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番外·六
“你看啊, 小阵平——”
萩原研二开始掰着手指头给小伙伴们算账。
“这只猫猫长得像moku,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四舍五入之后,这就是moku亲生的小猫!这是moku的崽崽!!”
松田阵平:“……?”
“既然这是moku亲生的崽崽, 而我们和moku关系又那么好, 那么再四舍五入一下——我们就是猫猫异父异母的亲叔叔!”
交谈间,几人回到自己定好的包厢里后,萩原研二凑到猫猫跟前, 趁猫不备、“啾”地吸了一嘴猫毛后,双手捧心、满脸傻笑地大声宣布:“——既然我们现在已经是崽崽异父异母的叔叔了,那邀请小朋友来叔叔们家里做客、小住一段时间, 这应该是合情合理的吧?刚好我们家还有个零酱,我和小阵平去上班的时候,零酱还能陪妹妹玩!”
诸伏景光/伊达航:“……??”
——还能这么四舍五入的吗?
两人总觉得这个逻辑好像哪里不太对,但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彼此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相似的迷茫和震撼。
一旁的降谷零听着感觉有趣,摸了摸下巴, 看了看一整个呆住的猫猫,又看了看某个大放厥词的同期,思忖片刻, 忍不住出声调侃:“但,这种事再怎么说,也要问一下孩子本人、呃……本猫的意见吧?”
萩原研二听了觉得有理, 于是蹲到僵硬呆滞的猫猫跟前,轻声细语地诱哄道:“来, 崽崽——你如果同意的话就喵一声~”
压下心底翻涌的无语,千野幸扭过头, 只留给某人一个圆滚滚、毛茸茸的后脑勺。
“咪——”
——听不懂、不想听,有事起奏无事退朝。
“啧……嗲死了,”抱着直往自己颈窝里钻的奶牛色大猫猫,松田阵平有些嫌弃地拍了一下猫屁股,惹来怀里猫猫一阵相当不满的挣扎,“我记得以前带零酱去绝育的时候,医生好像有讲过——一般不都应该是噶过铃铛之后的公猫才会这么嗲的吗?你这情况……”
拖着猫屁股的手轻轻颠了两下,松田阵平沉吟片刻,为掌心的异样触觉微微咋舌。
“你这……也不像是被噶过的样子啊?铃铛还在,你怎么还这么爱撒娇?”
“哎?真的假的?”听到幼驯染这么说,萩原研二也来了兴致,转到松田阵平的另外一侧,弯下腰、伸手去抬猫猫的尾巴,想要亲自查看,“它这么可爱粘人,我还以为是一只小母猫呢!”
眼瞅着两个混蛋摩拳擦掌准备去抬自己垂在腿间的尾巴,千野幸登时后脊一寒,有种自己即将清白不保的不祥预感。
“喵——!!”
他猛地一蹬腿、试图从松田阵平的怀里逃窜出去。
“喵!!喵嗷——!嘶!!!”
松田阵平吃了一惊,连忙按住怀里不断挣扎哈气的大猫:“哈?你这是不好意思了吗?猫也会不、嘶痛……喂——你干什么!”
脸上顶着一道和幼驯染同款的猫爪印,萩原研二也懵逼了一瞬。
趁着两人双双被挠、自己身上压力骤然减少的空挡,奶牛猫一个飞扑,整只猫瞬间窜入了旁边身材高大、看上去相当可靠的伊达航的肩膀上。
“——喵!喵喵喵喵!!”
或许是感觉到了由衷的安全感,蹲坐在伊达航肩膀上,奶牛猫浑身柔软的长毛尽数炸开,整只猫看上去像是一个大毛团一样,对着两个被挠一脸的人类青年口吐芬芳、喵喵咧咧。
它气愤的样子实在太人性化,旁边的诸伏景光忍不住轻笑一声。在看到猫猫瞬间转过来的、无比犀利的眼神之后,他轻咳了一声:“咳……萩原和松田也是好意,如果冒犯到你,我替他们向你赔个不是。”
猫看上去依然很生气,炸着毛不想理他,一黑一白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压向脑后,鸡毛掸子似的蓬松尾巴一下又一下烦躁地甩动着。
降谷零试探性地伸出手,想替猫顺顺毛。
然而,下一秒……
邦——!!
金发深肤的警官先生捂着脸,得到了和自己那两个怨种同期一样的待遇。
抚摸着脸颊上泛红的小梅花印,降谷零有些无奈地叹气:“——所以刚才在房间里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要听那位秦警官的话、直接把他的猫带走啊?我们和他好像并不太熟悉的样子哎……”
好问题。
几人面面相觑。
松田阵平拍了一下外套上沾着的猫毛:“那家伙刚才不是说我们没找错地方吗?”
“既然他说我们没找错地方,而那家伙又已经知道我们是过来找千野的话……”
漆黑平静的眸子紧盯着伊达航肩膀上、却不知为何直打晃的猫,松田阵平沉默了一阵,试探性地开口。
“——千野?”
奶牛猫晕晕乎乎地抬起头,瞥了松田阵平一眼,露出一双和某人几乎如出一辙的青紫色眼睛。
“咪?”
尾音上扬、听上去似乎有些疑惑的猫叫声一出,余下几人的表情都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化。
萩原研二凑近了一点,伸出手,试探性地挠了挠猫咪的下巴。
“moku……?”
猫咪没有反抗,舒舒服服地眯起眼睛,胸腔震动,发出一连串“咕噜咕噜”的呼噜声。
眼见猫咪没有防备,在四名同期紧张的目光注视之下,萩原研二的指尖在奶牛猫大围脖一样蓬松茂密的颈毛间来回穿梭。
两分钟后。
不知道摸到了什么,他指尖微动,紧接着,指尖灵巧地一勾一挑、将那东西给解了下来,攥到了自己的手心里。
“喵?”奶牛猫像是察觉自己少了点什么东西,挣扎着睁开眼,青紫色的猫眼微微有些涣散,呆呆注视着某人近在咫尺的大脸。
满脸震惊地盯着自己手心里的皮质项圈,萩原研二冲一旁同样惊呆的小伙伴晃了一下手。
“这个……”
“——应该是moku一直随身佩戴的choker吧??”
降谷零凑近,仔细打量了一阵后,点头:“没错。因为他总是嘀咕着说新换的choker上原本镶嵌的蓝宝石不好看的关系,现在这块儿深红色的水晶、还是我之前专门拜托出国出差的同事帮忙代购回来的。”
这样说着,他捏着项圈、转动着仔细观察了一下:“这水晶的价格很不便宜,而且据说全世界只此一枚,所以我印象很深——这绝对就是我当初送给千野那家伙的那枚,不会错的。”
“……”
包厢里忽然陷入了一阵可怕的沉默。
诸伏景光看了看浑身僵硬的松田阵平,又看了看笑容凝固在唇角的萩原研二,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所以……萩原、松田,你们平时总是猫塑千野——是因为你们已经知道千野的真实身份了吗?”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不……”
降谷零眯起了眼睛:“之前我就觉得很奇怪——哪有正常人,会在仅仅只见过几次的情况下,就觉得一个无论是面容、声音、还是用语习惯,都和曾经熟悉的朋友大不相同的人非常相似。”
“还有那场追尾事故……”
他审视着目光漂移的萩原研二:“萩原你一向心细,就算平时爱飙车了点,但要让我相信你是飙车到严重追尾、直接把无辜路人的车后排撞瘪的程度的话……说实话,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这一番话说出口,连带着诸伏景光看两人的眼神也发生了一些变化。
“萩原、松田,你们两个那个时候——该不会是背着我们、悄悄偷跑了吧?”
萩原研二大惊失色,连连摆手、一边摆手还一边往后退:“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啊!”
怔怔注视着身边那张几乎要躲到自己身后去的熟悉面孔,奶牛猫歪着脑袋、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下一秒,他的身躯忽然微微往前探了探。
“喵~”
一股温凉濡湿的触感,冷不丁从下巴上袭来。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
短暂怔愣之后,反应刚才过来发生了什么的萩原研二身躯猛然后仰,一把捂住自己依旧有些酥酥痒痒的下巴,耳尖脖颈迅速被异样的薄红覆盖。
狼狈逃离原处,萩原研二一手捂着下巴、一手哆哆嗦嗦地指着蹲在班长肩膀上的猫,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你、你你你干什么——?!”
奶牛猫瞥了他一眼,咕噜两声之后不再搭理,转头又黏糊糊地歪头去蹭爪下人形坐骑的肩膀。
鼻尖微耸,伊达航在猫身上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酒味。
“千野……?”
有些笨拙地挠了挠大猫的脑袋,伊达航迟疑道:“萩原,千野的酒量……是不是不太好啊?”
“……嗯?”
萩原研二愣住了。
半晌之后,他有些不确定地道:“应该……?以前我们一起出去玩的时候,moku好像的确很少沾酒来着……”
拖着奶牛猫的前肢,伊达航小心翼翼地将沉而不自知的大猫从肩膀上托了下来,轻轻搁到了还没来得及点餐的桌面上。
余下四人连忙围了过来。
“他好像喝酒了,身上有一股酒味。”伊达航说。他摸了摸猫猫版好友的脑袋,有些担心地问,“猫可以喝酒吗?会不会像吃巧克力那样、喝了酒就会出大问题啊?”
迅速在手机上查阅了一下相关资料后,诸伏景光眉心微蹙:“网上说猫不能喝酒,因为猫不能分泌分解酒精的酶……”
望着晕晕乎乎团成球的猫,降谷零也有些担心,但转念一想:“猫不能分解酒精,那猫妖呢?千野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喝多了变回原形了?既然猫妖都能变成人的话,那身体结构应该和人也差不了太多吧?”
不知道是不是捕捉到了错误的关键词,原本把自己团成一个圆的奶牛猫耳尖忽然弹动了一下。
他缓缓睁开眼睛。
“……喵?”
五个人紧张地注视着猫。
没得到回应,猫却像是会错了意似的,歪头思考了一阵后,一甩尾巴,闭上了眼。
就在五名警官先生松了口气,以为自家好友不胜酒力、终于昏睡了过去的时候,忽然……
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青紫色丝线,不知道从何而来,在几人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迅速将黑白双色的大猫缠绕包裹了起来。
——一枚青紫色的茧迅速在桌面上快速拉长、膨胀,在死一般的静默中,微微散发出不祥的黑气与红光。
第472章番外·七
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警觉后退, 降谷零眉心皱得死紧,锐利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枚还在不断长大的青紫色巨茧。
“那是什么?”
松田阵平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他强压下心底翻涌的烦躁和不安:“是……千野的特殊能力吗?”
五人面面相觑, 想要上前查看, 又担心自己不知轻重的插手会让茧内的好友受到什么难以逆转的严重伤害。
“……”
现场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五分钟……
十分钟……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直到五人眼睛都瞪得有些微酸之际,一连串酥酥脆脆、像是什么东西碎裂一般的“咔咔”声, 陡然出现在了巨茧之上。
在几人紧张的目光注视之下,那由青紫色的丝线编制而成的茧壳开始缓缓龟裂、寸寸剥落。
片刻之后。
咔——
伴随着最后一声脆响落地,黑红色的雾瘴终于消散殆尽。
迷雾之中, 一道仿佛由无数积木块拼接起来的、濒临崩碎的修长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眸光空洞、面容染血,死亡与不祥的气息如同浪潮一般从他身体内席卷而出,苍白的皮肤表层之上,有黑红色的狰狞裂痕与符文交相融合……
——现在的千野幸看起来,比起人,似乎更像一只地狱里爬出、即将择人而噬的恶鬼。
黏稠而晦涩的情绪在瞳孔深处微微跳动, 千野幸睁着一双青紫色的凤眸,目光一瞬不瞬地凝视着面前的五人。
“……”
萩原研二张了张嘴。
此情此景,对上好友那微微有些陌生的眼神, 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什么。
可……
直到他滚动喉结、试图牵扯着声带发出声音的时候,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的咽喉已经干燥到没办法发声的地步了。
徒劳而恐慌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青年,萩原研二伸出手, 想要触碰对方那满是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解的身躯。但,就在指尖差一点点就能接触到对方的身体时, 他却又收回了手。
不祥的气息在身周缭绕,千野幸微微弯腰、半蹲下身, 青紫色的空茫眸子一瞬不瞬地俯视着面前的青年。
下一秒。
——他主动伸手,勾住了萩原研二即将落下的手掌。
在掌心处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冷触感的瞬间,萩原研二的瞳孔微微放大。
“moku……?”
牵着对方的手,千野幸像幼稚园的小朋友一样,前后轻轻摇晃了两下。
因为酒精的作用而微微泛起一抹潮红的眼角弯起,千野幸垂眸望着面前的青年,轻声道。
“这是、原型。”
萩原研二愣了好一阵。
无数青紫色的锋利丝线在半空中狂舞,黑红色的不祥气息瞬息间笼罩了一整间包厢。
脸上的裂痕似乎隐隐在扩大,千野幸却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挟着细微的酒气,从餐桌之上一跃而下。
刚刚反应过来的松田阵平,有一瞬间感觉到了窒息。
三步并作两步、松田阵平用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快过的反应速度冲到桌边,伸手一把接住了那个仿佛只要受到任何一点点的磕碰、就会在下一秒散成一地碎片的青年。
源源不断的阴寒气息从怀里涌出,松田阵平眉心紧锁,任凭寒气将自己的皮肤冻得微微有些苍白,揽住对方的手却没有丝毫想要放松的意思。
“——这是能随便跳的吗??!”
气急败坏地教训着怀里的积木版小伙伴,松田阵平努力平复着自己差点过速的心跳:“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啊混蛋千野?!这桌子这么高、你眼睛一闭闷头就往下跳??要是我刚才慢了一点没接住你、你是不是就要原地给我们展示乐高拼接人偶的108种摔碎方式了啊???”
空洞死寂的瞳孔微微跳跃了一下,千野幸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微微垂下头,姿态温顺又无害地轻轻贴了贴这位脾气暴躁的卷发警官的额头。
“不会的。”
他说。
“我知道,你一定会接住我的。”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你、你别以为花言巧语就能哄骗到我啊,可恶……!”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某人还是相当诚实地被家养猫用同一种话术、毫无争议地顺了第二次毛。
啧。
一位松田警官彻底宣告哑火。
诸伏景光拉了拉千野幸的衣袖。见到对方转头,他指了一下千野幸手腕上狰狞的裂纹,斟酌着语气,小声问:“这个……我可以摸一下吗?”
顶着醉酒降智buff的千野幸茫然眨眼,片刻之后,歪过头,动作很温柔地也蹭了一下诸伏景光的脸颊。
诸伏景光:“……”
这……应该是可以理解为……
同意了吧……?
迟疑两秒,到底是顶不住心底翻涌的担忧与不安,诸伏景光尽可能放轻动作,将指腹小心翼翼地贴到了对方手腕上的伤疤附近。
嚓……
嚓嚓嚓……
伴随着指腹的摩挲,类似灰烬、亦或是焦炭一样的东西,正顺着诸伏景光指腹的位置缓缓下落。
诸伏景光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这是……”降谷零凑到千野幸的另一边,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些裂痕,“这些伤口,感觉不像是仅止于表层的损伤啊……”
——那像是被巨力生生撕碎、随后又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给强行拼合起来之后所留下的痕迹。
那像是……
当年那场绚烂至极的大爆炸所遗留下来的,抹消不去的、属于牺牲与死亡的痛苦印记。
这样残酷的判断,降谷零斟酌了再斟酌、迟疑了又迟疑,最终却还是没有宣之于口。
人回来了就是好事,至于这些伤痕……没必要让大家再经历一次曾经的绝望与痛苦了。
心里打定了主意,降谷零定了定神,抬眼看向面前从冥土挣扎着爬回人间的、了不起的青年。
“千野,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青年眨巴了一下眼睛。
“唔……有点困。”
降谷零微微一怔,随即有些无奈:“我不是说这个,我是想说——这些裂痕,现在还会让你感受到痛吗?”
千野幸想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你……”
“已经习惯了。”
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了怎样不得了的发言似的,醉酒之后的千野幸像一只黏人的大猫一样,往松田阵平的肩膀上一扑、就这样把自己严严实实挂在了小伙伴的背上,非常认真地回答着自己在清醒状态下绝对不会回应的提问。
他抬起眼,望着身前降谷零那双噙着懊悔与痛苦神色的紫灰色眸子,思忖片刻后,抬起手,用冰冷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对方有些发红的眼眶。
“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要不开心。”
——会痛,但我早就已经习惯了,所以你不需要为此担心、更不需要为此难过。
毫无疑问地迅速分辨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有那么一瞬间,诸伏景光不知是该庆幸自己的敏锐、还是应该痛恨。
他深吸了一口气。
“那,千野——你之前又是怎么在我们面前维持住正常人类的外貌的呢?”
他几乎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那种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迟钝的思维缓缓转动,过了好一会儿,千野幸这才慢慢摇头。
“不需要……”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下,脸上表情明显不太相信,但却也体贴地并不打算再继续追问下去。
“是这样吗?我大概了解了……”
“——千间给我核心,我用核心。”
某人断断续续、前言不搭后语的声音,很快打断了诸伏景光的未尽的话语。其余几人的注意力,很快也被千野幸这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给吸引了过来。
“千间的核心帮我运转身体。”
似乎是看明白了小伙伴们脸上的茫然,千野幸话音微顿,像是在思考要如何才能表述得更加清楚一点。
片刻后,他说。
“——有核心,就有身体。核心被拿走,就什么都没有了……核心没电,也没有身体。”
“……电?”
千野幸点了点头,伸手在半空比划着:“红色的,颜色越深,电越多,能吃越多的蛋挞。变成灰白色……[千野幸]就会坏掉。”
“核心吗?”萩原研二回忆了一下,很快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个剪影,“——就是moku以前佩戴的choker上镶嵌的那枚碎宝石吗?”
千野幸再次欢快点头,表情似乎有些开心。
“千间的核心。”
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他送给我,说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松田阵平显然也回想起了对方那条不管去哪里都从不离身的项圈。他把黏人的好友从肩膀上小心翼翼地拉开,仔细观察了一下对方颈间的项圈。
“——就是这个吗?”
“不,”醉醺醺的青年很大方地转动了一下颈子,将那条choker更大程度地暴露在好友们的目光之下,“千间的核心碎了。这是零酱送的,没有用,是装饰。”
松田阵平一愣:“等一下——我记得它以前不也是碎的吗?”
千野幸点了一下头,但很快又摇头:“是碎的,但是我自己分开的,我把另一半送给了一个朋友……现在我的一半碎成了砂砾,被风吹散在研究所废墟里、已经找不到了。”
“!!!”
若无其事的语气所传达出来的可怕现实,险些让五位警官先生眼前一黑、当场背过气去。
“——那你现在要怎么办啊,moku?!”有些慌张地拉着小伙伴的袖口,萩原研二就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的好友给吹散了,还是不幸散开了之后、想拼都拼不回来那种。
千野幸缓缓打出一个“?”,歪了歪头。
“昂?”
“就是宝石啦宝石!moku,你的那个碎宝石没了,那你以后要怎么办才好啊……你现在这个样子,有可能被治愈吗?这些疤痕和痛苦有机会彻底消除掉吗?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帮到你?”
萩原研二关心则乱,一叠声的提问砸的千野幸本就混沌的脑子更加混乱,整个人露出一副神游天外的呆愣模样,半天没吱声。
见状,伊达航也有些担忧:“千野,你刚才变成猫……也和核心碎掉的事有关吗?”
变……猫?
捕捉到关键词,千野幸的眼神逐渐有了一丝焦距。
“嗯嗯!”
他重重点了一下头,看上去居然有些高兴。
“核心没有了、锁链就断开了!”自裂痕深处蔓延出的血渍将松田阵平的衣服濡湿,千野幸愣了一下后,连忙后退、松开了被自己像抱大型玩偶一样结结实实抱在怀里的好友。
他站在包厢的正中央,分明满身狼藉,那双总是雾霭朦胧的青紫色却显得熠熠生辉。
“——我以后再也没有枷锁了!”
他笑着说。
几乎是担心朋友们不相信自己的话,青年垂眸思考了一阵,随即眼睛一亮。
下一秒。
xiu——
一黑一白两个毛茸茸的猫耳朵,霎时间凭空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千野幸欢快地左右来回歪头,头顶的猫耳便也跟着他一起左右来回转动,看上去**弹弹、手感极佳。
“看!”
邀功似的冲小伙伴们展示自己的耳朵,千野幸骄傲地转过身:“什么都可以……已经不会再有限制了!”
——在他的身后,一条毛茸茸的、像是鸡毛掸子一样蓬松漂亮的黑白色尾巴,在半空中左右来回甩动。
“还有这个!”。
甩了一下尾巴尖,千野幸眼眸微闭、像是在回忆着什么似的。
很快,他的面容开始缓缓出现了一丝变化。
两分钟后。
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到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某位FBI的面孔,降谷零额头青筋开始跳动:“……变回去!”
“昂?”千野幸愣了一下,“你……不喜欢吗?”
降谷零只感觉自己的审美和修养遭到了前所未有的严峻挑战。他凝视着小伙伴茫然的目光,牵扯嘴角,露出一个略显狰狞的弧度:“不、当然不喜欢,事实上……我其实更喜欢猫咪一些。”
他望着千野幸茫然的眼睛,语气克制而且诚恳。
“——所以……能再给我表演一下变猫吗?”
千野幸思考了一下,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刁钻的要求,于是愉快点头。
下一秒,一只浑身长毛黑白混色、看上去像是一只小老虎一样的大猫,便开开心心地扑向了自己的小伙伴们。
“喵~咕噜咕噜咕噜——”
第473章番外·八
“唔……”
黑暗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鼻尖隐隐约约传来消毒水和酒精混合的气味。慢吞吞掀开眼皮,千野幸不怎么舒服地抬起手、想要按一按自己的额头。
……头好痛。
手臂上传来一阵轻微的拉扯感,千野幸也没在意, 还以为是睡迷糊的月食跳到自己床上、裹着被子压住了他的手臂。
唔……
果然不该贪那一杯酒的。
他暗自轻叹。
“这么多年都克制住了, 怎么偏偏在战事终歇的时候控制不住了呢……啧,疼死了。”
指尖按向眉心,出乎千野幸预料的是, 他的指腹并没有接触到自己冰冷柔韧的皮肤,而是按上了一处硬邦邦的金属制物体。
“……?”
千野幸愣了一下。
形状和触感都有些熟悉……感觉有点像是自己以前在实验室里、曾经长期佩戴过的医用电极片啊。
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千野幸的眸光微微有些发沉。
危险的气息从他身周缓缓弥散开来, 房间内的空气温度似乎都更加森冷了一些。
“不……”
不要总是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竭力按捺住心头汹涌的戾气,千野幸闭了闭眼。
失去意识之前,自己似乎因为喝多了酒、导致神志不清,在朋友们面前大秀特秀,当场展示了大变活猫……
……聚众吸猫要不得。
回忆起昏睡之前、黑白色奶牛猫所遭遇的种种“蹂/躏”,千野幸阴鸷俊美的面容上飞快闪过一丝恼羞成怒。
他感觉自己的脚趾正在飞快动工,并且眼瞅着就能给他当场修出一间三室一厅了。
……不、不, 这种记忆就没必要想起来了。
他继续搜索着满是酒气的零碎记忆。
那时候,等到醉酒的自己频繁转变外形、将体内积攒大半年的电量都挥霍一空之后,再也变不回原型的千野幸不得不维持着奶牛猫的形态、被某两个怨种好友揣回了自己家里。
关于猫的去留问题, 某人怀里揣着猫、义正言辞地表示:“零酱是我和小阵平一手养大的,我们具有非常丰富的照顾猫咪的经验——moku现在变成了猫咪、交给我们照顾才是最好的选择!你们放心好了,等moku变回来之后, 我会打电话通知你们的!”
于是他就被两人连夜打包揣回了家。
再然后……
温热的水流漫过脊背所带来的触感依旧记忆犹新,千野幸闭上眼, 有些不愿意承认那个因为猫咪讨厌水的本能、而带着一身宠物香波的泡沫满地乱窜的蠢货是自己。
“……”决定了,明天早上就往那两个rua了奶牛猫形态的自己一整宿的恶劣家伙的咖啡外卖里兑胡椒粉。
那么……
现在问题来了——自己额头上的电极片是哪来的?
指尖摩挲着额心、太阳穴上贴着的密密麻麻的电极片, 千野幸转动眸子打量着四周,心底有些疑惑。总不至于是那两个恶趣味的家伙半夜发现自己没气了、火速叫救护车把自己抬进了医院急救科吧?
而且,这地方总感觉……
咯吱——
金属门轴转动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笃、笃、笃——
高跟鞋踩踏地板所发出的清脆声响不断接近。脚步声轻快利落、错落有致,听上去,对方应该是个年纪不大、行事风格果决的年轻女人。
“——你终于醒了,冰酒。”
熟悉的嗓音自头顶传来,千野幸微微撩起眸子。
来人撩了一下垂落到胸前的棕色大波浪长发,天蓝色的眼眸微微垂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千野幸。撩起白大褂的衣袖,她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你的昏迷已经过去了76个小时,如果再不苏醒的话,我就要才去强制唤醒措施了。”
“……”
棕发蓝眼的女研究员皱起眉,低头打量着千野幸。片刻之后,她取出一支袖珍手电。
“咔哒”一声按亮手电,她将手电光凑到千野幸的眼睛前方,伸手就要去拨弄对方的眼皮。
微微偏头,千野幸错开了对方的手指。
“……利口酒?”
“——记忆出现紊乱,不排除是电流强度过高、刺激到了人体自我防御系统引发了保护性失忆。”
利口酒关掉了手电:“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冰酒?”
眸光微深,千野幸沉默着从病床上撑起身。
嗓音有些异样的干哑,他振动喉结,一字一顿地缓慢出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7月15日,距离你任务失败、重伤昏迷已经过去三天多了。”
任务……失败?
轻轻转动手腕,千野幸默默观察着自己的手掌。
苍白、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被一层层厚厚的软茧覆盖,指缝间满是被各种利器切割后又痊愈留下的疤痕。
——这不是[千野幸]的手。
这是……
“既然醒了,就在这里签个字吧,”一个文件夹被利口酒递了过来,千野幸垂眸,沉默地注视着文件签收人处的四个熟悉的大字,“——这次任务失败,上面很生气。你应该还不知道吧,冰酒?莱伊把这次任务失败的全部原因、都归咎在了你的身上,等你从我这里顺利苏醒之后,想必琴酒就要过来亲自押送你前往审讯室了。”
“「矢目久司」么……”
微不可查的声音,低得像是午夜梦回的呓语。利口酒怔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接过文件夹,千野幸面色平静,很利索地在文件空白的地方签上了「矢目久司」四个字。
咔哒——
笔帽合拢。
龙飞凤舞的签名连同原子笔,一起回到了利口酒的手里。利口酒检查了一下文件,确认无误后,冲千野幸点了一下头:“可以了,你在这里等一下,我马上找人过来帮你拆生命监测仪探头。”
“……嗯。”
目送利口酒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外,千野幸轻轻眯起了眸子,晦暗不明的青紫色瞳孔微微跳跃。
叛离组织、被琴酒亲手抓捕回审讯室的利口酒,居然仍然担任自己所在的[容器]项目负责人……
而早该在爆炸之中死去、档案连同存在痕迹都被组织一并抹消的「矢目久司」,现在却也仍然在扮演着组织的狼犬、[上帝之眼]冰酒的角色……
——不对劲。
这个世界,似乎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产生了某些不为人知的变故。
利口酒还没回来,趁着病房内无人,千野幸转动目光,很快在床头柜上发现了自己的配枪和手机。
随手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千野幸抬手取过手机,按亮了屏幕。
屏幕锁依旧是自己常用的那个,顺利解锁手机之后,他熟门熟路地点进了自己的通讯录,准备给马提尼发个消息、打探一下现在的情况。
然而,刚一点开通讯录,千野幸便愣住了。
——在整个通讯录最上方的星标联系人里,赫然呈现出一行小字。
[傻狗]
[心机小狗]
[乖宝]
[蓝宝石]
“……”
熟悉的昵称,熟悉的命名方式……
回想起利口酒离开前提到的“莱伊”这个代号,千野幸心头那股违和感,逐渐开始变得越来越重。
潘诺、君度……
千野幸不是一个会被过去困住的人,虽然看上去温柔和煦,但他其实是个很果断的人,这样的果断在千间目选择牺牲自己换他重来一次、以及他自己成为了[千野幸]之后,就显得尤为明显了些。
当初,在他确认过自己的两位部下的确已经死亡之后,千野幸就删掉了手机里属于那两人的联系方式。
——人死不能复生,留着联系方式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那时候的自己,怀揣着这样的念头,在马提尼欲言又止的目光注视下、没有丝毫迟疑地按下了删除键。
可现在,潘诺和君度的联系方式又再次出现在了他的手机里……
这是否昭示着——那样令人悲伤、却又无可回避的死亡,在现下,还没有来得及发生呢?
千野幸深吸了一口气。
凝视着手里的那串号码,他按下了拨号键。
嘟、嘟——
忙音响了两声之后,电话很快就被接通。
千野幸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但还没来得及出口的话语,却在下一秒、就被电话那头急促嘶哑的问询声音给彻底淹没。
“——冰酒?你没事吧?你现在人在哪,我马上过去接你!”
听着电话里传出的熟悉声线,千野幸的眸光微微一颤,握着手机的指节控制不住地缓缓收紧。
真的是潘诺……
像是完全没感觉到对方的情绪变化似的,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用着嘶哑的嗓音、继续自顾自说着话。
“你离开前让我办的事我已经处理完了,没有留活口;你不在的这段时间,朗姆一直在给行动组的其他人找麻烦,虽然我看不惯马提尼,但这是你的行动组,所以我——”
“……潘诺。”
电话里,传出青年低哑破碎的又一声轻唤。
这一下,再迟钝的人都能明显察觉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对劲了。
潘诺话音微顿,沉默了一阵后,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冰酒……?”
“你……”
他犹豫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地说:“冰酒,你不高兴吗……?但、为什么?是因为受伤?还是说你现在——”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
千野幸握着手机,用自己从来没有对潘诺使用过的、温暖柔煦的语气,轻轻地笑了一声。
“潘诺,我现在很高兴。真的。”
这样异常的态度让潘诺愣了一下。
他明显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了起来。就算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千野幸也依旧能从电话里骤然加重的呼吸声中,感受到对方心底的疑惑和不安。
“冰酒,你……”
轻咳一声,千野幸很快将心底翻搅不休的异样情绪压下:“四十分钟后,老地方见。”
“……”收到这个意料之外的指令,潘诺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应了一声“好”。
嘟——
电话挂断。
听着门外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千野幸熄灭屏幕、将手机重新摆回了床头柜上,随后面色如常地靠回了床头。
四十分钟后。
凝望着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容,千野幸沉默着,指腹不受控制地一下又一下摩挲着自己的围巾边边、以及围巾之下的那条金属项圈。
“潘诺……”
“我在。”黑发黑眸的青年没有丝毫停顿,应声抬眸,“需要我做什么?无论什么事,我都能做到最好——至少会比马提尼更好。”
闻言,千野幸微微一怔,心下有些无奈。
——看来,在这个世界里,潘诺和马提尼之间的关系,似乎要比他本来的世界里更加糟糕啊……
他轻叹了口气,没去动摆在自己面前的那杯鸡尾酒。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从记忆里不断翻找着与黑衣组织有关的情报,千野幸沉吟片刻后,挑出其中某个比较重要的关键时间节点,“莱伊是什么时候获取代号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我的行动组里?”
“……”
潘诺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望向上司的眼神似乎有些复杂。
就在千野幸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潘诺阴沉着脸,语气相当冰冷地道:“……他是你带进组织的,就在三年前。是你主动把他纳入了你的行动组,他的代号考核也是你一手操办的。”
潘诺的脸色很不好。
他望着千野幸。
“我就不明白了,冰酒——你为什么要对诸星大那个明显就不怀好意的家伙那么好?”
像是一条被人踩到尾巴的大狗,黑发黑眸的青年磨着牙,眼神阴森中透着浓浓的恶意的:“那家伙就是个大/麻烦!自从他来到你的行动组之后,你看看你都受过多少次伤、被琴酒和BOSS责罚过多少次了?!”
尤不解气似的,爆破恶犬恶意满满地给自家饲主出着主意。
“——要我说,这次你就不应该救他!你就该让他顺理成章地死在这次任务里,冰酒!毕竟他要是就这么死了,你就不用再去收拾他惹出来的烂摊子了!”
嗯?
千野幸挑了一下眉,薄绿色的眸子微微眯起。
按照潘诺的说法,在这个世界里,化名[诸星大]的赤井秀一似乎并不是依靠碰瓷宫野明美与组织搭上线的,而是从一开始、就由这里的「矢目久司」亲自引荐考核,亲手带入了黑衣组织里,甚至于这一次自己任务失败、受伤昏迷,也和赤井秀一逃不开干系。
可……
「矢目久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同样都是自己,千野幸可不觉得、这里的「矢目久司」会被那样一个并不算太过高明的假身份给蒙骗住。
这里面,一定还有其他值得深挖的东西。
千野幸刚想继续套话,下一秒,潘诺忽然就甩了个惊天炸弹到千野幸的脸上。
“——你留的遗书我看到了,你的计划我不同意。”
千野幸:“……”
千野幸:“??”
遗书??
什么遗书?
这个世界的自己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啊??
“不管你去哪都要带着我,这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冰酒——你不能抛下我。”
纯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千野幸,潘诺此时此刻的声音,显得比平时更加嘶哑了三分。
“「潘诺永远会为冰酒献上忠诚,潘诺会永远追随冰酒,哪怕前方等待着我的将会是死亡」……这是我加入行动组时立下的誓言。恶犬也好、忠犬也好,总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你别想甩掉我。”
说着说着,潘诺突然笑了起来:“这次我终于领先马提尼了,冰酒——让我陪你一起去死吧,这是我的荣幸。”
听着自家部下催人泪下的效忠宣言,千野幸十分感动,并且轻轻抬起了手。
下一秒。
邦——!!
眼眶蓄满生理性的泪水,潘诺呆呆地捂着脑门,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对不起、我错了……”
“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了。现在,把遗书内容原原本本复述一遍给我听,漏一个字,你的脑袋上就会多一个包:)”
“我知道了……”
第474章番外·九
——如果就这样死掉的话, 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从悠久黑沉的昏睡中苏醒过来,感受着身下柔软蓬松的床榻,「矢目久司」微闭着眼, 唇角有些苦涩地轻轻拉扯了一下。
身体上应有的疼痛并没有发生, 久睡之后的疲惫感和迟钝感也并没有出现,他思考了一阵,想到利口酒那一手还算不错的医术后, 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又活了一天啊……
还真是遗憾。
有些厌烦地睁开眼,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床。
然而,下一秒。
“嘶……!”
捂住被扯得隐隐有些钝痛的头皮, 在感受到入手那一阵丝滑柔顺的异样触感之后,「矢目久司」微微愣了一下。
这是……
头发?
意识到自己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矢目久司」连忙回过手,飞快朝着颈后一捞——
柔顺如瀑,黑白混色均匀而泾渭分明的长发,就这样静静沉横在「矢目久司」的指缝之间。
「矢目久司」:“……”
「矢目久司」:“…………”
沉默了不知多久,捂着因为转速过快而微微有些发热的CPU、「矢目久司」艰难地唤回了自己的理智。
捏住其中一根长发、「矢目久司」轻轻扯了一下。
毫不意外地, 他感受到了一阵细微的刺痛。
——不是假发。
可……
自己的头发,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长了?
垂眸凝望着掌心里那一缕长及腰间的黑白异色长发,「矢目久司」难得有些不知所措。
自己……
这到底昏迷了多久啊?
思忖片刻后, 他垂下眸子,轻轻解开了睡衣的纽扣。
——有些事,他需要亲自验证一下。
……
五分钟后。
眼眸轻眯, 「矢目久司」慢慢合拢衣襟,沉默半晌后, 一声不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眼下事情的发展,的确有些超乎他的认知了。
虽然伤疤和老茧的位置等细节都无法与自己原装的身体一一对上号, 但眼下这具身体、在天长日久的训练下培养出的条件反射,却与自己原本的身体别无二致。
也就是说……
——这也是他的身体。
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陌生的房间里转悠了一圈后,「矢目久司」终于在墙角的一处书桌上,找到了一支看上去像是手机的轻薄长方体。
垂眸端详着自己手里这支没有任何键盘按键可供操作的陌生电子产品,「矢目久司」有些迷茫地眨了一下眼。
——要怎么开机来着……?
摆弄了好一阵后,他总算摸索到了位于手机侧边的一枚隐形按钮。
滋滋——
手机屏幕很快亮起。
就在屏幕亮起的瞬间,「矢目久司」刚想习惯性输入密码,下一秒,却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一排令他再次有些愣神的小字。
【指纹验证中,请稍后……】
【验证成功】
小字消失,手机自动解锁。
“……只是一部手机,居然也能用得上这么先进的指纹解锁技术了吗?”「矢目久司」眉心微蹙,“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感觉好像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的样子……”
思忖半晌仍无头绪,「矢目久司」不再纠结,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面前这部属于这个陌生的“自己”的手机上。
解锁之后,手机屏幕的正中间,很快弹出了密密麻麻十几条未读简讯。在那些简讯之下,赫然陈列着今时今日的时间和日期。
“……”
望着那与自己本应存在的时间节点、横跨了足足9年的日期,「矢目久司」忽然感觉到一阵无法抑制的眩晕感。
“已经……”
“过去这么久了吗……”
那现在他所在的这具陌生躯壳,究竟是[容器]项目实验大获成功之后的侥幸活下来的实验样本,还是自己死在那一次任务之后,灵魂离开破败不堪的本来身躯、依附在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身体里,像是[千间目]与「矢目久司」那样,达成了另一段微妙的共生关系呢?
青紫色的眸子闪烁着复杂难辨的暗色,「矢目久司」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薄唇,在这一刻,显得更加苍白。
他沉默地坐回了床沿。
握着手机的指尖止不住地轻颤,心底不好的预感如同死疫一般快速扩散并蔓延。「矢目久司」竭力调整自己的呼吸,过了好半晌,这才堪堪将自己惶惑不安的心、稍微安定了些许。
……不管身处何方,情报始终都是最重要的一环。
勉强稳定了心神之后,「矢目久司」将注意力重新拉回了眼下。
[冰酒]的天赋从来让人交口称赞,他的学习速度向来很快。因此,此时的「矢目久司」仅仅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顺利摸索清楚了手机的使用方法。
深邃的眸光微微变幻。
不知道在这沉默的几分钟里,「矢目久司」都想了些什么,总之,在短暂停顿之后,他指尖微弹、很快便点开了列表最上方的一条简讯。
[姐姐已经找到回去的方法了,我要走了,那个小崽就交给你了。她现在在你的办公室里,不出意外的话,我想你那个黑皮肤的朋友、还有那个很会做点心的蓝眼睛朋友正在帮忙照顾。ps:你朋友做的点心还不错,我收下了,就当昨晚替你带孩子的报酬。——秦]
带、带孩子……?!
「矢目久司」的瞳孔,忽然剧烈颤动了一下。
这个世界的自己……
——居然已经成家立业了吗?!
还来不及艳羡于另一个世界的自己的命运轨迹、竟然指向了一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方向,下一秒,在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问题之后,「矢目久司」猛然意识到了一件相当棘手的事。
——他不是这具身体的原装主人。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但……
假如之后他找不到交换回去的方法的话,难道自己之后要继续鸠占鹊巢、心安理得地顶替另一个自己、享受原本应该属于对方的美满人生吗?
“……”
他唇角紧抿,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指尖迟钝且缓慢地继续翻动下一条。
[身体变回来了吗?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会想办法的。ps:下班给你带那家你最喜欢的草莓慕斯。——零]
“……?”
对方在说什么?变回来……?
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矢目久司」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摩挲颈侧的金属制项圈。
……摸了个空。
没有那枚熟悉的、像是狗链一般只会给人带来屈辱与不甘的金属制项圈,更没有那一条条色彩款式不同、却有着相同的“欲盖弥彰”功用的围巾……
柔软敏感的指腹反复摩挲着指下那枚陌生的皮质choker,「矢目久司」沉默了好一阵后,这才往下翻。
[千野,你感觉好一点了吗?萩原说他出门的时候你还在睡,我想着你恐怕这会儿还没恢复,就帮你向禾野参事官请了一天假。你好好休息,工作上的事不用担心,我和zero会帮忙处理的。——景光]
参事官……
「矢目久司」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混乱,呼吸都有些微微急促了起来。
这个称呼……
[你可真能睡啊,猪。这么说起来,下次应该让你变个猪给我看看(猫猫坏笑jpg)对了,冰箱里有吃的,睡醒之后记得吃——厨房的门我已经反锁了,挺好了,你这个厨房杀手休想进去祸害我家刚装修完的新厨房!——阵平]
「矢目久司」:“……”
[moku酱不要害怕,就算你变成了猫、以后都变不回去了,我和小阵平也不会嫌弃你的,不要担心~moku好好休息,我在冰箱里给你准备了吃的,餐桌上也摆了小鱼干和猫饼干,不管变没变回来都要记得吃饭哦~(*^v^*)——全世界最最最帅气体贴的研二酱]
「矢目久司」:“…………”
接连遭受重创,他的大脑现在已经濒临停转的边缘、稍微有些无法思考了。
他忽然就有些不确定、关于自己苏醒的这具身体,其实是另一个世界的自己这个推论了。
就在他沉默的档口,手机忽然“滋滋”地震动了起来。
一条来电显示出现在了手机屏幕正中间。
微微一怔过后,「矢目久司」很快找到了接听键,接通了电话。
“——喂,千野警官?”
熟悉的声音说着陌生的话,「矢目久司」沉默着,谨慎地没有轻易搭话。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对于他这样的反应已经相当熟稔了,无奈地笑了一声后,干涩的嗓音斯文柔和:“还没睡醒吗?您怎么又请病假了啊……”
电话对面的人叹了口气。
“禾野参事官刚才跑来我这里发了好大一通火,看他出门的路线,从我这里出去之后、他似乎又要去总务课找那家伙的麻烦。”
“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但,千野警官——这个月您已经迟到了18次,请了5天假了……再这样下去,总觉得禾野参事官可能会亲自去你家门口、严抓你的考勤呢……”
迷茫之中,「矢目久司」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那家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就是白川雅人。”
光是提到这个名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就很不高兴,有些不太痛快地连声埋怨:“每次我去您的办公室找您都会被他拦住,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那家伙肯定没有在好好工作!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同事的坏话有些不好,但千野警官,他也是您带出来的人,他不好好工作,影响的可不仅仅只有他自己,连带您的名声也会……”
对方似乎唠唠叨叨地说了很多话,但到了后面,「矢目久司」却已经没耐心细听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心机小狗]
“……马提尼?”
“——!”
喋喋不休的念叨被打断,电话那头的人愣了一下:“呃、是,我在……?但您今天这是怎么了?感觉稍微有点奇怪……当然、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稍微有些好奇、关于您为什么会突然使用这个代号来称呼我。”
“您之前不是说——”电话那头传来的语气稍微有些迟疑,片刻后,对方轻声道,“您之前不是说……从此以后,都不会再让这个浸满罪孽的代号、再次禁锢住我们的人生了吗?”
“……”
“……”
「矢目久司」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似乎是在整理自己混乱的心绪。电话那头的人虽然疑惑,但也没有贸然出声打扰,就这样静静地听着电话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数着自己越来越沉的心跳。
过了不知多久,像是忽然从睡梦中惊醒了似的,「矢目久司」冷不丁开口:“……你现在在哪里?”
“我吗?”
马提尼似乎有些疑惑,但还是很快回答道:“今天是工作日,我现在正在警视厅组对三课、暴力团对策课的办公室里,处理今天接收的、从公安那边转交过来的案件卷宗信息——怎么了吗,千野警官?”
「千野警官」……
分明应该是极度陌生的称谓,但就在「矢目久司」沉默时,这具身体却仿佛有种本能、在不断促使着他出声答应。
千野……
是这个世界的自己新的身份吗?
——这个世界的自己,已经开启了一段崭新的、干净的,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气的、清清白白而又充满希望的新生活了吗……?
心跳不受控制地骤然加快。
「矢目久司」沉默了好一阵,忽然问出了一个令电话那头的马提尼瞳孔巨震的问题。
“这里的[冰酒]……已经死了。”
“——对吗?”
第475章番外·十
在潘诺的叙述下, 千野幸很快弄明白了自己现在所处的局面。
现在是自己的第24岁生日,也是赤井秀一隐姓埋名、卧底黑衣组织的第三年。按照自己世界原本的时间线来推算,现在的「矢目久司」, 应该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记忆被人动过手脚、并且已经在慢慢寻回那些被人刻意遮掩住的记忆了。
「矢目久司」的记忆正在复苏……
与此相对应的, 那些属于[千间目]的责任、理想、痛苦、仇恨,也正像毒蛇一样,一寸一寸啮咬着「矢目久司」的灵魂。
每一次呼吸, 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每一次从睡梦中苏醒,对他来说, 都是再次迈入无底深渊的痛苦。
——「矢目久司」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
千野幸很轻易地就理解了对方现在所面临的绝望与痛苦……因为这些撕心裂肺的痛,曾经的自己,也曾切身体会过。
这样一来,遗书的出现就很好解释了。
千野幸望着对面那个焦躁不。安的黑发青年:“遗书作废。现在,你得听我的安排,懂?”
潘诺其实不太懂,但他也不打算细问, 毫不犹豫地就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我听你的。”
“一会儿我要去见琴酒,我离开之后, 你就这样这样……”
简单交代了一下接下来需要对方完成的事,千野幸弯了弯眸子:“不要让我失望,潘诺。”
怔怔望着对方唇角那抹恍若隔世一般许久未曾见过的轻快笑容, 潘诺愣了好一会儿,这才讷讷点头。
“哦、哦, 我知道了……放心交给我吧。”
“莱伊呢?”
潘诺面色微顿,原本和缓的眉眼很快阴沉了下去。
“……在审讯室里。”
千野幸诧异地微挑眉梢:“琴酒干的?”
“不……”目光心虚地漂移了一瞬, 潘诺略微沉默过后,果断将锅甩到了怨种同事的头上,“是马提尼干的。那个男人现在正在马提尼私自建造的审讯室里。”
千野幸:“……”
好像也没有太过惊讶呢。
毕竟,能做出这种事……
——倒也符合他对马提尼这条疯名远扬的[地狱守门犬]的认知。
“让马提尼把人放了,我刚才吩咐你的事,记得转告莱伊一份。”
潘诺想了想:“他对我的态度可不算太好,对你的话……你应该也能感受到。我觉得,他大概率不会信你的话的。”
“那你就这样说——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相信我、并且去做了,成功和失败的概率是五十比五十,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自由女神像也会为他违背当年许下的誓言而流泪的。”
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潘诺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他正想要走,手腕却忽然被人拉住了。潘诺微微回头,正好撞入了一双氤氲着忧郁与思念的薄绿色眸子。
“——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潘诺。”
今天上司的表现很不对劲,就算迟钝如潘诺,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妥。
他于是又坐了回去。
“……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神情很快恢复如常,千野幸摇了摇头,但望着潘诺的目光却比往日柔和了太多太多,“你做得很好,潘诺。一直以来……都辛苦你了。”
潘诺神情似乎有些费解,但心底还是为对方的夸赞而感到了一丝高兴。他正了正坐姿,有些别扭地错开目光:“……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就像曾经做过无数次的那样,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再次对对方献上了效忠誓言:“冰酒,无论你想要得到什么,我都会为你达成。”
“……无论什么?”
“无论什么。”
千野幸沉默了下来,薄绿色的眸底神色晦暗难明。
他看了一眼时间。
——7月15日……
无论是距离「矢目久司」计划的行动时间、还是距离自己曾经执行过的行动时间,都只剩短短七天了。
望着潘诺那专注又澄澈的眸光,千野幸抿了抿唇,移开了视线。
良久之后,他轻轻开口。
“——你会听我的话的,对吗?”
潘诺毫不犹豫点头。
“7月22日,你的邮箱会收到一封加密邮件,解锁密码是我常用的那个……如果到时候联系不上我,你就解锁邮件、照着邮件上的话去做。”
潘诺歪了歪头,思索了一阵,问:“为什么会联系不上你?你要去出秘密任务了吗?”
没有得到回复,他仔细品了品上司的话,很快又问:“那——如果我那个时候能联系上你呢?”
“那就听那时候的‘我’的安排吧……邮件仅仅只作为一种参考。”
“好吧,我知道了。”
潘诺走了。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千野幸倚靠在吧台旁边,端起鸡尾酒,轻轻地抿了一口。
——虽然都是自己,会做出的选择大概率都是一样的。
但……
就当是私心好了。
——他想要给曾经的自己,再多一条可供选择的、通往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结局的路。
事前准备他会处理好,至于“自己”的未来……就交由这里的「矢目久司」自己去选择吧。
将钞票轻轻压在几乎没动过的鸡尾酒杯底,千野幸站起身,紧了紧围巾后,转身离开了这处据点。
——现在,他得去见一见那位许久未曾谋面过的琴酒老师、顺便帮某个不省心的怨种前辈擦擦屁股了。
唉……
不想加班。
希望事情的进展一切顺利吧……
——————
通过对马提尼的套话,「矢目久司」已经大概知道这个与自己的经历大为不同的世界、都发生了些什么了。
有些茫然地呆立在**闹的街头,望着橱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影子,「矢目久司」摸了摸自己的颈侧。
——那里,曾经有一个令他恨之入骨、彻夜难眠的,属于乌鸦的[眼睛]。
但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颈侧那条造型酷帅的皮质choker上,正镶嵌着一枚这个世界的自己交到的好友赠送的红宝石。
注视着镜子里红宝石那样鲜活炽烈的色泽,有那么一瞬间,「矢目久司」感觉自己心头挤压了多年的疲惫与厌倦,似乎都被稍微驱散了些。
原来自己所期待的黎明,竟会是这样的绚烂夺目……
原来自己付出一切去追逐的、那个仿佛仅仅只会存在于梦中的乌托邦,竟会是如此的安宁祥和……
原来……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着更美好、更充满希望的未来。
包括自己。
当然……也包括「矢目久司」。
恍惚之间,「矢目久司」感觉自己肩膀上压着的、那种令他快要无法呼吸的重量,似乎也微微减弱了些许。
那双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显得格外沉重而忧郁的眸子,在这一刻,终于焕发出星星点点的微光。那原本已经快要濒临枯竭的灵魂,也仿佛在这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汲取到了意料之外的甘霖,让他得以勉强支撑,走完属于自己的那段坎坷而黑暗的旅途。
如果说12个小时前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刚刚睁开眼的「矢目久司」,感受到的是对生命无边的疲惫与厌倦的话,12个小时后、站在东京繁华热闹的街角的「矢目久司」,感受到的,却是由心底滋生出的欢欣与雀跃。
——他的理想是可以实现的。
——他和那么多那么多行走在黑暗边缘的先驱所做出的努力与牺牲,都是有价值的。
这就足够了。
「矢目久司」摸了摸颈侧那枚鲜艳的红宝石,眉眼间的郁色,缓缓柔和了些许。
“……你做的很好。”
望着玻璃上映照出的,那张有些陌生、但在细微之处又似乎颇为熟悉的面容,「矢目久司」轻轻扯了扯唇角。
“谢谢你……让我能够有机会亲眼见证自己为之奋斗、献出所有去追求的,那个只能在梦中窥伺一角的未来。”
繁华的街头、热闹的人群,不时有放学的孩子蹦蹦跳跳、彼此打闹着穿过喧嚣的大街小巷。
一切都那样安宁,一切都那样温暖。
恍惚间,「矢目久司」感觉自己空洞的心间、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力量所注满,那不断漏风的缺口、也被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填补。
——这就是,他想要守护的人间啊……
「矢目久司」的眸光缓缓柔和,那双仿佛氤氲着消不去的雾霭的青紫色眸子,看上去温柔、平静、而宽广,宛如能包容并抚慰一切苦痛的海洋。
夕阳西下,灿烂的晚霞逐渐铺满整个天空。
他靠坐在街头的一处长椅上,沐浴着夕阳,垂眸望向被他握在手里的、属于这个世界的自己的手机。
手机的屏幕依然还亮着,录音机功能还在继续运转,屏幕上的收录时间伴随着「矢目久司」的低语、正在不断增加。
望着手机屏幕,「矢目久司」微微扯动唇角,似有似无地轻笑了一下。
“对不起,我偷吃了一块你的朋友留给你的蛋糕。”
他非常坦率地承认了自己做过的事。
“蛋糕很好吃,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没太尝出什么味儿……不过还是要谢谢你,顺便谢谢你的朋友。”
“家里的猫非常可爱,你的世界也很美好,我非常非常喜欢。感谢你为这个世界做的一切,当然,也感谢你在我的世界、为我所操劳的一切。”
“所以……”
“接下来的事,就请交给我吧。”
微微仰起头,他注视着天边缓缓西沉的太阳,在某个瞬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渴望。
“黎明终将到来。”
“但……”
“——在黎明到来之前,就让我来替这个我所挚爱的国家,守住最后一支未曾熄灭的火把吧。”
第476章番外·十一
心里惦记着自家一夜之间转生毛茸茸的小伙伴, 临近六点的时候,四人不约而同地翘了班,蹭着降谷零珍贵的驾照、一起往雨山公寓赶。
咔哒——
门锁转动。
萩原研二一边拔钥匙, 一边高高兴兴地抬起头:“moku酱~我们回来了哦!我和小降谷还给你买了——咦?”
“……”
“没有人哎……”
视线在空无一人的室内搜寻了好一阵, 萩原研二疑惑地扭头:“moku……好像不在家里哎?”
在他身后的松田阵平闻言皱眉,侧身挤进了屋内。他把整间公寓里里外外所有房间全部搜索了一遍,但却连一根猫毛都没找到, 只有趴在猫爬架上打盹的萩原零朝自家铲屎官投来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咪?”
“没事,你睡吧。”随口敷衍了一句崽崽,松田阵平的目光在室内转过一圈后, 最终来到了玄关门口的鞋架跟前。
他半蹲下身。
诸伏景光微微弯腰,也凑了过来:“怎么了吗?”
“千野的鞋子不见了。”松田阵平眉心微蹙,“应该是出去了……这么看来,他应该是已经恢复了。”
诸伏景光刚想说些什么,下一秒,却忽然听见西图澜娅餐厅方向传来降谷零的一声略显惊讶的低呼。
“——冰箱上贴了张字条!”
闻言,三人对视了一眼, 匆匆忙忙跑向了西图澜娅餐厅方向。
“我看看……”揭下纸条,萩原研二一字一顿地念着,“「蛋糕很好吃, 猫咪也很可爱。多谢款待,祝你们接下来诸事顺遂」……”
心底不安的情绪缓缓涌动,萩原研二脸色有些难看, 眉眼间的笑意也消散了些:“笔迹很眼熟,这的确是moku留下的字条……但、他为什么会突然选择用留言贴的方式说这种?”
降谷零显然也从字条的内容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细品了一下字条上的留言:“会突然说出这种话……千野那家伙该不会又要出门搞事情了吧?!”
脸色黑沉, 松田阵平心头翻涌起了一丝不安。
“不至于吧?战事刚歇、组织又已经垮台了,这种时候那家伙还能折腾出什么幺蛾子来?”
“……”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诸伏景光迟疑了一下, 不太确定的道:“好像……也不一定吧……”
——以千野幸那差点就要点满的作妖技能点来看,对方不管闯下多么惊天动地的大祸、感觉好像也都丝毫不会觉得意外呢……
“……我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附议,我觉得自己右眼皮跳得有点快。”
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人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简单商量了几句之后,决定分头寻找自家再次走失的猫(划掉)小伙伴。
……
半小时后,黄昏时分,东京街头。
如血残阳将地平线模糊成了一团虚影,在明与暗的交界线上,一个身材单薄清瘦的青年,正长身而立。
他微微抬起手,似乎是想要挽留指缝间那最后一缕霞光,但终究只是徒劳。伴随着最后一抹夕阳缓缓被夜色吞没,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世界。
松田阵平眼尖,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对方嘴唇微动,道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再见」。
“……!”
身体瞬间不受控制、几乎是下意识地飞扑了出去,松田阵平猛地抬手抓向对方的影子。
他的异动显然也惊到了身边的同伴,几人一同回首,下一秒,便也和他做出了相似的举动。
四双手齐刷刷地伸向青年驻足的方向。
但……
他们似乎来的稍迟了一些。
在他们即将触碰到对方的上一秒,青年的身影,终究还是碎成了满天星光,一寸一寸融进了天边浩瀚无垠的星河之中。
神色怔忪地望着自己扑了个空的指尖,还没等四人反应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一阵剧烈的眩晕便瞬间侵袭了他们的大脑。
“等、这是什么……!”
天旋地转间,徒留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喝声,被夜风卷入树梢、消失不见。
原地,只留下一张孤零零、空荡荡的街头长椅,沉默地将一切所见所知、都尽数埋葬入泛黄的时光。
——————
再睁开眼时,望着四周那一栋栋矮小陈旧、看上去格外眼生的建筑物,萩原研二微微愣了一下。
“这里是……”
正在他思索间,一道急促的脚步声忽然由远及近、飞快朝他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一声声稚嫩却满含恶意的嘲弄。
“坏小孩、坏小孩,只有不听话的坏小孩才会被爸爸丢掉!哈哈哈哈哈哈!千间目是这个世界上最坏最不听话的小孩!”
“……”
“千间目不仅没有爸爸,还是个头都不敢抬起来的胆小鬼!喂、胆小鬼——你敢不敢放下书和我打一架?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他根本就不敢抬头直视我!千间目是个孬种、懦夫!”
“……”
“嘘——嘘——你们不要瞎说!千间目的爸爸早就已经死掉啦,他现在已经是个可怜的小孤儿啦!哈哈哈哈哈哈!!”
“……”
“喂,千间——你爸爸不要你啦!你的妈妈就是个丑女、贱妇,你的爸爸抛弃她、去找别的女人啦!你就要有后妈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倏——!
原本低垂着脸、抱着书快步朝巷口飞奔的少年脚步骤停。他猛地转过身,那双薄绿色的眸子像狼崽子一样,又冷又凶。
“……他没有。”
先前,当自己被对方辱骂的时候,少年依旧能保持理智,沉默着不予还口,但当对方提及自己的父母时,单薄稚嫩的少年却猛的一下抬起了头。
这是萩原研二第一次听见少年的声音。
沙哑、低沉,饱含着这个年龄不该拥有的隐忍与痛苦。
约莫十二、三岁的清瘦少年抬着下巴,目光死死地盯着对面那群身材高大的孩子,像一匹被冒犯的野狼,凶狠暴躁的目光直勾勾地锁定聒噪的敌人,仿佛随时会扑将上去、将对方的咽喉彻底撕裂。
“他没有。”
处于变声期的沙哑嗓音一字一顿吐露出谶言,千间目冷冷地逼视着对面那群少年。
“——他没有死、更没有抛弃我的母亲。”
对面那群少年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用更大、更尖锐的笑声嘲弄道:“那就是他抛弃了你!是你!你就是没有人要的坏孩子!你知道吗,千间目——你就是一个充满不祥的鬼之子!你的爸爸就是被你克死的、你妈妈生病也是因为有你在!”
短暂安静之后,仗着人多势众的少年们开始叫嚣。
“——千间目,你为什么不去死?”
“——千间目,像你这样的社会渣滓、像你这样只会给别人招致不幸的垃圾,为什么还有脸活着?”
一张张稚嫩的脸,用最狰狞的表情、说出了成年人都很难说出口的恶毒之词。
萩原研二清楚地看见,那个有着一双春风般澄澈的薄绿色眼眸的少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我不是……”
少年的嘴唇在颤抖,抽条期单薄的有些过分的身躯,也在夕阳的映照之下微微打着颤。
“我没有……”
少年猛地转过身,抱着怀里皱皱巴巴的书本就要往小巷之外冲。
……被拦住了。
那些身强力壮的少年蜂拥一般围堵住了千间目,眨眼间,那道清瘦的身影便被人群淹没。
“你们在胡说……闭嘴、都闭嘴啊……!!”
破碎而崩溃的嘶吼,伴随着拳拳到肉的重击声,在这处偏僻到几乎少有人至的小巷之中响起。
萩原研二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利索地越过墙头,萩原研二三两下就将混乱的战团重新分割开来。他将那个满脸是血、却依旧用倔强凶狠的目光瞪着敌人的少年护到了身后。
“竹早中学、二年一班……”飞快撇了一眼对方胸口上佩戴的小牌,萩原研二扬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并不如何友善的微笑。
“需要我去学校、找你们的老师聊聊吗?关于你们违背校规、私自对同学进行辱骂和殴打的事,”深紫色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冷光,萩原研二笑了笑,“竹早中学的管理似乎非常严格呢。让我想想——被指出采取不正当手段攻讦自己的同学……应该会被勒令退学吧?”
少年人的纷争中忽然介入了一个成年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西装笔挺、光是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家伙,那些原本还气焰嚣张的高壮少年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伸出一根手指、恶狠狠地冲着千间目点了两下之后,这才呼朋引伴,悻悻离去。
脚步声远去,昏暗逼仄的小巷里很快就只剩下两道节奏不一的呼吸声。
抹了一把唇畔的血渍,千间目头也没抬,抱着书、默默绕开了萩原研二,朝着巷口走去。
“哎——”
快走两步,萩原研二赶上少年:“那个——你的名字,是叫做千间目吗?”
“……”
“不要这么冷淡嘛!”有着一双极富亲和力的下垂眼的警官先生笑吟吟地凑近,“好歹我刚才也算是救了你哎,你难道都不打算对我这个救命恩人说声谢谢吗?”
“……”
脚步微顿,千间目微微抬头。
“……谢谢。”
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漠。
萩原研二不以为意,抬起手,轻轻替对方拍掉了身上脏兮兮的鞋印和灰尘。他没有去问对方为什么会和那群少年起争执,也没有去责备对方为什么要和人打架斗殴,只是轻快地笑着,将话题转移到了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角度。
“——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啊~”
千间目微微一怔,指尖不由自主地按上了自己的眼皮。
半晌之后,他错开眼,低声道:“……谢谢。”
——小时候的moku酱,就已经是个非常非常有礼貌的孩子了呢~
萩原研二弯起了眼角。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手帕,递给对方:“擦擦脸——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嘛~我对你好,只是因为我的朋友和你有着同样可爱的名字、以及同样漂亮的眼睛哦?”
“……”
少年有些狼狈地撇过头:“……我不是他,我和你不熟。”
——所以不要再说莫名其妙的话、做莫名其妙的事了。
也不知是听懂还是没听懂少年的言外之意,总之,萩原研二就那样死皮赖脸地跟在对方身后,在对方停步回头时,立刻露出一副无辜的表情。
“——好巧,你家居然也在这边吗?那我们顺路耶~”
千间目:“……”
懒得再去管身后那个形迹可疑的男人,他沉默地将被血渍弄脏的手帕还给对方。
“我到家了。”
——你可以走了。
萩原研二充耳不闻,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建筑,立刻就被其破烂不堪的外表震惊住了。
“你……”
他迟疑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千间君……现在就住在这里吗?”
无声点了一下头,千间目默默从书包里取出钥匙,在开门前、用警觉的目光盯着萩原研二的脸。
萩原研二见状,轻快地同对方摆了摆手:“拜拜拜拜,千间君,我也要回家啦——我就住在这附近,以后请多指教了哦~”
“……”
沉默地目送对方身影消失,夜色之中,千间目抹黑取出钥匙,一言不发地拧开了自家门前早已生锈的铁门。
仰头望着一直没有开灯的老旧民居,一直到夜风骤起,萩原研二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之中被惊醒。
“啊啾——!”
夜风寒凉,冻得萩原研二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揉了揉微微有些发痒的鼻尖,低头,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打开蓝牙配对之后,他很快连接上了附近的另外三个信号源。
半小时后,四个满面愁容、身高腿长的青年,便鬼鬼祟祟地蹲在了千间目小朋友的家门外。
“……到底怎么回事啊,hagi?”
鼻尖塞了两团纸巾,萩原研二摊了摊手,一副“你问我我去问谁”的样子:“不清楚啊!我睁开眼睛之后就到了这里,正好遇见了这个长得很像以前的moku酱的孩子在被人欺负,我帮他赶走了霸凌者,之后就一路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你觉得那孩子就是千野吗?”松田阵平抓了抓自己乱糟糟的小卷毛,一脸困惑,“可……我们怎么可能会遇见小时候的千野呢?难不成我们这是像千野的漫画里描述的那样、赶了次潮流,穿越到了过去吗?”
望着手机上已然宣告阵亡的信号格,诸伏景光仔细观察了一遍四周的环境后,肯定点头:“我看过附近电线杆上贴着的告示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像松田所说的那样,我们回到了15年前的日本。”
降谷零回头看了眼破破烂烂的老楼,眉心皱的死紧。
“如果真像你们所说,那个孩子就是15年前的、年仅14岁的千野的话……那他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他的眼底飞快浮现出了一抹狐疑。
“千间的父亲是一名警察,就算像萩原所说、这个时候千间的父亲已经殉职,那对方作为已故警察的家属,应该会得到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还有警视厅职权范围内相当大的优待才对,他怎么会就住在这种破——”
“因为,他们不承认他已经死了。”
不属于同伴的青涩声音在身后响起,四人悚然一惊,齐齐回头,便见黑暗之中,一双泛着幽光的薄绿色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们。
萩原研二最先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对不起千间君!非常抱歉,我们不是有意——”
“——没关系。”
“你们,要进来坐坐吗?”
第477章番外·十二
几人彼此对视了一眼。
最后, 还是几人里看上去最温柔、最好说话的诸伏景光接过了话:“那就打扰了……?”
黑发绿眸的少年沉默点头,错开身,让出一条通路。
低矮逼仄的老房子里没有点灯, 几个身高腿长的成年人猫着腰、缩手缩脚地跟在千间目的身后, 在对方的引领下,一路磕磕绊绊来到了茶室。
“坐吧。”
千间目指了一下已经隐隐有些开裂的地板。
这个家看上去物质条件非常简陋,但入目之处却是意外的干净, 似乎家的主人平日里总是很用心的在打扫家里的卫生。
接过少年递过来的水杯,几人同对方道过谢后,便一一在缺了一条腿的茶桌四周围坐下来。
“千间君……”拇指反复摩挲着茶杯外壁, 望着对面那个微垂着头、面上神色莫辨的少年,降谷零迟疑良久,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你刚才说的,「他们不承认他已经死了」……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意思。”
千间目的语气很冷淡,说话时那双与春风同色的薄绿色眸子微微抬起,恍惚间, 降谷零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曾经还在组织的时候,而自己面前坐着的,正是那个日趋消瘦的、忧郁而又疏冷的青年[冰酒]。
“……”降谷零没有说话。一时之间, 似乎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
浅浅抿了一口杯中温水,千间目的眼神很平静,但说出的话, 却仿佛朝海平面上丢出了一枚深水鱼雷。
“——你们,应该都是警察吧?”
“……!!”
四人悚然而惊。
就像是没有注意到几人的神色似的, 千间目微垂着眸光,语调平稳:“你们应该也是来找我父亲的吧?很遗憾, 他失踪了——在你们之前,也有其他便衣警察陆陆续续来家里搜查过,不过他们什么收获都没有。”
“虽然我很不愿意相信他已经去世这件事实,但……距离他失踪至今,已经过去了两年。在这两年里,他没有与家里联络过哪怕任何一次,我和母亲也没有收到过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
松田阵平皱起了眉:“报案了吗?”
千间目点头。
“报了。”苍白清秀的少年面容低垂,稍长的碎发散落在他的眉眼间,昏暗的光线之下,他那双薄绿色的眸子似乎都黯淡了一些,“我父亲出事的时候,还有一个女孩在场。父亲救了那孩子……在他失踪三天后,那孩子报了警。”
“之后我和母亲断断续续也有给警视厅去电,但,那些备案全部都无一例外被搁置,我们所有的努力最终都石沉大海……”
身材单薄的少年,用最平静的语气,诉说着对自己、对这个家来说最残忍的话。
“——他那样一个活生生的大活人,就这样人间蒸发、生死不知,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说来还真是可笑。”
望着对方后颈明显突出的骨珠、以及微微颤抖的肩膀,萩原研二忍不住有些心疼。沉默半晌,他一时没能控制住、将掌心轻轻搭在了对方的肩膀上,动作轻柔又小心地揽住了对方单薄消瘦的身躯。
“moku已经很努力了——你做的很好、是个非常棒的孩子,moku的父亲如果知道了的话、也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千间目没有说话。
回想起自己曾经接手过的渎职案,松田阵平沉默了一阵:“负责你父亲失踪案子的警察……是不是叫做[高津悠马]?”
有些意外地扫了他一眼,千间目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嗯。”
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尾扬起,他有些讥讽、又有些尖锐地勾唇笑了笑:“听说那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大人物呢。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就会忍不住反反复复地想一件事——到底是我父亲的案子真的有疑点,还是这个警视厅从上到下、彻彻底底全部都烂透了呢?”
“那些光风霁月的警察、他们所谓的正义……难道就是将一切真相掩埋,将一切不一样的声音通通淹没在海潮之下吗?”
薄绿色的眸子直勾勾望向松田阵平,千间目的语气很轻,说出的话语却重到令所有人呼吸一窒。
他说。
“——警官先生,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所谓的正义,到底是为少数人谋权的工具,还是捍卫所有普通人生存生活的权利、剑指这世间一切的罪恶与不公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呢?”
面前这个少年的言辞并不十分严厉,但却足够振聋发聩,令在场这四位见多识广、经验丰富的警察都一时语塞、说不出话。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更知道这件事几乎无从解释。
因为……
——对方现在所遭遇的这一切苦难,归根究底,的的确确都是早已从根部开始腐烂的警视厅不作为、与胡乱作为所种下的恶果。
高津悠马啊……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彼此对视了一眼。
当初掺和进禾野正直遇刺案的时候,他们对于好友父亲的遭遇、以及好友的过去多多少少有了一点了解,因此,他们此刻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眼前这个坚强又倔强的孩子。
“……”沉默了很久,萩原研二岔开了话题,“那个——我们方便给令尊添一柱香吗?就当是叨扰贵舍的赔罪。”
千间目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他带着几人穿过狭窄幽深的走廊,来到尽头处拜访的一个小小的神龛跟前。
神龛面前摆放着一个铜盆,盆里残留着一些灰烬。
望着那摊灰烬,有那么一瞬间,千间目的面上似乎有些不自然。但那点不自然很快就隐没在了那双晦涩深邃的薄绿色凤眸里,最终留下的,就只剩一层浅浅的、仿佛被风一吹就会四散飞去的悲哀。
这一。幕,刚好被一直关注着少年的诸伏景光收入眼底。
“——目君刚刚来祭拜过吗?”温柔地揉了揉少年的发顶,得到对方的点头之后,诸伏景光又柔声道,“目君的妈妈现在在家里吗?贸然造访已是失礼,你看,我们需要去向令堂告一声罪吗?”
“母亲……”
唇瓣微抿,千间目沉默了一阵,低声道:“母亲……她的身体不太好,现在正在医院治疗。”
“所以说,这个家里平时就只有你一个人吗?”闻言,松田阵平的面上流露出一抹明显的吃惊神色,他打量着少年那因为过分抽条、而显得格外瘦长的四肢躯干,眼底划过一抹不忍,“你这样……没关系吗?”
千间目瞥了他一眼,面上没什么表情:“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母亲。”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外人多管闲事。
在香炉中添上一柱香后,降谷零转回过神,还想对千间目询问些问题,但对方明显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他似乎并不欲在同他们做过多的交流,很快就下了逐客令。
“——已经很晚了,喝完茶后就请你们离开吧。我需要早睡,明天还要上学。”
四人面面相觑。
眼瞅着少年转身就要走,萩原研二来不及多想,飞扑上前、一把攥住了少年洗的有些褪了色的居家服袖口。
“……?”
露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萩原研二捏着青春限定版好友的衣袖、轻轻摇晃了一下。
“moku酱对不起,我骗了你QAQ……”
千间目:“……?”
薄绿色的眸子微微正大,他似乎愣了一下,脸上神情有些迷茫:“什么……?”
“我其实,根本就不住在这里……”
“……”
对于这个答案,面色冷淡的少年似乎有些无语。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不必抱歉,我一开始就知道。”
——他当然知道这几个言行奇怪的警察根本就不熟附近的居民。
虽然不太愿意和对方交流,但出身于警察世家,附近的住户家里的基本情况、这些年下来千间目多多少少还是有过一些了解的,因此,他很确定——那些人里,根本就没有面前这几个言行举止都分外怪异的警察。
刚起头的剧本惨遭腰斩,走廊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松田阵平疯狂给自家幼驯染使眼色。
——快继续说点什么!
身负重任的萩原研二抠着手指,聪明的大脑超速运作。
两分钟过后……
叮——!
他的头顶冒出了一个小灯泡。
“是这样的!其实——”
眨巴眨巴眼睛,在松田阵平震惊又复杂的目光注视之下,萩原研二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根,挤出两滴眼泪来:“其实,我们几个刚刚才被房东赶出来,现在正处在一个无家可归的地步……”
松田·同居人兼室友·阵平:“……?”
另一对在米花各自购置有房产的幼驯染:“……?”
“所以,那个……不知道moku酱能不能大发慈悲、暂时收留我们一段时间呢……?”
成熟又帅气的成年男人捏着少年的衣袖,垂眸瞅着面前的少年,深紫色的下垂眼认真看人时,总是自带着一种可怜又乖巧的气质,让人不忍心拒绝。
——这一刻,两人的身份地位与年龄似乎出现某些反转。
他眼巴巴地瞅着这间房屋的小主人:“求求你了,moku酱……我保证,等我们找到房源之后,我们立刻就会搬走、绝对不会再给你添麻烦的!”
面对半长发警官先生火力全开的卖乖攻势,千间目沉默了一阵,面上流露出一丝犹豫的神色,表情看上去似乎也透露出一丝不忍和迟疑。
但他终究还是顶住了压力,撇开眼,没有吱声。
——本就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不过是觉得四个大男人大半夜可怜巴巴蹲在自家门口吹冷风的行为委实有些让人看不过眼,于心不忍之下,这才心软把几人放进家里喝杯热茶,可没有要长期收留几人的打算。
于是,简单定了定神后,千间目沉声道:“我不——”
“——我们会支付这段时间的房费的!”
未尽的话语被人打断,千间目转眸望向那个出声的金发深肤青年。
见千间目看向自己,降谷零没有过多犹豫,很快翻出了自己的钱包,把里面所有的纸钞和零钱全部都取了出来、交给了千间目。
“我们是警察、是你父亲的朋友,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对你们做出任何不好的事!还有这个——这是预付款,等我们找到住处离开之前、我们还会给千间君补上尾款的!”
“……”望着对方塞进自己手里的那笔足够支撑这个家好几个月基本生活开支的不菲的“房费”,千间目明显犹豫了,“可我——”
降谷零悄悄给自家幼驯染打了个眼色。
接收到幼驯染的眼神暗示,诸伏景光顿时心领神会,柔声道:“这段时间的家务也可以交给我们的——虽然这样说未免有些自夸的嫌疑,但我在厨艺方面的确稍微有些心得,这段时间目君的便当都可以交给我,我会处理好的。”
千间目:“……”
他果断点头,将钱收好,然后带着几人来到了自己的房间,指着这间装修布置明显带了些稚嫩的房间:“你们睡这里。”
松田阵平眉梢微挑:“那你呢?”
千间目没说话,沉默地从自己的钥匙串上拆下一把贴着贴纸的房门钥匙,递了过去:“大门钥匙,保管好,走的时候还给我。如果丢了的话,需要一并赔偿换锁的钱。”
其他像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早上上学起不来、下午放学后玩到疯不想回家,但千间目却似乎已经学会、并且习惯了精打细算,仔仔细细计算家庭的每一笔开支,独自用瘦弱的肩膀撑起这个家全部的重量。
他懂事得让人有些忍不住心酸。
“行,放心吧。”捏着钥匙,松田阵平当着少年的面、将它妥帖地塞进了自己的钱夹里。
目送对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四位警官先生彼此对视了一眼,弯下腰、小心翼翼的钻进了这间对成年人来说稍显低矮的房间。
房间不大,除了一张小床、一个书柜、以及一台用破旧木板自己打孔组装起来的电脑桌外,就只剩下墙角那一摞摞旧书了。
松田阵平走近翻了翻,发现都是些和计算机有关的书。
“看来千野从小就对计算机技术感兴趣啊……”他感叹了一声,“他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赋,之前警视厅束手无策的内网崩溃问题,他也只用了小半天就处理好了。”
他还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见到自家冤种同期面色凝重的蹲在另一摞旧书旁边,手里翻阅着一叠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纸张微微有些泛黄的信。
“——降谷!!”松田阵平一把抽走了信纸,占据道德的至高点、对某个法外狂徒发起了批判,“这是千野的个人隐私!你不能把你们公安的那一套形式规则用到千野身上!”
降谷零没好气地白了同期一眼:“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松田你赶紧把信还给我!那些信件的内容有些不太对劲,hiro,你过来看——这个口吻是不是和乌丸莲耶有点相似?”
“!”
余下三人闻言一惊,连忙凑了过来、仔细去看信件上的内容。
“——「my boy、我亲爱的孩子,那些警察实在太过胆怯,也太过无能、太令我失望了。我分明已经把蓝蝶会犯罪的证据全部摆在了他们的面前,但他们却居然还是不敢为你的父亲伸张正义,我对此感到无比的痛心。
我因此诚挚地邀请你——来到我的身边吧,我的孩子!你需要力量,而我能够给你足够复仇的力量。我需要你的才能,我能够给你足够的施展天赋的领域,你将会在我的庇护下成长成为足够让这个从根部坏掉的国家为之颤栗的阴影!期待你的回复——Mr.crow」”
“……”
“……”
室内一时有些沉寂。没有人说话,房间里的气氛很快就沉重到了一种让人呼吸不过来的程度。
降谷零的眼神有些凝重,将信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从这些信的落款来看,乌丸莲耶对于千野的引诱,在两年前其父死亡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并且这些年一直没有间断过……”
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回想起初次见面时、那个如玉如竹般温文尔雅的青年,萩原研二感觉自己的心头稍微有些不是滋味。
“moku原来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被黑暗盯上了啊……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坚持对正义的信仰和追逐、成长成后来我们见到的那样一个优秀的人……他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松田阵平的眼神有些复杂:“刚认识的时候那家伙开朗又爱笑,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觉得、他应该出身于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拥有一段健康快乐的童年……”
几人一时无言。
抚摸着这些仿佛被人反复翻阅、狠狠捏皱又展平的信纸,诸伏景光抿了抿唇。
“刚见到这孩子的时候,我就隐约觉得他把自己绷得非常紧,就像一张快要到极限的弓……现在想想,父亲身死殉职、母亲重病不起,他除了要兼顾学业、还要承受着来自组织的窥视和压力……”
“——一定很辛苦吧?小时候的千野。”
短暂沉默之后,他抬起眼,蓝灰色的猫眼里飞快闪过了一抹坚定。
“既然因缘际会来到了这里,”他望着同期,眸光沉静没有一丝动摇,“我们必须要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