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敏芷凤蝶
陶哥的声音听起来很意外, 带着些长兄的温和打趣:“今天我们还说起你小时候,连蝴蝶标本碎了都会哭着说怕蝴蝶疼,你这么心软还能欺负过别人吗?”
林昱橦说:“嗯, 我遇见她, 是在鲁老头刚带我回家的时候。”
陶哥似乎想到什么, 一时无话, 拍了拍林昱橦的肩膀。
仪器尽职尽责地监测着老人的生命体征数据。
简昕埋头在床边,鼻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生病的躯体的味道。
林昱橦和陶哥又陷入沉默。
关于“鲁教授刚带我回家的时候”这句叙述, 不止陶哥听懂了, 简昕也听懂了。
原来他们的初见是在林昱橦失去双亲那年。
原来林昱橦什么都记得。
临终关怀治疗只有止痛, 陶教授瘦小的躯体安静地卧在病床上。
林昱橦讲起小时候的事。
讲述过程并不详细, 只说说简昕发着高烧给他送蛋糕,被他推倒过, 后来住院了。
他们的初遇是这样的?
除了小学患上急性阑尾炎那次, 她怎么没印象自己住过院?
简昕绷着脊背想:
是她自己忽略了,她五、六岁时可能不记事。
但他大她三岁呢, 记忆肯定要比她清晰
难怪,今天林昱橦吃蛋糕时, 曾神色复杂地看过她。
她以为他是不喜欢蛋糕口味。
陶哥问:“这事你肯定没和小简提过吧?”
林昱橦默认了。
陶哥说:“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不用那么耿耿于怀, 事出有因,以小简的性格就算知道也不会怪你, 鲁爷爷不是说过么, 人要想好好活着, 就得学会放过自己。”
陶哥安慰林昱橦时, 简昕借着外套的遮挡,把眼睛眯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病房里的灯光入眼, 林昱橦忽然伸手到她眼前,猝不及防,吓得简昕呼吸暂停。
还好,他只是帮陶教授掖好身侧漏风的被子。
两个人又放低声音说过几句,也许担心吵醒她和陶教授,边说着,边往门外走去。
出门前,简昕听见陶哥说过这样一句话,“你真没觉得”。
尾音被关闭的病房门夹断。
简昕原本的姿势又保持几分钟,走廊里模糊的交谈声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她才握着陶教授的手坐起来。
她睡着时一直没松开,现在已经把老人的手捂热许多。
简昕心绪难宁地看着陶教授布满老年斑的手,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老人手指有轻微动作。
陶教授缓缓握住了她的手。
简昕一惊,紧忙抬头去看,看见陶教授渐渐睁开的眼睛。
简昕惊喜得无以复加,语无伦次:“您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我这就去叫他们!”
林昱橦和陶哥就在走廊里。
简昕推开病房门:“快,陶教授醒了。”
老人的清醒时间有限,也依然神志不清。
陶家人很快接到消息,从附近的酒店赶过来。
病房里挤满了人。
大家一次又一次为陶教授的清醒,喜极而泣,可即便大家诚心祈求所有中外神明,该来的事,总会来的。
陶教授去世前有过回光返照,老人在最后一次清醒的时候,温柔地注视着病房里哭哭啼啼的亲属们。
陶教授说:“别哭。”
然后费力地念了一首《临终偈》,“有生有死寻常事,无去无来谁不然。我今去也何时节,风在松梢月在天。”
简昕站在病房门口听完,想到小白楼里老人们弹着吉他合唱的《沧海一声笑》。
那时的欢笑,那时的不正宗的粤语、跟不上调子的歌声
曲终人散竟然来的这样快。
她猛然转身,无声落泪。
林昱橦说得对,世界上没有奇迹。
濒临死亡的征兆越来越明显——
陶教授开始不认人,也说不出任何话,坚强地撑到凌晨,喉咙里发出些奇怪的声音,最终松开陶哥的手,离开了这个他满怀热忱地爱了一辈子的热闹人间。
五点多钟,熹微的晨光落入病房。
老人安详地闭着眼睛,再不受世界纷扰打搅,自此长眠。
简昕看见林昱橦垂着头的落寞背影。
陶哥他们嚎啕大哭,他始终安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滴眼泪也没掉过。
病房里充斥着慌乱和悲恸。
在陶家姑姑一声痛苦的哀嚎里,林昱橦才如同被惊醒。
他开始安慰大家,说到病到最后会很疼,止痛针的作用微乎其微,陶老头现在离开也好,免得留下继续受罪
陶姑姑掩面抹泪:“是,姑姑知道,姑姑只是、只是舍不得”
林昱橦有条不紊地安排着琐碎后事:
陶叔通知陶教授的老友;
陶哥和白柰回去陶教授的收拾遗物;
他自己则去找医生开具死亡证明、携带相关证件去预约火化。
陶教授的去世像盛夏里的一场极寒,他们在雪虐风饕里赤足行走,凄苦地怀念曾经拥有过的阳光明媚、温风和煦。
旗旗本来守着黎明闪蝶的标本,在酒店里无忧无虑地吃水果。
直到发现大人们怎么都不肯同意自己把水果送去病房,才惊觉曙光女神没有实现自己许了很多遍的愿望。
旗旗在酒店里大哭。
简昕一直陪着旗旗,给旗旗讲故事,带旗旗看相册,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分散小朋友的注意力。
效果寥寥。
最终旗旗是哭得累狠了,才睡着的。
白柰在深夜里回到酒店,给简昕打电话。
简昕抱着睡着的旗旗去酒店套房找白柰。
连着三间套房里住的都是陶家亲朋好友,有两间住了长辈。
这间离电梯最远,留
给白柰、陶哥和林昱橦他们这些晚辈。
白柰面容憔悴,满脸歉意地抱过旗旗:“辛苦了小简。我公公婆婆一个脆弱,一个身体不好。要是你不在,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简昕安慰白柰:“我不是在么,你们也奔波一天了,好好休息。”
套间客厅只开了夜灯,隔壁房间的灯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简昕知道那是林昱橦的房间:“林昱橦他”
白柰拍拍简昕的手臂:“他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哭过、发泄过情绪多少会好些,他有事都是自己消化,低沉一阵子会好的。”
简昕点头。
但后来她也听白柰担忧地说,林昱橦这两天好像没睡过觉
葬礼当天,所有人黑衣出席。
那些老教授们也来了。
小时候看影视作品大家一起戴墨镜觉得很酷,真正发生在身边才知道,眼睛都是肿的,很难体面地接待来吊唁的客人,只能戴墨镜出席。
简昕也是在这天才知道,林昱橦没睡的夜晚究竟在做什么。
黑色骨灰盒上画满金色的蝴蝶。
大大小小的蝴蝶花纹在阳光下闪着,很灵动。黑色和金色的视觉效果,令人想到纪录片里数十只敏芷凤蝶展翅的样子。
简昕想起他们一群老人在小白楼聚会,趁着林昱橦上楼去取音响,竟然聊到身后事。
陶教授说,他不像一生未婚的鲁教授,可以无拘无束地把骨灰撒在森林里,他还是希望自己能葬在老家祖坟。
彼时,陶教授说过,他的骨灰盒肯定要华丽,他都朴素了一辈子了,最后一次花钱,总要出手大方点,最好搞点图案在上面
谭教授还开玩笑:“你研究一辈子鳞翅目,不如在上面搞点蛾子图案吧。”
陶教授重重“哼”一声:“什么蛾子,我要蝴蝶。”
林昱橦拿着音响回来:“聊什么呢?”
陶教授心虚地摸着脑袋上的帽子:“聊聊你怎么动作这么慢,拿个音响拿半天!”
原来那天,林昱橦听见了。
熬了两晚,终于满足了老人的心愿。
遗像上的老人目光炯炯,注视他们。
简昕缓缓鞠躬。
她闭上眼——
愿您在另一个世界遇见故友,生龙活虎,多吃多喝,争取再变成陶老胖。
葬礼结束后,简昕去找林昱橦,撞见陶叔躲在人少的地方接电话。
这位叔叔很爱哭。
老人离世后陶叔数度哭到几乎晕厥,却红着眼眶对手机里的人这样说:
“下星期我就回去了,不用不用,多歇什么,工作任务还是不能耽误的。”
成年人的悲恸有期限,谁也不能任性地放任自己的情绪。
简昕找到林昱橦,也是为了辞行。
学校里还有陶教授的物品要整理,陶哥他们这边也需要林昱橦。
要陶教授过完头七,林昱橦才能离开。
图书项目不能再耽搁了,她说:“林昱橦,张隽自己搞不定,我先回小白楼去。有我们在,你不要急。”
林昱橦点头:“有事联系我。”
简昕一只手背在身后:“嗯,我爸妈他们好像也准备回去了。”
林昱橦永远礼数周到,送简昕他们到停车场,为这些天的帮助对简昕的爸妈道谢,欠身鞠躬。
简昕爸爸拍了拍林昱橦的肩:“小林,节哀,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给我们打电话,啊。”
林昱橦说:“好,谢谢简叔。”
“快回去吧,老教授们年纪大了还需要你们年轻人多留意照顾,我们就不添麻烦了,快去吧。”
林昱橦深深地看了简昕一眼。
简昕克制地挥了挥手。
几乎没有人发现简昕的异常,只有细心的简昕妈妈眸色微动,在林昱橦走后把简昕叫到身边。
知女莫若母。
自己的女儿,前两天还躺在酒店的床上滚来滚去打听林昱橦,满脸藏不住的小情愫。
刚才和林昱橦道别,却一直把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拳。
一定有事情发生。
不止是老人离世的打击和悲伤,还有一些其他令简昕失落的事情。
简昕妈妈摸着简昕的头说:“曈曈,小林最近心情不会很好,其他事情上,可能没有心思照过多考虑”
简昕看了看林昱橦离开的方向:“妈妈,您的意思是?”
“妈妈知道你。”
简昕妈妈说,“你是个热情活泼的好孩子,像你爷爷和爸爸喜欢的武侠剧主角,敢爱敢恨,喜欢也一定不会去藏。妈妈只是提醒你,想做什么事情,不要在最近。”
是说不让她告白吗?
简昕抱住妈妈,哽咽:“妈,不会的,我和林昱橦之间可能很难谈感情了。”
简昕妈妈一愣:“那图书项目的事情”
简昕语气坚定:“无论我和林昱橦怎么样,那些宝贵的资料是鲁教授的心血,我不会拿它们开玩笑的,您放心。”
简昕没有告诉妈妈,她无法告白。
她现在只能向后退。
那天在病房里听到林昱橦和陶哥的对话,她想到那些被大雨打断羽化,翅膀残疾、无法飞翔的迁粉蝶。
也想到林昱橦儿时不慎按翻展翅板,导致翅膀撕裂的蝴蝶标本。
他对她的照顾,大概和“把迁粉蝶和断臂维纳斯做成一组标本”“蝴蝶翅膀撕裂后的落泪”是相似的原因。
源于林昱橦的心善和慈悲。
并非喜欢。
其实这不影响简昕喜欢林昱橦。
她只是经常想到白柰那句话,“小动物寿命短,不能一直陪着你小叔”。
也许退回到朋友,才是能陪伴林昱橦更久的关系呢?
第42章 小红蛱蝶
回到小白楼后, 简昕恢复到以前的作息时间,按时起床跑步、打五禽戏,按时完成整理文稿的工作和每天规划的备考任务。
生活和以前一样。
只是偶尔, 陶教授的音容笑貌会忽然浮现在脑海里。
鲁教授书房里的老照片依然在。
简昕会在查资料的深夜里抬头, 对老人们笑笑。
本来静默地思念陶教授, 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开冰箱的声响。
简昕放下资料往门口跑:“张隽, 你敢违约偷喝饮料!”
喊完,她咳嗽两声。
张隽一阵风似的从简昕身边跑过:“妹妹, 我是帮你解决, 你看你都感冒了”
简昕一把抓住张隽的衣服, 边咳边说:“你少废话, 咳咳,给我也倒一杯。”
天气炎热, 这两天简昕和张隽频繁去冰箱里找冷藏饮料喝。
存货有限, 他们又都忙着没空去镇上。
眼看着饮料的数量越来越少,由石头剪刀布的获胜者简昕规划了每天饮用量。
不得超过。
张隽拿一次性纸杯给简昕倒饮料, 敲敲桌上的药盒:“瞧见没,上面写了忌食生冷, 我真是为你好。”
简昕懒得理人。
张隽嘀嘀咕咕:“你说你,这么热的天气还能感冒, 热伤风吗?”
简昕自己也不知道生病原因。
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太累,也可能是因为心里郁闷。
她到小白楼时觉得嗓子发紧, 还以为自己是上火了, 一路上又没顾得上喝水
以为养养就好了。
这两天喝了不少水和饮料, 没想到反而咳得更重了。
简昕坐进椅子里, 咳得缩成一团。
张隽倒好饮料:“给,快喝一口润润, 怎么咳成这样”
小白楼里信息闭塞,天气预报都收不到,只能凭感觉猜测天气。
大风扇吹不散闷热,凉饮料的效果也只能维持片刻。
张隽扯着衣领用几张照片当扇子:“太闷了,是不是要雨啊?”
简昕埋头看资料:“嗯嗯。”
张隽说:“妹妹,你这次回来话都变少了,可别和林
昱橦似的。”
提到林昱橦的名字,简昕抬起头:“我不是话变少,我是没原谅你。”
张隽指着自己的额头:“妹妹,我这体质真的怕热,冬天羽绒服里穿短袖都行,夏天没空调就是要我的命,你看我出汗成什么样了?”
张隽流汗确实夸张。
简昕心软、好说话:“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张隽把主意打到林昱橦身上:“林昱橦是不是快回来了”
简昕团了纸团丢过去:“你做个人吧,林昱橦肯定还在伤心呢!”
说完又咳了一阵子。
张隽捡起纸团,以三分球投篮的手势丢进垃圾桶里:“我这不也是担心他么。这种时候,我就是热死也不可能乱差遣人呐,我的意思是他回来我就能抽空去镇里补货了。”
他们两个相处总像小学生掐架。
简昕一脸不信。
张隽又拿照片在脖子边上扇两下:“不闻不问显得我们做伙伴的不够团结,你给他打个电话吧,问问这两天的情况。”
简昕当然想和林昱橦通话。
她是担心他的。
但已经决意后退了,不能太纵容自己,简昕摇头拒绝:“要打你自己打。”
张隽伸长胳膊拿过卫星电话:“那就我打呗。”
简昕看似埋头瞧资料,其实留意着张隽那边拨号的动静。
忙音后,林昱橦接起。
张隽说:“喂,林昱橦啊,是我,张隽。”
林昱橦问什么事。
张隽肉麻地说一句“想你了呗”,开始讲山里的气温,说白天巨晒,晚上巨闷,快要热死人了
也不等人家回答,自顾自地把话说满一箩筐。
林昱橦说:“换简昕接。”
张隽把照片拍在桌上:“干什么?!我可是在和你讲述你同伴的生活环境呢嘿!”
林昱橦淡淡地说自己没休息好,嫌张隽太吵,听他说话头更疼了。
张隽撇嘴:“行吧,你俩聊,我去洗漱睡觉了。”
说完把卫星电话递到简昕眼前。
简昕想,她可是退后了的。
回小白楼之后,她只和林昱橦通过一次电话,报平安、关心陶家人和老教授们。
这次电话可是他们要她接的。
合作伙伴嘛。
好朋友嘛。
偶尔通个电话应该也不会暴露什么。
林昱橦问:“张隽打电话什么事?”
简昕捂着电话清清嗓子,才说:“其实没事,张隽说不闻不问显得我们不够团结。”
林昱橦笑了笑:“这样啊。”
简昕问:“陶哥和白柰他们还好吗?”
林昱橦说:“心里肯定还是不舒服,但比前些天情绪好些。”
只有旗旗状态不是很好,小朋友最近总是做梦惊醒。
旗旗问白柰,为什么太爷爷没有变成蝴蝶回来看他们。
白柰为了哄旗旗,只好说城市环境不适合蝴蝶们生存,蝴蝶不喜欢来这边,变成蝴蝶就会有蝴蝶的习性
现在旗旗整天闹着要和林昱橦回山里。
白柰和陶哥当然是阻止的。
他们知道林昱橦和简昕他们都有工作要忙,没时间照顾小朋友,让旗旗不许胡闹。
旗旗非常委屈,哭着问白柰他们:“妈妈爸爸,你们不想让旗旗见太爷爷吗?太爷爷一定会变成蝴蝶回来找旗旗的!”
没人忍心告诉小朋友真相。
所以林昱橦说:“过几天,可能我会带旗旗一起回去。要给你和张隽添麻烦了。”
简昕完全不觉得旗旗是麻烦。
旗旗早慧,如果能缓解小朋友的悲伤,她很愿意抽时间去陪伴。
“我可以带旗旗跑步,教她打五禽戏。”
林昱橦说:“旗旗懒床,未必肯起来。最近山里天气很热?”
简昕擦掉脖颈沁出来的一滴汗,看看窗外被云层挡住的夜空:“嗯,可能是要下雨了,是有点闷闷的。”
“张隽把饮料喝光了?”
“他敢!”
还是林昱橦脑子灵活:“库房里有蜂蜜,玻璃房的柠檬随便摘,饮料喝完可以泡些柠檬蜂蜜水解暑。”
简昕忍了很久,还是问:“林昱橦,你刚刚是不是说你头疼?”
林昱橦说:“不疼,和张隽开玩笑的,嫌他吵是才真的。”
简昕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她一放松,又开始咳嗽起来,只说自己是喝水不小心呛到。
简昕没觉得他们聊了多久,直到张隽的脑袋从黑漆漆的门外冒进来:“我都洗完澡了,你俩咋还聊着呢?”
简昕心慌慌,压着咳嗽,语速飞快:“不和你说了,你注意休息。”
在林昱橦说完“你也是”后,简昕马上挂断,对着张隽凶巴巴:“张隽你睡不睡,不睡来加班!”
简昕加班到很晚,天实在太闷了,《西游记》里唐僧师徒被妖怪抓住放进蒸锅里,估计就是这种感觉了。
她睡觉时没关窗,结果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
阴风阵阵,简昕着凉,感冒加重,有点低烧。
隔天深夜,林昱橦又打电话过来。
张隽已经回房间了。
简昕自己守在桌边整理资料,把音频里鲁教授说的话,一字一句整理成文字,输入进电脑文档里——
“小红蛱蝶属于中小型蛱蝶”
卫星电话铃声吓了简昕一跳,没防备,咳着接起电话。
林昱橦说:“喝水呛得咳了二十四小时?”
简昕好不容易停下,听见林昱橦又问:“是感冒了?”
藏不住,她只好说:“好像是”
“身边有药吗,需不需要我带回去?”
“吃过药了。”
简昕停顿半秒,“你什么时候回来?”
陶教授的头七已经办完了。
日子还要继续,人们不得不掩饰所有悲痛、不舍和怀念,戴上若无其事的假面,回归到原本的生活里。
林昱橦说了个日期。
算算时间,就在两天后。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来把设备寄存在小白楼的研究生们告诉简昕,这场雨还要持续几天。
简昕希望林昱橦晚点再回来。
今早她拖着低烧的身体起床,发现房檐下好多蛾子和蝴蝶的尸体。
柔软的胸腹被暴雨击碎,只剩下不同颜色的翅膀碎片,粘在潮湿的水泥地上。
张隽都于心不忍,说太惨了。
这种生灵集体死亡的景象很悲凉。
简昕担心林昱橦回来会触景生情,也担心山雨令他回忆起十几年前的泥石流灾情。
傍晚她还打过电话给妈妈,特地问过天气预报。
林昱橦所在的城市是晴天。
所以简昕在电话里支吾着推脱:“资料进度很顺利,这边不急的,你要不要多待几天再回来?”
林昱橦说:“啊,挺不想见我?”
这话简昕有点不好接,正好嗓子痒要咳嗽,索性捂着话筒咳嗽个痛快,不答了。
张隽过来拿摄影设备的充电器,看见简昕,关心了一句:“妹妹,还发着烧呢,别太拼了,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人都走了,还喊着,“记得关窗哈!”
林昱橦一定是生了一双顺风耳,在简昕咳嗽声里也能听清张隽的话。
他说:“感冒严重到发烧了?”
简昕说:“不严重,小小的低烧。”
林昱橦那边沉吟片刻:“知道了,去睡吧。”
隔天清早,简昕在细雨里刨开土壤,把捡到的蝴蝶残躯葬在盛开的马利筋花丛旁边。
那些翅膀碎片依然美丽,红色、橙色、黄色、白色
甚至能分清有几片碎翅,是属于鲁教授资料里的小红蛱蝶。
只怪天公不作美。
她正填土,听见一阵车响。
简昕咳嗽着转头。
林昱橦的黑色越野车穿越雨雾濛濛的山路,向小白楼这边驶来
不是说两天后才回来吗?
越野车行驶到附近,简昕丢下铁锹跑过去。
旗旗的小脑袋从副驾驶窗口探出来,挥手:“小简阿姨!”
小朋友眼睛还有点肿,没梳辫子,披头散发,被风雨吹得头发糊在脸上。
车停下,简昕笑着打开副驾驶的门。
旗旗就像八爪鱼一样爬到简昕身上,搂着简昕
的脖子告林昱橦的状:“小叔半夜三更叫我起床,我脸还没洗呢坏人坏人大坏人!”
坏人下车了。
林昱橦一身黑衣,瘦了些,身上依然带有冷冽沉稳的气质。
简昕忽然想到,她认识林昱橦是在鲁教授的葬礼之后。
也许林昱橦不是喜欢穿黑色。
他只是在守孝。
简昕抱着旗旗,不安地问:“怎么突然这么急着赶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
林昱橦说:“担心你的感冒,早点回来看看。”
第43章 玫瑰青凤蝶
细雨绵绵, 林昱橦睫毛上粘了一滴雨水,他颇为不适地闭了闭眼睛。
再睁眼时,还是盯着简昕看的。
林昱橦有一双冷静且认真的眼睛。
像被薄雾笼罩的黎明。
简昕对这样的话和目光招架不住, 垂下视线, 看着林昱橦领口的金色蝴蝶胸针, 说:“都说了只是普通感冒, 不严重。”
旗旗对生病很敏感,眼睛一下就红了:“阿姨, 你生病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简昕赶紧安慰:“没有, 阿姨吃过药了, 很快就会好的”
后面的话被林昱橦的动作打断。
他抬手, 食指和中指微凉的指背贴上简昕的额头皮肤。
几秒后,林昱橦说:“发烧还淋雨。”
简昕故作轻松地挡掉林昱橦的手:“林博士要转行去学医了么?”
她腾出一只手遮在旗旗头顶, “我出来的时候没怎么下雨的”
林昱橦车里有伞, 他拿伞跑两步,追上她们, 撑开雨水把简昕和旗旗遮住。
伞不算大,要帮三个人遮雨还是有些拥挤, 肢体上难免会互相有接触,在潮湿的空气里挨着、碰着, 一路走到房檐下。
进楼道后,简昕说:“我去给白柰打电话, 帮你和旗旗报平安。”
简昕跑进接待室。
走廊里传来张隽和林昱橦他们打招呼的声音, 也听见旗旗打着呵欠说好困。
她心慌慌地拿起卫星电话, 打给白柰。
白柰因为旗旗的事情很不好意思, 一连说了很多声抱歉。
简昕岔开话题:“你和陶哥怎么样?”
白柰和陶哥已经恢复工作了,就是陶哥夜里总是睡不安稳, 吃了些安神的药。
白柰说:“旗旗大概是随她爸爸,也常常会做梦惊醒,其实不该由着小孩子的性子去山里给你添乱的,但我们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办”
简昕说:“真的没事,晚上旗旗可以和我睡,我姑姑家的小侄女去我家也喜欢和我睡,我最会讲故事了。”
白柰说:“小简,谢谢。”
简昕留意着走廊的动静:“你就不要太担心了,旗旗来这边心情好很多,现在林昱橦和张隽带着旗旗在厨房弄早餐呢。”
“这会儿又和她小叔和好了?”
白柰笑着讲起林昱橦凌晨叫旗旗起床的事,旗旗有点起床气,对着林昱橦发可爱的小脾气,咬了林昱橦一口,说要绝交一百年。
白柰说,“对了小简,听说你生病了,今天有没有好些?”
刚发烧时身子是有些疲惫的,昨天吃了一天药已经好了。
要是不下雨,她可能已经打完五禽戏了。
挂断电话前,白柰这样说:
“小简,林昱橦这些天忙前忙后很疲惫,他又是个不喜欢情绪外露的人,你知道,越是这样的性格越是难走出来”
“我和陶哥都很担心他。”
“上次鲁教授他也是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不怎么睡觉,也不怎么吃东西。”
“小简,能不能麻烦你多留意些”
旗旗在走廊喊:“阿姨,我们带了面包和点心当早餐,快来吃饭呀!”
简昕想:
还好,林昱橦这次还肯吃饭。
饭后,旗旗搬了把椅子守在窗边等蝴蝶,林昱橦坐在沙发里看文稿,张隽在修微距照片。
雨中泥土的芬芳随着微凉、潮湿的空气一阵阵从窗口飘进来,简昕则趴在接待室的桌子上,暗自郁闷。
喜欢这件事,果然藏不住。
就算知道林昱橦连夜赶回山里的担心,很可能只是她的发烧,触发了他小时候的心结
但,还是会心动啊!
对林昱橦的在意情绪也无法完全摒弃。
这一步后退,真的好难。
她正纠结着,林昱橦忽然出声:“哪里不舒服?”
张隽在旁边接话:“肯定不舒服啊,这种破天气连个太阳也没有,还这么潮湿,蜗牛倒是撒欢了,爬得到处都是”
林昱橦说:“没问你,简昕,不舒服?”
简昕无力地回答:“没有。”
看看,她怎么退,他总找她说话呢!
旗旗等了一上午,没能等来蝴蝶,失魂落魄地问他们:“是太爷爷不想我吗?”
饮水机的加热灯灭掉,跳成保温灯。
林昱橦倒了一杯热水,动作自然地把水杯放在简昕桌上。
他把旗旗抱起来,说外面雨下得太大,蝴蝶这个时候出来很危险,等天晴,她太爷爷就会忍不住来找她的。
旗旗凌晨起床,可能在车上睡过一会儿,也还是困的。
小朋友揉了揉眼睛:“小叔,是真的吗?太爷爷他真的会来吗?”
林昱橦说:“会来的。”
连张隽也说:“放心吧小祖宗,等天一晴啊,老陶准能回来。”
其实这是心照不宣的“谎言”。
简昕知道林昱橦为什么会带旗旗回来——
山里生态环境极好,是各类蝴蝶栖息的地方,不然当年热爱昆虫的鲁教授也不会把小白楼选址在这里。
只要等天晴,蝴蝶们一定会出来活动。
小白楼外盛开的萝藦科马利筋花丛会吸引来金斑蝶、青斑蝶、玉带凤蝶
到时候随便指一只蝴蝶,便可以寄托旗旗对陶教授的思念。
那杯热水腾起袅袅蒸汽,简昕捧着水杯,隔着水雾看过去。
林昱橦像个清醒的旁观者逗着旗旗说话。
他们可以对小朋友说善意的谎言,可以用各种方式缓解小朋友的难过。
可是清醒的成年人该怎么办
林昱橦要怎么样才能不难过?
张隽站起来抻懒腰:“是不是该去吃饭了?”
简昕一下子站起来:“我想宣布一个新的规定。”
张隽被吓得呵欠都憋回去了:“啥啊,蜂蜜柠檬水也不给喝了啊?”
简昕目光坚定:“今天起,我们合作小组所有人必须按时吃三餐。”
张隽当然没意见,“哦”了一声,就算答应了。
她看向窗边的人:“林昱橦,你呢?”
林昱橦琢磨一瞬:“听你的。”
这个人说话好撩啊。
答应就说答应,说什么听她的。
难道是因为她喜欢,所有他的言行都会变得很特别?
去厨房路上林昱橦还问:“昨天电话里,感觉你不是很想让我回来,说说原因。”
简昕拿出新传专业的即时发挥本领:“我是助理嘛,你是老板,哪有员工希望老板天天在眼前晃的”
全部精力用在胡编上,差点把厨房走过了。
林昱橦适时提醒:“简助理,到了。”
简助理很想找个地缝和出来散步的蜗牛一起钻进去。
简昕纠结到感冒都自愈了。
不止因为对林昱橦的感情,还有因为那封信。
晚上工作结束后,简昕带着陶教授留下的信,去三楼敲林昱橦书房的门。
林昱橦正在做标本,淡淡说了句:“进来。”
简昕把手背在身后,走进书房。
灯光落在林昱橦手上。
他的手,骨形很好看,不知道这些天是怎么弄伤过,细细的结痂从食指指腹蔓一直延到第二个骨节侧面,大概有三、四厘米长。
简昕看着林昱橦把昆虫针刺入蝴蝶身体:“你
在忙啊”
林昱橦手上动作没停,抬眼:“不忙,等我一分钟。”
简昕自己每次做标本,开始前恨不得焚香沐浴、更衣正冠,开始后正襟危坐、绝对不敢有丝毫大意。
就这样,还经常失手。
林昱橦竟然眼睛都不看着,就敢往纸上落针。
他这种艺高人胆大的行为,把简昕吓得都跟着屏住呼吸:“我不急,你别看我,看蝴蝶!”
林昱橦垂头浅笑:“嗯,看了。”
简昕背着手靠近:“这是玫瑰青凤蝶吗?山里还有这种蝶,我以为国外才有呢”
“是国外的。”
林昱橦说这是之前做研究才买的,产地是新几内亚岛。
玫瑰青凤蝶是颜色很特别的青凤蝶,翅膀上分布着浅绿色、天蓝色、白色粉色和紫色的斑。
等林昱橦的一分钟里,简昕盯着这些过分漂亮的蝴蝶提了好多问题:
一会儿问林昱橦玫瑰青凤蝶雌雄有没有差别、寄主植物是什么、蛹什么样
一会儿又问造成同类蝴蝶体型大小、翅膀颜色差异的原因。
林昱橦把最后一根用来定型的昆虫针,刺入展翅板。
玫瑰青凤蝶被压在硫酸纸下,翅膀展开。
他把散在桌面上的昆虫针收进金属盒子,盒盖咔哒一声扣紧,抬眸:“有话直说。”
简昕背在身后手捏紧信封。
它太轻,也太沉重。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开口,犹豫地看着他。
林昱橦会错意,眯了一下眼睛:“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再问问,看来你已经做好决定了。”
简昕不太理解:“你指的是什么决定?”
林昱橦说:“考研不打算选我们学校了,对么?”
怎么,他在意的是这件事吗?
她意外了一瞬,摇头:“不是的,我是要考你们学校的研究生,再有半个月就要报名了,我没打算更改。”
简昕说了选林昱橦学校的原因。
只说了那些冠冕堂皇的正经理由,当然没有提及她的个人感情。
不知道是不是简昕的错觉,她说着说着,林昱橦好像突然放松了些。
他浅笑着靠进椅子里,神情似在琢磨:“还有别的事”
他伸出手:“陶老头给我留了信么?”
第44章 琉璃蛱蝶
林昱橦太过聪明。
被猜中, 简昕手臂瞬间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定了定心神:“林昱橦,陶教授对我说过,他这一辈子活得足够尽兴了, 自己喜欢的事做到极致, 也留下不少科研成果, 所以没什么遗憾陶教授他不希望你太过伤感, 你知道吧?”
林昱橦看过来的时候,目光里揉满温柔和安抚。
示意她放心。
他说:“我知道。”
简昕有点想哭, 终于把手里的信递过去。
林昱橦接过信, 凝眸片刻。
他没有在简昕面前打开, 只是放到桌边, 把注射器扎入新一只蝴蝶尸体,注入热水, 继续做标本展翅前的还软工作。
他更习惯独自消化情绪, 她只能道别,然后离开书房。
简昕实在很担心林昱橦, 下楼后又带着一壶茶折返。
茶是她用野蒲公英泡的,妈妈在电话里说过的, 蒲公英茶有消心火的功效。
书房门半敞,缝隙里泄出明亮光线, 简昕绕开落在地面上的菱形光斑,躲进昏暗里, 悄悄看向书房里——
桌面上放着几只做过展翅的蝴蝶, 林昱橦仰头靠在椅子里。
展开的信纸被他夹在指间, 以手背挡住眼睛。
他一定看过那封信了。
“人生到处知何似, 应似飞鸿踏雪泥。”
“我的孩子林昱橦,陶爷爷愿你谦逊、努力、不负此生, 更愿你笑口常开”
距离远,林昱橦又遮着眼睛。
简昕看不清林昱橦的表情,陶教授苍劲的字影朦胧地落在他的下颌、脖颈,一道被台灯出卖的泪痕,从他脸上安静地滑过
简昕喉咙不舒服,把蒲公英茶轻放在门外,捂着嘴,忍到楼下才开始咳嗽。
咳得心不在焉。
张隽拿着相机从房间出来:“妹妹,你这感冒还没好呢哎呦,怎么咳到眼泪都出来了?”
张隽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纸可都是干净的噢。”
作为林昱橦的校友,张隽智商也不低,看简昕坐在最后一节台阶上,就知道简昕是刚从三楼下来的。
张隽问:“林昱橦惹你啦?”
简昕擦着眼泪摇头。
张隽说:“妹妹,这样啊,我们三个是一个团队的合作伙伴,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劝你一句,林昱橦最近肯定是心情不好,无论说什么,你甭往心里去。”
简昕宁愿林昱橦有所发泄,可他连接信时,都在用目光安慰她。
他太冷静,太克制,太为别人着想。
不能多想了。
越想越难受
简昕把两团已经浸湿成半透明的纸巾,重新按在眼睛上。
张隽又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其实能理解林昱橦,小时候我爸妈工作忙,我是跟在我姥姥和姥爷身边长大的,老两口去世我也是很久都缓不过来”
简昕接过纸巾继续擦眼泪。
张隽说:“连在衣服口袋里放纸巾的习惯,也是跟着我姥姥学的。至亲离世,那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痊愈的痛,多担待担待吧。”
幸好有伙伴在身边分散注意力,简昕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张隽,其实刚才林昱橦没惹我”
张隽叹着:“懂了。林昱橦表现得越正常,才越让人担心,对不?”
简昕如同找到知音,点点头。
张隽说:“林昱橦他一直这样,他习惯了自己处理各种事情,放心吧,他能处理好情绪。”
“你们认识很久了么?”
“挺多年了吧。”
张隽说:“我不是也算半个昆虫爱好者嘛,挺喜欢拍这些小家伙的,上大学那会儿,生物学院需要个会摄影的苦力,我们老师就把我给推荐过去了。”
简昕说:“哦,一见如故!”
张隽好笑地看简昕一眼:“哪儿啊,林昱橦是那种能令人一见如故的性子吗?我当时瞧着他有点目中无人,挺不合群的。”
简昕想了想,含着眼泪笑了:“我第一次见他也觉得他冷漠、不好接触来着。”
最初张隽和林昱橦接触的那几次,连话都没说过几句。
张隽本身也有点傲气,心说,好好好,既然你林昱橦这么不乐意待见我,那我也懒得理你,就在老师们面前装个“面上过得去”算了。
那阵子张隽由鲁教授他们带着,找到几处能蹲到大量蝴蝶出没的好地方。
张隽频繁进山,去拍摄各种蝶。
后来遇见山里暴雨,河水涨潮,把过河的小桥给冲塌了。
张隽总能碰见一对老夫妇进山采蘑菇和药草,估计日子不好过,搞这些卖钱补贴家用的。
过河的桥塌了,老夫妇和张隽都被拦在河边进不了山。
张隽说:“我还真瞧不得老人脸上那种失落惆怅的表情。”
简昕说:“搬木头自己搭桥呢?”
张隽竖起大拇指:“巧了,我当时也这样想的。”
山里有被雷劈和被风吹倒的树,木材很重,再加上雨水的重量就更重。
张隽说:“我一个脆皮大学生,还没人家常年干活的老人力气大呢,特丢人。”
桥没搭成,张隽琢磨着回学校找几个同学,一起进山再试试。
结果那几天系里有活动,走不开。
等张隽再去河边,已经有几根木头横在河上面,做成了简易的桥。
后来生物学院又要进山,出发前张隽去找鲁教授他们汇合,看见林昱橦,顺手拍了林昱橦的肩膀一下。
张隽一声“嗨”还没出口,被林昱橦凉凉的一眼看得心
惊。
惊完,张隽顿时发火了:“不是,林昱橦你有毛病吧?至于吗,啊?我就碰你”
张隽说:“然后老鲁就拿着一瓶药酒从办公室里追出来,唠唠叨叨地说让林昱橦必须涂完药酒才能出发。”
简昕眼睛一亮:“那架桥是林昱橦搭的?”
张隽说:“是呗,你是没看林昱橦那肩膀呢,全是紫黑色的瘀血。”
张隽问过林昱橦,为什么要搭桥。
林昱橦说遇见一对想进山的老夫妇,看不得他们失落。
张隽一拍大腿:“简直和我一个想法,妹妹你说巧不巧?我当时就觉得这哥们值得一交。”
简昕又是一阵点头。
事实证明,林昱橦的确值得交。
平时看着,好像林昱橦不耐烦听张隽说话,但张隽姥姥去世那段时间,只有林昱橦,整夜陪着喝多的张隽,听他来来回回说那些和老人相关的往事。
张隽说:“我姥姥和姥爷他们,不像老陶、老鲁是高知,他们是最平凡不过的老人了。但我想搞个自己的工作室做微距摄影,这件事只有我姥姥和姥爷支持”
“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不同意?”
“他俩?掉钱眼里了,整天就希望我回去跟他们一起做生意。”
简昕笑着“哇”了一声:“没看出来呀,你还是个富二代。”
“没看出来吗?”
张隽嘚瑟地往外窗外一指,“我那辆车,全落地可要八十万!”
“这么有钱还和我抢饮料?”
“妹妹,这地方有钱也没地方花好吗?”
张隽顿了顿,“唉,说的我都有点想我姥姥和姥爷了。”
简昕说:“不好意思啊张隽,把你伤心事给勾起来了,明天我的那份饮料给你喝。”
张隽特高兴:“真的假的,说话可得算数啊!”
他们坐在楼梯上闲聊,简昕一直留意着小白楼外面的草地。
三楼的灯光始终亮着。
夜里简昕被旗旗的梦话吵醒,睁开眼,草地上依然有楼上的灯光。
甚至连她睡醒时,天还没亮,依然看得到那片灯光。
林昱橦一夜没睡吗?
简昕睡意全无,出门去跑步。
下过雨的草地很难跑得起来,到处都是慢吞吞的小蜗牛。
她怕踩到它们,只好把跑步改成踮起脚尖的慢步走。
绕着小白楼和玻璃房走完一圈,简昕发现林昱橦和旗旗已经在楼下了。
这场雨比预计中晴得要早,天空湛蓝,阳光也充足。
林昱橦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残留,简昕转而看向旗旗:“旗旗起得这么早呀?”
旗旗兴高采烈:“天晴啦,我要等太爷爷回来~”
林昱橦很会照顾小朋友。
他在潮湿的草地上铺了一块防水的格子花布,让旗旗坐在上面。
深夜的情绪仿佛被阳光驱散,林昱橦说:“退烧了吗?”
简昕比了“非常小”的动作:“只剩下一点点小咳嗽,昨晚忘记吃止咳药了,不然今天可能已经好了。”
林昱橦点头:“卫星电话刚才响过,找你的,去回个电话吧。”
是室友找过简昕。
她把电话拨过去:“怎么啦?”
听见简昕的声音,室友才像松了一口气。
室友说自己昨天夜里睡不着,一时兴起,想查查简昕要报的考研学校,结果点进官网里,意外看见陶教授的讣告。
简昕给室友们看过陶教授去家里做客的照片,老人猝然长逝,室友担心简昕会难过。
室友说:“小简昕,你还好么?该不会一个人住山里吧,要不要我请假去陪你?”
简昕说:“你才刚上班几天,请假不好。我这边有林昱橦和张隽在,还有一个小朋友呢。”
室友逗她:“噢——有了某人就不需要我们这些姐妹啦?”
简昕闷闷地说:“怎么会呢,我真是无比需要你们。”
室友问怎么回事,简昕把和林昱橦小时候见过的事情大概讲了讲:“好像是我们误会了。”
室友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谁能说他现在就没有一点好感啊。”
简昕说:“我是比较担心林昱橦的状态,其他事情以后再说吧,我妈妈也说合作期间谈感情不合适”
室友安慰简昕:
没有林昱橦,不是还有李昱橦、张昱橦、王昱橦么。
“我最近接触到模特圈,回头给你介绍男模啊。”
简昕也跟着开玩笑:“好呀,那等你介绍男模特给我,要最帅的。”
挂断电话往窗外看,只剩下旗旗一个人。
简昕问:“旗旗,林昱橦呢?”
旗旗抱着一杯蜂蜜柠檬水:“小叔去拿东西啦!”
简昕跑出来陪旗旗坐在格子布上:“旗旗,你很想念太爷爷吗?”
“嗯,旗旗很想念太爷爷。”
林昱橦这个时候回来,坐在她们身边,把手里的药盒和绘画工具放在布面上。
简昕说:“阿姨也很想你太爷爷。你太爷爷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等你长大就会发现他给你留下过许多文字宝藏,它们会代替他陪伴你成长、和你对话”
安慰的话不止说给旗旗,也说给林昱橦。
虽然她不知道有没有用。
林昱橦竟然补充简昕的安慰,说了几篇陶教授写过的学术论文名称。
他说:“等旗旗能看懂它们,能找到和太爷爷对话的新方法。”
诧异之余,简昕瞥到那些药盒:“这不是我的感冒药么,你们是有谁感冒了?”
林昱橦说:“没谁,旗旗想要帮你把药品说明画下来,叮嘱你吃药。”
简昕没反应过来:“怎么画?”
旗旗拿出彩笔在一张卡片上画止咳药片和消炎胶囊的形状:“阿姨,你吃几颗这种药?”
简昕小时候也会这样做:“旗旗怎么知道这个办法的?”
“小叔教我的。”
简昕还盯着被旗旗涂画的卡片,林昱橦的影子落在格子布上。
她几乎是在某个瞬间,想通其中的关联。
也隐隐记起爷爷曾经说的话,“曈曈是在医院里和护士们学的”。
原来她真的在小时候住过院。
遇见林昱橦,应该也是那个时候吧?
简昕没留意到林昱橦落在自己身上的、若有所思的目光。
她只听见旗旗担忧地询问:“阿姨,山里有那么多蝴蝶,我该怎么认出哪个是太爷爷呢?”
就是在这个时候,就是在两位成年人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的时候。
一只黑褐色的蝴蝶翩翩而至。
蝴蝶翅膀的亚外缘有一条蓝色斑带,像裁下来的雨后晴空。
也许是被格子布鲜艳的颜色吸引的,也许是喜欢蜂蜜柠檬水的味道才来的
它绕着他们不紧不慢地飞呀飞,竟然落在旗旗伸出去的掌心里。
旗旗惊叫:“是太爷爷吗,是太爷爷回来看我了吗?”
简昕在心里大喊:它是!它一定是!
因为那是一只琉璃蛱蝶。
鲁教授的视频资料讲过琉璃蛱蝶,它的翅膀形状十分特别,简昕格外留意过,还在核对文稿时和林昱橦聊过它们。
当时林昱橦说,琉璃蛱蝶的寄主植物是菝葜。
山里不生菝葜,所以一般见不到这种蝶。
一般见不到。
可是它来了。
简昕眼眶一热,看向林昱橦:“林昱橦”
林昱橦也怔过:“嗯,是他。”
这只琉璃蛱蝶和资料里描述的很不同,它飞的不快也不怕人,且在旗旗手中长久停留。
后来经林昱橦同意,旗旗把它放进玻璃房里。
张隽起床后听说这件事,决定给自己放半天假,去镇上采购食材和饮料,庆祝庆祝。
开车出去,天黑才回来。
车没停稳,人已经降下车窗,开始嚷嚷:“妹妹啊,林昱橦,快点出来搬东西了,小旗旗也来帮忙。”
把自己搞得像打胜仗的功臣。
简昕用消毒纸巾把冰箱内的置物层擦干净,林昱橦站在她身旁把饮料摆进去。
饮料一瓶一瓶推入清凉的电器,他始终带着些思考在看她。
她避开他的视线,低头去拿箱子里的饮料,却听见林昱橦说:“简昕。”
“怎么了?”
“那天在病房里,你醒着吧?”
第45章 琉璃蛱蝶2
问题来的突然。
简昕错愕地抬头, 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对上林昱橦眼睛,霎时咽下后面的话。
这下好了。
她算是间接承认了。
简昕的刚抠起可乐罐的金属边沿,因为懊恼自己的回答而失去力道。
可乐箱是侧开的, 掉落的可乐罐, 把下面的一罐可乐砸得咕噜咕噜滚落出来。
简昕蹲下去拦它。
林昱橦也蹲下来, 伸手截停那罐可乐。
走廊里传来张隽和旗旗的拌嘴声:
两个幼稚鬼在分从镇上带回来的最后两块披萨, 正因为谁吃大块、谁吃小块而争论不休。
张隽一个搬出孔融让梨的典故。
旗旗十分聪明,毫不犹豫地说做人要尊老爱幼。
听声音, 最终还是要靠石头剪刀布来决定大块披萨的主人。
吵闹声没有打断这边微妙的对视。
厨房里落针可闻。
林昱橦拎起可乐罐, 手肘搭在膝盖处, 安静地看着简昕。
她视线躲避, 脸颊微红。
关于那天在医院里和陶哥的对话,老实说, 最开始林昱橦没想那么多。
生死面前, 他心里乱,需要留心的琐事又多, 林昱橦以为自己说的就是事实。
直到陶哥问过第二次,“你真没觉得自己对小简有其他方面的好感吗?”
林昱橦脚步停住, 没答上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跟在老光棍鲁教授身边生活了十多年的林博士, 忽然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有点喜欢简昕
这个发现令站在充斥着消毒水味的走廊里的林昱橦, 有过短暂的恍惚。
然后就是陶老头的清醒和离开。
问题暂时被搁置下来。
最近这些天, 林昱橦的确把更多精力放在陶老头的事情和整理个人情绪上, 没能认真思考和简昕之间的关系。
回小白楼后, 林昱橦发现,简昕偶尔会避开他的视线。
简昕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这种视线上的回避, 像是在做某种她并不擅长的隐瞒。
林昱橦忽然很心慌。
最开始他没想到简昕那天醒着,担心她的回避是因为选学校的问题。
那句“考研不打算选我们学校了,对么”的猜测出口,林昱橦终于意识到:
他不是有点喜欢。
他是很喜欢简昕。
林昱橦准备读研那会儿,鲁教授想过给他介绍对象这事。
可能是哪个院长家的外孙女吧。
林昱橦破天荒地一个月没有回小白楼,把这事给躲过去了。
等林昱橦再回小白楼。
俩老头还挺有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鲁教授是苦口婆心,陶教授拍着桌子,都是问他为什么不肯见人家姑娘。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被问多了,林昱橦也会皱眉:“不想见啊。”
关心则乱,后来林昱橦听鲁教授和陶教授两个老头背地里发愁地探讨,担心林昱橦会不会有些什么情感方面的障碍
谭教授也在,拿着一卷校内报纸打两个老头的后背。
啪,啪,一人挨一下。
谭教授说:“橦橦这是还没遇见自己喜欢的,等他遇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林昱橦凝视着自己喜欢的女生。
还真是。
遇见了,自然就知道了。
偏开视线的简昕则有过短暂心虚。
她勉强稳住心神:“那天我其实是在你帮我披外套时才清醒的,对了,谢谢你的衣服。后来你和陶哥的聊天内容和我有关,我有点不好意思,不是要偷听”
林昱橦说:“我知道。”
既然要把话说开
简昕故作轻松:“小时候的事情,其实我完全不记得了。”
她说自己小时候很淘气,经常会摔倒,一到夏天胳膊和腿经常小伤不断。
说着还伸出腿给林昱橦看浅淡的疤痕。
她勉强笑笑:“林昱橦你不用感到愧疚,也不用特别照顾我,都过去啦!”
林昱橦一直盯着简昕看。
她真的非常、非常可爱。
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还把细长的腿往他这边抬了抬。
雨后山里有种潮湿的闷热。
简昕一身清凉的夏日装扮,白色短袖搭配牛仔短裤。
疤痕非常浅,入眼全是细腻白皙的皮肤
林昱橦看一眼,无奈地收回视线,滑了下喉结谈正事:“我那天说的话”
偏偏在这个时候,张隽探头进来:“我说,你们两个怎么这么磨磨蹭蹭,两箱饮料而已,到底要放到什么时候?”
简昕第一次经历与“喜欢”相关的失落,这些天都极力忍着没有表现出来。
今天也一样,她已经竭尽所能去大大方方地谈这件事了
心里当然还是会不舒服,她低落地蹲在原地,没吭声。
林昱橦起身。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挡住了张隽他们的视线。
林昱橦让张隽帮忙带旗旗洗漱,说自己有事情要和简昕谈。
张隽比着“OK”的手势。
旗旗一步三回头,说:“那我可以去玻璃房看看吗?我想和太爷爷说晚安。”
林昱橦点头:“去吧,张隽陪你。”
张隽带着旗旗走后,林昱橦转过身:“那天我说的话欠妥,愿意听我解释么?”
简昕不知道林昱橦要解释什么,但还是跟着林昱橦去了鲁教授的书房。
他们点亮一盏落地灯。
简昕坐在书桌正对面的小沙发里,林昱橦靠着书桌,提起小时候的事情。
那次见面果然是在林昱橦父母遇难后。
林昱橦说,她大概认为甜食可以缓解难过,试图请他吃生日蛋糕。
简昕嘀咕:“甜食本来就可以缓解难过啊,亲测有效。”
林昱橦轻笑一声:“是,谢谢你的蛋糕。”
他敛起笑意,“当年的事,对不起。”
简昕垂着脑袋看书房的地板:“都说让你不用在意了,我哪有那么记仇”
林昱橦说:“只是想正式和你道歉,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有些冒犯。”
简昕有些不安:“冒犯是指?”
林昱橦没有为她解惑,而是说:“在那之后,我见过你。”
大概是读本科的时候,林昱橦陪鲁教授去某所大学里做讲座。
他们顺路去探望多年未见的老同事。
老同事仍然住在以前学校分的房子里,林昱橦走进家属楼,想起简昕和她爷爷。
鲁教授的老同事下楼迎接他们,老人们见面分外激动,握着手在楼下寒暄了老半天。
恰好那时,有个满脸笑容的女生跑着经过。
女生笑着:“李爷爷,来客人啦?”
鲁教授的老同事应了一声,指着女生的背影给鲁教授看:“你看,那是老简的孙女,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林昱橦猛地看过去——
那是一个长发飘飘、步伐轻快的背影。
“谢奶奶,您这是要去哪里啊”,女生说着,动作自然地把老太太手里的塑料袋接过去,“我和您顺路,正好可以送送您”。
在精神戒备最为松懈的时刻,也许有过几次模糊的梦境。
梦里有些后悔,不该在那个时候看手机里下载好的论文。
但林昱橦从来没有细究过梦产生的原因。
林昱橦没提那些梦,只说:“遇见你见义勇为了。”
简昕有点不好意思:“哦,那次啊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去爷爷的住处,那栋房子太久没人住,转让给其他学校里的老师住了。”
林昱橦说:“上高中了吧?”
新奇过后,简昕心神
不定地说:“好像是”
再见面就是在鲁教授的葬礼上了,简昕和成沐在一起。
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连衣裙。
大概是场合原因,话不多,安安静静地站在人群里,用一种不赞同的目光,去看喝多酒哈哈笑着打招呼的中年人。
简昕本来以为林昱橦说的冒犯是这样的意思:
他那么聪明,也许已经在某些蛛丝马迹里,察觉到她的好感。
她也做好了被礼貌拒绝的准备。
她想,应该和林昱橦说清楚点,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无论怎么样,图书项目她一定会认真完成的。
林昱橦叫她:“简昕?”
简昕抿着唇“嗯”了一声。
她想,心里还是难受的,搞不好要蒙在被子里哭一哭。
林昱橦说:“昨天晚上,你和我说过报我们学校的原因吧?”
简昕继续“嗯”着。
林昱橦也查过简昕的大学,给简昕建议时的想法和简昕自己说的那些相似。
两所学校的新传专业不相上下,区别只在于这一点——
简昕对昆虫感兴趣。
孙教授、田编辑、张隽和他自己都在这边,来这边读书,研究生生活会更丰富。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林昱橦说:“希望你来这边读研,我比你多一个理由。”
事情好像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林昱橦今晚的神情太过认真,给简昕一种深情的错觉
书房里没有开电风扇,开着窗还是很闷。
闷得人心跳开始变快,呼吸也不顺畅。
林昱橦继续说:“简昕,你察觉到的特别不是因为我愧疚,我也没有我以为的那样理性,它们只是我喜欢你的惯性。”
简昕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的惯性?”
“可能有点唐突,我喜欢你。”
面对这份明确且直白的喜欢
简昕脸瞬间就红了,两只手捂着脸颊,整个人慌到不行。
像窗台上爬到边沿、探知不到前路的蜗牛,柔软的触角慌乱地摆动,找不到方向。
她无措地说:“可是,你怎么突然说这个”
林昱橦眼里漾起一抹笑意:“本来应该再正式些的,早晨帮旗旗拿绘画工具听见你打电话了,怕你找男模。”
第46章 环蛱蝶
简昕脸红透了。
她感觉自己像正午时分落在水泥地上的一滴房檐积水, 很快就要蒸发,赶紧说男模的事情是和室友开的一句玩笑
说着说着忽然反应过来——
简昕控诉:“林昱橦,你怎么偷听我打电话!”
“路过, 只听到这一句。”
还好, 脑子还能转。
她摇头不信, 问他如果只听到一句, 怎么会知道她那天醒着
林昱橦说:“看你反常,猜的。”
长这么大, 简昕也遇见过几次表白, 方式视追求者性格或者情况而定, 或委婉, 或直接,总有友善应对的办法。
今晚她措手不及。
原来被喜欢的人表白是这样的感觉——
胸腔里像生出一只蝴蝶, 嗅到蜜糖的香气, 不停地扑闪翅膀。
简昕从来没有这样手足无措过,说不出话, 只能咬唇看着林昱橦。
“我不清楚对你的感情转变具体在什么时间,但的确是昨晚才想通的。”
林昱橦不是性格急躁的人, 想通后却连二十四小时都不到,按耐不住, 就这样看似平静、实则火急火燎地和人家告白了。
他自嘲地低笑一声:“有给你造成负担么?”
简昕红着脸摇头。
她手按在衣领处,像要按耐住胸腔里莫须有的蝴蝶, 轻声商量着:“林昱橦, 你等我一下。”
勉强整理好心绪, 才继续说自己需要消化, 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还是林昱橦够镇定。
他甚至有点循循善诱的味道,一步步询问:“我可以把你现在的表现, 理解为对‘我喜欢你’不算排斥?”
简昕哑然几秒,点头。
林昱橦继续问:“至于不排斥的程度,或许,你对我稍有好感么?”
简昕继续点头。
“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嗯。”
林昱橦说:“简昕,谈恋爱吧。”
胸腔里那只蝴蝶终于压制不住,几乎要振翅飞出来。
它一定在她的心脏附近徘徊,心里好痒。
简昕很高兴,却也有所顾虑。
她的视线犹豫地从对视的状态中瞥开,被林昱橦察觉到。
他问:“不愿意?”
意识到自己因紧张而脱口而出的话有歧义,林昱橦安慰道:“不愿意也没关系,不会影响图书项目的合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简昕终于找回理智:“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总觉得谈恋爱不是特别合适,很多公司不是都禁止办公室恋情么,影响效率,万一吵架也影响团队和谐吧”
林昱橦认真倾听,迅速给出第一个回应:“没有万一,不会吵架。”
思考片刻,继续:“所以你是说,愿意和我谈?”
还不等简昕回答,林昱橦又问:“你喜欢我,是么?”
林昱橦这种偏理性的告白攻势,明晃晃摊开在灯光下的、单刀直入式的喜欢
令简昕难以招架。
脸颊皮肤一阵阵发烫,她索性看回去:“是。”
书房好闷。
简昕额头沁出汗意,说完不再看林昱橦,慌张地走到窗边,推开窗。
雨后略带潮湿的风从窗口涌入,吹不散胸腔里摇曳燃着的火苗。
暗夜里的虫鸣交响里,掺了几句张隽无计可施的劝说:“我说旗旗小祖宗啊,来,瞧瞧时间,你是真该睡了。”
张隽威逼利诱:“待会儿我和你小叔他们还要加班,要是耽搁,你小叔把玻璃房钥匙没收,你就不能看蝴蝶了”
玻璃上映出林昱橦的面容,他侧头在看她,眼里笼着笑:“简昕,谈不谈恋爱?”
“会影响工作吧”
“不影响,试试?”
简昕豁出去了,一脸凛然:“那要不试试吧”
林昱橦被简昕可爱到,偏头笑笑:“是和我谈恋爱,不是去刺秦王。”
简昕自己也笑,重新回答:“试试吧。”
墙根下热热闹闹吵着的虫鸣突然停住,像听懂她的答案。
简昕知道自己一定是面红耳赤的,再看看靠在桌边的林昱橦,皮肤白白净净,还在笑,根本没有任何心慌意乱或紧张的痕迹。
心里不平衡,她嘀咕:“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
林昱橦对简昕招招手。
简昕离开窗边,刚往他那边走了一步,被林昱橦拉住手腕。
他把她的手放在他心脏的位置:“我不紧张么?”
掌心下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很快。
简昕红着脸颊对林昱橦笑:“你也该紧张点。”
“怎么说?”
简昕说:“因为你眼光太好了呗。”
林昱橦又在笑。
以前都没发现他这么爱笑的。
他一笑,胸腔振动,简昕总觉得掌心又烫又麻,像过了一股电流。
感冒没彻底好利索,她抽回手,背过身咳嗽。
林昱橦倒了杯水给简昕:“吃药了吗?”
可能是威逼利诱有效果,走廊里传来一声关门的轻响。
张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朋友们,说好的加班呢?人呢?都去哪了?还没谈完吗?”
恋爱要谈,班也要加。
走出书房前简昕拉住林昱橦:“晚些再告诉张隽吧”
林昱橦看着简昕,说:“你说了算。”
简昕没有和
林昱橦一起去接待室,她先去看了旗旗,确定小朋友呼吸均匀地睡着,把对讲机留在旗旗枕边,才退出房间。
一杯冷藏过的蜂蜜柠檬水下肚,简昕神色镇定地走进接待室。
不就是谈个恋爱么?有什么好激动的
林昱橦抬眼看过来,简昕一下就绷不住了,走路不自在,差点绊倒自己。
幸好要加班的内容足够让人崩溃,仅仅半小时之后,分走了恋爱带来的心跳变化。
张隽抓着头发大喊:“不是,我拍的不是珂环蛱蝶吗?啊?谁能说这不是珂环蛱蝶?”
林昱橦能。
他轻飘飘一句:“那是小环蛱蝶。”
张隽彻底疯了,丢下照片:“好好好,打开翅膀有三列白斑竟然不是珂环蛱蝶。”
简昕凑过去:“是有点像,但有几种环蛱蝶我也分不清”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林昱橦求助。
林昱橦竟然说:“你是分不清。”
简昕警铃大作:“该不会我这部分文稿也搞混了吧?”
林昱橦说:“答对了。”
小环蛱蝶、中环蛱蝶、断环蛱蝶、重环蛱蝶、司环蛱蝶
还有娜环蛱蝶和娑环蛱蝶,凭什么它们这些环蛱蝶都长一个样?
接待室里多了另一个张隽。
简昕把层层叠叠的A4纸和笔记本电脑一推,趴在桌子上:“好歹像黄环蛱蝶和弥环蛱蝶那样,颜色上有点区分啊,分辨蝴蝶好难啊!”
张隽在旁边说:“太难了!”
说完咕嘟咕嘟喝完了玻璃杯里的蜂蜜水,拿起相机和车钥匙往外冲。
简昕问:“张隽,你去哪?”
张隽说:“我现在就进山,我倒看看我能不能拍对!”
有问题的不只是张隽。
自整理文稿以来,简昕从来没有出过这么大的纰漏。
简昕是想找林昱橦帮忙的,毕竟他分辨出这些环蛱蝶。
结果转头,发现林昱橦正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不怪林昱橦。
天气热,简昕为了脖颈清爽些,本来梳着丸子头的。
偏偏她要学张隽,跟着抓头发。
现在丸子头像一棵小仙人掌球,毛茸茸的炸着碎发。
她一脸生无可恋,脸被中性笔画了一道黑色都不知道,鼓着腮和自己生闷气。
可爱。
撞上林昱橦的视线,简昕羞赧地站起来:“我去把鲁教授的资料找过来核对”
关于环蛱蝶的资料不是集中在某一篇幅里的,是简昕通过鲁教授在不同时期、不同形式资料里整理出来的。
要核对,需要把所有资料找出来。
鲁教授很喜欢用亲笔写下的文字记录观察蝴蝶时的新发现,日积月累,那些写满宝贵资料的笔记本塞满好几层书架。
简昕手里有一份打印好的文档,每一部分都贴了便签。
她按照便签上的记录去找资料,手摸过柜子里一沓沓装订过的稿纸:“珂环蛱蝶和中环蛱蝶在找到了,这部分在这里。”
简昕埋头翻找资料,汗顺着脖颈流下来。
她的羞赧不是因为和林昱橦对视,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失误。
他们才刚确定恋爱关系。
她希望在他面前展现更好的一面,比如专业、认真、聪明
还没正儿八经谈呢,就搞出漏洞,之前一星期的工作都白做了。
简昕自尊心很强,为此感到难堪。
她接触这个项目不是一天两天了,总以为自己能在资料里浸润的越来越专业。
没想到蝴蝶相关的知识浩如烟海,仅仅一个环蛱蝶就把她给难住了。
林昱橦走进书房,顺手关了书房的门。
简昕正在埋头和自己较劲。
他蹲在简昕身边,揉了一下她的发顶:“这些环蛱蝶搞疯很多人,我和鲁老头也栽过跟头,别难受了,我帮你一起整理。”
“你的SCI论文不是还没做完?”
“做完了。”
简昕说:“可是你之前和我说,毕业困难,才需要招助理的”
林昱橦看着简昕,没说话。
于是她想到他之前说过的那句,“我喜欢你的惯性”。
林昱橦陪着简昕在书房工作到凌晨。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做完了核对工作的三分之一。
工作效率的提升,令简昕放松了一些。
她说:“张隽应该到拍环蛱蝶的地点了吧?”
林昱橦看了眼挂钟:“差不多。收工,睡醒再继续。”
简昕说:“我就不睡了,今天轮到我做早饭。”
“我做。”
简昕拉住林昱橦:“你等一下,我不知道恋爱该怎么谈,但我好像不能因为谈恋爱,就把自己该做的事情都推给你。这样不对。”
林昱橦好笑地看简昕一眼:“我有事要出去,本来也睡不成。”
“你去哪里?”
“去镇上。”
简昕放心下来:“那明天早晨我再做。”
昨晚方便沟通,他们把两把椅子挨在一起,坐在书桌前工作了一夜。
说完要去休息,两个人都站起来。
简昕理了理桌上的资料:“我去睡会儿”
“简昕。”
简昕转身,林昱橦的手落在她脖颈,动作很轻地用指腹抹掉她的一滴汗。
脖颈很痒,勾着唤醒了胸腔里的蝶,那种呼之欲出的心悸又开始了。
林昱橦摩挲着指腹上沾染的汗,问:“要不要抱一下?”
第47章 珂环蛱蝶
彻夜未眠后的清晨, 简昕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林昱橦拥入怀里。
他的手臂横在她腰间,他的体温, 他垂着头时落在她耳边的清浅呼吸声, 像是点燃藏匿于骨骼里的引线, 在她身体里炸出一串串噼里啪啦的小小爆竹。
书桌上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
林昱橦抽了张湿纸巾, 清凉的触感落在简昕脸颊上。
她瑟缩,不明白为什么擦她的脸, 竟然傻里傻气地询问:“你接吻需要先擦一下?”
“有笔印。”
林昱橦轻拭简昕的脸颊, 看着她的皮肤因害羞而逐渐变红, “刚才说什么, 接吻?”
简昕把头埋在林昱橦胸前装鸵鸟:“我没有!”
林昱橦单臂就能轻而易举地把简昕抱起来,他抱她走出书房, 一直把她住着的那间房门口, 才把人放下来。
简昕说:“我有个小小的疑问。”
“你说。”
简昕说:“你怎么知道就是,会不会你对我其实和对旗旗、白柰和陶哥他们一样, 只是把我当关系很好的伙伴”
林昱橦挺认真地说:“不会。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我还是能分清的。”
简昕真觉得自己是太缺觉了,脑子不灵光, 顺着就问了一句为什么。
林昱橦说凑在简昕耳边说:“我对前两者没有非分之想。”
简昕埋头钻进房间,背靠门板, 看见旗旗熟睡的小脸才稳住胸腔里乱砸的心脏。
林昱橦没走, 轻叩门板。
只叩了一下, 已经足够掀起波澜。
他说:“下午我回来, 带你们去山里找张隽。”
简昕小声问:“找张隽干什么?”
“送饭,看蝴蝶。”
简昕又把门打开:“不继续整理环蛱蝶的资料了吗?”
林昱橦说:“资料带着。”
等简昕睡醒带着旗旗去餐厅吃早饭, 林昱橦已经离开小白楼了。
餐桌上有做好的冰豆浆和煎蛋饼。
简昕把豆浆倒进杯子里,想起凌晨在书房里的对话。
什么接吻啊?!
她原地跺脚,想穿越回几个小时前,用煎蛋饼堵住自己乱说的嘴。
“阿姨,你脸红啦。”
“是天气太热了”
吃过早餐,旗旗想去玻璃房里看看,简昕找了一顶自己的帽子扣在旗旗脑袋上:“别把我们的小旗旗晒黑了。”
玻璃房里阳光明媚,琉璃蛱蝶安静趴在树荫下的生着苔藓的石头上,一动不动。
只有在旗旗凑近时,蝴
蝶的翅膀才幅度微小地抬了抬。
旗旗说:“它是不是没睡醒?”
简昕自己对蝴蝶也没有十分了解:“可能吧。”
旗旗很懂事,看过蝴蝶后就不再打扰简昕了,自己坐在书桌前画蝴蝶。
文稿要核对,备考也要继续。
简昕冲了一杯速溶咖啡来喝,喝完,迅速投入每日任务中。
林昱橦是在中午时赶回来的,把两个纸箱搬进小白楼里,抱起跑出去迎接的旗旗:“小叔带你去看蝴蝶。”
旗旗高举双手:“好耶!”
简昕在路上也没忘记工作。
之前那本红色封面的迷你笔记本已经用完了,换了一本橘色的。笔记本里面加满飞页和便签,还有回形针别上去的蝴蝶图片、寄主植物照片
本子贴东西贴得太满。
有一次张隽打开这个迷你笔记本,夸张地形容:封皮上的扣子一弹开像吐了一样,疯狂往下掉东西。
车子颠簸,简昕看资料看的眼酸。
林昱橦提醒:“这段路况不好,容易晕车,歇歇再看。手套箱里有个快递,是寄给你的。”
简昕拿出快递信封:“哪来的?”
小白楼收不到快递,偶尔简昕家里会寄一些塑封好的肉干或者点心,都是寄到镇上林昱橦熟识的某家快递驿站。
他们去镇上采购食材物资时,会顺路取回来。
林昱橦路过快递驿站,刚好有一份昨天送到的快递。
收件人是简昕。
快递里是一本国外的时尚杂志。
简昕想起来,这是之前她托朋友帮忙买的,里面有一部分蝴蝶主题的时装秀照片,她翻到其中一页给林昱橦看:“看,蝴蝶。”
窗外的大太阳明晃晃。
林昱橦戴着墨镜开车,抽空看一眼:“嗯,男模不错。”
简昕想起之前被林昱橦听见的玩笑,推了林昱橦一下。
林昱橦顺着简昕的力道一晃,被推,却勾起嘴角。
旗旗探头:“哇,这个哥哥可真好看啊。”
也不知道小朋友说的是衣服还是人。
林昱橦头也不回:“叫伯伯合适。”
人家模特估计还没有他们两个年纪大呢,怎么就成伯伯了?
旗旗“咦”了一声,指窗外:“那边真的有个老伯伯呢。”
什么老伯,那是被防晒服和戴遮阳帽捂得严严实实的张隽。
张隽平时和小朋友抢披萨、和简昕抢饮料、惦记林昱橦碗里没吃完的炒肉,像个不正经的馋鬼。
但馋鬼工作时也非常专心。
简昕他们下车,人都快要走到张隽身后了,张隽看着镜头竟然毫无察觉。
拍好照片,张隽转身,被坐在草地上野餐的三个人吓得一个趔趄,一屁股坐进水草丛里:“你们怎么来的闪、闪现啊?”
旗旗举着三明治:“张隽叔叔,我们在这里很久很久啦。”
张隽揪掉裤子密密麻麻的草种子:“咋突然想起来找我?”
林昱橦说:“给合作伙伴送午饭。”
旗旗嘴角沾着沙拉酱:“还有三明治吃哦。”
张隽吓唬小朋友:“正好我饿了,旗旗过来,把你的三明治给我咬一口。”
旗旗尖叫:“不要,小叔救命,阿姨救命,有坏人偷袭旗旗啦!”
张隽放在格子餐布上的相机里,有一只刚拍到的环蛱蝶。
经林昱橦判断过,是珂环蛱蝶。
关于珂环蛱蝶的几本资料,他们也不辞辛苦地从书房搬到野外来了。
简昕剥开三明治外面的保鲜膜,还以为此行的目的真的只是带旗旗出来看蝴蝶、给张隽送三明治裹腹。
根本没联想到那只贪睡的琉璃蛱蝶。
他们在山里核对资料,观察飞到周围植物、土壤、石块上休息的蝴蝶。
有一只蝴蝶落在了张隽帽子上。
蝴蝶飞走时,旗旗还有点可惜。
见过那只琉璃蛱蝶后旗旗心情明显有好转,把对陶教授的思念都寄托在它身上。
旗旗说:“要是刚才那只小蝴蝶一直不飞走就好了,我们可以把它带回去和太爷爷做朋友。”
张隽摸摸帽子:“那咱俩换,把我帽子给你戴,能吸引蝴蝶。”
旗旗捂着帽子拒绝。
张隽自己也挺苦恼。
这是张隽去镇上采购买回来的新帽子,这帽子不适合自己的潮流穿搭,本来不想买的,做生意的阿姨太热情,没好意思拒绝。
张隽说:“花纹和颜色都太老了,哪像年轻人会喜欢的东西啊,适合老头”
简昕、林昱橦和张隽同时沉默。
他们都在这个瞬间,想起总是在夏天里戴着针织帽的陶教授。
旗旗还小,不懂隐藏在沉默中的怀念,开开心心解决掉三明治和饮料。
小朋友在热闹的大自然里手舞足蹈,一会儿跑去追飞舞的蝴蝶和蜻蜓,一会儿又蹲在地上看蚂蚁们搬走简昕撒下的面包屑片刻也不肯停歇。
简昕总觉得,林昱橦今天有意纵着旗旗。
旗旗说不想太早回去,他们就在夜幕降临后坐在车里继续工作。
等到外面彻底黑下来,车内灯光吸引来大大小小的各种飞蛾,他们又带着旗旗看了看这些夜晚出行的鳞翅目,才终于打道回府。
旗旗精力耗尽,在路上就睡着了。
回到小白楼后,简昕把旗旗抱回房间,叫醒旗旗让她洗漱,等旗旗睡下才准备去继续工作。
张隽昨天也是通宵,一下车就回房间补觉去了。
只剩下他们两个。
简昕还打算再看看考研知识点。
林昱橦说:“去楼上看?”
简昕不敢看林昱橦说话时开合的唇,装作很忙,在一堆珂环蛱蝶的资料里整理出要带的书、笔记本、笔,说:“好啊。”
简昕认真起来太拼,严重缺觉。
林昱橦这边把电机、防震材料和钢管等物件组装成底座,余光里披着长发的影子落在桌上,一而再、再而三地轻轻点头。
她闭着眼睛,昏昏欲睡。
林昱橦在简昕支撑不住的时候伸出手,稳稳托住她差点撞上桌子的额头。
简昕像找到舒服的位置,蹭了蹭,沉沉睡去。
半夜三更,连夜虫都不再鸣叫了,简昕醒来,发现自己是枕着林昱橦的手腕内侧睡着的。
她坐起来,戳一戳他的手臂:“我醒啦。”
“知道,手麻,我缓缓。”
“你挡着,我看不全资料上的知识点了。”
林昱橦“嘶”一声,抬手揉乱简昕的头发:“还挺会过河拆桥。”
简昕笑着躲闪:“你不是手麻吗?”
“气好了。”
“林老师饶命,手下留情!”
等简昕看清楚林昱橦在做的东西,笑容有些收敛了:“这是”
是那只琉璃蛱蝶。
它合起翅膀躺在一张硫酸纸上,细细的足蜷在胸前,毛茸茸的背在灯光下泛着漂亮的蓝光,却已经不再动了。
“你是不是早知道它不太好了?”
也对,琉璃蛱蝶飞得快,旗旗那么好动,它都没飞走,还乖乖被旗旗捧着送进玻璃房里,可能真的是
它意外地出现在没有菝葜生长的山里,翅腹面的仿树皮花纹内敛深沉,翅背面的蓝色又像某位老人偷偷喝酒时的调皮。
真的很像故人归。
简昕沉浸在“奇迹”里,根本没有想到,它只是没有力气再飞。
难怪林昱橦要带旗旗出去。
他去镇上,应该也是为了取这些机械零件。
林昱橦担心旗旗接受不了感情寄托的消失,从把蝴蝶送进玻璃房起,就已经想好了后续的安抚方式。
简昕看着精巧的小零件:“是要做会动的机械蝴蝶标本?”
林昱橦把电机开关打开:“差不多。”
去年过六一儿童节,陶教授送给旗旗一只腿会动的机械甲壳虫标本,把拆开礼盒的
旗旗都给吓哭了。
旗旗知道陶教授喜欢摆弄小机械,这只蝶变成这样的形态继续扇动翅膀,应该是旗旗能接受的结果。
那些小零件简昕看不懂,只看见林昱橦沉默地把它们组装、打孔、拼接、粘连,最终呈现出机械代替身躯,托着翅膀慢慢扇动的样子。
简昕看着林昱橦。
原来琉璃蛱蝶的到来没有安慰到他。他只是有过想要相信奇迹存在的、瞬间的感性,然后更加理智地剖开想象,把真相摊开在自己面前。
他会照顾小朋友的情绪。
也会照顾她和张隽。
可是林昱橦自己呢?
他不动声色地抹平命运赐予的裂痕,沉默、指顾从容,像被铜墙铁壁包裹。
因为不漏任何破绽,所以没有人能帮到他。
旗旗接受了机械蝴蝶的说辞,经常趴在桌边看它模拟生命体征,缓慢地开合翅膀。
白柰和陶哥把旗旗接走那天,旗旗也把它给带上了,小心翼翼地捧着坐进陶哥的车里。
他们离开后,张隽隔三差五出去拍照片,小白楼经常只剩下简昕和林昱橦两个人。
他们像达成某种默契,张隽不在时,夜里的加班地点就会从接待室转移到林昱橦的书房。
和林昱橦谈恋爱很开心。
他们会在深夜的讨论里忽然对视着停下来,他可能会揉她的头发,也会抱她。
睡前送她到楼下。
但简昕夜里醒来的时候,窗外草坪上的灯光从来都在。
林昱橦虽然说过“晚安”,却没有真正睡下。
失眠的原因不需要推测也能知道。
半个月后,简昕准备动身回家一趟,考研报名、看看妈妈爸爸。
动身前一晚张隽还是不在,林昱橦在加班后送简昕到房间门口。
“晚安。”他捏了捏她的脸。
简昕说:“你回房间就会睡觉吗?”
林昱橦没料到简昕会这么问:“暂时不睡。”
简昕说:“我只是你最近好像睡眠不太好的样子。”
林昱橦没说话,静静倾听。
简昕继续说:“就是夜深人静可能会有情绪被放大的时候。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心情不够好又恰好睡不着,其实我可以陪你的。”
深夜的走廊里寂静昏暗,只有不慎在相对庞然大物的楼里迷路的小夜虫,偶尔虫鸣。
简昕认真沟通的样子令人心里熨帖。
林昱橦的目光异常温柔:“知道了。”
简昕试探着问:“所以,今晚需要我陪你吗?”
铜墙铁壁的林博士说:“今晚不用。”
简昕应该进去睡觉了,因为她明早要起早赶路回家。
简昕鼓了鼓腮:“林昱橦,你伸手。”
林昱橦顺从地把手摊开。
简昕拇指和食指比了小小的心,放在林昱橦掌心里:“那你不要太晚睡,今晚先让我的一颗小心心陪你吧,晚安!”
简昕知道林昱橦有自己处事习惯。
她只是在想:
人类应该算是喜欢群居的社会性动物吧,也许一点点小陪伴能缓解伤心呢?总要试一试。
简昕换好睡衣,洗漱后坐在床边。
落在草坪上的灯光还在。
在简昕泄气地塌下肩膀,打算钻进被子里时,对讲机忽然响了。
开始前的沙沙声惊得她头皮一紧,紧接着传出来的是林昱橦的声音。
他说,“想了一下,比心可能不够。”
不等简昕回答,林昱橦又问了一句话——
“可以反悔么?”
第48章 虎斑蝶
简昕换掉睡衣, 出门前还特地从枕边拿起最近在整理的一本蝴蝶资料。
她想的很简单:
林昱橦失眠大概也是有事做,不然他的书房不会整夜不关灯。既然是去陪他,她也可以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陪伴也是要讲究方式方法的, 总不能打着陪伴的旗号, 去打扰人家习惯的生活吧?
她妈妈爸爸就是这样相处的。
推开书房门, 简昕还愣了愣。
书房里充斥着清爽的沐浴用品的味道, 沙发上铺了毛毯,还放了枕头和薄被。
林昱橦坐在沙发上。
听到脚步声和门声, 他保持着用毛巾摩擦头发的动作抬眼。
就这一眼, 几乎熔掉了简昕脑子里所有关于陪伴的大道理和正经念头。
她眨巴眨巴眼睛, 心想, 该不会林昱橦想要做的是更亲密的事吧
因为这个猜想,胸腔里凭空腾一阵蝴蝶的迁徙。
林昱橦的手背有凸起的血管线条, 又继续擦两下头发:“你很擅长助纣为虐啊。”
简昕抱紧资料, 小眼神往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上偷瞄:“我助纣可是有限度的噢。”
林昱橦把毛巾放在茶几上,起身, 一言不发地往简昕这边走过来。
然后伸手把简昕揽进怀里。
谈恋爱的这十几天里,他们有过好几次拥抱。
即便是安抚、庆祝文稿进度、睡前拥抱这种不带情欲的拥抱, 也毫无例外的令简昕心跳加速。
今夜不同。
好像有另一种陌生的情愫在身体里缓慢地游走,跟随他沿着脊柱向上轻抚的掌心, 激起颤栗。
那沓关于鳞翅目斑蝶科的资料落在地上,“叭嗒”一声。
林昱橦的手臂横在简昕腰间, 把她提起来些, 他垂下头, 鼻尖蹭到她的耳廓, 温热的呼吸像潮汐一波一波也落在耳边:“什么样的限度。”
简昕僵硬地绷着脊背,呼吸一窒一窒地停顿, 乱得不成样子。
说不清限度在哪,也说不清是紧张更多还是期待更多。
林昱橦抚到她汗涔涔的后颈,安抚地捏了捏她的脖子:“害怕?”
简昕声音不大,却很坚定:“我不是害怕,我只是有点紧张。”
“紧张还敢上来?”
“可是我想来陪你啊。”
林昱橦本来是想逗逗简昕的,想看她脸红,却被她的温柔击中。
他把头埋在她颈窝:“别下楼了。”
林昱橦把简昕抱到在沙发边,撑着沙发靠背,把人放下:“稍等,我把画纸挪过来。”
简昕脸颊还在发烫:“什么画纸?”
林昱橦把画纸和绘画工具一样样拿到茶几上,也坐进沙发里。
这是简昕第一次听林昱橦讲起失眠。
他说:“上次和你说过我爸妈的事,从你爷爷家离开之后,我跟着鲁老头来到这边生活”
鲁教授给林昱橦讲过很多道理,也说过很多安慰的话。
很多事,理智去想,明知道该放下。
但爱和思念是真实存在的。
林昱橦的爸妈是鲁教授的学生,都是做昆虫研究的。
如果没有那次事故,他们在完成手里的项目内容之后,会在家陪林昱橦过完剩下的暑假。
游乐园、海洋馆、植物园、动物园,他们都会陪他去
林昱橦不能睡,清醒时可以永远想着这些美好的承诺。
一旦睡着,就会梦见他们被白布覆盖的画面。
鲁教授就说:“橦橦,鲁爷爷陪你画画吧。把对你妈妈爸爸的想念全都画出来,画出来我们烧掉它,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就能看见了。”
简昕能想象到,大概是像他们哄旗旗那样的各种方式。
鲁教授也和现在的林昱橦一样,想尽力减小事故对林昱橦造成的伤害。
林昱橦九岁那年所有难以入睡的夜晚,鲁教授都陪在林昱橦身边。
老人握着林昱橦的手,教他画蝴蝶。
最终林昱橦画了一对虎斑蝶,是他妈妈爸爸当时的研究对象。
林昱橦说:“想看看我爸妈的照片么?”
简昕点头。
他去了趟卧室,拿了一本非常要年代感的相册回来。
封面是米老鼠,相册很薄。
他翻开它,指了其中几张:“我爸妈的结婚照,在山里找做记号的蝴蝶的照片,还有在实验室里拍的。”
林昱橦的脸型和挺直的鼻梁很像他爸爸,眉眼、唇形和下颌则像他妈妈。
简昕捧着相册:“林昱橦,阿姨和叔叔颜值都好高啊
,难怪你长得这么好看。”
林昱橦淡淡地笑了笑:“鲁老头的方法没用,该难过还是难过,但也养成了习惯,遇见难以排解的情绪就会画点什么。”
简昕说:“我见过你那幅画给鲁教授的画,斐波那契数列和鹤顶粉蝶的那幅。”
鲁教授除了昆虫,也喜欢看看数学方面的书。
而已故的齐教授对“贵州龙”化石感兴趣,比起蝴蝶齐教授更喜欢蛾类,而且喜欢翅膀上生有眼斑的蛾。
齐教授走后,林昱橦画的是“贵州龙”化石和玉边魔目夜蛾。
他说:“对眼斑感兴趣这点,和你一样。”
新画纸上面印着英文,简昕问:“那这个呢,陶教授喜欢拉丁文化吗?”
林昱橦说:“是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的手稿翻印,陶老头喜欢他,我的第一本《物种起源》也是陶老头送的。”
“你会在上面画琉璃蛱蝶么?”
“今晚画,画金色的琉璃蛱蝶的影子。”
林昱橦拿起画笔,“你睡吧,别跟着熬了。”
“可是我不是来陪你的么?”
“睡着陪也一样,侧头就能看见你。”
“我不困,你画你的,我可以在旁边看资料、偶尔陪你说说话。”
林昱橦看着简昕:“或者,还有什么想聊的,想知道的?”
简昕最开始是没有察觉到的,她只是想多陪陪林昱橦,才抛出了个问题:“你的胸针是鲁教授送的么?”
“是我妈妈的遗物。”
“啊,对不起。”
林昱橦的画笔笔尖落在纸上,左手伸过来安抚地拍拍简昕的头:“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我没那么脆弱。”
胸针是林昱橦爸爸请人做的,是金的,当年手上钱不够,还找鲁教授借了些。
算是林昱橦爸妈的定情信物。
简昕伸手摸了摸:“叔叔好浪漫。”
林昱橦握住简昕的指尖:“想要同款么,找人给你做一个。”
“会不会很贵?”
“不会。”
简昕大大方方地说:“那我要一个吧,当成情侣款戴。”
隔半分钟又改口了,“不行啊林昱橦,张隽看见了怎么办?会知道我们谈恋爱的事”
林昱橦说:“你想怎么办?”
意思是说,不然告诉张隽算了,谈恋爱又没耽误正事。
他都想告诉孙教授、田编辑呢。
简昕想了个馊主意:“要不然这样,你也送张隽一个,我们三个一起戴?”
林昱橦气笑了:“送不了。”
林昱橦不止说了胸针的来历,勾画着蝴蝶的同时,也讲了一些关于鲁教授、齐教授和陶教授的往事。
在林昱橦笔下的第三只琉璃蛱蝶轮廓成型时,简昕才意识到一个问题:“林昱橦,你该不会是在迁就我吧”
“迁就?”
林昱橦说,让简昕上楼,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说“今晚不用”时,察觉到她眼里闪过的失落。
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我希望你在身边。”
简昕从沙发上坐起来:“但你刚才说那些,是不是因为我表现出好奇,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你才会我的处事方式有没有打扰到你,让你感觉到不自在?”
林昱橦思忖着:“白柰他们,或者张隽,和你说过什么?”
“大家都是好意的,他们担心你,但也知道你有自己消化情绪的习惯。”
简昕认认真真地说:“我也一样。我担心你,却不想你用你不习惯的方式来迁就我。”
林昱橦放下笔,同样认真:“简昕,我原有的习惯是和家人或者和朋友之间相处时的习惯,没有和恋人相处的经验,现在正在培养。所以,和你说我的事,有没有让你感到不开心?”
简昕的确希望走进林昱橦的世界。
她摇头:“但你呢,说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会不开心吗?”
林昱橦说:“让女朋友安心,是我的荣幸。”
第49章 虎斑蝶2
心里飞过一万只蝴蝶。
简昕歪着头看林昱橦:“林昱橦, 你好像很会谈恋爱哦?”
林昱橦笑着:“不会,沟通还是会的。”
她想多聊聊,但来日方长。
他说的也对, 再不睡觉明天没办法开长途了, 总要为安全着想。
简昕钻进林昱橦铺在沙发上的被子里:“你最近都在书房睡么?”
林昱橦重新执笔:“没有。”
简昕想了想:“所以沙发上的这些行李是特地给我铺的?你本来也没想让我下楼去睡么”
林昱橦把沾过水彩的笔落在纸上:“嗯。”
她困得迷迷糊糊, 还是在抛问题:“那为什么不让我去你卧室睡, 我记得你卧室里也有可以移动的桌子让你画画。”
林昱橦转头:“是有,直接叫你到卧室, 担心你害怕。当然, 也担心我自己会把持不住。”
他眸似幽潭, 漾着一点微妙的色气, 目光灼灼地凝视她。
她不好意思,用被子蒙住头, 又忍不住露出一只眼睛:“那你会和我一起睡吗?”
林昱橦把手探进被子, 在简昕腰侧戳一下:“我不睡。”
她刚要开口,他又戳她, “还不睡,还问?”
简昕腰侧很敏感, 痒得笑出声,蜷缩着往沙发最里侧躲:“不问了, 真的不问了,饶命饶命。”
林昱橦去把落地灯转了个方向, 让简昕笼在昏暗里。
简昕睁眼偷瞄过几次林昱橦认真绘画的侧脸。
只要他有排解愁绪的方式就好。
可能效果甚微, 但总比闷在心里任其发酵要好得多。
林昱橦他比任何人都更坚强。
不知不觉睡着, 再睁眼已经天亮。
山里清晨空气是带着清甜味道的, 70x150的大型画纸安静地铺在茶几上。
复印的达尔文英文手稿上,绘着金色的琉璃蛱蝶轮廓, 阳光落在蝴蝶上面,颜料里的金粉闪动着细小的光。
已经完成了差不多三分之一的画幅,林昱橦抱臂仰靠在沙发里,阖眼养神。
简昕一动,林昱橦就慢慢睁开眼睛。
她大方地往沙发里侧挪:“累不累?”
他躺在她身边,揉揉她的头发:“不累。”
他们像抱团抵御寒流的蝴蝶们那样,紧紧挨在一起。
简昕在林昱橦怀里又闭上眼睛。
再睁眼已经是不得不起床的时间了,回家路途遥远,为了不开夜车,她要准备动身。
简昕走出书房。
他们都听见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脚步声一起传来的,还有张隽的叫嚷:“林昱橦,林昱橦啊!妹妹房间门开着,昨天已经走了?不是说好今天才”
简昕已经推开书房门站在走廊,和从楼下跑上来的张隽迎面撞上。
两个人面面相觑。
张隽侧着脑袋往简昕身后看看:“不是,妹妹你这是从林昱橦书房出来的吗?”
简昕转头看林昱橦。
他抱臂靠在门框上,看戏,一点想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眼睛里噙着坏笑。
她孤立无援,支吾着举起资料:“我昨天在书房加班睡着了,张隽,你回来的刚刚好,今天轮到你做早餐了!”
张隽仰天长啸:“不是吧,我一个富二代啊,家里两位阿姨,怎么干的都是伙夫的活啊?那我做饭,你待会捎我一段啊,我要去火车站。”
张隽火急火燎地走了。
简昕转头问林昱橦:“张隽家真的请了两位阿姨吗?”
林昱橦说:“好像是。一位帮忙做饭,一位帮忙照顾他家的宠物。”
简昕“哇”了一声,转念想想:“不对,你刚才怎么不帮我解释!”
林昱橦竟然平静地说:“我想昭告天下。”
简昕笑着“嘁”他,往楼下走。
林昱橦在身后问:“回去几天?”
她跳下台阶:“一个星期左右。”
“左还是右?”
简昕蹦着跳着到二楼半的缓台:“怎么啦?”
林昱橦说:“你说怎么了。”
“会想我就直说呗。”
“嗯,会想你。”
这句话令简昕在收拾背包时都心不在焉,路上才发现,她把对讲机也装进包里带回来了。
她一路笑眯眯地开车。
张隽摆弄着相机,问:“要回家了心情这么好的吗?我就不乐意回家。”
简昕说:“那你去火车站做什么?”
“发小结婚,参加婚礼。”
张隽说自己要等他们这个项目成功,等鲁教授的书上市、摆在各个书店的时候,再回家,把书拿给他爸妈看。
简昕说:“书要明年才出版啊,你的意思是,过年也不回家?”
张隽耸耸肩:“肯定回啊,过年我爸妈又不在家里,阿姨也放假,家里只有我和俩狗。”
简昕说:“你爸妈是不是要忙生意?”
张隽说:“忙着维护人际关系吧,请合作伙伴全家人出去旅行什么的,游艇聚会,办派对,搞年会我是懒得参加,免得我一露面他们总说我不务正业。”
简昕替张隽打抱不平:“怎么能是不务正业呢?田编辑都说你的工作室厉害呢,这次合作完还想再找你合作的!”
张隽是挺乐观的那种:“必须的,所以我挺感谢林昱橦的,我们这个项目不赚钱,但其实还是受益的。”
简昕惊到没看清路上的土坑,车身猛一颠,声音随着颠簸拐弯:“我们的项目,不——唔——赚钱吗?”
张隽抓住车里的扶手:“欸,妹妹,你可慢点开啊。”
简昕放慢车速。
张隽才说:“不赚钱啊,老鲁是个老光棍嘛,没有仍在世的血缘亲人的,遗嘱是和林昱橦商量过后才立的。”
鲁教授留下的所有资料和文件,如果将来能产生收益,所有钱都会用于资助公益助学项目。
简昕若有所思:“所以,做这本书,林昱橦也不赚钱?”
张隽说:“对啊。”
“可是他还给我发助理工资啊”
张隽说:“这个钱你就放心收着,老鲁的图书项目虽然不赚钱,但林昱橦真心不缺钱,脑子里灌满知识是能变现的,他有的是赚钱的途径。”
“他找我当助理时没告诉我,不然我也可以不要工资啊。”
“你还在准备考研呢,不正式聘用你,那就是害你,我们不能像你之前的合作伙伴那么不靠谱不是?”
简昕心里一暖,和张隽开玩笑:“那我岂不是这个项目里最赚钱的人啦?”
“是呗,下回回来给我们买饮料哈。”
送张隽到镇上的火车站,简昕继续按照导航开上回家的路。
她忍不住给林昱橦打了电话。
拨小白楼的卫星电话号码,忙音只响了一下,很快有人接听。
林昱橦说:“送完张隽了?”
简昕说:“你怎么这么快就接了,我以为你会在楼上书房里工作的。”
林昱橦说:“本来在书房,又下来了,看看能不能等到你的电话。”
简昕说:“林昱橦,心有灵犀咯。”
“怎么嘴这么甜。”
“倒贴钱给我发工资,我要当最有眼色的助理。”
“哦。”
“哦什么哦,助理有眼色你不高兴呀?”
“没有女朋友说想我高兴。”
简昕“嘿嘿”两声,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
林昱橦也不催促,结束通话前,只说让她好好开车,注意安全。
简昕已经有一个月没回家了,傍晚到家心情格外激动。
她跳下车拥抱了妈妈和爸爸,进门洗过手就往饭桌边冲。
上次他们是在陶教授家乡的城市分别的。
简昕妈妈说:“我和你爸爸还担心你这阵子心情不好,看起来精神还不错,文稿工作和备考都还顺利吗?”
“嗯嗯,顺利,都很顺利。”
简昕爸爸把那道咖喱牛腩往简昕这边挪:“小林那孩子怎么样了?”
“林昱橦他”
简昕想到三层高的小白楼,她和张隽都不在,只剩下林昱橦一个人住那边。
也想到张隽提到过的过年。
那林昱橦今年过年怎么办,要一个人在小白楼里吗?
冬天那么冷,山里肯定连蝴蝶都没有了吧?
简昕含着牛肉半天没说话。
肉都不香了。
简昕妈妈看出简昕的担心,安慰着:“生老病死是大事,哪能那么容易就释怀,我们这些外人尚且觉得难接受,更何况小陶和小林他们呢。”
简昕爸爸叹气:“也是。”
然后又说,“对了曈曈,等你回去,我和你妈妈做的腊肠肯定也晾好了,你带去和小林、小张他们一起吃。”
简昕说:“谢谢妈妈,谢谢爸爸!好爸爸,再资助我两箱饮料和一箱泡面呗?”
简昕爸爸“哼”一声:“净要些没营养的,拒绝不资助!”
简昕撒娇:“啊,爸爸!妈妈你看他!”
好不容易回到家。
白天爸妈上班时间,简昕就努力刷题;
晚上爸妈回来,她会陪他们聊天,腻在爸妈身边说说笑笑
简昕最近在整理关于斑蝶的文稿,里面提到过斑蝶和医疗领域的相关研究。
林昱橦说这方面的事情,他现在的博导孙教授更专业,所以简昕回家后,也和孙教授通过两次电话。
孙教授说:“小简呐,听说你会来我们学校读研呢,提前欢迎你。”
简昕一只手举着手机,一只手摸鼻尖:“十二月才考试呢,不知道能不能考上。”
“你自己有多大把握?”
“嗯七成,或者八成吧。”
孙教授哈哈大笑:“这么有信心啊!”
简昕说:“我还挺擅长学习的,而且基础也算不错,考研肯定有信心啊。其他的就未必了,孙教授,斑蝶这部分好难整理啊。”
孙教授说:“让林昱橦做嘛,那家伙早已经超额把论文都发表完了,博士毕业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哇,有的是时间。”
“可是我领薪水啊。”
简昕说,“你们都是友情帮忙,只有我领薪水,当然要多干活啦。还有啊,孙教授您怎么也帮他瞒我,上次一起去吃包子,您不是说图书项目能赚很多钱的么?”
孙教授笑着:“捐出去也是要先赚到的嘛,林昱橦不让我和你说,他这个孩子,总是替别人想的多。你知道他为什么选博导选了陶教授么?”
简昕说:“这题我会,陶教授说过。”
孙教授说:“那老陶肯定没有我知道的多,你不想听啦?”
“想听!”
林昱橦本科时,学校里曾有个学生散布谣言,说林昱橦是鲁教授的私生子。
林昱橦本来是那种闲云野鹤型的学霸。
反正他日日接触到的都是昆虫,搞研究这件事,对别人来说是学习,对他来说和食三餐、睡觉一样,是日常。
林昱橦本来比别人悟性更高,最开始真没有那么十分钻研。
有了谣言之后,他开始往死里学,成绩好到旁人无法用谣言攻击的程度。
孙教授说:“我那时候就眼馋,想要他以后跟着我读博,还专门找过他。他说其实跟着老陶和我读都可以,但老陶有一点比我有名,那就是出了名的脾气差,跟着老陶没人敢乱说,哈哈哈哈哈哈哈”
简昕听懂了。
林昱橦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身边的人。
挂断电话,简昕忽然很想念林昱橦。
她给他打电话,风马牛不相及地说:“林昱橦,希望你不要做一株马利筋。”
林昱橦说:“怎么说?”
简昕就趴在一堆关于斑蝶和马利筋植物的资料上面,慢慢说:“马利筋植物很厉害啊,资料上面说,有上百种物种以它为食,它安静地生长,安静地开花,安静地被虫子啃出很多洞洞”
简昕捡到的翅膀残疾的金斑蝶;
他们三个一起在小白楼照顾,并最终羽化成功的青斑蝶;
还有林昱橦爸妈研究过的虎斑蝶。它们都是以马利筋为寄主植物的。
她说:“看这些描述,感觉你就像它,但我希望你比马利筋要开心,不要只是被啃食。”
“马利筋有毒。”
简昕说:“真不浪漫啊林昱橦,我说的根本不是那个意思啊。”
“知道。”
“那我准备睡啦,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
挂断电话,简昕红着脸后悔:
应该再厚脸皮一点点的,这样她就能说一句想念了。
对讲机就放在枕边。
明知道他们之间的距离,早已经超过对讲机的有效范围,简昕还是按着机身侧面的按钮演练:
“林昱橦,我想你啦。”
说完,她钻进被子里拼命蹬腿。
隔天起床,简昕听见爸爸在厨房嘀咕:“曈曈昨晚不知道梦见什么,我起夜喝水,看见她在蹬被子,像咱爸以前养的小猫蹬人那样的,是不是同时忙两件事压力大”
简昕妈妈了然地笑:“别管啦,孩子大了总有自己的心事。”
简昕差点忍不住,想把和林昱橦恋爱的事情告诉他们了。
又怕自己说出来,考研一旦失误,会有人指责林昱橦和他们选择恋爱的时间段。
不行,林昱橦那么好。
不许别人指责他。
然后,简昕爸妈就开始担心:
他们家的闺女怎么学得废寝忘食?
他们每天和简昕说的最多的话是:“曈曈,别学了,歇一会儿去院子里走走。你看魔芋粉在外面摇尾巴找你玩呢。”
简昕才不听,饭后一口气刷题到夜里一点钟。
起身时全身僵硬,走路姿势活像是从丧尸片里钻出来的群演。
睡前,简昕拿起对讲机练习。
她披散着头发仰躺在床上,按下按钮:“林昱橦林昱橦,呼叫林昱橦,我想你啦!”
还行,说着说着就顺口了,没那么害羞。
她自顾自捂着嘴偷笑。
正笑着,对讲机里沙沙一响。
林昱橦回复道:“出来吧,我在外面。”
第50章 杏菲粉蝶
林昱橦突如其来的回应, 令简昕差点把对讲机砸到脸上。
林昱橦来了?
简昕丢掉对讲机,慌手慌脚地从床上爬起来,没开灯, 垫脚, 借一缕月光往外跑。
防盗门的最后一丝缝隙随轻微的闭合声消失, 简昕转身。
越野车就停在院子外面。
林昱橦靠在越野车上, 对简昕晃了晃手里的对讲机。
简昕一边开院门上的铝合金门锁,一边问:“你怎么突然来了, 是过来出差谈事情的吗?”
林昱橦说:“不是, 想见你。”
“咔哒”。
院门锁打开, 简昕穿着橙黄色的法式长睡裙跑出来, 像一只杏菲粉蝶,扑进林昱橦怀里:“林昱橦, 你什么时候来的?”
林昱橦抱住简昕:“半小时左右。”
半小时前, 林昱橦把车停在简昕家院子外面。
他原以为这个时间她应该睡了,只是想过来隔窗看一眼。看见她卧室窗帘缝隙里露出来的光, 知道她在专心备考,没舍得打扰。
后来看见她熄灯, 也知道她是要休息,依然没舍得打扰。
直到对讲机里传来简昕的声音
林昱橦说:“本来想明早再告诉你的。”
简昕仰头看着林昱橦, “你是不是吃过午餐就从小白楼”,身后突然传来狗叫声。
听声音就知道是楼上邻居家养的陨石边牧。
简昕在林昱橦怀里转身, 二楼灯是暗的, 落地窗没拉窗帘, 陨石边牧站在窗边, 咧着嘴,看着简昕摇尾巴。
“唔汪——”
简昕怕它把邻居吵醒了, 对着它比“嘘”:“魔芋粉,嘘,别说话,别说话啦。”
魔芋粉不听,又叫两声。
感觉逮到偷摸出门幽会的简昕这件事,令魔芋粉十分得意。它也想玩,想让简昕把它带上
简昕双手合十:“魔芋粉乖啊,明天姐姐给你买吃的,买肉”
一人一狗半夜三更在楼下谈判,怎么看怎么觉得荒诞。
林昱橦直接把简昕推进越野车后排的座位里,门一关。
简昕一直在关注魔芋粉的动向,倾着上半身往车窗边探,完全没注意自己的手按在哪里。
魔芋粉很聪明,歪着脑袋想想,估计觉得他们是铁了心不带它,也不强求,溜达着离开了落地窗边。
简昕松一口气,给林昱橦介绍:“魔芋粉是我弟弟呢,之前邻居骨折,都是我带它下来遛弯,可能和我关系的太好了”
说着,一抬头,她对上林昱橦垂下视线看她的目光。
简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按在林昱橦腿上,像丢掉烫手的山芋,瞬间把手收回来。
她找了个完全没必要询问的话题:“你过来,小白楼里是不是只剩下张隽一个人了”
林昱橦说:“他一个人有什么问题?”
当然没问题了!
她自己都在小白楼住过呢,那么大一只张隽,能有什么问题?!
简昕只是觉得心跳很急,慌不择言:“不知道张隽会不会把饮料喝光”
“再买。”
“那张隽不去山里拍照吗?”
“不知道。”
简昕实在没有可问的了。
其实越野车会比她的小轿车后排空间宽敞很多,可她还是觉得视线无处可落。
不是看到林昱橦的一双长腿,就是看到他搭在腿上的手臂。
手臂凸起淡青色的血管脉络,手指修长,拇指和食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对讲机的天线
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幕看不得。
简昕抬头的瞬间,林昱橦也刚好放下手里的对讲机。
他托起她的下颌,用拇指指腹轻轻沿着她下唇的唇形抚摸:“发现一件事情。”
简昕的睫毛在颤,像刚羽化成功的、正在蓄力展翅的蝶。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顺着他的话重复:“发现一件什么事”
林昱橦缓缓靠近:“人是特别容易得寸进尺的生物。”
简昕能闻到林昱橦身上清爽的洗衣液味道,在他的唇几乎吻到她时,心悸着闭上眼睛。
吻迟迟没有落下来。
他温热、柔软的唇擦着她的脸颊滑过,最终降在她耳廓。
像耳语,继续说,从她离开之后,晚上再画画,总觉得书房里少了什么。
被简昕陪伴着度过一个荒凉的夜晚,就会一直怀念。
好像她身上有种春天的温柔、生机和力量。
像山里的三月份,万物复苏。
有她笑着在身旁,那些画地为牢的痛苦就侵蚀不到他分毫。
而现在,他想把他的春天揉进身体里。
简昕被林昱橦按进怀里。
南方夏末的夜晚依然热,车子熄火,车窗全部关着,没有空调风的密闭空间里,紧挨着的皮肤很快渗出潮湿汗意。
五脏六腑里翻涌着被小虫子啃食的痒。
简昕声音很小:“我本来准备后天回去的,之前在电话里告诉过你,你忘了?”
林昱橦又亲了一下简昕的耳朵:“没忘,但想见你。”
“我也想见你的。”
“孙教授和我说,你对考研挺有信心的,怎么学到这么晚?”
简昕的手指一下下点着林昱橦手臂的皮肤:“我们不是谈恋爱了嘛。”
林昱橦问:“恋爱的事给你带来压力了?”
“也不算吧,就是想再努力点。”
“这几天都是这个时间才睡的?”
“嗯,反正就到十二月,熬不了多久的。”
“行,回去我陪你。”
简昕想想,觉得也不错。
她熬夜备考学习,正好能陪伴失眠的林昱橦,两全其美的事。
林昱橦问:“和你爸妈说过么?”
“还没有”
林昱橦笑着逗她:“怎么了,我这么拿不出手?”
简昕使劲摇头:“我是怕长辈们会觉得我们没正事,而且,我爸爸很固执的。”
又聊了几句,林昱橦忽然说:“上来,坐我腿上说?”
简昕像蚊子似的“嗯”过一声,双臂搂上林昱橦的脖颈,让他把她侧抱到腿上。
适合夏季的清凉薄布料挡不住体温,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抱起她时肌肉的紧绷、放下她时身体的松弛。
她脸皮滚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明天早晨起床,我们一起去吃包子吗?”
林昱橦说:“好。”
“可是你这么晚才到,住的地方订了么?”
林昱橦捏捏简昕的脸:“订了,你家附近那家酒店。”
是陶哥和陶教授住过的那家酒店,很近。
时间很晚了,估计已经超过一点半钟了。
明早如果想去排那家很火的包子铺的话,他们现在就该各自去休息的。毕竟她没有假期,每天都有排满的学习计划。
可是简昕有点不想走:“林昱橦,我跟你回酒店吧。”
林昱橦笑着,摇头:“穿成这样跟我回酒店?”
简昕低头看自己。
刚才太急着往出跑,竟然忘记换掉睡裙。
好像,是不太行酒店大堂里二十四小时灯火通明,她穿着睡裙走进去也实在不像样子。
“那你车上有外套么?”
“你没带身份证。”
“手机里有照片,不行么”
林昱橦揉着眉心,温声说:“我的意思是,你穿成这样和我过去,我会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什么,成年人心知肚明。
简昕小声嘀咕:“林昱橦,你可是博士呢。”
“博士也有七情六欲。”
“可是”
林昱橦揉揉简昕的头发:“回去睡吧,明早过来找你约会。”
简昕磨磨蹭蹭推开车门,又从林昱橦的腿上滑下去:“那我可回家了?”
“不想走?”
“有点”
反悔的是林昱橦。
他拉住她的手腕:“过来再抱会儿。”
这个“抱会儿”没有之前那么纯洁,林昱橦的手覆在简昕心跳上,像要握住她胸腔里一直振着翅膀的蝶。
简昕颤抖着,把头埋在林昱橦肩膀,被陌生的感觉逼出一点眼泪。
林昱橦的唇仍然落在简昕耳侧:“说了我把持不住。”
简昕闷头在林昱橦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十几分钟后,简昕红着脸下车。
林昱橦在身后说:“晚安。”
简昕羞愤地对上林昱橦噙着笑的眼睛,压着声音说:“不晚安!”
她走进院子,锁好门,又用放在窗台上的钥匙蹑手蹑脚地打开防盗门。
简昕和林昱橦挥挥手。
钻进笼着一点晚餐炖肉的残余香气的客厅里,慢慢关上防盗门。
卧室里一片昏暗,简昕忍不住开了盏台灯。
备考试题和斑蝶资料仍然摊在书桌,对讲机落在乱乱的被子上。
她坐在床边,调整着呼吸和在身体里乱窜的微小电流,无意间瞧见窗户上的反光——
在灯光线里,她背上有个东西闪闪发亮。
金色的。
简昕心里有猜测,手背到身后,揪着背后的睡裙布料把东西拿下来才确定。
那的确是金色的蝴蝶胸针。
和林昱橦同款,比他的更新,金属表面没有一丝划痕。
是拥抱时别在她身上的吗?
这才几天,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
简昕掌心托着胸针,给林昱橦拨电话,压着声音高兴地说:“林昱橦,我看到胸针啦!”
“喜欢么?”
“喜欢!可是怎么会这么快呢?”
林昱橦说,他们刚谈恋爱那两天,他就联系人在做了。
简昕抚摸着碧凤蝶的轮廓:“你到酒店了么?”
“到了。”
“哦,我也睡了。”
“简助理。”
“怎么了?”
林昱橦说:“抱也抱了,咬也咬了,真不打算给个名分么?”
“我也没不给啊”
“我们的事和你爸妈说说,怎么样?”
简昕想到连泡面和饮料都不给买的爸爸,老老实实地说:“我有点不敢。”
林昱橦说:“别怕,我去和你爸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