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章


    猫科动物对于危险的感知, 总是格外敏锐。


    因此,虽然说不出松田阵平语气里到底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被威胁的某人到底还是选择了从心、蔫哒哒地点头答应了下来。


    “我知道了……”


    关掉自己这边的麦克风, 阴鸷俊美、看上去极富侵略性的青年此刻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整个人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


    黑白参半的长发在后颈处被发带束成了一缕小揪揪,他晃了晃颈后的小尾巴,恹恹地看向自己的手机。


    “你赢了。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之前我就跟你说过, 隐瞒绝非长久之计了,”电话那头响起一道磁性的声音,“听着, 千野——我猜有人要挨揍了,你觉得这个人会是谁?”


    千野·挨揍预定·幸:“……”


    像是被针戳破的热气球似的,一秒之内,身高腿长的青年整个人迅速萎靡、瘫软在转椅上蜷缩成了一小团。


    “呜……”


    他欲哭无泪。


    “跟我哭有什么用?”电话那头的人开始嘲笑他,“你要是真不想挨揍的话,不如去找你那两个的警察朋友哭一下,看看他们会不会心软。”


    千野幸把自己挂在椅背上, 从喉咙深处基础一声悲痛欲绝的哽咽:“呜、我大概率觉得不会……”


    “真可怜啊——要不要考虑一下跳槽来FBI?至少我这边的同事脾气都还不错,和你也算熟悉,你就算是半途入队也能很快上手工作。”


    下巴磕在柔软的椅背上, 眼角的余光扫到昏迷在自己脚边的、石井晴人忽然动弹了一下后,千野幸毫不犹豫地抬起脚,又给了对方一下。


    砰——!!


    刚刚苏醒、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石井晴人, 在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之后,便两眼一翻, 再一次地昏了过去。


    处理完手边的麻烦,千野幸叹了口气, 意兴阑珊地动了动脑袋:“——赤井前辈,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找到任何与那个人有关的线索吗?”


    “没有。”


    赤井秀一沉声道:“你能够确定你给出的情报是准确的吗,千野?我和詹姆斯在接到你的情报之后就以最快的速度感到了现场,但……没有任何发现。”


    “不可能啊——”


    千野幸眨巴了两下眼睛。


    “「愚人们的狂欢之夜快要降临,荒芜的旧世界之花火必将被欢笑声所熄灭,悲伤的小丑在夜色之中独自啜泣,孤独的王在高塔之上俯瞰川流不息。寻找真相的旅途注定孤独,但请不要担心,永恒的宁静必定接纳于您」……在这一封函告里,最后一句宣告复仇的死亡预言暂且不提。


    “在前面的短诗里,很显然,石井运用了反比。因此函告里的一切意象,都不能以其表层含义来进行判断。”


    飞快整理了一下思路,千野幸侃侃而谈。


    “「愚人」在这里指代的是警察,「狂欢之夜」指的则是今天这一场变故将会带来的痛苦与伤害;「荒芜的旧世界」代表杯户町新落成的、充满欢声笑语的游乐园;「悲伤的小丑」其实形容的是躲在暗处旁观这一场悲剧的发生的、并为之抚掌大笑的观众,也即是本案的犯罪者之一……”


    顿了顿后,千野幸道:“根据以上推理规则,在最后一句、「孤独的王在高塔之上俯瞰川流不息」中——「孤独的王」指代的应该是逃逸在外的逃犯石井晴人,而与「高塔」相对应的应该是低处、也就是地下室,「川流不息」的反义‘门庭冷落’也正好对应了地下室这个位置。”


    赤井秀一:“那不就是你现在截住石井晴人的位置吗?”


    “对,”千野幸点了点下巴,较之常人更加苍白的脸颊被椅面烙上了大片红印,“我根据最后一句的提示,赶在最后一秒拦截了石井晴人的爆破行为。这样一来,「孤独的王」已经落网,那么……”


    “——「悲伤的小丑」去了哪里呢?”


    赤井秀一沉吟了一阵。


    “你的意思是……石井晴人有同伙?”


    “嗯。而且,不出意外的话,我想——短诗里「悲伤的小丑」,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像冤魂一样死缠着我不放的现任冰酒了。”


    青紫色的凤眸微微眯起,千野幸垂下眼帘,睨了一眼瘫软在自己脚边、昏迷不醒的石井晴人,眼底掠过一抹阴鸷。


    “——这家伙最近被警方追的走投无路,还以为投靠了冰酒就能获得对方的庇护、借此逃避法律的惩罚……呵,可笑。”


    赤井秀一若有所思。


    “所以,今天这一出好戏……其实是石井晴人向冰酒展示的投诚书吗?”


    “我是这样想的。”


    耳尖微动,千野幸听见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纷乱复沓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他自觉加快了语速。


    “「悲伤的小丑在夜色之中独自啜泣」这一句,因为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过含糊的关系,我只能根据「独自啜泣」粗略推断出——对方应该身处在一个人潮汹涌、可能会充满欢笑声的公众场合。”


    “再结合一下案情,我认为——对方更有可能会出现在你现在所在的杯户游乐园附近。并且,冰酒大概率会出没的地点,应该是在一个完全不会被爆炸的余波所波及到的安全位置。”


    “稍等。”赤井秀一道。


    千野幸“嗯”了一声。


    电话那头,很快就传来一声有些模糊的低语。


    “……赤井先生,瞭望塔和摩天轮都搜查过了,没有任何新鲜的足迹、以及人为停留过的痕迹。”


    “我知道了。辛苦了,卡麦尔。”


    听到脚步声走远之后,千野幸问:“还是没找到吗?”


    “嗯。就像你刚才听到的那样。”


    赤井秀一声音很低沉,千野幸也听不出对方是否心存失望。


    短暂沉默了一阵之后,听着停顿在房间门外不远处的脚步声,千野幸道:“——倒也不是很意外。现任冰酒是个很狡猾的家伙,没有留下可供追踪的痕迹也正常,我之后还会继续关注的……就这样,先挂了。”


    话音落地,不等对方答应,千野幸便迅速挂断了电话。


    快速将自己一丝不苟的领口、衣摆扯乱,千野幸解开发带,顺手揉乱了自己的长发。


    下一秒。


    砰——!


    房间门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


    “——小千野、你没事吧?!”


    弱柳迎风似的依靠在桌边,千野幸无比虚弱地,冲飞扑到自己身边的小伙伴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我、咳咳,我没事……唔!”


    话音未落,下一秒,他就差点被还没脱掉一身沉重防爆服的警官先生直接给创飞出去。


    “咳、研二……”被挤在墙缝间,千野幸虚弱地推了推小伙伴的胸口,感觉自己这次是真的有点喘不过气来了,“你、你的头盔,唔……压到我的肚子了……”


    “!”


    萩原研二连忙后退了一步,将朝着地面软软滑落的小伙伴扶了起来:“你没事吧?有哪里受伤了吗?——石井晴人没把你怎么样吧?!”


    “唔……”千野幸揉了揉自己差点被顶岔气的小腹,缓了口气,“还……好吧……总之我制服他了……”


    ——事实上,石井晴人给他造成的伤害,还没有警官先生的一记猪突猛进来的狠。


    闻言,萩原研二的表情顿时看上去更加担心了几分。


    “你的脸色好难看哎——”


    千野幸按了按钝痛的小腹。自己整个人都差点被压扁,脸上可不就难看了点吗?


    靠着小伙伴的肩膀站好,千野幸不动声色的将重心收在自己脚尖、以免给已经负重不轻的萩原研二再添负担。


    “炸弹,已经拆完了吗?”他低声问,“你怎么有空来这里?”


    萩原研二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一阵自家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伙伴苍白的脸色,眼神里满是关切与担心。


    “我刚接到指挥中心的消息,说你意外与石井晴人正面遭遇了。我稍微有点担心你,所以拆掉捆绑了信号源的炸弹就过来找你了。”


    啊……


    那看来对方还没来得及跟松田阵平通气。


    千野幸心虚地移开了目光。


    “嗯、那个……石井晴人就是地上躺着的那位,他好像昏倒了,你们分几个人把他拷回警视厅吧,我……我就先走了。”


    “走?”萩原研二眨了眨眼,鬓角汗湿的半长发软哒哒地贴在脸侧,有些疑惑地问,“小千野有什么急事吗?还是说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找随队的医生帮你看看?”


    千野幸:“……呃,那个、我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啦……”


    “那你等等我呗~”萩原研二拉了拉小伙伴的衣角,眼睛亮闪闪的,“这段时间我和小阵平老是加班,我们都有一两个月没聚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了哎!正好附近有家还不错的烤肉店,一会儿下班之后一起去吃个便饭呗?”


    千野幸:“……”


    “来嘛来嘛~”萩原研二向来很会撒娇,也丝毫不介意在自己的朋友面前放低身段撒泼耍赖,“求你了小千野~陪我去吃一顿烤肉好不好?呜呜呜呜,可怜的研二酱因为加班的关系、已经好久没吃过大餐了——”


    回想起某位警官先生的威胁,千野幸还想挣扎:“可我还有——”


    “——有什么事能比陪天下第一好的小伙伴一起吃饭更重要?”


    萩原研二超大声质问,完全无视了旁边那几个努力憋着笑、肩膀抖个不停的机动队队员:“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居然连烤肉都舍不得请我吃,你一定是心里没我了!小千野是小气鬼!我再也不要和你玩了!”


    “不是,我是真的——”


    “不要解释了!我宣布——我上周才刚从小绿川那里投过来的两罐草莓酱没你的份了!我要自己一个人全部吃掉!”


    千野幸:“!”


    轻咳一声,他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沉稳道:“我去附近的警备车里等你。”


    松田警官……


    深吸了一口气,千野幸面色凝重地想……


    ——这可不能怪我不守信用了!这一次是草莓酱先动的手!


    萩原研二顿时就笑眯起了眼。


    “嗯嗯!我的那辆警备车就停在商场地下室门口,我会跟车上的留守队员打好招呼的——这个天稍微有点冷,小千野要是受不住的话,可以让他帮忙把空调打开哦~”


    “知道了知道了,”千野幸摆了摆手,“要加油工作哦研二酱——作业的时候一定要把防爆服认真穿好,这次要是再被阵平酱抓、咳——”


    “嗯?”萩原研二眨了眨眼,“——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千野幸用指腹轻轻压了压眉心,身周气息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微微有些凄凉。


    ——他感觉自己距离死期,大概就只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了。


    不。


    严格来说……


    ——距离他遭到友谊の制裁的审判时刻,就只差一个下班的松田警官了。


    千野幸按了按自己跳的飞快的右眼皮,有点心慌慌的。


    事已至此,再想瞒的话就太牵强、太不尊重人了一些……


    眼下的局势虽然仍不乐观,但琴酒和贝尔摩德目前不在国内,朗姆的势力又遭到重创,如今石井晴人也已经被捕,五年前的十亿日元勒索案至此也算是圆满落幕、不再需要担忧遭到高崎组流窜在外的残党的报复。


    再加上关于现任冰酒的身份,他也算稍微有了一些头绪……


    ——时机,似乎刚刚好。


    这样想着,他帮萩原研二将头盔好好戴好,随后状似随口一提:“等研二酱忙完之后,我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嗯嗯!”萩原研二的声音从头盔下传来,显得瓮声瓮气的,“那么,我会尽快处理完、不会让小千野久等的哦——拜拜,我现在就去工作啦!我们等会儿烤肉店见!”


    这样说着,他有些笨拙地转过身,穿着厚重防爆服的身躯步履蹒跚地挪出了地下室的大门。


    于是……


    四个小时后,某烤肉店里。


    在一阵无言的沉默之中,五张熟悉的面孔彼此对视,面面相觑。


    第432章


    “……”


    “……”


    热火朝天的烤肉店角落, 五个卓尔不群的青年彼此对视,面面相觑。


    在看清桌边坐着的两人耳朵里佩戴的蓝牙耳机之后,千野幸额角的汗水, 几乎是瞬间就沁了出来。


    情、情况好像不太妙啊……


    果然。


    “——你们终于下班了。”笑吟吟地抬手冲三人示意了一下, 安室透道,“坐对面吧,这家店生意很好的, 这个时候估计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桌了。”


    松田阵平环视了一圈:“还真是啊,早知道提前定位置了……话说,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这么巧, 你们也来这家店吃晚饭?”


    绿川光笑了笑,不置可否:“先坐吧。”


    望着某人那双噙着笑意、显得格外意味深长的猫眼,千野幸沉默了一阵,遵从自己从未出错的第六感的指引,默默地、默默地将自己缩到了萩原研二和墙壁之间的缝隙里,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挂到墙上、伪装成一幅挂画。


    等到三人尽数落座之后,绿川光握着茶壶, 将几个空杯一一斟满,随后看向松田阵平:“也不算巧,毕竟我和安室君两个人过来这里, 主要就是为了见你们一面。”


    “见我们?”


    松田阵平挑了挑眉峰:“我倒是不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要好了。”


    一旁,将茶杯当做高脚杯轻轻摇晃的安室透闻言,凉凉地嗤笑了一声。


    “——自大狂。”


    “??你这家伙是不是又想打架!”


    “你的精力还真是充沛啊, 松田警官,”金发深肤的娃娃脸青年冷笑了一声, “命都差点丢了,这会儿居然还有闲心和我拌嘴。”


    松田阵平先是勃然大怒,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的不对劲的地方。


    短暂愣了一下后,他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的?事情才刚处理完,知道事件始末的人应该仅仅局限于在现场的那些人……你到底是从哪里收到的消息?”


    嘴上这样说着,松田阵平目光直视着安室透的眼睛,用眼神无声的询问。


    ——公安的情报网?


    接收到同期的眼神示意,安室透弯起嘴角。


    ——你猜。


    降谷这家伙……!


    松田阵平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开始疯狂跳动,心头从见面开始就在蓄力的怒气条,再次开始读条。


    正当他准备说点什么反唇相讥之际,忽然,他听见自己身侧的萩原研二冷不丁开口。


    “——监听?”


    他盯着对面两个自从他话音落地之后、目光就开始游离不定的怨种同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在没有得到许可的情况下监听警视厅的内部通讯频道,好像是违法的吧……?”


    那两个可刑可拷的家伙顿时干笑了两声,一个望天一个望地,“哈哈哈”了半天,最终也没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萩原研二无言了一阵。


    半晌之后。


    “……这种事,如非必要的话,还是少做点比较好。”


    “嗯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


    ——相当敷衍的答复呢,两位公安先生。


    像是为了彻底具象化“敷衍”这个形容词,安室透先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嘴两个同期是否有受伤,等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相当自然地,将目光转移到了缩在墙角之中、看上去似乎正在神游天外的千野幸脸上。


    见状,松田阵平和绿川光心有灵犀地对视了一眼,很快也将目光转移到了千野幸的身上。萩原研二一愣,还以为三个小伙伴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也随之望向了千野幸。


    (个_个)盯——x4


    气氛短暂安静了一瞬。


    千野幸:“?”


    千野幸:“……”


    千野幸:“(^-^;)”


    一瞬之间,他原本干爽的背部衣物就被冷汗浸湿了。


    顶着一头微微有些炸毛的黑白混色长发,千野幸面色沉稳,默不作声地往墙边蹭了蹭,尽可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有什么事吗。”


    他面色镇定,语气沉着。


    ——分明顶着一张阴鸷邪异、仿佛什么绝世大反派的帅脸,但鬼鬼祟祟的动作,却莫名像是一只暗戳戳偷人家晾在窗台上的小鱼干、结果不小心被房屋主人当场抓获的可怜猫咪呢,小千野。


    萩原研二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听到闷笑声,千野幸猛地抬头,顿时就与萩原研二深紫色的下垂眼撞了个正着。


    “!”千野幸的眼睛亮了起来。


    但……


    往常十分体贴的警官先生,在此刻,却是完全没有丝毫想要替自家小伙伴解围的意思。


    沐浴着小伙伴满含希冀的眼神,萩原研二冲对方微笑了一下,随即不动声色地让了半个身位,将好不容易把自己塞在他身后的千野幸,又给重新暴露在了对面两个同期的目光之下。


    千野幸:“——!”


    他顿时就用一种仿佛遭到背叛一般的痛心疾首的眼神看向萩原研二,试图用眼神杀死对方。


    ……无果。


    “干嘛这么害羞嘛,小千野~你上次和小绿川不是聊的挺好吗?——怎么突然露出这种表情?”


    千野幸沉默了半晌,抹了把鬓角的冷汗,别过头。


    “……饿了。”


    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地揉了一把小伙伴的头毛,萩原研二用最后的良心,竭尽全力掐灭了自己试图继续逗猫的恶劣心思。


    面上神情一本正经地,他将桌面上的菜单推给了千野幸:“想吃什么尽管点吧,今天我买单——刚收到通知,说上面给我批了一个星期的带薪假,就当是庆祝我来之不易的假期好啦!”


    心虚到不敢抬眼的某人胡乱点了点头,看也没看,随便就在菜单上指了几个菜品名。


    如坐针毡地吃完了这顿难以下咽的晚餐,千野幸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刚想抬屁股开溜,下一秒。


    “——不去我家坐坐吗?”


    是松田警官的声音。


    溜之大吉的打算胎死腹中,千野幸的身形微微一僵:“啊、那个……工作辛苦了,松田警官、萩原警官——要不今天就先不去打扰你们了吧?你们好好休息、睡个好觉,等下次有空的时候我再——”


    “我现在精神状况还不错。”


    “可是——”


    “但一会儿就不一定了。”


    千野幸:“……”


    他试图说服自己早入土早为安,但真到了要挨揍的时候,千野幸却还是有些克制不住拔腿就跑的冲动。


    神色沉凝地闭了闭眼,又开始打退堂鼓的某人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似乎有些悲壮:“……我非常乐意。”


    这样说着,他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整个人身上都透露出一种萧索寥落的苍凉感。


    ——晚安,这个世界(TUT)


    ……


    半小时后,雨山公寓,1403室。


    瑟瑟发抖地蜷缩在门边,千野幸怀里抱着嗲声嗲气撒娇求摸摸的萩原零,眼神可怜巴巴地试图为自己求情。


    “研二酱QAQ……”


    被他求助的警官先生面无表情,相当冷酷地一口回绝了小伙伴的请求。


    “——这一次是moku太过分了哦?骗了大家这么久,就算是我也稍微有一点生气的呢^-^”


    “对、对不起……”


    邦——!!


    脑袋瓜上又挨了一记爆栗,千野幸眼泪汪汪地抬起头,正正好对上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手上动作尽可能温柔地将猫(挡箭牌)从某人怀里提溜了出去、放回卧室里,锁上门后,松田阵平的表情一秒阴沉如水。


    “现在知道道歉了?”


    一把拎起某个混蛋的衣领,紧接着,已经忍耐到极限的松田阵平毫不客气,一拳挥出,照着对方那张陌生中隐约带了些熟悉的脸砸了过去。


    破空声凄厉,呼啸的劲风无比凌厉地照着千野幸的面门袭来。


    千野幸分明能躲,但却安安静静地站在原地没动,硬生生受了这一记重拳。


    砰——!!


    “——躲在暗处看我和hagi狼狈的样子很开心是吗?看着我们每一次像小丑一样跑去你的空碑面前买醉、弄得一身狼藉的样子,很好笑对吧?!”


    “唔……!”身躯微微一晃,千野幸撩起舌尖,轻轻舔了舔唇角。


    略显迟钝的味蕾品出一丝令人厌恶的腥咸气息,他有些反感地蹙了蹙眉。


    喉结上下滑动,千野幸抿了一下唇瓣,在些微的刺痛中,哑声开口:“对不起,但我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砰——!!


    劲风又至。


    望着视野之中急速放大的拳头,千野幸眼睛都没眨一下,没有丝毫反抗,就这样听凭对方的重拳将自己轻飘飘的身躯掀起、随后重重砸落在墙壁之上。


    “——就那样不负责任地留下一句可笑至极的话、然后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我和hagi在你眼里,难道就是那样一种会卖友求荣的可耻形象吗?!你这家伙到底还有没有心??”


    踉跄着从地板上爬起,千野幸抬手,用手背抹了一把顺着唇角淌下的血液:“……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呵。”


    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某人的面容,松田阵平的神色冷的像一块冰,眼神中说不出是失望还是难过。


    “——你以为我很在乎那枚勋功章,是吗?”


    吧嗒……


    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在两人之间响起,松田阵平声线冷冽,面容冰冷。


    “你的,还给你。现在我要继续揍你了,你有没有意见?”


    青紫色的瞳孔随着勋功章的落地而颤了颤,千野幸咧了咧唇角,唇齿带血,笑容舒朗:“……没有。”


    他笑道。


    “来吧。”


    砰——!!


    “——在外面玩得开心吗,这两年?”恶狠狠地揪着千野幸的领口、把人从地面上拎了起来,松田阵平神色阴沉。


    “咳……不是很开心。”


    千野幸往后仰了一下头,眉眼含笑、声色温煦。


    那宛若春风一般的熟悉笑靥,恍惚之间,竟给房间里的其余四人一种他从未曾离开过的错觉。


    染着血的冰冷指尖轻轻搭上了松田阵平扼在自己颈间的手掌上,千野幸咳嗽了两声。


    “因为横滨没有你们,所以在那里的两年里……”


    “——我无时无刻不渴望回家。”


    第433章


    “对不起, 松田阵平。”


    无比正式的道歉之语,直接打了松田阵平一个措手不及。


    松田阵平愣在原地,唇瓣几次蠕动, 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但最终也没能发出声音。


    他像是在斟酌措辞,原本凶悍的眼神也和缓了不少。


    舔了舔唇角裂开的伤口,千野幸眼尾弯起, 冲身前的松田阵平露出个软和温文的笑:“……解气了吗?”


    他轻咳了两声,嗓音听上去有些沙哑,和平日里那种宛如什么名贵大提琴一般丝滑柔润的声线完全不同。


    松田阵平没说话。


    “嘶……”


    说话间牵扯到唇角的伤口, 千野幸眉心下意识蹙起。


    将滚落到下巴上的血珠用拇指指腹轻轻揩去后,他撩起舌尖,将血渍卷入口中,尖锐凸起的喉结微微上下滑动,很快便将满口的血腥气吞咽而下。


    片刻之后,俊美的青年微微低垂下头颅,将自己柔软脆弱的颈窝往前凑了凑, 正好送到了松田阵平的手边。


    “——如果还不解气的话,你可以继续……我是不会躲开的。”


    他轻声说。


    眸光温煦、满眼信赖,此刻的千野幸看不出丝毫攻击性, 像一只温顺亲人的家养大猫。


    然而他身前的松田阵平,却像是忽然被针扎到了似的,猛然后退两步, 松开了擒住对方衣领的手。


    “……?”


    松田阵平有些狼狈地别开脸,声音不受控制地猛然提高:“你、你这个混蛋——别以为装可怜我就会心软啊。可恶……!”


    千野幸眨了眨眼睛。


    “对不起。但我好像没有要装可怜的意思……?”


    松田阵平没有看他, 微微有些发飘的闪烁目光,依旧聚集在左侧那个被两人弄得一团乱的小书架上。


    “阵平酱?”


    “……”


    “松田警官?还在生气吗?”


    “……”


    千野幸试探地上前两步, 伸出手,轻轻拉了拉对方的袖口:“——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以后都不会再欺骗你们了,我发誓。”


    “……松开。”


    安室透的眼底流露出一丝迟疑。他看了看发丝凌乱、面色惨白的千野幸,沉默了一阵,有些心软:“松田……”


    松田阵平立刻回瞪着他:“你少装好人!之前到底是谁整夜整夜睡不着、天天跑墓园那边打地铺啊??”


    安室透:“……”


    安室透:“…………”


    他当即转过头,眼神不算太友好地盯着千野幸:“我们之间的帐,是不是也该好好清算一下了呢……尊敬的冰酒大人?”


    笑容核善地,安室透眯起眼睛,一把将某只心虚到眼睛都不敢抬的家伙,从自己的同期身后提了出来。


    “——你当初所谓的,「等到我将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指的,该不会是安排好后事、然后像个很典型的美式英雄一样慨然赴死吧?”


    金发深肤的青年微微笑着,但眼神委实算不上和蔼。


    “还骗我说什么「不会留在这艘注定沉沦的黑船上」……”他凝视着面前这个怂成一团的大型猫科动物,语气轻柔、面色阴沉,“瞒着所有人、一声不吭地就将一切结局全部排演妥当,甚至在那之前,还能有条不紊地将狗和花一并托孤出去……千野、不,千间目,在你的心里,我们究竟是什么?”


    千野幸微微一怔。


    但……


    还不等他开口回答,安室透便又继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会在闲暇时间一起吃饭聊天、对你的死活毫不关心的表面朋友?是在作出会影响所有人未来的抉择之前、完全不需要知会我们一声的陌路人?还是危急关头会选择用朋友的生命去换取自己前途坦荡的无耻小人?”


    “千间。”


    他的语气似乎有些低落,有些难过。


    “你究竟……把我们当成了什么?”


    “我不是——”


    “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察,”安室透垂下眼睛,下垂的眼角让他看上去无辜而且疲惫,“可……”


    “——我们难道就不是了吗?”


    “你能做的我们也能做;你的目标也是我们共同的目标;你需要背负的责任我们可以和你一起分担。”


    “我们应该是战友,是同伴,是可以并肩作战、彼此信赖的、共同向黑暗发起抗争与挑战的反叛者。”


    “但,唯独……”


    他的语气低沉了下去。


    “千间,你唯独不能,也不需要,把我们划入需要被你保护的名单——这一种侮辱。”


    安室透看都没看对方急切的神情,继续道:“这是你对我们的能力、人格、信仰,以及过往无数个为了捍卫樱花的纯洁而付出的汗水与泪水的,最刻薄、也是最残酷的侮辱。”


    “——恕我无法接受这样的羞辱。”


    一直插不上话,眼看着话题往越来越严重的方向滑落,千野幸逐渐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翻涌的焦躁了。


    “安室、对不起,我——”


    “不要叫这个名字。”


    安室透的眼底波澜变幻。在绿川光略显担忧的目光注视下,他低声道:“不要叫这个名字。[安室透]……这个名字、这个身份,全部都是假的。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安室透]这样一个人。”


    眼底青紫色的雾霭微微荡漾,短暂怔愣了一瞬之后,千野幸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假身份么……


    也对。


    对于像他们这样踩在刀尖上起舞的人来说,用自己真实的姓名和身份混迹城市的阴影,那跟送死几乎没有什么两样。


    悄悄觑了一眼对方的脸色,千野幸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应该叫你……?”


    “正式介绍一下——降谷零,这是我的名字。”


    “降谷先生……”话音未落,注意到降谷零黑沉(?)的脸色,千野幸紧急刹车、火速改口,甚至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尖,“零,我是千野幸,请多指教——之前的事是我考虑不周,我保证,以后我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会和你们商量,不会再有下次了。”


    闻言,降谷零的面色微微缓和了一些。


    “你之前亲口承认过,说你「还欠我一个人情」。”他提醒。


    千野幸眨了眨眼,乖巧道:“需要我做什么的话,请尽管开口——无论什么我都会做到最好的!”


    降谷零斜睨了她一眼,凉凉道:“先欠着,以后万一你又固态萌生的话,我连着这次的一起找你清算——你的信誉度在我这里,已经归零了,你的鬼话我就连标点符号都是不会相信的。”


    “对不起……”


    降谷零冷哼,但瞧着小伙伴那副凄凄惨惨、还要扯着笑容讨好地看向自己的模样,到底还是心软了。


    “你最好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这就是将这一茬轻轻接过的意思了。


    千野幸暗自松了口气。


    生存任务进度(2/4)……


    略微沉吟过后,他很快就将可怜巴巴的目光转向了一旁微笑而立的萩原研二。


    “研二酱QAQ……”


    “——「千野幸」吗?”沐浴着小伙伴充满希冀的目光,萩原研二有些不太能理解地歪了歪脑袋,“所以……为什么会是这个名字呢?[千间目]和[矢目久司]——”


    “不会再回来了。”


    萩原研二沉默了,眸光深邃莫名。


    千野幸不知道对方从这句话里都读出了些什么,总之,下一秒,他就被对方一把拽到了身侧。


    冰冷的手掌落上一抹温暖。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深紫色的眼眸像是一片星云变幻的夜空,萩原研二凝视着千野幸的眼睛,捉着对方冰冷苍白的手,轻轻举到了两人之间。


    “其实之前就很好奇——moku的体表温度,似乎在不管什么季节里、都是这样毫无温度的冰凉哎?”


    因为常年训练而被磨出许多薄茧的指腹轻轻贴在千野幸的手腕上,萩原研二摩挲了一阵。


    “这种程度的低温,已经超出人体正常范畴了吧?常年保持这样的低温真的没关系吗,moku?它会对你的健康有影响吗?”


    “没有,”千野幸哑声道,“只是……稍微有点虚寒,不打紧。”


    “是这样吗?”


    萩原研二半信半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后,这才转开视线,微微点头。


    “既然你这么说了……所以,是当年那场爆炸留下的后遗症吗?”


    “……”


    “我真的非常迫切地想要知道——在当年的那一场几乎无人生还的大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呢,小千野?”


    “你是怎么受的伤、你是怎么从火场之中顺利逃生的、你又是怎么成为了如今的[千野幸]……这一切的一切,今天也该有个了结了吧——你说呢,小千野?”


    猝不及防的提问,将千野幸的一切心理准备全部打散。青紫色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脑海之中思绪电转。


    “啊、是这样,那个时候我——”


    “——你看。”


    未尽的话语忽然被人打断,千野幸眸光之中微带了一丝茫然,呆呆地望着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面上惯带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你又想骗人了,对吧?这种表情、这种语气……在过去的每一次,当你露出这么一副模样的时候,你应该都已经思考出了绝对能够成功将我们蒙蔽和欺骗的绝佳借口了吧?”


    “需要我将你对我说过的谎言,再一一细数出来给你听吗?”


    他凝望着面前神色微僵的青年。


    “在骗人这方面,你的确天赋异禀。”


    “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的选择余地与权利,所以,我不会试图改变你。但,如果觉得我问的问题的答案很难以启齿的话,你其实也可以选择沉默。”


    “我当然不想苛责你,moku,我只是希望你在和我们相处的时候,能够稍微卸掉重担与心防,能够稍微放松一些。”


    “我希望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是轻松的、愉快的,能让彼此都从中汲取到对抗命运的能量的,而不希望我们的出现,会让你在原本就沉重不堪的责任之外、再背负上任何额外的重量。”


    “毕竟,这对你来说,实在太不公平、也太严苛了一些 。”


    话音落地,他用自己的手掌反复搓揉着千野幸冰冷的手,似乎是想凭借摩擦带来的热、稍微为对方带去一点点些微的温暖。


    但……


    很显然,他无法成功。


    早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无法再次被人唤醒,血管里流淌的一腔热血也早在当年的那一场爆炸中被尽数蒸干。


    ——现在的千野幸,就只是一个因为[千间目]的宽容与牺牲,得以侥幸留存于世的游魂而已。


    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在与自己的接触中快速被同化下降之后,千野幸快速回神,手腕轻拧、挣开了对方的桎梏。


    “我知道了。”


    他说。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我会将自己的一切秘密,全部对你们和盘托出的。”


    萩原研二定定地看着他,良久之后,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次,你没有骗我。”


    生存任务进度(3/4)。


    最后将目光转向坐在客厅沙发上、自始至终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绿川光,千野幸想了想,靠近。


    “——蛋挞很好吃。”


    额前的黑色碎发微微晃了晃,绿川光抬起头。


    “对不起……”


    这一次,道歉的人意外的不是千野幸,而是绿川光。


    不。


    准确来说……


    ——道歉的,是[诸伏景光]。


    “那个时候,我不该不告而别的……如果三年前,我能早一点察觉到不对劲的话,你也不会……”


    千野幸摇了摇头。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三年前那一场意外,吓到你们了吗?”


    诸伏景光没说话。


    他知道在这个时候,该说什么样的漂亮话才最能够让话题朝着轻快的方向进行。他当然也知道,此时此刻,刚被自家同期们围攻完毕的千野幸最迫切、最需要的收到的答案是什么。


    诸伏景光一向是个妥帖温柔的人。


    但……


    这一次、仅仅只有这一次,他想要任性一次。


    “……嗯。”


    低低的声音带了一点点几乎让人难以分辨的鼻腔,诸伏景光低着头:“……确实被吓到了。那个时候,看着废墟上面熊熊燃烧的烈火,我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秒……直到现在,也依然有一种天塌地陷一样的不真实感。”


    “抱歉……”千野幸习惯性地掏了掏衣兜,从里面摸出两枚糖果后,看都没看就直接塞进小伙伴的手心里了。“原本我只是想着,你们这样前途光明、未来可期的优秀后辈,还是不要和我这种人扯上关系比较好……倒是没想到,最后还是伤害到你们了。”


    剥开糖纸,诸伏景光顺从地将糖块塞进自己的嘴里。


    “只要知道你平安就好,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唔!”


    望着小伙伴瞬间通红的俊脸,千野幸愣了愣,连忙追问:“——怎么了?!”


    “咳咳……”诸伏景光艰难地张了张嘴,一脸痛苦地将糖块吐了出来,“好、好苦啊……”


    千野幸:“——!”


    他当即大惊失色,蹲在小伙伴身边的垃圾桶边仔细观察了一下糖果的包装纸。


    半晌之后。


    “哈、哈哈哈哈哈……那个……”


    露出一副非常明显的,仿佛打碎了家具之后、心虚到浑身僵硬不敢动的猫咪的表情,千野幸小心翼翼道:“那个……好像是浓缩青梅精泡腾片……”


    接过幼驯染递过来的水杯,诸伏景光吨吨吨灌了一大杯水下肚后,这才感觉自己舌尖那种仿佛被狠狠揍了一拳的幻痛感缓解了一些。


    “……你买这个干什么?”


    某人飘忽的目光,下意识投向了一旁同样好奇探头的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身上。


    松田阵平顿时睁大了眼,伸手指了指自己:“给我们吃的??”


    “嘿嘿……”


    “千野幸——!!!”


    邦——!!


    “嗷——!!别打了别打了QAQ——我知道错了阵平酱、啊我的腰!呜呜呜呜你这不是还没吃到嘛QAQ——”


    “……你还敢说!!!!”


    “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研二酱快住手快住手——好痒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不敢了啦呜呜呜呜呜——”


    “什?!等等、波本你干什么!!啊啊啊啊对不起我不知道景光是你的幼驯染!!TUT轻点轻点你压到我头发了——”


    “苏格兰——”


    一声惨叫过后,被压在最底下的千野幸艰难地伸出一只爪子,悲愤呼救:“救救我、苏格兰——”


    然而……


    被寄予众望的苏格兰先生,只是端着水杯、沉稳优雅地转身走进了厨房,完全无视某人的悲鸣,再一次给自己倒了一杯温开水。


    “真好啊~呼……”


    捧着水杯的诸伏景光弯起猫眼,如此感慨:“今天也是美好的一天呢~”


    第434章


    顺利达成生存任务(4/4)成就之后, 千野幸长松了口气,整个人瞬间像是被抽去了骨头似的,顶着乱糟糟的头毛、半死不活地往沙发上一倒, 光速瘫成了一团猫饼。


    “挪挪。”


    嫌弃地踢了踢某人自然垂落的小腿, 松田阵平不客气地命令:“你把沙发全部占完了,我们坐哪?往里面点!”


    “好嘛……”


    猫饼扭了扭,非常努力地蠕动了一下, 把自己塞进了沙发最里面,紧贴着沙发的靠背。


    等到几人都入座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悄咪咪把卧室门打开的萩原零溜溜哒哒地踱进了客厅。


    海蓝色的猫眼在沙发上逡巡了一圈, 在看到某道身影之后,它立刻就翘起了尾巴。


    “喵——!”


    身手矫健地几步窜上沙发,黑脸小猫亲亲热热地把自己糊在了瘫软在沙发上的千野幸的脸上,四肢舒展,一整个化身“抱脸猫”、将千野幸的脸结结实实埋在了自己的肚子底下。


    “唔……”


    千野幸晃了晃脑袋,没晃掉,于是拖长嗓音呼救:“研二酱——快把你家崽子抱走啊——我快要不能呼吸了——”


    “嗯?”萩原研二回头, 正好看到某只黏人的小煤炭工蹲在小伙伴脸上虚空踩奶,于是连忙伸手拍了拍。猫咪胖嘟嘟的屁股,“——零酱快下来, 来爸爸这里,你千野叔叔快要喘不过气了!”


    “喵——”甩给萩原研二一个高贵冷艳的眼神,小煤矿工扭过头, 继续黏在千野幸的脸上,黢黑的爪爪反复开花, 用粉粉嫩嫩的小肉垫,一下又一下轻轻推着千野幸的脸颊肉。


    “哎呀, 看来零酱似乎不太愿意呢~”萩原研二戳了戳一副半死不活咸鱼样的千野幸的腰侧,坏笑一声,“你和零酱、你们两个看上去好像哦,感觉moku像是一只大号的长毛猫呢~所以说——零酱这么喜欢moku,难道是把你当成是自己的同类了吗?”


    闻言,一旁的松田阵平认真点头:“有可能。”


    听到铲屎官叫自己的名字,萩原零回过头,细声细气地冲对方“喵呜~”了一声,随后继续蹲在千野幸的脸上,爪爪开花,“咕噜咕噜”地打着小呼噜,继续愉快踩奶。


    千野幸试图挣扎。


    “零酱——零酱你是不是刚刚埋完便便啊零酱——为什么你的爪子上有一股臭臭的味道啊零酱?”


    “咪?咕噜咕噜咕噜……”


    松田阵平被猫冷落在一旁,显得格外愤愤不平:“明明平时都是我和hagi在喂你,你怎么回事零酱?你看看谁家的猫像你一样倒贴别人啊?!争点气、别这么一副不值钱的样子啊你!”


    “喵?”


    千野幸笑了起来,抱住踩奶的黑脸小猫翻了个身:“一定是阵平酱平时太凶了关系——我记得我走之前,阵平酱不是还在给零酱上小班课吗?现在怎么样,还在继续上吗?”


    挠了挠趴在千野幸怀里幸福地打着小呼噜的黑脸崽崽,萩原研二在一边拆台:“上什么啊?早停啦!都怪小阵平,零酱现在才三岁就已经学会开门了,真要再继续教下去,零酱迟早有一天能帮我们去警视厅打卡上班。”


    “那不是挺好的?”


    抄起圆滚滚的小煤矿工暴风吸入了一口,千野幸“呸呸呸”地吐掉猫毛,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看向西图澜娅餐厅里凑在一起切果盘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说起来,零和景光今天是去做什么的呢?如果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研二酱和阵平酱的安危的话,继续窃听内部通讯频道不就好了吗?”


    ——这种事,应该还不至于严重到需要让一个前·卧底一个现·卧底双双翘班、亲自前往现场附近查看情况的程度吧?


    将剩下的半个橘子一切两半,诸伏景光将盘子递给自家幼驯染、示意让对方端进客厅,随后拧开水龙头洗了一下手。


    在一片“哗哗”的水声里,千野幸听见诸伏景光有些模糊的声音在西图澜娅餐厅的方向响起。


    “……不错,看望你们只是顺带,主要目的是在附近搜查……”


    千野幸揉了揉耳朵,提高声音:“什么?没听清——”


    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的脑瓜顶上挨了一巴掌,力道不重。


    “——别喊了,耳朵都要聋了。”


    千野幸捂住脑袋,委屈巴巴地抬头,试图用眼神谴责前面的公安先生:“为什么又打我啊……唔。”


    嘴里被塞了一块苹果。


    “你问我不也一样吗?我和hiro是一起的。”


    千野幸恍然:“对哦!(嚼嚼嚼)嗯嗯——那你们过去是有什么任务吗?(嚼嚼嚼)唔……波本君光天化日之下和前代苏格兰走在一起(嚼嚼嚼)你也不怕被组织的人看见、把你直接丢进审讯室里?(嚼嚼嚼)”


    降谷零好笑的戳了下某人鼓鼓囊囊的腮帮。


    “石井晴人闹出的动静太大了,整个东京市内,不分黑白、几乎所有人的关注点都落在了帝丹高中那边,反倒是方便了我们的活动。”


    “哦(嚼嚼嚼)——”千野幸咽下一口果渣,“说起来,那个时候你们还戴了耳麦……是在和什么人交谈吗?”


    降谷零点了一下头,躲开零酱朝果盘伸过来的爪爪,冲另外两个同期示意了一下:“是风间,你应该还不认识,他是我在警察厅的部下以及联络人。”


    这样说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


    “——「愚人们的狂欢之夜快要降临,荒芜的旧世界之花火必将被欢笑声所熄灭,悲伤的小丑在夜色之中独自啜泣,孤独的王在高塔之上俯瞰川流不息」……”


    “第一句昭告着石井晴人的犯罪宣言,第二句则象征着炸弹的另一处安置地——被欢笑充斥的[荒芜的旧世界]、也即最新落成的杯户游乐园。”


    降谷零眼底神光闪烁,神情从容笃信:“至于第三句,由于给出的内容实在过于模糊、涵盖面也太广了些,我暂时没有解开其中所蕴含的信息。不过,最后一句不出意外的话,暗指的应该是石井晴人这个罪魁祸首的藏身之所,也就是我和hiro在收到消息后匆匆赶往、一直保持关注的地方。”


    “我们那个时候会出现在商场附近,也是为了堵人,防止警视厅的人来迟一步、让石井晴人这个滑不留手的家伙逃掉。”


    千野幸一愣。


    “那个时候……你们也在吗?”


    “是啊,”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忽然又开始心虚的某人,降谷零弯起唇角,“刚好从技术接入的监控里,看到了某人大显神威、暴揍了一顿犯人后,假装柔弱的样子呢~”


    千野幸移开了目光,清了清嗓子,强作镇定:“是、是吗?那还真是不小心、不是,我是说——那还挺巧的耶!”


    盯着眼神乱飘的某人看了一阵后,降谷零哼笑一声,转开了话题。


    “如果说整首短诗都运用了反比的话,「愚人」、「旧世界」、「孤独的王」还有「高塔」都能找到其对应的意象的话,最后那句「悲伤的小丑」所指代的对象到底是什么……一直到现在,我和hiro都没能想明白。”


    千野幸定了定神,指尖神经质地拨弄了一下萩原零软软弹弹的耳朵尖。


    “——不出意外的话,「孤独的小丑」所指代的,应该是现任冰酒。”


    他略作沉吟。


    “之前,我和……探讨过这件事——我们一致认为,石井晴人这次充满表演性质洱海报复性质的爆破威胁,其实并不全是向[矢目久司]复仇。他会像这样在公众平台大放厥词、做出犯罪宣言,更多的,恐怕是为了向某人宣誓效忠,展示自己的诚意。”


    “迫不及待地打算对着新主人摇尾巴了?”


    松田阵平冷笑着嘲了一句。


    千野幸耸了耸肩。


    “我前段时间一直在查他,目前能够确认,石井晴人之前一直在积极与黑衣组织进行联络,并且看他的表现,组织那边,应该始终没有给他做出过确切的承诺。”


    “那就不意外了——走投无路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这样说着,萩原研二摸了摸下巴,“不过,我没记错的话……[冰酒]这个代号,以前不是属于你的吗,moku?”


    千野幸点了点头:“是我的,不过这种酒名代号本身就存在一定的流动性。[冰酒]还算好的,像是[琴酒]、[龙舌兰]这样的基酒代号,几乎可以算作是权力与地位的象征,上一个拥有者死去之后,组织会立刻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选拔出下一个继承这个代号的成员。”


    “为什么?”松田阵平有些不能理解,抓头看向落座在千野幸身边,正伸着手跟零酱玩猫爪必须在上的诸伏景光,“——你们那个组织里,居然连代号都要分三六九等吗?”


    诸伏景光想了一下:“也不是,只是个别代号比较特殊,按照组织的惯例,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


    “没错,”降谷零点了点头,补充,“就像[琴酒]——这个代号就象征着组织里行动组的最高负责人,象征着生杀予夺的处决权力。每一代琴酒都会是组织里最残酷无情的刽子手,为组织肃清前进路上的一切阻碍,因此,与此相对应的,是每一代[琴酒]冷漠的性格与酷烈的手段。”


    眨巴了一下眼睛,萩原研二给自己戳了一块橘子,有些好奇地问:“既然这样,那么——关于[冰酒]这个代号,在组织里又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呢?”


    “……哎?”


    降谷零愣住了。


    ——这个问题,他以前还真没想过。


    和不远处坐着的诸伏景光面面相觑了好一阵,两人不约而同地将微带了一丝迟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和萩原零玩得不亦乐乎的千野幸。


    接收到小伙伴的眼神注视,千野幸歪了歪头。


    “[冰酒]吗……?”


    恶劣地点了点零酱的小鼻尖、任由小煤矿工抱着自己的手指张牙舞爪地啃啃啃,千野幸沉吟了一阵。


    “我当年刚刚化名[矢目久司]、加入黑衣组织的时候,曾听说过先代冰酒的事——作为黑衣组织除[琴酒]之外的杀戮机器,她最后没有死在她所熟悉的战场,而是在研究所里遗憾病故。”


    “等一下、你刚才说——研究所?”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萩原研二的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三年前你让我们去的那家研究所,该不会就是——”


    “嗯。”接过诸伏景光投喂的草莓,千野幸眨了眨眼,青紫色的眼底飞快掠过了一抹深邃冰冷的暗色。


    眼睫微垂,他的语气淡淡含笑。


    “和六大基酒不一样,[冰酒]……是消耗品。”


    “历代[冰酒],没有一个人能够寿终正寝的。先代[冰酒]如此,[矢目久司]如此,现任冰酒……当然也不会例外。”


    第435章


    落针可闻的缄默, 在这间不算特别宽敞的客厅里,回荡了很久很久。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 所有人像是在某个瞬间忽然别抽离了灵魂、化作一桩毫无生机可言的石像雕塑。


    [消耗品]……


    这个光是听上去就不太妙的词汇, 就这样从受害者的口中轻飘飘地吐出,哪怕受害者本人看上去似乎毫不在乎,却也完全无法让听众们彻底安心。


    文字是可以有重量的。


    此刻, 望着面容苍白、身躯冰冷的青年一脸平静的模样,客厅里的其余四人,却几乎在听清的瞬间, 就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紧紧攫住,就连咽喉处,都好像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禁锢感。


    ——千野幸不是第一任[冰酒],显然,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任。


    在这个甜蜜且珍贵的酒名代号之下,到底浸染了多少无辜者的鲜血,又到底隐藏了多少具被时光风化的累累枯骨……


    他们不愿去想, 也几乎有些不敢去想。


    四人之中,只有降谷零和诸伏景光曾经在组织里,与还是[冰酒]的千野幸有过近距离接触。也只有他们曾经亲眼见识过, 三年之前的[冰酒],在组织里有着多么显赫的权能与地位。


    但……


    在获取超然的地位之外,眼前这个苍白俊美的青年, 到底还承受过怎样非人的折磨与摧残呢?


    在最后的诀别到来之前,对方那副形销骨立、病骨支离的外表之下, 又隐藏了多少让人摧心剖肝的痛苦呢?


    ——想要追逐正义,就总会有人付出代价。


    当初选择踏入警察这个行业之时, 他们都已经有了这样一份觉悟,甚至早已经预想过,自己为大义献出生命的一刻,要说点什么、来与这个并不那么美好的世界最后道别。


    但……


    当这个为了追逐正义而付出惨痛代价的人,换做是他们身边的亲友之后,这早有预料的一切,又似乎变得叫人难以忍受了起来。


    “……”


    “……”


    沉默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太寻常的情绪,在几人偶尔的眼神交汇之中萌发、蔓延。


    落针可闻。


    一直到零酱再一次被某人的猫猫拳制服,按在大腿上、肚皮朝上,发出极不服气的喵喵叫后,其余四人这才慢慢缓过神来。


    呼吸声交织的间隙,四人复杂深邃的目光彼此交换。


    半晌后。


    “那么……”嗓音微沉地,萩原研二调整了一下面色,转头看向千野幸,“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moku?”


    千野幸垂下眼眸,抿了抿唇。


    “……如果可以,我不想与她为敌。”


    “她……?”松田阵平一愣,随后很快反应了过来,“你说的[她],是指在你之后、获取了[冰酒]这个代号的组织成员吗?”


    千野幸点了点头。


    闻言,降谷零不由得皱起了眉:“你已经见过她了?”


    千野幸再次点头。


    “你……”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一阵千野幸,降谷零沉吟了一阵,“千野,我一直很好奇……你跟冰酒之间,曾经产生过有什么过结吗?”


    “……”


    望着对方沉默不语的模样,降谷零略微迟疑,但还是道:“——在[矢目久司]的死讯传遍组织上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先代冰酒已死,但……只有这个后补上来的现任冰酒不这么认为。”


    “她一直坚信你还活着,并且为了寻找到你可能出现的踪迹、犯下了许许多多令人发指的罪孽。”


    “……”喉结上下滚了滚,千野幸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沙哑了起来,“我……知道。”


    “那你现在还——”


    “——我知道。”


    很罕见的,修养良好的千野幸没有等到交谈对方把话说完,就忽然开口,打断了对方。


    在几人疑惑的目光注视下,他沉默了一阵。


    “我和她,过去还算有些交集……”


    诸伏景光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担忧:“千野,其实你没必要亲自处理这件事……我们可以帮你的,我和zero、还有松田萩原,我们都会帮你的。”


    千野幸沉默了一阵,最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是我对不起她,但这件事是私事……我会把控好分寸,不会让私人感情影响到我的判断的。”


    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因为曾经的交集,而对对手网开一面。


    四人面面相觑。


    萩原研二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却被身旁小伙伴身上涌动的冰冷气息吓了一跳。


    狭长的青紫色眼眸微微眯起,雾霭流淌间,萩原研二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沉凝危险的气机,正在对方的身上快速萦索。


    “人心都是会变的。”


    他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任何喜怒。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选错了路就要承担后果,在这一点上,谁都不能例外。”


    把自己的食指从萩原零的嘴里抽了出来,千野幸在黑脸猫猫的胸口蹭了蹭指腹上沾染到的口水。


    “[矢目久司]已经付出了应有的代价,那孩子……当然也不能例外。”


    凝望着小伙伴眼底那压抑着的混沌阴云,萩原研二仔细揣摩了一阵,从对方的眼神中品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出来。


    “——你认识她,是吗?”


    “……”


    千野幸没有说话。


    看着对方这副沉默的模样,萩原研二沉默了一阵后,眼角微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对方蓬松凌乱的发顶。


    在千野幸呆呆抬头、用茫然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时候,萩原研二轻笑了一声:“不想谈及的话题可以保持沉默什么的……学得很快啊,moku~好吧好吧,我不难为你了。”


    他说。


    “你想查她,是不是?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呢?”


    千野幸:“……”


    “……不是的。”


    萩原研二一怔:“什么?”


    “我不是……不想告诉你。只是在想应该怎么说……”


    深紫色的眸子瞬间便软和下来,萩原研二唇角上扬,没忍住,再次伸手揉了一把小伙伴的头毛。


    真坦诚啊……


    他想。


    坦诚的有些可爱呢w


    “那么,你想好怎么说了吗?”


    千野幸抿了抿唇,任由某人的爪子在自己头顶作乱。他沉默了一阵之后,缓缓道:“研二,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在北海道的那次旅行吗?”


    萩原研二想都没想,很快点头:“记得呀,我们在那里看过夜景、赏过樱花、喂过小鹿,最后我和小阵平还带你去参拜过神社呢~”


    端详了一阵千野幸的面色,一旁的松田阵平忽然道:“——你该不会就是在那次北海道之行中认识的[冰酒]吧?”


    “……”


    千野幸垂下了眼睛。


    “嗯。”


    “是谁?”松田阵平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真要说起来,那次旅行中确实遇见了不少奇怪的人……是那个惯用手受伤了的医生?”


    话音落地,还不等千野幸开口,他便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不对,你们提到[冰酒]的时候,使用的代词是[她]……女性的话,难道是那个在森林博物馆里用蛇毒谋杀了馆长的土屋直子吗?”


    千野幸摇了摇头:“不是,但也很接近了——你们还记得,那位被土屋小姐杀死的森林博物馆馆长,火作谷俊先生吗?”


    “是他?”


    “是他的女儿,火作早织。”


    “……”


    “……”


    三人相视一眼,各自沉默了下来。


    另一边的诸伏景光有些疑惑,他环视了一圈脸色都不怎么好看的小伙伴们:“怎么了吗?当时……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松田阵平沉默片刻,将目光转向千野幸。


    “——你刚才说的「对不起她」,指的,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


    砰——!!


    毫不客气地赏了某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一记爆栗,松田阵平冷哼:“所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去破案的,又不是去关怀涉案人员家属生活质量的社会福利机构工作人员!”


    千野幸眼泪汪汪地抱着自己的脑袋瓜:“可是、我——”


    松田阵平示威似的再次举起拳头,在小伙伴面前晃了晃。


    “……”千野幸移开目光,果断闭嘴,心怀怨念地搓了一把零酱圆滚滚的肚子,惹来对方一阵抗议似的软软的“喵呜”声。


    有些无奈地替小伙伴揉了揉泛红的额头,萩原研二想了想,问:“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当年那个年幼失怙的孩子,就是现在作恶多端的[冰酒]吗?”


    千野幸点了点头:“嗯。”


    “——你们还记得,当初第二次与[千野幸]见面的时候,阵平曾经询问过我关于外套破口的事吗?”


    皱眉回忆了一阵,松田阵平点头,肯定道:“是有这回事。”


    “是冰酒做的。”


    千野幸抿了抿唇,指尖下意识抬起,轻轻摩挲了一下颈侧项圈上镶嵌的那枚碎宝石。


    “那个时候,她手下的死士找上了刚刚进入东京市内的我。哪怕无法确定我就是早已确认死亡的[先代冰酒],但冰酒还是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必杀令。”


    降谷零的面色微微一冷:“我听说过这件事——[冰酒]会尝试杀死每一个从外地进入东京市内、年龄在28岁上下的青年男性,哪怕错杀无数,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是你的人……她简直就是个疯子!”


    对此,千野幸无言以对,只能沉默。


    片刻后。


    “在那之后,我陆陆续续遭遇了不下十次的刺杀,虽然那些死士没能对我造成太大的威胁,但到底还是有些烦人的。所以,在之前箱根那次、对方差点伤到你们之后,我就想办法设了个局,等着冰酒找上门来。”


    萩原研二思忖了一阵,问;“就是之前白川乡的那次意外失火吗?”


    “嗯。”


    千野幸颔首:“我为她创造了足够有力的刺杀环境,而她也没有让我失望,果然在当天夜里选择了用火将无关人员驱逐、专心对我展开刺杀。”


    “那是我们的第一次正面交锋。交手之中,我挑断了[冰酒]的右手手筋,但最终还是被她给逃了,”眉心微蹙,千野幸眼底划过一抹沉色,“她的力气很大,在一心想要逃走的情况下,我几乎拦不住她——比起我,现任冰酒接受的,似乎并不是脑域方面的改造,而是体能。”


    “在那之后,我从店内监控里发现了三个形迹可疑的人。其中一个是我的朋友,另一个右手用纱布缠起来、穿着黑风衣的男人,我当时没认出来,不过现在可以确定,那就是试图来[极光]买[矢目久司]情报的石井晴人,他被纱布层层包裹住的右手之中,可能藏着一把枪。”


    “至于最后一个人……”


    青紫色的眼眸之中雾霭氤氲。沉默了一阵,千野幸淡淡道:“最后一个——就是双手都被手套遮掩、看不出是否有受伤的火作早织了。”


    他顿了一下,简单组织了一下措辞。


    “这次石井晴人惹出来的爆裂物威胁事件里,也出现了冰酒的手笔。我原本以为短诗里提到的[小丑],应该就是对于石井晴人来说、身份尊贵的[冰酒]火作早织,但……”


    “我找人搜查过一切对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结果是——没有她的身影。”


    “我找不到任何能够证明火作早织就是[冰酒]的证据,”千野幸叹了口气,眉宇间涌上一抹疲惫,“就算我几乎可以确定,[冰酒]的真实身份,其实就是火作早织,但没有证据,这一切都只能是我的推断,而无法作为裁判所审判的依据。”


    闻言,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都沉默了下来。


    一旁的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了一眼,眸色似有古怪。


    安静的氛围只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很快,沉默就被一道轻慢愉悦的笑声所打破。


    “——证据?”


    降谷零唇角微扬,眼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千野,你该知道的——公安最擅长的事,就是搜查证据。”


    第436章


    “……”


    “……”


    短暂的沉默。


    千野幸缓缓摩挲着颈侧的碎宝石, 温雅的声音里透出几丝疑惑。


    “你打算怎么查?我调取过杯户游乐场、以及这座商场附近的全部视频监控资料了,在这所有的283个监控摄像头里,没有一个, 曾经拍摄到了疑似火作早织出没的痕迹。”


    诸伏景光笑了笑:“那么——为什么不换个思路、去查查火作早织的家呢?或许会有一些令人意想不到的收获哦?”


    “??”


    千野幸的眼睛瞬间睁大。


    “——你这是在犯罪!”


    “哦, 所以呢?”


    一旁的降谷零有些无语地扫了他一眼,用一种老神在在的语气,慢悠悠地开口:“我是公安, hiro也是,包括你,千野——曾经的你, 也是一名挂靠在警视厅公安部的公安警察啊。”


    这样说着,他露出一副意味深长的眼神,眼角斜睨着对方,一边戳了一块苹果嚼嚼嚼,一边似笑非笑道:“对于这些违规操作,唔……我猜你应该比我们两个更熟悉、不是吗?”


    ……倒也是哈?


    以前的自己也没少干一些在法律的边缘大鹏展翅的活儿,就算现在“改头换面”、“弃暗从明”, 转生成为了米花町三好市民[千野幸],但他从骨子里,却还流淌着曾经那充满骄狂与不驯的野望。


    违规操作什么的……


    他倒是一点都不陌生。


    千野幸于是就不说话了。


    半晌过后。


    “……你想要怎么做?”


    与自家幼驯染无比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降谷零唇角微勾:“快到新年了,警视厅也是时候动一动、赶在年底之前给自己刷点功绩了。”


    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昂?”


    诸伏景光笑了笑,已经摘掉美瞳的蓝灰色猫眼轻轻弯起, 眸光中透出一丝意味深长:“石井晴人这次闹出的动静,实在有些太大了。作为主管东京治安的组织, 为了安抚民众躁动不安的情绪,警视厅总得做点什么, 不是吗?”


    “比如……”


    千野幸若有所思:“——协同行动?”


    “很聪明嘛~”


    降谷零拍了拍手,转头看向旁边沙发上。


    望着那两个为了抢夺最后一块火龙果大打出手的怨种同期,降谷零“……”了一阵后,有些无语地招呼道:“你们倒是给我干点正事啊喂!——这次行动,你们能动员刑事部跟公安方面一起出手吗?”


    “可以可以!”一个上窜、萩原研二一口叼住松田阵平手里举高的火龙果,不客气地三两口就把它全部炫进了自己嘴里,忙里偷闲,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这种事……禾野参事官应该不会拒绝……唔、好甜!”


    这样说着,他相当嘚瑟地冲自家幼驯染竖起一个大拇指:“这只火龙果口感超级清甜呢,小阵平没吃到还真是可惜~”


    松田阵平瞪他:“你这几天假还是我帮你请的!”


    “嗯嗯,我就知道小阵平最好了~谢谢你哦、小阵平~”


    无奈地隔开两个差点再次互掐起来的警官先生,千野幸挠了挠萩原零的下巴,沉吟片刻后,忽然道。


    “——在这次的行动里、加一个热心群众,怎么样?”


    ——————


    近些日子,东京这座国际化大都市的局面稍微有些动荡不定。


    先是层出不穷的小型爆炸事件、搅和得整个东京都人心惶惶,紧跟着,又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了个精神状态堪忧的混不吝,一言不合就要炸学校不说,还非得让那个叫做[矢目久司]的警官出来与自己见个面叙叙旧。


    原本这也没什么,谈判嘛,总要运用一些特别的技巧。出于对警视厅的信任,民众一开始的情绪相当之稳定,不仅不害怕,甚至在被强制撤离那所即将被炸的高中之后、还想找栋高楼爬上去看热闹。


    一直到网上渐渐出现某些懂王的言论,说那位不幸被炸弹犯盯上的[矢目久司]警官、早在四年前就因公殉职之后,东京民众开始不淡定了。


    死、死了……?


    不是、人都已经死了,那个精神有点问题的炸/弹狂怎么还要强迫人家警官先生出来见面啊??


    难不成还要把人家警官先生的坟墓给撅了、挖出骨灰坛捧在手里,跟坛子来一次最后道别吗??


    ——那种事光是想想就很荒谬啊!!


    好在,在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班、以及刑事部警官们的不懈努力之下,那个精神状态相当堪忧的炸/弹狂最终还是被缉拿归案了。


    风波平息,所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紧张的心情稍微得到了一点放松。


    炸弹年年有,杀人狂之类的罪犯在东京这座城市里也并不是什么罕见物种,等到一切重归平静之后,普通人最终还是要回归到自己的生活里面去。


    最多……


    最多不过是……那座从不让外人入内吊唁的警察陵园入口,一夜之间,被许多从未曾谋面、男女老少皆有之的陌生面孔,悄无声息地摆放上了一束又一束的白菊花。


    雪风凛冽,寒潮将至。


    纯白色的花瓣被寒风吹落一地,但很快,又有一束新鲜完好的白菊替换了前者的位置,继续在这酷寒之中,守护着这一份又一份微不足道的、却又虔诚真挚的祈愿。


    他们或许从未见过这位安眠在陵园之中的[矢目久司]警官。


    ——他们这一生,或许也都再也没有机会与对方相见。


    但他们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有这样一名警官先生,曾经默默守护过他们、守护过东京那漫长而危机四伏的长夜……


    这样就足够了。


    原本锱铢必较的各方媒体,这一次也罕见地没有再将[愚蠢无能的警视厅]挂上新闻头条,痛斥批判。


    也不知道是有人私下打过招呼、还是大家自发所为,总之,在这一次轰动全国的[高校爆破威胁案]中,那些毒舌又刻薄的媒体记者们,第一次不再将注意力聚焦在这次事件为整个东京带来的负面影响上,而是不约而同地赞颂起了警视厅迅捷无比的破案能力以及排爆能力,铺天盖地的各方夸奖像是纸片一样、纷纷扬扬飞向警视厅大楼。


    一时间,警视厅众望所归,几乎成为了整个东京市民心中的行业楷模和标杆。


    原本这样交口称誉的盛况,大概也只会持续很短的一段时间。


    ——等到风波彻底平息之后、民众的注意力重新回到生活琐碎之中,也就不再会有精力与闲心、来继续关注这件事了。


    但,眼下,事态的发展,似乎又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根据前线记者传回。的消息,警视厅公安部、刑事部、组织犯罪对策部与警察厅展开联合行动,在11月13日凌晨4:41分,顺利捣毁一处位于米花町近郊的非法研究所,缴获……】


    【……前方传来消息,11月14日晚11:20分,警方于品川区废弃工厂地下顺利查封一处非法交易场所,扣押涉案人员若干……】


    【……传来消息,11月18日凌晨12:54分,东京警方于新宿区某私人高尔夫球场查封非法持有枪械若干,目前该球场负责人下落不明,疑似潜逃,请知悉相关信息的民众积极举报、配合警方的抓捕工作……】


    哔——!!


    会议桌上,一支黑色的遥控器被人狠狠摔砸在了电视机屏幕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黑白色的雪花在电视屏幕上一闪而过。


    很快,光线消失,室内顿时陷入了令人压抑不安的沉寂与昏暗之中。


    在一片漆黑之中,有一道清脆的少女音缓缓响起。


    “——你在生气吗,朗姆?”


    “……”黑暗之中,有人操着一口嘶哑的嗓音,低低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我?我不知道呀。”


    少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疑惑:“所以你就是在生气,对吗?可是为什么呢?我好像并没有惹到你吧?”


    “……”


    室内沉默了一阵。


    半晌后,朗姆长出了一口气,叹息道:“冰酒,我不是在对你生气……很抱歉。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的情绪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


    黑暗之中,冰酒深褐色的瞳孔微微发着亮:“嗯?——指的是你名下的研究所和训练基地被警察查抄的事吗?”


    “对……”


    朗姆的声音微微有些嘶哑,句尾带着很明显的倦意。


    “真不知道条子是怎么查到那些地址的……我明明已经很小心了,知道那些地址的人绝不超过一手之数,并且都是我的心腹,他们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背叛我的事的……”


    冰酒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同情:“真可怜呀,朗姆——你把我叫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呢?”


    “我需要你的帮助,冰酒。”


    “嗯?”


    朗姆再次叹息:“你知道的,冰酒,在整个东京区域内,除了你我,其余叫得上名字的代号成员,事实上也就那么几个,而且还大多都是后勤组和情报组的……他们的体质和身手,实在无法胜任正面战斗的任务。”


    冰酒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你是需要我帮助你战斗,对吗?是要打谁呢?”


    “不是打谁……”朗姆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片刻后他再次开口,“冰酒,你是从我的研究所里走出来的孩子,所以你应该清楚——我的研究所里,有太多太多的秘密,是哪怕丢掉性命、都绝对不能够被那群条子弄到手的。”


    “我必须要保守那些秘密。”


    冰酒想了想:“那你要——”


    “——但我需要时间,冰酒。”


    朗姆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了一丝沉重,仿佛一位正在对后辈诉说自己寄托在对方身上的厚望的慈祥老人。


    “我名下的大多数研究所或许都已经暴露了所在方位,所以我必须转移它们——我必须把它们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去。”


    “但那要花费很多很多的时间。”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了,冰酒。我需要你来替我争取这一段用于转移的时间。”


    朗姆已经把话已经说的这么清楚明白了,冰酒不可能还听不懂他的意思,除非她的脑子在实验台上被药物弄坏掉了。


    于是,她想了一会儿,轻声问:“是要我去缠住他们,对吗?”


    “好孩子。”


    朗姆没有正面回答冰酒的提问,只是说:“我知道你能够做到的。琴酒不在国内,目前整个东京能够坐镇后方的最高战力,除了你,就只剩下轩尼诗了。但我不放心把这件事交给轩尼诗去做,我只信任你,冰酒。”


    “——好孩子,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黑暗之中,朗姆无法看看清楚冰酒的神情。


    他只知道,在短暂安静了两秒之后,会议桌的对面,蓦地传来了一阵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对的。”


    椅子脚与地板摩擦,发出一阵让人浑身冒起鸡皮疙瘩的刺耳噪声。


    冰酒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欢快地原地蹦跶了两下,小皮鞋的鞋跟敲击地面,发出轻快的“笃笃”声。她天蓝色的裙摆带着细闪,在黑暗中闪烁着些微的、像是银河一样的星光。


    少女娇憨的笑声在黑暗之中扩散、回响,经久不息,柔软的嗓音,像是溪畔幼鹿空灵悠长的低吟。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朗姆。


    “——但你要答应我,在这件事结束之后,把你这里存档的、先代冰酒矢目久司的资料全部交给我,好吗?”


    “当然。”


    第437章


    来自黑衣组织的报复, 如同海潮一样,很快便席卷了整个东京。


    ——短短三天的时间里,每一支外出执行搜查任务的警视厅专案小队, 都遭到了来自黑暗的疯狂反扑。


    虽然因为早有防备的关系, 黑衣组织的袭击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的重大伤亡,但警视厅拉网式的搜查却也因此受到了严重的阻碍,短时间内, 工作全部陷入停滞状态,根本无法继续向前推进分毫。


    一时间,流言四起。


    当又一次发生了警备车辆在光天化日之下, 遭到不明人士自sha式携弹袭击的恶性事件之后,媒体之间,那原本已经因为前段时间警视厅的大展身手、而朝着警视厅一面倒的、极尽歌功颂德的舆论倾向,再次出现了倒戈。


    无数口诛笔伐、批判警视厅无所作为,被恶势力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的斥责与嘲弄的言论,再一次如同雪花似的、飞遍了整座东京城。


    舆论上级赋予的压力实在太大,许多加入了这次专项行动的人员, 都因此开始变得焦躁了起来。


    ——如果“无能”不能成为借口,那总要找一个能够将一切罪责全部承担下来的“罪魁祸首”。


    于是……


    “松田、萩原,这次给我们提供情报来源的那个人到底可不可靠??为什么我们的行动会频频受阻??”


    会议室内, 中年谢顶、已经由地中海顺利进化成秃头的泽田警视大声呵斥。


    众目睽睽之下,他毫无风度可言地直接拍了桌子:“给我们提供情报的人究竟是谁??这种事究竟有什么好隐瞒的??这种神秘兮兮的作风……那家伙该不会是双面卧底,在给我们传递情报的同时、还把我们的情报送回给了那个危险的组织里吧??”


    松田阵平斜睨了他一眼, 没说话。


    萩原研二原本下意识想要解释,但看着桌对面那张熟悉的面孔上、浮现出的却是让他极度陌生、几乎有些无所适从的世故与圆滑的神色之后, 他沉默了。


    ——他还记得,六年前, 他和自己的幼驯染曾经肩并肩一起坐在警视厅的某间会议室里,听着这位当时还是警部的泽田警官,用那种混杂着骄傲、怀念、不舍与担忧的语气,唠唠叨叨地向他们诉说着曾经的[千间目]有多么的优秀、多么讨人喜欢。


    如今,六年过去,时过境迁。


    对方眼底,那因为对正义的追逐而萌生的信仰、坚定、刚毅之类的光彩,早已不知何时黯淡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萩原研二痛心的贪婪与浑浊。


    玻璃制品的破碎只在一瞬之间。


    一个原本光明磊落的人坏掉,或许也只需要很短的一段时间……


    萩原研二抿了抿唇。


    ——在岁月洪流的冲蚀之下,变得面目全非的,或许不仅仅只有这座日新月异的城市,还有曾经无比熟悉、一起奔行在追逐正义道路上的同行者。


    时光流淌所带来的不止有成长,还有腐朽。


    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没有说话,但两人身旁同样参加了这次作战会议的伊达航可就没那么客气了。


    他当即一推椅子、站起了身,接近两米的身高投下的阴影,在顶灯的照射下,几乎完全把身材中等偏矮的泽田警视一整个笼罩住。


    “你刚才……在说什么?”


    伊达航低头看着泽田警视。


    他似乎是在磨牙,齿间叼着的牙签随着他颌骨的动作而一上一下的晃动着,表情不是很凶,但却莫名给人一种呼吸都有些吃力的危险压迫感。


    泽田警视微微一怔,眼底很快闪过了一丝畏惧与瑟缩。


    他强撑着没有退让,色厉内荏地大叫:“——怎么?我难道没有对于行动相关人员基本信息的知情权吗?!”


    “当然……”


    泽田警视松了口气。


    “——没有。”


    泽田警视脸上胜利的微笑,在听清伊达航补上的话语之后,瞬间便凝固了。


    伊达航冷哼了一声,将一张纸质文件重重拍在了桌面上:“警察厅警备部下达的文件,上面明确注明——[该行动协助人身份保密级别1级]。如果你对此有任何异议,欢迎向公安方面反应——前提是他们愿意听你废话。”


    这样说着,伊达航的目光在室内环视了一圈,随后看向上首的禾野正直。


    他微微低头。


    “禾野参事官,”他说,“您之前让我查的事,有眉目了。”


    闻言,禾野正直肃穆的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查到那座研究所的资料了吗?负责人是谁?对接单位是哪家?!”


    在直属上司满怀期待的眼神中,伊达航摇了摇头,沉声回答:“对接单位是一所美利坚的挂牌实验室,负责人也是那家挂牌实验室的出资人,但现在……注册地址已经人去楼空、找不到人了。”


    禾野正直皱起了眉,表情有些踌躇:“这家研究所将会是近段时间以来,我们捣毁的规模最大、牵涉面最广的研究所,但,如果牵涉到美利坚方面的话……一旦处理不当、引来那家美利坚实验室的追责,这件事,恐怕立刻就会上升到外交层面啊。”


    ——到那个时候,事态就不是他们这些底层小警察能够控制得了的了。


    至少……


    不是他这样隶属于警视厅的小警察能参与的了。


    他沉吟了一阵,转头看向一旁正在对着手提电脑敲敲打打的绿川光:“绿川警官,警察厅公安那边有什么指示?”


    诸伏景光的指尖没有停顿,依旧在快速敲击着键盘,口中淡淡道:“正在商榷,请您稍安勿躁。”


    “好的,麻烦您尽快落实。”


    诸伏景光淡淡地“嗯”了一声,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到自己手边这台电脑上显示的隐藏聊天室里。


    【来块小饼干吗:千野,你那边怎么样了?】


    【猫猫出击:我已经联系了The Bloods在美残党,经过一番友好沟通,对方表示愿意协助我们一同围剿该研究所在美分室哦~】


    【猫猫出击:快夸我快夸我!(*^▽^*)】


    【来块小饼干吗:超级棒,想吃什么?下班给你做(猫猫摸头jpg)】


    【不是盲人谢谢:友好沟通?】


    【猫猫出击:干嘛干嘛,阵平酱不相信我吗?我可是遵纪守法的三好公民哎!(猫猫委屈jpg)】


    【FBI滚出我的国家:??千野你干什么了?!为什么贝尔摩德刚刚打电话过来把我臭骂了一顿???哦好像不止我一个,日本本部驻守成员都挨骂了……那没事了。】


    【秋名山の王:我举报,今早出门的时候我看到moku正在鬼鬼祟祟地黑进——千野大人天下第一帅!千野大人天下第一帅!千野大人天下第一帅!】


    诸伏景光:“……”


    他沉默半晌,打字。


    【来块小饼干吗:……萩原,你的手机是被千野黑了吗?】


    【秋名山の王:QAQ千野大人我错了……为表歉意,我请你吃草莓蛋挞行不行?(猫猫作揖jpg)】


    【猫猫出击:我不要,你每次这样说完都把东西丢给景光做!( ̄へ ̄)研二酱是大骗子!我是不会原谅你的——除非你愿意带上我专程买给你的猫耳朵和猫尾巴!(全糖白面馒头邪笑jpg)】


    “……”


    同期和小伙伴都不太靠谱的样子,诸伏景光叹了口气,对这个家的未来产生了些许忧愁。


    有些心累地,他再次敲字。


    【来块小饼干吗:千野,别玩了。你那边准备好了吗?如果一切就绪的话,我就准备带队过去了】


    聊天室安静了几秒。


    片刻过后。


    【猫猫出击:狙击手已经全部就位,外围电网也全部布置好了,你那边随时可以带队过来,我在预先说好的伏击地点等你们】


    【不是盲人谢谢:你们说,冰酒真的会像计划的那样、自投罗网吗?】


    【猫猫出击:当然啦!这是朗姆名下B系列的研究所之一,地位较高,科研资金充裕,从事的研究课题是我曾经开发过的[银色子弹]系列衍生项目[容器]。这个课题目前已经重启了,不出意外的话,已经顺利跻身组织除A药之外最重要的项目之一。为了保护这个最大的秘密不被警方弄到手,朗姆一定会让冰酒过来拦截我们的~】


    【不是盲人谢谢:你的情报是哪来的?可靠吗?】


    【猫猫出击:马提尼腰侧皮肤下方有我植入的发讯器,这是发讯器回传回来的消息】


    【FBI滚出我的国家:等等、马提尼居然也被送进研究所了??我记得那家伙现在不是很得boss青睐吗?】


    【猫猫出击:不出意外的话。】


    【FBI滚出我的国家:……所以你们真的不需要我帮忙吗?冰酒的体质强的离谱,我担心你们的行动发生意外】


    【猫猫出击:不用。我提前准备了麻/醉针和肌肉松弛剂,药已经涂在我的指间刀上了,这一次我绝不可能再失手】


    【不是盲人谢谢:你小心一点,安全第一。我和hagi一会儿会跟着诸伏一起过去,需要帮忙随时叫我们】


    聊天室里久久没有刷出某人的回应。


    ——是在忙着布置伏击现场吗?


    也对,冰酒的身手的确厉害,布置如非万无一失的话,很难保证一定能够拿下对方。


    会议室里吵得鸡飞狗跳的,诸伏景光略微有些头疼,揉了揉眉心后,刚想关掉聊天室、终止今日份的摸鱼,下一秒,就看见一行黑白色的小字,不知何时,静静浮现在了聊天室的最下方。


    【猫猫出击:不了】


    【猫猫出击:实在要恨,就让她只恨我一个人吧。】


    [温馨提示:您的好友【猫猫出击】已退出聊天室]


    第438章


    夜色幽寂, 枭啸凄厉。


    城市的缩影凝固在夜幕的最边缘,华灯点亮了远眺之人的眼底,徒留一团斑斓霓虹蜿蜒在目光最远之远之尽头。


    凝望着远处那方灯火, 黑衣人沉默着, 左手指尖一下又一下,不受控制地,在右手掌根那道狰狞恐怖的伤疤上来回打着转。


    那伤疤很长、很深, 在少女柔弱无骨的玉白手掌上横亘而过,像一条蛰伏在她掌心的肉虫子,看上去突兀又恶心。


    柔软敏感的指腹接触到伤疤, 那种凹凸不平的触感,让恍惚出神的黑衣人很快醒过神。


    她尝试勾动指尖,但失败了。


    ——掌根的那处严重的伤,几乎完完全全切断了她右手的韧带与经脉,连同那些敏感细小的神经脉络也一并挑断。


    右手手掌像一条搁浅的鱼,在她期待的目光注视下……


    一动不动,宛如已经死去一般。


    “动不了哎……”


    黑衣人沉默片刻, 发出一声微带遗憾的叹息。


    但很快,她就调整好了状态,转头看向身旁的黑暗。


    “——我的好潘诺, 阻车钉投放好了吗?”


    树丛与草叶摩擦的声音缓缓响起,片刻后,黑暗之中, 很快传来了一声喑哑的低语:“……准备好了,冰酒。”


    “噢。”冰酒晃了一下脑袋, “狙击手呢?唔、我记得我们是只剩下……45和62了,对吗?”


    树影摇曳。


    很快, 一道红发如火、骨瘦如柴的男人从阴影之中走出,脊背微弓,突出的骨珠将单薄的外套高高顶起。


    “——62在5天前的遭遇战里殉职了。”


    红发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向白兰地行动组借调的狙击手目前还在路上,预计要明天晚上才能飞抵东京。”


    “啊……没有自己的行动组还真是不方便。”


    冰酒的眼神似乎有些沮丧,她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说:“没办法了……那你让45做好准备,潘诺,等下等车队过来的时候,尽可能快地狙掉带队的指挥官、制造混乱——朗姆的人正在抓紧时间搬运研究资料,这一次,我们至少要拖延够1个小时才行。”


    “收到。”


    潘诺走了。


    望着对方的身影快速隐没在夜色之中,冰酒回转过头,默然半晌后,忽然抬起左手,从上衣的内袋里翻出了一张薄薄的纸片。


    不……


    ——准确来说,那并不是纸片,而是一张年代稍显久远、边缘已经微微有些泛黄的三寸左右的小照片。


    指尖拂过照片正中,望着照片上那个眸色寡淡、唇角微抿的薄绿眸色男人,冰酒垂下眼眸,捏着照片的指节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紧。


    怨毒与仇恨的情绪,很快就填满了她那双清澈见底的深褐色小鹿眼。


    不知过了多久,冰酒松开那张皱巴巴的小像,垂着眼睛,低声喃喃:“他和你一点都不像……那个卖咖啡的男人。”


    “我讨厌你。”


    她说。


    “但是,我……”


    夜色苍茫,夜风料峭。


    茫然与无措两种情绪交替在她的眼底轮转、闪烁。此时的冰酒看上去并不像个杀伐果断的行动组成员,而更像是个迷失在雪夜里的无助孩子。


    “我其实……”


    身处这片死寂幽静的小树林中,冰酒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但话语刚涌到唇边、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就被耳麦中一声急促的低喝打断。


    “——冰酒大人,有情况!”


    “……”


    快速回过神,冰酒按住耳麦:“那些警察的车队过来了吗?”


    “目测距离我们的位置还有不超过3公里!”


    “准备一下,”冰酒站起身,将照片重新收回口袋里,玲珑娇小的身躯被一席相当贴身的纯黑色劲装所笼罩,“——先别急着引爆炸弹,39,等到排头的车开过去之后再说,这次务必把他们的车全部炸废、截停在这里,不能放任何人越过我们、抵达后方的研究所!”


    “明白!”


    耳麦中很快传出十几道并不整齐的应和声。一阵急促纷乱的响动过后,通讯频道很快又再次恢复了安静。


    宛如幼鹿一般深褐色的圆眼微微眯起,冰酒抬起左手,稍显别扭地给自己的配枪拉开了保险、推入子/弹,目光凝望着视野尽头的那条崎岖小路,整个人身躯绷紧、迅速陷入了战备状态。


    片刻之后。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逐渐迫近,很快,小路的尽头,便有几道模模糊糊的黑影一路飞驰而来。


    与此同时,耳麦里,传来一声提醒:“冰酒大人,车队来了!”


    冰酒按了按耳麦,“嗯”了一声:“再等等。”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打草惊蛇,车队的车速很快,但车前却并没有打远光灯,就这样趟着黑、一路缄默地向前疾驰。


    黑暗之中,冰酒倚着树,左手持枪,枪口随着车辆的前行而默默移动。


    不消片刻。


    嘎吱——!!!


    打头的警备车辆不知是方向盘失灵、还是撞到了什么障碍物,在一阵刺耳的刹车音响起后,整个车身忽然开始打滑漂移。


    在几次剧烈的连续摇摆之后,车辆轮胎猛地发出一声尖锐的“吱吱”声,接着便一头撞上了道旁的两株灌木,车身瞬间便侧翻在了路面之上,把后方车队的通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吱——!!


    吱嘎——!!!


    很快,陆陆续续的刹车声、轮胎抓地声、以及轻微的撞击声便在夜色之中响成了一片。


    车门开关声响起。


    顷刻间,细碎沉重的脚步声便踏碎了静默,人们惊慌茫然的呼喝声在荒野之中传出很远很远。


    勾在板机上的食指缓缓用力,冰酒沉默地望着前方这无比混乱滑稽的一幕,轻轻抬起麻木笨拙的右手,将指尖轻轻抵在了耳麦之上。


    “——引爆吧。”


    她说。


    话音落地,下一秒。


    轰——!!


    轰隆轰隆——!!!


    砰——!砰——!砰——!


    剧烈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响起,瞬间便撕破了夜的宁静。


    冲天的火光豁然乍起,刺眼的橘红色的光短暂驱散了方圆数公里的黑暗,同时,也照亮了树后冰酒苍白冷漠的脸。


    火焰在她的眼底不断跳动,爆炸掀起的气浪,将她的发丝与衣摆吹得向后猎猎狂舞。


    短暂安静之后,很快,便有人声嘶力竭地开始呼和。


    “敌袭——!!”


    “所有人不要慌、保持镇定——!防爆盾呢?!一小队拿上防爆盾、顶到最前面!!其他人就近寻找掩体!!”


    冰酒眼眸微眯,望着人群之中那个不断发号施令的身影,指尖用力,面无表情地扣下了扳机。


    砰——!!!


    人影应声而倒,在一片惊呼声中,场面的混乱程度更甚。


    “——杀了他们,别留活口。”


    下一秒。


    兵戈抢攘,硝烟四起。


    ——————


    揉了揉剧烈钝痛的左胸,萩原研二搭着松田阵平伸出的手,呲牙咧嘴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帮着同期拍了拍头顶的枯叶,诸伏景光把人搀住,目露关切:“萩原,没事吧?”


    “没事没事、咳……”萩原研二咳嗽了两声,按了按自己剧烈作痛的胸骨,“还好提前穿了防弹衣……唔,骨头没有错位,应该没事,大概只是软组织有点挫伤。”


    “你休息一下吧,接下来的事交给我处理。”


    萩原研二点了一下头,在小伙伴的搀扶下踉踉跄跄地来到一辆爆胎的警备车后方,靠着车身缓缓坐了下来。


    “——这种冲击力不像是步/枪。”


    把人拖到掩体后面躲好之后,松田阵平伸手在幼驯染外套弹孔处按了按,望着对方疼得直抽冷气的模样,忍不住皱眉:“骨头都没断,你给我适可而止啊混蛋——这种力度应该是手/枪。但是手/枪的射击精度,居然能达到这么高吗?”


    诸伏景光摇了摇头。


    “我刚才循着弹道轨迹看了一眼子弹射出方向,那里近处是开阔地带,只有两百多米以外有一处小树林。不出意外的话,那个枪手大概率是躲在小树林里开的枪。”


    三人对视了一眼。


    “……是冰酒?”


    “可能性很大。”


    “但这也太夸张了吧?冰酒难道是什么神奇赛亚人吗??!”


    萩原研二捂着胸口,转动脑袋在战场之上扫视了一圈:“moku呢?怎么一直没看见他?”


    “不知道,我之前好像看——小心!!”


    未完的话语猛然遭人打断,下一秒,萩原研二的脑袋瓜就被松田阵平狠狠按了下去。


    象征着不详的红色光点,擦着他的头皮一闪而过。


    几乎就在萩原研二低头的同一时间……


    砰——!!!


    一道突如其来的巨大枪响,蓦地在荒芜的旷野中猛然炸响。震耳欲聋的音量惊飞了一林子的雀鸟,混乱的战局也为之一静。


    空气被撕裂的声音从萩原研二的头顶传来。


    感觉到自己发顶微微一烫,萩原研二豁然抬眼,下一秒,便见几缕稀碎的断发自自己的头顶缓缓飘落而下。


    他的眼睛瞬间睁大。


    在萩原研二的身边,眼睁睁看着那道猩红的光点朝着人群之中飞快移动过去,诸伏景光的眸色骤然阴沉如水。


    “——对面也有狙击/手!”


    他的语气相当急促,脸色难看至极。


    “防爆盾和防弹背心估计顶不住狙/击枪的大口径子弹!得赶紧让他们撤回来!”


    松田阵平一把拉住诸伏景光摸向腰间对讲机的手:“再等等!”


    “可我……”


    “与其狼狈回撤、给对手留下更多更大的破绽,造成大量人员伤亡,倒还不如相信千野,”松田阵平沉声道,“而且,你忘了吗?——千野也在这里。”


    诸伏景光面色一怔。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知道了……至少让大家小心激光瞄准器。”


    话音落地,还不等松田阵平和萩原研二做出反应,下一秒,三人的耳麦中就传出一声微微急促的低柔男声。


    “——钓到一条大鱼呢~”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一时也顾不上疼,连忙按住耳麦:“moku?你现在在哪?你那边情况怎么样,遇到危险了吗?”


    “很好,没有哦~”


    千野幸的声音里含着笑,尾音微喘,衬上本就像是贴着倾听着耳畔喁喁低语的特殊嗓音,几乎有种让人无从抗拒的魔性魅力。


    感觉到自己耳尖的热度骤然开始飙升,萩原研二轻咳了一声,故作镇定:“咳、你刚才去干什么了?”


    抹了一把眼尾溅上的温热血珠,千野幸轻轻踢开歪倒在地的sws,连枪带瞄准镜一起踹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跨过地上倒伏着的、生死未卜的黑衣人,他笑语轻快,柔声道:“帮你们排除了一下隐患——好了,现在不需要担心狙击手了,行动按照原计划继续~”


    第439章


    兜兜转转这么些年, 抓猫小分队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聚少离多,今年,在某个讨价在外的混球终于晓得回家、而其他人手头也没有什么需要紧急处理的事务的情况下, 萩原研二便提议大家在[极光]聚一聚, 一起跨年。


    “——能带家属吗?”伊达航举手。


    千野幸相当大气地一挥手:“批准了!都来都来~有家属的都带上啊,这样还能热闹一点!”


    闻言,降谷零眼底闪过一抹迟疑。


    他刚想说黑衣组织那边不确定会不会临时发布任务, 下一秒,他就看到——某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熟门熟路地顺着组织数据库架构时自己留的后门爬了进去, 然后开始往数据库里猛猛倒垃圾代码。


    降谷零:“……”


    降谷零:“???”


    “——你在干什么?”


    “把任务系统弄瘫痪啊,”一边敲着电脑,千野幸一边眼皮都没抬一下、理所应当地说,“这样一来,组织不就顾不上抓你加班了嘛?嘿嘿~”


    又是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响起。


    片刻过后。


    “芜湖,搞定——我可真是个天才!”


    松田阵平“……”了一阵,有些无语地拍了一下某人的后脑勺:“那内田怎么办?她可是组织技术组的, 你想让她新年夜加班吗?”


    千野幸:“……”


    千野幸:“…………”


    他当场便愣住了。


    好在,最让人担心的事,到底还是没有发生。


    ——聪明的反舌鸟小朋友充分开动了自己的小脑袋瓜, 利用各种合法但有病的理由,顺顺利利地躲过了加班地狱。


    可喜可贺。


    跨年夜,在松田阵平的提议下, 千野幸从自己的酒架里挑了几瓶好酒摆上了餐桌。


    看着桌上的一瓶苏格兰威士忌,一瓶波本威士忌, 诸伏景光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摇了摇头,顺手往蹲在厨房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某人嘴里, 塞了一小块刚刚炸好的天妇罗。


    “等等等到、你先吹一吹再吃,小心——”


    烫。


    下一秒。


    “嘶——!呼呼、好烫好烫!嘶哈……超级好吃!”毫不吝啬地给饲养员竖起一个大拇指,千野幸又蹭了一块红烩牛肉之后,这才背着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厨房重地。


    霍霍完正在备餐的景光之后,某人的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又蹑手蹑脚地溜到书房里头挨着头、嘀嘀咕咕不知道在干什么的萩原研二、松田阵平以及降谷零的身后,支起耳朵、屏息凝神,开始偷听。


    “……这玩意儿怎么贴?”


    “不知道哎,那个袋子是娜塔莉送过来的,据说是来自种花的对联,是新年特供品——这上面写的应该是汉字吧?”


    “我看看我看看——[不结婚不生子]、[小病治大病死],横着的这一页写的是[无所吊谓]……这是什么意思?”


    “噗——”


    正凑在一起研究对联的三人齐刷刷地一回头,正好看见门。边探出两个猫猫祟祟的脑袋瓜。


    看清来人之后,萩原研二欢快地冲笑得直打跌的某人招了招手:“moku?还有零酱?你们俩怎么过来啦?不是在给小诸伏帮忙吗?”


    千野幸揉了揉肚子,抱起猫,凑到书桌边上。


    “被赶出来了。”


    松田阵平顿时露出一副“我已然看透所有”的轻蔑眼神,上下扫视了一眼千野幸,目光最后顿在了对方沾了点油渍的唇瓣上。


    “你这家伙是不是在厨房偷吃东西了?”


    “我没有,我是正大光明找景光要的!”


    “不信。”


    “下次给你捎一份。”


    “骗人是小狗。”


    两人眼神一触及分,在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便迅速达成了共识。


    接过萩原研二递过来的纸巾,千野幸随意擦了擦嘴:“其实我本来是想过来看看你们都在忙些什么的,结果刚到门口、还没来得及进来,就听见研二念那个对联……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一秒笑倒在降谷零肩膀上的某人,萩原研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我应该……没有认错字吧?”


    降谷零忍着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笑什么呢??”


    千野幸和降谷零对视了一眼,轻咳两声,努力把比AK还难压的嘴角绷直。


    “咳咳咳……不是在笑研二酱啦,是这个对联——这是娜塔莉小姐送过来的吗?”


    不明所以地,松田阵平点了一下头。


    “那个、我是想问——娜塔莉小姐她、嗯……认识中文吗?”


    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面面相觑,迟疑半晌,语气相当不自信地来了一句:“……应该?”


    抬手按住正在伸爪子挠choker上的暗红色宝石的小煤气罐罐,千野幸把猫递给身边的降谷零,探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春联。


    在看清对联纸上红底金墨的两列大字之后,他一下没憋住,又开始捂着肚子笑出了鹅叫。


    “噗、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鹅鹅鹅鹅鹅!”


    萩原研二/松田阵平:“??”


    “你终于疯了?”推了一把笑得直抽抽的某人,松田阵平无语,“到底怎么个事?这幅、嗯……对联,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千野幸板着脸,努力做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不、没事,这个对联很好,就是寓意不太适合新年——还有别的吗?”


    松田阵平点了点头,从袋子里又摸了一卷新的红纸,抖落了两下,很快将其展开。


    千野幸凝神细看。


    “——[无功受禄一步登天],[不劳而获坐享其成],横批[得偿所愿]……”


    “这个合适吗?”松田阵平戳了戳自家小伙伴。


    千野幸沉默了一下,虚了虚眼睛,语气有些发飘:“嗯……从某种角度来说,这一副对联还挺符合我当前的人生追求的……嗯,挺好。”


    望着某人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萩原研二秒懂:“所以说这个也不行啊——那再换一个好了。”


    他伸手在袋子里摸了摸,过了一会儿后,从袋子里面摸出了一副篇幅尺寸更长更大的。


    抱着不断挣扎、一心想往千野幸身上扑的零酱,降谷零凑近看了看,一字一顿地念道:“这幅写的是——[吃好喝好千杯不倒],[西北南东自摸红中]……噗、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眼瞅着自家同期似乎是被口水呛到、咳得小黑脸都泛上一抹潮红的模样,萩原研二当即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够桌边摆着的水杯。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突然呛住了?小降谷你快喝点水顺顺——啊啊啊啊啊、!!!”


    冷不丁的,上一秒还相当正常的萩原研二,在下一秒,忽然就发出了一声惊恐无比的惨叫。


    “?!”


    其他三人听到声音,连忙转头看了过来。


    眼神落定的瞬间——倾洒的水杯、以及惨遭水漫金山的书桌桌面,便霍然映入了他们的眼帘。


    四个人:“……!”


    低头盯着桌面上撒的到处都是的水、以及被水给浸得墨迹全部被晕开的对联,在场的四个人登时就凝固了。


    面色僵硬,四人呆立当场,像是拆家之后被主人当场抓获、狠狠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的猫咪,一动也不敢动。


    糟、糟糕……


    ——闯祸了!


    四人面面相觑,都从彼此眼底看出了心虚和惊恐。


    半晌之后。


    “……班长和娜塔莉呢?”


    “刚才看他俩好像是开车出去了,听说是去买晚餐要用到的菜品,顺便买点零食来着……”


    呼——


    几个闯祸精顿时就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他们不在,不然娜塔莉看到字被泡坏该难过了……走走走,我们再去买几幅对联充个数!”


    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一把拉住了转头就想往外面冲的松田阵平:“等等等等!没记错的话,对联又叫春联,好像只有在种花过春节的时候,在那些特产店里才会有卖的吧?”


    萩原研二愣了一下:“啊……那你说的那个[春节],具体是在什么时候呢?”


    千野幸掐指一算。


    “还有一个多月的样子。”


    “……”


    萩原研二呆住了。


    四个闯祸的罪魁祸首凑在一块,惴惴不安地研究着怎么才能够稍微补救一下。


    “……网上有图吗?能不能打印出来啊?”降谷零问,“找个差不多一点的彩印出来,差别应该不大吧?”


    松田阵平于是摸出手机开始搜索。


    一分钟之后。


    “差别倒是不大。”


    降谷零松了口气。


    “——就是有水印。”


    降谷零:“……”


    他谨慎开口:“……能p掉吗?”


    翻过手机,松田阵平露出一对死鱼眼,冲对方展示了一下手机屏幕上出现的图片。


    降谷零定睛一看,顿时傻眼。


    ——密密麻麻的各色水印一层叠着一层,也不知道被人搬运、转载过多少次,厚重的如同马赛克一样的水印、几乎要把整个对联的字给完全覆盖住了。


    降谷零:“……也亏你能认得出来这其实是对联。”


    被松田阵平没说话,唉声叹气地坐到角落里,当场便失去了颜色。


    萩原研二想了想,转头问千野幸:“moku,你很了解对联文化吗?”


    “嗯?”


    抽出一大团纸巾按在桌面上吸水,千野幸小心翼翼地把已经湿透的对联从水泊里抢救了出来,拎在手上抖了抖水:“还好吧,只是母亲以前对种花的文化非常喜爱,所以我也跟着稍微了解了一些。”


    “噢噢噢!”


    转眸瞥了某个眼神亮晶晶地盯着自己猛瞧的人一眼,千野幸又抽了几张纸、按在湿淋淋的对联纸上,手头动作轻柔又仔细地将墨渍吸干。


    “——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萩原研二顿时换上一脸被冤枉的委屈表情,痛心疾首地指责:“你怎么可以这样说!研二酱是那种会对朋友动歪脑筋的人吗!”


    “哦。”


    千野幸无动于衷:“可是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就像月食看见鹌鹑干时候的眼神一样哎。”


    萩原研二:“moku你居然骂我是狗!!你知道这句话对研二酱的伤害有多大吗?我要闹了,我真的要闹了!!!”


    “……”


    心下暗叹了一口气,千野幸把手里湿淋淋的纸巾捏成一团,瞄准某个戏精上身的警官先生的帅脸……


    丢——


    正中红心。


    下意识接住落向地面的纸团,萩原研二眨巴眨巴眼睛,一瘪嘴,抓着千野幸的衣角就开始干嚎。


    “呜呜呜呜呜呜,你居然还用脏掉的纸团丢我!研二酱英俊潇洒的脸都要被你给弄脏了,我以后再也不要和你天下第一好了QAQ”


    千野幸:“……”


    千野幸:“…………”


    “……说吧,到底什么事。”


    “你敷衍我!我要闹了!呜呜呜呜呜——”


    千野幸一把捂住了某个就连眼泪都挤不出来、只知道干嚎的警官先生的嘴,头疼的宣布了败退:“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你快说,到底想让我做什么?”


    眨巴了两下眼睛,萩原研二“嘿嘿”地笑了两声。


    “——博学多才、聪明绝顶、对种花问话知之甚多的moku酱,想必对春联一定有所了解吧?”


    千野幸迟疑了一下,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


    萩原研二当即一砸掌心。


    “那么——补写春联的事就交给你了,moku酱!不要辜负大家的期待啊!”


    千野幸:“……”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


    “嗯嗯嗯!”


    “我不行,我不会,我不配。”


    婉拒三连千野幸运用得相当娴熟,简直是张口就来。


    然后,下一秒,他就对上了三双写满了希冀、崇拜、央求等等复杂神情的,亮晶晶的大眼珠子。


    千野幸:“……”


    千野幸:“…………”


    “家里没有墨水……”


    他试图挣扎。


    “这好办!我记得店里仓库还有两罐金色闪粉颜料,我这就去拿!”这样说着,降谷零干脆利落地起身,一溜小跑地冲去了位于一楼的库房。


    两分钟后,捧着一罐被硬塞进怀里的颜料罐,千野幸绞尽脑汁:“写这个需要毛笔,但是我这里没有——”


    “给,用这个!”


    接过松田阵平塞进自己手里的煤气罐罐,千野幸浑身僵硬,低头,跟萩原零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后,缓缓睁大了眼睛。


    “……?”


    迎着小伙伴不敢置信的眼神,松田阵平解释:“零酱尾巴尖沾墨水也是一样的用,大不了完事之后我带他去楼下宠物店做个洗护,我和hagi正好有那家店的会员卡,可以享受八折优惠。”


    ——这是优不优惠的事吗?!


    “……”


    抱着猫,千野幸最终没能抵挡三个怨种小伙伴发射过来的可怜眼神攻势,心理防线彻底宣告溃败。


    五分钟后。


    “反了反了——[毛顺肚圆家中宝]是上联,阵平酱,快把它换到门右边去![猫肥屋润万事兴]才是下联,要贴门的左边才对!”


    “哎哎哎、hagi你拿的那个[喵喵妙妙]是横批,是贴门框最上面的啦!等等……你上下拿反了!”


    “零酱呢?零,你快把零酱抱过来,墨汁也拜托一起拿过来——零酱乖,借你的肉垫用一下哦~嗯嗯,就是这里,快,盖个爪印!”


    ……


    是夜,11:48。


    “这枚鱼丸是我先看上的!你这家伙赶紧松开筷子啊可恶!”松田阵平瞪着对面的降谷零,气势汹汹地威胁,“你刚才抢了我一片牛肉的账我还没找你算呢!松开!这是我的!”


    降谷零寸步不让,回瞪回去:“鱼丸上写你名字了?明明就是我先夹起来的,该松筷子的是你才对!”


    两个幼稚鬼当即就[寿喜锅里最后一枚鱼丸的最终归属权]这个问题大打出手,不慎从锅里荡出的汤汁溅了离得最近的娜塔莉一袖子。


    冲冠一怒为红颜,伊达航当即拍案而起,一撸袖子,果断加入了这场纷争。


    松田阵平试图求援,无果,并且惨遭幼驯染的嘲笑和背刺,于是当场割袍,恶狠狠地转移了攻击目标。


    坐在桌对面的诸伏景光一开始还没被卷入战争,还在正襟危坐、微笑观战,原本端的是一身高风亮节。但……当他看见某个怨种同期试图用自己【亲手】(重音)烹饪出来的食物当做武器、去迫害另一名怨种同期的时候。


    他有点坐不住了。


    混乱的战局持续了十几分钟。


    当——


    当——


    当——


    悠长古老的钟吟声穿透了窗户的阻隔,缓缓自窗外流淌进了喧嚣热闹的[极光]之中。


    青紫色的眼眸轻轻弯起,千野幸望着扭打成一团的五位挚友,以及坐在桌边、仪态端庄的娜塔莉,眼底神色柔软的一塌糊涂。


    “新年快乐。”


    他微笑着,为房间里的众人,送上了一道来自咒灵的,关于爱与祝福的、无解的诅咒。


    “——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但……下一秒。


    千野幸眼底的笑意,就被一杯扑面泼来的饮料给彻底浇灭。


    面无表情地撸起衣袖,千野幸抹了一把脸上的橙汁,冷笑一声,随即气势汹汹地扑进了战团。


    “嗷——!!痛痛痛!混蛋千野你踹我干什么?!”


    “不、我不是——千野!松田泼的你你揍我干什么?!你到底跟谁是一伙儿的啊??”


    “等一下!别打别打!那杯饮料不是我的啊moku酱——我的饮料还在座位、唔好痛好痛,你扯到我头发了啦moku酱TUT”


    “千野你快把盘子放下!盘子里还有没吃完的……千野!!!!”


    ……


    时光往前,爱意不减。


    再怎样贫瘠的荒原,也始终能等来一缕柔煦的春风。


    第440章


    冰酒的表情有点懵圈。


    二十分钟前, 她的耳麦里,还能陆陆续续听见补部下们汇报情况的声音、枪响、以及模糊的呼和生。


    但。


    二十分钟后……


    “37?”


    ……


    “48?”


    ……


    “75?82?94?”


    ……


    无人应答。


    冰酒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她低头看了一眼捆绑在自己小臂上的信号追踪器。


    当目光凝聚在追踪器的屏幕之上后,冰酒有些惊讶地发现:在她周围, 那些原本密密麻麻的绿色光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忽然就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了。


    一个、两个、三个……


    很快,那个乒乓球大小的屏幕上仅剩的屈指可数的几个绿点,在飞快闪烁了一阵之后, 下一秒,便光速熄灭、消失无踪。


    冰酒抿了抿唇,眼神里神色有些无措, 原本高抬的枪口也开始不自觉地缓缓下滑。


    ——在一片黑灰之中,那明晃晃的唯一一个、象征着[冰酒]的萤绿色光点,显得格外孤单无助。


    “他们……”


    冰酒喃喃:“他们是死掉了吗……那接下来我要怎么办?”


    她思考了好一阵,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按住耳麦,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语气焦急又急促地问:“潘诺?潘诺你还在吗?”


    “……”


    眼底的希冀逐渐逐渐黯淡。


    “潘诺……?”


    ……


    膝盖微屈, 千野幸蹲在地上那一大滩的血泊里,抬手,捏住面前这个红发男人的下巴、将对方的脸从松软的泥土之中, 慢慢抬了起来。


    他手上施加的力道并不算大,但却不容拒绝,男人几乎无从挣扎地被对方掐着下巴、从地面上拖了起来。


    “有你的通讯, ”千野幸晃了一下右手握着的沾满血渍的耳麦,“——冰酒发过来的, 接一下?”


    红发男人垂下眼睛,没吭声。


    噗——!


    “——我其实不是什么嗜血的人。事实上, 就个人来讲,我最讨厌的气味,就是血腥味了。”


    唇角依旧挂着温润的笑,但指千野幸间的无刃刀锋却在下个瞬间毫不留情地没入了对方的躯体。


    等他再度抽刀出来的时候,一蓬温热的血珠便猛地飞溅到了他的唇畔。


    剧痛之下,红发男人的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瘦到皮包骨头的躯干瑟瑟地蜷缩在一起,显得落魄又狼狈。


    “疼吗?”


    千野幸柔声道:“接通通讯,照我说的去做,然后我会找人为你包扎伤口……我甚至可以满足你一个不过分的要求。你想要什么?那些你过去求而不得的、想要而不敢伸手触碰的东西,我都可以给你。”


    红发男人撩起眼皮,冷漠地凝了千野幸一眼,随后很快便转开了视线,像是痛极了似的,恹恹地半阖上了眼皮。


    他依旧沉默,沉默得像一尊不会开口的石像。


    千野幸叹了口气。


    “值得吗?”他捏着潘诺的下巴,恶劣地摇晃了一下,“我稍微有点好奇——冰酒到底给了你什么、让你对她这样忠心耿耿?”


    “……”


    “好吧,忠诚的小狗,”他松开潘诺,将指腹上沾染的血渍在对方还算干净的脸蛋上蹭了吃,随即站起了身,“你和我的潘诺稍微有点像,但他可比你可爱多了……是不是叫[潘诺]的都一个样?”


    潘诺半闭着眼,没有吭声。


    看了一眼自动挂断的通讯请求,千野幸垂眸,温煦的语气里带了一丝叫人毛骨悚然的亲昵。


    “——晚安,坏小狗。”


    砰——!!


    跨过软倒在地的潘诺,千野幸随手将属于对方的通讯耳麦捏碎,拍了拍手后,按上了耳畔属于自己的那一枚耳麦。


    “——顺利拔除猎物的最后一枚爪牙,可以继续推进下一步行动了。”


    耳麦之中,传来反舌鸟清越的声音:“是!正在通知行动人员收缩包围圈……收缩完成!电网已经准备就绪,麻/醉枪已就位,随时可以开启[围猎]!”


    “做得好,”千野幸看了一眼时间,距离行动开始仅仅只过去了不到40分钟,“冰酒现在在哪?”


    “请您稍等,”耳麦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冰、咳……千野大人,冰酒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目前正在朝西南方向突围!”


    反舌鸟:“我这就通知其他行动人员往西南方向包抄——”


    “不用。”


    “……昂?”


    千野幸弯起眼角:“‘围师遗阙,穷寇勿追’。”*


    电话那头的反舌鸟“呃……”了一阵,像是在努力开动脑筋、消化千野幸所说的话语,但却似乎一无所获。


    半晌之后,她有些惭愧地小声说:“对不起,千野大人,我……我稍微有点听不懂。”


    “稍微?”


    “对、对不起……那个、我其实全部都没有听懂……”


    千野幸笑了起来,就像曾经还是冰酒的时候亲自教导反舌鸟那样,将道理掰开揉碎、一点一点教给对方。


    “——围三缺一,看似给对方留出了一条生路,实则却是将对方逃逸方向困死在了缺口处。接下来,我方只需在缺口沿途陆续设伏,自然可以事半而功倍,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消解对手意志,继而顺利擒获对手。”


    话音落地,千野幸顿了顿,给反舌鸟留出足够的反应回味的时间。


    耳麦那边一片静默,反舌鸟似乎正在努力转动自己的小脑袋瓜、试图理解千野幸的说辞,但……


    “——为什么这样做能消解对方的意志啊?”


    千野幸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内心再一次地坚定了、必须早日把自家傻白甜的小甜酒从火坑里捞出来的决心。


    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后,他细细地同对方分辩。


    “冰酒的身手如何,你我都心知肚明。为防对方孤注一掷、作困兽之斗,造成我方不必要的牺牲,西南角留缺、拉长战线,这样做能最大限度减少对方孤注一掷、与我方死斗的可能性——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你该不会一点长进都没有吧,内田酱?”


    确实一点长进都没有、每天沉迷和波本互相扯头花无法自拔的内田酱:“……”


    “没事的时候别老把自己关在机房里啊内田酱,没事多出来走走、或者来我店里看看书,”千野幸叮嘱,语气中似乎带了点耐人寻味的意思,“你还这么年轻,以后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多学点东西,总有一天是能用得上的。”


    “……好、好的!我知道了!”


    千野幸“嗯”了一声,很快便切断了通讯,转身,朝着西南方向飞掠而去。


    ——————


    远处的枪声渐渐止歇。


    那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枪声、呵斥声、惨叫声、求救声,最终都被一声又一声夜鸦嘲哳嘶哑的悲啼埋葬在荒野里。


    呼呼——


    耳畔劲风咆哮。


    迎面而来的灌木枝丫抽打在人的脸上,带来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


    但冰酒不敢停下。


    身后,纷乱复沓的脚步声忽远忽近,遥遥缀在她的身后,带给她巨大压力的同时,却又一时半会追不上她。


    恍惚之中,冰酒忽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一只被放牧的羔羊,而那些追在自己身后的警察,就是一只只兢兢业业的牧羊犬。


    他们不是狼犬,他们似乎并不打算咬杀她,而只想将自己驱赶向某个羊圈的入口。


    但她却没有勇气停下。


    “会……被杀掉的……就像爸爸一样……”


    低低的呢喃声混杂着剧烈的喘息,一同被夜风撕得粉碎,扬撒在茫茫夜色之中。


    咻——!


    咻咻咻——!!


    身后,那些隶属于警方的蹩脚狙击手正在不断尝试瞄准冰酒的身形,但很可惜,冰酒的对危机的感知力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她就像一只灵巧的小鹿,蜿蜒穿梭在茂密的树丛之中,兜兜转转间,竟然只有手臂和大腿受了一点擦伤,那些瞄准她要害射来的子弹,却是无一命中。


    呼……


    要、再快一点……


    距离约定的一个小时的转移时间已经快要到了,她已经完成了对朗姆的承诺……


    只要逃出这里,她就能拿到关于那个男人的……唔、!


    唿——!!


    雪亮的刀光,照亮了冰酒那双深褐色的小鹿眼。


    在光亮起的那一瞬间,她看见了一双分明含着笑、看着却让人脊背止不住发寒的,阴鸷冷峻的青紫色眼眸。


    “唔、——!!”


    刀光闪过,血花四溅。


    冰酒反应很快,在心中警铃大作的瞬间,便迅速抬手,用早已失去知觉的右手手掌护在自己的颈窝旁边。


    噌——!!


    纤瘦的掌心被刀尖穿透,锐利的锋刃直直没入了少女白皙柔韧的颈窝之下半寸,带来一阵透骨的寒意。


    冰酒吃痛,脚尖上撩,狠狠一脚蹬在了拦路之人的腰间,同时腰身一拧,借着反作用力一个后空翻、撤离了对方身前。


    “嘶、好痛——!”


    她甩了甩右手掌心上汩汩涌出的血珠,抬眸望向身前不远处的那个长发男人,清澈的小鹿眼底,飞快浮上了一抹阴霾。


    “……是你。”


    她目光紧盯着对方那张邪气满满的俊美面容。


    “让开。不然……杀了你。”


    指节舒展,千野幸吹了一下指虎上沾染到的血渍,唇畔带着一抹笑:“哦?不问问我是来干嘛的吗?”


    冰酒的眸色沉了下去,唇瓣紧抿:“我知道。你也想杀我,你们都想杀我,对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表情冰冷至于,竟然带上了一抹忧伤与失望。


    她看着千野幸。


    “你和他,是一样的。你们都该死。”


    直面冰酒身上传来的肃杀之气,千野幸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唇角依旧懒洋洋地噙着笑:“你说得对,我是该死。但我到底要不要死这件事,你说了好像不算……火作早织。”


    火作早织:“……”


    火作早织:“…………”


    少女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仅剩的一点点温存瞬间被冰冷的杀意所吞没。


    咔哒——


    枪支保险被人拉动的声音,在寂静的荒原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我再说最后一次……让开,否则就去死。”


    千野幸却像是根本没听见这番威胁似的,闲庭信步般踱到对方面前,腰身微倾,似笑非笑道:“你最好省些力气,否则等下醒不过来的话,我还得想办法把你送去医院。”


    火作早织;“……让开。”


    左手有些别扭地抬起了枪口,她将冷冰冰的枪管抵在了千野幸的眉心处。


    千野幸恍若未觉,只是微微笑着,将冰冷的手指轻轻搭在了对方的左手手背上。


    “来。”


    他说:“让我看看你还有没有扣动扳机的力气。”


    面色微微一怔,很快,火作早织便察觉到了身体的不对劲,深褐色的瞳孔骤然紧缩,面上神情开始剧烈变化。


    下一秒,一袭黑衣的少女毫不犹豫地松了手,任由配枪自由落体之后,手腕轻翻,掌心出现了一柄小巧的匕首。


    唰——!!


    千野幸下意识抬手格挡,但下一秒,匕首便狠狠扎进了火作早织右侧上臂的皮肉之中。


    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火作早织握着匕首,面无表情地搅动了一下伤口,借着剧烈痛楚的刺激,稍微回复了一点点对身体的控制权。


    她深深看了千野幸一眼,接着转身,毫不犹豫地抛开千野幸,朝着西南方向那唯一的缺口直奔而去。


    砰——!!


    电光火石间,千野幸听到了一声稍显悠远的巨大枪响。


    飞奔中的人影身躯猛地一个趔趄,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狠狠推搡了一把,将倒未倒,但最终,还是稳住了步子。


    沉默着,千野幸抽出后腰装配的那支装填了麻醉弹药的手/枪,枪口跟着火作早织的身影不断移动。


    在他即将扣下扳机的前一秒,他的耳麦微微一亮,紧接着,诸伏景光微微气喘的急促声音便出现在了千野幸的耳畔。


    “——千野、快过来!我们在研究所里有了重大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