵。
就是和风细雨的吻,轻啄慢碾。
吻着吻着,赵客身体逐渐绷紧,手臂绕过陈挽青腰肢,把人也给转了过来,扣在怀里。
陈挽青完全被掌控住。
几乎是让赵客半抱着,踩着他的脚退出了浴室,然后人又被抵在墙上。
她抓着衣服的手紧了松,松了又紧,两人也吻的越发炙热……
眼看又要续上,赵客及时刹了车。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各自调整着混乱不堪的气息。
陈挽青有些眩晕,抱着脖子的胳膊早没劲儿了,转而去环着腰,好让自己别倒下。
“你这是干嘛。”她嗔怪。
赵客喉结滚动,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早安吻。”
“……”
谁家早安吻是这个级别的?
再者说,现在也根本不是早上了。
陈挽青打他,问:“吃不吃早餐?”
“想吃别的。”
“……”
“但再等等。”赵客又说,“身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定和我说。”
昨天他已经小心到不能再小心了,时时照顾她的感受。
她都觉得他没怎么那啥,反倒是她……
反正赵老板技艺高超。
陈挽青要不是以前听麦小米无数次吐槽她哥是个母胎单身,她都要怀疑他身经百战了。
赵客轻哂一声。
有点儿嘚瑟,也有点儿无奈。
他意志力都沸腾了,仅存的神智就是想着别弄疼了她,也不想他们的第一次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这才咬牙一直忍。
那种痛苦,只有男的才懂。
“吃早餐吧。”陈挽青说,“我好饿。”
赵客点头:“你是得好好补充体力。”
赵客牵着陈挽青去桌子那里,他买了不少种类,小笼包、水晶虾饺、糯米糕,还有油条、豆浆,以及红豆粥。
“酒店的红豆粥我尝了,不好喝。”赵客说,“试试这家。”
陈挽青尝了一口,很不错,但是和砂锅店的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赵客笑道:“回去就带你喝。”
陈挽青也笑了笑,喂他虾饺,说这个好吃。
两人吃到一半,陈挽青手机震起来,姚若楠来的电话。
“醒了吗?”
姚若楠夸张地长叹一声,不等陈挽青张口,就又说:“你姐儿们我本以为你来我这里是寻找友情寄托,结果敢情你和赵老板是本地谈腻了,玩异地了。绝!实在是绝!”
“什么啊?”
姚若楠啧啧:“跟我还演呢?早上我给你打电话,赵老板接的,说你还睡着!”
“……”
陈挽青扭头看向某人,某人无辜地眨眨眼,那意思在说:我只是想你多睡会儿,也有错吗?
太阳穴跳了跳,陈挽青叹口气:“是,他来找我。我们……”
“打住。”姚若楠制止,“我只爱看文,不爱听口述。”
“……”
“中午一起吃个饭吗?”
陈挽青说好,地点让姚若楠定,钱让另一位出。
*
从酒店出来,空气寒冷也舒爽,吸进肺里,很过瘾。
临饶一片银装素裹。
雪积得很厚,一脚下去,能踩出一个深深的脚印,蓬松的脚感十分解压。
陈挽青起了玩心,专踩干净地方走。
走着走着,人一会儿偏到左边,一会儿偏到右边,赵客就扶着她左走、右走,在那儿画曲了拐弯的弧线。
幼稚地玩了快十五分钟,陈挽青回头看着踩出来的四排脚印,指了指:“是我们。”
心里一动。
赵客搂住这个出门前被他围成胖娃娃的女孩,热热的唇啄了啄她的额头,回道:“这么点儿可不够。我还要好多‘我们’,你都得给我。”
陈挽青劝道:“你是生意人,不能贪得无厌。”
“我是生意人,亏本买卖不做。”赵客反驳,“你是栽我手里了,逃不掉。”
陈挽青抿抿唇,手让赵客握得牢牢的,压着嘴角说了句:“奸商。”
赵老板就喜欢这个称号。
两人打打闹闹出了酒店外的这片小广场,拦了辆出租车。
姚若楠选的是一家自助餐厅。
环境很好,不是工作日的时候,人也不多,适合边吃饭边聊天。
陈挽青和赵客手牵手出现时,姚若楠哎呦一串,牙酸的厉害。
“你们挺腻歪啊。”她说,“赵老板谈恋爱居然是这种风格?”
赵客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姚若楠拍手直笑,作揖请赵老板高抬贵手,把陈挽青给她一会儿,赵老板勉为其难答应。
三人分别拿了些食物。
陈挽青和赵客选的高度重合,陈挽青不想吃重复的,就都进了赵客肚子里。
姚若楠看着他们,觉得自己就是没罪找罪受。
这大雪天,难得单位做回人,允许居家办公,她不好好躺着,来这儿流辛酸泪,真是想不开。
“你俩麻利地把这点儿吃了,省得来回推。”姚若楠站起身,“我去拿些别的。”
姚若楠走了没一会儿,赵客也说去拿些新鲜的,就过去了。
两人在陈挽青看不见的视线死角碰上,姚若楠猜到些什么,挑明:“挽青大学的事,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在北城没朋友,就我一个,嘿嘿。”
这份恩情,赵客记下了。
他问问陈挽青毕业后的一些情况,当然,姚若楠可以不说,他也不过是想多了解一下而已。
“这个嘛。”姚若楠往座位那边瞧瞧,“我俩其实一开始关系也不好。”
陈挽青那时候过于清冷,也过于淡漠。
姚若楠对她的初始定位就是古墓派小龙女来人间了。
她们合租的第一个月,两人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且都是姚若楠主动挑起,陈挽青就回个“好的”、“知道了”。
讲真,女生之间这样,很招人反感,对方会觉着这女的好装。
但姚若楠又是个颜狗,屈服于陈挽青的美色,所以心里虽然憋着劲儿,但也不会对陈挽青怎么样。
有一次,姚若楠让一变态猥.琐男盯上了。
姚若楠看着豪气冲云天,实际心性还是个小女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成天担心害怕的,只能是早些完成工作,早些回家。
那段时间,领导还以她下班“积极”为由,在晨会上指桑骂槐过。
没过多久,姚若楠有天加班到快晚上十点,等再回到家附近已经是十一点多。
马路上没什么人,四周围也黑黢黢的,她夹紧包包,走的飞快,却不想还是撞上变态。
变态想要猥.亵她,捂住她的口鼻往僻静地方拖……关键时刻,陈挽青出现了。
变态看她长得这么漂亮,就地发.情,脱了裤子说要弄陈挽青。
姚若楠吓得哭起来,陈挽青却面无表情,异常镇定:“你让我看什么?你有什么?”
变态一愣,随即凶狠起来。
陈挽青依旧不怕,一个飒爽利落的横踢,将人踹倒在地。
变态还要爬起来再扑人时,警察来了。
“我们之后去派出所做笔录,我才知道挽青早发现我被跟踪了。”姚若楠说,“但因为没证据,她就没声张。每天默默帮我盯着,还拍了不少变态的照片。最后,帮我把变态送了进去。”
也是这件事后,姚若楠觉得看人不能看表面。
有些人看着冷,实际心里是热的。
她加倍对陈挽青好,拿她当姐妹。
事实也证明她没看错人,陈挽青回馈给了她高质量友谊。
在北城的那两年,姚若楠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了陈挽青,而陈挽青也只有她这一个朋友。
“赶上过年什么的,她从不跟我回家,怕添麻烦。”姚若楠摇摇头,“就自己在出租屋里,随便填填肚子就算过节了。”
“她很坚强,也很孤独。”
赵客一早就知道问不问的,都是如此。
一个没有亲人、没有家、没有任何依靠的女孩,独自在大城市生活打拼,可能过的好吗?
但他也总盼望上天能给他的女孩多一些眷顾,哪怕只是一点点。
“我知道了。”赵客说,“谢谢你那时陪着她。”
姚若楠笑笑:“她也陪着我啊。”
等这两人回来,陈挽青都快吃饱了。
她问怎么去那么久,赵客说有个粉蒸肉没了,他等了会儿,姚若楠则是等着芝士蛋糕。
三人随后又闲聊了些琐事。
陈挽青和赵客已经订了下午飞宣旸的机票,姚若楠说急什么?留下来玩两天多好啊。
陈挽青说:“还有些事得处理。过过再来看你。”
“好吧。”姚若楠可惜,“咱们争取过年见一面。”
吃完午餐,姚若楠回家办公,陈挽青和赵客回酒店收拾行李。
虽然和赵客的误会已经全部解除,心意也都让彼此明了,但冯歆悦那边也不能撂着不管。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赵客说,“我让梁程退了她们原来租的房子,在市里医院附近租了更好的,也请了专业护工。冯歆悦出院就和薛阿姨搬进去。”
陈挽青顿了顿:“这样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薛阿姨以前是对赵客妈妈好,冯歆悦也确实救过叶昭华,可如果这样就要让赵客牺牲掉他最在乎的人,他也不介意犯浑,做个“忘恩负义”的人。
更何况,冯歆悦差一点儿就让他和陈挽青错过一生。
即便是无心的,赵客不是圣人,做不到完全没有怨恨。
“可这样的话,你会不会不高兴?”陈挽青犹疑,“要不还是等冯小姐伤完全好了,再让她们走吧?”
赵客摇头:“没必要。”
该走的早晚得走,能留的势必会留。
赵客见陈挽青还是不放心,抓过人,揉了一把:“这么怕我不高兴?”
也不完全是。
赵客看重朋友,她不想他做违心的事是一点;再有,冯歆悦和薛阿姨孤儿寡母,薛阿姨还有胃癌,确实是不容易。
虽然冯歆悦这次意外受伤,也有她自己的一部分原因,但要是陈挽青和何俊没这个关系,也不会有那么多事。
人和人之间就是笔糊涂账,算不清,理不明。
对得起良心就是。
“那咱俩是什么账?”
“咱们有什么账?”
“你赖账。”
“我赖什么账了?”
“你说呢。”
陈挽青预感这个不正经的又要语出惊人了——
“情账。”
“而且,你还已经欠到了下下下下下加一辈子。”
“……”
“慢慢还吧。”
第56章 海升月
陈挽青和赵客又手牵手出现在麦小米面前时, 麦小米没反应过来。
她光顾着开心她挽青姐回来了,还是杨光盯着他们紧扣的十指,小声问了句:“我是要有嫂子了吗?”
大厅里安静一瞬, 随即炸开锅。
麦小米最缓不过来神。
她本以为以她哥的烦人程度, 这辈子怕是只能和赵一毛搭伙,没想到……这就是因祸得福啊!
“咱们日落海最大的喜事!”麦小米激动道,“庆祝!必须大庆特庆!”
郭姐和金爷也是高兴又欣慰,郭姐还说:“就挽青能管住老板, 你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大家围着陈挽青和赵客说个没完。
赵老板心说你们这一帮无知群众, 人他早拿下了好吗?
这不过这一次, 拿了个里里外外,彻彻底底。
赵客神情是藏不住的自得,原本透着嚣张的上扬眼角,这会儿也都成了温柔的弧度, 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做“喜上眉梢”。
陈挽青见他高兴成这个样子,有些后悔没早公开。
不过现在也不晚吧。
麦小米叽叽喳喳, 琢磨晚上吃些什么好, 拽着杨光讨论,薛阿姨这时划着轮椅出来。
看到这上上下下一团喜气,薛阿姨攥紧扶手, 望向赵客:“小客, 你就是这样待我, 待悦悦的。”
“……”
“悦悦现在还在病床上躺着, 嘴里一直念叨你, 可你!”薛阿姨咬咬牙, “你对得起悦悦吗?”
什么叫对得起悦悦吗?
这俩人又没关系,冯歆悦念叨赵客, 赵客就得守着?
床前孝子啊?
麦小米一百个不服气,扒拉开杨光,想说几句,陈挽青拉住她,摇摇头。
陈挽青想和薛阿姨单独谈谈。
可薛阿姨一见了她,还是没好气,指着她鼻子:“你个祸害精!祸害完我女儿,还想祸害小客,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这话一出,整个日落海的人都不乐意了。
金爷站了起来,郭姐瞪起了眼,杨光和梁程同时耷拉下嘴角。
麦小米更不用说,已经压不住体内的洪荒之力了。
而赵客抬抬手,示意他们都别动。
赵客握着陈挽青的手走到薛阿姨身前,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傲,不过语气还是保持了对长辈该有的礼貌。
“薛姨,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赵客淡淡一笑,看了眼陈挽青,手上力道更重:“我就是死她手里,我也愿意。”
“你!”薛阿姨语塞,又气结,“你真是疯了!你妈要是……”
“我妈只会为我高兴。”赵客打断,“因为她在乎的,是我过得高不高兴。”
“……”
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懂的都懂。
陈挽青捏捏赵客的手,提醒他够了,别再说了。
赵客也只是点到为止,不想撕破脸,但薛阿姨想到冯歆悦现在的情况,想到母女俩今后的处境,再想到自己的病,早没了理智。
“赵客!悦悦救过你外婆的命!”薛阿姨喊道,“你就这么不管悦悦了,是忘恩负义!会遭报应的!”
这话在大厅里产生了回音。
金爷最先绷不住,扭过头直接一个字;而郭姐是所有人里最能体会薛阿姨心情的,这次也是摇了摇头。
“阿姨。”麦小米上场,“照您这么说,警察叔叔们救了那么多人,那是不是他们以后只要有事就得找这些人解决问题?同理,医生治病救人,医生遇上麻烦了,是不是就能找病人帮忙?”
“……”
麦小米又说:“当然了,您会说您女儿不是警察也不是医生。可她救了客哥外婆后,客哥是不是也全力帮你们家了?”
“就是。”杨光低声道,“之前追债的人骚扰你们,都是客哥平的事,还挨了一刀,大腿上现在都有刀疤呢。”
刀疤?
陈挽青就说昨晚她摸到了,赵客非不承认,还糊弄她摸别的地方。
她转头看向赵客,赵客赶紧眼神求饶:我错了,别生气。
“还有。”麦小米继续说,“你们借钱的时候,是日落海最难的时候。客哥生意都放下了,卖了他外公留下的砚台,还是借钱给你们。”
“除了这些,就更别说您家悦悦隔三差五就找客哥帮忙,今天缺个手机,明天少个电脑,客哥哪次没帮?您病了以后,我们是不是也都好好伺候着?您以为我们一个个菩萨传世啊,这么有爱心,我们都是冲客哥的面子!”
这世上,就有一种人,把你的好当做理所应当。
而一旦有天你不好了,那你就成了忘恩负义、背信弃义、薄情自私的小人。
所以,有时候好心真未必有好报。
在这一声声质问之下,薛阿姨说不出一个字。
她掩面直哭,说自己活不了了、死了算了,省得拖累了冯歆悦……
而大家听着这话,也没人再上前劝慰。
最后,只有陈挽青走到了薛阿姨跟前,蹲下,递去纸巾:“阿姨,冯小姐救过外婆的恩,我们不会忘。能帮冯小姐的,我们也会帮。但是——”
“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
*
两天后,冯歆悦正式出院。
市里的房子都已经安排好,杨光和郭姐先送薛阿姨过去。
薛阿姨走之前,陈挽青仍然把那张十万块的银行卡给了薛阿姨,还让薛阿姨不要和冯歆悦说。
冯歆悦其实是一个挺要强的人,有很多事,是原生家庭的问题。
薛阿姨攥着银行卡,欲言又止了半天,陈挽青看那眼神,也就知道薛阿姨以后不会再无休止地找赵客了。
医院里,冯歆悦坐在轮椅上,等护工给她收拾好东西,就能离开。
赵客过来看看。
冯歆悦没太大反应,只问:“她跟着来了吗?”
“来了。”
“我想见她。”
赵客没动,也没应。
冯歆悦苦笑:“我难道还能伤害她?”
十分钟后,陈挽青进了病房。
护工暂时出去,房间里只留她们两人。
陈挽青和冯歆悦一左一右,一站一坐,中间隔着的病床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隔离线。
“身体好些了吗?”陈挽青问,“脚踝一定要多注意。”
冯歆悦点头,也不想绕弯子:“你知道是我扔了你的纸条了吧?”
“赵客说了。”
冯歆悦又是点头。
她转着轮椅想换个方向,陈挽青过去要搭把手,她拒绝了。
面冲着窗户,冯歆悦平静道:“我不认为我的行为有问题。你喜欢赵客,我也喜欢。机会给了你,我就没有了。”
而且,那时的冯歆悦根本也不知道自己一个小举动会让赵客和陈挽青失联七年。
她只是想知道她喜欢的男孩和哪个女孩有联系,也想知道自己能不能比下去那个女孩,让赵客以后把目光转向她。
仅此而已。
陈挽青问:“那你为什么不直接问赵客呢?”
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也问他对自己有没有好感,而不是擅作主张扔掉别人的东西。
冯歆悦没有回答。
或许她也明白自己做的不妥,却依旧为了什么坚持不肯承认。
因为在她眼里,扔不扔那张纸条,陈挽青和赵客都还是走到了一起;
她不会去想,如果陈挽青没回来,如果赵客就此放下,那他们这辈子都不会知道那段学生时代的感情是一场双向奔赴。
“养好身体。”陈挽青诚恳道,“未来还有很长的路。”
她说完转身离开,冯歆悦补充:“我以后不会再联系赵客,你放心。”
陈挽青低头笑笑:“你就是联系他,我也不会生气。”
冯歆悦扭过头:“为什么?”
因为一个男人的心在谁身上就是在谁身上,如果没心了,不需要冯歆悦,任何人都可以把他撬走。
“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妈妈。”陈挽青最后说,“能有妈妈一直陪着,是件幸福的事。”
*
冯歆悦和薛阿姨离开了团云岛。
之后,赵客又陪着梁程去找舅妈一家,让这件事也彻底画下句号。
两人回家那天,麦小米就差喜极而泣。
她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在后院大开party,庆祝日落海在年尾把所有问题全部化解。
自然,最重要的,还是庆祝日落海从此以后有老板娘了!
“今年春节,咱们民宿必须张灯结彩,红灯笼和福字都给我整满!”麦小米举着酒杯,“挽青姐变我嫂子,这就跟中了头彩一样!一定得热闹喜庆起来!”
她跟金爷嘎嘎碰杯,给金爷乐开花。
陈挽青劝麦小米少喝些,就她那酒量,连人家金爷一个小手指都比不过。
麦小米一听,立刻抱着陈挽青蹭啊拱的:“我太开心了嘛。挽青姐以后都会留在日落海,咱们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说的好!”金爷拍桌,“来!走一个!”
郭姐难得不挤兑金爷,也笑着喊走一个。
喝完一杯,杨光说:“姐,你快和我们说说你开店的计划吧。客哥说就在咱民宿旁边?”
陈挽青点点头:“我想到时候最好能在日落海和海升月之间打出一个通道来,方便住宿的客人去喝下午茶。平时的话,海升月对外是单独营业,但对日落海的客人来说,又像是自家的后花园。”
“这样好啊。”郭姐说,“那就是海升月给日落海引客,日落海给海升月也引,双赢!”
金爷说双赢这个词用的好,必须再走一个。
大家就这么边喝酒吃饭,边聊之后的规划。
陈挽青一谈起海升月,眼里都是期待和向往。
赵客目不转睛看着她,想到以后可以和她一起建设他们的未来,心里就被热流围住,身体也充满力量。
他不由得更加用力握住桌下的那只手。
陈挽青感应到,转头问怎么了?
赵客面上如常,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晚上去我那里还账。”
陈挽青脸上一热。
*
饭后,杨光和金爷刷碗,不让做饭的郭姐再辛苦。
麦小米也不嫌冷,非闹着要在后院看投影,让赵客给她弄。
陈挽青坐在靠海一侧的阳伞下,喝着热饮。
梁程去完卫生间回来,坐在了斜对面的椅子上,舒口气:“可是都完事了,这段时间快累死赵客了。”
陈挽青递去杯热饮,笑笑说是啊。
梁程接过杯子,又说:“碰一个?”
“嗯?”
“同是离家出走的人啊。”梁程解释,“愁死赵老板二人组。”
陈挽青又是笑,和梁程碰杯。
两人喝着热饮闲谈,顺便也看看前面麦小米吐槽赵客,赵客反怼麦小米,那场面,比有些喜剧还搞笑。
梁程忽然说:“这次是定下了吧?不会再走?”
“不会。”陈挽青半开玩笑,“身家性命都在这儿了。”
“那就好。”
陈挽青顿了顿,有些事本不想再问,可眼下又有些忍不住。
踌躇了一会儿,她还是问了:“高考完那时,他是不是不太好?”
梁程这趟和赵客出门,也听赵客提了几句纸条的事,挺感慨他们这么多年错失掉的感情。
确实好险。
“状态非常差。”梁程如实道,“我认识他这么久,没见过他这么颓。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还经常点火就着,冲杨光都发脾气。”
陈挽青低下头,搅了搅杯中的饮料。
梁程又说:“冯歆悦救外婆的事你知道吧,那你知道为什么赵客没赶过去吗?”
“他说他那次喝醉了。”
梁程嗯了声:“那天是下发录取通知书的日子。”
陈挽青消失后,赵客始终不肯相信人就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
他就等,觉得早晚能见到人。
下发录取通知书那天,赵客守在海宁湾外,想着通知书这么重要的东西,她得亲自取。
可从白天等到了晚上,邮递员都没有来。
后来,他又托人去问,得知海宁湾这边没有今年的高考生。
“他喝多了问我为什么。”梁程说,“问是不是因为他无父无母?还是他是坏学生?又或许是他太差了,没本事。”
赵客说这些他都可以改。
他会变得越来越好,让自己配的上她,可她为什么偏偏就这么走了?
那晚,赵客其实不只是喝多不省人事,他是喝到胃穿孔,被梁程送去医院急救……
陈挽青有些想象不出赵客颓废的样子。
他总是天不怕地不怕,好像没什么是他闯不过去的。
这样的一个人要是塌了,一定是狼狈至极吧。
心里酸涩憋堵得厉害。
陈挽青不想再问,却又仿佛受虐心理作祟,还要再知道更多。
只是她刚要开口,赵客来了。
他一只手按了按陈挽青肩膀,然后弯腰去够她的手,牵着她,坐在了她身边。
“聊什么呢?”赵客眯眯眼,“看不出你们挺投缘啊。”
一贯云淡风轻的梁二老板罕见地卡了卡壳,无语道:“说两句话也不行?”
“行。”赵老板可大方,“但还是少说。”
“……”
梁程张张嘴,服。
拿上了杯子,他去隔壁桌,远离醋缸。
陈挽青说赵客小气也得有个度,赵客不管那一套:“你少听他胡扯。”
然后就又拉着陈挽青去前面选电影。
*
等聚餐全部结束,陈挽青跟赵客去了房子那里。
两人现在已经公开了。
但恋爱是恋爱,同居是同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住到一起,恐怕还是不合适,得再演演戏。
赵客原本都想陈挽青直接搬他这里,听了这话,又得歇菜。
陈挽青哄人,说凡事循序渐进,总得给大家一个适应接受的过程。
“他们谈恋爱还是我谈?”赵客反问,“我管他们接不接受。”
陈挽青看着赵客。
一秒、两秒、三秒。
赵客垂下肩膀,认命:“循序渐进。”
陈挽青笑着扑过去抱住人,赵客稳稳接住,无奈道:“面子怎么就这么薄?都老板娘了,怕什么。”
“我可不是。”陈挽青说,“我有自己的店,我是老板。”
“行,那我当老板爹,你提速点儿搬过来,成吗?”
“什么老板爹啊?净胡说。”
陈挽青笑得甜,赵客看的心里软,可有些谴责不给到位了,折磨的是他。
赵老板问:“有你这么还账的吗?”
“本来我也不欠。”陈挽青顶嘴,“是你硬按我身上的。”
“硬按?”
有人挑挑眉,那股子痞坏的劲儿就上来了。
“按的你哪儿?”
“……”
“跟我说说呗。”
陈挽青脸红了个透,推开人想溜。
赵客早有预料,悄无声息收紧手臂,俯身用嘴唇扫着陈挽青肩膀,有点儿像撒娇,也有点儿像在为进攻做埋伏。
声音还沙沙哑哑的,酥得人头皮发麻:“现在就硬了,要吗?”
陈挽青克制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咬咬唇,还没来得及说话,赵客便拦腰把她抱起来,往卧室去。
两人缠在床上一番厮磨。
陈挽青被挑的气喘吁吁,受不了扭了两下,就又撩的赵客火急火燎。
自酒店那次,他们还没再有过。
一是事情多,得先办正事;再来赵客也有意让陈挽青恢复恢复,以免伤了她。
此刻,所有顾虑全部没有了。
他们有的,就是彼此。
赵客急不可耐,三两下脱掉自己的T恤,就去解陈挽青衣扣。
陈挽青不抗拒,甚至也有渴求,但不知怎么的却又想起之前和梁程的对话。
那晚,他问她恨他吗?她说不恨。
那他呢?
对于一个自小被父亲抛弃,又眼睁睁看着最爱自己的母亲病逝,深恶痛绝不告而别的人……他该是很恨她吧。
陈挽青下意识问出来,赵客动作一顿,旖旎的气氛消去不少。
陈挽青也不是故?*? 意搞破坏,就是……
赵客呼口气,坐了起来。
男人弓起的背脊上,骨节分明,凸起坚硬的轮廓,窄腰旁,是“Tramonto”的纹身。
陈挽青查了这个词。
这句意大利语可以追溯到拉丁词,里面含着“超过”“穿过”,还有“山”的意思,也就说太阳越过山群,落回到地平线之下。
很有意境的一个词。
赵客为什么会选择纹它呢?
拿起地上的衣服,赵客随意套回身上,解释:“有次无意看到张海报,有这个词,就记下了。”
赵客说,小时候的他认为日落就是太阳回家了。
而太阳回家了,不管是忙碌的大人还是上学的孩子,也都该回家了。
在他心里,“家”是个很重的字。
但可惜,他的爸爸将他的家亲手粉碎,让他成了没有家的人。
陈挽青从赵客身后抱着他,脸轻轻贴着他的背,想把自己的体温渡给他。
赵客拉起陈挽青,带她离开卧室去了书架那边。
取下最上面一层格子间里的一个小铁箱,赵客放在桌上。
箱子上面有着斑斑锈迹,想来存放的有年头了。
赵客转动箱外的密码锁,咔哒一声,箱子打开,里面空空的,只有一张发黄发皱的电影票。
看到票上的日期,陈挽青眼眶瞬间湿了。
赵客揉了揉她的脑袋,拿出这张电影票,嘴角微扬:“听说这部还不错,不过我一直没看。”
他看着摊在手里的票,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当年,如果没有那些事,这场电影该是他们一起去看,他藏了好久的话,也该在电影结束后说。
但人生没有如果。
他们错过的七年不可能时光倒回。
可所幸的是,时间走了,人没有走。
他等在原地,终究是等到了她。
她问他恨她吗?
那时候可能是有的吧,可他越恨,也就越想她……
当着陈挽青的面,赵客在电影票的左上角撕了个小口。
“为什么撕?”
“让它完成使命。”
赵客将这张如今已经被“检票”的票根放回铁盒,他也终于可以把放在心里七年的话,说出来。
“陈挽青,我喜欢你。”
“高中就开始喜欢,现在也喜欢,以后还会继续喜欢。”
“我赵客永远——都只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