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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第 22 章


    他到底是谁啊。


    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边?


    方别霜避开了姚庭川满是希冀的目光。


    她现在根本没办法思考更多的东西。


    “……此事之后再议吧。”她扭头喊芙雁, “我想回家了,我们先走吧。”


    姚庭川愣住,脸色白了几分, 不自然地扯扯唇角道:“那好, 好……都是我不好,刚才没能护住你,让你受了惊。我过两日,再亲去方府找你商谈, 好不好?”


    方别霜潦草地点点头,戴上了幕离。


    芙雁跑上来挽住了她的胳膊, 察觉到他们之间氛围怪异, 试探地问了句:“其实时辰还早, 小姐不再多逛逛?”


    “不了, 我累了。”


    芙雁瞥两眼姚庭川,扶她先找吴氏去了。


    姚庭川失魂落魄地看她们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李哥儿挠挠头,不解问:“方二小姐会不会是嫌咱定的时间太急了?”


    “不会的。”姚庭川喃喃道, “她早想离开方府了,怎会嫌我下月十六提亲太着急?”


    李哥儿回想从前, 的确是他们急,方二小姐更急, 她甚至说过希望年前就能嫁进来的话, 说免得哪天方家突然出事,她来不及脱身。


    下月十六才提亲, 等下完聘礼,还得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好些个费事的流程, 到正式成亲,都年后开春了, 确实算不上急。


    李哥儿不以为意地笑道:“许是今晚乱糟糟的,坏了二小姐的心情,她一时不高兴谈这些。等明儿睡醒,她回过味儿来,就会主动找人跟您传话,尽快把这事儿定下的!”


    姚庭川根本笑不出来。方别霜是能在生死关头都保持住七八分理智的人,谁能让她心情烦乱到对这件事产生犹豫?


    只需要她点个头啊。


    直觉告诉他,事情没这么简单。


    将到戌时,吴氏才领着方问雪和方别霜回到了方府。


    方问雪已在车厢内睡得打起小鼾了,脸蛋红扑扑的,看得吴氏怜爱极了,都不忍心叫醒她,特地唤了两个婆子上来轻手轻脚地把她抱了下去。


    方别霜跟在后面,听管家婆子与吴氏小声说笑着,说大小姐生来就是享福的命,在家不曾受过半点苦,日后若与苏二公子成了亲,后半生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吴氏摸着方问雪的脸,慈爱道:“我这辈子什么过分的心愿都没有,拢共就生养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只要她能过得好,我怎样都知足了。”


    “小姐,当心脚下的路。”芙雁轻晃了下方别霜的胳膊,提醒她该拐道了。


    进了溪汀阁,芙雁端来洗脸水,伺候她洗漱,洗了巾子拧干递给她问:“今晚在护城河边,小姐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怎么姚公子要跟您商量提亲日子的时候,您还迷茫起来了呢?”


    方别霜接过巾子擦擦脸,一言不发。


    “去之前您还说这事儿一定下来,您就能安心了呢。要不明儿我叫人过去传句话,让姚公子直接都按他说的来吧?姚公子别的不说,人是靠得住的,全权交给他没什么不能放心的。”芙雁一边说,一边蹲下来为她擦手,结果拿过她的手一摸,惊道,“怎么这么凉……小姐您别是受寒了。”


    她把方别霜扶到床边坐下,匆匆下去煮姜汤了。


    更漏声声,满室阒寂。方别霜枯坐半晌,终于抠着被褥上的绣纹,从乱成一团麻的思绪里挑出了一根明线。


    她一绺一绺地捋着。


    这世上只有亲娘的爱是无条件的。像吴氏待方问雪,她费心为她筹谋,却从不要求她反哺什么。


    她的娘亲如果还活着,应该也会这样待她吧。


    而那些男人里,姚庭川对她好,一是图她漂亮,二是想要她为他生几个漂亮孩子传宗接代,帮他孝悌老母、打理家事。这都没什么,她对他也有所图,所谓男女婚姻不过是共谋利益。


    方仕承有时候对她好,就全为的他自己了。


    那螣馗对她好,为的是什么?


    方别霜掏出那块白璧,一遍遍摩挲着。


    他在许愿莲灯上贴的那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阿霜”指的是她,那“主人”二字呢?对她的称呼?


    为什么要这样称呼她。


    他们之间,必定有什么渊源。究竟是什么渊源?


    方别霜怀疑他是故意让自己看见那张红纸的。


    先是主动将莲灯递给她,她遮住不看,他就借口她弄皱了纸张,想拨开她的手。


    就是故意的。


    那既然想让她知道些什么,为什么不干脆直接说呢?


    不能说么。


    那她该好奇吗?


    已是三更天了,她坐得冷了,想先卧下来歇着了。反正这些事,他不亲口说,她就算想破头也不可能一下子想明白的。


    她连他具体是个什么东西都弄不清楚呢。


    她往帐外唤小蛇上来睡觉:“衔烛,衔烛……乖乖!”


    没动静。


    小蛇又不知道跑哪去了。


    方别霜无奈地裹紧被子,打算一会儿让芙雁帮忙找找。


    等到她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芙雁端着姜汤坐到了她床边。


    听她说小蛇又不见了,芙雁打着哈欠道:“肯定是它把身上的铃铛玩丢了,咱这才听不见响动的。您放心睡吧,不到天亮它自己就回来了。它不总爱半夜偷偷爬您床嘛?”


    看芙雁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方别霜不忍再多劳累她,喝完姜汤漱完口就放她去睡觉了。


    想想也是,小蛇就算会夜里偷溜出去玩,天一亮肯定会回来的。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没必要担心。


    回到家以后,姚庭川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了屋里。


    他在窗前来回踱步,踱得大汗涔涔。


    他越来越没办法说服自己今晚是眼花看错了。他宁肯信是自己疯了!


    他真的看到了一个男人!


    就在水面跃出一条鱼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那个男人抱住了霜霜。


    霜霜竟没有挣扎。


    明明当时有那么多人都在往那个方向看,为什么他们都说没看见?


    那霜霜会不会是被这个男人吓到了,才在面对他时无精打采,连提亲的事都懒得与他相商了的?


    不对……不对。


    她肯定认识他。他们一起放的莲灯!


    霜霜身边怎么会有一个他完全不知道的陌生男人的存在?


    窗外夜枭清啸,姚庭川双手撑在桌上,忽然想起了两个月前自己还卧在病榻上的时候,方别霜与他提及过的一个男人。


    一个逼她讨厌他的男人。


    太不对劲了。


    怎么会有这种怪人?


    更不对劲的是,方别霜当时竟然真的在为那人的话感到苦恼。他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那种努力共情,试图去理解对方的表情。


    他追问是谁,霜霜不肯说。他那时以为是苏家的哪位年轻公子看中了她的美貌,想要撩拨她,还急忙提醒她苏家是个绝不能沾惹的虎狼窝,千万不能被他们迷惑了。霜霜失笑,说自己宁嫁死人,也不嫁他们。


    他信了,也放心了。


    他相信以霜霜那冷淡的性子,都对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自己没有男女之情了,那其他男人也一定没办法让她产生兴趣。


    可是今天,他亲眼见到她伏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怀里。


    他连她的手都没碰过,她却肯让另一个男人抱她……


    这两人,是同一个人吗?


    如果是的话,他是谁?


    到底是谁!


    “喵呜——”


    夜风呼啸而过,一道嘶哑的猫叫声从窗外飘了进来,瞬间把姚庭川从泥潭般越陷越深的思绪里拉了回来。


    直到风吹得他全身打起冷颤,他这才惊觉自己身上的里衣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大病方愈,他身体还虚着,不能思虑过度。


    姚庭川虚脱了般扶着墙走到床边坐下,刚想唤李哥儿进来关窗倒茶,屋内突兀地响起了一道阴恻恻的男人声音。


    “呵。”


    姚庭川当即寒毛直竖。


    他四下张望:“谁?!”


    “砰”的一声,冷风把窗子拍到墙上,飕飕地灌了进来。


    一只瘦弱的野狸花正坐在窗槛处打着呼噜舔爪子。


    姚庭川拍着胸膛大口喘气,心想自己真是神经紧张过头了,竟然把猫叫声和风声听成了男人的冷笑声。


    野狸花“咚”地跳下窗,径直朝他走来。


    姚庭川往外喊人进来撵猫,刚喊两声,那道声音又响起了:“那条蠢蛇终于走了。”


    这次绝非幻听,姚庭川惊得浑身发抖,直接跌下了床:“谁?谁在说话?!”


    那野猫亮起了爪子,一跃扑到他身上,尖叫道:“你这种废物,也敢做梦娶她?”


    “啊!救命,救命啊!有妖怪!妖怪!”姚庭川被吓得魂不附体,手脚并用地疯狂挣扎着,想把这诡异的野猫从自己身上甩下去。


    野猫死死扣住他的肩膀,冲他怒吼:“我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把你的身体给我吧,给我吧!”


    “来人啊,来人啊!啊——”


    姚庭川喊到一半,野猫“哈赤”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青年无力地瞪直眼,四肢抽搐起来。


    李哥儿领着人踢破门冲了进来。


    灯烛已熄,地上杂物零落,桌椅歪斜。


    床边,刚才发出那声凄厉惨叫的青年正揉着脖子,缓慢地站起身。


    李哥儿慌忙来问:“公子您可有伤到?是有贼人闯入吗?”


    青年眯着眼,薅起怀里一只受了惊的野猫,玩味笑道:“不要紧,是只猫儿。”


    灯被重新点亮了,火光幽微。本就身形文弱的青年一场病下来瘦得眉愈高、眼愈深了,反显出了几分凌厉气质。


    李哥儿松口气:“这死猫,吓死我了!”


    他想仔细检看下姚庭川可有受伤,却被青年抬手一挡:“没你们的事了,都出去。”


    李哥儿着急道:“您被这野畜抓伤了吧,伤了得及时擦药啊!”


    青年慢条斯理地抚摸着猫儿炸开的毛发,漫声道:“出去。”


    李哥儿还想劝,忽觉头皮微麻,抬头一看,青年正无声地盯着他。


    瞳仁乌黑,眸光森森。眼神极为不悦。


    李哥儿不由打了个寒颤。


    他硬着头皮指指他怀里的野狸花:“那这猫我给您扔——啊!”


    李哥儿突然被青年一脚踹翻在地。


    这一脚踹得极重,疼得李哥儿满头大汗。


    众人惊骇,全都呆住了。


    他们家公子一向怜贫恤苦,善待奴仆,其为人在整个姑苏城里都是出了名的温厚谦和,今天怎么……


    “听不明白话了吗?”青年语气狠戾。


    众人手忙脚乱地拉起李哥儿,迅速挤出了门。


    终于安静了。


    青年挠挠猫儿的下巴,闲步走到窗前,对那只正倒挂在树上,两眼瞪得炯炯有神的夜枭道:“告诉魔尊大人,在那条蠢蛇回来之前,我会得到方别霜的。”


    “啾啾——”


    夜枭扑棱扑棱飞走了。


    翡狸把怀里抖抖擞擞的野狸花往地上一丢,笑容狰狞:“你运气很好啊。原本都快被吸干精气而死了,蠢蛇竟肯拿仙露救你。他还真是蠢得可怜。”


    害得他没法儿完全占据这凡人的身体,只能先与他互换主魂了。


    他的猫魂太羸弱了。


    翡狸活动了下全身各处的关节,舒展了一番筋骨,不由喟叹出声。太久没化人形,他都快忘记人是怎么用双腿行走的了。


    他眼神阴郁起来。


    该死的蠢蛇。


    不但轰碎了他的仙躯,还粉碎了他的仙魂。


    要不是有魔尊那个狗东西在暗中为他捡拾魂灵碎片,他已经彻底魂飞魄散了。


    被螣馗之怒杀死带来的剧痛,光是回忆一下,他都要股战而栗。


    明明已经隔了好几世。


    翡狸咬牙控制住颤抖的身体,一把握住桌案上被姚庭川当宝贝摆置起来的小玉瓶,一点一点捏成了齑粉。


    他要得到方别霜。他一定要得到方别霜!


    她本就该是他的。


    翡狸扬手撒了手中粉末,咧大嘴疯狂地笑起来。


    好主人,你的猫儿终于要回到你的身边了。


    天将明时,方别霜从混沌的梦里惊醒了。


    这一觉她睡得极累,中途醒来好几次。每次往四处摸,都摸不到小蛇凉滑的身子。


    她坐起身,抖抖被子翻翻枕头,往外唤衔烛,依然找不到它。


    她心里隐约有了一种预感。


    她可能再也找不到小蛇了。


    预感应验了。


    后来几天她和芙雁两人把溪汀阁翻了个遍,连片蛇皮都没能翻出来。


    方别霜想不通小蛇为什么会丢。


    如果是被家里的下人捉去了,她总能听见点风声,毕竟方府就这么大点儿。


    是它自己离家出走了吗?


    为什么要走呢,她不够疼它吗?


    芙雁起初安慰她说,也许过两天它玩够了就会回来,后来又说,其实丢了挺好,她本就不可能养它一辈子的。难不成等日后嫁了人,还把它带去婆家养?别把姚庭川吓死了。


    她说得有理,但方别霜的心情还是很低落。


    她真的很喜欢它。


    想到自己以后嫁到别人家,连偷偷做点喜欢的事都不行了,她的心情就更加低落。


    不过,所谓命运不正是这样。不自由,不自在,才是常态。


    这已经是她能给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的命了。


    自七夕那晚不欢而散后,姚庭川总想与她见面。


    方别霜实在没心情见他,次次都推脱掉了。一则是丢了小蛇,她连着几夜睡不好觉,二则是螣馗那事弄得她心头烦乱。


    有时候她真的很想把螣馗叫出来,跟他好好问个清楚。


    不是她有多好奇,是她不喜欢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要么什么都不说,要么全部说清楚,这算什么?


    但他跟小蛇一样,任她怎么呼唤,都唤不出来。


    真的走了。


    每每想到此事,方别霜的脑子里,就会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比如,掏出白璧,再对它说一句“回到他身边”。


    ……这样是不是就能找到他了?


    “小姐,姚公子来了!”芙雁从外头跑了进来,“正在前院跟老爷说话呢,您要不要去见见他?”


    方别霜立刻收起白璧,用力地揉按了下太阳穴。


    她刚才在想什么啊……有病。找他干什么?万一他是在什么阴司地狱里,那她一把话说出口,不就直接灵魂离体死掉了嘛。


    “小姐?”


    方别霜捡起绣绷,假装忙着绣花呢,蹙眉问:“他怎么突然来了?”


    芙雁听得想笑:“您说呢?”


    当然还是为了提亲的事。


    正说着话,守在院门口的小丫鬟突然惊了一声:“姚公子,这您不能……”


    芙雁一愣,快步出去一看,竟有人直接穿过月洞门,神态自若地走进了溪汀阁。


    是姚庭川。


    守门的小丫鬟一脸为难,都快急哭了。


    外男怎么能随便进小姐的院子?


    芙雁赶上前去,直接拦住了他,眉头深深皱起:“您是不是走错路了?这里是溪汀阁。我送您出去吧。”


    姚庭川却一脸坦然,视线直直地朝里屋的方向投了过去,笑道:“我说想见霜霜一面,老师同意了。老师说,能在定亲之前多见两面也好,毕竟按规矩,一旦定了亲,一直到成亲当日之前,我们都不好再见面了。那可真是要让我饱尝相思之苦了。”


    芙雁简直不敢相信这么直白露骨的话是出自他之口,当下看他的眼神都变了。


    姚庭川轻蔑地睨她一眼,绕开她就往里屋走。


    芙雁坚持阻拦,大声道:“小姐又没说想见你!”


    姚庭川的脚步顿也未顿。


    “哗啦”一声,门被人从里拉开了。


    姚庭川止了步。


    气质清冷的少女一脸不悦地走了出来,眼神疏离地看着他。


    心跳在这一刻陡然加快了。姚庭川捂住心脏,缓慢地勾起唇角,眼神如蛛丝般黏上了她:“霜霜不愿嫁我了吗?这几日,等得我好伤心,好难过啊。”


    方别霜暗暗搓了搓手臂,他这什么毛病?


    “我何时说不愿了。”


    “那我明日就来提亲吧。”


    方别霜拧起眉:“何必这么急。”


    姚庭川的眼中骤然显出了几分痴狂。


    他再度朝她靠近:“当然急。你说你想要嫁给我,我便巴巴地等了你十多年。好不容易熬到父母都同意了,你又不情不愿了。霜霜啊,你是在把我当狗耍吗?”


    方别霜直接躲开他,走到了院子里。


    姚庭川转过身,满眼幽怨。


    这眼神盯得她有点犯恶心。怎么几日不见他都有点疯疯癫癫的了?


    不过他的话确实让她生出了几分心虚与愧疚。


    先前一直急着定下此事的人是她,临了了,迟迟不肯开口同意提亲的人也是她。


    见她沉默,姚庭川哀怨道:“我知道,霜霜想到自己要出阁做新妇了,心里难免忐忑,才会突然犹豫的。那还是按先前约定的,我下月十六来提亲,可好?”


    方别霜张了张口,他又幽幽叹气:“若实在不愿嫁我,霜霜明说,我忍忍痛,不是不能说服自己放手。我又不会怪你耽误了我。”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方别霜再没理由推拒。


    再者,她总归是要嫁人的。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确实没什么好犹豫的。


    见她终于点了头,“姚庭川”手握成拳,抵在唇上“嘁嘁”地忍笑。


    方别霜异样地看他几眼,下了逐客令:“你走吧,我们毕竟还没定亲,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翡狸敛起笑容,深深地看着她,拖长了语调道:“好呢。”


    主人亲口答应把自己嫁给猫儿了。哈哈。


    蠢蛇什么都不知道,还在为一个早已不存在了的人经历九死一生呢。这世上哪个人不想他去死啊。


    仙魔联手,那可是天罗地网。


    真是太蠢了。哈哈。哈哈哈!


    九重天上,白雪皑皑,天宫巍峨。


    白发血眸的少年赤足走在雪地上,肤色之白甚至胜过了足下之雪。神姿圣洁,渊清玉絜;天容昳丽,秾靡冶艳。


    飒飒寒风刮面而过,铃铛一步一响。


    老虬龙昂首走在他身后,数十丈远外,乌泱泱一片星旗电戟,是披坚执锐,军容整肃的虬龙族众。


    前方,天后座下首臣星宿仙君已领着众仙在天宫阶下等候多时了。


    远远看见他们走来,众仙立刻俯首低眉行礼,以示尊神。


    人人屏息,雪落无声。


    唯有少年踏雪之声愈来愈近。


    螣馗威压之下,落到肩上的雪花仿佛有了千斤之重,所有人连表情都不敢轻易扯动分毫,半屈的双股已在仙袍下微微发颤了。


    没有人能忘记数日前那场天地都为之色变的屠仙战。


    数万仙界翘楚,要么是苦修千万年才得以飞升上界的人间精锐,要么是受日夜天地精华滋养才艰难长成的天生仙胎。不论哪一个,单拎出来人人见了都得尊称一句仙尊、敬道一句仙君。


    可这些仙尊仙君,都死在了同一个瞬间。


    螣馗之怒爆发的那个瞬间。


    仙躯化烟,仙魂尽湮,很多人甚至连最后一声短促的哀嚎都来不及发出……


    星宿仙君低垂的视线下,多了一片赤色袍角。


    他感觉到少年淡漠凛冽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


    沉得他几乎无法喘气。


    “那是飞雪塔?”少年发问。


    “是!”星宿仙君勉力稳住颤抖的呼吸,倒豆子般将已打了不知多少遍腹稿的话吐了出来,“飞雪塔自建成以来只可进不可出,关押过无数罪仙甚至是堕神,这些罪仙堕神现在皆已灰飞烟灭,无一幸免。所以根本没有人逃得出飞雪塔,即便是您恐怕也……您,您请三思——”


    他话未说完,那片袍角消失了。


    他正犹豫着是否抬头看一看,天际忽然光芒大盛,脚下大地剧烈抖动起来。


    众仙惊破了胆,恐慌不已,四处逃窜。


    星宿仙君也陡然变了脸色。难道是他哪句话言差语错,招惹了神怒?


    呆站在原地的老虬龙却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啸:“啊!说好要带上俺的呢,带上俺啊小神君!啊!啊啊啊啊!带上俺啊——”


    他直接一个起跳化了龙身飞游而去,众仙随之望去,才发现竟是飞雪塔的方向“轰”地裂开了一道门。


    门前,悬立在半空中的少年衣袂翩翩,长发飘扬。


    他朝飞雪塔伸出的那只手掌上,凝了万道雷霆神火。天空乌云翻涌,电闪雷鸣,所有力量都在往他的掌心汇聚。


    原本冰封雪冻的昆仑之巅因此被染成了刺目的火红色。


    众仙抬头仰望,不敢眨眼。


    老虬龙拼尽全力,终于追上了他,爪子抓上他的衣角就开始嚎叫:“赶时间也不是这么个赶法嘛,俺还没准备好呢!”


    衔烛冷睨他一眼,另只手凝了赤焰就要打过去。


    老虬龙瑟瑟抱头,却在视线扫过他胸膛上那一瞬间,猛地愣住了。


    怎么感觉好像少了什么。


    ……鳞印呢?


    他五官瞬间扭曲起来,四爪抓住他的衣袍开始乱翻,惊恐地问:“护心鳞呢?护心鳞呢?您的护心鳞呢?!”


    刚翻两下,少年扣住他的龙首,提起一丢,老虬龙整个儿滚出去好远。


    衔烛冷冷道:“说了,我自己来。管好你自己和你的族人。”


    老虬龙根本顾不得疼痛,飙着泪爬起来朝他奔去,哭喊道:“没了护心鳞您会死的啊,您弄哪去了啊!”


    “哐”,他又被少年的结界弹开了。


    老虬龙眼睁睁地看少年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道门内。


    他梆梆往结界上撞头:“放俺进去啊!放俺进去啊!”


    天地无动于衷,门迅速阖上了。


    光芒收束,大地不再颤动,众仙面面相觑。


    星宿仙君长舒一口气,一改方才诚惶诚恐的姿态,回头对身后的仙侍道:“去禀告天后娘娘,螣馗已进入飞雪塔了。”


    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利!


    “是!”


    有人心怀疑虑,忐忑问道:“这塔真能关得住他吗?万一他逃窜出来了,那我们……”


    “哼,我看你这一身仙骨是彻底被他的淫威吓软了。你们不会真当他是无所不能的不死之神了吧?从没有的事!如果螣馗真有那么难杀,何至于如今全族就剩下他一个了?”星宿仙君冷笑道,“飞雪塔八十一层,层层都在淋灌笼池之水,顶层和底层还各有一口化魂井。用不了几个时辰,他必会掉进井内被炼化成丹!”


    众仙眼睛一亮,都在彼此的脸上看到了期待与欣喜。


    先前那个女人就是以笼池之水成功压制住了他的神力。泡在笼池之水里的螣馗,还不如一个修为平平的仙者!


    “仙君说得是,只是这丹……魔族已觊觎螣馗神力日久,我们是否要部署一番,以防他们前来争抢?”


    “不必。”星宿仙君眸色晦暗,盯着不停发出异动的飞雪塔道,“他们哪有闯塔夺丹的胆量。老虬龙那个愚忠的死脑筋,把那女人的转世之地护得铁桶一般,我们的人根本突破不进去,也就他们魔族能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挟持住那个女人。”


    有人恍然大悟:“您是说,最差的结果,无非是那女人被杀,螣馗跟着同死,无法被炼化成丹?”


    魔尊绝不会坐以待毙,任由天帝得到螣馗神力后称霸三界。他得不到,自然不能眼看着其他人得到。


    星宿仙君略略点头。


    众仙脸上喜色更甚。


    这哪里是最差的结果,这分明是最好的结果!


    无法将螣馗炼化成丹,就意味着谁也没办法得到他的力量。螣馗全族已经死得只剩衔烛一个了,只等他一死,整个三界都不会再有这种能笼罩在所有人头顶上为所欲? 为的恐怖神力了。


    所有人都能安心了。


    他们早已对螣馗神族的存在忍无可忍。


    仗着那身与生俱来的独一神力,心高气傲,无法无天,谁都不放在眼里。


    幸好天道也忌惮他们!给了他们一族最强的神力,却没给他们留一个好使的脑子。


    一是不懂权力的好处,竟然看不起天帝的至尊之位;二是独来独往,竟不在乎同族血脉,从不知道联手抵抗外敌;三是多情痴情,总爱与什么仙魔妖凡之类的弱族结情契,常常被骗到死都不自知。


    但凡他们族中出一个热衷于权力的人,以他们的能力,闹了万万年的仙魔之争早该结束了;但凡他们重视一点亲缘关系,都不至于被剿杀到濒临灭族的地步;但凡他们无情一点,也不可能有人寻得出破绽将他们一一置于死地。


    本就稀有,还不懂得珍视性命,被灭族不过早晚之事。


    仙侍从天宫内跑出,向星宿仙君回话道:“娘娘说,知道了,您就按先前计划好的来办。”


    说完,将一方水镜奉给了他。


    星宿仙君接过,众仙无不挪步凑近,想亲眼看看现在飞雪塔内的情形。


    星宿仙君的眉头却渐渐皱起了。


    不论他怎么拨弄水镜,镜面都无波无痕,只能映照出众人表情茫然的脸。


    他使出仙法,试图控制水镜,可手指刚触上镜面,整面水镜突然炸得粉碎。


    众仙惊慌失措,吓得到处躲藏,不少人还被乱飞的碎屑割伤了头脸、割破了仙袍。


    星宿仙君尤甚,连顶上的仙冠都被割落在地了。


    “他竟然知道我们在看!”有人崩溃了,望着不停扭曲晃动的飞雪塔道,“他他他,他会不会马上就要逃出来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面如土色。


    “各位仙君!”


    正当人心惶惶之际,又一仙侍从别处赶来了,还没停稳祥云就满脸喜色地向众仙禀道:“刚得到的消息,那螣馗竟弄丢了护心鳞片,已无自保之力了!虬龙族众正商量着要闯塔救他呢。”


    “好哇,好哇!”星宿仙君从地上爬起来,激动地拍了下手掌,“他竟然没了护心鳞!他必死无疑了!”


    护心鳞可是他们龙蛇族最重要的一片鳞,说是鳞在命在,鳞无命无都不为过。一旦取下,再想长回去可就难了。他竟然敢在没了护心鳞的情况下强行闯塔!


    别说是已布下天罗地网的飞雪塔了,换作是平时的飞雪塔,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狂喜过后,星宿仙君对那仙侍道:“各位仙兵仙将听令,控制住所有虬龙族众,一旦螣馗之丹炼成,立刻将他们剿灭!”


    仙侍领命下去了。


    有仙者擦着脸上被镜片割出的血,心有余悸地问:“他真没护心鳞了吗?那可是护心鳞啊,除非剔骨剖心无法取出的护心鳞!怎会有人轻易弄丢?”


    “嗤,别人不会,可他是螣馗啊,想也知道那护心鳞是给了谁。”


    也只有那个女人了。


    众仙的脸色却有点不太好。


    如果护心鳞真在那女人身上,岂不是没人杀得了她?她死不了,螣馗极有可能真被炼化成丹。不论是谁得到他的力量,他们照旧要笼罩在螣馗神力的阴影下……


    除非得到这股力量的人,是他们自己。


    众仙的神情都起了微妙的变化。


    星宿仙君一一看在了眼里。


    他紧盯飞雪塔,暗暗运气。没了护心鳞,螣馗之丹必能炼成。到时候所有人都会争先恐后地夺丹,他必须抢占先机。


    万众睢睢之下,飞雪塔不停摇晃扭动着,爆炸声震耳欲聋。气浪激荡,震裂了昆仑山的山体,千钧万钧之重的寒冰砰砰往下滚落,场面震撼人心。


    虬龙族众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使尽了各种手段,仍无法破坏衔烛留下的结界。突破不了结界,他们只能眼睁睁看他死在塔里!


    忽然之间,各种异动停了。


    汹涌的气浪变得温和,山体停止崩裂,飞雪塔似乎恢复了原样。除了有股股轻烟蒸腾而上,昆仑山巅看起来再无异样。


    衔烛留下的结界也消散了。


    他死了!


    竟然,竟然这么快。


    简直不能相信。


    但这很合理。飞雪塔内机关无数,他还没了护心鳞,如此大意轻率,恐怕是一踏入塔内就掉进了陷阱。


    短暂犹豫后,星宿仙君率先腾地而起,其他人见状,纷纷朝飞雪塔冲去,欲夺螣馗之丹。飞到一半,这些仙者又为谁先谁后互相厮打起来。


    老虬龙瘪着嘴,绝望地哭了。


    小神君真的死了……


    螣馗神族,还是彻底亡了。


    虬龙族众的后辈们见他哭成了泪人,一个个都绷不住了,也哽咽起来。


    那边星宿仙君已过五关斩六将,最先冲到了飞雪塔前。


    他激动地结起破塔之印,双掌拍上塔身,发动全身所有仙力,准备直接打开塔门,取出螣馗之丹。


    破塔之印顺利结成了,他的双掌也稳稳地贴上了塔身,可是,塔门紧闭,飞雪塔纹丝不动。


    星宿仙君稳住心神,迅速重新结印开门。


    还是失败了。


    身边已有其他仙者冲了过来,争相用各种各样的仙器仙法开门,但都没能成功。


    气氛肉眼可见地焦灼起来。


    星宿仙君一次又一次地结印拍塔,不下百遍,几乎要失去所有耐心了。


    他忿忿地踢了塔门一脚。一脚下去,塔身动了。


    他压下欣喜,一掌轰走身边其他仙者,再次运出仙力,准备奋力一搏,打开塔门。


    然而,这次他印才结到一半,手还没拍上塔身,塔身就出现了一丝裂纹。


    他怔住,那丝裂纹却如同遇风之火,迅疾蔓延开来,不过瞬息之间,就已爬遍了整个飞雪塔。


    那股熟悉的恐怖威压,在他目眦欲裂的这一刻,重新回来了。


    星宿仙君白着脸,抖着唇,抬起了头。


    “轰隆——”


    飞雪塔,爆开了。


    山体崩裂,怒风狂吼,冰雪激扬。


    虬龙族众们眼眶里汪着泪,呆呆地望了过去。


    天地巨变,昆仑山塌了。


    而一切混乱的中心,只有一位赤袍翻飞的少年。


    他白发乱舞,血额间神纹燃着神异的火光。


    滚滚气浪随着他的怒火自他周身一潮一潮地涌开,波涛万顷,瞬息间将那些蝼蚁般的仙者统统碾碎了。


    淹没了所有哀嚎声。


    铃铛轻响,神火冲天裂地,他一步一血印地走了出来。


    “啊啊啊啊!俺的天啊!神神神神君,神君威武!俺跪!”


    老虬龙激动到结巴,“噗通”跪了。


    然后晕了。


    地上幸存的仙者开始匍匐求饶,流泪道:“我们怎敢觊觎您的神力,我们对他们的计划一概不知啊!求您饶恕,求您饶恕!”


    少年脸上挂了几点渗血的伤痕。


    左手上正护着一颗仙气极其微弱的魄灵。


    他面无表情,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一步一沉地走了。


    留下的血色足印,一道比一道深,皆燃着炽烈的火。


    被族众们大力晃醒的老虬龙追了上来,又是心疼又是崇拜地搂住了他的手臂:“小神君呜呜呜!您伤得好重,快跟俺去疗伤!”


    衔烛轻轻一甩,将他甩开了。


    他停下脚步,喉结滚了又滚,才发出有些嘶哑的声音:“不急的。我们回去吧。”


    “去,去哪?”


    衔烛不语,抬手开了天门。


    刹那间星辰斗转,陵迁谷变,眼前莽莽苍苍的雪山冰谷不见了。


    只有一片人间安宁景象。


    枯黄的梧桐叶飘然落到了少年的肩上。


    几步之遥的前方,是那个静谧的小院子。


    衔烛抬步走了过去。


    梧桐叶从他肩上滑落,落到了地上。


    短短一别,人间已至深秋。


    衔烛脚步微顿,摸了摸脸上的血痕。


    这样是不是太狼狈了一点。


    不太漂亮吧。


    他咽下喉尖腥甜,稳住神息,让周身伤处不再流血,又将脸上的血迹一点点抹净了。


    他握着叶惜莲孱弱的仙魄,走向了她的窗。


    但手指触上窗子后,他收回了。


    他犹豫了。


    要如何与她开口说这一切呢。


    他将她最在乎的人带回来了……但只有这缕将息未息的魄。


    她能愿意跟他走么。


    跟他走吧。反正她在人间也过得不开心。想不想得起从前都无所谓,那些不重要。


    只要允许他待在她身边就好。


    屋内传来了芙雁细细的说话声。


    “……已经叫喜子去前面看了,姚公子一来,她马上回来报信儿。唉呀总算要把亲事定下了!”


    衔烛微怔。


    少女的声音有些模糊,听不出情绪:“嗯。定下后就能安心了。”


    “只有安心?难道没有欢喜?”芙雁打趣她,“您要出嫁做新娘子啦!”


    “好了,欢喜得很。你去厨房给我端些点心来吧。”


    门一开,芙雁哼着欢快的曲儿出去了。


    衔烛侧立窗前,一动不动。


    浓睫一颤,一股腥甜涌出了他的唇角。


    忽然压不住身体各处的伤口了。


    体内神息飞速流逝,疼痛如潮涌至,淹没了他的思绪。


    好疼。


    风卷落叶,簌簌作响。


    天地受了影响,刚才还万里无云的晴空,眨眼间已是乌云压顶。


    屋内光线乍然变暗,方别霜搁下绣绷,蹙起了眉。


    怎么都到这时节了,天气还如此多变?


    念头刚闪过,天边惊雷炸响,闪电晃来,风吹得窗棂呜呜咽咽,一副山雨欲来之势。


    衔烛又一口血涌了出来。


    好难受。


    他趴靠在窗槛上,默默地看少女投在窗上的模糊身影。


    他想起主人总是夸他漂亮,说他可爱。说她特别、特别喜欢他。


    她特别喜欢他。


    他什么样子,她都能喜欢吗?


    衔烛再次抹掉唇角的血,隐去脸上的伤,不想让自己太难看。


    可血抹不干净了,伤也藏不了了。


    神息要耗没了。


    还是走吧。


    她胆子太小了。


    他消失那么久,贸然出现,会把她吓哭的。


    消失那么久。


    那么久……她是不是已经把他忘记了。


    是不是已经不记得自己还有条叫衔烛的小蛇了。


    是不是不记得了。


    她怎么那么喜欢姚庭川呢。


    他真的好嫉妒。


    衔烛不想走了。他真想恨她,恨她总是把他忘记。


    偏偏她只是忘记而已。


    衔烛再次以手掌贴上了窗子。


    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吓到她便吓到她吧。反正天底下谁都会死,唯独她不会。有他的神魂情契和护心鳞在,她很难死的。


    暴雨哗哗淋下,屋檐和墙壁都被打得噼啪乱响。


    方别霜躲到了床帐内,这雨听得她有些害怕了。怎么下得这么猛烈,别把这屋子给浇塌了吧。


    她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砰”地一下,窗子被风吹开了。


    潮湿水汽随风猛烈地涌了进来。


    方别霜吓了一跳,撩起帐子想喊人进来关窗,结果帐子刚撩起,有人说话了。


    “你要嫁给谁。”


    方别霜全身僵住。


    这声音……


    她惊愕回头。


    是位容貌惊为天人的少年。


    风雨如晖,万物喧嚣,他却眉目平静,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上身赤.裸,白肤白发,红眸红唇。


    电闪雷鸣,苍穹龟裂,一道惨白的光照亮了这个瞬间。


    方别霜瞪圆了眼睛。


    第23章 第 23 章


    闪电划过的那一刹那, 少年血红剔透的眸子里折射出了一抹魅人的淡光。


    “妖……”方别霜颤抖着捂住了唇。


    妖怪。那个被关在镜子里的妖怪!


    她瞬间想起了自己曾在师婆的镜子里看到的那张脸。那张绝不可能为凡人所有的脸!


    他从镜子里跑出来了?!


    少女赤脚跌下了床,瑟缩着直往角落躲,还试图藏进衣柜里。


    衔烛眼睫微垂, 再次咽下涌至喉尖的血, 偏首看了眼身后。


    粗巨蛇尾盘蜷在地,雨水冲刷之下,鳞片发着莹莹白光。


    好丑的尾巴啊。


    可他收不回去了。神息已经微弱到不足以支撑他继续维持人形了。


    院子里响起了几道丫鬟的尖叫。他不管尾巴了,回头重新看向了屋中少女。


    少女满脸惊恐, 膝上纱裙洇着血迹。


    衔烛垂睫看了片刻,默默朝她靠近。


    窗子破了, 墙壁也破了, 一地碎砖乱瓦。


    方别霜眼睁睁看少年紧实劲瘦的腰身之下露出了一片又一片流光溢彩的雪白鳞片。


    是一尾极其瑰丽华美的白色蛇尾。


    “啊——!”


    她崩溃大叫, 抱住头闭上了眼。


    蛇蛇蛇蛇……


    蛇尾!


    下半身长着蛇尾的妖怪!


    怎么办怎么办, 怎么她坐在家里还能遇上这么恐怖的怪物啊!


    方别霜一边崩溃,一边哆哆嗦嗦地掏出了螣馗给她的那块白璧。


    不管去哪,赶紧跑了再说!


    可她刚掏出来, 那人身蛇尾的少年就已游移到了她身前。


    又粗又长的蛇尾蠕蠕而动,眨眼功夫就铺满了整间屋子。花瓶茶壶、桌椅小几……都被扫翻在地, 噼里啪啦乱响一片。


    方别霜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与少年那双仿佛能摄人心魂夺人精魄的血眸对视上了。


    她头皮都要炸开了。


    都变出这么好看一张脸了, 再变两条人腿出来很难吗?!


    啊?很难吗!


    衔烛看了眼她紧抓护心鳞的手。


    都用力到发白了。


    他情绪复杂地眨了眨眼。


    害怕的时候, 她还是想得起来他的。


    虽然怕的也是他。


    怕就怕吧……这就是他啊。


    方别霜见他越凑越近了,心一横直接闭上眼, 张口要就对白璧念个地方。


    结果还没念出口,手臂忽地一紧, 有个又湿又凉的东西顺着她的手腕骤然钻进了她的手心。


    白璧一下被挤掉了。


    方别霜睁眼一看,是一截白白的尾巴尖。


    他把尾巴缠上来了!


    方别霜被迫握着这根比自己手腕还粗的蛇尾尖, 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满眼乞求地望着他,泪水盈盈。


    身体还在不住地往后缩着。


    衔烛难耐地仰了仰颈。


    不是很喜欢玩他的尾巴吗?不是心情一差,就爱蹂躏他的身体吗?


    现在他主动把尾巴塞给她玩了,为何还要哭。


    真难哄。


    只是比原身粗了一点点、长了一点点而已。


    你原来很喜欢的啊。


    衔烛动动蛇身,让坚硬滑腻的蛇鳞从她温软的身体上一一刮蹭而过。随着握力的加重,尾巴将她的腰臀与肩膀都圈了起来。


    蛇鳞之下,蛇躯柔软也冰冷。


    方别霜被裹在其中,不住地发着抖,既是怕的也是冷的。


    蛇尾从她胸前缓慢爬过,绕过她的后背,轻轻碰上了她的脸。


    少女惧怕又嫌恶地偏过了头。


    衔烛红瞳微动,又赌气地贴了贴。


    故意加重了力道。


    为什么不喜欢了。


    为什么。


    不都是他吗?


    方别霜简直要被这可怕的触感逼疯了。


    这蛇尾把她全身上下几乎每一处地方都碰了个遍。弄皱了她的衣裙,弄散了她的头发。弄得她衣衫凌乱,蓬头垢面。


    要绞死她那就立刻绞啊!这样慢吞吞地折磨,难道是要虐杀?


    她忍无可忍,终于噙着泪愤愤地瞪向了他。


    衔烛微眯起眼。


    少女那双水洗葡萄般的眼睛,正朝他控诉着怒与惧两种激烈的情绪。


    主人被他惹恼了。


    衔烛又蜷动了几下尾巴。方别霜难受地直挣扎,却只能对着他的蛇尾又抓又挠。


    痒痒的。


    衔烛轻张了张唇。


    他再度仰颈,块垒分明的胸腹起起伏伏,瓷白的面庞透出了一点微粉。


    他血眸迷离地垂视着方别霜。


    垂视着她那张被自己丑陋的尾巴紧紧贴住的小脸,和她那副被他圈缚其中难以挣脱的身体。


    梨花带雨。


    我见犹怜。


    他真是坏透了,竟敢这样欺负主人。


    一丝微弱的罪恶感勉强留住了他脑海深处那点仅存的理智。


    衔烛艰难地、不舍地将尾巴从她头颈处撤去了一些。


    方别霜微愣。


    紧接着,缠在她身体各处的尾巴也都渐渐松了力道。


    他刚才不是还想把她绕颈绞死的吗?


    这是不杀了?


    她正惊疑不定,眼前白发披身的少年却忽然俯下上半身,两臂小心地搂住她的肩膀,将胸膛轻轻地靠了过来。


    方别霜再次僵住不敢动了。


    他他他他什么意思?要咬破她的脖子吸血吗?


    少年那张靡艳至极的脸伏在她颈侧,一仰再仰,缠绵地想贴上她的脸庞。脖间似乎挂了个铃铛样的东西,他一蹭,铃铛就响一下。


    躁动不安的蛇尾勉强乖巧地垫在了她身下。


    方别霜感觉不对劲。


    好奇怪。


    他这是在干嘛啊……


    衔烛难受地贴蹭着她。他知道自己又动情了。


    神息将要耗尽,以至于他不但维持不了人形,还彻底控制不住体内各种汹涌澎湃的原始欲望了。


    特别是,主人就在他面前。


    仅存的那点理智愈发脆弱,摇摇欲坠。


    好想,好想要主人疼爱他。


    衔烛扣住她的肩胛,摆动腰腹,从下到上努力地拿身体贴她,想换得她一点主动的触碰。


    抱一抱也好啊。


    方别霜表面身体僵直不动,实则内心已经在狂吼了。


    ——能不能别蹭了啊!


    这感觉太奇怪了啊!


    见她始终无动于衷,这男妖精似有受挫,抬脸望望她惊恐呆愣的眼睛,懵懂地眨了眨血眸。


    方别霜两只眼珠子极其缓慢地平移过去,瞥了他一眼。


    又迅速地滑了回来。


    好厉害的一双眼。眼神单纯无辜,眼底却藏有魅惑人心的钩子。


    就是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面对这张脸,都少有人能做到不为之失神。


    方别霜很快得出了结论。和她第一次在镜中见到他时得出的结论一样,这绝对是个天生会勾引人的妖物。


    是那种精怪志异里记载的,要依靠吸食凡人精气来修炼的妖怪。


    所以他现在呈出这般勾人媚态,是想吸她精气!


    方别霜紧咬住唇,狠掐了一把手心。这可是个下半身长蛇尾的妖怪啊,绝不能被这张脸迷惑了!


    要想方设法脱身才行。


    最快的脱身之法,就是找回螣馗给她的那块白璧。


    方别霜稳住情绪,身体保持僵硬,逼迫自己的余光离开这个欲图勾魂摄魄的少年,开始搜寻被他用尾巴挤掉的白璧。


    也不知道螣馗到底是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很久不回来的意思,应该不至于是永远都不回来了吧?


    她当时真该多问几句的。


    要是有他在,想必这妖精绝不是他的对手。


    刚想到这,她眸光一定,定在了自己脚边。


    白璧就落在那。


    “蛇妖”还在卖力地对她发动媚术。蹭完她左边脖子又蹭她右边脖子,一头浓长白发披散在身,随他的动作轻扫过她的肌肤,弄得她颈侧一阵一阵泛酥麻。


    方别霜半跪着倚坐在他尾巴上,手偷偷往后探,试图捡起白璧。


    衔烛微微喘息着,下巴轻搭上她的肩膀,略一垂眸,将她的举止尽收眼底了。


    他呲呲尖牙,很想咬她一口。


    她总爱使些自以为隐蔽,实则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的小动作。


    又想逃跑。


    每次都这样。


    他偏不想遂了她的愿。


    他这般难受,不论是作为他的主人,还是作为他的道侣,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连个拥抱都如此吝啬的。


    他已经这样努力地撒娇了,为什么还不肯抱。


    衔烛任她去够护心鳞,等她心惊胆战地握住了,他也轻握住了她的膝盖。


    少女剧烈地抖了一下。


    知道自己的动作被他发现了,她脸色苍白地望向他。


    衔烛抹愈掉她膝上的摔伤,轻扣住她的下颌,不许她跑。


    方别霜紧抠着白璧,手指都要痉挛了,不敢看他。


    因而也没看见他那双澄澈透亮的红眸里,氤氲着一抹极浓的委屈。


    他再次将脑袋靠上她的肩膀,讨好地拿冰冷的脸颊蹭她。


    方别霜皱眉闭眼。


    一副心如铁石,坐怀不乱的模样。


    衔烛饱受挫折,实在伤心了。


    她为什么永远都对他这么冷淡。她果然一点都不喜欢他,一点都不。


    他真的很丑吗?


    明明他们都说他很漂亮的,她自己也说过啊。


    为什么现在看都不肯看他一眼了。


    神息几近枯竭,神力越发衰弱,衔烛额间的神纹开始时隐时现。身心两重极度痛苦之下,他已经没办法正常思考了。


    渐渐地,他湿了睫毛。


    他仰视着她的脸,稚拙地撒起娇,天真发问:“不是说,我是最漂亮的小蛇,你最喜欢我吗?”


    晴天霹雳,五雷轰顶。


    方别霜再一次瞪圆了眼睛。


    什么意思。


    ……这话什么意思。


    第24章 第 24 章


    方别霜脑子里炸开了花。


    少年红瞳水亮, 痴痴追问:“你没有骗我,对不对?”


    方别霜压下心头激颤,直视他红玛瑙般的眼眸。


    她想到了自己一个多月前丢失的小白蛇。小白蛇也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红色眼睛。


    视线略微下移, 仔细一看, 她才发现,这铃铛有点眼熟。


    良久,她屏息,试探了一句:“……衔烛?”


    衔烛委屈得要哭了。


    他用力地抱住她, 额头直蹭她下巴,低呜了两声:“你才认出我?”


    方别霜被他蹭得不得不绷直了颈线。


    太荒谬了。


    太荒谬了!


    他怎么会是衔烛!


    她的小蛇只有她的手臂长啊。


    难道那些天, 她一直是整天抱着个妖精睡觉?


    还是个男妖精。


    这太难接受了。


    方别霜一把按住他的脑袋, 崩溃质问:“你怎么能是这样的啊!”


    少年眼神迷惘, 被她推开了。


    他怎么能是这样的……


    他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额间神纹在她掌下隐隐现现, 彻底熄灭了。


    一切辩解都是无力的。衔烛嗓音低哑,固执道:“我偏要这样。”


    方别霜只想远离他。


    她使力挣着他的怀抱:“你放过我吧,如果早知道你真身是这副模样, 我绝不会捡你走的!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


    她未能说出口的剩下半句话, 硬生生堵在了喉间。


    因为少年好像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紧抿着唇,静沉沉地盯着她。


    但眼眶里的泪也已经蓄满了。


    这实在是一双让人不忍看的眼睛。


    “你可以不养我的。两次, 都是。”衔烛忍下话音中不慎泄露的哽咽, 恨恨地看着她模糊的脸,“我没有非要你留住我。你自己说喜欢我的。”


    方别霜心内一片乱麻。


    蛇这种动物还是太邪性了。


    她本以为他是通人性, 谁晓得他是把自己当成人了。她说的喜欢,能是那个喜欢吗?


    她脑子有病才会把一条宠物蛇当人一样喜欢啊!


    修为还如此之低, 连具完整的人身都没修出来。白娘子也不会甩着这么粗、这么长一根尾巴,冒冒失失地搭讪许仙吧?


    好笨啊。


    方别霜心里五味杂陈。


    看他原身那么小, 可能真的还没修炼太久吧,否则怎么会误解她的意思。


    见她既不承认,也不辩驳,衔烛的心彻底冷了。


    他该听他们的话的,该让她求着他爱她才对的。


    他这样好痛苦。


    尽管眼眸尚且湿润,衔烛还是坚决地盘起了尾巴。他稍抬下巴,冷冷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终于脱身了,方别霜赶紧扶墙站起身。


    什么原不原谅的,他可快点走吧,她只想过点安稳日子。当初若知道他是蛇妖,别说捡回家了,她看都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结果她刚站稳,腰间蓦地一紧,肩膀一重,刚才还毅然决然说绝不会原谅她的少年,竟然再次抱住了她。


    抱得十分用力,她气都喘不匀了。


    方别霜皱紧眉,这又是想干嘛?


    她按上他的肩膀想把他推开,却摸到了一片湿黏。尚未来得及看清是什么,少年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眉眼凌厉地转过了身。


    上半身虽放开她了,那条硕长的蛇尾却紧接着攀援而上,再次将她裹紧了。


    什么意思啊,不原谅就要杀?


    “我好歹养过你,不至于真杀了我吧!”


    蛇尾紧绞,方别霜挣扎着质问,抬起头却看到少年原本光洁漂亮的脊背上,出现了无数血肉乱翻的伤痕。伤痕之上,还印有道奇怪的咒印。


    鲜血顺着他雪白的肌肉线条滴滴落下,燃着不灭的火。


    不止是脊背,就连圈缚在她身上的尾巴,都有着触目惊心的伤口。鳞片断裂,深深扎进了肉里,血肉狼藉。


    方别霜看眼手心,原来是血。


    她心口轰地空了一下。


    “是蛇妖啊。”姚庭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破墙烂砖处,手里抓着个似碗非碗的法器,见少女讶然地看了过来,他温和一笑,“霜霜别怕,我这就收服了他。”


    翡狸在心里狞笑着。


    果然只要把攻击目标对准方别霜,就极有可能击中他了。特别是在他这般虚弱的情况下。


    没想到蠢蛇竟能活着回来,还回得这么早。按天历时间算,这才堪堪过去一个时辰而已。天界的那些废物还是那么没用啊。


    不过,蠢蛇神息如此微弱,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看来真的伤得不轻呢。


    不然怎么连吸魂咒这种低级术法都躲不过去呢。哈哈。


    翡狸握住吸魂盏,朝衔烛举了起来。


    嘴角的笑弧越咧越大。


    报不报仇是其次。重要的是,若能得到他的神魂,将其中与方别霜结有情契的那部分和他的魂魄炼化到一起,这情契就成他的了。


    那方别霜生是他的,死也是他的,他想对她做什么都可以。他可不会像这蠢蛇一样,有了情契还去做摇尾乞怜的狗。


    想想真是兴奋啊。哈哈哈!


    衔烛盯向他手里的吸魂盏,抬起了手。


    神火自他掌中凝起了,但仅燃一瞬,歘地熄了。


    太疼了,身体与神魂的每一处都在疼。


    堂堂螣馗之神,竟然连一道神火都燃不起来了!要不是有方别霜在,翡狸真想大声讥笑他。


    “姚庭川,姚庭川!”


    少女连唤几声,翡狸才意识到她是在喊自己。他笑着看向她,又看向衔烛,眼里闪着愉悦的光。


    意思是,瞧瞧,她在催我快快杀你呢,蠢蛇。


    衔烛却比他更早地转回了视线。


    触及他投来的目光,方别霜的话音顿住了。


    这是一道难以形容的眼神。


    迷茫,痛苦,委屈,哀求……都在这双涣散迷蒙的血眸里交织着。


    交织成了一把钝刀。


    在与他对视上的那一刻,这把钝刀无声地、缓慢地,扎进了她的心脏。


    方别霜还是把视线移开了。


    她竖起眉,对姚庭川喊道:“不要杀他!”


    翡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方别霜大声道:“他没伤害我!你把那东西收起来,走开!”


    “没伤害你?那他这是在干什么!”


    “我养过他,我清楚他的秉性,不是什么坏妖,他从未咬伤过人。他只是太小太天真,误解了我话里的意思而已。你走吧,我会说服他离开的。”


    翡狸咬牙笑道:“离开?他是妖,不杀难道要留着为祸人间?霜霜,你看看你自己都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呜。”


    衔烛唇角淋下了一口鲜血,绞缠在方别霜身上的蛇尾不得不随之卸了力。


    在他即将倒下的前一刻,方别霜一步越过去,勉强抱住了他。


    少年体格高大,她并不能完全抱住,还被撞得往后踉跄了好几步,险些被他的尾巴绊倒。


    衔烛想撑起身体,却被少女一把扣住了后脑。


    比起他的手,她的手掌实在很小,也不算很有力气。落在他的脑袋上,像一片柔软的羽毛。


    虽然并不强大,但温柔而坚定。


    她在保护他。


    她在,保护他。


    衔烛伏在她颈侧,蒙了水雾的红眸眨都不舍得眨一下,晶亮晶亮地仰望着少女清冷的眉眼。


    主人,主人。


    方别霜瞪向表情显得有些狰狞的姚庭川,厉声道:“你戏看多了吧,还跟我演上法海了!他这样能去害谁?都说了,你走开!”


    “我不走!”翡狸嫉妒得要发狂了。她竟然为了这条蠢蛇要他滚。她竟然要他滚!


    他给她当了几千年的坐骑神兽,陪了她几千年,任她差遣了几千年!


    她怎么能抱着蠢蛇,要他滚。


    翡狸强忍妒火,直接念动咒语,催盏收魂。


    方别霜听到耳边传来了一声极隐忍痛苦的低哼。颈侧那股冷息越发轻弱了。


    她慌忙回头,少年脊背上的诡异咒印竟在扭曲抽搐,似乎想要生出根脉,往下扎入他的骨髓。


    姚庭川怎么真有这能耐!


    方别霜被这一桩桩事刺激得脑仁疼,还桩桩都想不通。


    “我不会死的,别看了。”衔烛稳了稳呼吸,轻搂住她的脖子,还想捂住她的眼。


    方别霜不耐烦地拨开了他的手。


    一拨开,竟看到他脊背上方悬了一把无形利刃。


    她立刻猜到了他的意图,气到要破音了:“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敢生剔?”


    这么一大片,真剔下去不死就怪了。


    她伸出手,犹豫片刻,还是轻覆在了他的背上,遮住了那道咒印的印.心。


    她不得不静下心细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姚庭川简直不像姚庭川,她越阻止,他反而越疯。姚庭川怎么可能有胆量除妖啊!她怀疑他是个假的。


    这个假的姚庭川到底为什么非要杀衔烛?


    方别霜再次掏出了白璧。


    也不知道这东西能不能把她跟衔烛一起带走。


    如果不能的话,只留衔烛一个,他会死的。


    先试试吧。


    她紧扣住衔烛的腰,默念了一句城外野郊,脚下一轻一重,倾盆大雨哗哗兜头淋下,眼前原先破败的墙壁不见了,成了一片空旷草地。?


    衔烛还趴在她怀里,地上逶迤着那条漂亮的大长尾巴。


    方别霜松了口气。她抹抹脸上的雨水,正想松手放他赶紧逃跑,却见他背上的咒印一闪,前方竟又出现了姚庭川的身影!


    翡狸走了过来,继续催动吸魂盏,大笑道:“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有这道咒印在,他也逃不了!”


    方别霜惊怒至极:“他没惹你,你杀他干嘛啊,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闲事?你为了他这样吼我,这还算闲事?霜霜,你我是未婚夫妻啊。”


    跟条蛇吃醋?方别霜憋不住脏话了:“有病!”


    衔烛再次幻化出了那柄匕首,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怕了,我真死不了的。我没有那么弱。”


    “不行!”方别霜根本不能信他。连双腿都化不出来,不知道才修了几年行,还说自己不弱。


    她再次握紧了白璧。


    螣馗会有办法的吧……


    要去找他吗?


    可万一他真在幽冥地狱呢。她不想死啊。


    衔烛又要拿开她的手。


    那柄无形利刃已在往下挥来了。


    方别霜看了他一眼。


    雨珠打着少年浓卷的睫毛,见她在看自己,他苍白地弯了弯眸。


    方别霜要被烦死了。


    这蛇真有够笨的。都要死了还勾引她干什么啊!


    她摩挲着白璧。


    螣馗曾说过,不论在哪里,他都能保她平安。这话一定能兑现的吧?


    那他最好别是在地狱。真在的话,他最好是有办法把她的魂送回来。


    她真的不想死。


    方别霜吸了吸气,心思微定。


    她低念道:“去他身边。”


    鼻子一痛,再一睁眼,她不仅未能离开原地分毫,还与身前人身蛇尾的少年撞了个满怀。


    与他紧紧贴在了一处。


    这什么意思。


    方别霜再次对白璧道:“螣馗,回到螣馗身边!”


    又猛撞了一下。


    方别霜急得以为这白璧是不是坏了,还想再喊,却被身前的少年轻轻拥住了。


    他捋了捋她湿透的头发,无奈道:“是我呀,都是我呀。”


    方别霜僵了僵,良久,难以置信:“……啊?”


    这又什么意思?!


    第25章 第 25 章


    衔烛不顾她震惊的表情, 拿额头贴贴她的脸,抬手遮住了她的视线:“这样抱着我,就很好了。”


    少年手掌湿冷, 轻柔地覆在她眉眼处, 与当初螣馗遮她眼睛时的动作别无二致。


    他另只手臂紧搂住了她的肩背。


    方别霜先是听到了一道破风声,接着是他的低喘声。


    他身子一颤,脖间铃铛跟着一颤,颤出了一道细微的清音。


    “呃——!”


    不远处, 翡狸被吸魂盏瞬间爆开的冲击力击倒了,连带着一同倒下的, 还有周围数棵环腰之粗的老树。


    那股熟悉的恐怖痛感又回来了。翡狸大叫一声, 剧烈颤抖着, 魂魄被迫离体出逃了。


    只剩下姚庭川的身体在大雨中抽搐着, 渐渐不动了。


    大雨停了。


    方别霜感到遮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好似失了力气,顺着她的鼻梁骨滑了下去。


    怀中一沉,少年长睫微阖, 方别霜眼睁睁看这张神容天成的脸朝她倾靠过来,撞在了她下颌处。


    她站不稳, 一下被压倒了,躺倒在了他的尾巴上。


    疼虽不疼, 但摔得她眼晕。少年还死沉死沉的, 压得她呼吸困难。


    她浑身湿透,衣料紧贴肌肤, 而他未着寸缕,两人贴在一处, 几乎是心脏撞着心脏。


    每次艰难地喘口气,都得胸膛相磨。


    方别霜受不了这种太过亲密的触碰, 抬手想把他推下去,可少年遍体鳞伤,她竟无从下手。


    她只能尝试挪动身体把自己从他怀里拽出去。


    结果努力拽半天,压在她胸口上的成了他的脑袋。


    这更让她受不了。


    她还想再拽,可他不仅上身重,蛇身更是粗重无比,还压住了她其中一条腿。蛇尾上的破损鳞片抵着她的腿侧,让她不敢轻易抽出。


    方别霜望望阴沉沉的天,拍了拍额头。


    这都什么荒唐事啊!


    她好端端地坐在闺房里绣花,闺房还能被妖精撞塌。好不容易妖精肯放开她了,未婚夫又疯了,如今躺在那里不知是死是活。


    现在家里肯定全乱套了。


    这破烂局面,让她怎么收拾?


    方别霜越想越烦。


    外面的东西真不能乱捡。她当初怎么就没听芙雁的话呢?这下好了,捡着妖精了。


    她皱眉看了眼妖精的后背。


    咒印没了,留下的伤口却狰狞淋漓。


    如果不是胸前还能感觉到他口鼻喷惹出的冷息,方别霜几乎要以为他已经死了。


    她偏头看看他的脸。


    散乱白发湿黏地贴着少年雪白细腻的脸侧与脖颈,眉峰与鼻梁处的伤痕都渗着梅瓣般殷红的血。


    冶艳,又破碎。


    偏他神情竟是舒展的,安恬乖巧地埋在她怀中,无比依赖的模样,仿佛只是因困倦而睡熟了。


    有什么东西硌得她心口生疼。


    方别霜伸手一探,顺着他的脖子,摸出了一只血迹模糊的银铃铛。


    镶着粉碧玺。


    小小的一个,却被护得完好无损。


    方别霜百感交集。


    她想到那些个辗转难眠的夏夜,她便是这样抱着小蛇入睡的。


    怪不得螣馗会在许愿红纸上,缀上“主人”二字。


    怪不得螣馗离开之后,她也再找不到小蛇了。


    他就是她养的小蛇啊。


    “啊!亲娘咧,俺的小神君啊,啊啊啊啊!”刚一落地,老虬龙就看到了自家浑身是伤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神君,抱着头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冲了过去。


    小和尚拽着他的两角想劝他冷静,老虬龙怎么冷静得了,直接把他也带飞了起来。


    小和尚都要被颠吐了,老虬龙哭嚎着抱起衔烛:“俺可怜的小神君啊呜呜呜呜!”


    方别霜被这突然冲过来的奇怪老头吓得不轻。谁家老人胡子花白却能跑得跟阵风似的啊?


    直到发现他脑袋上长了两只小角,方别霜才松口气。


    原来是妖怪啊。


    他跟衔烛认识?


    方别霜顾不上细思,见机快速爬起身,几步跨过衔烛的尾巴躲远了。


    没跑几步,她脚步一顿,回头着意观察了片刻。


    那老头身边站着的小孩儿,长得好像住在她家的小和尚啊。


    不会有错。


    就是小和尚。


    小和尚面朝衔烛盘腿坐下了,开始敲木鱼念咒。老妖怪忙着给衔烛疗伤的同时还不忘回头斥责他。


    他们三个,互相认识?


    冷风一过,方别霜轻抖了一下。


    这事不对。


    她先前为了螣馗的事,不知找了小和尚多少次,小和尚次次都回答得模棱两可。


    既然他跟衔烛认识,那么,其实他一直都是在跟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而且这老妖怪怎么跟那个师婆长得那么像!


    该不会师婆就是他变的吧?


    方别霜搓搓胳膊,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家里竟然养了三个意图不明的妖怪!


    荒谬!


    她还是赶紧跑吧。


    方别霜掏出白璧,余光却瞥到了躺在不远处不省人事的姚庭川。


    她纠结起来。管是不管?


    不管不行的吧。


    这荒郊野外的,天又快黑了,若来头野狼把他吃了怎么办。


    可万一他也是妖怪变的呢?


    方别霜赌不起这个可能性。她真是怕了这群妖怪了。


    不如她先回去,趁天黑前把话传去姚府,叫他们带上驱邪道士来看看吧。


    主意已定,方别霜就要逃离此地,那老妖怪却突然朝她爆喝了一声:“你这该死的女人,你还敢跑!”


    方别霜一惊,这老妖怪竟然还好意思骂她?


    小和尚赶紧抛下木鱼跑朝她跑来道:“您别跟他一般计较,他这人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先别走啊,我们还有事要求您帮忙呢。”


    “死小秃驴,你那才是狗嘴!狗嘴狗嘴臭狗嘴!你立刻麻溜儿地把她给俺捆了,要是小神君有个三长两短,俺要她赔命!”


    “哎呀你闭嘴吧你!”小和尚回过头,跳起来往他嘴上拍了数张禁言符过去,老虬龙腾不出手,只能怒瞪着眼睛“唔唔”地吼着。


    “这事儿有点复杂您听我跟您解——”


    小和尚一转身,话音戛然而止。他慌忙往四处张望,却半点少女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方别霜跑了。


    方别霜当然不会傻愣愣地站在那挨这莫名其妙的训。


    那老妖怪一副恨不得生啖她肉、痛饮她血的模样,一口一口要她赔命,她哪还能有闲心听小和尚唠叨。


    趁着他们争辩的时机,她抓紧利用白璧回到了溪汀阁。


    溪汀阁上下竟一派宁和。


    方别霜震惊地在屋里转了两圈,那面被衔烛撞坏的墙复原了,窗子紧闭,连丝风都透不进来;屋内陈设统统恢复了原来的摆位,地上连一片碎瓷烂陶都无。


    外头守门的、扫洒的丫鬟们都说说笑笑的,全无受过惊吓的迹象。


    这怎么回事?


    总不能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的吧?


    方别霜低头看看自己,还是那么狼狈。衣裳鞋袜都湿透了,不是沾着泥就是混着血。


    那就不可能都是她的臆想了。


    不是臆想,那这都什么情况?


    越是想,越是想不通。


    烦死了,不想了!


    她一把打开门,刚要喊出芙雁的名字,却看到院门口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她差点叫出来,“砰”地把门关紧了。


    小和尚追过来了!


    她脊背抵着门板,惊魂尚未安定,身侧的墙壁上却缓缓地亮出了一个光圈。


    她瞠目一看,前一刻还站在院外的小和尚,竟然踏过这个光圈,穿墙走了进来。


    方别霜真的要抓狂了。


    她拿起高几上的花瓶,狠狠地砸了过去:“你又是什么东西啊!滚啊!”


    能不能都别再缠着她了!


    小和尚一把抱住花瓶,揉揉脑袋上被砸出来的包,心平气和道:“冷静点嘛方二姑娘,这都说来话长。您同我去一趟吧,小神君需要您。至于这边的事儿,您不用担心,您看,我跟老虬龙都善过后了,旁人只当您在屋中歇晌呢。”


    见她又握紧白璧一副要跑的样子,小和尚幽幽叹气,合掌道句佛号,在她要即将默念出声的前一刻问:“方二小姐可知这是什么吗?”


    “关你什么事!”


    小和尚被呛得有些尴尬,摸摸鼻子,自问自答道:“这是小神君剖心剔骨取出来的护心鳞。持螣馗护心鳞者,能免受世间一切伤害,行止自由,无人能阻。而他自己,一旦没了护心鳞,身体就会失去所有抵御能力,扎来一刀便要硬受一刀,所需承受的痛楚更是会成倍增长。这也是他如今陷入此般垂危境地的缘故。”


    他在飞雪塔内面对的,可不是什么笨刀蠢剑,而是无数杀仙弑神的法器陷阱。更不要说,还有两口能生生炼化掉他神魂的化魂井了。


    他在其中所承受的痛楚,绝对是旁人无法想象的。


    剖心剔骨?


    方别霜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把白璧递了过去:“我还给他!我并不知道这东西对他而言这么重要,如果事先知道的话,我绝不会收的。”


    小和尚没接,摇头道:“还也无用,接不回去的。你们之间的因因果果,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更多的,既然小神君自己都没说,我们也不好多嘴。也许有一日您自己会比任何人都想要弄明白吧。方二姑娘,我只想问,就此刻而言,您难道真能对他的安危无动于衷吗?”


    方别霜抿唇:“你们自己都救不了,指望我一个连医术都不懂的凡人救?”


    小和尚脸上却显出了一丝轻松:“只要您有心,有的是办法。何况真论起来,其实只有您救得了他。救他也是救您自己,您跟我去一趟吧。”


    “怎么就只有我能救了?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点!”


    小和尚已挥动两臂开了瞬移门:“您快点决定吧,我法力低微,这门只能开半柱香。小神君快支撑不住了。”


    “能不能别神神叨叨的啊!”方别霜再次追问,可不论她问什么,小和尚都只闭目念咒,不理会了。


    方别霜盯着这门。


    才几息功夫过去,瞬移门的门沿就开始虚化了。


    小和尚额上全是汗,显然真的撑不了太久。


    方别霜想到了那只滴着血的小铃铛。


    又想到了少年血淋淋的脊背与伤口纵横交错的尾巴。


    他那些伤到底哪来的呢。难不成都是姚庭川那一击打出来的?


    他该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她再次看向手中白璧。


    干嘛给她这个啊,她又用不上。


    “我不行了方二姑娘,”小和尚四肢都打起颤了,“一,二……”


    “你们不会是想把骗我过去杀吧。我亲耳听到那个老妖怪说了,他要让我赔命。”方别霜警惕问。


    “他能敢就怪了!您放心,这护心鳞不还在您手上吗?真有什么危险您跑就是了!”小和尚累到要翻白眼了,“不不不行了,真的要不行了!”


    方别霜揩掉护心鳞上沾的手汗,摩挲两下,再度看向了瞬移门。


    去还是不去?


    去的话,万一那老妖怪真杀她怎么办。


    不去的话,不去的话……


    从自身角度来看,不论怎么考虑,她都不该去。


    不去就没有风险,去了就一切未知。


    没什么好犹豫的。


    那她在犹豫什么?


    方别霜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还是不能止住那些在她脑海里不断闪回的一幕幕。


    先是小蛇透亮温驯的竖瞳,再是少年含着泪的不甘红眸;先是小蛇漂亮如缎的蛇尾,再是少年断骨裂鳞的粗壮伤尾……


    真是可怜。


    一切都是因为可怜。


    方别霜冷静道:“劝你别抱太大期望,我说了我没能耐,去也没用。我去看看,是为了了结掉我与他之间这场阴差阳错的纠葛,顺带还他赠鳞的人情。”


    “行行行行,都行!”


    她往瞬移门内踏入了一只脚,强调道:“有任何危险,我都会立刻离开的。”


    小和尚大喘着气跟了进去:“这是当然的!而且小神君怎么可能会让您有危险!”


    两人才刚踏进去,瞬移门就在他们身后闭合了。


    方别霜仰首一看,山间明月半残,谷中湖水粼粼。鹤影独行,鱼群摇曳,一派悠然宁静的景象。


    她回头想问问小和尚这是哪,却被人重重推了一把肩背。


    “啊!”


    “噗通”一声,直接掉入了湖中。


    她扑腾着挣扎呼救,却借着月光看到那头上长角的老妖怪一把拎起了想跳下去救她的小和尚,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别霜一下清醒了。


    果然她就不该管这些妖怪。


    到底还是想取她的命!


    那边,小和尚正疯狂地往老虬龙脸上猛踹着:“你疯了吧!她不会水啊,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哼,有小神君在,她能出什么事。”


    “你什么意思?”


    “你说呢,当然是要她履行自己身为道侣的义务了!”老虬龙把他一下掼到地上,恨恨咬牙道,“以往都还好说,这回你说能怎么办?不让他不及时纾解,是会神魂倒错的!”


    “那你也不能这么做!等小神君恢复了神志,他一定饶不了你。”


    “饶不了拉倒!只要他好好的,让俺死俺也无话可说!”


    连呛好几口水后,方别霜尽量安抚住自己,把下巴抬出了水面。她“咕噜噜”想对护心鳞发出声音,身后却一阵水声乍响,一条粗壮的白鳞蛇尾猝然甩了过来。


    方别霜惊骇无比,剧烈挣扎起来,口鼻又呛了水。


    那蛇尾却卷住她的臀腿,将她半捞出了水面。不待她缓过呼吸,意乱情迷的少年依偎着贴上她的后背,从后紧紧抱住了她。


    他躯体冰凉,手臂包揽着她的腰与肩膀,不住地把她往自己胸膛上按着。


    方别霜被迫分坐在了他的尾巴上。


    衔烛感受着她激烈的心跳和紊乱的呼吸,难耐地蹭着她的脸与颈,嗓音微嘶:“主人……”


    第26章 第 26 章


    蛇鳞似柔还重地刮蹭着她。


    方别霜颤栗着咳出了不慎呛入肺管中的水。


    她双颊绯红, 弯肘死死抵住了身后少年的胸膛,尽量远离道:“你放开我!”


    那蛇尾非但没将她放开,还蜷动绞缠着, 加重了握力。


    少年伸掌裹住她的臂肘, 往上顺着捉了她的手,不顾她的抗拒,将她的手掌摊开贴到了自己胸口上。


    他委委屈屈地哼道:“好疼啊。”


    唇就落在她耳边,方别霜能清晰地听到他每一口失律的喘息。


    他揽着她的腰臀, 将她翻过面来抱着,让她不得不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明月高悬其上, 投下的皎洁光芒被浑身湿透的脆弱少女遮住了。衔烛仰面视她, 欲比身下水潮更汹涌。


    他按着她, 迫她与他胸膛相贴, 两颈相交。


    恨不得与她化作一体。


    方别霜不得不贴在他怀中,随他在水面沉沉浮浮。


    她挣扎着支起小臂,喊道:“你松手啊!”


    他不肯松。


    方别霜怒瞪身下少年, 却见他红瞳水润,瞳仁里倒映着细碎月光和她摇晃着的影。


    目光蛊魅, 如同他那条时盘时伸的蛇尾。


    看似柔弱无骨,谁都可以摆弄把玩, 实则蕴藏着湿黏而危险的深厚力量。一旦绞缠上看中的猎物, 就不可能给其留下任何一点挣脱的余地。


    方别霜用力闭了一下眼,想忽略掉他黏着丝般的目光。可眸刚掀开, 又看到了他正无意识微张着的唇。


    唇如艳梅着色,露着其下一点牵黏银丝的雪白牙尖和柔软舌面, 泄着那几缕轻弱的喘息声和低哼声。


    直白而滚烫的欲望,被他在一呼一吸间倾吐了个干干净净。


    他这是……


    像中了媚药。


    方别霜比刚才更紧张了。她感觉自己好像已经成了被他盯上的猎物。


    她回头看看缠在自己腰腿上的蛇尾。


    甚至于说, 他已经擒获了她。


    方别霜掐紧了手心。她绝不能容许自己再与这妖精产生不该有的因果。


    当初捡他回家已是铸成大错了,如果今天非但不能把先前的那些纠葛都了结掉,还与他产生新的纠葛,她后半辈子还怎么安稳地过下去?


    她开始掐他的肩膀,厉声道:“你清醒些,正常一点,把尾巴给我撤下去!”


    少年微眨睫毛,眸中碎光颤动,眉心轻轻蹙起了。


    他一只手紧搂她的肩膀不放,另一只手轻晃她的胳膊,巴巴地望着她的眼睛。


    面对她的施暴,他躲也不躲,只是有些可怜地央道:“疼啊,主人。”


    月光把少年浑身照得瓷一般白。


    白发飘散在他身下的水中,像一匹暗光流溢的缎子。更深一点的水下,是他胡乱铺陈着的,发着莹莹柔光的硕长蛇尾。


    他全身上下唯有一双眼睛和两瓣唇是红的。掀眸阖眸、张唇抿唇间,美得生动,脆弱,不可方物。


    方别霜不敢多看,也顾不得多看,她只想让他清醒过来,把话全部跟他说清楚,让他从此以后都不要再纠缠她了。


    她一把拽住他脖间系着铃铛的红绳,逼迫他仰起脖颈,冷声道:“不许乱碰我,你若敢对我做出半分逾矩的事,我不会放过你。”


    “哼嗯。”


    少年眸色迷离,凸起的喉结在她指背下艰难滚动着。


    他神情有些痛苦,但仍痴望着她,重复道:“疼……主人,疼。”


    方别霜手微抖,下意识撤了半指。


    她想避开他的眼神,却在垂眸间看到少年雪白的颈部竟多出了一道深红的印子。


    颜色甚至不比这红绳浅多少。


    是被她勒出来的?


    视线再一下移,她才发现不光是颈部,他的肩膀、胸膛、胳膊……凡是被她掐按过的地方,都透出了明显的红痕。


    在这具比雪还白的身体上,绽出的每一点红都让人难以忽视。


    怎么这么……


    娇嫩。


    她心虚地松了手。


    铃铛没入水中,少年仰躺水面,微微喘着气。


    方别霜想起了小和尚的那番话。


    难不成,是因为没了护心鳞?


    她动动手指都能把他抓到喊疼的话,那他先前受那么重的伤,想必痛极了。


    方别霜掏出护心鳞,放在了他心口的位置,皱眉问:“你有办法装回去的吧?我不要你的东西。装回去你是不是就能变正常了?”


    虽然听小和尚说这东西剖下来后就接不回去了,但方别霜觉得,这毕竟不是小和尚的东西,到底怎样,或许只有衔烛自己清楚。


    依她的想法,这怎么会接不回去呢,人手断了还有可能接得回去呢,何况他是有法力的妖怪。


    衔烛胸膛微挺,起起伏伏。


    少女的指尖温热温热的。


    落在他胸口,好痒啊。


    他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问什么。


    他只想要更多。


    他揪了她的袖子,轻声央道:“用力些按。”


    “按?直接按进去?”


    “嗯。”


    少年略略点头。


    他眸中含了水色,瞧着愈发可怜了。


    方别霜觉得这法子听起来挺荒谬的。


    但想着毕竟他是妖怪,她不能以常人的思维来判断这法子对他能否奏效,还是决定试试了。


    方别霜摊掌覆上鳞片,着力按了按。


    力道不小。


    少年轻喘两声,身子都被她按进水里去了。


    可不仅鳞片没能嵌进去一点,他欺霜赛雪般的胸口还被她按出了一个红掌印。


    太刺目,瞧着像是被打出来的。


    方别霜迟疑了。


    这不对吧?


    衔烛却犹嫌不足。


    他暗暗鼓励她:“揉一揉。”


    方别霜瞥他一眼,被他那双懵懂又勾人的眸子看得头皮发麻。


    实在,太那个了。


    可又不能怪他。


    他没了护心鳞,太难受才会这样的。


    赶紧给他装回去吧。


    她一言不发,隔着鳞片,在他白鼓鼓的胸肌上用力揉起来。


    难免会刮过不该碰的。


    方别霜面不改色,只装不知道。


    少年轻颤一下,咬住了自己绷直的尾巴尖。


    圈在她腿上的那截粗尾巴还缓慢上移,想进一步磨蹭她的身体。


    腰间一凉一痒,方别霜立刻撤身,警告道:“别乱动。”


    衔烛咬着尾巴,无辜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但尾巴不仅没收回去,还小幅度地偷磨起了她的腰腹。


    方别霜当然发现了,可根本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手里完好无损的护心鳞发愁。


    不管是按是揉,都没有用啊。


    还把他的胸口弄得不成样子了。


    简直没法看。


    她正凝眉思索着,衔烛忽然轻握住她另一只手的指尖,往自己右胸上移去了。


    “这边,也要。”


    方别霜一下把手抽了回来:“心脏在这,按那边有什么用。”


    衔烛绷紧颈线,尽量袒露着自己的胸膛,重新去握她的手,委屈道:“要。”


    方别霜沉默了。


    她看一眼他被揉得浮粉透红的左胸肌,又看眼他魅意氤氲的眼睛。最后把视线落在了他光洁的右胸肌上。


    右胸肌上,衔烛已经在拿着她的手揉了。


    他根本不急着把护心鳞按回去吧。他分明是在,在……


    方别霜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被耍了。


    他,他!


    他怎么能是这样子的啊!


    方别霜真的很难把身下这个满脸情欲的少年跟那位冷傲强大的螣馗联系在一起。


    当初她身中媚毒,求螣馗帮忙的时候,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对她做出过任何一点冒犯的举动。


    可他现在,他,他自己……


    方别霜脸色涨红,暗骂他真是个不知羞耻,一心只会勾引人的妖精。


    一点节操都没有。


    她狠狠抽回手,凶着一张脸,试图威胁:“你再这么,这么,我……”


    衔烛仍是一脸无辜的样子:“你可以打我。”


    啊?


    方别霜霎时惊得忘了呼吸。


    他在说什么啊!


    衔烛眯起红眸,手掌按上她的后腰,再次将她压到了自己怀里。他嗅着她的气息,声音轻轻的:“我太淫.荡了,敢勾引主人,主人该打我。”


    方别霜感觉自己耳朵都听脏了。


    她又是往外挣,又是往后撤,奈何山湖宽阔,她若真的退离开他的束缚,她就得受水淹了。


    躲都躲不得。


    衔烛慢慢直起上身,搂住了她的腰。


    她越挣,他越委屈,哀哀地问:“主人为什么不喜欢玩我了。”


    他将脑袋贴到了她怀里,轻轻蹭着,黏糊地撒娇:“你从前总爱这样抱我的,每天都要揉我的尾巴,亲我的脑袋。你还说我最漂亮了。我不漂亮吗?”


    衔烛下巴抵着她的胸口,仰头望她的眼睛:“不漂亮吗?”


    少年容色殊绝,哪里是漂亮二字能形容得了的。方别霜艰难地偏过了头。


    “漂亮的吧。”衔烛轻握住她的肩膀,略略浮起上身,唇往她唇边凑来,隔着半寸之距,缱绻地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主人心跳好快,呼吸好乱啊。”


    方别霜的每一口呼吸被他湿冷的吐息所浸染了。


    她抿紧唇,用力地推他:“有什么话我们能不能去岸上说。”


    在水里她无所依凭,一举一动都要受制于他。这样暧昧的情形,让她怎么保持心率正常。


    更不要说正常交谈了。他从始至终也没与她说过几句正经话!


    衔烛还是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又在拒绝自己。


    他继续往上移着,直到脸颊贴上了她的颈侧。


    “主人是在为我害羞吧。”他手指滴着水,捧住了她通红的耳朵。


    方别霜激颤了一下,他哼道:“我才不信你不喜欢我。我这么漂亮,你一定喜欢的。”


    他脸太冷,手也太冷,即便已经在湖水中浸泡得有一会儿了,方别霜还是被冷得禁不住抖了抖。


    她还没来得及出口反驳,少年已发出了邀请:“与我交尾,好不好。”


    衔烛以唇碰了碰她耳边的发丝,也隔着发丝,碰到了她发烫的耳垂:“你想怎样弄我,都可以。”


    第27章 第 27 章


    每一个字眼都顺着他的气息, 携香带芳地扑进了她的耳中。


    情意绵绵,又放荡。


    方别霜简直要在心里大叫了。


    这妖精……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的!


    她闭上眼, 想移开脸将自己发软的耳朵从他唇边解救出来, 少年另只手却顺着她绷直的脊骨,缓慢地抚上她的后颈,控住了她另外半张脸。


    不许她躲避。


    他轻柔地吻着她的发丝,想进一步碰碰她粉桃般的软腮。


    痒意细密。


    方别霜一下身子软了半边, 腰都有些直不住了。


    偏偏他不再搂着她的肩背了,为避免彻底陷进水里, 她不得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 努力挺起腰肢。


    这举动无意间带了逢迎的意味。


    少年唇边漾了笑意, 指腹抚着她的唇角, 大胆地吻上她的脸,轻轻重重,想一点一点吻来。


    湿软, 冰凉。虽温柔,却也掠夺。


    酥麻感随他的吻浸透她滚热的皮肉, 侵进了她的骨髓深处。痒得她难以自禁地仰起了脖颈,微张了唇喘息着。


    瞳孔开始虚化, 失焦。


    抓在他肩膀上的手指也渐渐失了力道, 身体几乎要妥协地软靠进他的怀里了。


    直到垂眸间,她看到深蓝色的湖水之下, 那条华美奇瑰的硕巨蛇尾缠上了她的双腿。


    蛇鳞刮擦着她的肌肤,幅度愈发放肆。


    她骤然清醒过来。


    方别霜紧并两膝, 有些气弱地拒绝道:“不行。”


    绝对不行!


    衔烛耳根一痛,耳朵被一只温热的手揪住了。


    偏首一看, 少女两腮酡红,一双明眸却冷津津的,目光比月光还要寒凉。


    愠色交杂其中,难掩鄙弃。


    好像他是多下贱的东西。


    他的心被她瞪得泛起了阵阵酸疼。


    可身体里的那股熊熊□□,反倒像是得了一盆烈酒的浇灌,遽然变得滔天般旺盛起来。


    他强压下一切狂烈的冲动,只半垂下水盈盈的红眸,慢移着,瞥向了她揪自己耳朵的手。


    他故意拿脸颊轻轻蹭了几下她的手心,哼道:“疼……”


    然后才将目光投向她。


    幽怨的,可怜的。


    乖觉的面皮之下,他心里满是不甘。


    她怎么那么难勾引呢。


    是他不够魅,还是她根本没有情欲。


    怎么会没有情欲呢。


    没有的话,他们是怎么结下的情契?


    那就是他太没用了,勾引不到她。


    还能怎么勾引啊。


    他已使了浑身解数,娇也撒了数次。她甚至不肯眼神温柔些看他。


    揪得他好疼。


    他一喊疼,方别霜就松了手。


    她闭上眼,在心底大吸一口气。


    色是刮骨之刀,她绝不能被这妖精迷惑!


    否则必定会被吸干精气,吞得骨头都不剩。


    她暗暗给自己鼓劲儿,在他眨眼望来的那一刻,“唰”地掏出护心鳞,挡在了他脸前。


    只要不与他对视上,有些话就没那么难说出口了。


    她盯着自己的手背,冷着语调道:“我来此的本意是要把这个还给你,但你非要跟我动一些不该动的心思的话,我不还了。我会立刻走。”


    衔烛看看她,又看看护心鳞。


    他的脑袋早已经被□□灼烧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了。她说的话一长,他便没办法理解透其中的意思了。


    他只想到刚才她揉按他胸膛的时候,这东西就隔在了她的手心与他的肌肤之间。


    现在她与他对视,这东西又挡? 在了她的眼睛与他的目光之间。


    好讨厌。


    它能有他好玩么。


    怎么她时刻抓着它不放,都不肯专心玩他呢。


    衔烛眨动眼睛,朝她的拳头摊开了掌心。


    方别霜微怔,沉默与他对视,他又乖巧地眨了两下眼睛。


    他……


    这是要她把护心鳞还给他?


    他不说话,方别霜只能暗自忖度他的意思。


    既然要她还,那就是说,他肯答应她歇下邪念了?


    少年此刻的眼神太过纯稚了,纯稚到让她一时间没法儿把他往坏了想。


    只要把护心鳞装回去,他就能变正常了吧。他正常的时候,还是很可靠的。


    他能变正常就行。


    方别霜心弦略松,真的将护心鳞往他手心递去了。


    但临要松指前,她理智回笼了一点,迟疑地提议道:“我们先去岸边吧。”


    衔烛仍没能听懂她的意思。


    他只盯着她那张张合合的唇。


    少女唇角弧度缓平,上唇薄,下唇微丰,色泽深浅有度,覆着一层水色,如一朵凝露艳棠。


    他刚才差一点就亲到了。


    一点点。


    好想咬上去。


    含一含,吮一吮。


    舔她的牙齿,吸她的舌头,把她弄得没法说话。


    他难耐地咬咬自己的唇,喉结微滚,不太容易地忍住了。


    怎么能那样欺负主人呢。


    她会生气的。


    衔烛移眸望向她的眼睛,略歪了下头,不解地问:“不给?”


    “没说不给,我说我们还是先去岸上比较好。”


    这样万一有什么变故,方便她逃跑。


    少年睁着干净剔透的血瞳,懵懵懂懂地仰视着她。


    两颗尖利的蛇牙压着他那瓣嫣红的下唇,唇肉都被咬得泛白了。


    方别霜又被他看得疑心自己是不是太过谨慎了。


    他这呆样子,能动出什么坏心思?


    她还在纠结,少年却已好奇地抬起手掌,贴上了她悬在上方迟迟不动的拳头。


    方别霜陡然回神,松开手指,把手抽了回来。


    护心鳞落到了他掌中。


    衔烛低头看着这块鳞片。


    方别霜撑着他的肩膀,勉强维持着身体的重心,催促道:“快装回去吧。装回去你就能好了。”


    衔烛捏着护心鳞,不紧不慢地把玩着。


    小小的,硬邦邦的。摸起来没他身体的手感好,玩起来不如他的尾巴有意思。晃动两下也不会发出铃铛那样好听的响动。


    要它干什么呢。


    有了他,她不要再分心玩别的东西了吧。


    衔烛随意松指,任鳞片在方别霜震惊的目光中滑落水面,在水中翻转几下,往湖底沉去了。


    “你干嘛呀!”


    方别霜失声叫了出来,慌忙探臂去捞,却再次扑落到了少年怀中。


    衔烛抱紧她,几乎要克制不住那些泱泱磅礴的欲望了。


    他真的好想,好想与她尽情交尾。给她无尽的欢愉,让她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全部无所顾忌地展露给他。


    而不是像此刻这样,明明她身体那么温暖,看向他的眼睛里却只有冷意。


    然而,少女抵着他的肩膀,又一次把他推开了。


    她柳眉紧皱,红唇翕动,不停地说着什么。


    语气凶凶的。


    衔烛迷茫地望着她,努力思索很久。


    大概是因为他丢掉了那枚鳞片,她生气了。


    衔烛有些心虚。


    他抱起了自己一截白花花的尾巴,试图塞进她的怀里。


    漂亮的尾巴尖也小心翼翼地从后面攀上来,勾住了她的脖子。


    他弯起眼睛笑,有些讨好地央道:“玩我。你喜欢的。”


    “那是你的护心鳞!”方别霜要气死了,一把扯下他的尾巴,甩了回去,“弄没了你以后怎么办!”


    尾巴被丢回来了。


    衔烛抱着尾巴,表情变得无措起来。


    她不玩他的尾巴。


    还很嫌弃。


    他攥着那根蔫头巴脑的尾巴尖,突然不太敢看她的眼睛。


    主人真的生气了。怎么办……


    他的心乱了,脑子空了。


    一连空掉的,还有先前那些旖旎的勾引心思。


    始终得不到释放的欲望占据了上风。


    他咬破了唇,哑着嗓音无助地倾吐道:“我好难受。”


    “难受你还把护心鳞扔了!你……”方别霜气得不行,可斥责的话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


    因为少年欲色浓郁的脸上,再次出现了那种伤心到极致的破碎感。


    水光与月光交相映照,将他眼角处缀着的水珠照得晶莹。他原本蛊魅的目光变得怯怯的了,眼眶红红的。


    愧疚,委屈,畏怯,全都有。


    方别霜难免要回想自己刚才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点。


    也没有很凶吧。


    他丢的那可是护心鳞啊!


    她思绪乱翻,犹豫是否要说点什么安慰他。


    还没想好,对面少年低头拗着自己粗白的尾巴尖,低低开口道:“听不懂你的话。我好难受。我想交尾。”


    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强迫主人。


    怪他不好,她才不喜欢的。


    少年眸色微暗,咬住了尾巴。


    再松口,原本光洁无暇的蛇鳞上,多了两颗深深的圆洞和两排带血的牙印。


    他抬眸看向她,眼神好像恢复了一丝勉强的清明。


    “你这是……啊!”


    方别霜凝目盯着他的伤尾,一个没注意,忽然被他轻而又轻地拥住了。


    她一惊,怕他又要动歪心思,扭身挣扎起来。


    衔烛什么也没说,使了神息,带她来到岸前,将她抱上了岸边的大石头。


    临要松手前,他垂睫轻嗅着她颈间的发丝。


    既不舍,又怕再过分些的举动会引她更加厌恶。他很快松了怀抱。


    一坐上实地,安全感随身体重心一起回来了,方别霜立刻往后挪臀,生怕自己再掉下去。


    一回头,水下姿容艳魅的少年松了攀着石头的手,躲开了她投来的视线。


    “我乖的,不要讨厌我。”


    他没头没尾地说完这一句,不待她问,抬指凝出神火,缓缓推向了她。


    方别霜屏息看那粒炽暖的火苗飘到了自己眼前。接着全身一暖一热,衣裳鞋袜和头发竟都在瞬息间被烘干了。


    衔烛深望着面前被火焰吸引住的少女。


    光影在他润泽通透的血眸中明灭不定,唯有她的倒影,始终清晰。


    火焰很快熄灭了,浓稠夜色重新涌来。


    方别霜收了目光,神思渐回,终于想到要与他说什么了。


    她斟酌好字句,可一垂眸,愣住了。


    微风扑面,广阔湖面上涟漪荡漾,皎月倒影沉静,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她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


    她站起身,往更远处眺望。


    只有高耸连绵的山。


    刚刚还立在她身前水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的少年,不见了。


    方别霜站了很久,还是喊了一声:“衔烛!”


    群山巍峨,将她的呼唤如涟漪般一荡一荡地撞回来了。


    宿鸟扑棱扑棱飞起,无数流萤朝她身侧聚来,随星月一起,照亮了她身后的路。


    这是他的回应。


    第28章 第 28 章


    方别霜跟着流萤的指引走了很久。


    山林深密, 飞禽走兽无数,今夜却都安然蛰伏着,无一敢来惊扰她。


    “还挺快。”


    猛地听到有谁说话, 方别霜捧心抬头, 才发现自己竟走到了一处燃着篝火的空地。


    篝火旁有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正是那个头上长角的坏老头。


    他将她从头到脚一打量,又往她身后一望:“小神君呢。”


    方别霜大抵猜出他口中的小神君就是衔烛了,理也没理他, 径直走向了一旁坐着念经的小和尚:“把我送回家去。”


    小和尚一脸心虚,不敢应声。


    老虬龙捻捻胡子, 不屑道:“还走什么呀, 这回算你救了俺家神君的命, 俺从此勉强可以叫你一声神君夫人。以后你老老实实地伴在俺们神君身边吧, 少不了你的神仙日子过。”


    方别霜想到他推在自己后背的那一把就来气,他竟还得寸进尺,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她当即骂道:“你无耻!”


    她深吸气, 压着怒道:“东西我还了,有些没说清的话, 你们带我向清醒以后的他转达吧。不要再来招惹我了,我只想过平静的日子, 我从前说喜欢他, 仅仅是把他当个宠物喜欢,绝对没有任何一点男女情爱的意思。让他好好修炼去, 少来人间。”


    小和尚“噔”地睁开眼:“你们没,没那个, 双修?”


    “怎么了。你很失望?”方别霜掐紧了手心才忍着没冲他发火。


    她还得通过他的瞬移门回家呢,否则光靠她两条腿, 走到天亮都未必走得出这座山。


    “不,不不不……”


    “啊!什么?!那俺家小神君呢?”老虬龙一下子就炸了,跳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大力摇晃起来,“你怎么能留他一个在那里?!他会死的啊!你你你,你太不负责了!”


    方别霜惊怒挣扎着:“你干什么你!”


    小和尚丢开木鱼快步冲过来,一把将老虬龙拉开了:“她现在就一凡人,经不起你这么晃!你急有什么用啊,有这功夫不如多替神君念两句清心咒!”


    “念个屁!念经要是有用的话俺早把你们所有人都剃成秃驴踹进庙里去了!”老虬龙抓着两角哭起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他会死,是什么意思?”方别霜揉着肩膀,抿唇问,“我看他不是好好的吗?身体上的伤口全都恢复了,就是好像脑子有点不太清醒。”


    “恢复个屁!暂时藏起来看不见了而已,这些伤,不知道要长多久才能长好!呜呜呜俺可怜的小神君啊……”


    老虬龙哭嚎着:“你还说他脑子不清醒,能清醒就怪了!疼都要疼糊涂了啊,你竟然强逼他憋住情欲,你是想把他逼疯吗?你真的太坏了,啊啊啊啊俺杀了你!”


    老虬龙甩着鼻涕就要过来掐她的脖子,小和尚赶紧抽出捆龙绳把他缠上,往他屁股上一踹:“还杀她,你生怕神君真能活下来是不是?”


    老虬龙被捆住了双臂还要拿双腿去踢她,伸长了脖子控诉道,“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他为了你九死一生,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抛下他一走了之,你坏透了!”


    “我?你,你才坏!”


    老虬龙悲愤不已,嘴里的话字滚字、句赶句,听得方别霜云里雾里的。


    他火气大,她火气也不小。她觉得这老东西实在太不可理喻了。千说万说,怎么能强迫她去与一个妖怪做那种事!


    “都说了你别急啊!”小和尚叉腰往他们中间一站,瞪着老虬龙道,“你可动动你那生锈的铁脑瓜吧,方二姑娘为什么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当然因为是小神君不想违背她的意愿。你尽添乱了!”


    老虬龙狂吼:“她凭什么不愿意,凭什么!”


    方别霜气得直发抖,正要骂回去,小和尚一转身,皱起眉道:“方二姑娘,你也别生气。实话来讲,他的话并没说错。此间结下的果,都是你自己从前种下的因得来的,你过不了安稳生活,得能怪你前世有太多不甘心,亏欠小神君太多了。”


    他老神在在地叹口气:“即便抛下这些不谈,我相信您其实也不愿意看到小神君出事吧?否则您也不会同意跟我过来了,是不是?”


    什么前世今生的,方别霜彻底听糊涂了。


    老虬龙哭声小了,抽泣起来。


    小和尚摸摸老虬龙的脑袋,对方别霜继续道:“您也看见了,您真不愿意的话,小神君是宁肯死都不会逼您的。但您不能真让他去死啊,您帮帮他吧。”


    方别霜抱紧两臂,冷静道:“帮他归帮他,但绝没有要牺牲了我自己去救他的道理!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给他泄欲的工具?我是个人!”


    老虬龙又要被点炸了,小和尚按住他的胸膛,对她道:“我们当然要尊重您的意思,若有半点冒犯,别说您了,小神君就第一个不会放过我们。您别看老虬龙现在一脸神气样,竟然敢把您推下水,等小神君清醒了,他肯定是要遭殃的。”


    “遭殃就遭殃,俺不后悔,俺不后悔!”


    ……


    吵到后面,三人都累了,围着篝火坐了下来。


    老虬龙趴在地上捶地乱哭,还想要跟方别霜吵。小和尚坐在中间,拿木棍串了只野鸡,边烤边连声念“罪过罪过”,还流着口水跟方别霜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方别霜凝视着烧得正旺的篝火,除了哔剥哔剥的木柴燃烧声,别的什么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刚才发生在湖边的那一幕。


    火焰自少年湿漉漉的指尖凝起,暖光将他衬得比在月下时还要令人难以移目。


    好似多看一眼,都有可能被他那双血瞳勾去魂魄。


    她刻意避了视线,只盯着火焰看。


    圆月流光,湖水微澜,焰色璀璨。


    她只看了那么一会儿,再一低头,他却不见了。


    小和尚撕下两条滋滋冒油的肥硕鸡腿,大口大口啃起来,都顾不上唠叨了,把剩下的全递给了方别霜。


    方别霜接过,一点一点撕着吃了。这一日她净受惊吓了,根本没怎么吃东西,早就饿了。


    吃了几口,她语气平淡地问:“除了男女交合,难道就没别的办法了吗?我也中过媚毒,他喂过我一种药水后,我就好了。那东西对他没用吗?”


    “你是中毒,他又不是!想也知道没用啊!”老虬龙三句话里有两句话都在放炮仗,又喋喋不休地开始呛她了。


    方别霜只问小和尚:“再想想呢?”


    小和尚吃得满嘴是油,头也不抬:“不知道啊,我是出家人。而且我还小呢。”


    老虬龙夺过他手里的一条腿就骂:“你还小?你再装?你还没这鸡腿烤得嫩!”


    两人又吵起来。


    真靠不住。衔烛身边都什么人啊。


    怪不得他也笨笨的。


    方别霜现在再想到自己刚把护心鳞递给他,他转手就给扔了这事,还会气得头晕。


    这笨蛇。


    还误解她话里的意思,以为她说的喜欢他是男女之情的那种喜欢。


    想也不可能啊。


    但凡多看几遍白蛇传都不至于吧。


    她放下吃剩的烤鸡,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油,思绪正飘着,忽有一道声音在她脚边响起了。


    “爱欲不可分,欲不一定能解欲,但爱意可以的。”


    方别霜被惊得跳起来,“啊”地连退数步,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蹲了只长耳白兔,声音就是从它的三瓣嘴里发出的。


    正和老虬龙打得难舍难分的小和尚听见动静动作一顿,踹开老虬龙顶来的龙角就起身朝镜灵兔子跑过来了,将之一把抱到了怀里:“怎么把你给忘了!你刚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兔子语无波澜道:“比起解欲,神君其实更想得到方二姑娘的爱。如果方二姑娘能让他感受到爱意,此危便可解了。”


    方别霜捂着突突直跳的心脏,眉心蹙起了:“没有的东西,怎么让他感受得到?”


    老虬龙哇哇乱叫,大骂她眼瞎,不识好歹,被小和尚一把堵住了嘴。


    面对少女真挚坦诚的目光,兔子略沉默了下:“您可以装一装的,神君真的很好骗。”


    老虬龙又哭了。


    这是个连他也无法闭眼否认的事实。


    月挂中天时,方别霜被他们劝着、催着回到了山湖岸边。


    不得不回。老虬龙放了狠话,她不答应的话,如果衔烛真出了什么事,他绝不会放过她。


    为使她别再太过害怕,小和尚温和地提醒道:“您刚才自己经历过的,神君真的不会逼迫您做不愿意的事,您该对他的秉性有点信心。”


    方别霜没怎么被安慰到。她从不敢赌旁人的秉性,因为她最了解自己的秉性。


    如果是她,面对这般生死关头,哪里还顾得了别人,为了保全自己,她恐怕什么都做得出来。


    人性如此。


    可老虬龙的威胁让她不得不去赌一把衔烛的秉性了。


    一只妖若想杀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去赌,她就要死在他的手里。


    她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偏偏这招永远都能把她压得死死的。不论是人还是妖。


    她太弱了。


    同意之前,方别霜为自己争取了一把,向他们提了个要求。


    必须得给她一个能用来自保的法器。


    否则她依然难以说服自己去冒这个险。


    老虬龙没什么表示。


    小和尚哪有能与螣馗神力抗衡的法器,他左思右想,最后认真为她掐了个避身诀。若有危险,她只需在心中默念一遍口诀,就能开启一道瞬移门。


    虽然这诀只能用一次,且这瞬移门的法力相对护心鳞来说弱极了,可移动的距离不过一里路远,但有总比没有好。


    方别霜最终还是回来了。


    与她先前离开时的静谧阒寂不同,此刻的山湖结界内已是波涛汹涌,水沸山崩了。


    地面甚至有微微的震意。


    但就在她跨过瞬移门的刹那间,一切异动都停止了。


    风息云歇,地平山静。


    只剩几朵未能及时遏住的浪花还在激烈拍岸,拍出的气浪摧折草木,响声彻天。


    光是这样的场景,都足够让她心惊肉跳的了。


    城墙般又高又厚的巨浪迎面打来,方别霜没忍住,抬起脚后跟就想踏回光圈,奈何连门边都还没挨上,瞬移门就“啪”地闭合了。


    在门闭合上的前一刻,她还能听到门的另一头小和尚和老虬龙两人的吵闹声。


    根本靠不住!


    她只能抬起手臂挡住头脸躲避。


    可一息两息过去,她躲避的姿势都摆僵了,也没感觉身上有沾到一滴水。


    耳畔骇人的水声也停了。


    她缓缓放下手臂,睁开了眼。


    瞳孔猛缩。


    一排排高厚如墙的水浪悬停在了半空中,遮天蔽月。


    在她睁开眼的那刻,这些水浪忽然全部融化成了一堵轻柔的雾墙,无处承力般朝四周软软倾来,扑遍了她全身。


    雾气袭面,湿凉微痒,她所有的视线都被雾蒙住了。


    伸手不见五指。


    但有另一人的手,从浓雾中伸了出来。


    自她身后用力地扣住她的下巴,锁住了她的腰。


    冰冷的胸膛靠了过来,她再一次被蛇尾缠住了身体。


    右耳被整个含进了一张冰冷濡湿的口舌之中。


    被重重地吮咬着,舔.弄着。


    她全身一抖,腿已软了。


    “你自己回来的,小阿霜。”少年的嗓音已不复她离开前那般清明了,每个字音都浸满了危险的气息,被不容抗拒地由他的舌尖推进了她的耳中。


    “我再没有理由放你走了。”


    第29章 第 29 章


    情况十分不妙。


    方别霜明显感觉到他的状态比先前严重多了。


    她抓上他的手腕制止, 一边做好了随时念诀逃跑的准备,一边企图与他冷静交谈:“有什么话我们可以慢慢说,不要动手动脚。你, 你别咬了。”


    没有回答。


    只换来了更过分的亲吻。


    他齿尖啮着, 舌尖挑逗着,咬她的耳廓,吮她的耳垂,唇下移着还想亲往别处。


    弄得她脸侧都是他留下的冷涎。


    凌乱冷息时时拂来, 激得她禁不住打冷噤。


    扣她下巴的手更是过分。


    揉她的肩颈,拨她的衣襟, 抚她的锁骨。


    指尖缓搓急捻, 指腹轻摩重按。


    肆意妄为。


    她一惊再惊, 往前挣却被他扣得更紧, 往后避又被他贴蹭个没完。


    他一点理智都没有!


    再这么下去,后果难以想象。


    跑,必须得跑!


    可诀语刚浮现出脑海, 方别霜心里骤然一凉。


    她忘了,这不是护心鳞。


    这不是只要她念出地方, 就能带她随时随地离开的护心鳞。


    他不放开她,那就算开了瞬移门, 她踏不进去有什么用?


    身后一心只想索取的少年没有留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咬耳朵不够, 他半旋过她的身子,捧住她的后脑, 想倾身压下吻更多的地方了。


    她被迫躺卧在了他盘蜷的蛇身上。


    他丧失了理智,只依凭本能, 要把满身喷薄的欲气都撒给她。


    她要躲,却连扭个脸都不成。


    “衔烛!”方别霜大喊他的名字, 少年却□□,唇齿间愈发没轻没重了,对她的脸又亲又咬,吻得她腮疼。


    蛇尾更紧绞住她的右腿,尾尖顺了她的鼠蹊部爬到了她腹前。


    双腿无法并起,她只能任由坚硬蛇鳞隔着几层单薄衣料从中片片剐擦而过,缠了她的腰。


    这触感怪异极了,她战栗不已。


    方别霜真的想哭了。


    她害怕。


    她不敢想这事发生之后她后半辈子还怎么活。


    也有可能她连今夜都活不过去了。他现在根本就是个兽物,折腾不了两下就会把她弄死的。


    她不想死。她那么努力地活,不是为了这样死掉的啊。


    她不能这样死!


    任凭是谁,都不可以这样待她。


    何况是一条蛇!


    绝望关头,方别霜冒了火气。


    她屈膝弯肘,抵住身前少年的胸膛,不管不顾地用力掐住了他的脸。


    她拼了全力,含泪瞪去,狠狠骂道:“你别恶心我!”


    少年胸腔轻震了一下。


    方别霜气得发抖了,指甲深嵌进了少年软白的肌肤之中。


    泪意滚烫,她哽咽骂道:“你敢碰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周围除了雾气还在无声流动,结界内的一切事物好像都凝滞住了。


    空气沉闷而紧绷。


    方别霜抽噎着吸气,即便感觉到指间已是一片湿黏了,也不敢轻易松手。


    缠她腿的蛇尾却渐渐松了力道。


    少年脑袋轻动。


    她霎时紧张地要去抠他眼睛。


    但对方动作幅度很小,只是偏过了头。


    冰凉唇瓣从她腮畔轻擦而过。


    少年轻抖着,艰难地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一道细微的隐忍哭腔传进了她耳中:“对不起。”


    方别霜冷冰冰道:“你起开。”


    衔烛数次滚动喉结,手指痉挛着,想要强行控制身体。


    身体不听他的使唤了。


    自她离开后,他便放纵欲念侵蚀掉了自己的神识。


    用尽了一切办法泄欲。


    只有这样他才能好受些。


    如今再想让这微弱神识重新回来制住欲念,很难了。


    身下少女呼吸起伏不定,哽咽交杂其中。


    他听得清楚。


    她的手还在掐着他的脸。


    他也感受得清楚。


    好疼。


    她说他恶心。


    恶心。


    真的好疼啊。


    衔烛终于缓慢地挪开了胸膛。


    蛇尾不受控地抽搐了几下。


    这又吓到了方别霜。


    她装不出凶样子了,满目惊恐地望着他,唯一能做出的反抗却只有加重指尖的力道。


    衔烛知道自己该立刻放开她的。她那么胆小。


    可到底没放开。


    他额头轻碰着她的脸,明知结果,还是几近哀求道:“……你不要走。”


    “再不起开,我马上走。”


    方别霜照旧冷着语气。


    她当然心知肚明,他若不放开她,她根本没办法走。


    但她必须态度强硬一点。只有这样,他才能清醒一些,听她的话。


    话音落下,颈侧一阵轻痒。


    少年睫毛乱抖,扫在了她的肌肤上。


    他将她放开了。


    衔烛当然心知肚明,他不放手,她便走不了。可她那么胆小。不论怎样,他不能欺负她。


    终于脱身,方别霜马上软着两腿爬起来,迅速退远了。


    她赶紧擦掉脸上的冷涎,整理衣服。


    整理到一半,看到衣襟袖口上新沾了血,她才着意看向自己的手。


    指缝里都是血。


    她抬眸看向了对面的少年。


    他半隐雾中,轮廓模糊。


    劲瘦腰身下,是盘了数圈的蛇尾。


    蛇尾在不停交缠蠕动着。


    他靠坐着自己的尾巴,两手还在后面用力按着最粗的那一段。


    从紧绞盘蜷的蛇尾和他起伏不定的胸膛不难看出,他此刻很痛苦。


    在拼命克制自己体内狂烈的欲望。


    他也在看着她。


    朝她投来的视线灼灼发烫,裹着数种浓烈的情绪。


    每一种情绪都是脆弱的,不堪一击。


    但隔着雾气,方别霜未能看清这些情绪。


    她擦擦手上残余的冰冷血迹,镇定下来,想起了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是要让他感受到“爱意”的来着。


    倒把他的脸掐烂了。


    她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一切说到底不能怪他。他是被逼疯了,控制不住身体,才会对她行为出格的。


    但也不能怪她。


    她绝不允许自己受到伤害。他是为了求生,她也是为了求生。


    “你清醒了?”方别霜尝试放软语气,“听得懂我说的话么。”


    对面不应声。


    方别霜抿抿唇,又把语气放软了些:“疼不疼?”


    衔烛无声望着她,眸光渐渐破碎,变得黯淡。


    这水雾遮不住他的视线。


    她眼中那抹熟悉的冷意与警惕,他看得一清二楚。


    她根本不在乎他疼不疼。


    她到底要干什么。


    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不愿意,还要回来。


    他始终不说话,方别霜开始犹豫是否要朝他走近一些看看他的状况了。


    可她不敢。


    她怕他会再次失控,那她就完了。


    她没办法保证自己还能脱身第二次。


    僵持之下,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这样也不是办法。万一等着等着他又失控了呢?


    方别霜看向了他身后的山湖,温声提议道:“你可不可以先退回水里?”


    这样万一有什么事,她也有逃跑的时机。


    衔烛目光怔怔。


    良久,眼泪一颗接一颗顺着他通红的眼尾滚了下来。


    方别霜好像听到了一点细微的哽咽声。


    ……哭了?


    他怎么会哭啊。


    她拧眉思索,是她语气太生硬了吗?


    她只好将声调一软再软:“退回去,我们慢慢说,好不好?”


    衔烛长睫微抖。


    少女声音虽温和,那两道弯弯细眉却在轻皱着。显然对他没太多耐心。


    “你。”


    刚吐出一个字音,剩下的话都止在了唇边。


    你怎么可以这样!


    他的神魂几乎要崩溃了。


    她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可以强逼着他清醒。


    他放她走了的。


    他放她走了的啊。


    好过分。


    纵然她过分,衔烛还是拖着伤痕累累的尾巴,在一重比一重深重的痛苦里退回了水中。


    方别霜跟了上去。


    脚步陡然加快了。


    她慌忙跑上前去,冲躺下身要往远处游去的少年喊:“回来,回来!”


    衔烛仰面淹在水中。


    水烟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他的模样完全显露在了她的眼中。


    脸庞破损,血迹点点。红眸盈泪,碎着星光,映着月影。


    方别霜屏了呼吸。


    衔烛望着她,眼泪混着血一起滚下,融进了湖水之中。


    失了那层晶莹,少年深红的血瞳显得不再那么破碎了。只是黯淡之余,死灰一般的寒意浮了上来。


    “我恨死你了。”他盯着她的脸,“方别霜,我恨死你了。”


    轻贱他,欺负他。


    要他走,又要他回来。


    非要看他抛下自尊,伏在她脚下哭着求她不要离开,她才痛快吗?


    难道他没有这样求过吗?


    她怎么可以这样。


    方别霜心尖一颤:“我……”


    这该怎么哄?


    衔烛在水下拗断了自己尾尖的一截骨头。


    剧痛使他的头脑又清醒了一些。


    他是贱,可贱到断尾伤魂的地步,也该贱够了。


    他再也不会原谅她了。


    他恨恨地张开了口。


    恰这时,岸边少女掀了唇。


    她轻声道:“对不起。”


    衔烛眸光微颤。


    他掐着伤尾,眼神更冷漠了。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她就是个花言巧语,心思狠毒的坏女人。


    他绝不可能再原谅她。


    他想要让她滚。


    可少女依然比他先开口。她声音更轻了:“乖乖,对不起。”


    方别霜伏在岸前,眉眼低垂:“你很疼吧……原谅我好不好?”


    没动静。


    方别霜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心虚于自己这句苍白的道歉。没头没尾的,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道歉。


    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太过凄冷了。好像受尽了委屈,让人不忍直视。也让人下意识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愧对于他。


    站在他的角度来看,好像他怨她也正常。他放她离开了,她却擅自回来,还掐伤了他。


    是因为她掐伤了他吗?


    方别霜立马捋起袖子,将手臂伸了出去:“这里给你掐,掐到解气为止。掐不够,咬也行。这样可以原谅我吗?”


    在她看来,最好的解气方式是报复,最好的报复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让他掐回去,他总能解怨了吧。


    还是没动静。


    嫌她诚意不够?


    毕竟她掐的是他的脸。


    可方别霜不敢让他掐自己的脸。女子立世,丑一点没关系,就怕破相。


    她往头上一摸,拔下了一根银簪。


    簪尖有点秃了,她摩挲了两下。


    没记错的话,小和尚他们应该是有办法治这种皮肉伤的。她记得他们之前之所以能留在方府,就是因为帮吴氏和方问雪治好了脸上的割伤。


    就算治不好,手臂留个疤也没什么,旁人看不见的。


    她下了决心,抓着簪? 子,皱紧眉,用力往手腕刺了过去。


    水声轻动,掌中响起了一道银裂清音。


    在她往下刺去的那一刻,手中银簪竟碎成了一握粉屑。


    一只湿淋淋的大手包握住了她的手腕。


    方别霜愣愣抬头。


    少年不知何时游移到了她面前。


    他睫毛湿漉漉的。


    睫影跟着睫毛一颤一动,在月下仿若一对轻盈的蝶。


    情欲难纾的脸上,却满是厌恶。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坏。”他口吻冰冷,一字一顿道,“自以为是,自私自利。你该不会以为用了这种手段,我就能原谅你吧。”


    方别霜久久未动。


    她知道自己秉性不好。但就是方仕承,都极少这般不留情面地骂她。


    听起来,他真是恨毒她了。


    如果他落在她腕间的手,没有在轻轻揉抚她险些被刺伤的肌肤的话。


    第30章 第 30 章


    怎么办。


    还要硬着头皮哄吗?


    没等她犹豫出结果, 衔烛松了手。


    “还是那条路。”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她身后,“不要再回来了。我已稳固了结界,只要你不想, 没有人可以推你进来。”


    无数流萤再次朝她周身飞绕而来。


    与前一次主动放她离开时的缄默不同, 这一次他的话音里隐有怒气。


    果然怨极了她。


    被萤火照亮的那一刻,方别霜真有些动摇。


    她忘不了刚才被他压在身下,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的绝望。


    在绝对悬殊的力量对比之下,她如同砧板上的一块死肉, 只能任其磋磨。


    太绝望了。


    但出去了,也不代表她能有活路。老虬龙会杀了她的。


    只是死法没那么耻辱而已。


    方别霜垂眸看了眼手腕, 腕间有他留下的水痕。


    她又抬眸看向他。


    幽微萤光之中, 少年眼神决绝, 紧绷的眉心与唇角却有细微的松动。


    他在压抑着, 克制着。但一切都已在崩溃边缘了。


    方别霜面色坦然地与他对视。


    良久,她平静道:“你说得对。我不是好人。我缺心少肺,天生的自私自利。不论我们之间有何因缘, 我都不可能为了救你而牺牲我自己。为了谁都不可能。再次回来,也完全是因为他们逼我, 为了活命,我不得不过来赌一把而已。”


    死一般的静。


    “你问我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坏, 当然的,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少女眸若点漆,映着粼粼水色, 声线却平稳淡漠,浸着冷意, “这是你想听到的回答吗?”


    衔烛静静听完,没有理她。


    只是将视线投向了她身后。


    他神情未变分毫, 仿佛根本不在意她说了什么,冷笑道:“我不是想清醒多久就能清醒多久的。再不走,你骂我恶心也没用了。”


    “可我到底是个无能的人。”方别霜也没有理他。她自顾自抖落掌中银屑,垂首慢慢放下了袖子,“既没有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能做什么的能力,也没有冷硬如铁,真能一狠便狠到底的心。我很没用的,谁都可以要挟我,谁都能杀了我。”


    “怕死,怕受辱,怕不被当个人看。一心要保全自己,又在抉择之前难免动摇,涌出些负担不起的善心。我回来,说到底不完全是因为他们逼我。”方别霜端坐着,凝视他片刻,妥协地承认道,“我不想你死。”


    衔烛不声不响地与她对望。


    “花言巧语。你以为这样能骗得了我。”他冷嗤了声,恨声恨语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我一刻都不想见到你。你——”


    话说到一半,他眸色骤然变得迷离起来。胸口大起大伏两下,唇角流溢出了一口红到发黑的血痕。


    浑身血液好似沸腾了一般,瞬息间将他原本白如瓷釉的肌肤都染成了淡粉色。


    方别霜倾身惊问:“你怎么了?!”


    “你,呃。”他拼命喘息,仍然不够,不得不张开唇,口鼻并用。


    湖水被他的长尾搅得大动。


    衔烛死死盯着她的脸,最后模糊地吐出两个字:“你滚!”


    下一刻,那手却不听使唤地,紧紧攥住了她的手腕。


    强压欲望后反噬袭来的情潮比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浓烈,几乎是在瞬间席卷了他的全部神识。


    他那最后一点强逼出来的清醒,根本无从抵抗。


    方别霜咬唇忍下了往后退的冲动,没敢挣。不挣也知道,挣不开的。


    衔烛仰躺水面,痛苦地低哼着,原本藏于水下的蛇尾卷上来,缠绕住了自己的上半身。


    难耐地贴蹭自己的身体,甚至绞住了自己的脖子。


    连蛇鳞下的肌肤都透出了浅浅一层粉。


    他抱着粗尾,全凭本能痛苦地纾解着。


    淫靡至极。


    方别霜不敢看,皱眉喊道:“我没有骗你!你坚持一下,你听我说啊!”


    听见她的声音,已被情欲逼得欲死不得的少年转过涣散瞳孔,痴痴地望向了她。


    豆大的泪珠从他琉璃般的剔透红眸里涌溢出来,扑簌簌地往下落。


    他拽着她的手,嗓音里带了哭腔,质问着:“你怎么能欺负我。你怎么能啊。方别霜,你……”


    未能说完,他抽噎了一下,断尾绞住脖子才能让呼吸勉强缓和一些:“你真的好过分……我恨你,我永远都不要原谅你!”


    他承不住如此强烈的欲望,说话间腰身又不受控地摆了两下,拍得水花乱溅,溅湿了方别霜的头脸。


    他试图强抑,却痛苦加倍。


    他真的受不住了。


    正当方别霜语无伦次之际,衔烛崩溃地哭起来,哭个不停。


    他拿她的手不住往自己脸上贴着,脸上全是泪:“你不要走,不要走。求你,你不要走。我好难受,主人,呜主人……”


    方别霜的话音戛然而止。


    呼吸都敛起了。


    她竟从掌下皮肤感受到了温度。


    他原本全身都极冰凉的。


    这个刚说完恨她、不原谅她的少年,竟开始这样狼狈地求她。


    疯了一般。


    所有解释的话好像都没有必要说出口了。


    方别霜看看四散惊飞的流萤,一言不发,主动以手掌贴紧他的脸颊,一点一点擦掉了他眼角溢出的泪。


    一得她的主动触碰,少年愈加饥渴,抓着她的手腕蹭得更用力了,睫毛、鼻子、唇……都要碰碰。甚至伸出了舌头,小心地舔她手心与指际。


    “我不走,只要你听话。”方别霜怕他真把自己绞到窒息了,一边轻声哄着,一边握了他绕在颈间的尾巴尖,想将之一点一点扯下,免得他真把自己缠到窒息了。


    刚一握住,她微怔,不敢相信地抚了抚那截断裂的骨节。


    衔烛含吮着她的拇指,被她摸得低喘了声。


    没等她想明白他怎么会断了截尾巴,他胸膛微挺,蛇尾一下松开脖子,依赖地缠上了她的手臂。


    他毫无理智,满脸情欲喷薄:“交尾,好想交尾啊。”


    方别霜面色涨红,双唇紧抿。


    她一个字都还没憋出来,那白花花的尾巴又从她手臂撤下去了。


    衔烛再次抽噎着哭起来,伤心透了:“我恶心。呜呜我恶心……”


    “没有!”方别霜立刻反驳,“你别什么都信啊。”


    他听不进去,咬着她的手指悲悲切切地哭,像个无助的孩子。


    方别霜看看他颈间无力下垂的断骨蛇尾,再看看他周身因血液沸腾而越来红粉的肌肤,试探着,朝他挪近了些。


    她的抉择早在流萤散开之前就已定下了。


    在能走未走、欲逃未逃之前。


    在姚庭川要杀他,她下定决心要带他找“螣馗”帮忙的时候。


    她那时以为“螣馗”在幽冥地狱。她以为自己大概真要因为一时冲动为这条蛇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在那时就已定下了。


    她从来不说违心的话。


    为了活命是真,不想他死也是真。


    她太弱小。善良对她而言,意味着无法负担的沉重代价。


    动辄便要以性命作抵。


    她只是个无能的凡人。


    偏偏她终究是个凡人。


    她的心肠终究不是真拿石头做的、硬铁锻造的。这些使她懦弱的无用本性,再累赘、再奢侈,都如抽刀断水般隔不开、割不断。


    方别霜从少年口中抽出了自己被他含吮得滑腻湿黏的手指,手掌松开了他的脸。


    衔烛啜泣着,抓着她的腕子死死不放。


    他坦着胸膛,哭着求她:“不要走!欺负也可以,轻贱也可以,你不要走。主人,不要走……”


    方别霜手下移着,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她攥了攥他颈间系铃铛红绳,略一垂眸,将手臂搭上了他的后颈。


    稍一借力,水声轻动,她跃进了水中。


    与他胸膛相撞。


    然后轻轻抱住了他。


    少年的哭腔戛然而止。


    他轻抖一下,全身僵直不动了。


    方别霜趴在他怀里,捧了他的后脑,轻缓地抚拍着,举止间没沾惹丝毫情爱欲望。


    她声音依然平稳柔和:“你听话,我便不走。”


    衔烛难以自控地收了手臂,想要用力抱紧她,却因为不敢轻动,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一阵地抖。


    “我没说你恶心。是那种事,我真的不想做。”方别霜依着他发抖的频次抚拍他的背,据实与他解释道,“他们说,如果我能装出几分爱意的话,就能救你。可我装得不好,也不想骗你。”


    “你太小太天真,什么都不懂。几个时辰前我才知道你的身份、你的相貌,在此之前你在我眼里只是条手臂长的小蛇而已。你怎么能强求我爱你呢?你也不明白你的尾巴对我来说有多可怕。我不可能同意和你交尾的。”


    少年胸膛微伏,喉结上下滚动,又哽咽起来,眼泪砸湿了她的肩颈。


    方别霜按着他的肩膀,稍稍支起了身。


    她看着他盈满泪的红色眼眸,再次抬手为他擦了眼角的泪:“但这些,不妨碍我想救你。”


    “在你还是条小蛇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看你这般难受,我也可怜你,心疼你,不忍抛下你。这些都是真的。我接受不了的是,为什么我想救你,就非得用与你交合的方式。我是个人,不是只能给谁拿去泄欲用的物件。任凭是谁,都绝不值得我这样轻辱我自己。你明不明白?”


    少女的动作轻而细致。衔烛还是有点抽抽搭搭的,怔怔地凝望她的眼睛。


    他怕一切都是水中幻境,想要眨眼确认,又怕万一这真是幻境,眨眼之后,一切便都消散了。


    因而不舍得眨眼。


    他竟从主人的目光之中,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怜爱与疼惜。


    从未有过。


    方别霜不确定他现在能不能听懂她的话。他的情况又比她刚回结界的时候严重了许多。


    她摸摸他脸上的掐伤,一边轻声道歉,一边将他额前脸畔的碎发都捋顺拨拢到了他耳后。


    少年眼睛一眨不眨,却在她即将收回手时,忽然俯下身,轻搂住了她的腰。


    他将脑袋轻搭上了她的胸口。


    方别霜没有拒绝,心绪复杂地拍着他的背。


    她越是温柔,衔烛越是哭得厉害,眼泪糊湿了她的衣襟。


    他手臂上提着,将她抱回了岸边。


    他太难受,无法说服自己放手,只能拿脸在她身上用力地蹭,边蹭边委屈地撒娇:“不交就不交。我又不是不听话。”


    方别霜原本紧绷的心弦都因他这句话松弛了大半。


    他很好哄。她好好与他说,他都听得进去的。


    为缓解他的痛苦,她主动将他抱得更紧,脸贴着他的头发。她不大会哄人,只似模似样地哼些“要乖啊”的话安抚他。


    微风徐徐,岸边浪花轻拍。


    浑身发粉的少年乖乖趴在她怀中,任她抚弄自己。一头白发长到及腰,遇水不湿,松松散散地披在肩上、背上,衬得他格外乖觉。


    方别霜渐渐感到怀中人颤得没那么厉害了,逶迤于水下的那条大长蛇尾也不再那般狂躁。


    她揉着他的耳朵,柔声问:“乖乖,是不是好多了?”


    衔烛闷声不答。


    方别霜继续哄拍他。


    “主人。”他低唤一声,搂着她的脖子,抬起了脸。


    少年黑睫浓密,红眸浮雾。长眉轻皱,艳唇半咬。脸上即使挂了伤,也美得令人心惊。


    方别霜神情尚还淡然:“怎么了?”


    衔烛脸红透了,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有些羞,有些怯,只抓着她的衣服,轻轻地央道:“亲我,好不好?”


    方别霜屏息无言。


    怕她不愿意,衔烛汪着泪,有些急切地央着:“亲亲小蛇,亲亲啊。主人原来愿意亲的。”


    方别霜眼神愈发迟疑了。


    她每多沉默一息,衔烛心里的不安就要增多数倍。他哭起来,流着泪控诉:“你说你心疼我的,你说你很喜欢小蛇的!我不是不听话,可是你不能这样骗我。你不能这样骗我!”


    他又发起抖了,肌肤也越来越红。


    方别霜顾不得别的了,赶紧捧起了少年埋在她身前的脸。


    衔烛眼泪止不住,尽管心里委屈又怨愤,还是任她托起了自己的下巴。


    方别霜抹掉他眼角的泪,看着他漂亮的血瞳,在他怀疑的目光中,心情怪异地否认道:“我没,没有骗你。”


    他不信,定定地、巴巴望着她。


    他眼神越焦灼,方别霜心底的那股怪异感便越强烈。分明没有心虚,她还是禁不住移开了视线。


    衔烛认定她是在骗自己了,咬着唇要哭,愤愤地撂开了她的衣襟。


    刚一撩开,额心却蓦然触碰到了一点温软。


    少女凌乱温热的吐息转瞬即过。


    他怔住,额间却瞬刻间发起烫来。


    那道消失已久的额纹发着微光,重新出现了。


    方别霜茫然地皱起眉,下意识伸指摩挲两下。


    “要,还要。”衔烛攥回了她的衣襟,手搭在她心口上,脑袋伏在她肩头。他微微喘气,哼嗯着,“主人,衔烛还要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