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1章
凝视着那双似笑非笑的青紫色凤眼， 桑村周也有心想问一句“是谁用得上”，但他又直觉，面前这个男人大概不会如实对着自己和盘托出。
于是， 他叹了口气。
“不说就不说呗， 我又不稀罕听。”
阴阳怪气地呷了一口茶，桑村周也润了润喉，继续道， “你之前让我转交的东西，我已经交给你家那只小鸟了——顺带一提，我们见面的时候， 她好像受了点伤。”
千野幸“嗯”了一声。
桑村周也有些不满：“你难道就不关心一下那只可爱的小鸟吗？你不在的这些年里，可都是她一直在和我交接研究所的工作！她说她当初答应过要为你试药，所以哪怕现在你不在了，她也不会失约——这么乖的孩子，你难道就不心疼吗？”
用眼角斜睨了某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话痨一眼，千野幸嗤笑：“这是我的家务事，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怎么没关系？”
桑村周也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你拿给那只小鸟的硬盘里装着的数据， 有一部分，可是从我的研究所里复制出去的！”
“哦。”
这副漫不经心的姿态，可是把桑村周也给气得够呛。
“——不是、你这个表现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真的要让反舌鸟上吧？”
桑村周也的表情有些难看。
“她和你这种皮糙肉厚到生挨一轮爆炸都能留下半条命的大猩猩可不一样……反舌鸟本身就是个后勤技术人员出身， 再加上还是个女孩子，我都不敢想——她万一要是被那群疯子抓住把柄，会落得个什么样惨不忍睹的下场！”
“……”
“你为什么不回答？”桑村周也很是不满地敲了敲办公桌的桌面， “我在和你说话呢！矢目久司，你要知道——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你像这样乱来， 万一反舌鸟到时候真的顶不住压力、东窗事发，到那时， 我和我的周润、还有整个昆西家，可是都会跟着你一起下地狱的！”
千野幸眼皮都没抬。
端着已经温凉的红茶，他瞥了一眼办公桌角落处摆放着的小糖罐后，吹了吹茶杯上袅袅升腾的白汽，轻抿了一口。
“——红茶里，为什么要放糖呢？”
桑村周也瞪着他，语气不善道：“你管我放不放糖呢？！这是我的办公室、我的糖浆、我的红茶！我想加多少就加多少！而且——我就算是想要往红茶里面加辣椒面，你也管不到我！”
“对。”
千野幸笑了。
“我管不到你，因为这是你的决定。”
“……”桑村周也愤愤不平的表情微微一顿。
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
下一秒。
“这个决定，也是反舌鸟亲自做的——是她亲自向我请命，要求我把这个艰难而沉重的使命，移交到她的手上。”
“事实上，一切就像她当时试图说服我时所说的那样——在如今这般风谲云诡的局势下，身为黑衣组织的老牌技术组成员、又是曾经主导过[容器]和[第二世界]项目开发的冰酒曾经的直系部下，反舌鸟天然拥有其他人都不具备的优势，她能够更快、更无后顾之忧地取得乌鸦的信任。”
“除了她，再也不会有人可能在短时间内重启这两个项目、并且在其中取得研究的主导地位，同时还能跟我们保持联络。”
桑村周一眸光微闪，没有说话。
千野幸倒也不在意，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抬起眼眸：“——她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人选。”
目光交汇，眸光闪烁间，两人各自无言。
柔软的指腹摩挲着颈侧那枚暗红色碎宝石，半晌之后，千野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眸光微黯。
“在那之前，我竟然从来都不知道……反舌鸟居然也会有这么倔强和叛逆的一面。毕竟，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在我心里的印象，似乎一直都是当年那个被父亲领养回家的乖巧妹妹。”
桑村周也沉默了很长时间。
“怎么？”千野幸歪了歪头，用微带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对方，“我依稀记得，在我死以前……你和反舌鸟之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深的交集？那你现在为什么露出这么一副表情？”
丰润上翘的唇瓣微微抿紧，桑村周也沉默着，像是在思考应该怎么组织措辞。
过了一会儿后。
他垂下头，低声道。
“……我只是在想，在这件事上，我们是不是能够拿出更好的处理方案。”
话音微顿，他迟疑了一下后，继续道：“担心反舌鸟无法胜任这样沉重艰巨的工作是一方面，但，另一方面……”
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千野幸，桑村周也沉声道：“你当年仅仅只是接触了[容器]这样一个项目，最后就落得个那样凄惨的下场——现在黑衣组织将[容器]和[第二世界]两个项目合并到一起开发，反舌鸟涉事太深，我担心到时候她恐怕无法抽身……”
千野幸弯了弯眼角：“那不是正好吗？”
“……？”
桑村周也愣住了。
“[容器]有我留下的身体数据，同时还有你这边源于不断传输到反舌鸟那边的生物医学研究数据；而[第二世界]那边，则是有我协助她继续编写程序和代码——两相结合之下，反舌鸟想要应付研究组的讯问与盘查，可谓是易如反掌。”
“那——”
“她不会有事的。”
千野幸笑了笑，气定神闲地抿了一口尝不出任何味道的红茶，表情很是从容。
“我的人品你还信不过吗？我可不是那种为了达成目的，不惜牺牲其他人性命的混账家伙啊——真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我也会把她完好无损地捞出来的，你就放心好了～”
桑村周也：“……”
短暂沉默之后，他眉目间的神情缓和了一些。半开玩笑似的白了千野幸一眼，桑村周也没好气地道：“对对对，你是不会牺牲其他人。像目老师这样高风亮节、勇敢无畏的公安警察，就算是要牺牲，也只会献祭自己的命。”
这样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桑村周也脸上挂上了一抹坏笑，幸灾乐祸地问。
“——怎么样？现在还是有家难回？你的那群警官朋友们还在你家[极光]的门口堵你呢？”
他上下打量着千野幸，口中毫不留情地发出了嘲笑：“好歹也是曾经地下世界里令人闻风丧胆的[上帝之眼]，你到底是怎么混成现在这副德行的？几个条子就把你给制住了？你到底行不行啊目老师——”
千野幸一拍桌面：“那是几个条子的事吗？！那是我天下第一好的小伙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和战友！”
越说越激动，他砰砰拍着桌面：“普通警察会一天三个电话，关心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来找你麻烦吗？”
桑村周也：“但是一般人也——”
“你就说会不会吧！”
“……不会。”
“普通警察会给你调咖啡、看门店、还把自己家养的狗子借给你撸吗？”
“……不会。”
“普通警察会没事给你做点心、上下班路过的时候顺手投喂你吗？”
“……”
“普通警察会——”
“——别说了！”
光速打断了某人看似质问、实则炫耀的絮絮叨叨，桑村周也大义凛然地一挥手：“不要再说了！我宣布你们是世界上关系最铁的挚友！回头我去整个[天下第一好]的证书和锦旗给你们寄过去！”
千野幸顿时就满意了。
“你知道就好——收件地址记得填[极光]，一会儿我把他们的名字也发给你，做锦旗的时候记得都给印上～”
听到这番恬不知耻的发言，桑村周也的面色，一时间就像是吃了鱼腥草一样难看。
“你……！算了、门在这边。”
千野幸眨了眨眼：“等等、你刚才吃的那种蛋糕味道怎么样？要是还不错的话，我想给我的朋友们顺便打包——”
“去找美佳！我让她把剩下的全都给你装上！！！请你离开我的办公司！！现在立刻马上！！！”
——————
空着手去，拎着两大袋小蛋糕回。
完全没有在意桑村周也的生活助理那副一言难尽的表情，千野幸很是愉快地冲对方挥了挥爪子，将小蛋糕们妥善安置在副驾之后，便高高兴兴地发动了车子，载着一车战利品满载而归。
千野幸到家的时候，正好是晚间七点。
站在公寓大门门前、望着楼上亮着暖光灯的窗口，千野幸有些意外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唔……居然这么早就下班了吗？”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总务课那个把人当牛马使唤的社畜集中地，今天终于良心发现、放自家警员按时下班了？
还真稀罕啊……
拎着大包小包的置物袋，千野幸很是艰难地用膝盖将车门抵上，然后栽栽歪歪地按下了电梯。
门铃响了两声之后，公寓房门很快就被打开。
瞧见千野幸那副像是挂满礼物的圣诞树一样的奇葩造型，矢木雅人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忙不迭地伸手帮忙卸货。
“——我来拿就好、您先进去休息一下吧！”
千野幸也没和他客气，甩手将蛋糕盒们都交到矢木雅人手里之后，笑嘻嘻地窜进家门，熟门熟路地从冰箱里顺了两罐汽水，拉开拉环后，给矢木雅人递了一罐。
“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任劳任怨地帮自家上司把小蛋糕们分门别类塞进冰箱的保鲜格和冷藏格里，忙完之后，矢木雅人松了口气，很是欣喜地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饮料。
“警视厅那边接了个棘手的案子，不过没我什么事，所以我就提前回来了。”
“案子？”千野幸有些好奇，“什么案子、居然不需要过你们总务课的手？没记错的话，就算是因为一些琐碎的矛盾纠纷而引发的斗殴事件，你们总务课也要给出结案指示的吧？”
矢木雅人点了点头，走到自家上司身边，很自然地伸手接过对方脱下来的大衣，整理好之后、顺手挂到了沙发跟前的衣帽架上。
“正常情况下来说，的确是这样。不过刚接手的这起案子稍微有些特别，因为案件前身和案件性质的关系，之前一直是搜查一课和机动队那边的爆/炸物处理班在着手处理这件事，现在出了事，自然也该由他们继续接管。”
——搜查一课和爆/炸物处理班？
这样的组合……
千野幸微微一怔，随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眸轻眯：“这段时间里，我似乎一直都没有收到过研二、阵平还有绿川警官的消息啊……他们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跟这起案子扯上了联系？”
“对。”
矢木雅人说：“似乎是个麻烦的案子，跟他们追查了很久的爆裂物有关。那名犯人寄了挑战书到搜查一课那边。至于落款……”
“如果没记错的话，似乎是[石井晴人]。”
第422章
“石井晴人么……”
千野幸摸了摸下巴， 神情若有所思：“我记得，那家伙之前的行事风格，不是一直都挺隐秘的吗？这么久了， 一直没让组织犯罪对策部那边抓到把柄……怎么现在突然就性情大变了？”
“公开向搜查一课邮寄挑战书什么的……”
“总觉得， 完全不像是石井晴人的作风呢。”
的确。
在此之前，不管弄出过多少桩性质恶劣的爆炸伤人案，但石井晴人却是一直将自己的身份藏的很好， 全程将行迹隐藏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以及漆黑无光的夜色之下，让组对的人哪怕对其恨得咬牙切齿、却始终查不到任何与对方有关的信息，只能像是无头的苍蝇一样、追着爆炸声四处乱窜， 但最终对其无可奈何。
——石井晴人藏得实在太好了。
六年前，在浅野别墅区发生的那起十亿日元勒索案中，警方本就对向那两个爆炸犯提供了高爆炸弹炸弹、并且至今仍然有余孽在逃的高崎组进行着持续追踪。作为高崎组的首脑，石井晴人当然也在警方的高度关注名单里。
在那之后，因为爆炸案频发，私自入境的、以赤井秀一为首的FBI很快便也盯上了这名疑似与黑衣组织有了某种牵扯的猖獗炸弹犯，为此甚至不惜耗费重金、向[极光]购买对方的身份资料和行踪情报。
但……
一切都是无用功。
时至今日， 在[极光]与[周润]高强度的情报搜查之下，千野幸手里所掌握的有用的信息，到现在为止……也就只有[石井晴人]这么一个名字而已。
“那家伙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厨房里传来一阵热油下锅的声音。在噼噼啪啪的迸溅声里， 矢木雅人有些模糊和低哑的嗓音远远传来：“情报管理课目前给出的侧写意见是——石井晴人可能正面临一种无法靠自身力量摆脱的困境。对方急于向能够帮助到自己的人展示自己的态度，因此才会做出如此急躁且不理智的决定。”
客厅的茶几上早已准备好了果盘，千野幸随意戳了一块苹果， 一边嚼嚼嚼，一边声音含糊地咕哝道：“困境？难道是指我们最近对石井晴人的搜查？”
“不无可能。”
“但我总觉得， 似乎还是哪里有些不太对劲哎……”咽下果肉，千野幸眼眸微眯， “——我们对石井晴人的调查和追踪并不是最近才展开的，如果要说是因为感受到危机而因此产生了应激反应的话，那家伙早该在我们刚开始密切关注他的动向的时候，就觉察到不对劲，进而展开一系列应对措施才对。”
“但……事实却似乎并不是这样。”
“根据之前收到的可靠消息，石井晴人目前，似乎正在积极与黑衣组织取得联系。黑方，你说……石井晴人想要求助的对象，会不会其实就是黑衣组织呢？”
厨房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金属磕碰声。不知道是不是噪音太大的关系，矢木雅人没有搭话，似乎是没听见千野幸的疑问。
千野幸倒也没在意，又戳了一枚圣女果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唔、如果说对方突如其来的转变，与应激反应无关的话……”
“那么……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其他因素？就比如，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让对方在无计可施之下、不得不出此下策？”
苦思无果，千野幸刚戳起一块火龙果，还没等喂到嘴边，下一秒，就听见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温和的呼唤。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主人可以洗手准备用餐了——”
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提高音量答应了一声，随后便丢掉牙签，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举着爪子、高高兴兴地窜向了厨房方向。
“——我来啦！”
两分钟后。
亦步亦趋地跟在系着一条狗爪印花围裙的矢木雅人身后，千野幸殷勤地一手端一个盘子、帮着矢木雅人端菜上桌。
望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千野·厨房黑洞·幸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满含羡慕的惊叹：“好厉害啊……”
矢木雅人惯来冷肃的脸上浮起一丝笑纹。
安安静静地注视着某人风卷残云一般快速扫荡自己餐碟里的食物，矢木雅人蔚蓝色的眸子里，慢慢地、慢慢地萦上了一抹满足与柔和。
食物啊……
——对于流浪过的犬科动物来说，它的重要程度，几乎等同于生命。
因为无法确定眼下搜罗到的、已经发馊腐臭的剩饭，究竟会不会是这个酷寒的冬日所能找到的最后一点食物的关系，所以流浪的犬科们总是格外护食，为了保护好嘴边这点为数不多的珍贵食物，常常会与对手以命相搏。
矢木雅人当然也不例外。
曾经的他，在盖尔森基兴*最最肮脏简陋的贫民窟里，像一条毫无尊严可言的流浪狗一样，拼了命地向救助站的工作人员摇尾乞怜，拼了命地与同伴抢食路人居高临下赏赐的一块黑面包、为此打的头破血流；曾经的他，同样也曾在杜伊斯堡荒凉破败的街头上游荡，与饥饿的野狗争抢食物，在夜晚的排水渠旁活捉青蛙、生吞果腹。
那仿佛无休止一般的苦难与折磨，曾经是[白川雅人]的前半生里，最最真实与残酷的写照。
那样痛苦的过往，也将如今的[矢木雅人]塑造成为了一条对于。食物有着扭曲执念的流浪野犬。
也正因如此，对于所有递到他手里的食物，矢木雅人总是来者不拒，就算胃部负荷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也还是会竭尽所能将所有手头的食物吞吃入腹。
——他沾染了一切流浪犬该有的陋习。
自私。
冷漠。
护食……
但这一切将[矢木雅人]的人格砌铸而起的劣性基石，在千野幸的面前，似乎又都尽数不坍塌、湮灭成灰了。
“——够吃吗？”
似乎是因为声带在当年的审讯之中受了伤的缘故，这些年来，矢木雅人的尾音里，总是带了一丝掩盖不去的嘶哑。
此时此刻，垂眸注视着千野幸狼吞虎咽的吃香，他眉目温润，嗓音低柔：“如果不够的话，我这一份还没有动过。”
千野幸头都没抬，一个劲的晃动着脑袋。
“唔唔唔、！”
矢木雅人唇角微不可查地轻轻弯起。
他望着千野幸盘子里光速消失的食物：“今天的食物还算符合您的胃口吗？如果喜欢的话，我明天再做一次……可以吗？”
千野幸当场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艰难地咽下嘴里鼓鼓囊囊包着的食物，他豁然抬头，神情无比郑重地看向自家体贴入微的贤惠部下。
“黑方、啊不……雅人。”
凝望着矢木雅人微微有些茫然的面色，他青紫色的眼底浮现出一抹决然，清了清嗓子后，肃然开口：“请问……”
“——你是否愿意让我以后都和你一起同居呢？”
矢木雅人：“……”
在注意到对方神情一片空白之后，千野幸顿了顿，飞快地补充：“就算要缴纳昂贵的生活费也完全没关系……请让我一直住在这里、！拜托了！这是我一生的请求……！！”
矢木雅人：“……”
矢木雅人：“——！”
蓦地被突如其来的巨大惊喜盒子当场砸中，矢木雅人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心里瞬间被极大的不真实感完全填满，当场陷入了死机状态。
眼见对方迟迟没有给出回应，千野幸咬着筷子尖、踌躇了一阵之后，一咬牙，在衣兜里摸索了一阵，随后……
啪——！
他将一张银行卡重重拍在了餐桌之上。
“——这是接下来半年的订金！”
大手一挥将卡推到自家可靠部下的手边，千野幸眼巴巴地盯着那张自己攒了很久很久的小金库，目光盯得都快拉丝了，依依不舍地跟对方做了个最后道别。
做完这一切后，他耷拉着头毛，默默缩回爪子，无比沮丧地化悲愤为食欲，再次端起盘子库库开炫。
迷茫地注视着某人就差当场舔盘子的进餐架势，在短暂恍惚了一阵之后，矢木雅人犹有些不敢置信。
“……没、没关系的！”
猛然挺直身子，他飞快将卡退了回去，同时嘴上磕磕巴巴的表态：“您想住多久都没关系、不需要给钱……！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千野幸眨巴了一下眼睛，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金光闪闪的卡片上拔出来。
“这是你应得的。”
他努力做出一副平静的模样，沉着道。
QwQ看来接下来的生活开支，需要适当缩减一部分了……
“……”
久久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千野幸疑惑抬头：“雅人，你怎么不说话——”
未尽的话语忽然被主人咽回了肚子里。
片刻之后。
“……你振作一点。”
在千野幸的对面。
一位头顶开始飘花花、脸上露出奇怪笑容的警官先生闻言，呆呆地抬起了头：“……嗯？怎么了吗？”
见状，千野幸果断闭上了眼，脸上很快流露出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
“……鼻血，流出来了。”
矢木雅人：“——！！失、失礼了！非常抱歉……我现在去就处理！！！”
……
在终于结束这一顿堪比山珍海馐的晚餐之后，矢木雅人第一次尝试以下犯上，把还在恋恋不舍地盯着盘子、试图用自己的舌头给盘子做个人工清洗的千野幸端了起来，动作轻柔小心地将人安置在了沙发上。
相当自觉地帮着矢木雅人处理完厨房的残局，千野幸懒洋洋地瘫倒在沙发上，枕着部下结实柔韧的大腿，怀里抱着一袋薯片，有一搭没一搭地啃着。
尽职尽责充当人体靠枕的矢木雅人今天难得没有去忙工作，在打开电视之后，按照千野幸的指示调好频道，随后便陪着千野幸一边看综艺、一边给对方剥着松子。
窗外的夜色与寒意，被暖融融的灯火阻隔在了方寸之外。
时钟的指针滴滴答答的走着。这分明应该是听上去令人空寂落寞的声响，但趁着电视里喧闹的嘉宾与主持人，还有千野幸嘎嘎嘎笑出鹅叫的魔性声线，竟然硬生生被衬托出了几丝热络与欢愉。
时光一点一点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
铛——
铛——
铛——
时钟的摆锤在透明玻璃之下轻轻摇摆，发出一连串清脆洪亮的钟鸣声。
抖了抖空空如也的薯片袋子，千野幸看了一眼时间。
“9点了啊……你明天是不是还要上班？”
矢木雅人点头。
“那早点睡吧——明天早上我想吃虾饺～”这样说着，千野幸便抬手勾过遥控器，手腕轻抬，打算将电视关机。
但……
下一秒。
滋、滋滋、滋滋滋——
两人一怔，不约而同地低头，就见千野幸那部搁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正在快速震动着屏幕微微散发出莹白色的亮光。
千野幸不怎么高兴地耷拉下眉眼：“这么晚了，到底是谁会在这个时间打电话来打扰人休息啊？”
嘴上这样说着，千野幸瞪着手机看了两秒，到底还是接了起来。
“喂——”
“店长先生……晚上好。”
电话听筒处，传来一个充满机械质感的、冰冷诡异的女声。
千野幸皱眉，将电话拿远了一些，看了一眼上面的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
“请问你是——？”
“你或许不认识我。”电话那头的人笑了一下，“但，我想你会希望以后不在跟我有任何交集的，所以我也就没必要自我介绍了吧？”
千野幸面色冰冷了两分，眸光阴鸷，语气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带着笑。
“所以说，您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呢？想喝咖啡的话……[极光]目前暂不提供外送服务，您只能等明天早上八点、[极光]正式营业之后才能去店里买到了。”
“咯咯……”
电话那头的人诡异地笑了两声：“我当然不是来买咖啡的，店长先生，你可真有意思……好吧，那就让我们长话短说。”
“店长先生，我需要你给我一份关于某个人的身份资料。你所需要的情报费，我之后会想办法送去你店里的。”
“哦？”千野幸这下来了兴致，“你想要谁的资料？恕我直言——[极光]是一家正经的咖啡店，我们是不会收集并且暴露客人的隐私的。”
“正经？咖啡厅？”机械音的笑声显得格外刺耳，千野幸分辨了一下，确认这应该是某种劣质变声器的产物，“别说笑了，店长先生。我不想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
“我猜你现在，应该已经收到我留给你的小礼物了吧？”电话那头的人阴恻恻地笑，“——继续装傻对你没有好处，你只会收到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同款的礼物。在那之中，我想，总有一枚会给我带来一场烟火秀的。”
千野幸陷入了沉默。
半晌之后。
“——[极光]的规矩是，只有持有[钥匙]的人，才能向店长提出请求。”
“钥匙吗？这好办。”
尖锐刺耳的笑声再次响起，电话那头的人笑嘻嘻地提醒：“你身边有电视吗？收音机也行，现在调到东京日卖电视台，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电视节目，我想要分享给你，店长先生。”
“……”
握着手机，千野幸给身侧面色凝重的矢木雅人递了个眼色。矢木雅人会意，很快就拿起遥控器，将频道调到了电话那头的人特意指示的电视台。
【……视台，这里是东京日卖电视台！现在是11月2日晚上9点，我现在的位置是米花町中央步行街商业大厦门口！媒体记者目前了解到，就在刚才，东京警视厅方面接到了一封实名威胁信，信里表示自己将要爆破商业大厦！我们现在可以看到，机动队的爆/炸物处理班精英已经赶到现场……】
听着电视里女主持人焦灼紧张的播讲，千野幸的眉心微微紧蹙。
“——你什么意思？”
他问。
“嘘——”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笑声：“不要心急。现在来和我一起倒数，10、9、8、7……”
死死盯着镜头，千野幸毫无疑问地在一扫而过的镜头里、看到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那是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
他的语气开始有些焦躁了起来，句尾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一抹狠戾与杀意。
如果……
“你到底要做什么？？众目睽睽之下引爆商业大厦，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吗？！你将会被全国通缉，公安部那边甚至还会把你的通缉令以红卡的形式传递到其他国家，就算潜逃出国也根本——”
“——你的话太多了，店长。”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理会千野幸的厉喝，依旧不紧不慢地在倒数。
“……3。”
“2。”
“1。”
轰隆——！！！
激烈的爆炸掀起大片大片遮天蔽日的灰尘与气浪，原本躺在沙发上的千野幸瞬间弹起，几乎有些心惊胆颤地紧盯着电视屏幕，生怕自己一个眨眼、就会错过确认好友情况的机会。
“注意看～”
在千野幸一瞬不瞬的目光注视下，商业大厦某个房间腾起火光，粉尘自上而下零落。
啪嗒——
有什么东西被气浪抛飞、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在千野幸近乎凝固的眼神之中，他看见……
一根只剩半截的、用暗红色印着一座海港虚影的纯黑色吸管，轻轻掉落在了地面瓦砾与墙砖堆砌而成的废墟之上。
“——这就是我给你的诚意，亲爱的店长先生，神秘而无所不能的[极光]之主。”
“现在，你愿意和我谈了吗？关于我想要的、那个据说已经在三年以前就死于非命的警察，[矢目久司]的全部资料……我想你会愿意交给我的，对吗？”
第423章
“……”
“……”
沉默。
死一般的寂静。
死死盯着那半截残破的纯黑色吸管， 千野幸的表情，就这样彻底凝固在了脸上。
在意识空间近乎完全空白的恍惚之中，千野幸依稀听见电视里传来一阵阵尖叫声、惊呼声、咒骂声和安抚声。但， 很快， 那些噪音就尽数平息下去，电视里，就只留下一道道警方人员接管现场、指挥疏散的短促有力的命令声。
乱象四起。
嘈杂纷乱的响动之中， 这个被按下暂停键、陷入凝滞状态的世界，仿佛又重新恢复了运转。
千野幸睁大眼睛，竭尽全力去分辨电视镜头里飞快晃过的一张张人脸。
他听见有人在惨叫， 有人在呼救。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未免有些太过自私，但……在这一刻，仅仅只在这一刻。
——千野幸发自肺腑地祈祷，那些躺倒在废墟里的人里，没有自己熟悉的面孔。
电话里，那无机制的机械女声还在继续。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店长先生？我的要求其实一点儿也不过分， 对吧？”对方笑得猖獗，像是笃定了对方不可能会拒绝自己一样，“——我知道你们[极光]有自己的情报搜查手段。我不需要你做其他事， 只需要你把[矢目久司]这个人的个人信息告诉我，如果可以的话，再加上他近段时间的行踪……”
“这点要求， 对[极光]来说……这应该不是什么很难办到的事情吧？”
千野幸一时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 给一旁已经进入紧急战备模式的矢木雅人递了个眼色。
矢木雅人会意，迅速来到客厅一旁的矮柜边， 打开自己的工作电脑后，指尖无比熟稔地在键盘上飞快敲击着。
“——不过分。”
眸光阴鸷，千野幸的语气淡淡的：“我可以给你这个人的资料。不过，在那之前，你得知道——全国上下，名字叫做[矢目久司]的人或许有成百上千个。你必须先将有关这个人的详细资料给我一份，这样我才能确认对方的具体身份。”
“当然，这没问题。”
电话那头微微顿了顿，紧接着，那道诡异的、仿佛自带电音的机械音便再一次响起。
“[矢目久司]，男，28岁，东京人，身高和面貌不详，但有着一双很特别的绿眼睛，身份是前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
听到前面半截时，千野幸还在面无表情地盯着矢木雅人，示意对方抓紧时间锁定来电号码的信号源位置。
但……
当听清楚对方后半截所说的话后，千野幸瞬间就愣在了原地。
两秒之后。
“……刑警？”
“对，刑警。”
电话那头的声音显得相当肯定，像是对自己这番结论无比自信一般。
千野幸：“……”
他眨了眨眼，常年从事情报工作的大脑开始下意识飞速运转，很快就分析出了某些潜藏在表层之下的言外之意。
——且先不提对方报出的名字是[矢目久司]，而不是[千间目]。
就算[矢目久司]当年的确拿到了来自警视厅颁发的警察手册，但……那本手册上登记的他的职阶，却是与「搜查一课刑警」这个身份相去甚远。
指尖轻轻摩挲着颈侧那枚暗红色的碎宝石，千野幸沉吟了一阵，用有些不确定的语气、冲身旁无人的空位低语了一句。
“阿兰——搜查一课还有这么一个警察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接着，他将手机拿远，用指腹捂住了手机一半的收音孔，掐着嗓子，细声细气道：“很抱歉，老板，我刚才搜索了我们的资料库——搜查一课里，的确没有这样一位姓矢目的警官先生！我们收录在库的、基本符合搜索条件的对象倒也有一个，但对方似乎并不是警察……”
“好，我知道了。”
重新将手机贴近耳畔，千野幸沉声道：“我这里没有……”
“——不可能！！”
电话那头的人尖叫了起来，直接将千野幸未尽的话语生生截断：“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的情报不可能有错，当年那件事他绝对——”
话到一半，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电话那头的人紧急刹车，强行打住了话头。
当年那件事……？
千野幸眼眸微眯。
但，还不等他再继续试探，电话那头便传来一阵急不可耐的催促声：“算了、不管了——你的员工刚才说，你们的资料库里的确还有一个符合条件、但不是警察的[矢目久司]是吧？那你把他的资料发给我，这件事就算了结了！”
“确定吗？”
“搞快点！”电话里的机械女声开始不耐烦起来，“照我说的去做！我就要那个人的信息！”
千野幸按住收音孔：“阿兰，把他的资料打包发给我。”
“好的老板！”
他放轻脚步、来到矢木雅人的身边，同时松开了收音孔：“我知道你，石井晴人，你这段时间很活跃。”
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
“当然，但这还不都拜那个混蛋所赐！”
“矢目久司？”
电话那头的人没有接话，而是给千野幸报出了一个邮箱地址：“把那个混蛋的身份资料打包发到这个邮箱里，要快……别想着用假消息蒙骗我，我会亲自点开验收的！”
千野幸很好说话地答应了一声。
片刻过后。
“资料已经打包发送过去了，石井先生。”
“嗯。相关报酬我后续会直接送到[极光]，你自己查收吧。”这句话说完，电话那头的人就想要挂断。
“——您真的支付得起这份资料的报酬吗？”
机械女音停顿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盯着电脑屏幕上不断闪烁着的、象征着信号源的红色光点，千野幸默不作声地冲矢木雅人比了个手势，矢木雅人见状，很快在弹出的小窗里输入了一长串代码，随后轻轻敲下回车键。
电脑屏幕开始飞快闪烁，一行又一行的莹蓝色数据流迅速交织、重组，然后在小窗之中飞快向上滚动，汇聚成一条壮观的数据洪流。
在这样的洪流之中，那一枚扎眼的赤红色光点逐渐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直至某一刻。
“石井先生，您知道有关您的情报……最近在东京这边，究竟有多抢手吗？”千野幸压着嗓子，低笑了一声，“——我并没有要强买强卖的意思，不过，既然你已经找到我了……我想，你或许不会介意、用比那些找我来买你情报的客人稍高一些的价格，率先将有关你的情报进行一个买断吧？”
“你，在威胁我？”电话那头的机械女声阴沉下来，一字一顿、恶狠狠地挤出一句话，“如果你还想活着，拿到我给你的那笔情报费的话，就别给我耍小心思……懂吗？”
“只是一个建议而已。并且，这则建议的最终受益人，毫无疑问，是您——不是吗？”千野幸笑了笑，“只要您支付一部分的情报买断费用，我就可以保证，在我这里，不会有任何与您有关的情报对外流出。”
“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这笔生意呢？我保证，这对您来说，将会是一笔一劳永逸的交易。”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
半晌过后。
“……开个价吧。”
千野幸摸了摸下巴：“按照行业规矩来说，商用x2，买断x3……你这个情况算是两者都沾了点边，要取叠加费用——”
沉吟半晌之后，他报了个数。
“夺少？？？”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东西落地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将手边的东西重重摔在了地上，“——就这么点情报就要我这么贵？？？你这个混蛋怎么不去抢啊？？”
千野幸满脸无辜，语气有些委屈：“您也可以选择不买断的——选择权在您手里，而我只是出于负责的态度好意提醒您罢了。”
“——你、！”
鲜艳的赤色光点极速闪烁了一阵，随后光芒骤亮、彻底停滞在某个节点，自此不再明灭。
——找到了。
飞快敲了两下键盘，矢木雅人停下手中动作，豁然回头、转向千野幸，用征询似的目光望着对方。
千野幸面无表情地轻轻颔首。
哒哒……
轻微的脆响引起了电话那头的人的警觉：“——你在干什么？那是什么声音？”
“嗯？啊，我的员工正在整理这段时间找过我、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你的相关资料的客人名单哦～”
“……”
望着红点周围显现出来的、相当详细的卫星地图，千野幸眼尾微弯，玩味一笑：“您似乎很为难？这笔资金对您来说很难划拨出来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以及骤然加重加粗的粗浊喘息声。
对方似乎正在犹豫、正在挣扎。
“——[极光]从来不做强买强卖的生意，”千野幸笑语温煦，眼底却是闪过一丝冰冷，“不过，既然石井先生不愿意支付这笔买断费用的话，那么这件事就当我没说……[矢目久司]的资料已经给您发过去了，情报费您可以直接匿名邮寄到[极光]签收。交易到此为止，祝您生活愉快～”
嘟——
电话挂断。
眸光阴鸷得有些可怕，千野幸垂眸盯着电脑屏幕，语气低沉。
“信号源锁定了吗？确认是在这里？”
矢木雅人点头：“一直到您挂断前，信号来源地始终停留在[极光]附近……就目前的情况判断，在与您通话期间，石井晴人可能一直都呆在[极光]店门外。”
“胆子还真大啊。”千野幸冷笑，“把周边监控调出来，我倒要看看这个胆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爆破商业大厦的[石井晴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矢木雅人应了一声，指尖快速敲击键盘。
两分钟后。
“非常抱歉、主人……接驳失败了。”矢木雅人的脸色很难看，“对方可能携带高端的信号屏蔽设备，导致附近街道的监控设备全部失灵、无法响应。至于[极光]内部的监控探头——我这边尝试接入，但一直没能得到[极光]内部系统的响应，推测大概率是总电源遭到了人为破坏、导致内网系统暂时瘫痪。”
千野幸没说话。
矢木雅人略微迟疑：“……需要我去通知警视厅吗？”
对方是警视厅在逃通缉犯，现在又在媒体镜头面前、正大光明地犯下如此血案，将对方的行踪报告给警视厅、借由警视厅的力量堵截这个危险的炸弹犯——这就是矢木雅人目前能想出来的最优解了。
眉眼间覆上一层森冷寒霜，千野幸身周的温度很快降至了冰点，锋芒刺骨的杀机很快蔓延至整个房间。
半晌过后。
“不用。”
他冷冷道。
“——我亲自走一趟。”
——————
另一边。
“咳咳咳……”
挥开面前飘飘扬扬的的灰尘瓦砾，萩原研二有些狼狈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举目四望。
他身上原本板正整洁的西装，被飞溅而来的瓦砾碎片切割出了数条口子，在他被爆炸掀起的气浪掀飞到废墟里滚过一圈后，更是被尘埃灰烬糊得乱七八糟、让人根本没眼看。
随意抹了一把脸，萩原研二的视线在废墟里轮转过一圈，在看清某道被碎石瓦砾压在下面的身影之后，当即大惊失色。
他一个猪突猛进飞扑到了对方身前，一边帮忙拂落对方身上的砖石碎块，一边大力拍打自家幼驯染的脸颊。
“咳、咳咳咳咳——小阵平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我去找随队医生过来——”
松田阵平从一地废墟里钻了出来，浑身脱力地撑坐在原地，缓了一阵之后，“啪”地一下，把某人的爪子重重拍了下去。
“——混蛋hagi！再拍下去我的脸就要肿了啊！！！”
萩原研二大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太好了——还有力气凶我，看来小阵平真的没事～”
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卷毛，松田阵平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刚才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炸了？”
“我记得，**处理班的人、似乎还没来得及进入排爆现场吧……？那不是个感应式炸弹吗？”
萩原研二也没弄清楚状况：“可是刚才都没人碰到那枚炸弹哎……难道是炸弹上同步安装了遥控装置吗？”
两人面面相觑。
短暂沉默之后，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两人礼貌地拒绝了随队医生的检查，互相搀扶着，一瘸一拐走出了废墟，随便找了个附近的花坛边沿坐了下去。
咔哒——
打火机点火钮被摩擦的清脆响声，在一片静默之中，显得格外突兀。
萩原研二咬着烟蒂，深吸了一口气。烟头的一点猩红很快在无尽夜色之中亮起，然后开始重复着亮起、又暗下的循环，周而复始，未曾停歇。
丝丝缕缕的白雾从他的嘴角、指尖漫出，环绕在他的身周，烟草独特的辛辣气息在喉管和肺部之间流淌，短暂地麻痹了体表那些深深浅浅的擦伤所带来的痛楚，却也在同一时刻，让萩原研二的思绪变得无比清晰。
深紫色的眸光在烟雾之后明灭不定，短暂黯淡之后，逐渐趋近于平静。在一片渺白的衬托，他的眼神显得格外迷离、且深邃。
“——喂。”
微微偏头，萩原研二看向身侧的幼驯染，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带着几分疑惑的“嗯？”
松田阵平冲对方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给我也来一根。”
闻言，萩原研二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咬着烟蒂，声音含糊不清地闷笑了一声：“不是戒了么？”
松田阵平横了他一眼。
“率先破戒的人，还好意思说我？”
举起双手，萩原研二做出一副投降的模样，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了一包烟，递给自家幼驯染，然后又笑嘻嘻地将打火机擦燃，凑到了对方面前。
“我来帮小阵平点上～”
咔哒——
用拇指揩掉眉骨伤口处缓缓渗出的血液，松田阵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沉默了一阵。
“hagi……你之前接电话的时候，那个家伙是怎么跟你说的？”
“唔、我想想啊……”萩原研二将烟夹在了指间，垂眸思索了一阵，“「喂喂？搜查一课吗？请给我接矢目久司警官，谢谢」——那个用变声器伪装出来的声音，当时是这样跟我说的。”
“矢目久司、咳……咳咳咳咳！”
松田阵平又抽了一口烟。肺部很久没有过如此刺激性的气体，他又抽的太猛，一时不慎之下，被呛得不住咳嗽。
萩原研二无奈地替对方拍了拍背：“慢点抽啊，我们以前常抽的那个牌子早就已经停产了，我没买到，这包是随便在架子上拿的——我感觉这个牌子的烟稍微有些辣。”
形容狼狈地摆了摆手，松田阵平抹掉眼角生理性渗出的泪水，艰难地顺过一口气来，哑声道：“没事、咳……你刚才的提到了「矢目久司」。”
“——石井晴人那个疯子，这次难道是冲着矢目来的？”
萩原研二“嗯”了一声：“说不好。总之，当时我回答他说「搜查一课没有这个人，如果你说的矢目久司是一位漫画家的话，他早就在三年前、因为一场意外而不幸去世了」。”
“他是什么反应？”
“他把我骂了一顿。”萩原研二眼眸微眯，抽了一口烟，“「她明明也在找他……那个男人不可能就这样死掉了！」——石井晴人像这样尖叫了一声之后，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在那之后不久，警视厅的门卫就收到了一封写着[搜查一课·矢目久司收]的威胁信……后面的事，小阵平你应该也都清楚了。”
“……”
“……”
两人对视了一眼，相顾无言。
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
半晌之后，松田阵平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点什么，可还没等他的话语说出口，下一秒……
“——松田队长、萩原队长！爆裂物残片里有重大发现！！”
第424章
五天之后， 帝丹高中，校庆游园活动现场。
“小——兰——快走快走！今天上午轮到我们去恐怖体验馆当NPC了啦，再不跑快点就要迟到了哦！”
穿着一身极富中世纪贵族特征的男性欧式礼服， 铃木园子一只手拎着略显沉重的、沾染着斑斑血迹的道具板斧， 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假血，冲更衣间里面元气满满地大喊。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上班时间了哦！我们可是古堡场景最最重要的NPC，如果我们迟到的话， 第一批来体验的同学绝对会非常、非常、非常——扫兴的啦！所以快一点快一点，不要不好意思啦！”
“……我、我知道了啦园子，你不要再催我了……”
更衣间里面传出一道弱弱的女声。
片刻之后。
伴随着门轴“嘎吱——”一声脆响， 更衣间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道纤细修长的身影款款行出。
紧接着，下一秒。
“啊——那个，园、园子，我的裙摆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勾住了……你快来帮帮我！”
铃木园子愣了一下，随后连忙丢开自己手里的板斧、凑了上去 ：“我看看我看看！哎呀，真的耶——裙摆都有点勾丝了， 荷叶边也脱落了一小半……”
她观察了一下裙摆，迟疑道：“小兰，你就这样穿着坏掉的裙子去恐怖体验馆里的话， 在等下在黑漆漆的环境中，会很容易摔倒的吧……？”
有些心疼地摸了摸纯白色宫廷礼服的裙摆，毛利兰点了点头， 神情很是沮丧：“这条裙子还是向戏剧社的前辈借的呢，现在被我弄成这个样子， 要怎么还给前辈呢……”
两名少女对视了一眼，双双叹气。
铃木园子沉吟了一阵；“要不然……小兰你和我换一下角色吧？”
“……哎？”
摸了摸下巴， 铃木园子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不小心将假血蹭到了自己的脸上，盯着毛利兰上上下下扫视了一阵之后，忽然握拳一砸掌心。
“小兰你身材这么好，穿男装应该会比我要更加。帅气才对吧？不如我们交换一下，你来扮演公爵的鬼魂、我来扮演公爵夫人的鬼魂——嘿嘿嘿，小兰拎着板斧追杀玩家的样子绝对会非常非常带感！”
毛利兰愣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但下一秒，整个人就被铃木园子再次推进了更衣室里。
“快来交换衣服了啦，小兰！现在找其他同学借裙子已经来不及了，我记得附近的一家私人订制服装店里，似乎正好有一件已经做好的中世纪欧洲宫廷款礼服摆放在展台上，我马上给管家伯伯打电话、拜托他把裙子买下后开车送过来，这样应该能赶得及！”
“可是……”
“好啦好啦，快把裙子脱下来～这个束胸给你，小兰——需要我来帮忙拉拉链吗？”
“不用……等等、园子！你快把手拿开，不可以随便乱摸了啦！！”
……
二十分钟之后。
望着身穿繁琐沉重的盛装礼服、被压得完全走不动路的铃木园子，毛利兰略微沉吟，在收到闺蜜投过来的、充满求助意味的眼神之后，内心的男友力瞬间爆棚。
“啊——！！”
在铃木园子的尖叫声中，毛利兰将自己的道具板斧递给铃木园子抱好，随后气沉丹田，两手一勾一曲，直接以标准的公主抱的形式、一把抄起自家闺蜜，简单辨认了一下方向之后，就朝着体验馆所在的方向大踏步飞奔过去。
两个《惊魂古堡》场景的重要NPC一路疾驰，最终在第一批游客正式入场体验的前一分钟，这才险险踩线抵达体验馆。
准备时间所剩无几，恐怖体验馆的负责学姐，一时也顾不上给毛利兰和铃木园子做场景道具使用说明与背景故事讲解，直接将两张故事脚本拍在自家两个小学妹怀里之后，就急匆匆地把人赶进了布景场景之中。
“——加油哦，小兰、园子～！争取把来体验的同学们都吓哭，给大家带来无与伦比的恐怖体验！”
学姐拍了拍两个女孩子的肩膀，给对方比了一个加油打气的手势之后，便撂下门帘、快速退出了场景。
被学姐留在黑漆漆的走廊里的两人：“……”
感受着场景内较之露天环境更显阴冷的温度，铃木园子环着手臂、缩在毛利兰的身后，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小兰……”
她轻轻地拉了一下闺蜜的袖口，小声询问：“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那个故事脚本你看了吗？”
毛利兰本来就怕黑，现在身处这样一处造景专门进行了恐怖处理的场景之中，更是感觉自己的寒毛都快炸起来了。
快速回忆了一遍自己看过的脚本内容，毛利兰迟疑了一下：“按照剧本要求，‘公爵’现在应该去古堡的大门口迎接客人，‘公爵夫人’应该在西图澜娅餐厅剁肉……”
“剁肉……”
铃木园子哆嗦了一下，有些欲哭无泪：“在鬼屋里面剁肉什么的……这种事光是听上去就很恐怖啊！我们真的要分开吗、小兰？”
“脚本上是这么说的……”
“呜呜呜呜呜呜！早知道就不答应小岸学长的请求、过来这里帮他了……是女仆咖啡厅不香、还是甜品烘焙屋不够治愈，我们干嘛跑来这里受这份罪啊QAQ”
毛利兰强笑了一下。
“哈、哈哈哈……来都来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用了吧、园子……我现在先去大门口迎接游客，你、你去西图澜娅餐厅剁肉吧……”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哽咽一阵之后，终于依依不舍地就此道别。
——————
白雾弥漫，鬼泣森森。
站在古堡大门跟前，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仿佛女人嘤嘤啜泣的悲切呜咽声，幽幽怨怨、缠缠绵绵，直听的人两股战战。
呼——
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风袅袅而至，自人脸颊旁一寸一寸滑过，仿佛女人柔顺冰凉的发丝拂面而过，带来一阵滑腻腻的古怪触感的同时，也让人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柯、柯南……”
“我们真的要进去吗？里面好黑……哈哈、我我我可不是在怕黑啊！只是稍微有点担心摔倒……”
“肚子好饿啊……能不能先出去吃一份鳗鱼饭再进来？或者章鱼小丸子也可以，刚才我看到假面骑士体验店旁边正好有一家移动营业车……”
你推我攘地挤在体验馆入口的位置，三个小朋友团团包围着另一个戴着眼镜、面露无奈之色的男孩子，恨不得化身挂件、紧紧黏在对方的身上。
差点被小伙伴们埋没的江户川柯南尝试着动了动腿。
……一点都迈不动步子呢。
“我说，你们几个——”
露出一副半月眼，柯南艰难地推了推死死搂住自己左臂的圆谷光彦：“别贴这么紧啊。我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等到三小只乖乖往旁边拱了一点后，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早就跟你们说过、这种恐怖场景不适合小孩子来玩了，你们偏不信……现在知道害怕了？”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
“对、对不起嘛……”吉田步美低下头，但手却还紧紧抓住柯南的衣角，“因为柯南总是偷跑，我们不想再被柯南丢下，所以才……”
柯南扶额，靓仔无语。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而且我今天来这里又不是为了来查案子的，我真的就只是想陪小兰姐姐一起参加帝丹高中的校庆而已啊！”
之前放学回家、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他碰巧听到毛利兰在打电话，于是便得知这个由帝丹高中戏剧社的学生们筹划建设的恐怖体验馆，由于工作人员紧缺的关系，因此社长特意邀请了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毛利兰和铃木园子过来友情客串NPC。
尤其是当他在听说毛利兰将出演《惊魂古堡》的重要NPC之一——一位风华绝代、阴郁神秘的公爵夫人之后，当即，柯南便鸽掉了原本答应了三小只的棒球邀请，撒娇耍赖得到了跟随小兰一起参加校庆的许可。
——至于什么宫廷礼裙、什么纯白花嫁之类的……
不知道。
那是什么？完全没有听说过呢w
面色一本正经地，柯南推了推再次凑过来的三个小伙伴：“走吧，按照剧情，我们现在应该去见这座古堡的主人——诺里斯公爵了。”
话音落地，柯南率先迈开步子，带着小伙伴们轻轻敲响了古堡的大门。
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他心里的小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始默默挠墙。
——该死的黑衣组织！！该死的A药！！！
听说小兰分配到的角色是公爵夫人……
如果不是A药把自己的身体强行缩小了的话，凭借自己原本的身体，自己不就可以放心大胆去争取出演“诺里斯公爵”的机会了吗！
和小兰一起演出什么的……
他已经是个成熟的侦探了，才没有想要粘着自家青梅竹马、做这么腻歪的事情呢：（
嗯。
赌上侦探的荣耀……他等下绝对会以最快的速度收集线索、看破谜题，然后直奔真相与终点而去！！
——这种无聊的副本，果然还是趁早通关才能让设计者认识到其中的缺陷吧？！
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握拳，柯南深吸了一口气，在听到脚步声快速靠近之后，猛地一抬头。
0.01秒后。
柯南：“……”
柯南：“……！！”
他睁大了眼睛。
“小、咳……公爵大人！”紧急刹车、差点因此咬到自己的舌尖，柯南迅速调整了一下自己面上的表情，换上一副乖巧的笑容，按照工作人员给出的背景故事、开始尝试推动剧情，“——您就是这里的主人吗？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想要在古堡借宿一晚～”
英俊潇洒的“诺里斯公爵”垂下眼眸，居高临下地扫视了四个小朋友一眼，眉心微皱，沉声道：“我可以收留你们，尊贵的客人，但我希望你们能够客从主便，遵守这座城堡的规则。”
看到熟悉的人，三个孩子的胆子也放大了一些。小岛元太眨巴了一下眼睛，举手：“如果不遵守规则会怎么样？”
“怎么样？”“诺里斯公爵”阴沉沉的冷笑了一声，“侵犯贵族领地的敌人，会收到——万箭穿心之刑！！”
句末突然高昂的话音穿透力极强，突如其来的刺耳声音吓得三小只一个激灵，看向“诺里斯公爵”的眼睛里迅速浮现出一抹惊恐。
“咯咯咯、咳咳……好了，现在，请跟我来吧，客人们——晚餐时间到了，请允许我邀请尊贵的客人们共进晚宴～”
毛利兰一时没绷住、被孩子们有趣的反应逗得笑场，咳嗽了好几声后，这才艰难地收回了面上的笑意，引着人转身进入古堡。
“内人正在准备晚餐所需食材，几位在客厅稍坐片刻，我去告知对方多准备四份食物。”
三个小朋友乖乖点头，刚打算依言前往客厅，就收到了柯南的一个眼神暗示。短暂愣神之后，四小只对视了一眼，蹑手蹑脚地跟在“诺里斯公爵”的身后，悄悄往厨房方向探头望去。
笃——
滴滴……
笃——
滴滴……
笃——
滴滴……
极富节奏感的木料撞击声从厨房里面传来，似乎是有什么人正躲在厨房里面切菜。
柯南耸了耸鼻尖，在分辨出一缕细微的腥甜气味之后，有些意外地推了一下眼镜。
没猜错的话……
里面那位玛丽安夫人，应该正在剁肉。
只是……
道具师在设置布景的时候，居然这么用心的吗？连血腥味都1：1还能原出来的吗？
还有，那个“滴滴”声到底是……
“我亲爱的玛丽安——”
剁肉声骤停。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靠近，片刻后，厨房门被猛然拉开。
——一张鲜血淋漓、嘴角挂着扭曲怪异的笑容的面孔，忽然从厨房里探了出来。
第425章
在对上那张鲜血淋漓的面孔的一瞬间， 毛利兰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血管中涌动的热流在一瞬之间便豁然凝固，心跳骤停。
她的思维几乎要停止转动，整个人也失去了对自己的肢体的控制能力， 只能呆呆地与面前这双浑浊充血的三角眼四目相接。
“……”
“……”
嘴角的弧度不可抑制地疯狂上扬， 披着一身纯黑色风衣的男人携着满身的血腥气味，笑嘻嘻地凑近毛利兰。
“——我在呢，我亲爱的小姐、啊不， 先生～”
耳语般的低喃像一把尖刀，直直刺入心脏最深处，带来一阵几乎让人无法抗拒的战栗错觉。
“今天的天气真好， 不是吧？不过……您要找的‘玛丽安’小姐，似乎不在这里哦？”
冰冷的恐惧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毛利兰浑身僵硬地呆立在原地，浑身剧烈颤抖，一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如跗骨之蛆般将她彻底淹没。
她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尖叫，想要质问对方到底是谁、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但……
最终， 她只从自己的嗓子眼里，挤出了一丝细若蚊蝇的呻/吟。
“你……不是园子……”
久久没有见到毛利兰做出任何反应，柯南有些疑惑地从对方身后不远处的转角后探了个头出来。
“……公爵大人？”
没有回复。
“小、小兰姐姐？”
依旧是一片死寂。
在昏暗的环境之之中， 柯南敏锐地发现——毛利兰身上穿着的、那件下摆点缀了许许多多蕾丝边的男式宫廷礼服，下摆不知何时开始了微微的抖动。
——她在害怕。
但……
为什么？
现在正呆在厨房里面的人，不应该是扮演诺里斯公爵夫人的铃木园子吗？小兰为什么会害怕园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
疑惑之间， 猝不及防地，柯南忽然听见前方， 传来毛利兰一声微带着颤抖的低吟。
“你……不是园子……”
一瞬之间，他猛然发觉——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完全顾不上跟身后的三个孩子解释一下现状， 下一秒，柯南整个人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弹射了出去，直奔安静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毛利兰。
“——小兰姐姐！你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事？！！”
下意识挡在了毛利兰的身前，柯南的指尖不动声色地扣住了手表上的麻醉针，警觉的目光快速扫视着身前的一切。
但……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围之内，毛利兰的跟前，就只有一扇半开着的木质厨房大门，以及散落一地的、用红白色的超轻黏土捏成的“人体组织器官”与“碎肉块”。
没有可疑的人存在，更没有可以的危险物品存在。
柯南微微一怔。
这是……？
正在他思绪电转之际，三个被他抛在身后的孩子飞快地追了上来。
“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柯南！你不要跑这么快了啦！小心摔倒啊！”
“小兰姐姐为什——啊、地上有断掉的手指和心脏！！！！”
在看清毛利兰身前那一大堆高清**、还原程度几乎能达到1：1的恐怖模型之后，狭窄的厨房布景，瞬间便被小孩子刺耳又尖锐的惊恐叫声填满。
柯南有些无奈，刚想上前安抚几个孩子，但下一秒，他的手便被一双冰冷纤细的手掌轻轻拉住了。
“那、那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惊吓过度的原因，毛利兰的声音抖得厉害，唇瓣开合间，几乎有些语无伦次。
“有血、那个人的身上有血……他不是园子……！我没有看到园子……他身上的血会不会是……”
柯南一回头，便看到面色苍白的少女眼眶盈泪。
对方分明是一副脆弱到濒临崩溃的模样，但……在那双清澈温柔的淡紫色眼眸深处，却有一团愤怒的火焰在缓慢燃烧，并随着她的话语，逐渐烧得越来越盛、越来越灼烫。
直到某一刻。
名为勇气的火焰，彻彻底底将少女心底的胆怯与恐惧焚烧殆尽。
“——那个男人、他一定知道园子在哪……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从他的嘴里问出园子的下落！”
柯南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但下一秒，他的眉心便紧皱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什么声音——？”
毛利兰怔了怔：“……声音？”
“小兰姐姐没有听见吗？就是那种像是时钟走动一样的、‘滴答滴答’的声音。”柯南侧头听了听，很肯定的道，“对，就是这种声音——这个房间设置了钟表吗？是解谜需要用到的道具吗？”
认真回忆了一下自己看过的脚本上的详细信息，片刻后，毛利兰摇了摇头：“没有的，厨房里隐藏的道具，就只有藏在心脏模型里的一枚钥匙。之前我和园子过来帮忙布景的时候，也并没有留意到这里摆放了钟表之类的道具……”
没有钟表？那现在的这个声音又会是什么？
湛蓝色的眸底飞快划过一抹阴霾，柯南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
——如果事情真的像自己的想象那样，那……
“怎么了吗，柯南？”
吉田步美拉了拉小伙伴的衣角，神情有些不安：“你的表情有点奇怪哎？”
闻言，柯南的视线在身侧挤作一团的几个面色忐忑的孩子们身上快速流转了一圈，神色微微一顿，随即变得更加难看。
孩子们都在这里……
还有……
“——柯南？”额前覆上一抹温凉，毛利兰弯下腰，有些担忧地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瓜，“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你的脸色好差。”
……小兰也在。
唇角紧抿，柯南眸中神色风云变幻。半晌之后，他仰起头，露出一个笑脸：“没事——刚刚在整理与这座古堡有关的线索。”
圆谷光彦顿时就兴奋了起来，眼神亮晶晶地盯着自家小伙伴：“真的？！那你有什么新的收获吗？”
“当然。跟我来，别掉队，我带你们去寻找出口。”
……
20分钟后。
呼啸而至的警车，迅速包围了整个帝丹高中的校园。
——————
帝丹高中东北方向200米，临时指挥部。
一众全副武装、穿着厚重防爆背心的警员围坐在方桌四周。
“——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禾野正直面色肃穆，锐利如鹰隼般的目光沉沉地在四周流转而过，“无关人员疏散全部完成了吗？”
目暮十三点了一下头。今天的他没有戴自己标志性的小圆帽，而是换上了一顶几乎将整个面部全部覆盖住的防爆头盔。
“帝丹高中的师生都已经全部疏散完了！目前搜查一课和组对的警员已经顺利接管排爆现场的所有入口，保证绝对不会让任何可疑人员接近现场，也不会让任何可疑人员从我们的严密布控之下顺利逃脱！”
“很好。”禾野正直转过目光，看向一旁正在飞快敲击着电脑的技术人员，“——中岛君，追踪到刚才那通电话的信号源了吗？”
闻言，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顿住。片刻之后，一名戴着厚重眼镜的小警察从电脑后方探出个头，苍白的脸上满是憔悴。
“非常抱歉，技术部这边暂时没有什么收获……”
禾野正直的浓眉迅速紧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有把握吗？”
“……抱歉。”小警察低下头，一脸惭色，“信号源出现时间太过短暂，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或许——”
“我不想听到‘或许’这样的用词。你直接说——你有没有把握？”
微微有些严厉的斥责声，吓得小警察指尖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键盘响了一声过后，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顿时出现了一长串的乱码，“哔哔哔”的报错声在一片沉凝的临时指挥中心里显得格外刺耳。
“……！非、非常抱歉！！！”
禾野正直捏了捏钝痛的眉心：“你、算了——矢木警视还有多久能到？我们现在需要他的技术支援！”
他身后的副手低头看了一眼手机：“校庆期间紧急疏散所造成的影响、严重得有些出乎我们的意料。现在通往帝丹高中附近的道路全部堵塞，根据矢木警视现在的位置判断——对方大概还需要两个小时左右才能抵达临时指挥部。”
“……”
副手推了推眼镜：“除此之外，就在五分钟前，社交媒体上，一个顶着[石井晴人]名字的社交账号，突然公开发布了一条指向不明的言论。”
对着自己的办公平板点点戳戳了一阵，他将平板递给了自家上司：“——就是这个。您看一下吧，禾野参事官。”
禾野正直接过平板，凝神细看。
——「愚人们的狂欢之夜快要降临，荒芜的旧世界之花火必将被欢笑声所熄灭，悲伤的小丑在夜色之中独自啜泣，孤独的王在高塔之上俯瞰川流不息。寻找真相的旅途注定孤独，但请不要担心，永恒的宁静必定接纳于您。——[旧日的复仇者]，特此函告」
“这算什么？”禾野正直眉心紧缩，“犯罪之后还有闲情逸致写诗？这是在嘲讽警方、耻笑我们的无能吗？！简直是猖獗至极！”
副手低声道：“现在网络上的舆论已经炸开了……”
“就因为这段不知所云的短诗？”
“您往上翻。”
禾野正直滑动屏幕。
——「原本想邀请我的旧友、矢目久司警官小叙一场，再续旧谊。不过既然矢目久司警官不给面子，那我只好寻找其他的办法了——中午十二点之前，如果矢目久司警官还不能赶到帝丹高中与我一见的话，我将会引爆另一处埋藏了近五十枚高爆炸弹的公众场所，以此，作为我复仇的宣告。——石井晴人」
坏消息接二连三地出现。
“目暮，”禾野正直转过头，盯着搜查一课的方向，“宣言中提到的、那个安装了炸弹的公共场所，你们搜查一课有头绪了吗？”
目暮十三面色沉重地摇了摇头：“萩原君目前已经和机动队一起在前线积极搜爆了，但直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回传回来。”
禾野正直的心，登时便沉入了谷底。
他沉默了半晌。
“距离接到的上一通来电、已经过去多久了？”
副手看了一眼手表：“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现在是上午11点14，距离石井晴人犯罪宣言里提到的引爆时间，还有不到一个小时。”
方桌的一角，一名顶着地中海发型的警官拍案而起，暴躁道：“我们到底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矢目久司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们到底要上哪里去给他找这么一个人出来？”
第426章
“「矢目久司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们上哪给他找个死人回来……」”
“「不信的话就带那家伙去警察陵园亲自去看！……」”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诸如此类的抱怨与斥责的声音，在这件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中心里来回回荡，像一枚投入古井的碎石， 虽无波澜， 却无可抑制地在池水之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细细密密的涟漪。
眸光微深，坐在指挥中心角落的松田阵平抿了抿唇，有些烦躁地拽了一把领带， 将领口扯散开来。
他对这些所谓的上司聚集于此、互相打官腔的所谓作战会议，没有半分兴趣。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担心爆/炸物处理班的同僚经验不足、处理这么危险的高爆炸弹可能会发生疏漏或者危险的话， 他早就跟萩原研二一起去前线搜爆了，哪里会留在这里听他们扯这些屁用没有的闲话。
无聊。
可笑。
浪费时间。
听着桌对面的上司圆滑至极的推责，心底讥讽的同时，松田阵平的脑海之中，却是不可抑制地回忆起了前段时间、诸伏景光曾经在私底下悄悄传给自己的机密文件。
在那份字体密密麻麻挤在一块儿、加在一起足足有好几公分厚的名单里，松田阵平看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他们有的是和自己有过一面之交的前辈，有的是曾经与自己合作过的同僚， 有的是他曾经教导过的后辈……
还有的，甚至是位居高位、居高临下发号施令的高级官员。
收到那份名单的当天夜里，松田阵平几乎一夜未眠。仰躺在床上， 盯着漆黑空挡的天花板，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询问自己——偌大一个警视厅上下，到底有多少完全清白、能让自己全心全意信任的同伴呢？
[矢目久司]死亡的背后， 究竟有多少双隐藏在暗处的、沾满血腥与罪恶的黑手呢？
又或者说……
——除了自己和自己的几个同期之外，整个警视厅上上下下， 到底还有多少人，是真正与[矢目久司]的死亡无关的呢？
这些无解问题日日夜夜盘旋在松田阵平的脑海里， 一直到[矢目久司]死去的第三年，当他看到骂骂咧咧地、从那辆被萩原研二追尾撞扁的卡宴驾驶座上走出来的[千野幸]的一刻起，方才给了他片刻的喘息之机。
松田阵平从小就被自己的幼驯染调侃为直觉系的犬科生物，但在过往的每一次，当他听到萩原研二这样称呼自己的时候，他总是会把这归类为对方在拐弯抹角损自己，于是极不耐烦地照着对方的池面脸来上一一记重拳。
一直到这一次，他对上那双因为满含着怒焰、因此显得熠熠生光的青紫色眸子的瞬间……
松田阵平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心底深处，那处因为挚友的那尸骨全无的惨烈离世、而坍塌的空荡荡的漏风角落，忽然被以一种极满的速度，开始缓缓地修复、填充。
于是，他主动与这个追尾事故中的受害者交换了联系方式。他也因此，得知了对方的姓名。
[千野幸]……
这是一个与早已故去的挚友毫无关联的陌生名字。
但，每当松田阵平将这几个生疏的字眼衔在唇齿之间、缓慢念诵的时候，心底随之油然而生的轻松、欢愉与雀跃的情绪，却让人完全没有办法将之忽视。
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把[千野幸]与[矢目久司]联系到一起。
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思考过这两个人之间、是否存在那一桩又一桩巧合到了极点，却又似乎都有迹可循的相似之处。
所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不自觉地抬起手，松田阵平摩挲了一下心口处的衬衫口袋里、那枚冰冷坚硬的金属制物品。
——那是一枚勋功章。
一枚他根本就不想要的、带给了他无止境的痛苦乃至怨恨的，充满不祥意味的勋功章。
微微发烫的指腹一遍遍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徽章，伴随着临时指挥中心里嘈杂不息的争吵声，松田阵平的眼前，似乎再一次燃起了一场大火。
幻觉中猩红的火苗舔舐着他的指尖，带来一阵阵近乎跨越了真实与虚伪之间的壁障的灼痛之感。
松田阵平历来果决锐利的眼眸之中，蓦地浮上了一抹恍惚。
……要告诉他们吗？
告诉这些尸位素餐、手上沾满逝去好友的鲜血的卑劣家伙，说那个在他们眼里早已经死亡的其实或许并没有死？
还是告诉他们——那个被犯人心心念念惦记，反复要求对方亲临阵前、直面凶险的[矢目久司]，其实有机会替他们再次受难、抗下一切危险与杀机，再一次地牺牲自己、为那些肠肥肚满的家伙构筑出一个太平盛世的假象？
但……
——然后呢？
冷冷地牵扯了一下唇角，松田阵平的眉眼之中，飞快闪过了一丝藏得极深的嘲弄与厌恶。
然后呢？
任凭那些恶心而荒唐的上司，再一次以“大义”为要挟，敦促自己的好友踏上那片近乎十死无生的战场？
明明那家伙经历了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从无间地狱挣扎着重新爬回人间，难道他要再一次地、亲手将自己的好友重新推入深渊吗？
且不说他做不出这种事，但凡他真的这样做了，收到消息赶回来的几个怨种同期，绝对会在第一时间把他痛扁一顿的。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天生就应该为其他人的利益牺牲自己的。
同样，在这个世界上，也绝没有任何一种所谓的[大义]，会要求一个无辜的生命献祭自己，在这面[大义]的旗帜之上、涂抹上一抹不详的鲜红。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到12点了，现在必须马上拿出一个方案来，否则不只是这座帝丹高中、就连另一处同样被埋藏了大体量炸弹的公共场所，也会一起被石井晴人那个混蛋给炸上天的！”
有人在怒吼，狂躁地一遍又一遍撕扯着自己所剩无几的鸡窝状枯发。
“这我当然知道！我们现在不就是在讨论对策吗？你有心思在这里无能狂怒，不如好好想想要用什么样的谈判方式、才能让石井晴人放弃爆破公共建筑的念头！”
有人试图挑起纷争，以此来转移其他人的注意力。
“——所以呢？矢目久司当年死的太干净，不仅仅是遗物、就连骨灰都没有留下！这样一来，我们就算想要向对方出示骨灰罐都办不到！”
有人目露不满，语气愤慨。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矢目久司不来，时间一到，石井晴人那个疯子绝对会引爆炸弹、让许多无辜市民的生命为之陪葬的！”
有人满脸焦急与忧虑，一遍又一遍整理着自己身上罩着的防爆装备，同时不动声色地将椅子向后挪一点、再挪一点。
“还真是自私，就算是死了也还要给我们留下这么大的一堆烂摊子……”
还有的人状似不经意的感慨，话到最后，却掩饰不住语气之中那浓浓的嫌恶与刻毒。
——看吧。
松田阵平讥讽似的轻哼了一声。
自己家的猫，果然还是只有自己才会心疼啊。
他低下头，翻了翻手机上工作群里传阅的那几张石井晴人言论的截图。
“看上去……似乎完全不像是什么正经的诗歌或者俳句啊。”
眉心紧锁，松田阵平揉了揉自己乱糟糟的卷发，神色若有所思：“以那家伙展现出的表演形人格来看，比起公开发表一首叫人摸不着头脑的、作品格式完全与规则相悖的俳句，总觉得这更像是……”
“——像是什么？”
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松田阵平微微一怔之后，迅速回头。
“……禾野参事官？”
来人点了点头，肃正端方的面容上皱纹深刻又沧桑。
他没有理会席间其他人的争执，一个人悄悄起身，踱到了松田阵平的身后：“刚才就注意到你一直没有说话。怎么，。松田，关于你朋友的死……你至今还是没有放下吗？”
“……”
“看开点，”有力的手掌轻轻落在了松田阵平的肩膀上，禾野正直拍了拍部下的肩，“生死祸福，皆是天命。干我们这行的，在当初毕业时对着樱花宣誓的时候，就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了。”
松田阵平扯了一下嘴角。
“……我的确有过心理准备。但在我的预期里，葬礼的主人……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
这话他可没法接。
望着那双写满执拗与倔强的黝黑眸子，禾野正直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不再多劝，而是转移了话题。
“你刚才在看什么？那首石井晴人发布在推特上的短诗？”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语气很快恢复了平静。
“格式完全不符合俳句的模板，意向选取也很抽象。事实上，比起诗歌或者俳句，我更倾向于——这是一段暗号。”
“——暗号？！”
松田阵平的声音不大，但或许是房间内的人对于此类词汇的敏感度已经在经年累月的命案之中被训练了出来，听清楚这个关键词后，瞬间便齐刷刷地转过头，神色各异地紧盯着松田阵平的脸。
一阵意味不明的打量过后，组织犯罪对策部的泽田警部率先开口：“你这话什么意思，松田？”
松田阵平冷哼：“字面意思。”
立刻，几名警视厅高官立刻开口：“等等、你的意思是——你难道已经解读出这个暗号的具体指代含义了吗？！”
松田阵平没有点头，但看表情，似乎也并没有要否认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点什么，下一秒，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忽然就在临时指挥中心狭窄的会议室里响了起来。
所有人都僵硬在了原地。
——经过上一通来自石井晴人的威胁电话，现在，只要一听到电话铃声，他们都会下意识开始生理性不适。
气氛顿时陷入了凝滞状态。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默然无语了好半晌，电话铃声一直在响，却始终没有人有要起身去接电话的征兆。
“……”
“……”
漫长而又难捱的僵持之中，一道懒散磁性的声音忽然哼笑了一声。
“都不接？再等一会儿，对面说不定就要挂掉了。”
砰——！！
有人恼怒地猛拍了一下折叠桌的桌面，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松田阵平的鼻梁，刚要出言呵斥，下一秒，整个人却突然愣住了。
“——不接是吧？那我来接。”
话音落地，伴随着“嘟——”的一声轻响，室内嘈杂的铃声赫然消失无踪。
“喂，这里是……”
“——警官先生～”
阴柔诡异的机械女声在电话那头响起，石井晴人尖声笑着：“考虑好了吗，警官先生？——你们真的要为了保护那位禁止仍未露面的矢目久司警官、而选择无视那幢已经被填满了炸药的公共建筑吗？”
他不怀好意地问：“危急关头选择保护自己人、而放弃拯救无辜的市民……这就是警视厅，对无比信任你们的东京民众的最终交代吗？”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黑黝黝的眸子飞快地闪烁了一阵。
握着座机听筒的指节微不可查地缓缓收紧，松田阵平深邃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周围那群面色凝重、言行可笑的蛀虫面上流转而过。
半晌之后。
他面色从容，平静开口。
“请容我重新做个自我介绍——在下矢目久司，请问您这次大费周章地逼我出面，究竟所为何事？”
第427章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矢目久司。」
掷地有声的一句话， 不仅将在场众人惊得呆立当场，更是让电话那头的石井晴人微微愣了愣。
对此，松田阵平却依旧表情平静。按下免提键， 他面无表情地握着座机的听筒。
在一室寂静中， 他嗤笑一声，冷冷质问：“怎么不说话了？不是你专程邀请我来此一叙的吗？”
“……”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不过——算了。”松田阵平的语气显得极不耐烦， “你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不像你，我可是很忙的，再不说话的话， 我就要挂电话了。”
——催促性质的话语，往往更容易击破对方的心理防线。
“……”
一时间，几乎所有的官员都用一种惊恐混合着愤怒的眼神瞪着松田阵平，其中不乏有人指着电话听筒比比划划，那意思很明显——要松田阵平继续运用话术、与对方纠缠。
对于诸如此类的滑稽举措，松田阵平只当做没看见，转过目光， 继续语气极差地催促电话那边：“喂喂、我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啊？把我叫来了又不说话……你难不成是在戏耍我吗？”
——用咄咄逼人态度紧逼不放，制造压力的同时，能够更进一步地打乱对方的阵脚， 逼迫对方不得不按照自己的思路行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你，不知道我是谁？”
松田阵平冷笑：“我管你是谁！今天本来轮到我休假，难得的假日都被你给弄得一团糟， 我能赶过来加这个班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既解释了自己姗姗来迟的原因，又在某种程度上打消对方的疑虑。
“……”
在一阵落针可闻的寂静之中， 很快，就有一张写满了各色谈判话术的记录纸、被其中一名高官的副手怼到了松田阵平的面前。
松田阵平撇了一眼上面写的狗屁不通、派不上丝毫用处的， 读作谈判技巧、写作车轱辘话的大官腔，理也没理，继续冲电话那头道：“出来见一面？”
“……”
没有在意对面的沉默，松田阵平笑了笑，语气很是无所谓：“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叫我过来与你对峙，也对你的个人经历和精神状态没有丝毫想要了解的兴趣，不过……考虑到我接下来、还打算继续在警视厅混几年薪水的关系，我想我们最好还是见一面。”
“至于炸弹的事，你先别急着引爆——毕竟没了这个把柄，你接下来估计也没有与警察继续谈条件的资本了。你也别不信，我这可都是为了你好。”
——点明自己对警察这份职业并不像想象中那样看重，想要用引爆炸弹来威胁他，根本就是要一件不可能的事。
“……”
“……”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正当松田阵平准备再接再厉、继续说点什么来稳定局面的时候，电话那头，冷不丁地传来一阵微微有些疑惑的沙哑声音。
“你……真的是矢目久司吗？”
松田阵平一愣，随后很快反应了过来。
“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冒充[矢目久司]可不见得是什么好事，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应对眼下如此麻烦的局面——我有什么骗你的必要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键盘敲击声。过了一会儿后，石井晴人有些狐疑的声音很快就传了过来：“可是，资料上不是说——[矢目久司是个性格一丝不苟、温厚谦逊的人]吗？”
松田阵平：“……？”
脑海之中开始循环播放几年前某人曾经干过的缺德事，他抽了抽嘴角，忍了又忍，没忍住，好奇道：“这些资料，你是从哪儿弄来的啊？”
石井晴人似乎也愣了一下，沙哑诡异的机械音里很快带上了一丝不确定，以及压抑的怒火：“——难不成我被那个混蛋奸商给骗了？！”
电光火石之间，松田阵平想通了关窍，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嗓音，一本正经道：“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倒也没错——总之，其他事等我们见面之后再详谈吧你现在在哪？我来找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片刻之后。
“可以。”
他说。
“你过来吧，帝丹高中2办公区A幢404，我在这里恭候你的大驾，警官先生。”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刚要挂断电话，就听见另一边的石井晴人阴恻恻地提醒：“不要带任何人，就你自己——我要你独自一个人进来。”
眼眸微眯，松田阵平在周围人惊愕又紧张的目光注视之下，缓缓吐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随后，他主动切断了通讯。
“——你疯了吗？！”
电话挂断，原本就在强忍怒火的一名警察厅长官，登时就朝松田阵平发难：“为什么招呼也不打就直接冒充矢目久司接电话？！为什么不按提示板上的提醒、要求对方解除炸弹？！为什么要用那种态度去刺激罪犯？！你又为什么要答应那个混蛋犯人这样无礼的要求？！松田阵平！你到底还是不是一名警察？！”
丢下电话听筒，松田阵平冷冷地睇了一眼对方，在看清对方胸口悬挂着的工作牌、以及肩膀上象征着地位与职阶的徽标之后，凉飕飕地扯了一下唇角。
“你该不会觉得，只凭[矢目久司]的一句话，就能让犯人心甘情愿地停掉他精心准备了那么久的爆破活动吧？”
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无奈，无奈之中，似乎又有些轻蔑。
“——你真的知道，50枚高爆炸弹意味着什么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开始解除自己身上全副武装、穿戴齐整的防爆衣、防爆手套、还有防爆头盔。
“50枚炸弹，还是高爆属性，这就意味着，在过去的这几年里，有一批数量大到惊人的、市面上严禁交易的危险爆/炸物原料，在你们安全部门的监管之下，明目张胆地交易、流通。”
刚才还趾高气昂的警察厅长官，在听完这番话后，面色迅速变得有些窘迫，气焰也快速萎靡了下来：“我、我们那不是已经——”
“五十枚高爆炸弹，就这样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安装到了人流汹涌的公共建筑里。甚至于，如果石井晴人不说，警视厅机动队至今都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还需要我再继续说下去吗，这位警察厅的、呃……上浦长官？”
原本群情激奋的临时指挥中心里，登时变得鸦雀无声。
解除掉最后一件装备之后，松田阵平检查了一下自己随身携带的便携拆弹工具包，确定没有遗漏任何东西后，随手从桌面上抓了一部对讲机，随后便大踏步地朝着帐篷门帘处走去。
“——松田！”
禾野正直叫住了他，将松田阵平搁在桌上的配枪丢向了他：“带上吧，以防万一。”
松田阵平退后一步，没有接，任由枪支落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如果石井晴人现在就藏身在帝丹高中里的话，带着它，会打草惊蛇的。”
“你就这样空手进去，会很危险的！”
黝黑的眸子扫过帐篷里面色各异的一群人，松田阵平轻哼了一声，似笑非笑：“放心，就算谈崩、对方真的引爆了这所高中里埋藏着的所有炸弹，诸位现在所在的方位……也是安全的。”
话音落地，他不再停留，一转身，孤身一人，大踏步地迈向了帝丹高中被各色彩旗和气球装点起来的学校大门。
——————
穿着厚重的防爆服，手持金属探测器，在屏息凝神、仔细扫描过米花药师野医院的最后一处楼梯间后，萩原研二吐出一口浊气，双膝一软，险些因为脱力、一头栽倒在楼梯之上。
“居然，也不在这里吗……”
萩原研二神情恍惚，双目失神，趴在楼梯扶手上低声喃喃。
“「愚人们的狂欢之夜快要降临」……这句话里的「愚人」所指代的，不出意外应该是警察？至于「狂欢之夜」……指的应该是炸弹爆炸吧。”
“「荒芜的旧世界之花火必将被欢笑声所熄灭」……按照落款的「旧日的复仇者」来推测，这里的「旧世界」与「旧日复仇者」应该能够对应上……这样一来的话，这句话就可以理解为，石井晴人将会用爆炸的花火、来实现他对警视厅，或者说——对[矢目久司]的复仇。”
费力地抬起头盔上的活动面罩，萩原研二索性一屁股坐在了楼体最高一级的台阶上，左侧肩膀抵着墙壁，若有所思。
“至于最后两句……”
“「悲伤的小丑在夜色之中独自啜泣」什么的……什么人会因为这起爆炸案而哭泣呢？应该是在爆炸中不幸遇难的无辜民众吧……？但前面的「狂欢之夜」「夜色」又是什么意思呢？按照石井晴人的说法，他预设的爆炸事件其实并不是晚上，而是就在半小时之后的中午十二点啊。”
“还有「孤独的王在高塔上俯瞰川流不息」……”
他用带着厚重手套的手掌支起自己沉甸甸的脑袋瓜：“「高塔」、「高塔」……如果说「愚人」和「小丑」对应的是人物，「狂欢之夜」和「夜色」对应的则是时间的话，那么这里的「高塔」所代表的——应该就是爆/炸物、或者说他本人所处的地点才对吧？”
“唉……”
萩原研二重重叹了口气，情绪看上去略显颓丧。
“「高塔」……会在哪里呢……”
在他身后，刚刚将所有散落一地的探测仪器收拾好的爆/炸物处理班警员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见萩原研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台阶上，迟疑了一下后，从同伴手里接过一瓶水，走过去，递给萩原研二。
“辛苦了，萩原前辈！——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萩原研二没接水，冲对方晃了晃自己被厚重防爆手套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双手：“我正在思考。”
小警员于是也一屁股坐到了萩原研二的身边，喘了一口气粗气，面容难掩疲倦：“我们已经把东京市内、所有高度超过平均水平的建筑物全部搜查了一遍，但根本就没有找到炸弹一丝一毫的踪迹啊……”
“嗯嗯，”淋漓的热汗睡着眉弓往下流淌，正好滚进萩原研二的眼睛里，微微的酸痛刺激得萩原研二飞快眨眼，“看来我的推理，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啊……”
小警察想了想：“会不会是我们的排除条件设定得太过宽泛了呢？除了东京塔、商贸大厦、还有一些用作商业用途的摩天大楼之外，市内还有不少公寓楼的楼层高度也很可观，不是吗？甚至于，就连杯户商店、还有游乐园的摩天轮——”
一瞬之间，脑海之中电光划过。
萩原研二的肩膀忽然一震，接着深紫色的下垂眼中蓦地爆发出了灼人的炯炯光亮。
“——等等！”
他打断了小警察絮絮叨叨的自语，猛地一把拉住小警察的手腕，语气急促：“你刚才提到了「游乐园」……是吗？”
小警察被对方如此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呆了呆后，连忙点头：“对，我是想说，杯户商店和游乐园摩天轮的高度，其实也——”
“就是这样！”
萩原研二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情绪迅速高涨。他夺过身畔一名同伴手里的对讲机，飞快地对指挥中心汇报道：“我知道炸弹藏在哪里了——请立刻疏散杯户公园的所有游客！机动队马上会以最快的速度赶赴那里、进行拆弹作业，在我们赶到之前，请务必保证不要让任何人触碰任何可疑物品！”
话音落地，他一把将对讲机重新拍回同事胸口，然后有些笨拙地转过身，飞也似的朝着电梯间冲了过去。
小警察看得一愣，等反应过来之后，连忙追了上去。
“萩原前辈——！”
他拼尽全力，抢在电梯关门前把自己塞了进去。
电梯下行，小警察穿着粗气，忍不住发出疑问：“呼呼……您、您是又有什么重大发现了吗？呼、呼呼——难道炸弹不在高楼上吗？”
“对！”
萩原研二的眼底闪烁着睿智的光芒，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了光彩，情绪异常亢奋；“之前我都想错了！我一直以为那首短诗的最后一句里、提到的「高塔」才是暗示炸弹所在的方位！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叮——
电梯到站，还不等金属门完全向两边打开，萩原研二就一个箭步冲出了电梯轿厢，拖着7、80斤重的装备，像一阵风似的飞奔到了警备车边，一把拉开了车门。
“去杯户游乐园！”
顾不上喘息，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憋得通红，语气急促地吩咐驾驶员：“快一点！距离12点还有不到20分钟了！”
小警察紧随他之后钻进了车里。
车辆起步。
萩原研二闭目仰靠在后排座椅上，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恢复体力。小警察见状，也不敢打扰他，只能以最快的手速拼命敲打手机按键，给紧追在身下座驾之后的车队发简讯解释情况。
在一片安静之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
“——我们都错了。”
萩原研二的嗓音有些干涩，也有些低沉。
“除了使用了模糊抽象的意向之外，石井晴人在这首由暗号组成的诗里，还运用了一个格外刁钻的手法。”
小警察愣了愣：“……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反比。”
萩原研二说。
“他运用了反比。”
“所谓「荒芜的旧世界之花火必将被欢笑声所熄灭」的真正含义，其实应该是——充满欢声笑语的、繁华且崭新的建筑，将会被不幸罹难的人们的惨叫声所彻底点燃。”
萩原研二语气沉沉。
“而，在整个东京，会充满欢笑声的崭新建筑……就只有半年前刚落成、上个月才刚投入使用的杯户公园了。”
第428章
“……你为什么是黑眼睛？情报里不是说， 那个矢目久司长着一双绿眼睛吗？”
面对着监控探头，松田阵平面不改色：“戴的美瞳。”
“那你把它摘下来。”
“我是说我以前戴的美瞳。”
“……”
扩音器里传出一阵难言的沙沙声。
片刻之后，石井晴人满含费解的阴柔嗓音再次响起：“不是……你们警察、平时居然还能戴美瞳上班的吗？？”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吧！”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只要我想， 我甚至还可以穿女装上班——警视厅对搜查一课警员的服装没有作特别的要求， 也就只有一些特殊部门，才会要求下属警员穿戴规定的警服或者西装。”
石井晴人沉吟了一阵：“矢目久司的身高是多少？”
“18/9。”
“最喜欢吃什么？”
“草莓口味的糖。”
“矢目久司的恋人叫什么名字？”
“没有恋人，母胎单身。”
“呃， 嗯……那么、矢目久司创作的最后一部漫画里女主角和男主角的名字是什么？”
“尤妮丝和兰斯洛特。”
“他们两个最后在一起了吗？”
“BE了。等一下、我说——你就不能问点正经的问题吗？？还是说你手里的情报就只包含这些奇奇怪怪的内容啊？”
石井晴人：“……”
石井晴人：“…………”
他沉默了一阵，像是在思考对方这个过分尖锐的问题的合理性，又像是在整理自己突然断线的思绪。
良久之后， 他缓缓开口。
“所以……为什么我的资料上显示你并不是警察，但你现在却能以警察的身份进入这里？”
“哈？不是警察？？拜托——你那套情报早就已经过时了好吧？我上个月才刚转正，之前一直是以见习警部补的身份在活动！”
扩音器里再次沉默，紧接着，便响起了一阵噼噼啪啪的键盘敲击声。
凝视着微微闪烁的摄像头红点，松田阵平努力维持镇定，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房间内的布局。
——如果说， 整个帝丹高中内部，都被对方埋下了大体量的高爆炸弹的话，如此庞大的数量， 要想只用一个引爆器就将全部炸弹一起引爆，这显然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
至少……
以石井晴人目前的技术水平、以及能够接触到的材料水准来说，对方暂时是无法达成这个条件的。
当然， 如果将**分散到多个制动器上的话，其实也可以达成同时遥控多个**的目的。但这样一来， 对方要控制的成本变量就会呈几何数增长。就目前来看，以石井晴人那正被官方通缉追捕的现状来说， 对方的经济状况……大概率是无法负担这样恐怖的制动器成本的。
因此，目前来说……
最有可能出现的一种情况就是——石井晴人只设置了一个核心引爆器。
在这种情况下，被核心引爆器操控的爆/炸物，大概率会是帝丹高中校园内体量最大、位置最集中的一部分。当这一部分高爆炸弹被制动器彻底引爆之后，巨大的气浪和高热，必定会引发周围其他炸弹群落的连锁反应，形成连环爆炸……通过这样的操作，石井晴人就可以实现最低成本的远程遥控引爆。
而这也就意味着……
——只需要破坏核心引爆器与爆/炸物的遥感连接装置，就可以顺利阻止这一场致命的大规模爆破活动。
眼底倒映着监视器闪烁不定的红光，松田阵平眼眸微眯。
会在哪里呢……
“——矢目久司……”
一阵沙沙的电流声响起，石井晴人沉默了一阵，缓缓道：“我听过你的大名，我知道你是一个很出色的拆弹警察。”
松田阵平一怔。
……拆弹警察？
没记得错的话，他以前和萩原研二一起帮对方办理的警察手册上，对方职称那一栏上——写的应该是网络安全课的外聘警员吧？
所以……
石井晴人到底为什么会认为对方是个拆弹警察？
心里这样想着，松田阵平迅速组织了一下语言，指尖微动，面上却是疑惑道：“拆弹警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机动队下属警员几乎从来就没有参加过外宣……你到底是从哪里知道我的名字和身份的？”
“——不需要从被人那里！”
石井晴人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阴狠。
“我根本就不需要从其他人嘴里得知这件事！！七年前、浅野别墅区的那枚炸弹是你拆的吧？！如果不是你那个时候多管闲事、抢在警方交付赎金之前拆掉了那枚炸弹，坂口英男就不会被抓！如果坂口没有被抓的话……”
学校的扩音器通常只会用来播放一些临时通知，或者上下课的提醒铃声，因此音质其实并不算太好。但，哪怕是这样模糊的音色，却也已经足够松田阵平听清楚，那一声从扩音喇叭里泄露而出的、无法克制的悲痛哽咽。
“如果、如果坂口那个混蛋当时没有就那样死掉的话，我的妹妹也就不会……”
石井晴人抽噎了一声，似乎是在竭尽全力地，将这坛足足酝酿了七年的、充满悲苦与绝望的苦酒，狼狈不堪地重新埋藏在了自己凶狠的表象之下。
“你明明就可以不管这件事的……”
“就这样让一切顺其自然……就这样让那些无能的薪水小偷将赎金交给坂口，难道不可以吗……”
“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里？”
石井晴人的情绪逐渐开始变得有些歇斯底里起来。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你为什么要插手我们的事？！我交给坂口的明明是那么复杂的炸弹、你到底又为什么能够拆掉它？？！”
“什么是正义？”
石井晴人的声音沙哑而且颤抖：“对你来说、对你们警察来说……你们所谓的正义，难道就是用一个家庭的不幸、来成全你们在媒体记者面前的体面与风光吗？！你们所谓的正义，难道就是将矛头指向我们这样卑微而痛苦的普通人、用我们的痛苦成就你们的荣誉吗？！”
“——这就是你们眼里的正义吗？回答我，矢目久司！！”
“……”
松田阵平垂下眼睫，唇角紧抿，没有吭声。
在这一阵漫长而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扩音器的那头，持续不断地传来一阵阵抽噎声、布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断断续续的键盘敲击声。
不知过了多久，扩音器的小红灯再次亮起。
“总之……”
石井晴人擤了擤鼻涕：“这一切……这让我家破人亡、颠沛流离的一切苦难……全部都要怪你这个混蛋！”
阴柔的嗓音猛然拔高，声色迅速变成了一种尖锐而暴躁的咆哮。
“如果没有你多管闲事，坂口英男那个时候、绝对已经成功拿到了那一笔钱！得到了那笔钱，我的妹妹、我的妹妹也就不会因为无力支付治疗费用，而不得不被无良的医院拔掉了维持生命的仪器……”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瞬，手上动作没有停：“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拆除一切可能危害到无辜民众的爆/炸物——这就是我身为拆弹警察的职责。”
他的右手背在背后，指尖被衣摆遮住。
“如果你当时的确因为无力支付妹妹高昂的医药费而陷入困境，你其实可以有很多种解决方式，无论是募捐、还是借贷，无论是向社会救助组织请求帮助、还是和救助机构签订相关资助协议……你、坂口英男、还有你的妹妹，你们当时可以选择的路有很多，但惟独不该是用无辜民众的生命勒索警方这一条。”
“……”
石井晴人没说话，像是在思考。
“没记错的话，石井，你似乎还是高崎组的高级干部吧？”松田阵平语气平静，“高崎组在当年，资金和势力都算得上雄厚。遇到了这样难以解决的困难，你为什么不找高崎组的组长商量解决方案呢？”
“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因为你的这个草率决定，通过会议、高崎组遭到了警察厅的协议取缔，而你也在高崎组宣布被迫解散的当天起、就遭到了来自高崎组余孽持续不断的追杀。”
“所以——真的值得吗？因为你一时错误的决策，丢掉姓名的，又何止是你的妹妹、还有你妹妹的男朋友坂口英男呢？”
“……”
石井晴人沉默了。
半晌之后。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像是一瞬间就苍老了十余岁，石井晴人话音里的精气神瞬间就被抽空，整个人的声音显得有气无力的。
“晴子已经死了，我也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一切都来不及了……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啊……”
他喃喃自语。
渐渐地，他话音里的痛苦和迷茫的空洞，再一次被怨恨所填充。
扩音器里，传出一声阴恻恻的冷笑。
“不过……也无所谓了。矢目久司——”
他嘿嘿地笑。
“别以为我看不见你的小动作——在这所学校里，几乎每一栋建筑物的承重墙上，都被我用特殊材料、完完整整地焊上了5-6枚高爆炸弹。”伴随着尖利的笑声从扩音喇叭里传出，松田阵平的脸色也逐渐变得黑沉难看，“——当年你选择用安全引爆的方式，破坏了坂口精心布置的爆破现场……但现在，你再也没办法再移动它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
石井晴人的笑声很是怪异，狠辣之中，带着一种大仇得报的痛快。
“——这一次，我将会完成坂口英男那家伙当年没能完成的使命。”
第429章
“——这一次， 我将会完成坂口英男那家伙当年没能完成的使命。”
阴沉的话语里，带着刻骨的仇恨与杀机。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矢目警官——除了这所高中之外，我还在另外一个人流密集的场所安装了大批炸弹。一旦那些炸弹爆炸， 整座东京诚实的上空， 或许就将会落下一场猩红的冬雨，人们凄厉的惨叫声将会连接成一段最美妙的旋律～”
“现在，听好了， 矢目久司——就像当年一样，在自己和群众之间选择一个吧。”
“如果你选择留在这里的话，那么……两分钟后， 也就是今天，11月7日的中午12点。”
“——就在这个我妹妹和坂口的忌日里，帝丹高中内埋藏的炸弹将会爆炸。”石井晴人笑道，“炸弹造成的巨大破坏力，会把你，连同这所我妹妹曾经就读过、却最终没能等到毕业那天的高中，一起炸成碎片， 以此来为我可怜的妹妹晴子献上祭礼！”
石井晴人嘿嘿的怪笑，语气中带着一种异常的亢奋。
“当然、当然……你当然可以选择逃跑、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尊敬的矢目警官～”
“不过， 如果在中午12点整的时候，你没有被这里埋藏的炸弹炸成碎片的话，那么， 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引爆另一个地方的炸弹。”
或许是被松田阵平骤然阴沉的。脸色取悦到了，石井晴人的笑声逐渐开始放大， 从一开始的冷笑、逐渐发展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于对你的敬意，我友情提醒你一句， 矢目警官——不要试图拆掉监控，也不要试图拆掉这个房间里的引爆器。”
他大笑：“两个地方的引爆器采用串并感应，也就是说——一旦这里的炸弹被拆除、引爆器失去响应，那么，同一时间，我安装在另一个地方的炸弹就会毫无保留地全部引爆，整个场所，将瞬间被火海吞没、化为人间炼狱！”
“哈哈哈哈哈哈哈！来吧，矢目警官——”
“现在，到了你为了你所谓的正义、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让我看看啊……嗯嗯，还有1分40秒……”
“来吧，让我看看你的觉悟吧、勇敢而无畏的警官先生！”
“就让我来看看，你能为了你所谓的正义，牺牲到什么地步吧——！！”
松田阵平垂着眼，没有说话，像是在权衡、在踌躇。
滋滋——
正在此时，被他别在胸口、一直保持着通讯状态的对讲机里，忽然传出了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很快，一道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松田……”
是禾野正直。
松田阵平调整了一下音量：“我是矢目。我在，什么事？”
禾野正直的声音哽了哽，嗓音干涩，像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你、你……”
欲言又止的话音之外，似乎有什么难言的情绪在悄然酝酿。
见对方迟迟没有续上下文，松田阵平黝黑的眼底，很快就划过了一丝了然。
“——你们都听见了？”
“……”
禾野正直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切断通讯。
对讲机里，仍然能听见刺啦刺啦的电流声、还有那一头纷乱嘈杂的争吵声。
很快，似乎有人抢过了禾野正直手里的对讲机。
“喂喂——松、咳，矢目警官，能听见我说话吗——”
这声音松田阵平同样很熟悉——是那位非常热衷于教人做事、但脑子似乎并不太好使的警察厅长官，上浦。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头拆解到一半的制动器，想了想，丢开了藏在指缝间的多功能螺丝刀。
一分半的时间……
以他的体能来说，冲出这所学校的大门绰绰有余。
沉默了两秒之后，他不再去动那枚花里胡哨、像是什么色彩斑斓的剧毒蛇类一般的危险炸弹，整个人像是瞬间就放松了下来似的，一拍屁股，懒懒散散的靠坐在了地上。
没有得到松田阵平的回应，对讲机那头的声音忽然就拔高了好几个度：“矢目警官！我希望你记住，你现在是一名光荣的警视厅警察！保护民众的生命和利益是你无可推卸的职责！”
仰头靠在炸弹旁边的小矮桌上，松田阵平懒洋洋地“哦”了一声：“然后呢？”
“……然后？！”
上浦长官的声音微微凝滞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本的气势。
“请你端正你的态度，松、矢目警官！”
顿了顿后，他的声音缓和下来，似乎是想要对松田阵平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是一名优秀的警察，你在警视厅工作了七年、也守护了东京的民众七年，大家都很感激你。”
“——我们刚才已经联系过帝丹高中的股东了，对方表示理解我们的工作，并且表示就算校园被炸弹整个摧毁也没关系，他们董事会会继续投资、协助学校重新修建的。”
松田阵平没有说话，眼里飞快闪过一抹嘲弄。
对讲机那边再接再厉道：“整个帝丹高中我们已经疏散完毕，现在校园里面，已经没有其他无关人等了。机动队那边还在积极搜索另一处的**并尝试排爆，但是情况不容乐观，直到现在为止，依然没有传来捷报。”
“矢目警官，”对方用很少见的郑重语气，诚恳而肃穆地请求，“——大义当头，我们必须要以最小的牺牲、来换取最高的利益！”
对方的用意，至此已经很明显了。
——请你去死。
无外乎是这个意思。
不过松田阵平倒也没生气。
——在选择顶替[矢目久司]这个身份、代替对方奔赴这场鸿门宴之前，他在心底里，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好啊。”
松田阵平语气轻快地笑了笑。
他抬起手腕没看了一眼手表：“还有45秒，时间不太充裕，大概也不够我跑出去了——话说回来，为了公众的利益而牺牲……在我死后，应该是会有一笔丰厚的抚恤金的吧？”
“当然！”
对讲机那头忙不迭地承诺：“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现在应该还是警视吧？在这之后，我一定会力排众议、为你追授警视正的警衔的！”
松田阵平哼了一声。
——搞什么，弄得他好像很在意这一点似的。
声音懒散地笑了笑，松田阵平平静地说：“那就把我的抚恤金寄回老家、给我老爸吧。不过别说是抚恤金……就说是我不干警察、辞职做生意赚到的第一桶金好了。”
“好、好！没问题、一切都依你！”
松田阵平仰靠在矮柜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机械手表指针滴滴答答的走字声。
房间的扩音喇叭里，石井晴人猖獗疯狂的笑声、与对讲机里上浦喋喋不休的承诺声混杂在一起，没由来地让松田阵平感到一阵无趣。
“真是的……”
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早知道这样，就该把手机带进来的。”
“这个时候，哪怕是给hagi、或者是那个家伙打个电话，也比听这两个混蛋无所谓的废话来得好啊……啧，失策。”
“10——”
扩音喇叭里，石井晴人的声音兴奋到了极点。
“9——”
“请您放心，在这件事之后，警察厅方面不仅会为您追授警衔、同样也会对您的家人朋友多加关照的！”
8……
之间下落，松田阵平揉了揉狂跳不已的眼皮，原本急促失齐的心跳，在漫长又短暂的缄默之中，逐渐平息下来。
7……
眼前似乎划过了很多人的影像。在那些形形色色的人影之中，他毫不费力地分辨出了萩原研二那张帅气又欠揍的笑脸。
6……
“哼，昨天买的黑松露面包便宜hagi那家伙了。”
5……
“零酱的猫砂好像要用完了，早知道昨天下班、路过宠物店的时候，就该再买两袋的。”
4……
“矢目警官还真是个好警察啊～嘻嘻嘻，这样的勇气让我相当佩服呢～”
3……
矢目……啧、算了。是不是都无所谓了。等他下去之后，那家伙的墓碑最好是空的，不然他就狠狠揍那家伙一顿。
2……
“矢目警官，警视厅和民众将会永远记住您的牺牲和奉献——！！”
1……
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啊。
虽然不会后悔顶替那家伙进入这里、不会后悔做出这样的抉择，但说到底……多多少少还是会新存遗憾的吧？
眼皮微微阖拢，松田阵平的面色平静无波，就像是过往每一次拆解炸弹时那样。
——沉稳、冷静、坚定。
且无可动摇。
“时间到了……再会，我的挚友。”
他闭上了眼，神情安稳洒然。
下一秒。
砰——！！！
巨大且刺耳的噪音，骤然席卷了整间狭窄密闭的房间。
紧接着，下一秒。
一道如同拨弦走珠一般柔滑温雅的嗓音，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际，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扩音器里。
“——妈口傻口！早口口看你小子不顺眼了！！”
砰砰砰——！！
桌椅板凳翻倒的巨大磕碰声响起。
“——你口口的想炸谁？！啊？说话！”
砰——！！
惨叫声、沉闷的击打声、混杂着某人暴跳如雷的喝骂声，一起在扩音喇叭里响起。
“等、啊痛痛痛！！别打了、别打了！不——我的腿啊啊啊啊啊！！”
砰、砰砰砰——！！
“——你口口算老几啊？！还完成使命？？没镜子你还没尿吗？！能不能好好照照自己那副口口德行？我呸——！！”
听着扩音器里从未有过的、匪气满满的怒骂声，松田阵平的表情忽然凝固。
片刻之后，他的眸光开始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
短暂的沉默。
嗓音喑哑，他仰望着头顶不断闪烁着红光的扩音器，唇瓣微微颤抖了一下，声音微弱得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东西一样。
“……是你吗？”
扩音器那头的噪音一顿。
紧接着，更加沉闷剧烈的撞击声再次响起，混杂着石井晴人断断续续的惨叫和求饶声。
从记事起就没再掉过一滴眼泪的警官先生，在半晌的沉默过后，忽然就红了眼圈。
“——你回来了……是吗？”
第430章
“……”
“……”
一阵沉默。
松田阵平的性格向来急躁， 就算是在此刻，也依然如是。
单腿撑地、一骨碌从冰冷刺骨的地板上爬起来，他甚至顾不上拍落衣摆上沾染的灰尘， 就这样直接一个猛子、飞快地扑到了监控摄像头以及扩音器跟前。
仰着头， 松田阵平用黝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不断闪烁的红点。
“——是你吧？”
卷发警官的语气肯定至极。
“……”
静默。
寂然无声。
质量欠佳的扩音喇叭里，还在不断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 以及石井晴人痛苦的哼唧声。
一切都显得那样平静，且死寂。
那样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就仿佛松田阵平在过往的那三年里， 哪怕接连不断地投入石子、却也始终激荡不起任何涟漪的，死寂而冰凉的心湖。
扩音器里，迟迟没有传来应答声。
松田阵平眼底神光微微黯淡，但却依旧没有丝毫动摇，仍旧目不转睛地紧盯着监控摄像头，神情执拗。
他在等一个期待已久的答复。
一个……
——开满奇迹之花的、给人无限希望与欢悦的答复。
扩音器的那一头，那个刚才还在神气活泛、嬉笑怒骂的人， 似乎不知何时悄然离去了，扩音喇叭里，就只留下被痛殴一顿、几乎已经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石井晴人的呻/吟声， 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
但没关系。
松田阵平想。
——他当然知道，在监控摄像头的另一边，一定有一个沉默的、满脸写着不知所措的家伙， 正局促又窘迫地盯着屏幕上显现出来的实时监控视频，焦灼而紧张地试图组织出一个合适的借口。
他于是缓缓地、缓缓地勾起了唇角。
“啧。”
灰头土脸、形容狼狈的警官先生， 故作潇洒地往后撸了一把额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又不会揍你。”
“……”
扩音喇叭里沙沙的电流声，似乎都有了瞬间的凝滞。
分明是一成不变的静默， 但在这样的沉积中，松田阵平却仿佛已经得到了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他“嗤”地笑了一声。
“——炸弹呢？”
“……”
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过后，一道微弱的、气若游丝的温雅嗓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气虚，小小声地出现在了扩音喇叭里。
“停掉了……”
“挺好。看来以前没白教你啊。”松田阵平嘴角上扬，转而问，“——人呢？怎么没声了？被你给放跑了？”
“……”
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过后，那道柔滑温雅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中透出一股子心虚的意味：“他、嗯……他睡着了。对，他睡着了。”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
——年轻人身体这么好？倒头就睡？？
他盯着不断闪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目光像是能透过摄像头、直直看进对面正看着监控画面的某人心底一样。
片刻之后，表情略显无语的，松田阵平再一次向对方确认：“真睡着了？你好好讲实话。”
沙沙声响了一阵。
“呃、好吧，不是睡着了……好像是晕过去了？你等一下，我踹一脚看看——没反应，看来是真昏了。”
完全来不及出言阻止，下一秒，松田阵平紧接着就听到，扩音喇叭里，传出一声凶巴巴的呵斥声。
“——晕了没？没晕起来重晕！”
邦——！！
听着喇叭里传出的那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松田阵平咧了咧嘴，有些幸灾乐祸地提醒：“揍两下得了，再打下去可就真没气了——回头万一人举报警视厅暴力执法怎么办？”
“举报就举报呗。”
喇叭那头的人哼了一声，语气听上去很不高兴：“反正举报的是警视厅、是你们这些警察，跟我这个热心群众可没有半点关系！”
“我们？”松田阵平愣了愣，“你……暂时还没有回来的打算吗？”
“……”
松田阵平沉默了一下，没有深究，只是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行吧行吧，你说什么是什么——对了，另一枚炸弹呢？刚才石井这家伙说我这边没爆的话、另一边就会被他手动引爆，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嗯？”
扩音喇叭那边安静了一阵，对方似乎是把麦克风闭了。
依靠在监控探头和扩音器所在的墙壁的一侧，松田阵平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我刚才确认了一下……因为制动器被我这边彻底停掉、中控信号也全部被拦截的关系，目前，位于杯户游乐园的57枚炸弹已经尽数瘫痪，研二和机动队爆处班的警察正在有条不紊地执行排爆作业。”
声音顿了顿：“排爆工作大概还需要持续……3小时24分钟。你要不要过去搭把手？我开车送你。”
松田阵平呼出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
“不去！”
他满脸理直气壮，同时大声谴责。
“——你难道是什么新时代葛朗台吗？？我才刚刚死里逃生，而且刚刚还在为你操心，结果你现在就要抓我去加班？？”
“你这个混蛋到底还有没有良心啊？！”
“……”
扩音器那头顿时就不吱声了。
——又溜了？
松田阵平撇了撇嘴，取过被自己随手丢在矮柜上的、从两分钟前就开始不断传来惹人生厌的问询声的对讲机，重新接入了通讯。
“……好像没炸……不清楚怎么回事……矢目警官？矢目警官！听到后请立刻回话！”
不怎么耐烦地按住通话键，松田阵平的语气很不客气：“喊什么[矢目警官]呢？你们的[矢目警官]早死了！真要舍不得，你们干脆就把自己塞盒里、亲自去警察陵园陪那家伙好了！”
“……”
“……”
对讲机那边聒噪的声音微微一滞。
片刻之后。
“——你怎么说话呢、松田警官？！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尊卑、有没有我这个长官了？？”
松田阵平掏了掏耳朵，吊儿郎当地哼笑了一声，一语双关。
“我的眼睛比较小，装不下您这么大一个人。”
“——你！”
“怎样？”松田阵平的语气里满是漫不经心，“对了——你们现在人在哪？别跑了，炸弹没炸，赶紧回来叫人进来拆一下。”
对讲机那边愣了一下，紧接着有些不可思议地道：“炸弹……没炸？！你、你那边现在没事吗松田警部？”
“当然有事啊——”
拖着嗓子，松田阵平很不客气：“头有点晕、心脏也有点痛，不确定是不是刚才过于紧张造成肾上腺素超标的关系……唔，我想我接下来可能要请一段时间的病假了。”
对讲机那头先是一阵沉默，紧接着，上浦长官如释重负的大笑声便在对讲机那头响了起来。
“行的、行的，完全没问题！一周的假够不够？松田警部，你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在家放松休息，这件事的后续你不用操心，警察厅会一力协办的！”
松田阵平“嗯”了一声，紧接着道：“萩原也要请假。”
“——不用担心、嗯？”粗噶如鹅叫般地笑声微微一顿，上浦长官愣了一下，随即疑惑道，“萩原？就是那个跟着机动队一起在杯户游乐园拆弹的刑事警察？他为什么也要休假？”
“陪我。”
松田阵平语气相当自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今天这件事让我稍微有点心理阴影，我需要去心疗科问诊，需要家属陪同。”
“哦、哦……”
上浦长官像是犹豫了一下。
眼底闪过一丝嘲弄，松田阵平掀了掀唇角：“——也不知道这间广播室的监控设备、是否还附带了声音收录功能啊。”
上浦长官：“——！”
“你反映的情况、确是个不可被忽视的问题啊，松田警部，你的建议非常好。”
上浦长官沉着嗓音，义正言辞道：“为了防止我们优秀的警员因为突发事故而产生ptsd症状，定期去心疗科问诊的确很有必要——这样吧，我认识一位米花药师野医院的心疗科高材生，待会儿我给他打个电话，你明天上去就可以和萩原警部一起过去！”
“嗯。”
若非必要，松田阵平甚至懒的跟这个警界渣滓多说哪怕一个字。因此，在得到对方确定的答复后，他便迅速切断了通讯。
“——喂，那个谁。”
随手将对讲机丢进房间角落里，松田阵平席地落坐，一边用随身携带的多功能螺丝刀快速拆解着房间里安置的那几枚五彩斑斓的高爆炸弹，一边懒洋洋地道：“我知道你还在听……我和hagi的公寓位置你应该没有忘记在哪吧？钥匙还搁在门框上，你自己拿了开门。”
“……”
“等我和hagi拆完炸弹回家的时候，我不希望看到家里没有人——你听明白了吗？”
“……”
似笑非笑的语气中带着极明显的杀气。扩音器那边沉默了一阵，随后，某人无比颓丧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我知道了……”
——听上去可怜兮兮的。
有那么一秒，听着某人低落沮丧的语气，松田阵平忽然就幻视家里那只打翻花瓶之后、在案发现场被他拎着后颈皮逮了个正着的小煤矿工。
眉宇微缓，面上锐利冷峻的神色很快褪去，一抹柔和暖融的轻笑逐渐浮上了松田阵平的眼底。
手上动作未停，很快，房间里就响起了机械零件咔咔转动的声音、还有和金属落地的声音。
“客厅电视柜下面有零食，你可以吃点垫垫。”
“不、不用了……”
“你最好吃一点。”
嘴角轻扬，松田阵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毕竟，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是你接下来能吃到的、最后一顿垃圾食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