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冷血
静谧无声的教室被黑暗吞噬。
少年颀长的身影与黑夜彻底融为一体, 孤寂的气息显现，眉梢是罕见的迷茫。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电话铃声响起。
陈驭野几乎是很快接起了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却不是她的声音。
反而是母亲付红缨透着严厉的声音，“阿野，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们老师今天打电话跟我说, 你放弃了去美国交换的大好机会。”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未来，难不成是我和你爸说舍不得你跑那么远，你还当真了？”
一模一样质问的语气，跟程书雪一样，话语中透着浓浓的不解。
陈驭野自嘲地笑了笑，把刚刚未对程书雪说出的话, 告诉了母亲，“没当真。”
“我只是不想像爸爸一样。”
付红缨倏地一怔, 电话里沉默了几秒，她听到了儿子的答案。
“妈，爸离开你的那几年, 你每天都在哭。”
陈驭野现在回想起来小学生活, 就觉得母亲很不容易。父亲选择工作与责任感，忽略了家庭，在那段时间，母亲扛住了很多的压力与流言蜚语，也变得憔悴至极。
付红缨听到这一句话，很快想到了儿子放假让自己签收的快递, 儿子跟自己说有了喜欢的人，她开口：“为了那女生？”
“我只是觉得, 前途与家庭。”陈驭野黑睫一颤，指节攥得发白，“我选家庭。”
或许这一句话在旁人看来漏洞百出，可在付红缨看来，是儿子无法忘却的那一段没有父亲的过往。
仿佛穿越到过去时光，陈驭野想对父母说的一句话，在此刻道出了口。
“妈，家才是最重要的。”
大抵在父母与老师看来，谈恋爱忘记了前途，他这样的行为有些冲动。
可恰恰相反，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他只会和程书雪谈恋爱，也只会和程书雪结婚，更想对她负责。
付红缨有了答案，她怎么也说不出劝诫的话。毕竟，当年那些日子，她真的不好过，以至于现在都间接影响到陈驭野。
陈驭野深呼了一口气：“我也觉得，去不去美国交换，我都是那个我，不会太差。”
他相信自己，不是来自于旁人称赞的天赋。
这一次，是来自责任与爱-
程书雪身影融入浓浓夜色。
她跑回宿舍，一言不发来到淋浴间，花洒落地，掩盖了她无声的哭声。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手机定时哭泣的闹钟定时响起，程书雪擦拭了眼泪。
她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这才回到床上。
手机上方来了他的两条消息。
陈驭野：【我不是为了你，我也有父母，也有自己的考量。】
陈驭野：【书书，我们再谈谈吧。】
程书雪望着这消息，没有回复，她思绪很乱，甚至辨别不出他的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的。
她讨厌跟人打交道，更讨厌跟聪明的人打交道，但显然，陈驭野就是绝顶的聪明人。
聪明人总能很好的伪装，聪明人总能很好的赢得胜利。
陈驭野发送完消息，紧紧地看着对话框，不错过她的一举一动。
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他黑眸一亮。
可几分钟过后，没有任何的消息进来。
他合上手机，知道程书雪是看之不理了。
程书雪确实没有回消息的想法，她害怕自己也会改变想法。
为了贪图一时的享乐，让他无法成为更好的自己。
她不想一看到他，就心中充满愧疚。
宿舍传来一阵声音，是江芸月喊自己的声音。
“程书雪，看一下手机。”
二人那天说开之后，也从未说话，除了一些公用物品分摊费用。
程书雪打开手机。
江芸月：【刚刚看见陈驭野在楼下等你。】
江芸月：【你是不是睡着了？】
程书雪：【没，不想见他。】
江芸月：【？】
在所有人看来，她和陈驭野宿舍人人艳羡的情侣，不可能会闹矛盾。
程书雪之前也这样认为。
但现在，矛盾就是发生了。
她不想跟陌生人诉苦，也不想透露自己的难过，只想回到以前，把自己缩进壳里，独自忘却痛楚，让时间这洪流冲散难过，然后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江芸月只收到一句“我睡了”，然后直到宿舍封寝，她都没看见程书雪下床-
陈驭野回到宿舍楼下，已经封寝。
宿管大爷烦躁地来开门，并顺带提醒。
“同学，下一次出去玩记得早点回来，不然我下次可不来开了。”
男生道了一声谢，脸上虽然笑，可却让大爷莫名地感觉到了一股悲伤。
他再定睛一看，少年步子走向电梯，他脊背绷直，浑身却无比僵硬，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
回到宿舍，陈驭野关上门。
宿舍的三人纷纷对视了一眼，犹豫要怎么开口安慰。
校园墙今晚极其热闹，有人投稿陈驭野在程书雪楼下站了许久，众说纷纭是不是闹了矛盾。他们也看了照片，少年孤身站在路灯下，温暖橘黄的路灯也盖不住他的落寞气息，定是今晚闹矛盾了。
他们的眼神太过于明显，想安慰自己，又怕伤了自己的自尊心。
陈驭野笑问：“怎么啊？我还没死呢？”
他这样插科打诨的语气，让这肃穆的气氛缓解了几分。
王启帆笑说：“哥，闹矛盾了？要不要兄弟几个众筹个几百块，给程妹妹送一车花？”
张世航明白自己告诉程书雪的话，就是这次矛盾的导火线，他心中愧疚：“嗯，其实我之前看书，觉得一句话很好，女孩子的世界没有对错，只有会不会服软的男朋友。”
林志远抬眼，道：“改明儿再道个歉吧。”
陈驭野笑着点头，心底一片苦涩。
程书雪和旁人不一样，他们的矛盾也不是普通情侣的矛盾。
可他也还是想用真心这一最简单的方式，去化解这一场矛盾-
接下来的几天，陈驭野每天坚持不懈地给程书雪发消息。
但消息发出宛若石沉大海，根本没有任何的回复。
身边的朋友也纷纷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林志远不愧是男生宿舍的锦囊团，很快就联想到陈驭野放弃交换生的事情，提议道：“不然直接跟程书雪说，你愿意去美国了，约她出来谈一下。”
这样的行为，不就是在骗她么？
王启帆点头附议：“我觉得行，反正也约不到程妹妹，不如这样试一试。”
张世航翕动了一下嘴唇，怕因为自己的原因拆散一段佳缘，道：“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这几天的议论化为众人一致赞同的建议，陈驭野没搭腔，拿着手机仍旧给程书雪发消息。
【书书，我们再谈谈。】
【你就不想知道我现在是什么想法么？】
他知道按照舍友说的那方法，能约出来程书雪。
可若是见她一次面都建立在欺骗的基础上，那他们，或许很难有下一次见面了。
她回了一条消息，陈驭野眼睛一亮。
程书雪：【等你去到美国，我们再谈吧。】
他眼中的光亮瞬间化为灰烬，又换上一副懒散的模样。
朋友看在心里，这一次都没再说话。
心里想的却是：程书雪这姑娘真绝情-
程书雪这姑娘真绝情。
这样的想法不仅仅出现在男生群中，也出现在程书雪同学及朋友身边。
她和陈驭野闹矛盾的事情上了校园墙，她也看到那天陈驭野在女生宿舍楼下等到封寝，也看到了评论的千变万化。
一开始从“心疼男神”，到“只有我一个人觉得程书雪不那么爱陈驭野吗？”，最后演变为“程书雪真绝情啊。”
这样的话语改变不了程书雪的决心，她不会对陈驭野去不去美国这一件事有任何的心软。
她心软，不仅伤害的是陈驭野，更是自己。
身边不少人也纷纷劝导。
“其实我觉得陈驭野对你挺好的，明目张胆的喜欢，而且还特意为你做了刷题小软件。”
“情侣之间闹矛盾正常，也要站在对方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别生气了，你男朋友那么好，就珍惜现在吧。”
程书雪笑着听他们的谈论，可却没有丝毫的退让。
她的坚定，让所有人都觉得她很执拗。
也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或许没那么喜欢陈驭野-
又是崭新的一天，早上课程结束后，程书雪与朋友前去食堂吃饭。
程书雪生怕在食堂遇到陈驭野，最近都是在外面随便吃了点，直接去帮许念念补课。
可是今天一下课，她就看到了一群熟悉的面孔。
跟陈驭野谈恋爱后，她经常看他打球，也有意无意地认识了他身边的一些朋友。
男生们站在树下，望着她一脸淡漠，眼里不再是之前和善友好，反而神色掺着几分淡淡的嘲讽意味。
程书雪知道他们是来找自己的，她未曾有过想躲的念头。而且同一所学校，躲得了一次，又能躲多少次。
果不其然，杜涛走了上来，道。
“程妹妹，我们谈谈。”
这一声程妹妹无比凉薄，不比往常的热情，像一场飞雪。
程书雪望着他们：“好。”
姜欣润拉了拉程书雪的衣袖，一脸担心。
程书雪笑：“没事，我又不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事，不用为我担心。”
她这一句话一出，杜涛冷笑了一声。
附近有了不少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看他们一堆人煞气冲冲的模样，不敢再进一步前去听八卦，只纷纷从他们身边经过。
杜涛想起陈驭野一直对他的帮助，他看向面前神色淡定的程书雪，语气夹枪带棒；“程妹妹，去一旁说，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欺负你呢。”
“就在这里说吧。”程书雪看了看时间，“我有事。”
她的声音平淡，不带任何的情绪。
就是她这样看起来不为所动的情绪，他们再对比陈驭野打球时的心不在焉，在这一刻，只觉得讽刺至极。
杜涛没忍住开口：“程书雪，你知道陈哥是为了你才不去交换生的吧？”
“嗯。”
就那么一个淡淡的回应，除此之外没有再说任何的话。
杜涛彻底怒了：“你好意思这样对待一个这么喜欢你的人么？他为了你这几天憔悴得厉害，你就像没事人一样，有没有心？”
“原来校园墙说的都是真的，你就是冷血无情。”
寒风中陈驭野的等待，她闹脾气，陈驭野罕见的卑微，以及为爱放弃了前途，朋友看在眼里。现在程书雪这样没有一丝忏悔的姿态，更是激怒了他们。
程书雪想说什么，但最后扯了扯嘴角，没有说出口。
可她的沉默，在旁人看来更像是心虚的证明。
“看吧，你连辩解的话都无法说出口，你就应该去跟陈驭野道歉。”
听着杜涛这样的话，程书雪这几天积压的负面情绪彻底绷不住了，她嗤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和陈驭野道歉？”
她抬眸目光直直看向面前的男生。
女生眼神清透的能荡涤世界一切最为脏乱浑浊的东西，她语气带了点厌烦的情绪。
“对，陈驭野是因为我不去交换生，你们知道，我也知道。我只是觉得，他不应该因为我改变他原先的轨迹，所以我跟他闹矛盾，跟他的事情再一次被摆在明面上说，再一次被无数人像看猴一样议论。”
“因为他很优秀，因为他是天之骄子，因为他有很多的朋友，因为他很爱我，所以我的坚持成为了无理取闹，成为了冷血无情，成了你们现在可以随意攻击我的靶子。”
哪怕所有人都觉得她冷血无情，可程书雪这一次却觉得没错。
这几天无数的劝慰与不解席卷她的脑海，她抬眸，眼里全是释然。
“我不会跟他道歉，我没错。”
听到程书雪这一番话，几个男生瞬间怔愣了。
他们知道陈驭野喜欢程书雪，本来也没打算插手情侣之间的事情，可今天下课的时候看到程书雪笑着跟朋友说话，看起来过得很好，于是产生了这一场矛盾。
可现在听到这样的话，在场人一时之间竟然觉得她说得有点道理。
可林志远蹙眉，道：“那你也可以好好跟陈驭野说，没必要因为他去不去美国，就闹成现在这样。”
“闹成什么样？”程书雪语气淡到了极致，她问：“闹的不是我，闹的是你们。”
“本来谈恋爱是我们两个的事情，我也不喜欢和他的一切被校园墙关注。你们是他的朋友没错，关心他也没错，我搞不懂，为什么你们都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怪在我头上？他现在去不去美国，错的都是我了。”
“他要是不去美国，你们只会说我真幸福，有这么好的一个男朋友为我放弃前途；那要是他去美国，以后我们分手了，你们又会怎么说？是说时差问题，还是我性格问题？”
她本不喜欢表达情绪，可他们是陈驭野的朋友。
她知道，陈驭野会知道今天的事情，也会知道今天所说的话。
既然害怕看到他，说不出口的话，就让他们替她转达。
程书雪缓缓开口：“反正我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话，他就应该继续之前的决定。那要不然，浪费的不只是他的时间，还浪费为这名额奔波人的时间。”
“他要不是不去，他就是自私自利，不考虑他人和我的感受。”
她说完这一句话，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没有一丝的停留。
42.南北
诚如程书雪所想, 陈驭野确实知道了她说的这一番话。
耳畔是朋友的道歉声，可陈驭野脑海里却浮现程书雪的那清冷的模样。
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应该是神色淡淡, 内心无比纠结。
但她肯定没有哭吧，也肯定不舍得面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心脏就像被匕首刺进，它没有立刻离开，反而在心腔翻搅, 痛的他密密麻麻，喉间涩然的无比厉害。
独属于她的消息提醒音响起，陈驭野打开手机一看。
只有几个冷冰冰的字。
【我们分手了。】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来没想过分手，只想过结婚。
现在看到分手这两个字，陈驭野只觉得眼眶涩的厉害, 但他面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起码他跟程书雪一样，在外人看来都是不会哭的性子。
但藏得住面部较大的情绪, 却藏不住一些小细节，颤抖手指打字的模样，透露了他的心境。
【能别分手么？】
这样卑微带着恳求的语气, 是他这一辈子的第一次。
他按下了发送。
可就在这一刻, 一条消息映入眼帘。
【你不是她的好友，无法发送这一条消息。】
手机的屏幕亮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拿起手机，走到篮球场的一隅。
众人脚步一顿，没有再道歉与安慰，留给了他一方安静。
夕阳西下, 落幕了今日，可他们却无法再次迎来以往的美好。
陈驭野再次加了程书雪的微信, 拒绝，还是拒绝。
最后或许被她拉黑了，连添加好友都做不到。
他拨打了她的电话，一阵沉默过后。
传来的是冰冷且机械的女声。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啊，不过几小时，她已经想彻底断掉与他的一切过往。
陈驭野脸上没有以前的意气风发，全无血色，他就静静地看着那对话框。
静静地看着——我们分手了。
这五个字，他记了下来，只觉得心口堵得像要窒息一样。
他喃喃开口：“不分手。”
声音混着晚风，吹散在各处。
却吹不灭心中炽热的喜欢-
接下来的这几天，陈驭野准备着出国的事情，也像以往在球场肆意奔跑。
他看起来很好，看起来没有程书雪也很好。
可只有他知道，晚上他总会忍不住地看那天的分手消息。
总会在想，是不是她被逼着拿手机发了这样的一条消息。
这样自欺欺人的想法，他有些好笑的同时，更多的是不甘心。
在签证下来的前夕，陈驭野还是没忍住，看着之前程书雪发给他的课表，在她下课的时候去教室门口堵她。
课堂上的老师声音传入耳中，法学老师又在上那《婚姻法》了。
陈驭野靠在墙上，脑海里却在思忖该怎么跟她开口。
很奇怪，明明之前在脑海中预想了无数遍。可是看到她时候，还是会莫名的紧张。
现在是，之前告白也是。
下课铃声一响，学生们涌向食堂。
程书雪走出教室的时候，就看到那阶梯下那道颀长的身影。
他比之前瘦了一些，下颌线锐利得更为明显，身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消颓。
陈驭野感觉到她的目光，转身的那一刻，二人视线交汇。
她率先移开了目光，那是一种极为抗拒的姿态。
透露出她不想交谈。
聪明人都知道再纠缠下去没有什么用，可陈驭野这一次甘愿当一次笨蛋。
他等程书雪走到面前的时候，开口：“书书，我们谈谈。”
书书，不是程书雪。
一如之前的称呼，让程书雪觉得那晚上自己发出去的分手话，他或许没有收到。
周遭投来目光，她们都很讶异为什么陈驭野还会来找程书雪
不是说分手了么？
程书雪垂首，嗓音淡淡：“我们分手了。”
她有重复了一遍，又一次刺进了他的心。
“嗯。”陈驭野感觉心痛的厉害，他若无其事道：“那我再追你一次。”
陈驭野这个人从来都是恣意轻狂的，这是程书雪第一次看到他卑微的模样，也是第一次觉得他身上的骄傲像化为一滩死水的沉寂。
起码在他认识自己之前，他是澎湃的江河，令人震撼。
是因为自己，他才会这样。
自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程书雪抬眸，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不需要。”
她的坚定的声音就像是一把利刃，他不想躲，可刺进心里更是痛的厉害。
陈驭野声音嘶哑，“我要去美国了。”
程书雪手指蜷了蜷，“那祝你前途似锦。”
她说完这一句话，大步向前走。
陈驭野步子很大的跟了上去，他站在她一旁，说：“我们还能做朋友么？”
分手后做朋友都是假话，可现在别无他法。
“做朋友吗？”程书雪明白了他的意图，停下脚步看着他，“然后以朋友之名，让我们更累吗？”
周遭更静了，他现在才发现程书雪对这段感情真的没有心软，也没有后悔。
“陈驭野，我们一个东半球，一个西半球，时差近十小时。我在上课的时候，你那里正是深夜，白天与黑夜是不可能同时同地点出现的，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一段刚开始的感情，而变得很累。”
这几天的时间，她也想清楚了很多。
陈驭野和她就是南北半球，只能短暂接触，无法共处。没和他谈恋爱之前，她可以对爱情抱有一切的幻想，可真正谈了，就会世界的参差差距。
他与郭芊妤可以随随便便去她一个月生活费的餐厅吃饭，可以不看价格住五星级酒店，可以永远坐头等舱。可她不行，她不喜欢日料，更喜欢去街边温暖的小店吃上一碗人均十块的面条，她也不会坐很贵的飞机，更想为了省钱坐下火车。
她也不会，为了一个人，放弃交换生那么好的机会。
光下的灰尘沉沉浮浮，他的声音低沉却清晰。
“我可以来找你，可以异地恋。”
之前她也是这般觉得，二人可以异地恋，可时间真的会让人不知不觉改变想法。
如果自己不是他的阻力，如果别人不会参与他们的事情，如果一切都回到最初坦白的那一刻……
“没有必要了，北华来回美国近三天。三天的时间，会耽误你和我的很多时间。”
而且，他怎么可能只会来回一次，这样，只会让彼此更累。不仅时间金钱都消磨得差不多了，爱可能也会淹没于时间长河。
程书雪抬眼。
望着他墨色瞳孔倒映出自己绝情模样，也望着那化不开的喜欢，她缓缓开口:“陈驭野，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他一怔。
“在一中的时候，我知道你长得很帅，可也仅仅让我心跳加快。真正让我每一次心动的你，是在你意气风发在球场上打球的恣意模样，是你永远跟朋友说笑，信誓旦旦说——你在一中一天，你就是一中永远的第一”，是你决定参加喜欢的科目竞赛，在老师劝说南溪一中近几年未有竞赛保送的先例，你说，你会成为南溪一中的骄傲。”
那样年少轻狂的模样，她现在还记得。
“陈驭野，那时候的你太耀眼了，我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所以拼命地学习，就想来北华。”她像是回忆到不堪的过往，语气哽咽，“但要是你不来北华，我也不会放弃原先的决定。”
“你现在，就让我觉得很颓废。”她知道说什么话，会让他离开，道：“我不喜欢你了。”
不喜欢你了。
这一句话砸进了陈驭野的心中，他张了张口。
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纠缠的模样真丢人。
难怪，她觉得烦，难怪，她不喜欢自己了。
程书雪冷声说：“所以，我们分手了，你能不能别来烦我了？”
“我觉得，很累。”她说。
他想说很多的话，可现在再怎么说都是错的。
他想说，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我也不想离开，我想帮你打官司，想让那些欺负过你的人受到惩罚。
他想说，我可以来找你，二十几小时的飞行时长，我不觉得累。
他还想说，我知道你在乎我，你关心我，你是为我好。
……
可对上那一双清凌凌，不辩情绪的眼眸，他想说的话咽入腹中。
她不喜欢他了，他再怎么解答，都是一道错题。
程书雪没有再看他的脸色，她转身离开，向着南方走去。
陈驭野没有挽留，他站在原地，直到那道孤绝的身影消失在暮色之下。
他收回了视线，走向了北方的男生宿舍。
他们一南一北，回归到了自己该去的位置。
南辕北辙的两个人在中线相碰缠绕，然后分离，只留下一根情愫的细线在成长的洪流之中。
谁也不知道，这一根细线会成为拉扯的存在，还是会伴随着年龄的长大，就此断裂-
后来的日子，程书雪永远忘不了自己在拐角处看到那一道身影。
单薄，孤寂，他脊背绷得很直，可却给她一种穷途末路的绝望与无奈。
她就这样看着他消失了她的视线，这是他们在北华的最后一次见面。
后来北华流传了不少流言，有人说陈驭野只是玩玩程书雪，也有人说，陈驭野为了去美国，甩了女朋友，只要自己的前途。
听到这样的谣言，程书雪只觉得荒唐。
她就觉得，像他那样的人，不应该被人恶意揣度着。
直到有一天社团聚会，她作为副社长自然参与，也抽中了真心话。
在场一新生提出了大家最为八卦的问题。
“——学姐，你与前男友是谁甩谁？”
昏暗迷离的光线，她似乎回到了高中毕业同学聚会那天，看到了他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透着一股坏。
可他只是看起来坏，并不坏。
程书雪只觉得舌尖涩的厉害，她缓缓开口：“是我甩他，他没有对不起我。”
她喝了一杯烈酒，可舌尖却苦的厉害。
他确实没有对不起她。
爱她的时候明目张胆，轰轰烈烈，把一颗赤忱的真心都剖到她面前。
是自己对不起他。
也配上他的喜欢。
他们的故事也该到这里就结束了。
陈驭野，只能留在她的青春记忆里。
山高路远，祝他一切安好。
43.重逢
大学在时钟年轮拨转下悄然流逝, 让人于漫长的岁月回溯中，只记得那些斑驳而又鲜明的记忆碎片。
程书雪大四那年去了业内顶级的向望律师事务所实习，良好的表现之下, 毕业前夕签订了转正的劳务合同。
生活也便和大多数毕业生一样，平淡又简单。
八月上旬，晚上与领导及同事吃完饭后，便各自回家。
程书雪与姜欣润合租, 二人回到了狭窄而又温暖的出租屋里。
姜欣润强撑的坚强瞬间绷不住了，她眼泪啪嗒啪嗒的掉落，“书书，对不起。”
“我真不是故意的……是我害了你，要让你去做巡回法官。”
今天她们本以为是向望律师事务所他们举办的一场欢迎会，谁知道事务所领导与政府合作了劳务派遣, 要选人去做巡回法官的助理。
巡回法官不同于往常大众认知站在审判台上落锤的法官，而是真的巡游中国偏远的大山, 让正义的光辉平等撒向难以发现的一隅。
听起来极其美好与正义，可偏偏他们已不再是为梦想可以放弃一切的年纪了，进入社会这一大染缸后, 工作时间, 工作报酬，工作环境与待遇……成为了她们人生当中必不可缺的考虑因素。
程书雪笑：“我自己提议的，你别太内疚了。”
姜欣润拼命摇头：“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亲自提出。”
她是当事人，比任何人都知道当时的事情经过缘由。
她与程书雪一同在向望律师事务所上班，但领导更为看重程书雪, 以至于今天的劳务派遣直接指定了自己，想让书书留在所里继续处理案源。
但没想到……
对上程书雪温柔的眼神, 姜欣润没忍住哭了起来，“那巡回法庭根本就不是女生干的，去什么不毛之地伸张正义，那些混乱的地方搞不好直接漠视法律……”
等姜欣润宣泄完心里的凄楚，程书雪这才缓缓开口：“欣润，你没有必要为我愧疚，我是成年人了，也有自己的独立思考判断。”
“或许很多人觉得巡回法官浪费青春，觉得巡回法官太苦太累，但于我而言，我觉得做这样的事情很有意义。今天当我站起来的那一刻，我想的不是工资报酬，而是当年如果有巡回法庭来到我所在的地方，或许我的人生会不不一样。”
她揉了揉姜欣润的头，神色一片柔和：“我也想去看一看，和我年少相同经历的人，也想去帮一帮她们。”
这么多年以来，程书雪没多少朋友，有些朋友也随着时间距离渐行渐远。只有姜欣润，是在她和江芸月绝交后，在流言之中，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身边。也在大三上学期，帮自己搬离宿舍，她那小小的身躯扛起了无数的重物……
而姜欣润听到程书雪道出的这一句话更是愧疚万分，她糯糯道：“其实我知道你的良苦用心，书书，真的对不起。”
大学四年以来，她跟程书雪做朋友真的很幸福。自己只是随便给了书书一点点关心与帮助，她都加倍奉还。
她知道，程书雪一开始也不想去巡回法庭，要不是因为自己……
程书雪轻拍她的肩膀：“反正我孤身一人，了无牵挂，搞不好下基层锻炼一下，以后还能加个工资赚个钱。”
姜欣润一怔。
“所以欣润，别哭了，不然晚上与你男朋友通视频电话，他又要担心你了。”
……
晚上洗漱结束，程书雪躺在床上，恍惚间做了一个梦。
梦中还是大三刚开学那时。他们在学校的“情人楼”里，他笑着跟自己说“不去做交换生的计划”。
但梦里的她还是冷声拒绝。
直到场景一转，自己冷酷无情的话再次如这些年出现在梦境里。
——“你现在，就让我觉得很颓废。”
——“我不喜欢你了。”
——“你能不能别来烦我了？”
——“我觉得，很累。”
她这一辈子，说过很多违心的话。
但对他说的那些话，一直盘旋在脑海之中。
梦境沉浮难熬，可她还是一如既往耽溺于这黄粱美梦。
毕竟，这可能是漫长一生当中，能不费任何代价。
再次看到他-
时间一晃而过。
她做巡回法官已经一年。
程书雪设想过再次见到陈驭野的场景，但没想到会在这安宁县清水镇大关山，在这无比偏僻的一隅。
再次看到陈驭野。
他刚从车上下来，车上随之而出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几个人提着公文包，其中一人不知说了什么，旁行者哈哈大笑，而一旁的陈驭野也哂笑一声。
是当年那一副，对朋友开玩笑先微微摇头，然后再鼻腔溢出笑意的顺序。
阳光下，他仍旧笑得恣意，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不可一世，众星捧月，引人注目的少年。可又有岁月的细枝末节在此刻显露出来，他脊背单薄，比大学又瘦了不少。
也从那一个，身着简单且清爽运动装扮酷酷的少年，变为如今一身正装，眉宇少了几分肆意快活，多了几分稳重。
彼时男同事站在她面前，神色有些紧张，以至于音线都有些带颤。
“晚上去吃饭吗？”
陆振楠心也悬至最高点，他咽了咽口水，想起同事的鼓励，道：“就我们两个。”
他说完这一句话，神色期许地看着面前的女生。
可程书雪却不再是往常那般认真聆听他人说话的柔和样，她今日罕见地失态，脊背挺直却僵硬，整个人的神色也极其不自然。
她两侧的指节攥得发白，面上定定地看着那方位，大脑嗡嗡作响，只想快速离开这地方。
毕竟，当年分手闹得极其不愉快。
他看起来还不错，没自己也很好。
自己，也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
成为他心中的那根刺。
陆振楠缓缓开口：“书书，你想去吗？或者，你想吃什么？”
“火锅还是烤肉？本来我打算请你吃你最爱的牛肉面的，可想想又有点拿不出手。”
牛肉面。
当年他请自己吃的第一顿饭，也就是牛肉面。
想起当年拒绝他请自己去高档餐厅吃饭，他漆黑狭长的眼眸望着自己，语调随意可却理直气壮的一句话。
“——人生在世，什么都用最好的，不是为了彰显阶级，只是为了让我们知道——我们值得享用这么好的一切。”
与他有关的一切，在经年流转中仍仿若昨天，怎么也忘不掉。
程书雪太阳对上男生泛红的耳垂，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微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喜欢一个人吃饭。”
怕被陈驭野听到，她声音虽低，可却直白，干脆，利落。
在说完这一句话后，程书雪转身就走。
陆振楠深觉自己以公事之名行欺骗之事，伤害到了她，立马认错：“书书，我知道错了。”
男生的声量本就比女生大，即便隔着一马路，可她还是挺怕陈驭野看到自己。
书书，这几年，他身边会有叫书书的人吗？
倘若不经意听到书书两个字，会不会想起自己？
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线紧密勒紧，她只觉得自己真是糟糕透顶了。
明明说分手的是她，现在胡思乱想又闹哪样？
程书雪不想在这里多待，她语气很闷：“知道错了，下次就别做这样的事了。”-
一条马路之隔。
向□□了碰陈驭野的衣服，一脸揶揄道：“故意停车说吹风，盯着那美女看干嘛？”
一旁的周申桉疑惑：“没吧，应该是一如既往地沉思。”
周申桉笑问：“那方位就是盯人，不过我们野哥什么时候这么盯过人了？”
向超想想，颇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确实，能让他这么认真盯看的，只有代码。”
那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瞳孔视线，陈驭野眼神回落到一旁站在的陆振楠身上。
长得还行，身高还行，看起来也挺老实。
可程书雪刚刚拒绝了他。
那按照刚刚那男生的行为举止推测，她现在应该没有谈恋爱吧？
不过像她那样的人，这几年应该也会有很多追求者吧？
拒绝了一个，应该还会有很多个。
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还有朋友的调侃揶揄声入耳。
周申桉坏笑：“该不会一见钟情了吧？”
向超单纯地开口：“我觉得陈哥不像是看脸的人，搞不好真下来吹个风。”
“来大太阳底下吹风，真傻啊？”
“啊？”
“……”
“不是吹风。”陈驭野压抑眼底的情绪在她离开后，彻底压不住了，翻涌成思念的云海，他道：“就是看人。”
他这句话一出。
周申桉与向超瞬间绷不住了。
周申桉直接卧槽了一句，随后道：“该不会之前流传你谈过的话，是真的吧？”
他们是研究生期间才认识熟络，对于之前听说陈驭野为女人买醉的流言还嗤之以鼻，纷纷觉得是谣言。
像陈驭野心中只有事业与学业的人，怎么可能会为爱放弃前途，做出这样恋爱脑的事情？
可现在看着陈驭野的神色，二人纷纷觉得那些话或许不是流言。
“是真的。”陈驭野心底再怎么惊涛骇浪，可语气仍淡如水，“她是我唯一的前女友。”
——“我被她甩过。”
44.触碰
谁谁谁？？？
谁被甩过？？
居然是陈驭野被甩？？？
在场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张大了嘴巴, 接受着这一炸裂的消息。
陈驭野是谁？ucl满载盛名的天才学霸，图灵奖大牛亲自出山带研究生，也想一直带到博士毕业的人选, 只是这厮毕业义无反顾美国绿卡留校任职的机会，义无反顾回到美国。
这样学校充满传奇色彩的一人物，一直以来都享受无数鲜花与掌声的存在。
可如今，竟然如此平淡地说出被甩这样的一句话。
周申桉作为陈驭野的头号粉丝, 到现在还是难以接受，磕磕绊绊道：“没事，搞不好那姑娘后悔了么？”
向超附和点头，“对对对。”
听到他们这样的话，陈驭野一哂，缓缓开口：“她不可能后悔。”
他比谁都知道, 她不可能后悔。
当年的她那么坚决，如今再看到他, 也还是没有任何留恋的转身离开。
一如当年。
周申桉一怔，从陈驭野这微妙的语气当中，他居然品出了一丝遗憾, 还有不甘心。
身为风月场所的高手, 周申桉笑道：“都回来了，事情也过去了，下次再见也应该去打个招呼。”
“没必要。”陈驭野长睫在眼周投下一片阴影，“都过去了。”
她有了新的生活。
他也不应该去平白无故地打扰她-
回到民宿，程书雪还是无法忘却那道颀长身影。
他回来了啊？
也是，研究生毕业了, 也该回来了。
她心底罕见地浮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欢喜，可随之又弥漫起了淡淡的不安与彷徨。
他这次回来是做什么？又怎么会来这里？
南溪市安宁县清水镇大关山, 是一个路途遥远，穷乡僻壤的地方。在她的固有认知中，很多出生于大城市，有良好学历及极强能力的人大多留在CBD发展，又怎么能见惯繁华来到这里？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程书雪摇了摇头，起身前去开门。
陆振楠手里提着水果，脸上带着歉意的笑：“对不起啊，我刚刚走之前看你面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程书雪手扶着门，正想关门。
陆振楠把手中的水果递了过去：“这是卫姐刚刚买的，我刚刚跟她聊天说起你神色不好，她以为你生病了，就刷了医保买药，并让我带点水果给你。”
对上程书雪狐疑的眼神，陆振楠继续开口：“真的，不信你问卫姐。”
卫姐也就是卫红，正是他们这一次的巡回法庭的领导。为人和善，领导有方，关心下属，之前也有同事生病，亲自前去慰问的这一情况。
可陆振楠骗了自己一次，程书雪语气淡淡：“谢谢，我没事，也没病。卫姐给我的水果，你拿去吃吧。”
电话铃声响起。
程书雪从口袋拿出，看到卫红的备注按下接听。
“书书，我让小陆送你的水果收到了吧？”
陆振楠道：“卫姐，我在门口呢。”
卫红那亲善的声音传来：“这水果是我让小陆带给你的，听说你们闹矛盾了，都一个团队的，以后还有开庭，小摩擦别放在心上。”
“哎，不过要是小陆真对你做出辱骂这样的事情，我立马把他踢出去。”卫红笑了笑，“书书，晚上我来找你，小陆真做了哪里不对，我帮你说他一下。”
“记得吃水果啊，上回委托人闹事你帮我挡了，我那次都没给你买慰问品。”
领导说了一堆，程书雪细细听着，挂完电话后，她扶额：“拿来吧。”
陆振楠神色一喜，连忙把水果递了过去。肩膀在这时候被人重重一撞，他本就长久办公，身体虚弱，水果与药掉落在地。
程书雪第一次接自己东西的计划就此落空，陆振楠气急攻心，“走路没张眼啊？”
周申桉也没想到，这人居然这么弱，轻轻一碰就这样。对上陆振楠如火的视线，周申桉挑眉，道歉道：“不好意思，我赔你吧。”
“赔？赔钱么？我不缺钱。”
这样的语气让周申桉也不满起来，扯了扯嘴角：“那你想怎么样？”
争论大战一触即发，程书雪望着面前身着花衬衫，眼尾上挑，一副浪荡却不轻挑的公子哥儿模样，想起刚刚他道了一句话，惹得陈驭野肆活快笑的场景。
她开口：“不用赔了。”
陆振楠听到这话不可置信地望向程书雪，他都做好与这打扮招摇的富二代理论的准备了，眼里浓浓的不解。
程书雪道：“既然是送我的，那就我说了算，不用赔了。”
周申桉桃花眼带着潋滟笑意：“谢了啊，不过该赔还是得赔。”
程书雪：“真的不用。”
周申桉恍若未闻：“等我朋友停车后上来，我让他还你，正好他……”
在这浪荡公子哥儿道出这一句话时，门外又来了两道身影。
其中一位长得虽胖，可却面善，另外一位，少年时期稚嫩青涩的五官全然褪去，清隽淡然的眉眼中透着稳重与矜贵，淡淡的薄荷气息冷冽无比，让人不敢靠近。
不同于她刚刚看到与朋友再一次闲聊的松弛模样。
此刻的陈驭野眼神落在陆振楠身上两秒，然而定定看向程书雪。
好像已经快一年多没看到她了？
时间过得真快，她也瘦了好多，让本就巴掌大的面容更为小巧，露出的锁骨更为嶙峋突出。但还是有那个习惯，情绪低宕的时候，总喜欢垂首不语。
他感到心口烫烫的，纹着“C书雪”的那一处地方血液无比沸腾。
像要冲破一切，奔流到岸。
察觉到陈驭野注视的视线，程书雪本能地垂首。
这是他们恋爱时养成的习惯，因陈驭野经常打趣她，她总会害羞地垂首，然后他更为变本加厉地调戏她。
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羞窘，反而是浓浓的愧疚。
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周申桉的目光在程书雪与陈驭野身上扫了一圈，语气真挚道：“妹子，我都把你的东西撞掉了，怎么着也得还你一下？”
“手机没电了，我……”
“不用了。”程书雪打断。
——陈哥，你先帮我垫付一下。
这样的话，周申桉还是没有说出口。
因为程书雪关上了门，隔绝了三个大男人的视线。
周申桉好整以暇地看向陈驭野，眼神透着一股“你初恋真的挺狠”的表情。
陈驭野望着那紧闭的房门，几秒过后，缓缓走向临近的房屋位置。
他没关门，周申桉与向超进来把门关上。
陈驭野直截了当地开口：“你有病？订这家酒店？”
本来学校安排了他们住宿，谁知周申桉说开车去加油，开到这一家民宿，还义正言辞地说就住在这里。自己拉肚子了，真的憋不住，要如厕。
结果呢，上厕所上到把人家的水果撞翻了？
周申桉哼笑一声：“这家酒店距离我们办事最近，我不想住学校宿舍，怎么了？”
他表面这么说，可内心却腹诽。陈驭野装什么大尾巴狼呢？他就不信陈驭野察觉不到自己的意图？
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等自己办理了入住才说。
“都过去了，见个初恋而已。”周申桉揽过陈驭野的肩膀，“反正就住几天。”-
反正他们顶多就住几天。
有这样想法的人，自然不止周申桉。
程书雪拿着文档，与卫红前往安宁乡第一中学，看着民宿的酒店在车的后视镜逐渐倒退，她也渐渐从与他有关的思绪中回到了案子里。
来到大关山是因为一场巡回法庭要打。
政府相关部门的寻求者虽然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但并不意味着，微弱的喊声会被淹没。
卫红开着车，揉了揉眉心，神色一片倦怠。
“袁思娣这小姑娘啊，戒备心很强，今天下去老周们去问话，她说话滴水不漏，总感觉有隐瞒。”
“现在的孩子，哪儿像我们当年那么单纯啊，简直就是对任何人都抱有极强的戒备心。”
这几天基层背调本就辛苦，程书雪等领导宣泄殆尽，这才柔声开口，“小姑娘在青春期敏感也正常，而且袁思娣这孩子家境一般，想必也有隐情。”
“应该是男同事粗枝大叶，不然袁思娣也不可能期望谈话的是女同事了。”
女生即便劝导，声音也无比柔和，也总能和旁人不同的角度思考问题。
卫红眉眼藏不在的赞赏：“有时候我还真挺羡慕你这样敏锐的洞察力，感觉和基层沟通都能少些事。”
程书雪笑笑不说话。
羡慕吗？她更觉得是一种累赘。
跟她在一起的人应该会觉得很累吧，就像陈驭野一样。
车子很快到达安宁乡第一中学，二人停好了车。
已经放学，大多数的学生飞奔回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袁招娣来到了她们面前。
程书雪半蹲身子，视线与她平视，声音轻柔地开口：“小袁是吧？我上次见过你，我们可以去找一个安静的地方谈谈。”
“不用谈了。”袁招娣目光看向程书雪，语气无比冷静：“我想起诉我的父亲——他性侵我。”
这话一出，卫红与程书雪浑身一怔。
她们现在才明白，这就是袁招娣拒绝跟异性开口的原因。
袁招娣白净的面容上呈现出不符合她这个年纪的怨恨与绝望，她声音含恨地开口：“这样的人，能判几年？”-
与袁招娣交谈了一番，程书雪回到民宿已是九点多。
卫红摆了摆手：“明天继续做背调，晚上等学生放学，我们继续跟袁招娣交谈一下。”
交代完事项，二人各自走回房间。
程书雪的民宿在三楼，这里没电梯，在一楼与领导告别之后，她爬楼而上。
只是没想到在房间门旁站立着一人。
男生即使微弓脊背，但仍身形颀长，昏暗的灯光下教人看不清楚面容，只留下一好看的剪影。她心下的第一反应是陈驭野，待越走近，更知道不是他。
靠背影认他的这天赋还是那么厉害。程书雪麻木地想。
周申桉看程书雪走来，脸上挂起了笑，“给你的赔礼。”
说话的时候，走廊的声控灯亮起，里面的东西一览无遗。
是水果，还有药，但比之前卫红让陆振楠拿得要多。
买都买来了，再退回去也不现实。程书雪接过，拿起手机道：“谢谢，你现在手机有电了吧？我看你买的比之前多，我转你钱吧。”
周申桉：“不用。”
本来到这里也该结束了，可偏生周申桉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紧盯程书雪，像是能看破人心中所想一样，让人觉得十分危险。
程书雪脚下的步子下意识地缩了缩，她道：“那没事的话，早点洗洗睡了，晚安。”
她拿着房卡，正想开寝室门。
没想到周申桉侧身挡住，勾了勾唇，“问你个八卦事儿，介意的话就不用回了？”
程书雪长睫颤了颤。
“你是不是——”周申桉特意拉长了语调，注意她面上的神色，“跟陈驭野在一起过？”
心中似砰地炸开了惊雷，震得人头脑发蒙。
程书雪没想到周申桉会这么问，但他这么问的意图是什么？
周申桉歉意地笑了笑：“抱歉啊，只是听说陈驭野被人甩了，我觉得像假料，没想到我兄弟承认，便来打听一下。”
“哈哈哈——”说到一半，周申桉没忍住失声笑了出来，“像他那样的人也被甩，我心里终于平衡了。”
——像他那样的人，也被甩。
这样的玩笑话如针扎进程书雪心中，她舌尖泛起一股涩然，缓缓开口：“没有。”
周申桉挑了挑眉。
程书雪涩淡的语气传来，“是他甩我。”
隔壁房门在这时候被推开，她下意识地望向那打开的房门。
声控灯又亮起了一盏，走廊的灯光明晃晃，照得众人脸上的神色一清二楚。
陈驭野双手插兜，大步走到二人中间，而后抬睫望向程书雪，四目相对，漆黑的眉眼不辩情绪。
全然没有之间恋爱时的亲昵姿态，只有一片疏离的光景。
周申桉很有眼色地后退，留下一方天地给二人。
他那冷冽的气息萦绕在四周，让她避无可避。程书雪房卡按在门上，发出“滴”的一声。
这是十足想逃离的架势。
陈驭野啧了一声，伸手关紧那房门。
二人的指尖就此相碰，酥麻的感觉传来，她心下一怔，但很快地松开手。
她抬眸，若无其事地对上陈驭野的视线。
男人漆黑的眉眼望向程书雪，声音淡如水，语气不辨情绪。
“程书雪，谈谈。”
45.介绍
上一次他们当面交谈, 已经是三年前。
不过，上一次的交谈并不愉快。
“谈什么？”程书雪垂眼，“吵到你的话, 对不起。”
这家民宿的隔音效果不好，刚刚她关上房门也听到了男生的对话，自然也知道陈驭野住在自己附近。
陈驭野望着女生垂首露下的白皙脖颈，涩然道：“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就你乱说的事。”陈驭野淡声说, “你要是忘记的话——”
“我可以去外面帮你回想起来。”
这都是什么事？自己哪里乱说了？
哦，好像是。
是自己甩了他，却说他甩了自己。
暖黄的灯光本应延伸出温暖缱绻的氛围，可在这时映在他的面容上，未见以往懒洋洋的笑，反而更显矜贵凉薄。
走廊陷入沉寂。
声控灯因没人说话, 再次在走廊上陷入一片黑暗。
但二人靠得极近，彼此的呼吸声缠绕交互, 也能在漆黑的环境感应对方的存在。
陈驭野重复了一遍：“程书雪，谈不谈？”
语气极淡，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味, 可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
——“程书雪, 谈不谈？”
好像之前他无比亲昵自然叫自己“书书”的岁月已经过去，成为了只会在夜晚出现的梦境。
夜晚时间悄然流逝，但他大有一副一直与她耗着的架势。
走廊的人来来往往，在这里终究是挡道的存在，得尽快处理。
程书雪知道他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性子，恣意且执拗, 她顿了顿，道：“那对不起。”
陈驭野浑身一怔。
“是我甩你。”程书雪顿了顿, “那时候年少无知，不想让自己背负甩你的名声。”
因这几天忙碌的工作，她的眉眼带上了淡淡的疲惫。灯亮的间隙，她说话蹙起的眉眼，在他看来，更像是不耐烦。
沉默了十秒。
不知道他满不满意这道歉，程书雪继续补偿：“是我自作自受，你想要钱，还是什么补偿都可以。”
语气诚恳，让人挑不出毛病。
一般人都应该顺势接下，可偏偏陈驭野不是一般人，他眼底蔓延出道不清的冷潮，语气闷得像三伏天的热风：“不用补偿。”
“你只要记得，是谁甩谁的就行。”
他语气像带了怨恨，可又像是她的错觉。
程书雪没想到那样高傲的一个人，会这样纠结这样一个问题。
这样谁甩了谁，很伤自尊的问题。
她说：“当年我也觉得，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被人甩。”
所以，她只愿意是——他甩了她。
可这样的话，并不能让陈驭野平息心底的波浪，他垂眸脆弱无比，语气像在自嘲，“事实不就是这样么？”
像是产生幻觉的一瞬。
下一秒，他又恢复了冷然漠离的姿态，用陈述的语气回溯当年的真相。
“程书雪，陈驭野就是被你甩了。”-
是啊，是分手了，也是自己甩了她。
当年的场景历历在目，已成为她心里难以拔出一根刺。而如今被陈驭野提及，只觉得心里又泛起了痛。
以至于回到酒店，都忘不了他刚刚离开那孤寂的背影。
这么多年，他好像看起来过得没那么好？
刚刚近距离的接触之下，他眼窝下方有明显的乌青，应该是长时间没休息好。
程书雪抿了抿唇，她是不是又做错了？
但好像又没有做错，因为从分手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注定走向一南一北的两条道路。
和好如初，永远都只是童话故事。
第二天有工作，深夜已至，程书雪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在床上酝酿睡意。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大四毕业典礼。
那时班上同学实习的实习，考研的考研，出国的出国，还有些国考已过，前去旅游的，天南海北之下，六月的毕业典礼参加的人只来了班上的一半。
她那时正在跟人拍照，恍惚之间听到人群响起了议论声。
“陈驭野回来了？”
“啊啊啊啊，我男神！”
“走，要不要去和他合照一下，应该不会拒绝吧？”
他离开北华的这些日子，有关于他的传说一直都在，也仍旧有那么多人记得他。
程书雪心下叹慰的同时，本能地回头一看。
就那一眼，她就看到了人群之中拿手机拍照的陈驭野。
他正对自己这个位置。
而女生这时候已经来到了陈驭野身边，叽叽喳喳地开口。
“学长们，我们要不要一起去拍一张照片啊？”
大学合影是很常见的事情，而且热情的学妹们又不是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周遭的男生自然不能落女生的面子，笑着同意。
而就在这时候，陈驭野淡淡地开口。
“那玫瑰花背景墙不错。”
程书雪才发现自己正站在玫瑰花背景墙面前。
她抿了抿唇。
原来，是在拍花-
第二天一觉醒来，程书雪就与同事前去背调。
一车五个人，卫红，程书雪，陆振楠，还有两个男同事。
一路上不少人开始闲谈，话题扯到了大关山这偏远的地方，然后又扯到重男轻女这件事上。
“前天我们不是去袁小娣家嘛，她妈也真是的，对他弟简直好到不得了。”
“这是肯定的嘛，娣本就招弟的意思，简直连名字都霸凌。”
“都是女的，还不将心比心。”
男生大多讨论这话题，而有关袁小娣昨天说被父亲性侵的这一件事，程书雪与卫红都没有提及。
车子缓慢行驶，话题又换了换。
其中高翔问程书雪：“哎，书书，前天我们去清水镇一中，看到校友光荣榜上有你名字，你是这里的人啊？”
程书雪“嗯”了一声，但却没有再多说话的意味。
可明显面对高翔这话痨，这一招没用，他巴拉巴拉地继续道：“那你还挺厉害啊，从这里也能上北华。”
人群又响起了附和与夸赞声。
陆振楠也夸了几句，手肘碰了碰旁边的兄弟高翔。
高翔明白了陆振楠的意思，不动声色地开口：“哎，早认得我当初别谈恋爱，不然搞不好也是北华的学生。”
男生自以为旁人看不见的小动作，悉数落入程书雪眼中。
陆振楠笑道：“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越优秀的人越单身，像书书这样优秀的人，搞不好就一直单身。”
“不过谈恋爱比单身好。”
车内响起一阵哄笑。
昨天和陆振楠说的话像是耳旁风，他还是没放弃，反而想另辟蹊径。程书雪扶额，淡淡开口：“考北华跟谈不谈恋爱没关系。”
“而且。”她顿了顿，“我谈过恋爱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惊呆了。
实习期间程书雪外号拼命十三娘，每天上班加班下班，三点一线，从未看她跟任何异性有过近距离的接触，面对旁人的追求也是拒绝，一副修无情道的女强人模样。
陆振楠一怔，他找卫姐看过程书雪的简历，知道她实践经验极多，一看就是大学历练多了。
她刚刚说，她恋爱了。
像她那样冷心冷情的人，谈恋爱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程书雪侧眸，望向陆振楠，像是在警告，又像在敲打。
“谈过一次恋爱，就不想再谈了。”
她用开玩笑的语气，却说出最坚定的话。
“起码我现在不会谈恋爱，这是真的。”-
清水镇背调了一天，下午四点，男生们把她们送到清水镇第一中学，纷纷没有离开，打算一起等待。
卫红眼中也带了暖意，望向程书雪道：“我们律所这几个男生还挺有担当，本来说按时间他们可以下班，也可以先走，没想到还怕我们出什么问题，还特意过来等我们。”
领导夸了一下，男生纷纷笑说这是应该做的。
车子停在周边，卫红安排他们可以去车上等着，方便等会儿她们与袁小娣面谈无人打扰，男生走了大半。
只留下陆振楠站在程书雪一旁，他看向卫红：“卫姐，我陪你们等到袁小娣出来再走。”
卫红本来就有意撮合他们，此刻自然应好。
职场守则：领导作出的决定，下属不能反驳。
程书雪噤口不言，面色如常地等待。
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她们也站在昨天校门口的位置，等待袁小娣。
门被保安推开，大腹便便西装革履的校长率先出门，随后而出的身着白衬衫，手上拿着西服，气质凛然的陈驭野，接下来是周申桉与向超。
校长脸上带笑，肥胖的脸上腻起了油光：“陈总，周总，向总，今天考察的不满意的话，明天也可以继续来，我随时都在。”
“只要想来，打一个电话，我立马安排。”
程书雪眉心微蹙。
陈驭野怎么会来这里？又怎么会跟校长认识？
他们来清水镇快四天了，这几天几乎都在学校周边，从未看到过陈驭野这一行人，他肯定是昨天才来的。
那为什么校长会这么亲切的招待他们？
陈驭野也看到了程书雪，她站在正中，身旁站着那天的表白对象。他眼睛微眯，望向那个方位，情绪叫人看不透。
校长身为人精，自然看到了这一切，提议道：“陈总，有熟人啊？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
男人没回答。
可校长却与陈驭野道了几句，招了招手：“那我去跟他们打个招呼，明天有事再见。”
看着那胖墩墩的校长再次奔向拐弯处，周申桉碰了碰陈驭野的臂膀，道：“哎，真让校长一个人去打招呼啊？”
周申桉与向超耐人寻味地看着陈驭野，他倒想看看，陈驭野还能装多久？本来水果和药都是陈驭野买的，还把功劳挂在自己头上，而且昨晚搞不好就一直看楼下的车，等那初恋回来，连忙打电话让自己出去赔礼。
陈驭野：“他要去就去。”
周申桉摇了摇头：“不会人情世故。”
“人情世故建立在利益之间。”陈驭野望向校长向程书雪伸出的掌心，语气沉了沉，“但一直以来，都是他求我。”
这样自信地话，也只有从他口中说出不觉得违和。
周申桉正想再劝说几句，就看到陈驭野大步向前，经过自己身边都刮起了一阵烈风。
他动作很快，周申桉像赢了一样，唇角上扬。
向超虽然还在状况之外，但也打算跟去打个招呼，只是脚下的步子堪堪迈出去一步，周申桉立马揽住了他的肩膀，语气带笑，“别去了。”
向超：“嗯？”
周申桉：“去了会让拥有老板娘的进度变慢。”
向超有些懵懂，周申桉挽着他走向车子，“走了，上车等陈驭野。”
而陈驭野意识到脚下步子靠近程书雪那方位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他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败与后悔。
——“陈驭野，你能不能别纠缠我了，我觉得很烦。”
她说的那一句话再次回响在心间，也让他脚下的步子放慢，神态又恢复一如既往地冷淡。
校长看到陈驭野这摇钱树的到来，面上一喜，连忙介绍。
陈驭野颔首，算与除她之外不熟的人打了个招呼。
程书雪心里道不出是何种滋味，只觉得他每一次出现在身边，她总会忍不住想垂首。
害怕让他看到自己，想起那些不愉快的曾经。
也害怕自己看到他，愧疚的眼神藏不住，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坏的人。
是在他年少时甩了他，看他如今开豪车后，虚情假意流露愧疚的女人。
错综复杂的情绪之下，程书雪的眼神微微游移。
而一旁的陆振楠再次察觉到程书雪的异常，心底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或许只有旁观者知道，每一次程书雪与这男人同处一地时，眼神像行了万水千山，也有藏不住的沟壑难平。
陆振楠盯着陈驭野，像是要看看能让他喜欢了这么久的人有何种魔力，他不加掩饰，望了许久。
陈驭野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眉梢一挑，大喇喇地回望过去。
眼神透着野性，像是可可西里无人区最凶猛的野狼。
校长笑问：“陆总，这是你之前的同学啊？”
卫红也注意到了，问道：“小陆，看你们对望了那么久，同学啊？”
“没，之前闹过小矛盾。”陆振楠摇了摇头，面向陈驭野伸出了手，道：“我姓陆，名振楠，交个朋友。”
陆振楠说完这一句话，余光侧望程书雪。
这样的举动自然落入了陈驭野的眸中，他目光掠过陆振楠，定定看向程书雪。
“陈驭野。耳东陈，被驾驭的驭，野马的野。”
——“能驾驭我的，只有你。”
程书雪现在才发现，他随口一说的话，她居然记了那么久。
这样正常自然的介绍，也会联想到这里。
陈驭野望向陆振楠，唇角一勾，说。
“是程书雪的高中及大学朋友。”
在场的人一怔，没想到猜错了。
面前这矜贵的男人未和陆振楠认识。
而是程书雪七年的朋友。
听到陈驭野这般说，程书雪眼睛浮现震惊看向他。
是朋友？
校长此刻笑道：“哎，我们还看错了。”
卫红诧异，也笑道：“居然认识啊？”
程书雪轻呼，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定定地看着他，缓缓开口：“好久不见，陈驭野。”
“好久不见。”陈驭野嗓音很低，“程书雪。”
他还是很喜欢她。
也还是忍不住，再次走到她面前。
如果无法和好如初。
那他想，可以试一试破镜重圆。
当一切都圆满了，她应该会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一个，重新追求她的机会。
46.主动
周遭像消了音, 世界嘈杂渐行渐远，化为一片安静。
恍若只剩下他刚刚喊自己名字的声音。
程书雪觉得他的目光无比炽热，像是要烧灼一切屏障。她眼神微微游移, 垂首不语。
学校铃声响起，学生也放学了。
身为校长也自然有事，连忙说了几句，告别之后, 转身走向学校。
陈驭野也一道离开。
旁边同事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进入豪车，叹息了一声：“果真是同人不同命啊，书书，你这朋友家境不错，羡慕他会投胎。”
二十出头开大G，他还是头一次见。
程书雪顿了顿, 没应和，说：“其实, 他也很优秀。”
音色不同于往常的柔和，反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势。
这还是一向随和的程书雪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一旁的卫红笑了：“刚刚听他说你们是朋友，我看你不说话, 还以为你们有矛盾, 现在想想，是我多想了！”
程书雪苦涩地笑了笑，她哪里多想了，他们会一直这样陌生。
刚刚下意识地反驳，不过是她的本能。
本能地维护他，也本能地承认他的优秀-
等到与袁小娣再次交谈之后, 回到民宿又是九点。
三人并肩而行走出停车场。
陆振楠看了一眼程书雪，想起她今天的漠然, 又压住了那翻涌的情绪。
卫红察觉到了，但仍如往常笑道：“书书，我上年纪了，先去睡觉了，你们今天加班饿的话可以去吃点宵夜，费用我报销。”
领导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陆振楠看着程书雪没有立刻回民宿，面上一喜，道：“我们能逛逛吗？”
“嗯。”
出乎意料的答案，陆振楠只感觉心似乎要飘到天上去了，晕乎乎回道：“哦哦哦……好好好。”
月色朦胧，连带着庭前树下的斑驳光影也有些模糊，风吹来都容易让人产生失真的梦幻。
程书雪走到偏僻安静的树下，望着陆振楠，缓缓开口：“你还喜欢我。”
肯定的语气。
陆振楠心下一怔，他知道现在不应该承认的，可还是点了点头，“嗯。”
“抱歉，我不喜欢你。”
“可以试试。”陆振楠连忙开口，“一辈子还长，不要那么早下定论。”
既然她都知道了，那还不如就此告白。
“我喜欢你，程书雪，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或许你只是觉得我一时兴起，但你不知道我已经喜欢你快一年了。从实习期间，我就喜欢上你了，那时候我本想出国读研的，可尽管你不喜欢我，我还是不想离开你。”
“为了你，我不想考编，我只想和你一起留在向望律师事务，也想努力地和你有一个未来。”陆振楠鼓足了勇气，“所以，你能给我一次机会吗？”
一阵风刮过，也吹不灭男人眼里的光亮。
程书雪把陆振楠的话听进了心里，眼前的男生的面容逐渐幻化为另外一人的模样。
那个少年眉眼漆黑，眼睫即便晕染上了光，可瞳色一片哀伤，语气带着罕见的卑微。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也记得，那个昏暗的教室，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吻落在自己的锁骨处，缱绻温柔地开口。
——“书书，我不去美国了。”
可现在，又有一个人说出这样地话。
程书雪只感到心口浮现的不再是当年那般钝痛的感觉，竟然有一丝的不耐烦，她一向不会让人难堪，此刻对上陆振楠的视线。
女生瞳孔清明，眼神淡薄，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疼与怜悯。
而一阵咳嗽划破了这安静氛围。
陆振楠循声望去，只见拐角处走出一身形高大的男人，柔和的月色落在他利落分明的五官，却未缓和身上的冲天煞气。
怎么又是他？
陈驭野对上陆振楠的视线，眉骨一抬，唇角溢出一声嗤笑：“这就是你的告白么？”
“关你什么事？”陆振楠蹙眉不满道。
程书雪闷声道：“走了。”
陈驭野目光只落在陆振楠气急败坏的面色上一秒，望着程书雪道：“以爱她之名，道德绑架她，不觉得恶心么？”
程书雪恍若雷击，浑身一怔。
“你要是喜欢她，就不该说出那样的话，也不应付出说为了她付出那么多，你是想让她对你产生愧疚，从而稀里糊涂地答应你么？”陈驭野低头笑了声，像在嘲笑以前的自己，“这样的人，配和她在一起么？”
“你住口。”陆振楠面上挂不住，他想骂回去，可程书雪在一旁，干巴巴反驳道：“你即使是书书的朋友，也未免有些多管闲事了。”
“她的事，我管定了。”陈驭野眉眼之间的戾气浮现，“不过，你已经出局了。”
三年前，他因为这样的事出局。
三年后，她更优秀了，也不会再喜欢三年前的自己了。
陆振楠暴怒，直接不管面前这狂傲的男生是程书雪的朋友了，恶狠狠道：“你他妈装什么啊？老子起码敢告白，你呢，只会暗戳戳在这里挖我的墙角。”
“呵。”一声若有似无的讥讽。
陈驭野啧声：“你还没做上墙角呢，做什么梦呢？”
陆振楠：“你……”
“你什么？”陈驭野眉眼不耐越发明显，凌厉扫过来的目光让陆振楠顿时噤声不语，“老子起码还做过她的墙角。”
语气狂傲的同时，竟然让陆振楠从中品到了一丝自豪感。
做墙角还自豪？
程书雪没想到陈驭野道完这一句话，会回首看向自己，她长睫颤了颤。
陈驭野收回目光，饶头兴趣地欣赏了一下面前男人苍白的神色，语气焉儿坏，“你都比不过我，还想追她？”
陆振楠气急了，抬眸正想回怼一句“你真自恋”，可对上陈驭野的目光，这一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毫无疑问，他一直被人夸赞不错的样貌，大败特败。被人夸赞的家境，也比不上男人手上那一款手表一套房的限量款。要是比成绩，那更不行了，既然跟程书雪同校，那也是北华的学生。
“虽然是晚上，梦也不能这样做。”陈驭野冷嘲。
程书雪觉得，如果攻击也算等级的话，那陈驭野算得上是独一档的存在。
她能感觉到，陆振楠整个人都要碎了。
不过陈驭野不说这样的话，程书雪也要拒绝陆振楠，现在他帮自己分散了火力，她道：“陆振楠，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我们之间绝无可能。”她又补充了一句。
陆振楠本以为是被程书雪拒绝后的难过与不满，没想到如今全是被人横插一脚的愤慨。他想骂回去，但程书雪如今道出这样的话，他知道自己再做那样的行为，只会让她觉得掉价。
于是，身影消失在这安静的一隅。
晚风比刚刚更急促，吹来了陈驭野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有关于他的气味被风灌入鼻端，程书雪望向陈驭野瘦削的面庞，缓缓开口：“刚刚，谢谢了。”
“谢什么？”刚刚面对陆振楠那股冷峻气质陡然褪下，他看向程书雪，眸中是看不清的万水千山，“说说。”
“你是明知故问么？”程书雪对上他的视线，“帮我拒绝了他。”
“哦。”他姿态懒散，可却说，“我还以为你会骂我。”
“骂你什么？”她心下一快出口。
陈驭野微扯了扯嘴角，“觉得我多管闲事。”
那是刚刚陆振楠说的话，原来他听进去了，程书雪想了一会儿，道：“没觉得。”
她知道一说出这一句话，就代表允许他再次来到自己的世界。
可要是不说，他会不会以为自己真的是多管闲事的一人。
“没觉得就行。”陈驭野唇角微扬。
程书雪想起今天校长跟他走在一起的场景，脑中的怀疑无法破解，她故作随意闲聊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问话啊？”
“嗯。”
陈驭野：“礼尚往来，我也问。”
程书雪：“好。”
待回完这一句话，她想起那天酒店，她们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只是那一次，他甘愿当了很久的手下败将。
这一次，程书雪补充道：“每人就两个问题。”
“行。”陈驭野低眼，“工作。”
“啊？”
陈驭野耐心道：“为了工作来这里。”
刚刚进入的有些快，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拜拜浪费了一次机会。
“你问了一个了。”陈驭野目光望着她，静默不语。
空气沉默，程书雪揪了揪两侧的衣服，她其实挺害怕陈驭野问到她其他问题的。
眼看她这紧张如鹌鹑的模样，陈驭野哼笑了一声，缓缓开口：“这么多年。”
“——你过得好吗？”
他道出这一句话的之前，时间像是被放慢。
慢到，连他脸上细微的蹙眉都映入她的瞳孔。
这是他的问题。
也是他一直以来想问她的一句话。
程书雪鼻尖有些酸软，她缓缓道：“还不错，你呢？”
“不好。”他实诚地回答。
他骗过她一次，上天惩罚他的是分手。
这一次，他不想骗她了。
程书雪心像被人紧紧用细绳勒紧，痛得她觉得刚刚那一句话像是幻听。像陈驭野这样的人，要是说不好，那就真的不好了。
她张口还想问。
陈驭野垂眼淡淡道：“你问完了。”
他轻笑了一声，用这样的方式缓解了刚刚的那些涩然情绪。
似乎刚刚的那一瞬的落寞，真的只是她的错觉。
程书雪知道自己浪费了两个问题，但她不会像之前撒娇，点头：“那你问吧？”
“好。”陈驭野微微俯身，与她视线相平视，“你有喜欢的人么？”
他语气散漫，可却给程书雪一种无比认真的感觉。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还是那么灼热，像是要点燃这一片黑夜。
程书雪长睫颤了颤：“没有。”
她回答完，几乎是后退了一步，“我先走了。”
“程书雪。”陈驭野大步来到她面前，声音有些落败后的坦然，“你就不想再叙叙旧？”
他还是成为她最讨厌的人了。
最讨厌的，死缠烂打的人。
现在陈驭野只觉得讽刺，明明刚刚还说陆振楠，他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咳嗽了一声，道：“我就想跟你说几句话。”
月亮的光芒此刻更盛，她定定地看着他，像月亮来到身边。
陈驭野喉结滑动，语气认真，“你不要在意那人刚刚说的话，也不要觉得因为你影响了别人的前途。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有自己的意识，也应该有未来规划，不应该把现在的不好归咎于过去站在十字路口的瞬间。”
他稍稍一顿，继续道：“如果以后还有人说为了你怎么样之类的话，请你记住，那只是他得不到你所产生的诋毁。”
“我想你以后不要为这样的话愧疚，难过。因为被人那么热烈喜欢的你，是很优秀，不应该活在道德绑架之中。”
愧疚在岁月长河暗暗滋生，此刻更是长成漫天野草。
陈驭野望着她，终于不再是私下反复练习了无数遍的道歉。
这一次，他当着她的面说出了口。
“抱歉，程书雪。当年的事，是我做错了。”
或许，因为他的幼稚，因为他的不成熟，让程书雪也对自己产生了愧疚。
他的话顺着风入耳，无比清晰。
程书雪听到他那道歉呆怔了片刻，她张了张口，道：“我……”
我没觉得你做错了。
可这样的话，她说不出口。
在稚嫩且青涩的大学生活，她做了自认为正确的决定，可现在听到他说过得不好，她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陈驭野。”这是她见面后，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你这么多年，是因为我过得不好么？”
答案不重要了，她知道他的答案都只是不是。
“不是。”
程书雪定定地看着他，也说了谎：“你没必要跟我道歉，我一直都没怪过你。”
“但幸好的是，这么多年，你功成名就了，陈总。”
她学着他身边朋友的语调，调侃道：“陈总，向前看吧。”
已经错了的一道大题，这么多年都解不出答案，也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向前看什么？”他淡淡哂笑，等待着她的答案。
程书雪目光一如当年清明，语气却比当年更为坚定。
“你还是没变，如果再来到当年一样的处境，你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错误选择。”
他还是会为自己放弃一切，放弃梦想，放弃任何。
她也还是会愧疚，还是会像现在这样。
陈驭野深呼吸了一口气，直视她的眼睛。
“那如果，我这次解出正确答案了呢？”
47.出击
正确答案是什么？
程书雪也不知道。
但如果时间溯回重来, 她想，自己还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在陈驭野的灼灼目光下，程书雪道。
“三年前的卷子, 有答案也没意义了。”
她像是在说服他：“现在，我们都不再是学生了。”
道完这一句话，她转身离开。
一如当年-
第二天一觉醒来，程书雪再次跟同事去进行背调。
她一向起得早, 也喜欢早早抵达工作场所。
背调袁小娣的社会关系已有三天，众人也对他们家的情况了解大半。
坐车回民宿的途中纷纷怒骂。
“老子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男人，家暴老婆就算了，连抚养费都给不起。”
“对呀，难怪是一个村子都公认的烂人。”
“不过他们家的民风不好啊，你们发现男的大多都是好吃懒做吗？”
……
骂归骂, 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顶多就是让法院强制执行给予孩子生活费。
不过他们也知道, 像这样的混子卡里都没有多少钱，这样的判决就是一纸空文。
长途跋涉回到民宿，众人脸上肉眼可见的疲惫, 卫红便让大家休息, 今天也不用陪同去清水镇第一中学。
程书雪抿了抿唇，道：“卫姐，你这几天身体不适，晚上我自己去找袁小娣再谈谈，你好好休息。”
人最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卫红不推脱, 点头应允后看向程书雪。眼神既欣慰，又心疼, 道：“书书，你太拼了。”
“嗯。”程书雪笑道：“总得帮袁小娣与宋琼摆脱像袁兴发那样的男人。”
“书书，其实你不用那么辛苦。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休息好之余，尽量整理一些证据，让法律的正义，更能站在我们这边。”
领导说了很多，程书雪边听，大脑也在整合着这几天收集到的信息。
卫红讲了许多大道理，眼看叙述得差不多了，便感叹：”人这一辈子啊，适合比喜欢更重要。我年少的时候也以为喜欢大过于天，可是后来才知道谈恋爱与结婚是两码事。”
“看看今天袁小娣的父亲就知道，世界上的好男人少之又少。小陆这个人呢，家境不错，也很喜欢你，而且父母在圈子也算有一定的资历，我想你可以试试。”
程书雪没想到领导还有当媒婆的想法，她认真倾听，等她道完后，缓缓开口：“卫姐，谢谢您的劝诫。”
“但我觉得，我这辈子不会和他有结果了。”
她的话太过于肯定，卫红蹙眉。
程书雪缓缓开口：“可能我觉得，即使不结婚，没有男人，我也能好好的生活。”
如果婚姻考虑那么多因素，让她觉得太累的话。
那么，她情愿不结婚-
下课铃声响起，袁小娣再次走了出来，一如既往奔向原位。
但今天，那位置只有一人。
暮色四合，落日融金，阳光也从正午的刺眼化为柔和的余晖。
程书雪走到袁小娣面前，语气亲昵：“小袁，今天怎么不开心啊？”
“我没有。”
“是不是我们处理的进度太慢了。”程书雪蹲下身子，与小姑娘平视，脸上带笑，可说出来的话却让袁小娣浑身冰冷，“现在只有我了，可以说真话了吗？”
袁小娣一怔，在她还没有反应怎么应对的时候，程书雪继而道：“我知道你的计划，也知道你想做的一切。”
她看向袁小娣的目光，带了些悯然，“为了那样一个人渣，赔上自己的一生，值得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袁小娣语气无比镇定。
“你知道的，袁小娣。”程书雪缓缓开口，“你确实长得漂亮，也很聪明。不同于宋琼的隐忍屈服，你想改变这里的这一切，所以故意请我们帮忙，然后发现母亲不想离婚，于是你又有了第二个新思路……”
“你没必要为了那个人渣，赌上自己的一辈子吗？”
余晖映照在程书雪瞳孔，焕发出金色光芒，像是要照亮一切的黑暗。
程书雪的每个字都传入袁小娣的耳中，她大脑发麻，一时之间不知道做什么。
良久，袁小娣认命地叹了口气：“我想知道，我哪里出差错的。”
“抱歉，我不会告诉你。”程书雪眼底认真，“我只能保证，这件事情只有我们知道。”
倘若告诉袁小娣破绽，下次女生会不会完善作案动机，从而酿成更大的祸端。
程书雪轻轻拍了拍袁小娣的肩膀：“别怕，我会帮你。”
许是孤身作战许久，许是长久处于高压下，又许是罕见听到这柔和的语气，以至于让袁小娣在这幼小的十三岁，恍惚之下，本能地开口。
“真的可以帮我吗？”
“嗯。”
余晖隐匿入地平线，最后的那一抹夕阳无比温暖。
袁小娣像是做了某种决定，语气带颤：“那我请你，以性侵的名义给我父亲定罪，只有这样才能救我跟妈妈。”
“不可能。”程书雪毫不犹豫地拒绝，“且不说正义与否，但你要是冠上这样的污名，有没有想过，你的一辈子怎么办？”
“我想过了，无非就是被人指指点点，不结婚而已。”袁小娣眼睛很亮，“但这一个可以救我妈妈。”
“在未来和母亲之间，我选择母亲。”
—
程书雪在清水镇第一中学门口站了很久。
她望着校牌在夕阳下从金光闪闪，逐渐黯淡无比，也像回到了那黯淡无光的岁月。
那时的父亲不再是小学温柔给自己做饭的模样，工作的丢失，外加地震让刚多年积累盖好的房子化为心血，以及身体行动的不便，他变得暴怒，情绪极其不稳定。
也或许如书上说的那一句话“经济决定上层建筑”，日积月累，父母发生了口角，也逐渐从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化为辱骂，最后殴打成为常态。
直至一场意外，父亲去世。家里的债务还没还完，苏欣无比憔悴，好似时光飞速，她老了无数岁。
程书雪也知道母亲的不容易，从那天开始，开始帮人补课。
后来程书雪听到学校里流传着各种流言蜚语。
“哎，你看程书雪装什么啊？前些天我看她跟许志淮在一起了。”
“好绿茶，苏姐不是在追许志淮吗？她还凑上去。”
“我和你们说，她家发生……”
……
七嘴八舌的话传来，足以让一直强撑着的程书雪绷不住了。
以至于有一天，体育课上，苏靥撞上程书雪的那一刻，二人发生了冲突。
“你没必要一直造谣我，我不喜欢许志淮，也不想参与你们之间的事情，你这样乱说话，不怕舌头烂掉？不觉得恶心么？”
一开始只是骂，后来苏靥动手，老师来进行处理。
后面叫了家长。
“苏欣，你们家出事，我们家借了你们家一千，你看看你女儿……”
苏靥委屈地倒在母亲怀里，程书雪愧疚地看向苏欣。
老师见状解释，是苏靥先动手的。结果就是苏靥不情不愿的道歉，但当家长领着子女走出学校大门的那一刻，所有的结果在苏靥家长不满的情况下，就此推翻。
而就在这时候，苏欣看向程书雪，像是耗尽了力量，头垂下道：“书书，去道个歉。”
风声与苏靥的讥讽声交织入耳，她看着母亲眼里的坚定，只觉得心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
……
从那天反击后，生活并未如程书雪所幻想的那样变好，反而愈发地差。
经济与教育成正比，越落后的地区，人们的思想容易被环境而禁锢。更何况还是在十三岁，世界观尚未形成的年纪，学校成群结队的人总能吸引无数的叛逆少年，也能驱使别人为其做事。
一开始的言语霸凌，到后来厕所，到后来成绩下滑，连老师都听到了流言蜚语。
“程书雪，你是不是真和林志淮谈恋爱了？不然怎么成绩下降得这么快？”
办公室的一双双眼睛盯了过来，程书雪坚定地说没有。
后来家境愈发拮据，暴力参与者越来越多，苏靥像赢了一样，旁观者也加入了她们的队伍。
甚至到最后，苏欣也开始像模像样地批斗了起来。
“书书，我怎么听说你谈恋爱了？你上次是不是就因为男生跟苏靥发生矛盾？”
“我现在只有你了，之前你爸家暴我的时候，要不是你还小，我早就离婚了。”
“你就不能为我争点气吗？你这个废物。”
家人的伤害永远是旁人的数倍。
可那时的苏欣已经被生活压垮，永远活在凛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程书雪身上。
期待她枯木逢春。
却忽略了女儿每日愈下的精神状态。
程书雪笑着道好的背后，她的世界那一根因爱紧绷很久的心弦就此崩塌。
……
这是她在清水镇第一中学的过往。
哪怕拿到中考状元，风向转变，成了人人称赞的好学生。
却还是忘不了之前老师说“那么多人不理你，肯定是你的问题”，也忘不了在这里痛苦的过去。
十五岁的程书雪为了离开这里，在抑郁的情况下拼命学习，去到了市中心，可现在还是回到了这里。
程书雪望着校牌隐入黑暗，想起袁小娣家里墙上的奖状，像是看到了当年的自己，轻声开口。
“袁小娣，希望你能快快乐乐。”
路灯亮起，长夜虽未央，却延伸温暖。
程书雪转身离开，却在她车子不远处看到那熟悉的人影。
不过百米的距离，远不及学校运动会的四百米操场，程书雪很轻松地对上陈驭野的视线。
因距离路灯有些远，男人身影模糊，却仍旧高如松柏。猩红的烟火在那片区域亮着光，他对上程书雪的视线，掌心摁灭了那抹星火，随手丢进垃圾桶，望向逆光下的她。
她走向车子的时候，他也向她走来。
男人的步子本就大，可他更大。明明她只走了三步，可他却走了七步。
二人距离靠的很近，近到她现在可以看到陈驭野眼角的小痣。
“程书雪。”他用以往熟稔的语气，又像是对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道，“我今天一直在这里。”
“嗯。”她轻轻地应。
“我今天听校长说了，说你们最近因为袁小娣常常奔波于学校。”陈驭野的声音飘散在温暖橘黄的路灯下，“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谢谢你挺了过来，也谢谢你救了当初的自己。”
他是去美国了，可并不代表不知道她身边发生的一切。
他知道，她起诉了周若彤与陈思怡，也让学校很多人明白“法也责重”。
他知道，她为什么放弃了稳定的考编考研，而选择做巡回法官。
他知道，她在大四起诉了校园暴力过她的人，也给过去一个交待。
这本该，是他和她一起做的事。
如今，她一个人也完成的很好。
程书雪现在猜测成真了，他一直都在关注自己。那这些年，那些事都是他做的。
“你……”她抿了抿唇，喟叹道：“你还是和我想的一样，时差那么大，精力还那么好。”
其实她知道，如果跟陈驭野说，他会帮自己。
像高中那次怼吴玄，像大二起诉周若彤与陈思怡。
比起陈驭野的相助。
她更想靠自己。
她叹了口气：“你是因为我来这里吧。”
“嗯。”
“但我没去问别人。”程书雪说，“我猜到了。”
陈驭野胸腔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笑，响亮的掌声顺风入耳，顺便夸道：“厉害啊，程书雪。”
厉害啊，书书。
他想这般亲昵地唤她。
“……”程书雪望着他，眼里不再是以往的清明，有些无奈道：“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沉默整整持续了一分钟，陈驭野语调中充满了认真：“这一次，我也想帮袁小娣。”
他开口：“我们公司本就刚刚上市，需要一定的曝光，这一次来做公益也是想扩大企业影响力，帮袁小娣也算合理。”
“……”程书雪沉默了几秒，“我有点不信。”
他要扩大企业影响力，有很多方法。捐款也可以派助理，老总亲自下山，未免有些闲得发慌了。
不，他不可能那么闲。
“程书雪，我是为你而来。”
陈驭野道出这一句话，就看到程书雪的身体瞬间紧绷，他明显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
就跟当年，自己跟说放弃去美国的场景一样。
程书雪大脑嗡嗡作响，她对上陈驭野如那年缱绻未央的眼眸，只觉得像是回到了当年和他分别前的场景。
她害怕自己成为影响他道路上的绊脚石，可这么多年过去了。
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
“抱歉。”程书雪说，“毁了你未来。”
这片区域无比静滞，以至于她的话清晰入耳。
陈驭野仿佛在这一刻回到了那年，当年的她定然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
“你没毁了我的未来，也不用道歉。”
当年做错的一道题，他想试一试。
或许有人遇到难题会逃避，可他觉得，对于程书雪这样纯粹的学神。
遇到一道难题，她会至死不休地解开。
陈驭野眼里有遗憾，有心疼，还有还不开的温柔缱绻，他说：“是我年少太幼稚，希望未来一直在你身旁。”
“但一直以来，想和你说一声谢谢。”他的灵魂像是被卷入那个时空，道出了当年没说的话，“谢谢你让我明白，当年的我有多么差劲，只想着喜欢你，却忘记站在你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差劲，听到他这自我评价，程书雪的心如被针扎，似要窒息了。
陈驭野看着她，自尊瞬间抛之脑后，语气低了几个分贝，像是卑微的恳求，又像是以往情人之间的呢喃：“程书雪，我败了。”
“我一直都只喜欢你。”
喜欢你，喜欢到哪怕被甩了，还是忍不住关注你的一切。
喜欢你，喜欢到哪怕被你厌烦，还是忍不住想出现在你面前。
喜欢到，听说你有玩得好的异性，做了几十小时的飞机，自虐地看你和他走在一起。
甚至看到同事对你告白，都没有底气，不敢大方出现在你面前。
怕自己唐突的出现，阻止你奔向更好的人。
说完这一句话，陈驭野望着她，道：“你不用给我答案，但我希望你别厌烦我。”
这样的话说出来，他并不觉得丢人。
只害怕她感到困扰。
“程书雪。”他又低低地唤了一声，“如果当年的那道题我找到答案了，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么？”
彼时温柔月色散发出润泽的光芒，映得陈驭野黑眸亮如火，像是要点燃余烬。
也仿若，让她心中的星星之火，再次燎原。
“给我一个，重新追求你的机会。”
48.备胎
她的世界大多静谧岑寂, 可此刻却因为他道出的这一句话，像是世界顶级世界乐团来到这荒芜之地，谱写出了一曲震撼的乐章。
程书雪怔然的瞳孔倒映出陈驭野认真的眼色。
他像是怕她没听见, 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程书雪，我只喜欢过你。”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震动耳膜, 心间回响。
程书雪想起毕业季很多情侣也因未来规划不同而分手，想起最近跟姜欣润的聊天。
——我们怎么可能会复合？他考公回老家了，大好的前途，外加天南海北，我们不可能继续了。
——书书，果真谈恋爱的是一个, 结婚的又是一个。
大好前途，天南海北的距离, 足以让姜欣润毕业三个月，就结束了大学的两年恋爱。
可现在东半球的她与西半球的他再次见面，天南海北好像不足以成为他们之间的距离。
程书雪一时有些恍惚, 好像变得只有时间。
陈驭野等她恍惚回神后, 再次开口：“如果你觉得这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的话，那你可以把我当成备胎。”
“一个，可以随时抛弃的备胎。”
备胎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极其不好的词语。
但陈驭野而言，却是一个透着希望的词语。
很多人都说，不是第一选择, 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但球场上永远都有替补队员，项目合作也总有边缘化的人物尽职尽责, 甚至有些方案都有备选。
那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是为了让旁人拥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也拥有了无限的底气。
所以，如果是做程书雪的备胎，他十分乐意。
她可以去寻找余生的最佳爱人，如果找不到最好的人，他永远都是她后退的底气。
程书雪听到这样的话，觉得无比荒唐，深深呼了一口气，道：“你没必要这样。”
“你不是备胎，也没必要一直缅怀过去。”
陈驭野听到她这样的回答，荒唐似地呵笑了一声，“程书雪，你敢说，你对我没感觉？”
男人目光有可争日月朝晖的架势，明亮得能照亮一切黑暗。
她喉间涩然，情绪在心中翻滚了几个度，“以前不适合，现在没必要为我浪费时间。”
为了她，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然甘愿当备胎。
也为了她，放弃了大好的前途，来到这清水镇。
程书雪开口：“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愧疚。”
“就跟当年一样。”
一阵静默，月亮黯淡，狂风大吹，二人的表情隐没在晃动的树荫下，看不真切-
车子已停在民宿停车位，车窗紧闭，光线昏昧，豪车音响放出的歌格外有质感，触动人心，勾起了那年在广场上为她唱歌的回忆。
——
天天都需要你爱
我的心思由你猜
I love you
……
歌声一如当年，可她却离开了自己。
陈驭野望着程书雪离开的那方位，唇角勾起了讥讽的弧度。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
她确实对自己有感觉，可这感觉抵不过她的理智？
想起今天中午在学校看见袁小娣，他走过去，蹲在与程书雪三分相像的袁小娣面前。
十三岁的小姑娘即使再怎么厉害，也难以比得过玩转的社会规则，洞悉人心的陈驭野。
小姑娘眼神带着哀色，整个人情绪已经抵达情绪崩溃的临界点。
“哥哥，我只是觉得母亲比前途重要。”
陈驭野听到这答案一怔，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温柔道：“可你这样做，母亲会更伤心。”
“小袁同学，你做好自己，就是对母亲最大的安慰了。”
袁小娣虽小，可却是十分有主见，她摇了摇头，语气诚恳：“可我不想成为母亲的累赘。”
累赘，拖油瓶，这样熟悉的话让陈驭野一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驭野现在站在别人的角度上，终于窥到了侧峰。
当年的她，也是这样的想法吧？
陈驭野仍旧维持半蹲的姿势，回过神来，目光与袁小娣平行，语气无比柔和，“那你觉得母亲是累赘吗？”
袁小娣眼神浮现茫然，但还是摇了摇头。
陈驭野看向袁小娣，像在看远方的一位故人。
“袁小娣，我可以帮你。”
小姑娘眼睛一亮。
“我可以出钱，以你父亲贪财的性子会同意离婚。你不用背负流言蜚语，我也给你妈妈找一份工作，你们母女俩可以离开这里，去过美好惬意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是她一直所希望的，但因为太过于美好，外加数十年的霉运下，袁小娣掐了掐掌心。
疼，不是梦。
小姑娘望向面前这个气质不凡的男人，从那双真诚的眼眸里怎么也寻不到欺骗的痕迹。
陈驭野唇抿得很紧，语气比刚刚弱了一分贝，问：“那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嗯。”袁小娣应。
从小到大，都没人骗一无所有的她。
袁小娣目光灼灼，她道出这一次的谎言，早已做好赌上一辈子的准备。
谎言被拆穿，也别无他法，只能再赌一把了。
就赌，她崎岖的十三年，终于有了一场美好的梦。
陈驭野面色平静地开口：“我知道这几天有个叫程书雪的聪明人一直来找你，她或许早就发现了端倪，只是在等待向你询问的时机。”
“我希望她来找你问话的时候，你不要有任何的隐瞒。”他点了点心口的位置，说：“就告诉她，你真正的想法。”
……
车内的音乐仍旧重复了几遍《不得不爱》，按下关键的那一刻，世界无比静谧。
陈驭野想起程书雪刚刚的那眼神，他心下无比的涩然。
当年的那一道题，他好像找到了答案。
可好像答案还是错的。
——“你的出现，让我觉得愧疚。”
——“就跟当年一样。”
当年的他，是让她愧疚的存在。
如今，亦是。
陈驭野道不出来被她拒绝是什么感受，但哪怕被她用同样的话再次拒绝，哪怕他不再年少纯粹，可还是。
还是很喜欢她-
周末休息，程书雪在民宿处理着案宗。
袁小娣被父亲性侵的事情，她已经和卫红解释清楚了。自然地，也只能按原先的案子方向进行，这也就意味着必须重新整理一下，方便下周开庭正义的天秤更偏向他们正一方。
她早上随便吃了点，同事们许是这几天忙碌奔波，下午两点才在工作群冒泡。
【吃个面包工作，晚上我们去聚餐吧？】
【附议，这几天太忙了，感觉都瘦了几斤。】
【开车去县里吃？？？】
程书雪打开手机一看的时候，群消息已经有上千条了，群友纷纷回消息“去”，她特意看了看陆振楠也回了一个“去”。
她立马回了个“不去”。
同事纷纷再次发消息邀约，程书雪一一拒绝，只说等会儿在民宿店里面随便吃点。
几次强势拒绝下，众人也没再问。
程书雪继续埋头整理，等到肚子袭来饿意，她拿起手机一看，已经晚上六点多了。迅速收拾完东西，她下楼吃饭。
只是在走到一楼民宿旁边的小吃店，程书雪却在这时看到一个极其不想在私下见面的人。
陆振楠在小吃店附近很久，终于等到了程书雪，他走了过去。
程书雪脚步后缩，声音带着冷意：“有事？”
“你是不是因为我去聚餐，才不去的。”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没必要再继续维系与陆振楠同事的脸面，点了点头。
陆振楠气笑了：“有意思么，程书雪？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这样以后我们怎么共事？要不要以后开庭的时候，我们两个直接一个出现，一个别来了。”
“工作是工作，私下是私下。”程书雪的好脾气也瞬间消失了，“而且，我去不去吃饭是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好脾气的人一旦发起火来，让人惊讶的同时，更多的是有一种惹不起之感。
但陆振楠真的受不了被她冷暴力的感觉了，直接开口：“你对关心你的人还这样？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上考虑问题？”
“程书雪，是不是我一直舔你，就让你觉得自己高不可攀，也就肆无忌惮伤害对你好的人。”
这样无耻的发言惊到了程书雪，她语气无语到了极点，“你对我好？你好意思说这样的话吗？”
“你要是真对我好，便不会每一次茶水间谈话，总说我家境不好，揭开我的伤疤再来凸显你家境优渥的优越感；你要是对我好，就应该在我拒绝你之后，不再打扰我，而不是死缠烂打；你要是对我好，就不该以同事之名，道德绑架我。”
第一次被她这么怼，陆振楠大脑晕乎，下意识地辩解：“书书，你要是不舒服，你之前就可以说出来，现在才说……”
“砰”的一声，痛感盖过矿泉水瓶落地的声音。
陆振楠回过头来，眼里喷着怒火：“又是你。”
“是我。”陈驭野散漫的语调响起，望着他，眼里全是蔑然之色，“怎么？不服？”
“你这样的垃圾，也配说喜欢二字？要是真喜欢她，怎么不知道她的性格？还想让她什么都跟你说，你喜欢的，不过是看起来好拿捏的她。”
她从来都不是轻易诉苦的性子。
也从不是会主动张口讨要东西的人。
“你他妈给老子去死。”一而再再而三被这人撞见自己不堪的一面，这次又被人砸，陆振楠挥着拳头，想砸向面前那欠揍的面容。
拳头力度大，刮起了一阵风。
程书雪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了一步。
但比她更快的是陈驭野敏锐的感觉力，他紧紧握着陆振楠的手臂，向后一推，“废物。”
眼神睥睨，语气傲然，那股张狂的劲儿灼目耀眼。
程书雪忍不住余光看了陈驭野一眼。
许是今日休息，他并未西装革履，上身简单的棉质白t，下身黑色的运动裤，就跟大学时期的穿搭相差无几。还是简单的款式，却轻而易举展露独特的泠然散漫风格。
这就是他，只要一出现，不管身边是谁，都会黯然失色。
程书雪对上陈驭野那双漆眸。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陆振楠的哀嚎声响起。他根本挣脱不了长时间锻炼的陈驭野，从骂声逐渐转化为狠话，最后求饶。
陈驭野恍若未闻，手上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下巴一抬，“道歉。”
“对不起。”
“名字。”陈驭野望了程书雪一样，再看向陆振楠，语气不耐烦，“再敷衍试一试？”
这哥一看不好惹，惹了更知道不好惹。陆振楠这会儿咽下这口气，颤巍巍道歉道：“程书雪，对不起。”
陈驭野漆黑的眼眸像是能洞察人心一样，冷眼望着陆振楠，还是没松手。
那哀嚎声越来越大，不少人纷纷抬头。
大多数人都会下意识站在弱势那一方，程书雪开口：“陈驭野，放了他算了。”
觉得这句话有些像站在同事这一方，她又补了一句：“不要让别人觉得我们是恶人。”
“我们”这两个字就像是安抚剂，奇异地让陈驭野暴戾的情绪瞬间归顺。
他听她的话，松开了手。
陆振楠一瞬间跑得很远，他嘴里骂道：“你们给我等着。”
他再怎么伪装高风亮节，也是那样睚眦必报的性子。程书雪早就看清楚了，可现在陈驭野又因为自己陷入风波，她说了一声谢谢，随后又道：“下次别这样做了。”
“反正是谁，我都会出手的。”
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这一句话，又像是在故意告诉她，不要因为自己愧疚。
程书雪点头：“那如果他真要告你，我帮你找律师。”
那样的行为要告也很难取证，而且也构不成故意伤害罪。只要找个好的律师，他会全然脱身，不会出什么大事。
陈驭野本想说自己既然出手了，也有能力兜底。可对上她那双认真的，眼里只有自己的眼眸，心像被小猫挠了一下，痒的厉害，他嗯了一声。
“谢谢，程书雪。”
礼貌的称呼，相当的距离。
她点了点头，看起来没有什么要说话的迹象。
陈驭野散漫开口：“喂。”
声调懒洋洋的，听起来有些不正经。
她转身，看着他。
“刚刚那人追你很久了？”
与前男友讨论这样的话题，程书雪总感觉有些不自然，她尴尬地点头。
“我觉得他不行。”
听到他的评价，程书雪点了点头：“我知道。”
劳务派遣还有两个月，二人在同一个团队。她每次生气，陆振楠总会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出现，再继续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她早就想过了，结束了劳务派遣，她就辞职。
远远离开那样的人。
“幸好标准没降低。”陈驭野笑着夸奖了一声，漆黑的眼神看着她。
路灯亮起，路边的灯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眸底，眼神被映得无比专注认真，“那我给你介绍个男朋友。”
程书雪只感觉与他对视的那一刻，紧张得要命。
心跳频率高得不像话。
“那人美国常春藤学校毕业，硕士学历，发表过多篇sci，著作等身，为人纯粹，虽醉心学术，但有很高的责任感，是一位好儿子，也会是一位好丈夫。”
程书雪大脑中出现了一人。
“更重要的是，你们也算认识。”陈驭野的眸色比深夜还要暗，“你可以试一试。”
“他叫孙楠。”他像是有些说不下去了，顿了几秒道：“也是北华毕业的。”
程书雪望着陈驭野。
他像做了某种很艰难的决定，两侧的指尖攥得发白，表面说着如此大度的话，可神情却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
最臭的一次。
在她被他这样炸裂的话冲击下，程书雪很快回过神来，拒绝道：“不用了。”
男人脸上神色一松。
程书雪没忍住开口：“我还是第一次发现，你挺大度的。”
真的，挺大度的。
“不假装大度不行啊。”陈驭野笑得清朗，“不然怎么让喜欢的人知道。”
——“我是最好的。”
49.帮助
你本来就是最好的。
程书雪在心中默默补充完这一句话, 可面上什么都没说。
陈驭野没听到她的否认，心里腾升出些许愉悦。
对他而言，她的默认, 就是部分的承认。
起码，在她的世界里。
自己不能算是最好的，但也总不能是太差的。
陈驭野望着远处灯光下漂浮着的油烟气息，道：“你不是要吃饭么？”
“对。”刚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她都忘记这茬了。
程书雪点头，走向食堂。
身后的他，如影随形。
二人走向小吃店，前台面带微笑地开口：“你好，两位需要吃点什么？”
陈驭野侧眸看向程书雪：“牛肉面。”
他想一起吃？不过刚刚他帮了自己，请一顿饭也没什么事。
程书雪礼貌道：“两碗牛肉面, 谢谢。”
陈驭野：“一份多加个冒。”
服务员又点了一下机器，道：“一共30块。”
微信二维码闪烁, 程书雪掏出手机正打算付款，陈驭野已付了钱。
“走了，就一碗面。”他转身走向窗边的位置, 坐在位子上, 耐心地等待。
等待着，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那靠窗的位置，是二人一起吃饭经常选择的地方。这么多年以来，她吃饭也下意识选择向靠窗的方向。
程书雪望了那里一秒，她脚下的步子走向那里。
店内已经过了饭点，上菜速度很快, 服务员摇铃，提示取餐。
陈驭野起身很快, 大步前去端面。两碗牛肉面放于桌上，那碗多加了个冒的面放在程书雪面前，而陈驭野面前放着另外一份。
“吃吧。”他放了一次性餐具在她面前，拉开椅子，大步正要走向前台。
程书雪连忙放下筷子，小跑来到他身边，问：“发生了什么事了？”
听到她透着慌乱的声音，他讶异，解释道：“没什么事，我打包带回去。”
她抿了抿唇：“为什么？”
他没吭声。
程书雪也来了脾气，语气有些冷硬：“给我个理由。”
对于不关心的事情，她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陈驭野觉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想法，又在此刻浮出水面，他扯了扯唇角，“就觉得现在你没有事，我总不能死缠烂打。”
他的语气很轻，可却重如千钧。
陈驭野有些后悔说出这样的话了。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欺骗程书雪这一头聪明的犟驴。
程书雪怔然，她目光有些呆愣，随后像是做了某种决定。
“在这里吃吧。”
听到她说完这一句话，陈驭野心中的那一根隐隐的细线逐渐结实，他唇角上扬，“你确定？”
“我确定。”程书雪坚定地回答。
她不应该让他觉得，他是死缠烂打的人。
起码，她也应该勇敢一点。
让他决定，程书雪不是胆小鬼。
她也想解开当年那一道题的心结。
谁规定了毕业后，就不能再解出当年那一道问题了？-
吃完面，陈驭野送程书雪回到酒店。
他姿态恣意，整个人不再是阴郁模样，浑身都散发着欣愉的神色。
不知是不是受到他的影响，还是自己又做了一个自私的决定，程书雪觉得，今天是她这几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她脚下步子也无比轻快，以至于回到房间门口，都觉得这条路格外短。
“程书雪。”他低低地唤了一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加个好友？”
这一次，她拿出了手机，扫了个二维码。
她扬了扬手机，像是在做承诺，“这次，不会随便乱删你了。”
“好。”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我信你。”
走廊灯许是换了，今日无比明亮，道路坦荡，也映得二人脸上的神情一清二楚。
程书雪唇角弯了弯。
但这笑并未持续多久，走廊上传来声响，是同事聚餐回来了。
她其实并不喜欢旁人过多地关注自己的私生活，此刻唇角下垂，又恢复了以往冷淡的模样。
走廊上的人走了过来，目光停留在他们二人身上，无比揶揄。
“书书，你跟同学在这儿做什么啊？”
调侃的语气，周遭连连起哄声。
陈驭野漆黑的眼睛望着她，心也伴随着旁人的打趣，隐隐有些期待她的答案。
程书雪手心微微有些冒汗，她张了张口，正想要回答的时候。
一扇房门在这时被推开，发出剧烈的声响。这推门声力度极大，也像在侧面显示着主人的心情不佳。
同事还以为打扰到别人休息了，纷纷噤口不言。可转念一想，现在才八点多，又随口说了几句，正打算回房间休息。
可陆振楠难得被这般忽视，脸色可以用如屎来形容，差到没边，忍不住出声：“卫姐，你们就回来了。”
他手疼，也无法开车去医院。本来打电话给同事寻求帮忙，可似乎人人都喝高了，说了几句就继续喝酒划拳。
此刻陆振楠出声，众人回过神来，其中一人与他要好的玩伴，伸手挽着他的臂膀，笑着开口：“小陆，今天怎么了？”
本来手就痛，现在被人这么一挽，更是痛得要命。
陆振楠语气不耐：“你压到我了。”
男人立马道歉。
卫红身为领导，观察入微，很快就察觉到了陆振楠的异常，她语气关怀：“小陆，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脸色这么臭？”
这样关心的语气让陆振楠心间涌上一股暖流，他看了眼一直站在程书雪身边的陈驭野，眼神晦暗，道：“卫姐，我被人打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瞬间都坐不住了。
“我去，谁敢打我们的人？”
“小陆，你刚刚打电话就是想说这样的事？”
“有没有记下打人的特征，联系一下，我们去好好地告他一顿。”
义愤填膺的声音纷纷入耳，陆振楠脸上挂起了志在必得的讥笑。
他闲闲地看了陈驭野一眼，缓缓开口：“是程书雪身边那男人。”
在场的人一怔，目光望向陈驭野。
程书雪脚下步子下意识移动，挡住了他们看向陈驭野的目光。
陈驭野漆黑的眉眼柔和地看向程书雪。她还是扎着高马尾，发尖拂过他的锁骨，心口烫得惊人。
声控灯黑了一瞬，可刚刚她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却无比明亮耀眼。
“陆振楠，你为什么不想想你对我做了什么？”
本来因为旁人的言语，觉得烦躁，可在这时因为她的出手，他只觉得心像是被灌了蜜。
陈驭野拉了拉程书雪的衣袖，附到她耳边道：“谢谢你的保护，不过你不用揭开伤疤，我自己来。”
灼热的气息蔓延在耳垂，程书雪听到了那久违的心跳声，不过她一本正经道：“不用，我早就想再骂他一顿了。”
是真的，很想。
陈驭野听后挑了挑眉，懒洋洋站在程书雪身后，一副妻管严的模样。但眼神睨向陆振楠，防止他再次不小心伤害到程书雪。
狭窄的过道，程书雪也不想耽误旁人的时间，索性直接开口。
“陆振楠，出于同事颜面，一直以来你那些暧昧的话，我都暗中拒绝过你。我本以为你会见状收好，我们也能在同事关系上没那么尴尬，但我没想到你居然死缠烂打。”
她讨厌用死缠烂打形容一个人的喜欢。
可偏偏，陆振楠居然用这样的形容词来羞辱陈驭野。
程书雪眼神很冷：“大前天的时候，卫姐让我们背调长水村，我和你单独相处时，那天就拒绝过你一次。你前天也又来纠缠我一次，我没想到你居然还贼心不死，今天又来抨击我。”
“你是想表达，我家境没你好，被你看上，是我的荣幸么？”
她不善于辩论，但有了想守护的人，便会成为不畏生死的冲锋战士。
为母则刚，就是千百年来，爱意最好的表达力量。
女生的声音很冷，可落在陈驭野耳中，竟然觉得无比温暖。
他望着程书雪，只觉得那些自以为藏好的情绪，或许早已暴露。
陆振楠灵光一闪，找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条件：“那他先动手……”
“那也是你先继续纠缠我。”程书雪道：“你以为我长得好拿捏，就真的很好拿捏么？”
她打开手机，无数录音备注映入陆振楠的眼中。
陆振楠瞳孔闪过瑟缩，原来，她早就有所准备。
程书雪合上手机，语气铿锵有力。
“你不一定告赢他，但一定会败给我。”
她的确有说这话的资本。实习期间拿到了百人竞争的优秀实习生，工作这一年以来兢兢业业就算了，也从无败绩。
更何况，她也才二十三岁，又有毅力与热爱，未来的日子还很长。
程书雪望着原先站在陆振楠身边的那些同事，她再侧身看了看一旁的陈驭野。
在这一刻，她什么都不想管了。
只想自私一把，不要在乎会不会影响陈驭野的未来。
她语气无比坚定。
“我站在他这里，也会成为他的辩护律师。”
这句话宛若铁锤砸在陈驭野粉饰太平的空墙上，崩塌一片。
可这一次，却不是以往的废墟。
心里那堵空墙后面。
是一颗怦怦跳动的心。
一颗，永远只为她跳动的心。
50.勇敢
陆振楠一怔。
这是他第一次见程书雪如此维护一个人。
也是第一次有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他知道父母是圈内名人, 所以他即便没考上名牌大学，仍实习期间进了业内赫赫有名的律所。
也理所当然的，实习期间就预订了转正的名额。
身边谄媚声如潮水袭来, 让他拼命想证明自己不靠父母得到这一切，可又暗自庆幸。
庆幸自己有这么好的父母作为背景。
周遭人也惊呆了，程书雪对陆法官的儿子说出这样一句话，难道就没考虑过后果吗？
陆振楠眼神不可置信：“你真要和我打官司？”
自己证据不足, 确实打不赢程书雪。可同一个案子，在不同的律师手里，呈现的结果也不同。
不然怎么会有小三儿子剥夺继承权案例，又有小三儿子拥有继承权的案例？
“我十分肯定。”程书雪目光灼灼看向陆振楠，“随时奉陪。”
空中陷入了一片静谧。
走廊上传来了声响，不少住客回来民宿, 望着这乌泱泱的一伙人，许是喝了酒, 语气也有些含糊不清。
“都在这里做什么？挡道啊？”
“还不赶紧让开？”
语气虽冲，却也有理。
卫红身为领导，连忙疏散人回到各自的屋子。
程书雪回到酒店, 就听到手机消息提示音。
她没立马回, 在床上爬了一会儿，才打算回领导与同事的消息。
一打开手机，果然如她所料，一堆消息进来。
【哎，陆振楠不是人，但他爸……】
【别怪我们沉默, 书书，得罪了他爸也不好混。】
程书雪倒没有觉得孤立无援, 只要同事不说她冲动，即便旁观，她也挺开心。
卫红：【能维系颜面也应该这样，冲动之下，袁小娣的案子怎么办？】
看到这条消息，程书雪略微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
【工作与感情不能分开的话，那我只能说。】
【他真的就只是靠父母走到这里的。】
回完了这条消息，程书雪没收到任何回复。
她正想关手机，却在这时看到了一个“C”的网名发来的消息。
【你刚刚说的话，是真的么？】
刚刚她加陈驭野微信，就已经看到了他的头像与名称。
C是他的微信名，微信头像是图书馆照片。
而这条消息是半小时前发来的，他那不确定的语气，在她没回复的时候，心里又经历了什么九曲回肠。
程书雪眼眶骤然酸软，她抬眸望了望天花板。
离别已落泪，再见别落泪。
【是真的。】
【我程书雪发誓。】
像是觉得这样的方式不够，她按下语音键又发送了一句语音。
——“陈驭野，程书雪刚刚说的是真的。”
听到她这句语音，陈驭野一瞬恍惚。
心上缺失的那一块安全感，在她反复的肯定下就此被填满。
他反复听了这条语音好几遍，才继续发消息给她。
【你电话号码现在多少？】
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可程书雪还是乖乖地发了自己的电话号码过去。
一分钟过后，支付宝传来到账十万元的声音。
程书雪几乎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她打了个“？”过去。
陈驭野：【律师费。】
陈驭野：【总不能饿死大律师。】
程书雪唇角溢出一声笑，回道。
【饿不死，我没那么能吃。】
【再说了，你的律师费给得太高了。】
真的给的太高了，简直就是高出市场价的几倍。
陈驭野：【不算高。】
程书雪：【你们公司的法务部肯定很开心。】
对比自己的工资，他那里简直就像土皇帝。
陈驭野望着她跟以前恋爱时期发来自然的语气，眼里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
【不。】
他缓缓敲下字。
【你是我特邀的例外。】
别人的一万，只有她是十万。
相差不过九万，要不是怕惹人非议。
他还想多给点。
看着他发来的消息，程书雪只感觉心跳得无比快。
可很快又涌现了懊悔的神色。
他每一次都那么勇敢，不像自己，那么怯弱。
程书雪呆呆地看着那条消息，摇晃的心在此刻坚定了下来。
【现在能见一面吗？】
他回自己的消息一向很快。
【行，在哪里，我马上下去。】
急不可耐，是他藏不住的爱意。
程书雪眉眼带笑。
【不急，半小时后，在楼下小吃店附近。】
【刚刚，我们在那里。】
半个小时的时间，足以自己提前去等他了。
他等了自己那么多次。
那么，这一次，换她来等他-
程书雪简单洗了个脸，就走出房门。
只是没想到迎面撞上了周申桉。
她知道陈驭野不是随意与旁人勾肩搭背的性子，也知道这人是陈驭野的好朋友。
或许，是陈驭野在美国，陪伴他，给他力量的好朋友。
程书雪颔首与周申桉问好。
周申桉挑眉，这还是第一次程书雪主动跟他问好。
想起刚刚吃饭回家途中，接到陈驭野打来的电话。
“兄弟，我要打官司了？”
“怎么？谁惹你了？”
“没，是别人要告我。”他的语气听起来没有烦恼，反而透着明显的愉悦。
周申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随口打趣道：“我们公司的法务部可是业内天花板的存在，谁要告你？”
“陈驭野，你老实说，是不是睡人老婆了？”
“我睡你大爷。”陈驭野罕见地爆了个粗口，“他那是死缠烂打，跟人有关系么？”
周申桉瞬间明了，哼笑一声：“你那个白月光理你了？”
“你智商太低，现在才意识到。”
周申桉：“……”
我这张贱嘴，居然还是着了陈驭野的道。
陈驭野轻飘飘的，语气藏不住的得意，“我可能要脱单了。”
“我的白月光约我了。”
……
那样臭屁且自恋的语气，这是周申桉认识陈驭野以来，第一次听到。
不是因为完成了多少的企业营业额，也不是谈成了几千万的合作。
居然，是因为一女生。
而且，是甩了陈驭野，重逢后爱答不理的女生。
这让周申桉觉得新奇，又仔细盯着程书雪看了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
程书雪确实漂亮。
鹅蛋脸，面中折叠度高，三百六十度全无死角，堪称女娲炫技之作。而且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没有世俗的绮念，无比纯粹，让人看着莫名感觉到心安的治愈。可偏生她身上的气质又莫名诱人，柔和又带着点犀利。
像雪山冰川。
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跟陈驭野看起来是南辕北辙的人，可骨子里那股劲儿一模一样。
周申桉唇角一勾，拿起手机：“认识一下，我叫周申桉，加个微信。”
除了合作与同事见面加微信，其余情况，程书雪鲜少同意旁人的微信。
但面前这人是陈驭野的朋友，程书雪加了他的微信。
周申桉像是完成了某种任务，简单地说了几句，便施施然地离开，回到了房间。
程书雪也和周申桉道完再见，正想先去到原位的时候。
手机发出震动，她还以为是陈驭野发来的消息，连忙打开一看。
可却是周申桉发来的图片。
接连有十多张。
照片未进行下载，乍一看有些糊。可也就是这样糊糊的像素，程书雪冥冥之中像有一种预感，图片里的人是陈驭野。
她点开一看，照片下载完成。
模糊不清的像素成为了过去式，呈现在她眼中的是清晰的他。
那些她看不到的那几年，在照片中一一呈现。
酒吧里无比丧颓的他；漫天风雪垂首走路的他；上课时发呆的他……
一张张照片划过，他愈发消瘦，看起来学会了伪装，但眉眼之间还是郁结着难以言喻的悲伤。
最后一张照片。阳光明媚，所有人身着学士服在笑，神色淡淡的他望向东方，也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这么多照片，出现频率最高的除了他的表情，还有一条灰白围巾。
程书雪知道，那是自己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她以为分手之后，那条围巾会遗失在时代冲击的审美中。
没想到即便横跨上万公里的距离，他还是带了过去。
也系上了那一条做工粗糙的围巾。
程书雪一一收藏了那些照片，回了一句“谢谢”给周申桉。
周申桉：【不用谢，好好对他就行。】
周申桉：【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谈恋爱。】
周申桉：【这一次，他又放下了所有的自尊，来到了你的身边。】-
程书雪去到约定的地方时，陈驭野早就在那里了。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早到。
陈驭野一直注意着四周，也自然看到了同样早到的程书雪。
他向她再次走近，她也向他靠近。
不短的距离，因两个人走向同一个方向，很快相交。
程书雪抬眼，望着面前的陈驭野。
灯光昏暗，可男人乌瞳里全是明亮的光，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未曾打扰自己。
就像酒吧里宁愿独自买醉，也不愿烦恼自己。
陈驭野不想让她主动，他率先开口——
“程书雪，找我什么事？”
他不蠢，知道程书雪今晚的举动彰显着她的心思。可还是有些怕，怕只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又害怕，她没那么喜欢自己。
只是来说一句——我们还是做朋友更适合。
程书雪对上他灼热的目光，只觉得心像被烫了一下。
“你要是没考虑好，我可以再等等。”陈驭野又靠近了她一厘米，但还是维持着社交的安全距离，“反正，余生还长。”
人这一生，不过百年。
可排除吃饭睡觉，读书学习，提升自己，那剩下爱他的时间也没多久。
程书雪不想虚度余生，直截了当地开口：“陈驭野。”
她以前会用这样软软的语气唤自己，可自从分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以至于陈驭野的心剧烈跳动，目光更加炽热。
明明是夜晚，可他却像烈焰骄阳。
程书雪恍惚回到了当初热恋时期的瞬间，那少年也是用这样唯一真诚的眼神看向自己。她这一次，道出了心中所想：“我这几天想了想，当年是我太杞人忧天了。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也害你这些年过得都不好。”
“对不起。”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鞠了个躬，“这么多年，这句久违的道歉来的有点晚。”
陈驭野讷讷地看着她。
他没想到自己当初不想欺骗她，说出“过得不好”的那一句话，会给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不用道歉。”陈驭野声线微微颤抖着，“我过得不好，是骗你的。”
“我就是希望让你同情我。”
她怎么可能看不透他？
他是真的过得不好。
但程书雪没拆穿，她双眼泛红，喉间发涩，道：“嗯，谢谢你。”
谢谢你，又原谅我一次。
陈驭野扯出个笑，不逼迫，也不诱导，就静静地看着她。
也等着她说出自己期待已久的话。
程书雪吸了吸鼻子，却没想到语气还是哽咽：“我想了想，我们虽然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条平行线，但或许会短暂的相交。”
她的语气虽小，可却如雷震耳。
盖过了她语气中的彷徨，不确定。
“希望我们能在短暂相交的那一刻，就此停留余生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