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亲亲
愚笨的人总是看不明白旁人的心绪, 明明是被引导着说出来那样的话,却还觉得忐忑不安。
叶琮鄞慢慢叹了口气,随即轻轻笑了起来:“好啊。”
简简单单的回答, 从开口到说话,也不过是短短几秒的时间,他抱紧了人,在猫猫望眼欲穿的眼神中往楼下走。
“等,等等——”
衣领突然被抓紧,布料勒住了脖颈,带来轻微的窒息感,叶琮鄞停住脚步,低头:“嗯?怎么了?”
明明有满肚子的话, 可真的被给予了说出口的机会, 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你答应了?”
伴随着结结巴巴地话说出口,脖颈上的粉色也跟着进一步的蔓延,染红了整张脸。
叶琮鄞挑眉, 反问:“是我理解错了?其实你并不希望我答应?”
“不不不——”
迷迷瞪瞪的青年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生怕因为自己的疑问, 导致截然相反的结果。
谁会不希望告白的时候, 得到心上人肯定的回应?
宋淮意仍旧恍惚, 呈现出一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迷蒙感,他仰起头,盯着叶琮鄞,声音一点点的弱了下去:“我只是, 只是……”
叶琮鄞:“只是觉得像做梦?”
“我不建议你这么说。”他笑,“不然等会你大概要有缘有故的疼一下。”
一点疼痛, 向来是分辨梦境和现实的最佳方法。
宋淮意仍旧愣愣的,嘴唇微张,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呆滞的,蒙昧的,让人心痒痒的。
只经过了短短的十几分钟,只不过是几句简短的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久前那点足以拷打内心的旖旎想念,到了此刻就成了理所当然。
因为喜欢,所以难以控制,因为爱恋,所以渴求。
到了如今,好像没有什么必须克制的理由。
叶琮鄞这么想着,低头吻住了宋淮意的嘴唇。
并非蜻蜓点水般纯情而又温柔的浅吻,他用滚烫的唇舌厮磨着宋淮意的唇瓣,细细描摹着唇瓣,使其变得柔软滚烫。
他一点点地深入,唇舌间的每次摩挲碰撞,都让心脏跟着急速的跳动,以至于胸腔中的空气被过快的消耗,生出了头晕目眩的错觉。
良久,叶琮鄞终于放过了被亲的手脚无力,浑身发抖的宋淮意。
红透的脸埋进了肩颈,灼热的呼吸有意无意地擦过脖颈处的肌肤,令人心绪更加浮躁。
“现在呢?”叶琮鄞叹了口气,压下那点说不清楚的痒意,哑着声音问,“现在还觉得是梦吗,我的新晋男朋友?”
宋淮意没说话,只是手臂稍稍用了力气,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更小。
滚烫的耳朵紧紧地贴在了脖颈,好似块烧的火红的烙铁,不多时就就将温度扩散开来,烫到了心坎上。
叶琮鄞是了解宋淮意的,间接性勇敢,持续性胆怯。
刚那点表明心迹的话说出口,估计已经耗尽了他三五天勇气的量,这会儿只剩下cos蜷缩起来的含羞草的心思了。
可惜了,叶琮鄞自认为自己从不是什么多体贴的好人。
毕竟能养出猫猫那样得寸进尺的狗的人,又能是什么品行高尚之辈?
他稳稳抱着人往下走,将逗弄的话说的一本正经,仿佛真的因此感到苦恼:“吱个声,男朋友,你什么都不说,会让我以为你不满意的。”
宋淮意:“……”
“不会被我说中了吧?真不满意?”
怀抱里的人都快缩成虾子了,要不是这会儿受制于人,起码也得缩成个团子,给他展示一番柔软的韧带才是。
这么想着,叶琮鄞却没半点心慈手软,继续往下说:“这可怎么办好呢?在我这儿可没有七天无理由退货。”
“……吱。”
极轻的一声,几乎掩盖在了心跳、呼吸声中。
这算什么,小老鼠吱吱叫?
叶琮鄞脚步微顿,随后恢复如常。
唇角高高扬起,将笑意藏在了无声当中。
要是这会儿笑出了声,他恐怕今天都没法看见一个正常的宋淮意了。
来日方长,今天就先放他一马吧。
在楼梯上磨磨蹭蹭了许久,终于是走到了尽头。
李姨早听到了下楼的脚步声,无声地打了个招呼,转头钻进了厨房忙碌。
叶琮鄞将人放在了沙发上,贴着宋淮意耳边,用近二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再不松手,等会李姨出来看见了,我可不会解释。”
这话出了口,宋淮意才恋恋不舍地松了手,他的脸上还残存着一片潮红。
虽然不及刚被吻过时的鲜红,却也足够生动有趣。
叶琮鄞没忍住,伸手捏住了有着最为鲜活色彩的耳垂,指尖轻轻摩挲,柔软的一处就这么轻易地被碾搓变了形。
宋淮意的目光游曳,时不时落在那边的厨房上,生怕李姨突然出来瞧见这一幕,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温又止不住地往上升。
饶是如此,他仍旧沉默着,任由叶琮鄞在他身上为所欲为。
“好乖。”
叶琮鄞看着宋淮意,忍不住夸。
“这么乖,是要被欺负的。”
他说的含糊,暧昧的意味藏在语调中,叫听者忍不住联想到更为过分的事情。
宋淮意垂在双膝上的手微微蜷缩,颤抖着,想要握成拳,却又因为没什么力气,只能虚虚拢住。
“给你……”
他躲闪的目光最终汇聚到了一处,凝在叶琮鄞含笑的脸上,缓慢却清晰地说:“给你欺负。”
这次轮到叶琮鄞愣住了。
四目相对,最终竟然是他先败下阵来。
“你还真是……”他松了手,坐在了宋淮意的身侧,叹息道,“什么都敢往外说。”
宋淮意抿紧唇,将这话当作了夸奖,浅笑着认下了。
在客厅跑了一圈的猫猫一扭头,就瞧见了两个黏黏糊糊的铲屎官,当即决定也要加入其中,一个猛扑,冲了过来。
大雪团子瞄得很准,但叶琮鄞避得很快,于是——
“咚!”
本该扑进双膝当中的狗头直接撞上了沙发,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就这么一下,直接让萨摩耶懵掉了,摇摇晃晃地小碎步往后退,眼睛瞪得大如铜铃。
怎么,怎么还带躲的呢?
它刚刚看见的不是这样的啊!
“汪汪汪!”
凭什么!
“汪呜——呜呜——”
叶琮鄞和宋淮意齐齐看向仰天长啸的猫猫,他们都没有能听懂狗言狗语的能力,但在此刻,却仿佛听懂了猫猫充满愤懑的嚎叫里表达了些什么。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最后很有默契地选择了视而不见。
猫猫的记性不好,受点委屈也没什么的。
“汪汪!”
见两个人都不搭理它,猫猫彻底急了,扑上来想要挠人裤腿,只是还没来得及凑近,就听见了熟悉的铃铛声。
李姨不能说话,这些天喂猫猫都是通过摇晃狗粮机旁边的铃铛代替呼唤。
猫猫肉眼可见的迟疑了,扭着头看看远处的狗粮,又回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贴在一起的两位爱妃。
狗大王思索再三,觉得还是先填饱肚子比较重要,“嗷”了一声,扭头就跑。
猫猫跑了过去,李姨却走了过来,她比划了几下,又指了指饭厅。
宋淮意:“李姨说饭做好了,让我们过去吃。”
“好。”
最近公司业务繁忙,宋旭和罗伊早早的就出了门,因此饭桌上也就他们几个人。
饭后,叶琮鄞将人抱上了轮椅:“带我去花园逛逛?”
昨晚到的时候太晚,夜色浓厚,根本无法看清什么,这会儿阳光明媚,吃饱喝足,他自然想要出去看看。
熟悉一下男朋友过去生活的环境。
宋淮意听懂了话语中的潜台词,笑弯了眼:“好。”
和叶家精心侍弄了各种稀罕名贵的花花草草不一样,宋家的别墅很是简单,无论是宋旭还是罗伊,绝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事业上,对于院子里的景色自然没有什么心情去打理布置,至于宋淮意?
他当然也没有那个精力。
虽然一家子人都没有心思去精心布置花园,但有园丁的定时处理,花园里的景致虽然算不上好,也不杂乱。
叶琮鄞将人推到了葡萄藤架下,影影绰绰的阴翳消去了夏日的燥热,令落在身上的光斑都变得柔和起来。
他坐在了宋淮意的身侧,仰头看了眼头顶绿油油的葡萄藤,问:“这能结葡萄吗?”
“不知道。”宋淮意老老实实地摇头,“反正我没见过。”
预料之中的回答,毕竟眼前的葡萄藤枝叶繁茂的过分,恐怕就算是能结出果子,恐怕也是干涩到无法入口的那种。
夹杂着热气的风徐徐拂过,吹动绿油油的叶片,摩擦着,奏起一片“沙沙”的曲调。
直到这会儿,冲动才彻底的退了个干净,让理智重新回到了高处。
叶琮鄞不得不承认,在回廊上,引诱宋淮意表露真心的行为,是他一时头脑发昏。
分明……
分明他还心存疑虑,分明他还有所顾忌。
可当时,面对着宋淮意,那些考量、疑惑都跑得无影无踪。
他就像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还是颇有些恶劣性子的那种,瞧见了喜欢的人窘迫的模样,就控制不住的屡次出言逗弄,非要叫人面红耳赤放肯罢休。
可真将人逼到了羞愤于死的地步,自己又克制不住那份心动,引诱着人挑明关系,然后再装模做样的同意。
还真是披着羊皮哄着羊羔主动往他嘴里钻的大尾巴狼。
叶琮鄞想着这个过分生动形象的比喻,没忍住轻轻勾起唇角。
宋淮意一扭头,就见叶琮鄞盯着他轻笑,心脏蓦的漏跳了一拍,他莫名紧张,开口说话的时候甚至磕巴了一下:“怎、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叶琮鄞扬眉,反问。
“这样看着我笑。”
总感觉不怀好意。
叶琮鄞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浓:“嗯,看着你笑,不可以啊?”
宋淮意:“……”
“要收费?”
“不……”
细声细气的反驳,像极了被欺负狠了的受气包。
换个道德感高的人,兴许会良心发现的就此住手,可惜叶琮鄞从来不用那种高标准要求自己,见状只是更兴奋了而已。
“不?是不准看,还是不收费?”
宋淮意无话可说,眨巴着眼睛,用可怜兮兮的眼神求饶。
“淮意。”
叶琮鄞慢慢地收起了玩笑轻佻的神情,这样的神情变化,让宋淮意不明觉厉,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我心里其实还有很多很多的疑惑。”他抬眸,正对上宋淮意局促的眼神,“有可能是关于你的,也有可能不是。”
“我希望不是。”
他顿了顿,展眉,缓和了被弄得有些过心惊肉跳的气氛,好似方才说的那些话只是一时的玩笑:“你能给我回答吗?”
不曾点明的话,却足够让宋淮意脑内的神经高度绷紧。
他不断回想,试图在短时间里找到自己的有可能暴露的马脚。可惜,越是紧张越难以想清楚原委,他只能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当然……”
不是。
宋淮意望着叶琮鄞的双眸,谎话明明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许多时候,隐瞒和欺骗其实没有多大的差别。
但他仍不愿意。
不愿意对琮鄞撒谎。
他移开了目光,逃避般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我,我不知道。”
叶琮鄞点了点头,没有步步紧逼地追问,他察觉到了宋淮意的紧张,主动握住了宋淮意的手。
蜷缩着的五指被另一个人的手分开,随后紧紧交握到了一处。
“没关系。”
“再等等……”
两道声音同时想起,宋淮意猛地抬头,眉宇中是未散的纠结之色。
但那些犹豫不曾遮盖眼底的坚定。
叶琮鄞愣了愣,闭上嘴,静静等候着恋人的下言。
“我会,会努力将一切都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的。”
宋淮意克制住颤抖的冲动,请求:“再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好。”
叶琮鄞抬手,擦去了宋淮意眼角被逼出浅浅泪花。
他俯身,做了过去数次想做的事情,在那双漂亮的眼睛上落下深深浅浅的细吻。
“虽然哭起来的样子我也很喜欢,但,除了某些特殊时刻,”叶琮鄞顿了顿,重新笑了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你笑起来的模样。”
漂亮、明媚。
**
夜色笼罩了整个天空,外面一片漆黑,甚至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别墅内部倒是灯火通明。
叶城熬红了眼,肩膀上包扎好的伤口因为过大的动作,又一次的撕裂,渗出嫣红的血来。
他手臂上的伤口早该结痂了,只是在医生嘱咐他要好好休息,注意不要用力的时间里,他一口气也没停,只想着把别墅复原回最初的样子。
等一切恢复如初,他或许就能让琮鄞回来看看。
尽管迟了些,但……
没关系的。
叶城闭了闭眼,连轴转的疲惫令他整个人都晃了晃,险些直接摔倒在地。
他撑住墙根,缓慢站了起来,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了。
既是想再快些,也是,不敢睡。
只要闭上眼,只要意识沉入了梦境,他就会回到许多年前,成为第三视角的旁观者。
脱离了所有的情绪,再去看已发生的事情,才感觉到了至深的荒谬。
变化的开端是琮新第一次到家里来。
彼时琮鄞去参加一个小比赛,正在赛前集训中。狗狗听到了声响,以为是自己的小主人回来了,兴高采烈的迎了上去,一头扎进了叶琮新的怀抱中。
谁都没有料到,叶琮新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随即呼吸急促,手脚颤抖,短短几十秒,便昏倒在地。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叶琮新已经浑身红疹,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他急忙拨了急救的电话,将人送到了医院,而狗狗,则是被他叫人关在了笼子了。
医生判断出明确的诊断源后,他回到家中,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电话,决定将狗狗送走。
可是为什么呢?
那个时候,他竟然没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犹豫。
诚然,人命关天,琮新的状况,家里的确不适合养狗,可是除了送走,明明还有那么多解决方法。
就算到了最后,真的要将狗狗送走,他为什么连问都不曾问过琮鄞一句、征得他的同意?
那明明是琮鄞精心呵护了数年的狗狗!
接狗狗的人前脚走,琮鄞后脚就回来了。
再之后,琮鄞跑了出去,直到天黑才抱着狗狗的尸体回来。
在那个瞬间,他不是没有触动。
在记忆里,喻岚还在的时候,他们经常围在桌边,逗弄半大的狗狗,呼唤它,看它在脚边打转撒娇。
可很快,那点微不足道的伤心便淹没在愤怒中。
他厉声训斥琮鄞,说他为了一条狗失了分寸,要和家人闹翻脸,说他知道了琮新严重过敏,还要不依不饶,是对人命的儿戏……
这件事的对错,他心里真的没有决断吗?
只是人心是偏的,即便自己的说辞有多少漏洞,即便那些信誓旦旦的“罪证”有多少的破绽,都能视而不见。
缓过了起身时的不适,叶城转身拉住小拖车往前走。
再往后,该是琮鄞的房间了。
“哒哒哒。”
寂静的夜里,即便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也格外的清晰。叶城却像是听不见一般,拉着小拖车继续往前走。
“爸爸?你怎么……”
叶琮新一上楼都惊呆了,困倦的大脑瞬间清醒了过来,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迟钝的大脑总算是发现了违和之处。
他去x市出差前后总共也不过十几天,再回来,这个家却是大变样,成了他全然陌生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见了装满各种破破烂烂的垃圾的推车,眼里的惊愕更盛:“医生不是说了您需要注意身体吗?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
心中有再多的不解与惊诧,开口却自然而然地变成了懂事儿子该有的关心。
“我要同琮鄞道歉。”叶城慢慢转过身,几个月前,他还是那个在公司说一不二的叶董,半点不见老态。
可如今,叶琮新简直觉得触目惊心。
现在的叶城却像是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从内自外的散发出衰老甚至于迫近死亡的气息。
“您……”
“很陌生吧?”叶城抬眸,看向面前的人。
奇怪。
他过去总是无理由的偏向叶琮新,从最初的怜惜照顾,到后来的认可,最后真心实意地将他看作自己的儿子。
眼下,再看见叶琮新的时候,叶城心里却生不出半点波澜。
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喊了他十几年爸爸的孩子,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那样冷漠的眼神,叶琮新心头微紧,不由得怀疑叶城是不是知道了公司的现状。
可是不应当啊。
他和王秘将公司的事瞒得很好,公司里的亲信也说过,叶董这些天并没有过问过公司的事情,叶城不可能知道那些纷纷扰扰才对啊。
没有得到回答,叶城也不在乎,他重新低头,看着推车内跟破烂似的东西。
这些东西堆积了太久、太久,重见天日后,即便再怎么小心擦拭,也无法让其恢复到原来的光泽。
他不是没有想过照着这些东西重新买些全新的物件。
可转念一想,这些东西之所以珍贵,从来都不是本身的价值,而是由人赋予的情感。
“这样,才是这个家原本的样子。”
叶城顿了顿,直视着眼前的养子,他曾经小心而又笨拙地照顾着叶琮新的内心,既害怕他融不入这个家,又害怕什么地方会引起他的伤心事,于是处处小心。
不过现在,他半点都不在乎了。
“这才是,琮鄞所居住的家本来的样子。”
叶琮新愕然,他看向面前的老人,如坠冰窟。
叶城却没有继续多说的欲.望,他重新握紧了手中的推车,语调平稳清晰:“你已经成年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以后就搬出去吧,没有什么必要,就不要再回来了。”
“爸爸,是我做错了什么吗?”叶琮新勉强维持着面上的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无意识地握紧。指甲嵌入了皮肉,他这些天忙的晕头转向,自然忘记了修剪指甲,导致手心感到了一阵刺痛。
也正是因为这份刺痛,才让他保持住了意识的清醒,没有过分失态。
父亲知道了向董提起股东大会的事情了?还是知道他代表叶氏开发布会和琮鄞划清关系的事情?
他绞尽脑汁地猜测缘由,甚至想起了多年前,他因为自己买来的蝴蝶犬入院,躺在病床上维持着沉默,任由叶城将过错怪罪在琮鄞头上的事情也想了也一遍,却唯独不曾想过——
第62章 为什么
是叶城突然顾及起血脉亲情, 想要上演一出父慈子孝,想要家庭圆满。
叶琮新忍不住扯了扯唇角,好在意识尚存, 让他没有当着叶城的面露出过分嘲讽的神情。
“你做错了什么?”叶城语调缓慢的重复,他的目光终于从那一车的破烂上移开,眼也不眨地盯着叶琮新。
他看的太专注,太认真,好像过去十几年的相处不过一场云烟,好像那个在叶琮新的人生中扮演着不是亲生父亲,却胜似亲生父亲的角色并不是他一般。
在某个瞬间,叶城想起了很多往事。
上次请来的医生说说他的病情相当严重,不尽快接受治疗的话, 极有可能会彻底混淆幻想和现实。
但叶城却觉得自己很清醒, 前所未有的清醒。
“琮鄞也问过很多次。”叶城松开了推车,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朝叶琮新走去,“他问, ‘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不能听听我的解释?’, ‘对于您而言, 我的所有辩解,都是狡辩吗?’”
“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回答吗?”
明明眼前的只是个孱弱到他伸手就能推开的老人,可叶琮新却像是陷入了极大的恐慌, 随着叶城的步步紧逼,他下意识地后退, 直到栏杆抵上后腰,令他陷入退无可退的地步。
“爸爸?”
叶城停住,抬手,像过去无数次安抚一样,抚上叶琮新的头顶:“我做了个梦。”
在请心理医生来的前一晚。
“梦里我没有收养你。”他平铺直叙,每个字却犹如重锤,狠狠地敲击着叶琮新的心,让他止不住的发颤。
隐约间,叶琮新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东西在不断的剥离,一层一层的脱落,最后留下满地的狼藉。
不要说。
内心疯狂咆哮,嘴唇却颤抖着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喻岚也没有成为植物人,她在那场车祸中去世,我很伤心,但身边有琮鄞陪着,很快就振作了起来。”
“我们相依为命,说不上是谁照顾谁多一点,我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时不时外出采风,但无论去了哪里,都会给我寄回来自当地的特色产品。”
“我骄傲的在所有人面前炫耀我有一个这样贴心又优秀的孩子,将一张张画展的票送到合作伙伴的手里,让他们去观摩琮鄞取得的成绩……”
喻岚虽然走了,但家还是家,父还是父,子也仍旧是子。
医生说,那只是一个梦。
叶城也知道,那只是一个梦,从睡着到醒来,拢共也不过五六小时,可他却觉得时间那样的漫长,漫长到……
他以为在梦里过完了一生。
良久,他在叶琮新忐忑不安的凝望着摇头:“我不知道。”
没人知道这句不知道究竟是在回答当初没能得到答案的叶琮鄞,还是在回答眼前的震惊惶恐的叶琮新,他就像是个年迈到已经糊涂的老人,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又摇着头,蹒跚着离开。
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叶琮新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无论是什么,至少要打住叶城此刻的胡思乱想。
可他做不到,胆怯如影随形,操控着大脑,让他不能动弹。
他一直、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胆怯、懦弱,毫无承担力。
即便这些年,跟在叶城的身边,被悉心教导,却也只学会了些许皮毛,在人前伪装出了那副被旁人夸赞的假象。
可若是将那层假面戳破,就能瞧见,他内里的无能与难堪大任。
“你叫什么名字?”
突兀的,走廊里再度传来声音。
叶城不知为何,停在了那间鲜少有人居住的卧室,握着门把手,迟迟没有推门进去。
叶琮新一脸茫然,不明白叶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他犹豫片刻,疑心叶城是不是病糊涂了,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叶琮新,爸爸,我是琮新。”
“不对。”叶城摇头,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又重复了一遍:“不对。”
“你不姓叶,你姓郑。”他说,“你也不叫琮新。”
“我只有一个孩子,是叶琮鄞,他没有什么哥哥弟弟。”
倘若说,在此之前,叶琮新还有那么一丝一毫的侥幸心理,如今,他是彻底的说不出话来了。
叶城说的话,和那天,他怒急之下,同琮鄞说“断绝关系”有什么差别?
有差别的。
很快,叶琮新就在心底反驳。
即便口头将话说的再过分,一脉相承的血缘始终是无法切割的关系,可他呢?
他和叶城本就没有任何关系,三言两语,就能彻底的划清所有界线。
“爸……”
叶城抬手,打断了没能说完的话,他问:“你自己还记得自己原来的名字吗?”
并非是嘲讽,而仅仅是真心实意的疑问。
这个他曾经的好友唯一的孩子,分明是长到十几岁才接到他家来的,他为什么要给人改名,而叶琮新,又为什么就那样轻易的接受了?
**
罗伊和宋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阳光落了幕,只剩下金灿灿的余晖普照着大地,她一进门就看了坐在沙发上说“小话”的两人,连鞋都忘了换,快步冲了过去,展开双臂,将两人都纳入了怀抱中。
“累死了累死了,快点给我抱抱!”罗伊夸张的吸了吸鼻子,半真半假的感慨,“下班回来,两个乖儿子坐在沙发上等妈妈,这个画面我可梦好久了。”
她松了手,笑眯眯地看向叶琮鄞:“还是琮鄞有本事,能让这个不安分的乖乖听话呆在家里。”
“妈!”宋淮意连忙出声阻止,可还是慢了一步,在叶琮鄞揶揄的目光中,将自己染成了粉色。
像是被戳破了的气球,瞬间没了所有脾气,小声辩解:“我,我腿还没好呢,才不会到处乱跑。”
“真的吗?”叶琮鄞捏了捏握住的手,笑,“所以你今天本来就会好好呆在家里,和我没关系?”
宋淮意:“……”
这种问题,要怎么回答啊!
落在他的身上的几道目光越来越戏谑,宋淮意不由得将求饶的目光投降叶琮鄞。
只是没想到,解围的人不是“大发慈悲”的叶琮鄞,而是——
“汪汪汪!!”
“诶,等——”
宋旭刚进门,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瞧见庞大的雪团子直接扑了过来,他往后退了几步,想要喝止兴奋的猫猫,然而太迟了。
猫猫已经仗着自己的体重直接飞扑了上来。
六十多斤的大狗,没有半点减速的冲了上来,饶是宋旭在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准备,却还是没用,被撞得面目扭曲,摔倒在地。
“哎呦……”
这样地响动,将刚好下楼的李姨以及坐在沙发上的三人的目光通通吸引了过去。
宋旭只觉得尾椎骨一阵疼痛,偏偏猫猫还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拱着屁股往他的衣服里钻。
肉干呢?
它的肉干呢?
狗鼻子闻了又闻,都没能找到,猫猫抬头,满眼委屈,先发制人地夹着嗓子“嗷呜”着控诉起来。
叶琮鄞先是愕然,随即连忙上前想要将猫猫拉开。
猫猫已经确定了这人身上没有心心念念的小零食,没有任何抵抗力,顺从地到了一边去蹲着,只是那脑袋,垂地低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它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宋叔,你没事吧?”太过紧张,叶琮鄞甚至磕巴了一下。
猫猫可是他养的狗,就这么莽莽撞撞地把人给撞到在地上,真是……太罪过了!
“噗嗤!”
罗伊从最开始的愣神,而后爆发出夸张的笑声:“琮鄞,你别管他,自作孽!”
叶琮鄞不明白罗伊为什么说这话,但他还是将满面痛苦的宋旭扶到了沙发上坐着,路过蹲在旁边的猫猫的时候,他还踹了一脚猫猫,让本来就伤心的萨摩耶顿时“嘤嘤嘤”的叫了起来。
猫猫瞬间抬起了脑袋,毛绒绒的脑袋跟着两人的身影而不断移动,用自己的小眼神充分表示自己的不满。
坏,太坏了!
罗伊看了眼委屈巴巴地猫猫,又看了眼欲言又止的宋旭,乐不可支,她拍拍手,引着猫猫过来:“猫猫,不和他们玩,快点到奶奶这儿来。”
猫猫闻言,眼睛一亮,立刻把小情绪抛在了脑后,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它两只前爪搭在沙发的边缘,将脑袋搭在罗伊的双膝上,乖乖巧巧的模样,找不到半点刚刚充当炮弹的恐怖威力。
罗伊慢悠悠地抚摸着猫猫的脑袋,瞧着萨摩耶因为舒服而眯起了双眼,自豪感油然而生。
零食哄骗虽然有点效果,但是最终还是不敌人格魅力的吧?
“他啊,猫猫不乐意搭理他,所以每次看猫猫围在我和李姨身边转圈圈就嫉妒的牙痒痒,思来想去呢,就想了个‘好’办法。”
宋旭听到自家老婆开始揭自己的老底,垂死病中惊坐起,连忙出声阻止:“别说了……”
罗伊眨了眨眼:“想让我不说啊?”
宋旭疯狂点头。
罗伊:“嘻,不要,多乐呵的事情啊,让大家都乐呵一下。”
宋旭:“……”
这事说来简单,猫猫是条爱憎分明的狗,它喜欢罗伊和李姨没错,但它更喜欢香喷喷的零食啊!
尤其是在主人的叮嘱下,它除了一日三餐,几乎根本吃不到任何零食,肚子里的馋虫勾引着,哪里受得了?
于是宋旭就在西装里头偷偷藏了好几袋开了封的狗狗食用的肉干,然后在猫猫身边走来走去。
不出所料,猫猫果然上当,被勾得不要不要的,当即放弃了来自罗伊的爱抚,跟屁虫似的坠在宋旭身边。
宋旭证明了自己的“魅力”,因此得意了好多天,只是没想到,昨天下午,他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带着猫猫出去投喂小零食,就被猫猫用爪子勾着西装裤的裤兜,直接将藏在里头的零食暴露了出来。
这下好了,用小手段维持的脸面彻底掉了个干净。
宋旭昨天下午因为这是已经被罗伊奚笑了一番,这会儿好了,在小辈面前又来一次。
“咳咳咳咳咳咳!”
眼见着罗伊越说越起劲儿,大有要将他过去各种老底掀个干净的意思,他连忙虚虚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强行转移话题:“那个,淮意啊,爸爸喉咙不舒服,你帮爸爸倒杯水来。”
宋淮意正忍笑忍的辛苦,听到这话,懵了,转过头去看向自己亲爹,指了指自己:“我?”
“啊,不可以吗?”宋旭不明所以的反问。
叶琮鄞抬手抵住唇角,生怕自己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他抿紧唇,将笑意强压了下去,主动站起来:“还是我去吧。”
宋旭点点头,故作深沉地感叹:“看看,还是琮鄞贴心啊……”
他扭头,看向宋淮意,数落的话到了嘴边,余光瞥见了儿子打着厚厚石膏的腿,话就这么卡在了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他一张脸千变万化。
“那什么……”宋旭弱弱地想要解释,张了张嘴,长叹了口气,彻底放弃。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
这副摆烂躺平任嘲的姿态没能换来半点怜惜,宋淮意和叶琮鄞顾忌着长辈的面子,憋着笑,罗伊可半点都不惯着,当即爆发了一阵清脆的笑声:“哈哈哈哈!你还真是亲爹啊!使唤坐轮椅的儿子去倒水……哈哈哈哈,不是,他能够得到吗?”
“那不是,他可以,嗯……”宋旭涨红了脸,中气不足地解释,“可以让李姨帮帮忙嘛……”
叶琮鄞进了厨房,却仍旧能听见外面的动静,一偏头,就能从玻璃门中看见外头的笑闹不断的几人。
有那么瞬间,他由衷地生出了一种渴望。
如果,如果妈妈没有出意外,如果他的人生并不是万人迷的对照,如果……
洗刷玻璃杯的双手顿住。
这个天气,就连从水管里流出来的水都带着点夏日的燥热。
叶琮鄞无奈地笑笑,摇摇头,将这种毫无意义的猜想抛在脑后。
没有如果。
再多的假设,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他关掉了水龙头,耐心等待水开的过程中,全然不曾注意到外面的声响不知何时静了下来。
罗伊看着茶几上震动不断的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漂亮的柳叶眉蹙起,按照她的性子,她该是接通之后破口大骂的。
但这毕竟是琮鄞的家事,他们并没有替人做决定的资格。
“向董这能力不行啊。”越想越烦,罗伊忍不住嘟囔着抱怨,“竟然让他还有时间来找琮鄞。”
宋旭脸上再也找不到方才的窘迫,皱着眉,不吝从最为恶意的角度揣度:“说不定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呢?”
第63章 戳破
这话一出, 几个人如出一辙的变了脸色。
仔细想想,这样的情况好像并不是没可能。
不,严格来说, 应当是很有可能。
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并不明显,但此刻客厅一片寂静,他们当然不会错过这点动静。
手要比脑子快上许多,罗伊还没考虑出一个所以然,直接伸手挂断了电话。
人都到她这儿来了,哪里还能让这么个人来打搅?
罗伊抬眸看了一眼宋旭,两人相处了几十年,在家是恩爱夫妻,在外是默契的合作伙伴, 此刻一个眼神就足以传递出彼此的想法。
宋旭自然地从公文包里摸出手机, 回头朝端着玻璃杯过来的叶琮鄞摆了摆手,转身出去了。
要是琮鄞看到未接电话,拨回去,只能得到占线的回答。
叶琮鄞还没对宋旭往外走的行为表示疑惑, 罗伊推开了猫猫的脑袋,半站起身, 拉着他坐下:“临时想起公司有点事, 不用管他, 刚刚咱们说到哪里了?”
**
叶城没想过电话会打通,毕竟这会儿已经太晚了。
一时冲动之下拨出的电话,在电话铃声想起来的瞬间,他就后悔了。
手机里传来忙音的时候, 叶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只是看着面前的照片, 默默无言。
琮鄞,应该还在因为那件事生气吧?
错过了喻岚的葬礼,还要听他说那样的话。
“叮铃铃——”
越发沉重的内疚还没将他淹没,手机铃声就将他拉了出来,他甚至没来得及去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直接接通了电话。
“喂,琮——”
“叶董。”
和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声音,叶城恍惚了片刻,稍稍移开手机,看见了手机屏幕上的名字。
几乎是瞬间,欣喜凝固在了脸上,他深呼吸了数次,总算是让自己恢复了常态;“宋旭,有什么事吗?”
“虽然从我的立场而言,说这些话听起来有点过于多管闲事了。”
如果说之前,他对这个老友还有那么些许旧情,在瞧见网上混乱的风波的时候,就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他不认为以叶城的能力,在国内首都,有什么人能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够骗过叶城。
可这件事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叶城并不在乎事情的真相,他认定了自己的儿子就是那样的败类,所以无需更多的证据,就这般人云亦云的认定了罪名。
是叶城先放弃了这个孩子,所以不论叶琮鄞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他和罗伊都会支持。
宋旭收敛心绪,冷着声音往下说:“如果你是为了股权的事情来的,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我奉劝你,不要再拿你那高高在上的大家长姿态去指责琮鄞,也不要再用你那套令人作呕的理论去打压他。”
“倘若你不听劝告,那么我和罗伊并不介意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
宋旭的每个字叶城都能听得懂,但加在一起,却成了他全然陌生的字词,他茫然地反问:“股权?”
这次轮到宋旭惊讶了,他略略挑眉,透过落地窗看见了里头言笑晏晏的家人。
他疑问:“你不知道?”
实在有些,太好笑了。
难怪向董提出股东大会的时候,没有人反对。
能混到他们这个阶层里的人,全都是些老狐狸,没一个蠢的,如果叶城还是宋旭记忆中的样子,这群人就算是脑袋被驴踢了,也不会站在向董身边。
当初那个年纪轻轻就大展身手,带领叶氏走上巅峰的叶城终究是成为过去式了。
事情闹得那样沸沸扬扬,但凡是和他们圈子有点交集的人都知道叶氏有可能要变天了,而叶城竟然不知道。
那样大额股权的变更,以及股东大会的提出,他作为叶氏的董事长,竟然一无所知,实在是……
太可笑了。
“那你一定也不知道你那个好儿子干的事情吧?”
叶城的心跳不自觉地加快,右眼眼皮也跟着神经性的抽动,身体中的器官已经提前预料到了接下来的消息将是个惊天噩耗,不受神经控制的产生了将要一脚踏空的剧烈惶恐。
嘴巴张合了数次,他才终于从喉咙中挤出了丝毫的声音:“什么?”
“前几天有个明星为了转移视线,放出了个视频,视频里的人跪着求琮鄞给他一个机会,不要让他退学。”宋旭顿了顿,明知故问,“视频里发生的事情,你不会也不知道吧?”
那个视频的事情,叶城当然知道。
他甚至亲眼看过那个视频,对叶琮鄞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他可以接受琮鄞没有天赋、不能成为一个出众的人,却无法接受他是个仗势欺人的败类。
那天,琮鄞并非没有反驳过,只是气头上,叶城一句都没有听下去,事后,情绪稍稍缓和后,他又隐约觉得琮鄞不会是那样的人,于是让王秘去学校了解情况。
结果是退学的事情并没有隐情。
那个学生真的是因为叶琮鄞去见了校长,然后被开除的。
为了将影响降到最低,他还是选择替琮鄞将事情压下来,捐了款,然后断了琮鄞的卡。
彼时的叶城认为,是过多的金钱让叶琮鄞有了胡作非为的底气,所以直接切断了他的经济来源。
而后的几年里,叶城甚至沾沾自喜过,看,没了叶家的经济支持,叶琮鄞在学校里安安稳稳,再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他没有哪怕一次的怀疑过,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不是因为叶琮鄞没了钱,而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如今听来,这件事……另有隐情吗?
“看来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宋旭笑了两声,只是那笑声里面要多嘲讽有多嘲讽。
他突然丧失了往下讲的欲望,言简意赅地说:“事情闹得那样大,自己去看看吧,这次,只要眼睛没有问题,想来你应该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吧。”
话音未落,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只是即便如此,他仍旧觉得心里仿佛有团火在烧。
宋旭并不是容易动怒的人,生意人么,太过于情绪化,早就该被气死了,可这种事,愤怒之余,难免觉得荒谬。
最开始,从商人的角度上,他并不赞成琮鄞卖掉股份的行为。
旁的不说,叶氏一直属于上升期,股份握在手里,只会不断升值,倘若是想要做出反击,即便自己不想插手,也可以找职业经理人动手。
现在,他大概明白了。
因为既不愿意让那些人一帆风顺,也不愿意在他们身上耗费过多的精力,那不值得。
宋旭转身,对着花园深吸了口气,压下了那点烦躁。
他反悔了,不论之后叶城还会不会打搅琮鄞的新生活,他都要做那个落井下石的人。
宋旭这么想着,将熄了屏的手机放进了兜里,转身进了屋。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生出半点的愧疚之意。
商人么,可没有一诺千金的毛病。
**
电话挂断后好几分钟,叶城都没能从短短几句话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中回过神来。
他木然怔愣了许久,才打开了手机,临时下载了vb。
这几天过去,事情的热度已经降了不少,但只要稍稍搜索一下,各种帖子内容便扑面而来。
叶城一目十行地浏览着,从各种乱七八糟的奇怪言语中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被退学的那个人,屡次偷装摄像头,拍摄女生各种裸露照片、视频,传播盈利,而叶琮鄞是因为发现了这件事,为了维护女生的隐私,才选择和校长私下谈话之后,再去恐吓那人,逼迫那人从a大退学。
如果事情的真像是这样的话……
王秘为什么会告诉他这件事并无隐情?
叶城不断往下翻,看见了挂着叶氏词条的视频。
发布会?
澄清发布会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他看着视频中站在叶琮新身边的王秘,恍然大悟,自己身边的秘书早已投诚到了叶琮新的身边,于是故意含混不清,隐瞒不报,就为了帮着叶琮新稳固地位。
如果是以前,有那么一瞬间,叶城陷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恍惚。
如果放在以前,他并不会这觉得王秘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对,他已经老了,秘书提前接触下任继承人,并且向对方示好也是人之常情。
但此刻,他产生了一种莫大的,被玩弄的愤怒。
愤怒之后,则是止不住的可笑。
公司的人这样毫不顾忌的站队,毫不犹豫地将琮鄞当作示好的筏子,不都是在他默许的情况下,甚至于他带头做下的吗?
现在才来愤怒,是不是有些太好笑了。
“哈……”叶城忍不住自嘲,许久之后,他终于平复了心情。
除了这件事,宋旭还提到了股权。
他抹了抹脸,收起了自己浑身的疲态,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截然不同的神态。
出乎意料的是,刚推开门,他就看见了站在门口满脸纠结失意的叶琮新。
“正好。”叶城目光凌厉,直直地盯着叶琮新,“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被这样的锐利地眼神盯着,叶琮新的心猛地漏跳一拍,只是这一次,他不再像之前那般懦弱的话都说不出来:“您问。”
叶城一针见血:“公司最近有发生什么事吗?”
“……”叶琮新沉默几秒,开口:“没有。”
叶城:“股权。”
毫不意外的,如今的叶城对他早没了过去那般的全盘信任,充斥着怀疑的目光犹如尖刀狠狠地插入叶琮新的心口,生出剧烈的疼痛感。
叶琮新张嘴想要辩解,只是叶城早没了耐心,直接打断:“谁的股权发生了变更?”
第64章 半夜的鬼(bushi)
“是, ”叶琮新慢慢低下头,停顿了许久,才补上后缀, “琮鄞。”
开了头,后面的话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出口:“他将手上百分之三十五的股票转让给了向董,三天前,向董要求开启股东大会。”
“我拒绝了。”
拒绝的理由很充分——他还在x市没回来,而叶城身体不佳,迟迟没有在公司露面。对于这番拖延时间的说辞,向董倒也不在乎,他胜券在握,不认为叶琮新和叶城还有什么垂死挣扎的余地。
“我回来, 就是想告诉您这件事的, 爸……”习惯性的称呼将要出口,又在抬眸的瞬间,撞进了叶城无波无澜的眼神中梗住。
“我想着时间不早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开口。”
叶城哼笑一声, 对于这样的说辞,他没有付诸于任何的相信与宽容。
“三天前的事情, 在这期间, 难道就没有一个合适的时间, 能让你将这件事告诉我?”
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让叶琮新彻底失去了辩驳的能力,他垂着头,像是犯了大错的顽童,被厉声训斥。
恰恰相反, 如果叶城真的厉声训斥他就好了。
至少他不会像这样,忐忑不安。
“我竟然不知道。”
他喃喃重复:“我竟然不知道, 整个公司,竟然是你说了算。”
叶琮新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顾不得其他,连忙开口解释:“不是这样的,爸爸,你听我——”
只是,叶城并不愿给他解释的机会:“王秘书是什么时候向你投诚的?”
叶琮新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直到此刻,他好像在终于看清了这个贯穿了他半生,永远承担着慈爱“父亲”身份的男人的真面目。
不,不对。
“父亲”一直都是这样,独断、专行。
凡他认定的事情,除非将明明白白的证据摆在眼前,否则就算是说破了嘴也没用——甚至他根本不会让人将辩解的话说完。
只是在过去,叶城从未这样对待他,才会让他产生这样深的误会。
叶琮新久久没有开口。
他当然可以不回答,但以叶城的身份手段,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知道答案。
“八年前。”他艰难地张嘴,给出答案。
对于这个回答,叶城并不意外。
甚至是,有所预料。
原来是这样。
叶城闭了闭眼,身体不受控制的晃了晃,撑着他不眠不休的那股劲儿骤然消散,令他头晕目眩,两眼昏花。
他自诩聪明,对外界的夸赞一向是照单全收,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就这样被愚弄这当了这么多年的睁眼瞎!
叶城死死攥住门把手,强行稳住身形,再睁眼时,两眼一片血红:“你第二次因为过敏高烧入院,究竟是谁的错?”
“那只狗——”
“究竟是谁带进家里的?!”
那个时候,他看见作为罪魁祸首的幼犬的瞬间,便勃然大怒。
叶琮鄞对狗狗的喜爱他是知道的,而那只小小的蝴蝶犬几乎和死去的狗狗一模一样,顷刻间,他就做出了决断,认定是琮鄞故意和他唱反调,非要在家饲养狗狗,而致叶琮新的安危于不顾。
如今想来,却处处是漏洞。
叶城想起来了。
叶琮新在急救过程中,叶琮鄞愤怒而委屈,即便双眼都被逼成了一片红色,却仍旧条理清晰地解释,将始末讲得清清楚楚。
可他不相信。
“你最好祈祷琮新没有事,否则即便你是我的儿子,我也绝不会包庇你。”
叶琮鄞的目光瞬间晦暗了下来,所有的情绪在那一刻慢慢地消散、消散,最终归于平静,成为无法用言语陈述的落寞与悲戚。
后来,叶琮新醒了,他逼着叶琮鄞过来道歉,他本以为挨了教训的琮鄞会老老实实地认错,却不料他开口的第一句却是质问:“你告诉爸爸,那只狗是我带回来的吗?”
叶琮新仍旧脸色苍白,默然无语。
于是,他便理所当然地将沉默视作了委屈,将不言不语视作了寄人篱下,不敢反驳的惶恐。
而叶琮鄞的每一句逼问,都成了咄咄逼人。
结果可想而知。
“是我。”
许多年前不敢说出的答案,到了今天,叶琮新终于将其说出了口。
事情发生之后,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无数次地后悔、恐惧过,可又忍不住为自己开脱。
他没说那只狗是叶琮鄞带回家的,是叶城自己误会了;他犯了错,并没有想推诿责任的想法,只是……只是不敢承认而已。
当了今天,面对直白的,没有留有任何余地的质问,叶琮新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是我买的那只狗狗,我想同琮鄞道歉,想和他修复关系,我穿的很厚,遮得严严实实的,我没想到还是会过敏、高烧——”
这就是真相。
叶城麻木地盯着面前的人,甚至无法分辨出自己此刻的情绪。
愤怒?
他有什么资格愤怒?
说到底,那个偏听偏信的人,不一直是他吗?
所有冤枉,不都是他强加在叶琮鄞头上的吗?
胸膛起起伏伏,他大张着嘴,努力摄取更多的空气,然而这些身体机能本能地求生举措却没有产生半点作用。
黑暗渐渐吞噬了所有光明,四肢的力气也跟着流逝,双耳嗡鸣不断,嘈杂的,令他头痛欲裂,然而最疼的却不是脑袋,而是心脏。
“爸爸!!”
叶琮新看着叶城死死捂住心脏,神色痛苦的模样,瞬间变了脸色。
年初的体检报告显示,叶城的心脏有着明显的病变,非常忌讳情绪的大起大落。
他赶紧上前,想要扶助摇摇欲坠地人,然而刚碰上叶城的手臂,就被用力甩开。
“滚!”
“滚……滚出叶家!”
叶城无法不迁怒,更何况叶琮新本就算不上无辜。
只是他的怒斥并没有维持多久,还不等瞧见叶琮新从他眼前消失,身体彻底到了极限,他两眼一花,彻底晕厥了过去。
叶琮新及时扶住了将要倒地不起的人,即便昏厥了过去,叶城仍旧面色痛苦,嘴唇不正常的抽搐着,呈现出一片乌紫色。
这是心脏病犯了的典型症状!
他顾不得被父亲“抛弃”的痛苦,连忙掏出手机拨打急救电话。
无论叶城此后如何看待他,在他的心目中,叶城都是他的父亲,他当然无法接受父亲死在自己的眼前!
**
“哗啦!”
“啪嚓!!”
洗碗池的水流仍旧流淌着,冲刷在凹槽里,形成了小小的漩涡,随后被卷入下水道中。
叶琮鄞只走神了片刻,连忙关掉了水龙头,低头去看地上。
刚刚洗杯子,他一时心悸,导致杯子直接摔在了地上。
微妙的直觉梗在心头,不上不下,令人生出烦躁的心情。
叶琮鄞按了按跳动不止的右眼皮,思考片刻,最后化作了一声长长地叹息:“都是封建迷信,信不得。”
就这么一句,就足够让他心安,他在杂物柜里取出扫把,将满地的碎瓷片扫了个干净。
此时四周静悄悄的,厨房外的客厅也是一片漆黑,这个时间点,正是安睡的时间。
叶琮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惊醒,思来想去,还是将原因归结到了还没习惯时差上。
“嗡嗡。”
放在流里台上的手机轻轻震动,叶琮鄞蹲在地上,确定玻璃渣子都被清扫干净了,才站起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是甲方给的反馈。
[阔绰甲方]:老师!!!!
[阔绰甲方]:你是神仙吗?!!!!
[阔绰甲方]:这也太萌了!!!
[阔绰甲方]:我没有!任何!修改!意见!请您直接出图吧!!!!
一连串的感叹号充分的表达了对方此刻的心情,虽然是银货两讫的合作,但能够得到甲方毫不吝啬的夸奖,是个人都会开心。
叶琮鄞扬了扬唇角,那点莫名其妙的不悦跟着烟消云散。
[Y]:稍等。
回了消息,他全然忘记了自己下楼是为了接杯水喝,握着手机上了楼,准备去给人将成图导出来。
叶琮鄞用手机充当手电筒,轻手轻脚的上了楼,只是他还没走到房间,余光中突然瞥见了一个细长的人形轮廓。
“!”
任谁大晚上看见摸黑看见这样的一幕,都会被惊一跳,叶琮鄞本能地抬手,将手机发射出来的光源找了过去。
是宋淮意。
叶琮鄞:“……”
怎么总感觉有点似曾相识。
他刚到见山小院的那个晚上,凌晨出门觅食,打开门的瞬间好像也是这么被吓了一跳。
“你站在这儿做什么?”叶琮鄞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抬手摁在宋淮意的脑袋上,“吓唬人?”
宋旭和罗伊的房间在二楼,整个三楼,除了他就是宋淮意了,显然人在这儿守株待兔是冲着他来的。
“我睡不着。”宋淮意顺从的任由叶琮鄞胡乱揉搓着他的头发,低低抱怨。
确定了关系之后,比起以前暗戳戳地扮可怜博同情,他现在要明目张胆了很多,半点不掩饰自己需要人哄的意图。
叶琮鄞抽出了卡在宋淮意手臂下的拐杖,倒腾到了另外一只手,贴心地充当起了人形拐杖:“走吧,到房间里去,宋小鬼。”
伴随着新取的外号说出口,叶琮鄞没忍住笑了一声,他没说到谁的房间里去,宋淮意也不问,跟蔫巴的猫猫一样,亦步亦趋地跟着他。
叶琮鄞没让宋淮意失望,他带着人进了自己的房间,扶着人上了床:“坐一会儿,我弄点东西。”
他毫不避讳地当着宋淮意的面打开了笔记本,将软件中的文件导出、打包发了个过去。
大图层发送总是需要点时间的,叶琮鄞也不急,转头看向宋淮意:“说说吧,怎么了?”
宋淮意也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心慌的厉害,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他躺在床上,因为伤腿的缘故,连辗转反侧都做不到,只能死鱼般平躺着,盯着天花板深思。
想不明白。
他对原本的剧情的了解只局限于极少的部分关键节点,就那点信息,根本无法将整个故事串联起来。
更何况现在,剧情早已成了脱缰的野马,没了任何束缚力,自然无法推测出之后的剧情。
反正睡不着,他干脆下了床,溜出房间,他本意只是想试试运气,要是琮鄞还没睡,他就敲门。
上天果然是眷顾他的,琮鄞还醒着。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望着叶琮鄞关切的神情,宋淮意老老实实地回答,隔了一会儿,没忍住,又卖了个乖,“可能是太高兴了,所以睡不着。”
“太高兴?”叶琮鄞明知故问,“发生什么好事了?”
宋淮意抿了抿嘴,没回答,转而提起了另外的问题:“今晚我可以和你睡一起吗?”
第65章 关起来
叶琮鄞没说话,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话说出口时,宋淮意还不觉得有什么,可随着时间的流逝, 忐忑的心绪越发加重,让他生出坐立难安的紧张感。
“你……”他张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怎么就哑成这个样子了呢?
窘迫的神态与喑哑的音调给本来正常的氛围染上了暧昧不清的底色。
就好像,好像那句话还包含着某种隐晦的特殊含义。
只是尴尬的人从始至终似乎都只有宋淮意一个,叶琮鄞面色如常,仿佛半点没有察觉到房间里隐隐浮动的暗涌。
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其实都不难回答。
他就是故意的,就想要看看宋淮意或窘迫, 或耍赖撒娇的模样。
“到底同不同意, 给个准话啊!”
叶琮鄞没想到,等来等去,等到的既不是尴尬无言,也不是祈求挽留, 而是这么一句凶巴巴的埋怨。
兔子般的胆子,出乎意料的大了不少啊。
没等叶琮鄞回答, 宋淮意的眼瞳滴溜溜地转了两圈, 也不知道他自己同自己说了什么, 当即理直气壮起来:“你是我男朋友,陪我睡又怎么了?”
“合情合理。”他说着,垂着脑袋自顾自地往被窝里躺,“我不管, 我同意了。”
叶琮鄞愣住了,好半天, 没忍住,哑然失笑。
他是万万没想到,宋淮意最后选择的手段竟然是胡搅蛮缠。
躺在床上的人也听见了笑声,裹着被子,微微蜷缩起来,像是煮熟的虾子,通过外形暴露了窘迫的心态。
能够胡搅蛮缠的说几句,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了,这会儿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掩耳盗铃的状况下,自然绷不住强撑出来的“理直气壮”。
叶琮鄞关了电脑,上了床,他俯身,扯了扯蒙在人脑袋上的被子。
没扯动。
估摸着宋淮意正在里头扯着被子和他角力呢。
“我又没说不让你在这儿睡,这是做什么呢?”叶琮鄞无奈,松了手隔着被子摸了摸宋淮意的脑袋,“好了,快点出来,你这么把被子裹着,我盖什么?”
“……”
“宋淮意。”
叶琮鄞的眉眼中是满满的笑意,却故意沉了声调,带上了威胁意味:“再不出来,我就到你房间去了。”
话音刚落,蒙着脑袋的被子“唰”的一下拉了下来,也不知道是闷的,还是羞的,宋淮意整张脸都是通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叶琮鄞多多少少有点手痒痒,一想到这人是自己名正言顺的男朋友,又理直气壮起来,贴上了宋淮意的面颊。
如他所料,滚烫的。
“发烧了?”
明知故问。
宋淮意本来想忍下的,可叶琮鄞眼里的戏谑太浓、太重,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是因为发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你心里不清楚吗?”
叶琮鄞微笑以对:“不清楚。”
宋淮意:“……”
四目相对,叶琮鄞好整以暇,装出真的蒙昧无知的假象。
“……那你就不清楚吧!”宋淮意卷了卷被子,闭上眼装睡,“我困了,我睡着了。”
叶琮鄞盯着红透的耳垂,贴在宋淮意的面颊上的手指顺着脸庞的轮廓往下滑,贴上了更加高热的耳垂:“你的耳朵比你的嘴要坦诚。”
宋淮意:“……”
即便他眼皮底下的眼珠滴溜溜的胡乱转动着,使得长长的睫毛也跟着不断颤动,但他可是已经睡着了啊!
睡着的人怎么会回答问题呢?
叶琮鄞倒没有非要得到个答案,看够了男朋友窘迫的样子,转身关了灯,在他身边躺下。
黑暗骤然降临,眼睛一时半会不习惯这样的环境,什么都看不清。
叶琮鄞下意识地扭头想要说点什么,唇却在无意间擦过了软软的东西。
他微微愣住,下一秒又恢复如常,佯装可怜:“给我个被角盖盖?”
宋淮意仍旧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大半的被子就直接空了出来,搭在了叶琮鄞的身上。
“梦游?”
被子还残存着属于被窝里另外一人的温度,叶琮鄞笑弯了眼,憋着笑,自言自语般开口:“要是能游到我怀里来就好了。”
两人虽然躺在一张床上,却间隔着大约一臂的距离,颇有那么点楚河汉界,井水不犯河水的意味。
叶琮鄞说完,不再继续盯着宋淮意,撇回头,闭上眼开始假寐。
时间的确不早了,睁眼的时候还能保持住清醒,一闭上眼,困意便不可阻挡的涌了上来。
然而他还没彻底地睡过去,就感觉身侧稍稍往下凹陷了丝毫,紧接着,温热的手试探着贴了上来。
当人失去视觉的时候,其他的感官便会被无限被放大,即便大脑染上了困倦的意味,叶琮鄞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了那只手想要离开的意图。
他反手将其握住,攥在手里,嘟囔着教训:“好了,别动了,睡觉。”
这话出口,趁着黑暗挪到与他肩挨着肩的位置的宋淮意立刻僵住,像是被施了法,定了身,一动不动。
被窝之下,十指紧扣的手,不断传递彼此的温度,孕育出一片滚烫,在偏凉的空调房里,暖融融的,让困意不断上涌。
**
一夜无梦,叶琮鄞睁开眼的时候,甚至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除了昏迷不醒的那段时间,他好像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好的一觉了。
他偏头往身边看去,一个晚上过去,宋淮意早不是入睡时安安分分的睡姿,歪着脑袋枕在他的肩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什么,宋淮意皱着眉稍稍挪动了分毫,露出了一片被压得粉红的皮肤。
叶琮鄞抿嘴笑了笑,伸手轻轻摸了摸,总感觉这时要比寻常的手感要更好些。
软软的,微微发烫。
他就这么躺了会儿,慢慢醒了神,轻手轻脚的将宋淮意的脑袋移开,随后将枕头垫在下面。
从分开到下床,整一套的动作都轻的不能再轻,半点没有惊动睡梦中的人。
“笑这么甜。”
叶琮鄞轻声感叹了一句,俯身戳了戳因为笑意浮现出来的小小酒窝。
怕把人吵醒,他没逗留太久,换了衣服简单洗漱之后便下了楼。
这会儿时间尚早,罗伊和宋旭都还没去上班,围着餐桌上嘀嘀咕咕地讨论着什么,听到下楼的声音,转头朝楼上看去,见是叶琮鄞下来了,连忙将摆了半个餐桌的东西收了起来,飞快地挂了电话,让手机进入熄屏状态。
“今天怎么起这么早?”罗伊面色如常,笑眯眯地问,“正好,来坐着吃早饭。”
她招了招手,等叶琮鄞坐下了,又叹了口气,似真似假的感叹:“还是干儿子好,小意二十多岁了,陪我吃早餐的次数可是屈指可数。”
她说完,又叹了口气,那神情,像极了寻常母亲抱怨自家孩子不够勤快,爱睡懒觉。
倘若宋淮意在这儿,是必然会反驳的。
且不说罗伊和宋旭刚转到国外,因为公司事务忙前忙后,十天半个月不着家都是常态,去哪儿能一起吃早饭呢?
即便后来他们稳定了下来,能好好呆在家里了,宋淮意早已到了上学的年纪,因为距离的缘故,一直住在学校周围的公寓了,更谈不上共进早餐了。
再后来,撞上节假日,宋淮意又要去练琴,起的可比夫妻两要早许多,更是凑不到一块去了。
“一日三餐,没有早饭,总还有午饭、晚饭,罗姨你这话说的,小意听见了可是要委屈的。”叶琮鄞哪里听不出罗伊的玩笑话,笑着回答。
“你怎么帮他说话呀?”罗伊佯装生气,“我和小意,你到底站那边?”
这可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
不过还在宋淮意不在这儿,叶琮鄞没有半点愧疚感,脸不红心不跳地回答:“当然是站在罗姨这边。”
罗伊满意了,转头给了宋旭一个炫耀的眼神。
宋旭:“真幼稚。”
他放下豆浆,连唇边的白沫都忘了擦,转头盯着叶琮鄞,绷着一张脸,问:“那我呢?”
叶琮鄞:“……”
这样的问题,已经不是男朋友和妈妈掉进河里,先救谁能类比了,而是爸爸和妈妈掉进河里,该救谁了。
这种问题,贯穿了无数新生儿的幼年时期,是从古自今,集结了无数人的智慧,都没能得到两全答案的千年大难题。
叶琮鄞没料到,早就摆脱了那个时间段的他,竟然还会被这样的问题给难倒。
真是……
叫人进退两难。
被两双眼睛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叶琮鄞慢慢埋下头,转而学起了宋淮意的逃避大法:“今天的早餐真好吃,罗姨、宋叔,快尝尝。”
虽然李姨的手艺的确没得挑剔的空间,但桌上的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中式早餐,再好吃能好吃到哪里去?
这转移话题的方式,还真是烂得可以。
夫妻俩对视一眼,都没能忍住笑,本就是玩笑话,当然没有强行追问的行径,两人都十分给面子,顺着叶琮鄞的意思转移了话题。
早餐就这么在说说笑笑中过去,罗伊和宋旭要去公司,叶琮鄞则是牵出了已经醒了的猫猫,准备出门溜溜。
说起来他也好久没有运动了,再这样懒散下去,肌肉都要消失了。
在国外的这些天,宋旭和罗伊常常在忙工作,带猫猫撒欢的人便只能是李姨,可李姨平日里就在厨房忙碌,平日里不曾运动过,溜猫猫也只能慢慢悠悠地走,根本没法把萨摩耶过分的精力发泄出去。
也只有等到晚上宋旭回来了,才会把猫猫带出去撒欢,顺便偷偷投喂一丁点零食碎末。
时隔多日,猫猫终于等来了能够撒欢的时间,一出门,站在路边就来了短高亢的“狼嚎”。
白色的萨摩耶像模像样地蹲在地上,高高仰起脑袋,一声“嗷呜”刚止,一声“嗷呜”又起。多亏了这边是独栋别墅,不然恐怕有不少不明所以的人会误会城里闯进来了只会跑调的“蠢狼”。
眼见着猫猫叫了一声又一声,半点没有停止的意思,叶琮鄞忍无可忍,直接伸手抓住了猫猫的嘴巴。
于是“嗷呜”变成了“嘤呜”,猫猫被强制合上了嘴,狗狗眼里全是不尽兴的委屈。
这点装可怜的本事,还不足宋淮意的十分之一,叶琮鄞想,他才不会再被这样拙劣的表演迷惑。
“走。”
叶琮鄞将牵引绳套在手腕上,一拍猫猫的屁股,跟着跑了出去。
清晨的空气格外的新鲜,带着夜间积累起来的水汽,吸入肺腑中,正好平息了因运动而起的干涩。
猫猫跑在前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琮鄞看着那一晃一晃的雪白屁股,总觉得猫猫胖了。
可不是胖了么?
在这儿被爷爷奶奶溺爱,又疏于运动。
叶琮鄞这么想着,扯了扯唇角,想起了自己前些时间也是被溺爱且疏于运动的对象。
他好像好久没上秤了,该不会和猫猫一样,胖了吧?
猫猫发胖,越圆润越显得可爱,他要是发胖……
那可不太妙。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叶琮鄞抿着嘴,默默地将晨跑的圈数提高了几圈。
他可是有男朋友的人,当然需要维持好身材,不然要是哪天……岂不是很丢人?
等太阳彻底升起来,早晨的清凉也随之散去,温度逐渐上升,加上运动带来的热量,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鬓角留下,随着步伐甩落在空中。
运动开始前还精力满满的萨摩耶早没了力气,被牵引绳套着,遥遥坠在了最后。
“呜呜汪汪!”
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主人仍旧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猫猫四爪顶住,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动了。
叶琮鄞哪里知道身后的场景,跑出去三两步,牵引绳勒住了手腕才发觉猫猫竟然跟出门后耍赖的熊孩子一样,趴地上不走了。
叶琮鄞站定,和猫猫无辜又可怜的小眼神对上:“……”
他的确在中途决定在计划里多加了几圈没错,但他又不是傻子,当然懂得循循渐进的道理,即便比计划多了几圈,也远远没到往日里晨跑的公里数。
要知道以前猫猫可是跟着他跑完,还能意犹未尽的。
这才多少公里,竟然就开始耍赖趴在地上不动弹了。
真是,被宠坏了。
叶琮鄞扯了扯绳子,冷下脸:“走。”
“呜呜!”
不要!
猫猫当然能看懂叶琮鄞的脸色,耷拉着眼皮,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浑然一副随时都会倒下的脆弱模样。
叶琮鄞没动,就这么看着猫猫表演。
只见萨摩耶磨磨蹭蹭了许久,总算蹭到了叶琮鄞的脚边,用蓬松的大狗头蹭了蹭主人的小腿,再抬头,黑葡萄般的眼睛瞬间染上了一层水意。
叶琮鄞早知道猫猫的演戏天赋极高,但此刻看着它瞬间泪眼朦胧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句:短短时间,技艺还真是精进了不少。
猫猫不晓得主人在想什么,见他不动,大概是觉得有希望了,蹭的更加起劲儿,甚至伸长了脖子,舔了舔叶琮鄞垂在身侧的指尖。
“汪汪~”
化身为夹子精的猫猫叫的婉转动听,全然没有了出门前那“雄鹰展翅”的雄浑模样。
叶琮鄞沉默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主动摊开手,狠狠地揉搓了几把猫猫的脑袋,顺便将猫猫刚刚舔他手指留下的口水全擦在了白绒绒的软毛上。
“走,回家!”
猫猫仿佛听懂了,瞬间高兴起来,垂在地上上“扫地”的尾巴瞬间翘了起来,晃了晃去,宛若小风扇。
叶琮鄞看见猫猫兴高采烈的模样,莫名有点不爽,点了点它微微有点湿润的黑色鼻子,说:“我才没被你这点小伎俩骗到心软,我只是想回去看看淮意醒了没有,知道吗?”
猫猫:“汪汪汪!”
它当然听不懂,管主人是因为什么而放弃了继续在外头绕圈圈,反正它可以回窝里躺着了!
叶琮鄞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这样的话,还真是幼稚的过了头。
人果然是容易被影响的生物,在宋家这样的环境中,很难保持住心智不退化。
方才还没精打采的猫猫往回走的时候,跟回光返照似的,又变得活蹦乱跳了,一会儿嗅嗅路边的小草,一会儿跑到树根便标记地盘,快乐地跟小陀螺似的。
牵着这样一只兴高采烈的小陀螺,叶琮鄞没多久就到了家,从李姨的比划中得知宋淮意还没醒,他带上衣服,到一楼的淋浴间冲了澡,出来看时间不早了,才上楼去准备叫醒宋淮意。
“吱呀。”
房间门被徐徐推开,叶琮鄞一进门,就看见乖巧坐在床上的宋淮意。
他估计刚刚才醒,不仅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还带着被压出的红印,一双眼睛朦朦胧胧,带着点清澈的蒙昧感。
“……”
听到动静,他缓慢地转过头,眼也不眨地盯着慢慢走近的人,大脑还在宕机状态,他的一举一动都透出一股子机器人没上润滑油的尺钝感。
嘴唇微微张开,好半天,声音才从喉咙里面飘出来:“琮鄞?”
充满迟疑的语调,就连微微散开的瞳孔也跟着显出了十足的迷茫。
他身体往前倾,伸手抚上叶琮鄞的脸颊,温热的触感格外的逼真,他脸上的迷惘不仅没有丝毫减少,反而越加浓重。
“……你怎么在这儿?”
虽然这里的布置和他的房间并不一样,但宋淮意残存的意识还是能分辨出这里是他的家。
既然是他的家,叶琮鄞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他到底是睡糊涂了,产生了幻想,还是眼前的只是个梦?
叶琮鄞瞧着宋淮意这般模样,那点逗弄的心思怎么按也按不下,他微微俯身,将视线与宋淮意齐平,夹着嗓子,装出柔弱可怜的调调:“你忘了吗?我是被你绑来的呀。”
“你把我绑来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把我关在这儿……”
叶琮鄞不急不徐地往下说,他吐字格外的清晰,确保即便是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宋淮意也能听的清清楚楚,并能理解话语中的含义。
“你忘记了吗?”
随着最后一句略微颤抖、尽显可怜的话出口,宋淮意疑惑的神情瞬间变得五颜六色,多种复杂的情感参杂在一块,竟让叶琮鄞一时无法分辨清楚他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想法。
宋淮意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深思话语中的真实性,过了一会儿,他抬起了另外一只手,捧住了叶琮鄞的脸。
他像是高度近视的人群,眯着眼睛凑得更近,直到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的距离,他才堪堪停了下来。
温热的呼吸洒在脸上,带来暧昧不清的气息,这样的距离近极了,叶琮鄞盯着近在咫尺的脸,想,只要他再稍稍一低头,就能擒住那双水润的唇。
这么想着,心头更痒了。
宋淮意久久没有开口说话,叶琮鄞按捺住心思,正准备出声结束这会儿的玩笑话,不料宋淮意先他一步开了口:
“太好了。”
叶琮鄞:“……?”
像是怕他听不懂,宋淮意点了点头,扬起了笑脸,重复了一遍:“太好了。”
过了片刻,他又接上一句:“太棒了。”
叶琮鄞眼神复杂,他单单知道麻醉药效还没退的状态下,宋淮意格外的坦诚,却没想到他没睡醒的时候除了反应迟缓,竟然还这样……
胆大包天。
宋淮意低头,凑近了一点,小鸡啄米似地在叶琮鄞的脸上留下一串串凌乱而清浅的吻。
“嘿嘿。”
见人老老实实地让他亲了一脸,宋淮意忍不住咧开嘴傻笑:“是真的。”
他松了手,在叶琮鄞复杂的眼神中握了握拳,低声感叹:“我真是太棒了!”
像是怕叶琮鄞不理解他的话里的含义,他又补上半句:“竟然真的敢这么做。”
这么做?
怎么做?
将他绑到家里来,关起来?
叶琮鄞的眼色越发复杂,看着宋淮意说不出话来。
他自诩了解宋淮意,然而到了现在,却不由得生出了一种认识了个全新的人物的错觉。
这样一出,还真是超出了叶琮鄞的认知。
他抿唇,抬手捏住了宋淮意的下巴,逼迫低头碎碎念的人半仰起头:“为什么要把我绑回家关起来?”
宋淮意眨了眨眼,兴许是因为眼里的迷蒙还没散去,竟然显出几分无辜来。
只是再无辜的神情都无法掩盖住他不符合社会道德的“龌龊”思想。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宋淮意脸上的笑意更浓,话语间是满满的自豪:“把你绑到我家里关起来,你就能是我的了。”
第66章 虚伪
有了前言的铺垫, 面对这样的虎狼之词,叶琮鄞竟然没有半点惊讶。
“嗯,是你的了, 然后呢?”
他拍了拍宋淮意的脑袋,声音轻柔的像是在哄小孩,然而温柔之下,暗藏的引诱却昭然若示。
“你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吗?”
宋淮意懵懵懂懂,大概是困了,他的脑袋跟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的,看起来随时都能再睡过去,全凭一点潜意识坚持着。
“做……什么?”
本来就迟钝的脑子, 这会儿是彻底的不清醒了, 思考了好半天,才迷迷瞪瞪地开口:“哦,睡觉。”
叶琮鄞:“?”
还不等叶琮鄞想这其中是不是还有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就看见宋淮意直接向后倒去, 脑袋稳稳当当地落在了枕头上。
他闭上眼,呼吸逐渐均匀沉稳, 马上就要梦周公了。
叶琮鄞维持这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眼里心里都是满满的不解。
把他“绑回来”、“关起来”, 就是为了这么单纯的睡觉吗?
这是不是有点过于……纯洁了。
“宋淮意。”
叶琮鄞不由得产生了微妙的情绪,这种感情并非不能描述。
大概就是他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这儿,听着神志不清的恋人说了好几句意味不明的“虎狼之词”,以为顺着这样的话, 能听到些更胆大包天的“邀请”。
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视他如无物, 直接倒头就睡。
让他忍不住地质疑,自己的魅力是不是真的低到了某种程度。
不过这个念头也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叶琮鄞坐在床边,捏了捏宋淮意的耳垂,让即将关机的人进入短暂的清醒状态。
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把我绑回来,关起来了,你不想做点什么吗?”
赤.裸.裸的勾引。
放在几个月前,叶琮鄞绝对想不到自己还有说出这种话的一天。
只不过现实如此,倒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了。
宋淮意艰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没几秒,又给合上了。
叶琮鄞:……
明明昨晚是躺在一张床上的,所以宋淮意到底是什么时间才睡的?竟然能困成这样。
“够了。”
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潜意识还在作答:“我已经足够满足了。”
过了好一会儿,正当叶琮鄞以为宋淮意已经睡着的时候,又听见了一句梦呓般的感叹:“我真是太棒了。”
“就算是在梦里,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超级厉害了呢。”
梦里?
叶琮鄞哭笑不得,难怪宋淮意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是从头到尾都没清醒过。
在梦里都还记得适可而止,不敢为所欲为,他真是……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了。
叶琮鄞看了半天,确定安安静静地躺着的人彻底的进入了梦想,才轻手轻脚的离开。
**
“爸爸。”
薛怀臻端着药膳站到男人的身边,即便他们的距离那样近,男人却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直勾勾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薛怀臻永远无法理解,男人十年如一日地盯着窗外到底在看什么。
明明只是寻常的天,寻常的云,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他有时候会想,难道不腻吗?像个井底之蛙,永远看着日复一日的看着相似的风景。
“臻、怀臻。”
轻微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薛怀臻从恍惚中回神,很难得,在绝大多数时候男人都不会给他只言片语。
“怎么了?”
虽然疑惑,但在听到声音的瞬间,他就扬起了公式化的微笑:“保姆说你今天没吃任何东西,是不合胃口吗?”
他太久没说话了,一张嘴,就显露出言语间的艰涩:“你、还好、吗?”
薛怀臻一愣,唇角的笑意加深:“当然。”
“我好得不能再好了。”
男人转过了头,自薛母允许薛怀臻来看望他开始,往后的近十余年时间里,他从未像今天这般平和沉稳。
就仿佛,他一直都是记忆中那个温柔和蔼的父亲,从未疯魔过。
“怀,臻。”他张嘴,不正常的间断让他像是刚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即便费劲了全身的力气,也只能用间接的言辞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不好。”
你过的不太好。
他的确不知道外面的事情,可他能看懂薛怀臻脸上的疲惫。
“我记得,”他并不执着与答案,慢吞吞地说起自己过去听到,却不曾给过回应的话题,“你有,喜欢的,人。”
“不要,不要像我、和妈妈,那样。”
提及了他造成他人生中最大悲剧的那个人,他的情绪不可避免的有了一丝波动。
只是少顷,微不足道的情绪波动就散的干干净净。
“喜欢他,要好好的。”
即便一句话被说的七零八落,薛怀臻还是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喜欢一个人,要好好的对待他,用真心去换取真心,而不是像薛母那样,用卑劣地手段去摧毁对方的身心,然后再光芒万丈的出现,成为救世主。
薛怀臻从小就浸泡在悲剧铸造的家庭中,怎么会不懂得这个道理呢?
只是不管他的外貌与父亲再相似,他骨子里却还是将薛母的卑劣继承了十成十。
薛怀臻垂下眼眸,仿佛再认认真真地思考。然而,片刻之后,他重新抬起了头,仍旧是那虚假的、几乎令人作呕的假笑。
他握住了父亲的手腕,稍稍用力,就能将让那只孱弱的手一点点地从自己小臂上离开。
“太晚了。”薛怀臻说,“您的提醒,来的太晚了。”
男人本就没有什么血色的脸瞬间变得苍白,他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明明站着,周身散发出的颓废气息,却像是随时会倒下。
薛怀臻将手头的温热的药膳递了过去:“好好吃饭,好吗?”
“你既然知道,我过的不好,就不要再给我添麻烦了,好不好?”
男人不可抑制的哆嗦起来,相似的动作,相似的语调,让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多年前,得知真相的那个晚上。
他愤怒着,怒斥着妻子的歹毒,不容驳回地将离婚协议书塞进了她的手中。
然后,门口的保镖拦住了他的去路,过量的药物被灌进了他的嘴里,
他被塑造成了精神崩溃到选择自杀的可怜人,被泪流满面的妻子送进了精神病院。
一直到、一直到……
到他自己都已经不再记得时间的时候,“妻子”终于又来看望他了。
他哭着说他错了,说他的病已经好了,保证不会再做出“自杀”这类的事情。
这样的求饶换来了妻子的满意,他终于从精神病院中出来,然后被关进了另外一个牢笼。
在这里,任他愤怒嘶吼,也无人搭理。
他是被妻子套上项圈的狗,因为不够驯服,所以备受折磨。
而如今,他的儿子,也习得了相似的手段,拿捏他、逼迫他。
“你、你不能……”
他颤抖着,蹒跚着后退,温柔似水的眼神渐渐被恐惧挤满,黑亮的眼瞳不断收缩,在此刻,他看见的不像是活生生的人,而是披着人皮的魔鬼。
“这么做,是不对的,”不知道是什么让他坚持了下去,克制了身体的本能恐慌,断断续续地教导着已经步入歧途的孩子。
“你不要、你不能、不可以变成她的样子。”
“可是,爸爸,我能怎么办呢?”薛怀臻睁大双眼,他这个年纪,早过了孩子懵懂无知,需要想父母寻求答案的时候。
可此刻,偏偏糅杂出了那样不合时宜的神情。
“您以前,怎么不说呢?”
“我第一次告诉你,我有喜欢的人的时候,你怎么不和我说说话,怎么不教教我呢?”
“已经来不及了。”薛怀臻冷下眉眼,即便唇角仍旧上扬着,却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笑意。
“您的教诲来的太晚了。”
他在母亲的熏陶下,早学会了不择手段。
喜欢?
那就打碎他,然后再拼凑起来,这样就能够让他全心全意地属于自己。
“我变成这样,全都是因为您啊,父亲。”
薛怀臻一步步向前,再次将药膳递到了父亲的眼前,不出所料,他看见了父亲的眼里的惊恐被愧疚替换。
他步步紧逼,让这个可怜的男人不得不屈服,然后心甘情愿地被困在着方寸之地。
“所以,就算是为了我,好好活下去吧,爸爸。”
他冷眼看着男人哆嗦着接过了药膳,颤颤巍巍地将碗里褐色的汤药一饮而尽,方才重新展露笑言。
薛怀臻张开手,此刻,父与子的关系颠倒,他宽厚的肩膀为消瘦羸弱的父亲支撑起了虚假的避风港。
“以后要好好吃饭,好好听保姆的话,好吗?”
薛怀臻贴着父亲的耳畔,像所有电视剧里的孝顺的孩子那样,关切父亲的身体:“我不求您长命百岁,但在母亲死去之前,都请您好好地活着,好吗?”
“您知道的,如果您不在了,我的日子会变得很难。”
“您亏欠了我那么多,不会不帮我的吧?”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但没关系。
薛怀臻知道,这个懦弱的男人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就像过去无数次,好不容易抓住了死亡尾巴的男人,只要听见他泣不成声的请求,就会放弃投入死亡的怀抱,痛苦而麻木的活下去。
“再见,爸爸。”他说,“如果顺利的话,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说不定就能带着我喜欢的人一起来看你了。”
男人双眼无神,只是薛怀臻的目的已经达到,注意力早就从他的身上移开,全然不曾瞧见他眼底最深处堆积着那样浓厚的绝望。
尽管,即便薛怀臻发现了,也不会有丝毫的在意。
他松开手,带着已经空了的碗走出房间,保姆带着薛母迎面而来,他反手关上了门,让来人看清能够证明父亲好好吃饭的证据。
“他后面都会好好听话的,您满意吗?”
薛母凌厉到有几分刻薄的脸上终于浮现出几丝浅淡的笑意,她主动伸手,握住了薛怀臻微微有些冰冷的手:“乖儿子,我就知道,你才是最有用的。”
“去吧,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妈妈会好好支持你的。”
薛怀臻抿紧唇,控制着面部的肌肉挤出笑容:“谢谢妈妈。”
他不敢多停,生怕晚那么一点,就会被恶心的吐出来。
分明是建立在旁人身体与灵魂上的双重痛苦上换来的交易,却被他们演绎成母慈子孝的场景,实在是太过荒谬可笑。
一直到走出了别墅,上了车,薛怀臻才终于松了口气。
他仰头,陷在椅背中,车内后视镜中映照出了他苍白憔悴的神情。
没关系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短暂的逢场作戏,就能让他获得足够的谈判资本,这笔买卖,从任何角度上都不能算作亏。
至于他的父亲所承受的痛苦与煎熬?
那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类。
即便许久之前,他曾真心实意地希望,父亲能够得偿所愿地死去,获得永久的解脱。
**
“我不知道。”
叶琮新必须得承认,在听到薛怀臻的提议时,他心动了。
但对方所提出的条件,他做不到。
“我不知道琮鄞去了哪里。”叶琮新揉了揉眉心,他这几天太疲惫了,以致于根本没有时间想起那个自己计划着要去赔礼道歉的对象。
昨晚叶城的心脏病突然发作,急救了一晚上才勉强脱离了危险,现在还在icu里躺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
而公司也不让人省心,向董要召开股东大会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传遍了每个人的耳朵,不少人都开始蠢蠢欲动,想要从中获得益处。
倘若叶城身体康健,即便向董最后拿出来的股权要比他和叶城要略高一些,他们也不是没有胜算,可偏偏现在叶城病重。
而更糟糕的是,在慌乱之下,他全然忘记了封锁消息,这会儿叶城昏迷不醒的消息恐怕早已是人尽皆知。
本就无法确定的胜算变得更加渺茫起来,叶琮新又如何不焦心呢?
只是不管再忐忑不安,他都要撑起平静的假象,不能叫旁人发现他的弱点。
但得知薛怀臻也找不到叶琮鄞的时候,叶琮新多多少少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薛先生,你不是和琮鄞从小一起长大吗?难道你也联系不上他吗?”
薛怀臻放在桌下的手握成拳,他扯了扯嘴角,反嘲:“若论起亲疏,你这个法律关系承认的哥哥,难道不比我与琮鄞的关系更加亲密吗?”
明明是来谈交易的,可两人就这么三两句,就直接让气氛降至冰点。
四目相对,跟较劲似的,谁也不愿意先挪开目光,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瞧见了不加掩饰的不屑。
可即便再看不起对方,他们都要这么假装平和的好好坐着。
叶琮新需要薛家的帮助,而薛怀臻则是需要叶琮新提供叶琮鄞如今的去向。
他当然知道,叶琮鄞从始至终都不曾接纳过这个便宜哥哥,叶琮新不可能知道叶琮鄞如今的位置,但叶琮新身后站着的是叶城。
叶琮鄞可能会将他们拉黑,却不可能不理会叶城。
不论如何,叶城都是他的亲生父亲,就算所有的都能割舍,那份藏在皮肉之下的血肉永远也无法割舍。
更何况叶琮鄞可和他们这些无耻之徒不一样。
“你来的时候没接到消息吗?”
最终还是叶琮新先开了口,从他成年起,就开始跟着叶城处理公司的业务,他的前半生、乃至于后半生都与叶氏牢牢挂钩,自然无法容忍叶氏成为旁人的囊中之物。
股东们都是见风使舵的商人,早先还有几个同他联系、表忠心,表示会支持他,当得知叶城昏迷不醒之后,立刻转换了态度。
现在能帮得上他的,只有薛怀臻了。
“没关系。”薛怀臻似笑非笑,他曲起食指,轻轻敲击桌面,发出节律性的声响,“你什么时候能给我琮鄞的去向,我什么时候能见到琮鄞,薛家的融资什么时候到账。”
“这很公平吧?”
赤.裸.裸的威胁。
如果是过去,叶琮新必然不会接受。
薛家在首都的确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存在,但放在叶氏面前多多少少有些不够看,他何须去看薛怀臻的脸色?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只能忍下明晃晃的嘲弄,低声道:“我知道了。”
薛怀臻本来已经走到了门口,突然又回头,笑眯眯地问:“啊,对了,叶叔叔在哪个医院,哪个病房?”
“我听说,他是被你气到住院的?”
这话纯属是外界为了诟病叶琮新制造出来的无稽之谈,谁不知道叶城对叶琮新好到了无底线包容的地步?可要是说叶琮鄞将叶城气到住院,恐怕绝大多数人都会相信。
啊。
那个名字刚在脑海中浮现,薛怀臻的思绪便迅速跑偏。
如果叶琮鄞还在首都的话,即便不是他做的,这口黑锅,也会直接扣在他的脑袋上吧?
面前还有个讨厌的人,薛怀臻很快回过神来,嗤笑了一声,他本来就是随口一问,自然不关心答案。
只是他没能想到,叶琮新骤然变了脸色,那模样,像极了被戳到了痛处。
还真是他将人气到住院的?
出乎意料。
薛怀臻停住脚步,重新回到办公桌的对面坐下:“你做了什么?”
叶琮新沉下脸色:“与你无关。”
“让我猜猜……”
从感受到剧情失控开始到现在,薛怀臻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自叶琮新来到叶家开始,他就讨厌他,这份厌恶,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削减,反而愈演愈烈,让他恨不得找各种方式给对方难堪。
只是这么多年来,有着叶城的庇佑,叶琮新哪里是一个风光可以形容的?
少年时期还会嘲讽他鸠占鹊巢的纨绔,长大了也都对他毕恭毕敬,生怕哪句话不对,给家里的产业带来毁天灭地的影响。
而如今,这么好的痛击叶琮新的机会,薛怀臻当然不会放过。
“该不会是你的龌龊心思被发现了吧?”
叶琮新猛地站起身,低吼:“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我都没有说是什么,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瞧见他彻底急了,薛怀臻反而更加悠闲,他懒散地靠着椅子,笑意盈盈地看叶琮新。
“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
一个“滚”字含在嘴里,千回百转,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他顾忌着薛怀臻口中的合作,只能忍下这份怒意,死死盯着薛怀臻。
薛怀臻不紧不慢地喝了口之前没有动过的茶,施施然地补刀:“你不会觉得自己藏得很好吧?”
“不过真恶心啊。”
“你说要是琮鄞知道,你对他抱有那样的心思,会不会恶心的吐出来?”
抢走了一切的人,反过来说对那个“一无所有”的人说“喜欢”,薛怀臻一时不知道,究竟是自己更恶心,还是叶琮新更胜一筹。
这种事,倒也没什么高下可比的。
他欣赏着叶琮新被戳破之后的恼怒以及藏在浮于表面的情绪之后,更深层的痛苦——
即便心里对既定的结果再清楚,再被直白的告知不可能之前,还是会忍不住产生些许妄想。
而此刻,薛怀臻就这样戳破了这点虚妄:“换个人。”
“如果叶城知道了,他又会怎么对你呢?”
叶琮新脸上的血色消失的一干二净,他的嘴唇轻轻颤动,全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是他埋藏在心底最深处,也是最深层的恐惧。
如果父亲知道他喜欢琮鄞,会怎么看他?
叶琮新想,他早知道的,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有资格喜欢琮鄞,都有机会和琮鄞在一起,唯独他不能。
不是不配,不是害怕被拒绝,而是因为不能。
叶城给了他全新的名字和人生,将他视作亲子,好好培养,认真教育,给了他所有身为“父亲”这个角色应该给予的东西。
他要如何告诉叶城,他喜欢上了他真正的亲生儿子叶琮鄞?
这份感情注定不见天日,注定不能表露分毫,否则对他而言,就只会步入万劫不复的地步。
薛怀臻欣赏着叶琮新的痛苦,人还真是种奇妙的生物。
明明不久前,他看着那个男人痛苦的模样,不仅没有产生半点愉悦,反而会格外的烦躁,但如今,瞧着叶琮新这副可怜样子,他却感受到了身心愉悦。
即便他希望叶琮鄞能够失去所有亲人、朋友,孑然一身、无依无靠,但当他知道本该属于叶琮鄞的一切被这样一个阴暗如鼠的人夺走,他还是止不住的愤怒。
薛怀臻想,他早就疯了,在知道生活的世界不过只是一个故事,在他无数次一边心疼叶琮鄞所遭受的苦难,又一边推波助澜的时候,就疯的彻彻底底了。
“叶琮新,你这样的东西,迟早会回到自己的阴沟里去的。”
第67章 我在
悠闲的时间过得飞快, 八月初的一场暴雨落下来,燥热的让人只愿在家当蜗牛的天气总算稍稍降了点。
叶琮鄞算了算时间,拿起手机出了咖啡馆。
倒也不用走太远, 出门、过马路,转身就进了私人的演奏厅。
专门用于练习的地方,隔音效果很好,上了楼,到了门口,才听到影影绰绰的声音。
锃亮的玻璃门让在外等候的人对里面的景象一览无余,宋淮意仍在演奏,两个月过去,他的腿虽然没有恢复到能够正常走路到情况, 但踩钢琴的脚踏板这件事还是能做到的。
叶琮鄞在门口驻足了片刻, 不过短短几分钟,里头还在专心演奏的宋淮意突然飞快地往外撇了一眼。
不明显的动作,但无论是他还是半合着眼的小老头都注意到了细微的偏差。
小老头又要生气了。
叶琮鄞在心底轻轻叹息,他还是来的太早了, 又引的宋淮意分了心。
不出所料,一曲毕, 小老头吹胡子瞪眼地盯着宋淮意, 他没说话, 但不满的眼神生动传神的说明了他在等一个解释。
宋淮意眨了眨眼,半点不心虚:“下课时间到了。”
“宋!”小老头更生气了,提高了音量,做出凶巴巴的样子。
宋淮意无奈:“您不用这么大声的, 我能听见的。”
不等老师开始长篇大论的教训,他连忙说:“今天的练习您不是很满意吗?是您说的, 最后再弹一首放松一下,既然是放松一下,那么有点小瑕疵,也不过分吧?”
小老头瞪大眼睛,他前几天问了一众好友和学生,才找到了反驳宋淮意上次失误的借口的说辞,却没想到今天,对方直接换了个说法。
华国人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理由?!
见小老头果然被绕了进去,宋淮意满意地拿过凳子旁边的拐杖站了起来,半点不掩饰自己的归心似箭:“既然今天的练习已经结束了,那我就先走咯?”
小老头气的跳脚,连忙大喊:“宋!你这样是不对的!你们那不是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吗?!”
也不知道他背地里练了多久,才将这句古话说的勉强算做流利。
“你不要觉得没有人能赢过你!要是输了,乐团可不会认你这个首席!”
宋淮意收拾着往外走的动作停住,他回头去看教了自己十多年的老师,露出了自满的笑容:“那就看看,有没有人能赢得过我。”
在这个领域上,他一向是骄傲自信的。
叶琮鄞瞧着,心跟着颤动起来。
没人会不喜欢璀璨耀眼的人,毕竟他只要站在哪儿,就足够吸引走所有的目光。
门已经被他推开了一人宽的缝隙,宋淮意从里头钻了出来,熟练地将拐杖塞到了他的手里,耍赖似得攀上了他的肩膀。
硬邦邦的拐杖和男朋友可靠舒适的胳膊,傻子都知道该怎么选。
叶琮鄞扶住宋淮意,朝里头生闷气的小老头露出礼貌性地笑。
小老头虽然总喜欢抓住丁点错处,就吹胡子瞪眼地数落宋淮意,但他十分讲究爱憎分明,半点不会迁怒人——即便宋淮意十次分心,有九次都是因为他在门口等着了。
这回也不例外,小老头掏了掏兜,摸出一把糖直接塞进了叶琮鄞的兜:“这是我另一个花国学生的‘洗糖’,听说吃了能带来好运。”
那两个字眼从他口里说出来的时候多少有些别扭奇怪,但好在他面前的是两个地道的花国人,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
小老头拍了拍叶琮鄞的肩膀:“good luck!”
他从宋淮意的口中多少听过一些关于叶琮鄞的故事,打心底怜爱这个可怜的孩子,所以希望能够将好运传给对方,希望他能够苦尽甘来,迎来幸福美满的人生。
“谢谢您。”
一连大半个月下来,每次他来接宋淮意“放学”,总能收到来自这位著名钢琴家的各种礼物。
他热衷于搜罗各种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些东西也并不值多少钱,但都被赋予了一个统一的寓意,那就是祝人好运。
也不知道宋淮意在老师面前是如何形容描述他的,让头发苍苍的小老头认定了他是个大霉孩子,从此开始迷信各种能转运的东西,虚心向他来自全球各地的同事、学生请教他们国家的习俗,然后再“礼貌”的伸手索取。
也不知道那些被小老头询问索要过的人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并非是孝敬给了自己的同僚或者老师,而是给了他这么个八杆子勉强蹭上关系的“外人。”
“要记得吃。”
小老头认认真真地提醒,瞧见了叶琮鄞点头答应,才放人离开。
等两人走到了拐角,确定老人瞧不见他们了,叶琮鄞才低头看宋淮意:“没有把握?好担心?我会不会输?”
每一个疑问出口,宋淮意的脑袋就垂得更低一分。
这些话都出自他的口中。
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叩响隔壁的房门,扮作可怜兮兮的模样诉说自己的担忧,然后获得能够同床共枕的机会。
哪知,今天就露了馅。
他对老师说的那几句话,可不像是没有把握的样子。
叶琮鄞看着宋淮意的脸因为心虚几番变化,事实上,从第一天送他到老师这里来练习,他就知道宋淮意绝不像是他自己说的那样毫无把握。
只是这种事,于小情侣而言,不过是为了拉近关系的把戏,看破了当然不会说破。
宋淮意心虚了好一会儿,转头又理直气壮起来:“怎么了?就算我之前说的都是借口又怎么了?”
“我就是想和你跟亲近一点,想和你睡一起,有什么错?再说了,我睡我男朋友,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
叶琮鄞:“没有错没有错,所以今天小意准备找什么理由?”
到底还是心虚,听着调侃的话,宋淮意卡壳了半晌,才中气不足地回道:“不需要理由,我就要睡你房间。”
“又、又不是睡不下。”
叶琮鄞煞有其事的思考良久,随后点了点头,严谨而认真地点点头:“嗯,你说的对。”
准备好的说辞瞬间卡在了喉咙里,宋淮意不可置信:“你就这么答应了?”
叶琮鄞看的好笑,挑眉反问:“不然呢?”
“你不是说了吗?睡男朋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遵守一下天经地义不也是理所应当。”
宋淮意瞧着叶琮鄞眼里的揶揄,低下头,小声嘀咕:“话是这么说的,可你接受的也太快了……”
分明是早有预谋。
没说完的话两人都心知肚明,叶琮鄞也不反驳,从各种意义上而言,宋淮意说的都没错。
他就是恶趣味,不告诉恋人自己并不反对同床共枕的事情,便要看对方为了达成目的,绞尽脑汁、绕着弯子找留宿的借口。
不挺有趣的吗?
宋淮意瘪嘴,这件事叶琮鄞做得不道德,可他也理亏,扭头转移了话题。
他腿脚不便,依附着叶琮鄞,一伸手,就摸进了叶琮鄞的衣兜里,他随机拿出来一颗,看着上面印着双喜的喜糖,笑开了花。
“连喜糖都送来了,下次老师该送什么?”
他估摸着,老师那点亲近的关系应该使唤的差不多了吧?
“没下次了。”叶琮鄞说,“下次让司机来接你。”
宋淮意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他停住步子,拉着叶琮鄞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问:“为什么?”
叶琮鄞瞧着宋淮意眼里透露出来的委屈,想笑,却又在笑意淌出来的瞬间忍住,肉眼瞧着要多严肃有多严肃。
他扶着宋淮意,自然也占据了行动的主导权,半强迫地带着人往外走。
一路上,两人都沉默着,没说话,宋淮意大抵是在思考着缘由,叶琮鄞则是在观察着对方脸上神情的变化。
他不是个好人,看着宋淮意闷闷不乐的样子,变相的认证了自己在恋人心中的位置,因而生出了绝不算浅淡的窃喜。
上了车,宋淮意仍旧没说话,垂着脑袋坐在副驾。叶琮鄞知道,这不是宋淮意在难过,而是他在思索要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来撒娇讨饶。
现在么,宋淮意则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这个机会,自然是要叶琮鄞主动递到宋淮意面前的。
“安全带。”
他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安静,但副驾上的人却没反应,他倾身凑了过去,替人将安全带扣好,侧头,看清了宋淮意藏在阴翳中的脸。
“要哭了?”
逗弄似的话,仿佛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并没有什么缘由。
宋淮意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虽然最近下了雨,温度降了不少,但每日这么接送的确有些辛苦,琮鄞不想继续了也是正常事,他好像不应该继续得寸进尺的要求。
“又在想什么?”
叶琮鄞抬手点在宋淮意的脑门上,他看着他神色几番变化,最终凝成反思的色彩。他了解宋淮意,也有那么点基础知识,顷刻间就将宋淮意满腹的小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他手上的力道算不上大,却让一直垂着脑袋的人被迫扬起了头。
叶琮鄞也跟着抬头,顺带稍稍活动了下有些许不适的颈椎。
“给你吃糖,别哭了?”
哄小孩子的语气。
宋淮意脑子断了路,张嘴接了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话说完,他就后悔了,明明已经在哄他了,却还非要杠一句,像极了无理取闹。
叶琮鄞将宋淮意的懊恼神情收入眼底,笑意再也止不住。
他并不喜欢宋淮意总是对他小心翼翼,生怕会让他不高兴的样子,由一方无理由的迁就另一方,这样的关系是不正常的。
他更喜欢宋淮意能抛开总藏在眼底的试探,而不是连耍赖都克制着,生怕一不小心过了界。
“明天我准备到得克萨斯去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不过应该不会超过五天。”叶琮鄞没给宋淮意“矫正”的机会,将缘由说得清清楚楚,“在回来之前,只好麻烦一下司机,和委屈一下宋小朋友了。”
最后几个字多多少少有点拿腔拿调,即便是叶琮鄞自己都有些恶心到,抬手搓了搓胳膊。
宋淮意嘴唇抽搐,撇过头,闷闷地笑了起来。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啊。
叶琮鄞难得觉得窘迫,扭头回了位置,发动汽车往家里的方向去。
汽车平稳的开出停车场,宋淮意安静了一会儿,问:“我想和你一起去。”
没问他要去做什么,而是想和他一起去。
“舍不得我?”叶琮鄞抽空看了身侧一眼,然后得到了面不改色的点头。
可惜,到如今,除了某些稍稍有些过火的行为,已经不足以让宋淮意染红耳朵了。
果然近墨者黑,就连风吹草动都能撩动神经的兔子已经变得格外的钝感,不会轻易露出羞怯的那一面。
“不可以。”
叶琮鄞拒绝地干脆,在这种事情上,他没有故意拖延着不说吊人胃口。
“比赛在八月中,也就还有十几天,你这个时候去跟着我跑到外面去,老师会气死的。”
有把握是一回事,不认真对待是另外一回事。
宋淮意当然也知道这里头的道理,但是他们才在一起没多久,难免有些舍不得。
叶琮鄞知道他在想什么,转而开口道:“放心,我会快点回来的,至少肯定不会错过你的比赛。”
他当然是要到场看着他光芒万丈的。
被拒绝了同行,宋淮意只好退而求其次,问:“怎么突然要去那边?”
这事算不上突然。
叶琮鄞想,或许真的是小老头给的好运物件发挥了作用,前几天侦探A就给了他答复。
之所以用了这样长的时间,是因为这个快递辗转了好几次。
侦探A得了准许,照着翻找出来的地址去了国际化物流公司,然后前前后后花了好多功夫,才用寄件人的信息查出了那件快递寄出的地址。
寄东西的时候,叶琮鄞手头本就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故而现在他也只能按照物流单子上的地址找过去看看。
如果运气好的话,他应当就能拿回属于自己的那幅画。
他早已不在乎什么名声荣誉,唯独在意的只有自己的那幅画,那是他的心血,只要他活着,便不能忍受旁人将其占有。
宋淮意问了,叶琮鄞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将前后事情讲述清楚。
“……没人信我,所以我去了x市,后面的故事你也知道了。”
是逃离,也是为了排解自己心底的怨气。
倘若日日夜夜看着那些人,听着他们或是责备或是自以为为他好的劝诫,只怕他是要疯过去。
宋淮意听完,脸色惨白,久久不语。
已经到了家,可谁也没有先动,沉默的气氛一点点的蔓延开来,叫人生出窒息的错觉。
叶琮鄞慢慢收紧五指,掩饰住了自己忐忑的心绪。
他、宋淮意会相信他吗?
一个口口声声叫着冤枉的人,却拿不出任何证据,听起来的确没有任何可信度。
“……对不起。”宋淮意抬起头,一双眼不知何时泛起了泪光。
他心疼,也自责。
雪崩之后,他在昏迷不醒中被转走,等再醒来,人已经到了首都,他找人打听,却没能得到叶琮鄞的消息。
叶氏在医疗方面一直都有投资,他以为叶琮鄞是转入了叶家名下的私人医院,或者像是过去每次那样,被剧情干扰着,无论如何努力,都难以探听到相关的消息。
他不知道叶琮鄞的状况,提心吊胆地等,在叶琮鄞公寓小区外的宠物店守株待兔,终于等到来接猫猫回家的人——
消瘦的、疲惫的叶琮鄞。
虽然看着伤的不轻,但好在他的手并没有大碍。
宋淮意想,他赌赢了,剧情舍不得让他死,也同样害怕他的身体会在雪崩中产生不可逆转的损伤,所以他们提前获救了。
而后那个雨夜,他不放心地跟着去了叶家的老宅,看着叶琮鄞倒在大雨中,连忙冲上去将人送回了公寓,好好照顾了几天,然后被迫出了国。
他以为叶琮鄞的狼狈失意是因为秦姨的死,却万万不曾想到,这里面竟然还参杂着这样的事情。
薛怀臻、薛怀臻!
他眼底的愤怒与愧疚太浓、太重,让叶琮鄞止不住的心疼,他解开安全带,将人揽入怀中:“你说什么对不起呢?”
“和你又没有关系。”
对于叶琮鄞而言,宋淮意能相信他,就让他感到了足够的安慰。
“都过去了。”他拍了拍宋淮意的后背,“你看,我现在不是找到证据了吗?”
宋淮意靠着他的肩,想摇头,却又不敢。
他想说不是的,想说这和他有关系。
如何他早点知道这件事,如果他能再细心一点,如果他当时再多花点心思注意薛怀臻,就不会让他过了这么久才艰难地找到这点线索。
就不会让他背上那样难听的骂名。
热泪滚落,滴在了叶琮鄞的肩上,浸透了布料,仿佛顺着皮肤烫到了心口。
知道所有一切的时候,他既没有难过,也没有愤怒,任何情绪到了极点,变成了不知该如何的冷漠,成了无所谓的麻木。
可知道此刻,宋淮意的眼泪真切地滴在了他的肩上,他才感受到了那时被封存的情绪铺天盖地的涌来。
但很快,浓烈的负面情绪又在眼泪中渐渐消融,像是一滴墨水落入了大海中,即便它再如何浓郁,也只能溶于其中,消失了踪迹。
他轻轻抚摸着宋淮意的后颈,摩挲出一片滚烫的热意。
他沉默不语,纵容着宋淮意不断发泄着情绪,受委屈的人不是淮意,可因心疼而生长出来的自疚却半点不能算作浅。
许久,叶琮鄞轻拍宋淮意的脑袋,开着玩笑将人从悲伤的心情中拉了出来:“好了,别哭了,等会进去叫他们看见你哭肿了眼睛,还以为我欺负了你。”
“就、就算是你欺负了我,爸爸妈妈也不会帮我的。”让贴着叶琮鄞的脖颈,嗅着相似的沐浴露,心想,明明用的是同个品牌、同个香型,怎么味道就不一样呢?
“淮意。”叶琮鄞仍旧轻柔地揉着他的后颈,手掌心下的皮肉轻轻颤抖,即便这会儿眼泪停了,身子却还是无法克制住本能地,小弧度的抽泣着。
宋淮意带着浓重的鼻音应了一声:“嗯?”
“我衣服湿了。”
软下来的腔调,听起来像是在抱怨,可放在情侣间,就不过只是调情的把戏。
“要是罗姨问我,外面这么大的太阳,怎么湿了肩膀,我该怎么说?”
宋淮意不知道答案,他吸了吸鼻子,将更多的眼泪抹在了叶琮鄞的衣服上。
“就说我有个爱哭鬼趴我肩上哭个没完……嘶,”
脖颈上不轻不重的痛意打断了没说完的话,叶琮鄞不过就发出了那样轻的一声“嘶”,就叫恼羞成怒的宋淮意松了口,改作了温温柔柔的吻。
与其说是吻,说是舔到更合适。
温软湿润的唇舌一点点划过脖颈上的肌肤,粘腻中带着点说不清又道不明的瘙痒,叫人欲.念横生。
叶琮鄞呼吸一滞,手掌往上挪,五指插入了宋淮意浓密的黑发中,他舍不得用力,也说不清自己心里究竟是想要将人摁得再近些,还是将人抓得稍稍远些。
“别……”他闭了闭眼,眉宇间染上了一抹隐忍,他稳着嗓子,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仍旧平稳,“你这样,等会我们要怎么进去?”
虽然他们不曾正儿八经地宣布他们的恋情,但平日里的行为举止也从未刻意收敛过,如罗伊和宋旭那样的人精,又哪里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猫腻呢?
只只是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事情都是那样,心头知道是一回事,被揭穿了,说破了,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他倒还好,就是不知道宋淮意这个脸皮薄的能不能受得了父母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揶揄。
不出所料的,宋淮意僵在他的怀里。他虽然停下了小狗般的舔.吻,却也不愿从中抬起头来,像鸵鸟,用这种方式掩耳盗铃。
叶琮鄞又起了逗弄的心思,他叹了口气,说:“这下怎么办呢?”
“要是冬天,还能找条围巾挡挡,这个天气,可没什么东西能帮忙。”
抵在他肩上的脑袋开始发烫,是羞的。
叶琮鄞稍稍用力,将人从肩膀上“拔”出来分毫的距离,不出意料地看见了他耳尖上的薄红。
他们的确不曾故意隐瞒父母没错,但也从未在父母面前做过什么太过亲密的举动。
叶琮鄞真要顶着脖子上的牙.印进去,这事估计罗伊要揶揄宋淮意到年关都没完。
“咬人的时候那么凶,这会儿怎么不说话了呀?”
宋淮意:“……”
“要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不如就这样吧。”叶琮鄞噙着笑,逗弄着人,“大摇大摆的进去,被笑话的话,装傻就好了,这不也是你的本领吗?”
悉数过往,宋淮意在他跟前,可没少装傻充愣。
“……不一样的。”宋淮意小声辩驳,可是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被逼得狠了,干脆抬头,往叶琮鄞耳垂上浅浅咬了一口。
他强装出恶狠狠的模样,道:“不回去了!”
声音不小。
只是叶琮鄞一眼就看出了宋淮意的外强中干,晓得提高的音量不过是为了壮胆而已。
“就说我今天突然有了感觉,想要多练会儿琴。”
这样的借口实在有些拙劣。
家里又不是没有琴房,哪里需要他夜不归宿的在外面的去练琴?
不过即便是欲盖弥彰,也好过了一进门就被拆穿的好。
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下定了决心,宋淮意仰起头,咬在了叶琮鄞的下唇上。
微微的刺痛从唇上传来,叶琮鄞忍无可忍,低头反吻了回去。
一个打标记似的啃咬瞬间成了缠绵的吻,唇舌接触的每一处都像是被火撩过,烫的惊人。
这团火被困在唇舌中,赋予神经无限的刺.激,让人生出迷恋上.yin的心思。
叶琮鄞不曾闭上眼,这样近的距离,让他能够将宋淮意的qing态瞧得清清楚楚。
隐忍的渴望久旱逢甘霖,破土而出,在眨眼间变成了苍天大树,映天蔽日。
在宋家,和父母住一块,即便他们有些时候再心动,也都让理智站在上风,除了偶尔躲在房间里几个稀薄的吻,再也不曾多进一分。
可青年人对恋人的渴.望哪里是能抑制得住的呢?
只能是越克制,越浓郁,像是堆积的柴火,只需要小小的火星子,就能引发一场难以扑灭的大火。
宋淮意一点点抓紧了叶琮鄞胸口的衣服布料,他的呼吸早乱了,无论接吻过多少次,他都控制不住的自乱阵脚,然后将自己弄得满面chao红,手脚无力。
叶琮鄞敏锐地察觉到抓着自己衣服的双手慢慢失了力气,松了手,体贴的结束了这个绵长的过分的吻,给了他chuan息的机会。
一时之间,谁也没说话,剧烈的心跳声交融在一起,谁也分不清谁的心脏搏动得更快些。
唇齿间的火并未因为分开而有所熄灭,反而蔓延着,愈演愈烈,烧到了旁处。
叶琮鄞只看了一眼满面飞霞的宋淮意,便匆匆移开了目光,躲避般看向窗外。
外头已经黑了下来,车库里亮起了白色的灯光
急促的呼吸仿佛在鼓励着宋淮意,他拉起叶琮鄞的手,摁在了心口,让人能清楚地感受到那处过分快的心跳。
就连叶琮鄞自己都感受不出来,究竟是他的手心更热,还是手心下的胸膛要更热。
宋淮意整张脸都红的快要地滴出血来,却还是不肯有半分地退缩:“今天,不回去。”
叶琮鄞说他明天要去旁的地方,未来好几天都不能见面了。
他想求一点心安。
不仅仅是因为叶琮鄞即将离开,也是为了抚平他因为知晓真相而愧疚难安的心。
他总以为自己做到了最好,虽有愧疚,却也只是恨着剧情,可到了今天他才晓得,自己也成了故事里的“加害者”之一。
作为唯一能握有证据能证明琮鄞清白的人,他分明一直就在琮鄞的身边,却半点不知他心底的痛楚。
要如何,才能不愧疚自责呢?
要如何,才能心安而非惶恐呢?
都做不到,只好继续隐瞒,索要更为亲密的举措,来稍稍抚慰忐忑之心。
即便宋淮意什么都没说,但叶琮鄞还是察觉到了他的迫切与夹杂其中,不甚明显的惶恐。
惶恐什么呢?
他回头,静静地看着宋淮意,看着他璀璨漂亮的双目中积蓄着极浅极浅的泪花,不甚明晰,像是早晨山间弥漫着的一层薄薄的雾,风一吹就能散个干净。
叶琮鄞不得不承认,他最喜欢的就是宋淮意的那双眼睛。
尤其是沾染上泪意的时候,总叫他生出不应该的yu。
只是之前,那些隐秘的渴望是不应该不正确的,到了如今,就都成了理所应当。
叶琮鄞俯身,吻住了还沾着泪的眼,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悬挂着的小泪珠落了下来,滴在唇上,带来一片清凉之感。
他细细吻过,摄取了所剩不多的所有凉意。
这样近的距离,叶琮鄞轻易地能从宋淮意的瞳孔中分辨出自己的影子,他点头,笑了起来:“好啊,不回家。”
车钥匙被拧了半个圈,汽车重新发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再度驶出了车库。
宋淮意早已成年,在这边自然有自己的住处,即便好些时间没有去过,但有着定时钟点工打扫,半点瞧不出这里许久没人住过了。
也幸好为了方便钟点工上门打扫,备用钥匙都是放在门口的花坛下的,避免了他们到了门口却没钥匙进去的尴尬场景。
公寓的门刚刚在身后合上,宋淮意便忍不住踮起脚尖吻了上去。
即便情.意上头,叶琮鄞也还记得宋淮意的右腿不能过分用力,揽着他的腰,分走了大半的体重。
这次的吻不复以往的温情,落在唇上格外的凶,他噙着宋淮意的唇,用了力,像是要将人吞吃入腹。
叶琮鄞像是在品尝什么罕见的稀世美食,一点点吮吸着宋淮意的唇,直到他承受不住,大张着唇,闷哼着喘息。
于是舌尖顺势探了进去,勾着同样的柔软的舌交织。
那么软,软的像是含住了一块果冻,落在唇齿间,稍稍用力就能将其嚼碎吞进腹中。
舍不得。
叶琮鄞垂着眸,带着人跌跌撞撞地往卧室去,到了这种时候,宋淮意倒也没了羞涩,急切地回应着。
耳边是细细碎碎的呜咽,脸上是急促灼热的呼吸,就连被攀附的后背都是那样滚烫,几乎要将所有理智吞尽。
宋淮意仰着头,脖颈上凸出的一点不住的上下滚动,从喉腔中溢出细细的声响,他受不住了,四肢软的像水,提不起来半点力气,若不是叶琮鄞分担了他绝大部分体重,恐怕他这会儿已经瘫软在地,动弹不得了。
可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愿有任何的退步。
手心一片粘腻,谁也分不清那汗水到底是他手心里的,还是叶琮鄞后背的。
明明屋子里的中央空调已经被打开,凉风一阵阵地送进来,但汗水还是不断的往外冒,汗津津的,染出一片更为深重的yu。
“宋淮意。”
叶琮鄞开口,声音早被染上浓重的旖旎,喑哑的,含着若有似无的警告。
偏偏怀里的人不知死活,仍旧挑衅着:“我喜欢你。”
宋淮意仰着脑袋,他呼吸早就乱了,即便被放开了唇,却还是没法调整好频率,chuan息着说,一遍遍重复着动听的情话:“琮鄞,我喜欢你。”
从小到大,他无数次在镜子中看过自己的脸,自然是清楚自己是怎样的神情最好开。
他半眯着眼,黑色瞳孔中的水意更浓,使得澄澈的双眼蒙上了似纱般的朦胧感,让人不住地想要深入,既是想一探究竟,也想叫那眼里的水再多些、再多些。
叶琮鄞的呼吸渐重,喉头止不住地上下滚动,他盯着宋淮意,用眼神做绘笔,一点点描摹着此刻的情态。
多漂亮。
这份因他而起的色彩覆盖在这张经造物主细细雕琢的脸上,是多么的漂亮。
被吻的发红发烫的唇开开合合,字字句句都在撩.拨着敏.感的神经。
像顽皮的孩子,总要试探,那绷紧的弦究竟会不会因为他的拨弄而断裂,殊不知,倘若那弦崩裂,遭殃的只会是他自己。
或许他知道,只是不在乎,甚至于渴求着那样的痛。
“咔哒。”
即便不曾低头看,凭着一双灵巧的手,腰间的皮带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解开。
叶琮鄞的呼吸更重了,宋淮意挑眉,眉眼中显露处得意的神色,他踮其脚尖主动吻上叶琮鄞的唇。
过去,叶琮鄞的身边总有着各种各样的人,未来,也必会少。
但宋淮意想,那有什么关系呢?
能够被这样纵容着亲密的人,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他是最不同的,也会成为那个唯一不同的。
叶琮鄞忍无可忍,一只手就钳制住了宋淮意双手,将其抽了出来,他环住他的腰,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人举了起来。
“诶——”
眼前天旋地转,宋淮意再睁开眼时,人已经落到了床上。
叶琮鄞跟着上了床,他居高临下地看宋淮意,食指点在了他因为紧张而不断滚动的喉结上。
那里无疑是敏感的,手指刚刚落在上面,叶琮鄞就感觉到了宋淮意的僵硬。
只是到了这个地步,叶琮鄞早没了怜惜的心情,稍稍用力,摁住脆弱敏.感的部位,限制住了他的呼吸。
掌控感让劣.根性不断滋生,他笑得纨绔,半点不掩饰蓬勃的深色。
“这是你自己讨得,等会别哭着说不行。”
宋淮意艰难地吞咽唾沫,喉结被压迫着,让呼吸都变得困难,高温的灼热之下将脑子烧的发昏发烫,意识更是迟钝的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痴痴地望着叶琮鄞,生出了淡淡的畏惧。
只是叶琮鄞并不给人反悔的机会,他俯身从宋淮意脑袋边拿过另外一个枕头,垫在他右脚下。
饶是如此,他仍旧不放心。
思来想去,干脆抽出宋淮意腰间的皮带套上了他的脚踝。
另一头被固定在了床位,叶琮鄞试了试,问:“紧吗?”
宋淮意耻得快要说不出话来,只看了一眼,就抬手用小臂挡住了眼睛,小弧度的摇头。
“怎么把眼睛挡起来了?这多好看?”
叶琮鄞握着细细的脚踝,褐色的皮带与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抓着人的眼球,叫人舍不得移开。
“……”
宋淮意咬紧唇,沉默不语。
叶琮鄞倒也没有继续故意逗弄,转而俯身吻了上去,不再是那般攻掠城池、充满侵占性的吻,而是温柔的,如微风拂过的吻。
宋淮意被温柔迷了眼,被人握着手,顺从的移开了挡住视线的手臂,露出满脸的chun.情。
不得不说,叶琮鄞的确想过许多次了,宋淮意这样的神态。
被欺负的快要落泪,却又被三言两语哄好,好骗的紧。
“真好看。”叶琮鄞不吝啬地夸了一句,笑得温柔,像个谦谦君子,即便到了这样的时候,也没忘了安抚同床的恋人。
“如果疼的话,要告诉我。”他捏了捏宋淮意的耳垂,他格外的喜欢这处,尤其是它变得红彤彤的时候,捏在两指间,宛若握住了一粒小小的红宝石。
他慢慢悠悠地补上了后半句:“我会轻一点的。”
宋淮意愣愣点头。
傻兔子。
叶琮鄞在心底嗤笑,多好糊弄,半点听不出这里头的猫腻。
轻一点,从不代表会停下。
这场qing.事开了始,在他心满意足之前,任宋淮意如何哭喊求饶,都绝不会轻易停止。
最后的嘱咐说出了口,叶琮鄞当即抛弃了温柔的假象,露出了恶劣的性子。
被冷风吹得久了,指尖难免带上了点凉意,落在不.着.寸.缕的膝窝上时,冻得宋淮意轻轻哆嗦了一下。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湛蓝色的窗帘被空调的冷风吹的微微摇摆,偶尔露出一丝缝隙,将外头暖黄的路灯漏了些许进来,在地板上留下长长的光带,由窄到宽,最终拖拽蔓延到了叶琮鄞的脸上。
光亮模糊了面容,脸颊上细小的绒毛被照的分明,盛接着光,像是镀了层金。
“唔、唔!”
宋淮意止不住轻哼,抬眸,一双眼已经被熏得通红,浸润满泪水。
叶琮鄞却不看他,而是回首看了眼绷紧的皮带,唇角时意味不明的笑:“看来我还是挺有先见之明的?”
这话羞得宋淮意浑身的温度更上一层楼,肌肤跟着蔓延上了浅淡的粉色。
逃避的本能刻在基因里,可他却不愿意,仍睁着眼,目不转睛的看。
叶琮鄞的动作未停,却也不曾忘记轻抚着宋淮意的后背,安慰着不安的恋人。
“琮鄞、琮鄞……”
宋淮意忍不住叫出了声,他的眼里蒙着一层泪,看什么都是模糊不清的模样,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多多少少有些害怕,伸出手,撑着叶琮鄞的胳膊,想要得到更多的回应与安抚。
叶琮鄞并没让他失望,俯身吻在他的耳尖,温柔地开口:“我在。”
长长的睫毛扑闪,盖住了眼睛,再睁开时,晶莹的泪簌簌的滚落,宋淮意哽咽着开口:“我爱你,琮鄞。”
第68章 离远点
那种地方总是要小心些、再小心些的, 好在叶琮鄞有十足的耐心。
“唔、等……不!”
含混的拒绝被唇舌堵住,宋淮意本能地想要挣扎,可身体却使不上力, 只能微微颤抖着,渴望着能得到怜惜。
只是到了这种境地,怜惜到底是成了稀缺的物件。
叶琮鄞尝够了,方才勉勉强强地放过了水润的唇。
“哈,不……琮,我……”
指尖翩翩起舞,胡乱奏出一首曲,好在虽然乱来了些,但这首曲子弹奏的很成功。
破碎的泣音是最好的声响, 让演奏者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
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欲得到了满足, 他垂首,眼瞧着宋淮意张大嘴艰难地喘.息,瞧着他像是落在沙滩上的鱼,被一点点的剥夺了生存的空间。
人生来便有着蓬勃的, 需要千方百计克制的占有欲与掌控欲。
但到了此刻,无论是多么恶劣的行径, 都被准许, 他拿捏着宋淮意, 掌控着他的每一次呼吸、颤抖,乃至心跳。
“宋淮意。”
绕着黑发的手往下,擦去了他鬓角细密的热汗。
叶琮鄞眼中的颜色更浓,指尖压着红zhong的唇, 从缝隙中探了进去。
“喜欢吗?”
他堵了他的嘴,却又询问着他的感受, 逼迫着羞得快要无颜见人的恋人给出答案。
宋淮意的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叶琮鄞噙着笑,俯身,让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映出自己的模糊的影子。
他用力,催促着答案:“回答我。”
“喜……喜欢!”
强烈的快.感逼出了泪,宋淮意呜咽着,双手胡乱地抓着,想要在浪潮中得到哪怕一丝的依靠。
他睁开刚落了泪的眼,病急乱投医地攀上了始作俑者的肩颈,想要博得分毫的庇佑。
“怎么哭了呢?”
叶琮鄞怜惜着吻去了积蓄在眼窝处的泪,装作心疼的模样,可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半分收敛。
他抽出手,亲了亲发烫的耳尖。
“太、太过了……”
宋淮意就这么轻易地,被这样的虚假的温柔蒙蔽,仰着头,埋进了叶琮鄞的胸膛。
紧密相贴,耳边尽是属于另一人蓬勃有力的心跳声,震得他头昏眼花、意乱神迷。
“好吧。”
叶琮鄞叹息,将手指抽出,却未曾想过受到了依依不舍的挽留。
“咕啾。”
细微的水声在只有呼吸和心跳声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缩在胸膛中的人更羞了,拼命往里躲。
若是可以的话,只怕他恨不得挖个坑,直接把自己给埋进去。
叶琮鄞安抚性的将人环抱住,问:“可以吗?”
宋淮意:“……”
他不开口,叶琮鄞便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
宋淮意茫然地,不知所措。
太热了,在这样的高温环境下,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了想要逃的心思。
可更多的,却是渴望。
“这、这种问题……这种时候,就不要问这种问题了……”
一句话被他说的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偏生叶琮鄞却不放过他:“不要问?那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想不想呢?”
体温要命的不断飙升,几乎要将脑子里残存的理智全部烧尽。
“……可以、可以,行了吧!”
最终还是宋淮意率先败下阵来,他从喉咙里挤出变了调的哑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叶琮鄞眉眼一片软和,怜惜而又温柔的擦去了眼角滚落的灼烫的泪。
他不再忍耐,俯身……
**
“琮鄞……”
哭了那样长的时间,他的嗓子早已哑得不成调。
叶琮鄞低头,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肌肤的纹理向下流淌,最终汇聚到形状优渥的鼻尖,随着低头的动作坠下,恰巧落在宋淮意锁骨处,在昏暗的夜灯照耀下,润出亮晶晶的光彩。
他忍住鼻息中的闷哼,压抑着,从喉咙中哼出一声疑问:“嗯?”
要将那样的话说出口实在有些太挑战羞耻心了,宋淮意干脆用行动代替了言语,吻住了叶琮鄞的喉结。
“宋淮意。”
沉下的嗓音,是警告。
喉结被细密地吻着,撩拨着岌岌可危的神经。
叶琮鄞低头,撞进宋淮意没有半点退缩的眼里,理智轰然崩裂,再无半点克制。
“嗡嗡嗡——”
手机被掩盖在衣服堆里,布料成了绝佳的隔音层,将细微的声音吞没,半点没让外界的纷扰打扰到床上忙碌的二人。
许久未被接通的电话自动挂断,下一秒,又亮了起来,反反复复,直到电量耗尽。
**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薛怀臻死死攥紧手机,偏执的一遍遍地拨打。
他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手指更是因为过分用力,而呈现不正常的青白色。
若不是他身边还有人,若不是还在医院,只怕他早就无法维持住最起码的体面。
“够了。”
最后还是叶琮新开口打断了薛怀臻一遍遍毫无意义的行为。
叶城的目光早已从薛怀臻的身上收了回来,浑浊的双眼盯着纯白的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和所有人预料的一样。
叶琮鄞拉黑了叶琮新、薛怀臻等等人的联系方式,却并没有拉黑叶城,不过……现在看来,也没能打通就对了。
内心煎熬地等了这么久,却是这样的结果,无论是叶琮新还是薛怀臻,心里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影。
叫人格外的心烦意乱。
“怀、臻。”
那场病的后遗症比所有人想的还要严重,叶城艰难地协调着面部的肌肉,却还是无法流畅如常的说话。
仅仅是两个字,就让他难受地大口喘息起来,病号服下干瘦的胸膛起起伏伏。
理智扼住了薛怀臻快要爆发的情绪,他用右手牢牢控制着左手,五指狠狠嵌入皮肉中,呈现出深深的凹陷,他却恍若未觉,在这样近乎于自.残的行径中,逼迫左手放开了牢牢攥在手心里的手机。
他扬眉,面部的肌肉跟着活动起来,从阴沉的神色中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叶伯父,怎么了?”
“抄袭的事、是真、真的吗?”
这个问题出口,让薛怀臻本就不算妥帖的神情彻底皲裂,他难以维持住虚假的对长辈的温和,垂下嘴角:“您为什么会这么问?”
听到反问,叶城的眼里流露出了不解的神色。
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为什么不能这么问?
旁人指责他的孩子是抄袭者,连证据都不曾陈列给他看过,又凭什么要求他不能质问疑惑?
这是什么道理?
叶城如今已经没有能长篇大论地力气,只好压下心头微妙的不适,追问:“我不、不相信,他会、做这种事。”
“他、他也不需要、做这种事!”
叶琮鄞是他看着长大的,即便后来父子关系一日不如一日,可他也清楚,自幼学习,名家教导,天赋出众,种种条件叠加在一起而塑造出的来的人怎么会去抄袭旁人?
“可您当初不是信了吗?”
连日的等待让薛怀臻倍感煎熬,听到叶城这样的话,他再也忍不住维持人前完美到虚假的假面。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都要挣脱出剧情,都要让他的世界变得更加糟糕?!
讥讽刺破了表面的礼貌,薛怀臻:“我带着徐汇成上门的时候,您不是说他很可怜吗?还说你绝不会纵容琮鄞一错再错,甚至还资助了徐汇成……”
他皱眉,在脸上聚集成不解的神色:“现在,您又是在说什么呢?”
事到如今,再来说这些,就能挽回当初的所作所为吗?
薛怀臻眼神不无嘲弄,他一直都在等待。
等叶琮鄞被叶城彻底厌弃,等叶琮鄞声名狼藉,等叶琮鄞沦落到故事中最为悲惨的境地。
可真的看见这些人做出符合他预期的行径,他又全然高兴不起来。
他就这样怀揣着复杂而又矛盾的理由,不断厌弃自己,又不断为自己开脱。
所有人都是这样,他也是这样,所以他当然没有做错。
“叶伯父,现在再来追究真相,太晚了。”
盖棺定论的事情,没有十成十的证据,总是难以翻案的。
毕竟,若是现在说叶琮鄞是被冤枉的,受到名师推荐,远渡国外深造的徐汇成才是那个剽窃的小偷,那些自诩清高,又不可一世的大师、艺术家们的脸面又往哪儿搁呢?
薛怀臻突然感觉格外的疲倦,如果不是该死的剧情,如果不是他无法承受失败的后果,他觉不会那样对待叶琮鄞。
他心头计算着,没多久了、要不了多久了。
只要把结局走完,无论是他还是琮鄞,都能自由。
等到那时候,他绝不会像他那自大的母亲一样,收拾不好自己的尾巴,被旁人揭穿。
他会好好的、好好的藏起过往,成为叶琮鄞心目中唯一值得信任的人。
“叶伯父,我之前给出的承诺依然有效,就算你无法告诉我琮鄞到底去了哪儿。”他站起身,再无了过去在叶城面前的谦卑。
“我也一样可以兑现承诺,只需要您和您的好儿子叶琮新,离琮鄞远些,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去打扰他的生活。”
叶城瞪大了眼睛,情绪剧烈波动之下,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你、你!那是我的儿子——”
“那又如何?这么多年,您也没将他放在心上,不是吗?”薛怀臻笑着说,“做了选择的人,是没资格反悔的。”
“那你呢?”沉默许久的叶琮新突然开口,“你就有资格反悔吗?”
“你不知道吧?上次我去x市见到了琮鄞的。”他上前几步,挡住了薛怀臻咄咄逼人的视线,“他的身边,可不是空无一人。”
第69章 它说的是真的
叶琮鄞醒来的时候, 宋淮意还在睡,昨晚被折腾到了后半夜,到了最后, 他全然没有了力气,哭哑了声音不断求饶。
只是早些时候叶琮鄞打算放过宋淮意的时候,他非要自己挑火,到了后头,自然是容不得他拒绝了。
等到彻底结束,他抱着宋淮意去洗澡的时候,宋淮意全然意识不清了,趴在他胸前迷蒙呓语,说这些“不要”、“够了”、“好哥哥”之类的求饶之词。
到底是叶琮鄞良心未泯, 不然浴室里会发生些什么委实有些说不准。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也不穿鞋,赤脚走到了床尾,他掀开被角看了一眼,脚踝上是一圈淤青之色, 算不上严重,但落在一身雪白的皮.肉上, 难免有些刺眼。
时间尚早, 叶琮鄞也不着急出发, 转身去了客厅找到了医药箱,翻出活血化瘀的药膏,确定没过期,才拿着进了房间。
宋淮意醒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叶琮鄞坐在床尾, 将他还没痊愈的腿搭在膝上,轻轻柔柔地给他抹药。
药膏沾上的片刻, 是凉的,可被指尖反反复复地按压,又慢慢地烫了起来。
“醒了?”
叶琮鄞没抬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太过灼热,不用看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琮……咳咳!”
宋淮意一开口,这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干哑的不成样子,他想起了夜里的放纵,红了眼,闷声咳嗽。
“温水、润喉糖,都在床头柜上。”叶琮鄞无奈,抬眸看了过去,“别咳了,本来就哑了,再多咳几声,等会要当哑巴了。”
宋淮意抿嘴,喝了几口温水,随后将润喉糖放进了嘴里。
药膏已经涂满了脚踝上一圈的淤青,叶琮鄞慢慢地揉着,人醒了,手上的力道也不用收的太狠,指腹捏过,将药膏揉入皮.肉,一点点缓解了强烈的酸涩。
“你什么时候走?”
润喉糖在嘴里化的差不多了,宋淮意才小声地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嗯?”叶琮鄞偏头,眼眸流转,给了宋淮意一个疑惑的眼神,“提上裤子不认人?这就赶我走了?”
宋淮意:“?”
“!!”
他瞪圆了眼睛,瞬间坐直了后背,挣扎着要解释:“不是,我没有要赶你走、不对不对,我没有提上裤子不认人——也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呵。”叶琮鄞没憋住笑,打断了宋淮意慌乱的解释,“好了,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他撩了撩背角,将下方的春\光映入眼中:“毕竟裤子还没传上呢。”
宋淮意:“……”
红意“腾”的一下往上蒸腾,瞬间染红了整张脸,中央空调的冷风从被揭开的被子中漏了进来,冻的他一哆嗦,下意识地缩了缩腿,想要将其从叶琮鄞的手中抽回来,重新藏在被子之下。
叶琮鄞眼明手快地将其握住,低斥:“做什么?药膏还没干呢,等会蹭到被单上了。”
“这会儿才来害羞,是不是有点不太合时宜?”
瞧着宋淮意跟个黄花大姑娘一般羞愤于死的模样,他多少有些好笑,“晚上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别……”宋淮意垂下头去,整个后背也跟着弯了,将脑袋埋在了被子中,逃避来自心上人的调侃,“别说了……”
再说他真的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晚上他到底是怎么……怎么做出那种事情的!
越想,体温越不受控。
宋淮意揉搓着被子,完全不敢抬头看叶琮鄞。
他想,这种事情素来是一个巴掌拍不响的,自然不能全怪他。
如果不是那个时候的叶琮鄞太过性感,若不是挂在发梢上的汗珠太过闪耀,他绝不会被迷了眼,然后失了智,主动索要。
“腰不疼?”
叶琮鄞在宋淮意的脚下垫了块干净的方布,走到了床头,伸手摁在了宋淮意一片斑驳的后腰。
“嘶……”
宋淮意当即倒抽了一口凉气,跟被拔了电源似的,瞬间瘫软在床。
“疼,”他扭头,把脑袋从被子里挪了出来,撒娇,“轻点。”
叶琮鄞闻言,又摁了摁:“疼?”
“疼的。”宋淮意点点头,“又酸又疼。”
叶琮鄞没说话,坐在他身侧,慢慢揉了起来。
他过去难免有劳损过度的时候,于是稍稍学了一点,虽然是当时学的是捏手腕的法子,但力道这种东西向来是大差不差的,稍稍舒缓下酸疼还是能做到的。
他敛着眸,瞧着好似在专心致志地给人揉腰背,实际上心里却想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宋淮意一双眼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水意,瞧着格外的水灵,跟狗狗眼似的。
记忆碎片又有些不合时宜地在这个有些暧昧的坏境中冒了出来。
不多,也没什么言语,不过是几岁的小孩趴在学着狗狗,将两只胖乎乎地手搭在床边,探了个脑袋来偷看。
小孩的还没长开,一双眼睛又大又圆,和狗狗并排将脑袋搭在床边的时候,莫名的相似。
“呵。”
叶琮鄞又是一声轻笑,他抵着宋淮意的尾椎骨,稍稍用了点,问:“不是你要的吗?这会儿怎么喊疼了呢?”
尾椎骨哪里是能被旁人随便动的地方,指尖摁在那处,像是有一簇电顺着尾椎一路上爬,彻底让他软了身体,半死不活地赖在床上。
“你这么说……”宋淮意吞吞吐吐,面色上出现了浅浅的不忿,“我叫你停的时候,你怎么不停我的?”
叶琮鄞停了手上的动作,扭头看气鼓鼓的恋人,彻底不掩饰脸上的笑意:“真不知道原因?”
宋淮意隐约觉得他说出的理由不会是什么好话,但犹豫着,还是摇了摇头。
“那当然是因为我这个人坏啊。”叶琮鄞挑眉,脸上、眼里不见半点心虚,颇有几分理直气壮的味道,“所以我只能听见我想听的,听不见我不想听的,这有问题吗?”
宋淮意:“……”
他嘴唇微微张开,却说不出话来,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人。
叶琮鄞更想笑了,俯身吻住了那尝了千百回的唇。
宋淮意刚喝了水,无论是唇瓣,还是口腔里都格外的湿润,可这些湿润都便宜了旁的人,被叶琮鄞用唇舌一点点描摹着汲取,仿佛他经了他的口,寻常的水变成了琼枝玉液,叫人沉迷不已。
“唔、”
听见耳边响起宋淮意承受不住的闷哼声,叶琮鄞方才放过了他,起身,继续若无其事地揉他“万紫千红”的后背。
雪白的皮肤上,两侧的腰窝格外的惨,一夜过去,还印着斑驳的红色指印,可见当时,叶琮鄞手上的力道果然是半点不见轻的。
叶琮鄞看着他留下的罪证,多少有些心虚,手上的动作、口中的言辞都温柔了不少:“中午想吃什么?”
眼下已经是下午一点多,的确该吃午饭了。
“你不着急去那边吗?”宋淮意微微眯起眼,他享受着叶琮鄞的按摩,舒服得跟被顺毛撸了的猫猫一般,从喉咙中发出了轻轻地喟叹。
他以为叶琮鄞会很急切。
毕竟清白这种东西,当然是越早获得越好。
“改明天了。”
叶琮鄞不咸不淡地说:“你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我丢下你就走?我在你心里是这种形象?”
宋淮意瘪嘴:“你不要总是说这种话,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办法。”叶琮鄞耸了耸肩,“逗你多好玩啊。”
尤其是意识不清的时候,不管他说什么,只要调子委屈了点,宋淮意都能又羞又紧张,格外的可爱。
逗归逗,叶琮鄞倒也没有什么隐瞒的心思,坦然说出心头的想法:“的确是因为不放心你。”
他自己是个什么人他自己清楚,夜里卖了多少力,他也清楚,宋淮意现在跟半身不遂的人差不多,他怎么可能放心一个人离开?
毕竟照着小意的脸皮,他绝做不出叫人来照顾他的事情。
“至于证据么,都这么多天了,也不在乎这一两天。”
宋淮意动了动脑袋,柔软的黑发擦过脖颈,带来一阵痒意,叶琮鄞偏过头去,瞧见了他亮晶晶的眼睛。
“怎么?感动了?”
宋淮意小鸡啄米:“嗯。”
“这么好哄,你小时候没被人贩子用几颗糖骗走还真是福大命大。”
宋淮意:“对啊,我福大命大。”
他说着,伸手,将叶琮鄞扶着他腰间的另一只手扯了下来。
掌心贴着掌心,十指一点点地嵌了进去,最终扣在一处,牢牢不分离。
“所以才会遇到你。”
纵使被一次次地分开,但他也能一次次地回来。
这不算福气算什么?
叶琮鄞:“……”
他沉默半晌,就连按摩的动作都停了,好一会儿才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会说情话。”
“不是情话。”宋淮意认认真真地纠正,“是真心话。”
他带着叶琮鄞的手,将他的手背贴上了自己的心口:“你听见了吗?”
“这里面的东西,在说话。”
叶琮鄞配合着往下问:“在说什么?”
“它说,宋淮意喜欢叶琮鄞,一辈子。”
于很多人而言,喜欢、一辈子,这样的字眼都是小孩子才会轻易说出口的话,真正心智成熟的人是耻于将这样的话说出口的。
但宋淮意不一样,他的喜欢,就是想让他知道。
他要告诉叶琮鄞,他是这个世界鼎鼎好的人,是值得被喜欢、被爱的人。
能够走到他身边,从不是轻易地事情,需要很多的好运,和很多的坚持。
叶琮鄞久久没能说出话,他沉默着,眼底情绪翻腾,浓郁纷杂的情感交汇到一处,叫人看不分明。
“宋淮意。”他垂头,吻了吻宋淮意的唇角,“我也喜欢你。”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几乎没有半点情绪,平静地像是久无人造访的枯井,沉寂平稳,掀不起半点波澜。
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心事与欢喜,而是再说“今天天气很好”、“午饭很好吃”之类无关紧要的话。
叶琮鄞抬眸,撞进宋淮意怔愣的双眼中,在恋人面前,有些掩饰自然毫无必要,他凝望着宋淮意,说:“别招惹我。”
宋淮意被一句“喜欢”砸的晕头撞向,连带着脑子都不好使了,傻乎乎地反问:“什么?”
叶琮鄞冷漠地将宋淮意的脑袋推开,转而继续在他的后背上忙碌。
过了那么小半会儿,烧了的cpu总算是冷静下来,回过了味儿,顿时,他整个人都跟煮熟的虾子般,红的惊人。
叶琮鄞在他背后闷闷笑,毫不遮掩的嘲笑,半点不留情面。
偏偏宋淮意不敢招惹,只能垂头敛眸,跟个受气的小媳妇似的,安安静静。
“你好好在床上,我去买午饭。”
给人按摩的差不多了,叶琮鄞转身,每走两步,又停住:“有没有我能穿的衣服?”
他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是披着睡袍,在家到无关紧要,走到外面去,多少有些冒昧了。
宋淮意点点头:“有的。”
他们的身量差不多,只是叶琮鄞比他要高上半个头,找一套宽松的休闲服穿上倒也不成问题。
于是叶琮鄞打开了衣柜,他看了看,让到一边,将挑选的权力交到了宋淮意手里。
宋淮意看来看去,最后选了套半蓝半白的撞色衬衣,配上一条棕色的长裤。
叶琮鄞按照他的意思将衣物挑出来,搭在床尾,问:“还有呢?”
“什么?”
叶琮鄞回头,与宋淮意对上视线,那样茫然的眼神,是真的不知道。
于是他微微扬唇,回答:“内裤。”
虽然是相当私密的东西,但总不能叫他穿着昨天的过活吧?
经过提醒,宋淮意也想到了这一层,他略有些涩意,移了目光:“下面那个柜子里,这里有段时间没有回来了,没有没穿过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与之相伴的,则是耳朵越来越红。
“但里面都是干净的。”
“嗯。”
叶琮鄞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打开柜子仔仔细细地看了看。
倒不是他对这又什么特殊的爱好,只是以宋淮意的正常尺寸,他穿多少有些不太合身。
选来选去,他瞧见了压在对下面的那条黑色平角内裤,这条内裤要比旁的大上不少,明显不是宋淮意的尺寸。
宋淮意也看见了叶琮鄞选的,他飞快地移开了视线,杜绝了男朋友揶揄自己的可能。
那条内裤的确是他买错了,他只穿过一次,但因为太大了,总有种没穿的难受感,后来就在没穿过了。
他没想到,不过是一时忘了扔,竟然会有朝一日派上用场。
只是这个用场,他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好。
第70章 徐汇成
[Y]:到了
叶琮鄞一下飞机, 就报了平安,他寻思着这会儿是宋淮意上课的时间,没有等回信, 准备出了机场再说。
结果手机还没有进裤兜,就听见了一声脆响。
[y]:小狗思念你.jpg
[Y]:?
[Y]:没上课?
[y]:偷偷摸鱼
[y]:我想第一时间就收到你的消息。
叶琮鄞没话说了,叹了口气,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浅浅的笑意。
[Y]:好好练习,我会尽快回来的
他犹豫了片刻,将上头那个泫然欲泣的小狗表情包发给了宋淮意。
[Y]:我也想你
[y]:小狗求贴贴.jpg
再这么聊下去,怕是要没完没了了。
叶琮鄞关了手机,朝机场外面走。
正是午休的时间,街上并没有多少人, 就连打车的响应速度都慢了不少。
他寻了一个阴凉的地方, 耐心地等着。
“f*ck!”
“run!run!”
机车喧嚣的声响与一声声脏污的辱骂打破了街道的喧嚣,叶琮鄞皱眉,往阴影深处躲了躲。
国外的环境向来不太好,他当然不会自己的给自己找麻烦。
只是……
七八个裸露着上臂的金发碧眼的白人骑在机场上, 一边高呼,或是咒骂或是嬉笑, 身后坐着的人时不时将喝完的酒瓶超前方赤脚往前跑的男人扔过去。
他们的准头算不上高, 但酒瓶这种东西, 摔在地上是要裂的,玻璃渣子四处飞溅,免不了割伤前头逃命的那人的脚。
一步一个血印,触目惊心。
本来就没什么人的街道这下是彻底不见路人了, 仅剩的几家门店老板显然是对这样的场景司空见惯,关了门, 将营业中的牌子换成了休息中。
叶琮鄞眉头皱得更深,机车上的青年白人显然是嗑嗨了的状态,精神亢奋的有些不正常。
他藏在阴翳中,悄无声息地将手探入裤兜里。
他没什么英雄主义,自然也不会愚蠢以一己之力和这么多人对上,但看在,对方也是国人的份上,报个警算不上什么难事。
只是电话还没能拨出去,就有人注意到了站在路边的他。
“hey!华?”
尝试拨通电话的手指停住,被人用酒瓶指着威胁,叶琮鄞不得不从阴影中走出来。
为首的白人停了下来,后面的车子也跟着停了下来,发动机熄灭,街道瞬间又陷入了一片安静中。
被追逐的那人还在没命的狂奔着,其中一个高高瘦瘦的白人取出一圈麻绳,在手中飞快地转了起来,在那人成功逃跑之前快准稳地套住了他的脖子。
男人被猛的勒住,下半身还在往前跑,上半身却被勒的喘不过去来,被迫朝后倒了去,顿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狂笑,叶琮鄞看着被那么硬生生地往回拖来几米的男人,眼底的郁色更浓。
对于生活在法治社会中的他来说,这样的场面的确有些太令人不适了。
相较于不认识的路人的惨状,更加令人不适的是这些人打量商品般的眼神。
叶琮鄞不打算坐以待毙,他操着流利的英语,问:“有什么事么?”
那边哼笑了一声:“别做不该做的事,他欠我们钱,这事他应得的。”
欠钱?
寻常的欠钱当然不会闹到这个地步,这种情况,要么是涉毒,要么是涉赌。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是咎由自取。
叶琮鄞没说话,为首的青年将目光定在他的裤兜上,威胁之意不言已表。
他无法,将手从裤兜中抽了出来。
“这种事情,警察可不会管,你要是想管,替他把帐换了。”
白人身后的小弟又是一阵嬉笑,其中一个下了车,逮住不敢动弹的男人的头发,拽着他拖了过来,拍了拍他泥泞的面颊,问:“要么?”
男人听到这话,艰难地睁开眼睛,在看清楚面前人的模样的瞬间,呼吸跟着急促了起来:“救救我——救救我!叶琮鄞!你帮我,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的——你帮帮我,我回国之后告诉所有人,我才是抄袭的那个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叶琮鄞总算是知道这个辨别不出原本样貌的人是谁了。
徐汇成。
是了,他出国深造的学校就在这里。
叶琮鄞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呵,真遗憾,我不需要。”
“不,不、不不,不要,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求求你了!”他毫无尊严地跪在地上,砰砰磕头,没几下,脑门上便渗出大片的红色。
叶琮鄞并不是什么心理扭曲之辈,瞧见这样的画面,心里多多少少生出了点不适。
“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求求你,看在我们都是国人的份上,求你了!我手上有证据,有薛怀臻做假证的证据——”
叶琮鄞呼吸一窒,准备对白人说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止住,他低头,问:“你说什么?”
“薛怀臻,他根本没有看见过我画那幅画!他做假证!我录了音!我可以帮你揭穿他,怎么样,帮帮我,求你了!”
叶琮鄞久久没有说话。
他想过许多、许多薛怀臻不相信他原因,思考过无数次,为什么徐汇成会在他的作品寄到比赛举办方之前先作出那幅画。
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薛怀臻在里头做假证。
那些一遍遍,说这为他好,劝他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言语又是为了什么?
真、令人作呕!
胃里一阵阵恶心感翻腾,即便他早已不再将这些人放在心上,可是当最为丑恶的一面揭露的时候,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心底而生出的作呕感。
他想不明白,人怎么能恶心到这个地步呢?
“多少钱?”叶琮鄞抬头,问白人,“他欠你们多少钱?”
为首的白人瞬间笑开了,咧着嘴,比划了一个数字。
这样庞大的金额,即便对叶琮鄞来说,也绝非小数目。
白人洋洋得意,他早看出这个人穿着不菲,应该是只大肥羊,问他要不要帮忙还钱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这两个人真的认识。
他当然听不懂这两人说了些什么,但没关系,只要能给他钱,怎么都是赚的。
徐汇成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受够了这些天被当作猪狗玩弄的日子,更害怕这些人那天没了兴趣,将他拆解了分开买掉还债——
最为得克萨斯州最为庞大的赌场,他们的确有这样的本事。
叶琮鄞没有立刻做出回答,他垂眸,仿佛在认真考量值不值得。
**
等了那么久,却没能从叶城手中获得关于叶琮鄞的消息,薛怀臻这几天吃不好也睡不好,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直接瘦了二十斤,任谁看了,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沾了什么不该沾的东西。
薛怀臻却顾不得那么多,他焦躁地啃着指甲,他的十指早在这样的行为下被啃的光秃秃,甚至冒出了血来,将干裂苍白的嘴唇染上了鲜红的颜色,瞧着格外的可怖。
他全然不在意,仍旧焦躁的发着疯。
“嗡嗡嗡——”
手机响起的瞬间,他猛地站起身,拉起手机,看也没看,直接接通了电话:“查到了吗?他到底去了哪儿?”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后才不确定地问:“薛怀臻?”
不是他找的私家侦探的声音。
薛怀臻眼里的光亮瞬间暗了下去,他卸了力气,颓然地坐在了地上:“老师。”
那边不知道他在短短的几秒时间里经历了些什么心理路程,只是想起了早上收到的消息,到底也没了心思去寒暄,询问他这个关门弟子怎么了。
他顿了顿,单刀直入:“我和我的老朋友们都收到了一份匿名邮件。”
“里头的内容很简单,是一张快递单和一幅画的扫描件,以及标注了明确时间的拆箱视频。”老人顿了顿,就私心而言,他并不想怀疑薛怀臻,但证据摆在面前,要想为他开脱,又的确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他只能寄希望于,怀臻或许只是被人蒙骗了呢?
薛怀臻的心突地一跳,不好的预感铺天盖地地涌来,让他连呼吸都无法保持顺畅。
他想要张嘴询问,可喉咙却失了声,说不出只言片语。
“怀臻,徐汇成获奖的那幅画,你真的在叶琮鄞的画作寄到组委会之前,见过吗?”
心骤然降至谷底。
薛怀臻通体发寒,连夜不眠不休的身体到了极限,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大脑爆发出一阵长长的嗡鸣,搅得他心神大乱,惶恐无措。
怎么会……
这件事怎么会被发现?
怎么可能?
是哪里出了偏差?
不可能、不应该!
薛怀臻双眼赤红,呼吸急促,他还举着手机,双耳却听不见半点声音。
那边仍在说话:“怀臻,老师是不想怀疑你的,可这件事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如果徐汇成才是那个抄袭者,你当初为他作证说的那些话,就是同伙。”
他们这样的人,和抄袭者沾上边,将会是一生的污点。
“这件事我接着老脸暂时压下了,可是怀臻,如果那个人将证据寄过来的话,组委会是一定会将这件事追查到底的。”
这不仅仅是叶琮鄞或是徐汇成两个人之间的事,这件事关乎了整个组委会以后的权威和信用。
薛怀臻终于回过神来,他狠狠咬牙,尖锐的疼痛让他勉强维持住了清醒。
“我明白了,老师,谢谢您,我会尽快处理的。”
他没说怎么处理,那边也听出了他的不适,思考良久,最后还是选择没有多问。
等到电话挂断,薛怀臻才吐出一口气来,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不上不想的,叫他生出作呕的感觉。
于是他真的呕吐起来,掐着自己的脖子吐了起来。
只是他两三天都没吃任何东西,即便吐地呕心沥血,也什么都没能吐出。
胃部不断地痉挛,掐在脖颈上的手一点点用力,遏止住了呼吸。
如此刻薛怀臻面前有一面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的此刻是何等可悲又可怜的模样。
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往外凸,因为长时间的呼吸不畅,额头爆出一根根分明的青筋,一鼓一鼓的,叫人疑心那处的血管会不会就这么断裂。
一直到快要失去意识,手上的力道消失,薛怀臻的手指才勉强松开,人本能地求生欲让他立刻大口呼吸起来,口腔里弥漫起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从喉管往下,乃至整个肺部,都产生了火辣辣的痛感,薛怀臻咳嗽着,满脑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应该、不对、不可以……
明明这么多年都是正常的,为什么现在会一步步变成这个样子?
无法接受、不能接受。
他还没有走到故事给他设定的终点。
他不能——
绝不能就此被压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