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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叮叮叮——叮叮叮——”


    外面天空还是一片暗色, 顾寄欢放在枕边的手机不停响动。


    她迷迷糊糊把手机拿过来,眯着眼睛接通电话:“喂?”


    十几秒之后,她顿时瞪大眼睛从睡梦之中醒过来,坐直了身子:“你说什么?有供体了?”


    通话的另一边是魏书, 他语气又急又快地说道:“长河医院那边的消息, 晚上有个车祸脑死亡, 家属已经签了器官捐献协议,配型和兰兰配得上, 等会儿就能送过来。”


    末了, 魏书还补充了一句:“肾外科的李教授我已经联系过了, 他会按时过来接你的台。”


    “好的, 我现在马上赶过来。”顾寄欢挂断了电话,然后迅速起身洗漱,器官移植抢的就是时间。


    这台手术是心肾联合移植, 先对病人实施心脏移植手术, 等到关胸完成,同步肾外科的医生上台,进行肾脏移植手术。


    心脏移植需要减少体内的液体, 减轻心脏的负担, 但是肾脏移植需要增多体内的液体来恢复肾功能,本质上是两种完全相反的处理方式, 所以这台手术并不简单。


    不过好在顾寄欢和这位肾外科的李教授都是做过类似手术的人,前几天在确定了自己接手手术之后, 顾寄欢就加班和李教授确定了手术方案,现在只不过是按部就班。


    顾寄欢穿好了衣服, 轻手轻脚地下楼,却遥遥地看到客厅的一片黑暗之中, 沙发上坐了个人影,吓得脚步都顿了一下。


    “小欢,现在去医院?”沙发上的人站起来,“是不是你爷爷那边出事了?”


    顾寄欢松了口气,是陈月芳:“奶奶,现在才七点半,您怎么这么早就起床了?”


    “我睡不着。”陈月芳抬手开了手边的灯,“闭眼睛就是你爷爷那边出事了,你这么着急,是不是真的出事了啊?”


    “不是的,不是爷爷那边的消息,那边一切平稳。”顾寄欢连忙安慰了陈月芳几句,“时间还早呢,您要不要再回去睡会儿?”


    “回去也睡不着,总是心里不踏实,不知道是你爷爷那边出了事,还是时年那边出了事。”陈月芳轻轻叹了口气,灯光之下照射出花白的发丝。


    到底是人老了,尽管她一直要强,一直不服输,可人终究是到了年纪,而且这种对于周围的一切都不可控的感觉,让陈月芳更是慌乱。


    “时年不是昨天还给您打了视频电话吗?”顾寄欢温声劝慰道,“您也把股份都给她了,她现在话语权充足,昨天说非洲的谈判也很顺利,过两天就回来了。”


    陆时年过完年,大年初三就启程去了非洲,她把骆行舟出手的事情告诉了陈月芳,陈月芳放心不下,就把自己名下的股份全转给了陆时年。


    现在陆时年是陆迪集团真正的实权大股东,在谈判桌上也拥有更多的底气和筹码。


    非洲那边的矿主想要涨价,背后是因为有骆行舟的挑唆,但实际上鼎华金融只做金融投资,旗下根本没有消化宝石矿采的产业链,骆行舟是不可能给到他们想要的价钱和好处的,所以只要他们脑子清楚认得清楚形势,就还会保留陆迪集团这个合作伙伴,陆时年的谈判就能顺利进行下去。


    这是陆时年去之前的设想,如今也确实如她预料之中的一样,涨价百分之一稳定住对面的心态,重新签订制约性更强的合同,然后就可以回来了。


    陈月芳叹了口气:“是啊,就是人老了,昨天刚打过视频电话的事情都要记不清楚了。”


    未必是记不清楚,只是心里担忧,七上八下的,两个最亲近的人,一个躺在医院生死一线,一个远在非洲千里之外,她心里是没办法安定下来的。


    陈月芳拍了拍顾寄欢的手背:“医院那边有情况就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时间,我坐会儿,困了就去睡。”


    “好。”顾寄欢点了点头,说道,“您好好睡,爷爷那边有消息,我一定第一个通知您。”


    她最后还安慰了陈月芳两句,因为这两天陆原的情况并不好,急救了两次,陈月芳本来说放弃了,可想想总要让陆时年回来见最后一面,勉力支撑到现在。


    床上躺着的兰兰面色几近苍白,滴滴滴的仪器声音在耳边格外清晰,李明月站在顾寄欢副手的位置上,看向顾寄欢:“师父。”


    巡回护士接通电话,然后对着顾寄欢点头道:“顾教授,供体二十分钟之后到达手术室,可以开始开胸。”


    顾寄欢长长呼吸了一口气,然后语气平静:“手术开始。”


    她深呼吸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每一次的手术她都要认真对待,心脏移植手术关系到两条命,既要对得起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要对得起那个死亡了还留下心脏救人的亡者。


    四个小时之后,心脏移植完成,关胸,顾寄欢看向准备好了的黎教授:“李教授,剩下交给你。”


    李教授是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头,目光如鹰隼,精神矍铄:“放心,病人生命体征控制得很好,剩下的交给我。”


    李明月脱了口罩,笑着说道:“师父就是师父,心脏移植的出血量居然可以控制到那么好。”


    她看了看时间:“中午了,要不要一起去餐厅吃饭,听说餐厅新开的那家档口做的面很好吃,师父,我请客,你再给我讲一讲心肾联合移植。”


    “你先去吃吧。”顾寄欢无奈道,“没见过你这么好学的,有空再给你讲,现在就别抓着我不放了。”


    “啊?你不去吃饭啊?”李明月有些惊讶,“都四个小时了,不饿吗?”


    “饿啊,但是病人家属更着急。”顾寄欢说道,“我去见一下兰兰母亲,先让她心里有个底,免得在手术室门口等八个小时。”


    “哦,是这样啊。”李明月反应过来,“下次我也要记住,不能只记得自己吃饭,现在想想,怎么觉得自己有点缺心眼呢?”


    “哪有人这么骂自己的?”顾寄欢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对自己有自知之明。”


    李明月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我不讨人喜欢,可我就是这个性子,想改也没办法改。”


    “那你对魏教授的看法有改变吗?”顾寄欢道,“魏教授这次拉低了身段请我出手,他一个教授,做到这样的程度,已经远超过普通人了,下次就不要针对他了。”


    “我这次也挺佩服他的,下次我不说了……”李明月说着话,却没有什么底气,小丫头低着头,很明显也意识到自己错了。


    “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你只看到魏教授看重地位和名望,却不知道他一家老小都要他养,家里还有个脑瘫的儿子,他做事之前要考虑自己背着的是一家人的性命,没有你这样潇洒恣意。”顾寄欢拍了拍她的脑袋说道,“好了,下次不钻牛角尖就行了,不用这么垂头丧气的。”


    李明月心思单纯,她在对魏书恶言恶语的时候,没想过自己在做什么,只是看不惯魏书对于名利的蝇营狗苟,所以直接表达自己的好恶。


    以及,她是个有天分的医生,家境也不错,一路走来顺顺利利,她不太能看得到别人的难处,有点像是小孩子一样自我中心主义。


    顾寄欢作为她的师父,其实一直在矫正提点她这些方面,她也是惜才之心,李明月的天分如此,如果能多一些细心和仁心,她一定能成为出色的外科医生。


    “知道了,师父。”李明月听到了顾寄欢的安慰,就很快又变成了欢欢喜喜的样子。


    顾寄欢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其实和李明月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简单,最起码李明月脑子里不会想那些弯弯绕害人的把戏。


    想到这里,顾寄欢忍不住问了一句:“所以,陆玉琼那边的事情你怎么想?还是觉得她可恶不可饶恕吗?”


    “我……”李明月抿了下唇,轻声说道,“我也没有一直放在心上,我还约了苏苏去逛庙会呢。”


    她这话明显说得没什么底气,猜得出,她现在还处在不理会陆玉琼的状态,不过顾寄欢也看得出,只是小孩子闹别扭,没什么大事,李明月自己已经想通了,只是不好低头。


    李明月叹了口气,轻轻揽住了顾寄欢的胳膊:“师父,你怎么这么好啊?我要是早点遇到你就好了。”


    “什么早点遇到我?”听得顾寄欢一愣一愣的。


    “早点遇到你,说不定就能截胡,你就不只是我师父了。”李明月眨了眨眼睛,然后扭头就跑,“师父我去吃饭了,我下午还有门诊,明天见。”


    她一副古灵精怪的样子,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大逆不道,说完之后转头就跑。


    顾寄欢忍不住莞尔一笑,拿出手机来给陆时年发消息——[小陆总,你再不快点回来,有人挖你墙角了。]


    陆时年所在地方和江城的时差差不多是四个小时,现在正好是早上八九点的时候,按理来说陆时年应该起床了,不过消息发出去之后并没有收到回复。


    苏玉在手术室门口坐立难安,顾寄欢拿了瓶矿泉水过去递给苏玉,自己手里却拿着一罐冰可乐。


    苏玉没心情喝水,脸上都是着急的神色:“顾教授,兰兰的手术成功了吗?”


    若是仔细看去,会发现苏玉今天没有化妆,衣服上也没有胸针,眼睑之下还有一片淡淡的青影,显得有些疲惫憔悴。


    手术室之外,还是只有苏玉一个人,兰兰的父亲没有出现。


    “你也做过医生,自然知道我现在出来意味着什么。”顾寄欢语气和缓地说道,“我出来就是告诉你心脏移植很成功,你的心可以放下去一半了。”


    “是了,差不多四个多小时,心脏移植结束了,接下来就是肾脏移植。”苏玉点了点头,但是抓着矿泉水瓶的手还是沉沉收紧,一点都没有放松。


    顾寄欢自然看得出她没有放松,安慰道:“你可以先去吃个饭,等下也有力气继续等,兰兰这几天的表现很好,她也想看到一个状态良好的妈妈。”


    “嗯。”苏玉眸子里似乎有些坚定的神色,点了点头,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顾教授,我联系了那个燕燕,并且这几天已经联系了医疗团队,半个月之后,第一批援助就能到甘明县。”


    “这么快?”苏玉的行动速度,让顾寄欢都觉得有些意外。


    “除了兰兰的事情,我也没别的事情做,全在忙这件事了,忙起来心里安定,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做得快,菩萨看到的就快,会保佑我们的兰兰。”


    作为曾经的外科医生,她自然知道什么是手术,手术成败的因素在哪里,应该相信医学和科学。


    但是作为母亲,心中那一点缥缈的希望她都不舍得放弃,只愿自己多做一点,心安一点,或许冥冥之中真的会有天意。


    说起来这件事,苏玉的紧张神色倒是少了些,笑了笑看向顾寄欢:“燕燕还问我,医疗队里面有没有顾教授,她好像很期待顾教授能去。”


    “那她可能要失望了。”顾寄欢淡然一笑,“不过,如果医疗队遇到了处理不掉的棘手问题可以来找我,我很乐意做个编外顾问。”


    年轻的时候,从医都会有过下乡支医的理想,有一个扶贫怜弱的白衣天使的梦,只是现在顾寄欢肩上的责任也很重,她暂时还不能放下离开。


    “叮叮叮——叮叮叮——”顾寄欢把手机拿出来,看到手机上的来电人,面色微微沉下去。


    她接通电话,听到的也确实是她预料之中的消息,站起身道:“好,联系神外医生会诊,我马上过去。”


    顿了一下,顾寄欢补充了一句:“奶奶那边,我来联系。”


    陆原的情况是越来越差的,如今全靠着ECMO维持心肺功能,保持着生命体征,但是ECMO也有相对应的并发症,会加剧人体的肾功能衰竭。


    而且陆原本就是植物人状态,加之心肺机的状态和长久不动,很容易造成血栓的形成。


    VIP病房那边的医护给过来的消息就是,陆原突发不明情况的抽搐和呕吐,这种情况很有可能是血栓脱落进入中枢神经,也就是常规意义之中的脑梗。


    若是普通人脑梗,这么迅速就发现,并且是在医院里,很容易就能解决,可现在陆原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还能不能留得住,顾寄欢心里没数。


    陈月芳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尽管顾寄欢在电话里说得很委婉,但她不是傻子,猜都猜得出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顾寄欢坐在陈月芳身边,轻轻握住了陈月芳的手,坐在对面的是神外的孙主任。


    他的面色也有些凝重:“病人现在的情况实在是特殊,瞳孔对光反射已经开始消失了,我觉得没有抢救下去的必要……”


    他说的委婉,其实意思明确,陆原现在已经是脑死亡状态,只差一个宣告死亡的结果。


    陈月芳闭上眼睛,沉沉呼了口气,攥着顾寄欢的手在微微发抖,再睁开眸子的时候,眼眸之中一片清明:“小欢,放弃吧,我知道你也尽力了,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她仿佛是归于了平静,但是顾寄欢能够感受到陈月芳掌心的一片冰冷,对于陈月芳来说,陆原的死亡是很严重的打击。


    “给时年打个电话,这事她应该知道。”陈月芳的声音淡淡的,好似说着漫不经心的话,但顾寄欢的心里却高高悬起,陈月芳年纪也不小了,她也有些担心陈月芳的身体。


    顾寄欢拨了陆时年的电话,可并没有接通,甚至连铃声都没有响起,直接就是无法接通。


    顾寄欢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想起来中午的时候发给陆时年的消息,一直到现在,陆时年都没有回复。


    顾寄欢挂断了电话,然后又拨了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无法接通。


    陈月芳压住了顾寄欢的手:“我来,我有她同行的陈特助的电话。”


    这个电话拨出去,依旧是无法接通,陈月芳找了集团的人,要了陆时年同行的人的电话,却只有一个结果——全都无法接通。


    “怎么会这样?”陈月芳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想要站起身来,却一下子腿软跌落到椅子里,“时年是个懂礼貌的孩子,她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消失,怎么会连个消息都没有?”


    陈月芳握着手机的手缓缓攥紧:“时年说今天去签合同的,不会是非洲那些矿主……”


    顾寄欢的心里也咯噔一下,不过还算维持了表面的镇定:“奶奶,你别着急,可能是通讯出了问题,您先去休息室休息,我想办法联系时年。”


    走廊里,看着休息室的门关上,顾寄欢缓缓泄了气,整个人靠在背后的墙壁上,脸色一时之间变得有些白。


    她抿了抿唇,对照着陈月芳刚才要过来的通讯录,一个一个电话拨过去,却还是一连串的忙音,没有一个能接通。


    她努力想让自己镇定,但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镇定不下来,她最后已经不记得拨通了几遍通讯录里的电话,只是麻木地一个接着一个打出去。


    “接电话,接电话,接电话……”她嘴里忍不住碎碎念着,脑子里却想着陈月芳刚才的话,非洲是没有国内太平的,今天签合同,会不会真的出事了……


    垂在身侧的手指忍不住缓缓收紧,指甲微微刺入到掌心之中,微微的刺痛,她却似乎毫无知觉,只是木然地一遍一遍拨通电话。


    “顾教授。”略有些轻微小心翼翼的声音落入顾寄欢的耳畔,“顾教授,你没事吧?”


    “没事。”顾寄欢把手机撤下,抬头与对面的护士四目相对,咬了咬下唇,压住心里的情绪,装作一副镇定的样子。


    这个护士是刚刚送陈月芳去休息室休息的护士,小声说道:“老太太的血压有点不稳定,最好还是好好休息,刚才医生开了点镇静的药,那个放弃治疗同意书……”


    顾寄欢沉沉呼了口气,伸手过来:“给我,我签字。”


    此刻决不能再去刺激陈月芳了,顾寄欢没有办法,此刻她处于一片慌乱之中,她却也只能站起来,扛起来。


    ————


    陆家老宅,顾寄欢看着陈月芳睡下之后,才转身出来,轻轻带上了门。


    她一边往下走,一边拿起手机开始拨电话,还是那几个电话,已经拨了一下午了,全部都不通,依旧只是空洞的忙音。


    她只顾着拨电话,脚下走得漫不经心,下楼梯差点儿一脚踩空,稳稳抓住手边的扶手,才稳住了身子。


    “顾小姐。”从厨房出来的保姆看到顾寄欢差点儿摔倒,吓得放下手里的东西就来扶她。


    “没事,刚才有些出神。”顾寄欢看到她放在一边的山药百合粥,“给奶奶送的吗?奶奶睡了,先在厨房里温着,等她醒了再送过去。”


    “是老太太吩咐,给您煮的。”保姆解释说道,“她说您忙了一下午,晚饭都没来得及吃,人是铁饭是钢,至少吃点东西下去。”


    听她这么说,顾寄欢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有点饿了,她不只是晚饭没吃,她中午做完兰兰的手术就跑去了VIP病房,上一顿饭还是早上做手术之前塞下去的包子。


    微微烫的粥上面,撒了一层细细的桂花蜜,甜甜的香味,是顾寄欢会喜欢的味道,她用勺子搅了搅,勉强吃下去两三口。


    桌面上的手机里响着忙音,她却没有拿过来挂断继续打电话,只是木木地看着碗里的粥,脑子里一片木然的空白。


    她有些不知道怎么做了,她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事情,陆原的去世,陆时年的失联,她要照顾陈月芳的身体,在陈月芳面前只能表现出来镇定,不能有慌乱。


    可她自小到大很少见过这样的阵仗,上一次还是,她亲眼看着那一片狼藉的办公室,额头上满是鲜血的妈妈躺在地上,她无能为力,她什么都做不了。


    想到这里,顾寄欢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战,全身都在微微发抖。她已经失去过一次家人了,如果真的有第二次,她不知道怎么办。


    她搅动着碗里的粥,忽然觉得手背上砸下来微凉的触觉,有水渍顺着手背划过,她抬手轻轻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沉沉呼了口气。


    她真的很怕陆时年会出事,真的非常不知所措,可她现在没有任何人能说,她只能自己把心里的不安咽下去。


    “滴滴——”院子里忽然传来两声汽笛声,然后有脚步声响起,“大嫂,听说大哥那边出事了,到底是什么情况?”


    陆川的声音,顾寄欢微微蹙眉,他来得倒挺快,医院那边的抢救轰轰烈烈,根本瞒不住消息,但陆川的速度也太快了。


    她抬起手,把脸上湿润的触觉完全抹去,然后起身挺直腰身主动迎了上去。


    陆川走进来,脚步像是风一样快,叫叫嚷嚷,丝毫不顾规矩礼貌。


    顾寄欢微微蹙了蹙眉,但顾及到对方的身份,还是轻声道:“二爷爷,奶奶正在休息,具体的事情等到奶奶醒了之后,会把细节详细告诉你。”


    “细节?自从大哥入院之后,陆家的人都不许探望,你又是医生,发生了什么不都是你们一面之词?”陆川毫不避讳,说话咄咄相逼。


    顾寄欢语气微沉:“二爷爷的态度是什么意思?这里是陆家老宅,不是你张口就来的地方。”


    “对啊,你也说了,陆家老宅,你一个外姓人在这里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陆川冷哼一声,“丫头片子,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


    他一直看不惯女人掌权,在他眼中,顾寄欢又是个完全没有任何权利的女人,他并不放在眼里。


    他横冲直撞就要往里走,顾寄欢却面色一沉,伸手拦在了他的面前:“二爷爷止步,我是时年的妻子,也是陆家老宅的主人,自然有资格说话,您若是继续擅闯,我就只好让保安请您出去了。”


    陆川不要面子,顾寄欢也不是泥捏的,她此刻沉沉的话语声有几分威慑力,陆川真的被镇得一时停住了脚步。


    可陆川也迅速反应过来,居然被一个丫头片子镇住了,有些恼羞成怒:“这是陆家老宅,你要赶我出去?我是姓陆的。”


    “这家早已分了,老宅现在我的名下,她是我的孙媳妇,当然有权利赶你出去。”淡淡的声音在楼上响起,陈月芳披着披肩站在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场下的闹剧。


    陆川见到陈月芳出来,面色稍霁:“大嫂,你早些出来不就好了,有些事情跟这些小辈说不上。”


    “你这么大声嚷嚷,我再不出来,你就要把这里拆了。”陈月芳的语气里满都是冷意,“说吧,你要说什么事情?”


    “大哥走了,大哥名下的股权是不是要处置?”陆川轻哼一声,“大哥是陆迪集团最大的股东,这件事要给董事有个交代,明天的董事会,我来出面说明,大嫂,你觉得怎么样?”


    他大咧咧在沙发上坐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品了一口说道:“时年如今不在国内,陆家就由我全权代表,于情于理都没问题。”


    “时年不在,但是奶奶还在,我也还在。就算是论继承权,也轮不到二爷爷,您倒是心急,越急越显得您心虚。”顾寄欢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客厅之内掷地有声。


    她不喜欢牵扯到陆家的纷争之中,陆川现在摆明了就是要耍赖浑水摸鱼,但现在陆时年不在,她不能让陆家乱了。


    顾寄欢的不卑不亢,和对面陆川的气急败坏倒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陈月芳轻轻笑了笑,从楼上走下来:“小欢说得对,和你有什么关系?明天的董事会,小欢会出席,你就不用管了。”


    “她?”陆川瞪大了眼睛,“她就是个小医生,她懂什么?”


    “这个就不用你费心了。”陈月芳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在沙发上坐下,扬声道,“送客。”


    门口守着的保安听到陈月芳的声音,连忙走进来,走到陆川身边:“陆总,请您离开。”


    陆川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没想过,自己真的有被赶出去的一天。


    屋内重归于寂静,顾寄欢缓缓松了口气。


    陈月芳却是轻轻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轻声道:“小欢,早点休息,明早我跟你一起去。”


    其实没必要去,陆原走了,他手里的股份自然落到陈月芳和陆时年手里,也不必对公司有什么交代,这是陆家的家事,旁人无权置喙。


    但是陈月芳担心的是,陆川今天吃了憋,万一明天去董事会上胡搅蛮缠说些乱七八糟的话,动摇了军心,会导致陆迪集团内部不稳定。


    “知道了,奶奶,您也早点休息。”顾寄欢颔首回复。


    “对了,把粥喝了。”陈月芳拉着顾寄欢的手,把她按到餐桌边坐下,悠悠的声音传到顾寄欢的耳畔,“我今天竟觉得,如果你真的是我孙媳妇,该多好。”


    一切都乱糟糟的,顾寄欢却镇定从容地把一桩桩一件件事情理清楚,就算是面对陆川的疾言厉色,也没有一丝一毫后退。


    顾寄欢出色到让陈月芳觉得有些遗憾,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不是自家的?这个孙媳妇怎么会是假的呢?


    第72章


    房内, 一片暗色。


    顾寄欢把整个脑袋都埋在被子里,堵住了耳朵,却总觉得,耳边还是有些嘈杂不堪的声音, 她心绪不安。


    抱着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几次, 还是没能睡着, 拿起手机来又发了条消息给陆时年。[还平安吗?家里有我,你放心。]


    等了五分钟, 还是没有任何回复, 陆时年已经失联整整一天了, 音信全无, 远隔万里,她除了等,什么都做不了。


    滴答滴答, 似乎是雨滴敲落在窗户上的声音, 外面开始落雨了,年后的第一场雨,雨下得有些大, 外面吹来徐徐的风声。


    顾寄欢把身体微微蜷缩起来, 只觉得胃里仿佛有钝刀子一下下割过去的绞疼,疼得她没法忽视, 更加没有办法进入睡梦之中。


    顾寄欢很久没有过胃疼了,虽然她做医生饮食不规律, 但并没有胃病,她大抵对自己的身体有判断, 是因为情绪导致的神经性胃疼。


    她今天没怎么吃东西,晚上那碗山药百合粥也只喝了小半碗, 虽然有些恶心的感觉,胃里却是空空的,没有什么能吐出来,这种疼就更加明显了。


    顾寄欢把眼睛闭起来,在床上翻了个身平躺,尽量换了个最舒服放松的位置,强迫自己尽快睡着,眼前的黑暗仿佛一圈一圈的漩涡。


    她控制着自己的思维不要去胡思乱想,但越是控制,就离睡觉这件事越远。


    她必须睡着,要养好精神面对明天的事情,但是当大脑下达了一个必须睡觉的死命令之后,大脑皮层都紧张起来,更加没办法放松下来。


    胃里的疼痛更加没有办法忽视,背上仿佛也起了一层薄汗,仿佛置身于火炉之中,全身都不舒服。


    不知是几点了,顾寄欢从床上坐起来,开了床头的落地灯,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今晚就不用睡了,明天顶着黑眼圈去,陆迪集团那些人该怎么看?


    她想起之前帮陆时年包扎手的时候去过的那件医疗室,陆家的医疗室配备堪比一家小医院,里面或许有缓解胃疼的药。


    她起了身,随意披了件外套,去找了一会儿,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缓解胃疼的药。


    从医疗室出来,随手关了门,顾寄欢打了个哈欠去厨房倒了杯水,刚倒好水,却见到门开了一条缝,一个人影走进来。


    顾寄欢怔了一下,那人也没想到这时候还有人在一楼,也怔了一下,然后走过来,颔首礼貌道:“顾小姐,您是饿了吗?厨房里还有粥,要不要帮您热一下?”


    说话的是负责厨房卫生的阿姨,顾寄欢记得她姓韩:“韩阿姨怎么现在从外面进来?”


    这些住家阿姨的宿舍都在一楼最里面,这个点已经到了陈月芳惯例睡觉的时间,按理来说,不该有人在这里走来走去才对。


    韩阿姨的面色似乎紧张了一下,然后讷讷说道:“我听到外面下了雨,想起来有把扫帚丢在了外面,怕给淋坏了,出去看看。”


    “扫帚呢?”顾寄欢的语气淡淡的,“怎么没有拿进来?”


    韩阿姨顿了一下,没想到顾寄欢会问这么细,连忙继续说道:“我出去才发现我记错了,没有扫帚在外面。”


    “陆家的规矩严,你负责厨房卫生,只用整理厨房的区域,怎么会记得院子里有扫帚?”顾寄欢轻轻笑了笑,扣下药放进口中,动作不疾不徐地喝了口水顺下去。


    许是心理作用,也或许是出来走这一圈,散了些紧张得情绪,药落入胃中,那磨人的疼痛,似乎瞬间减轻了不少。


    “这……”那韩阿姨一时语塞,陆家的管家、厨师、阿姨加起来有几十个,她以为顾寄欢不记得,随口乱邹了个借口,却没想到顾寄欢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顾寄欢拉了把椅子坐下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韩阿姨,见她编不出新的借口来,轻轻笑了笑:“说吧,你出去做什么事情了?”


    上次陆原在家里被护工注射降压药,导致急性心脏衰竭,再之后,陈月芳就对老宅上上下下所有人进行了一次大清洗,这个韩阿姨就是最近刚刚来的。


    按理来说,最近选进来的人都是陈月芳把关过的,家世清白,没有不良履历,之前和陆家没有任何牵扯,都是老实本分的人。


    这位韩阿姨确实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一句谎话都说不完整,两三句话就被顾寄欢问住了。


    她还是沉默,顾寄欢捧着手里的玻璃杯,指腹轻轻摩挲而过,缓缓说道:“那我就只能把这件事告诉奶奶了,奶奶和我不一样,她眼里揉不得沙子,可能不只是把你从陆家赶出去,你以后在江城的名声可能就臭了,不会再有人愿意雇佣你这样一个阿姨,至于回你老家,你赚不到现在这个数的工资。”


    “顾小姐,你别,求求你,饶了我这一回,我也就这一回。”韩阿姨的表情瞬间急了,满脸都是哀求,可还是不肯说出来什么。


    “你还是不肯说?”顾寄欢轻轻叹了口气,只能继续说道,“你转不到这个工资,你女儿的药钱以后怎么付,你想清楚。”


    “顾小姐……顾小姐怎么知道……”韩阿姨已经面如土色,“你饶了我吧,这次我也是为了给我女儿买药,那进口药实在是太贵了,我……我……”


    顾寄欢并不说话,韩阿姨心中最后似乎经历了天人交战,说道:“我没做别的事,就是接了几个电话,说了些……说了些刚才陆总过来的情况……”


    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找出通话记录给顾寄欢看:“就是这个号码,我也不知道对方是谁,打了两三次电话才说清楚,我怕在屋里有人听到,就出去打电话说了。”


    号码没有备注,是江城本地的电话号,顾寄欢把号码记了下来,没有拨回去,淡淡道:“就这一次,回去休息吧,你女儿那边可以转到庆南医院治疗,我可以给些照顾。”


    她到底是心软,见不得人这么低声下气地苦苦哀求,她也相信这个韩阿姨只是第一次。


    她倒不是记得陆家所有人的资料,只是当时陆时年拿给她看的时候,韩阿姨女儿资料上的罕见病吸引了她的注意力,作为医生的本能多看了两眼。


    顾寄欢只是搞不懂,陆川来陆家老宅,说的话做的事,这有什么好打探的?明天的董事会上,陆川肯定会再说一次,这又不是什么机密。


    骆行舟想要知道这些消息,有什么用?


    陆时年不在,顾寄欢的脑子倒是很清楚,此刻盯着陆家老宅,最关注这里消息的就是陆川和骆行舟,既然打听的是陆川的消息,这人是骆行舟没跑了。


    可顾寄欢也只能想到这里,她并不擅长这些事情,因为陆时年失联,暂时被卷进来已经是晕头转向,心力交瘁了。


    这一夜,顾寄欢睡得并不安稳,迷迷糊糊睡过去,然后迷迷糊糊醒过来,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指向要起床的时间。


    她迷迷糊糊起身,闭着眼睛刷着牙,就听到手机开始响动,大早上来电话,肯定没有好事。


    顾寄欢叹了口气,草草漱了口,把手机拿过来,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人怔了一下。


    陆玉琼?陆玉琼怎么会现在给她打电话?她本以为是医院那边打过来的紧急电话。


    电话一接通,陆玉琼又急又快地声音就从话筒里传出来:“寄欢,你知道吗,出事了,陆川死了。”


    “啊?”顾寄欢先是本能地怔了一下,脑子里处理了一下信息,然后发出又一声惊叹,“啊?你在说什么啊?”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耳朵出了问题,或者是陆玉琼说错了名字,她昨晚还见到一个活生生的陆川,老爷子中气十足,甚至看上去比年轻人还健壮些。


    “就是陆川。”陆玉琼强调了一遍,然后解释道,“昨晚他从老宅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和一辆逆行的大货车迎面相撞,整个车都被撞扁了,没送到医院,人就没了。”


    陆玉琼继续说道:“交警昨晚连夜调查,大货车全责,但是陆川的车子也有问题,车子的刹车片是坏的,所以撞上去的车速完全控制不住,那个速度,没有生还可能。”


    刹车片是坏的,这简直是最低级的错误,陆家这种家庭,家里都有专门的司机,负责定期保修维护车辆,怎么会开着一辆刹车片坏了的车上路?


    来不及想这么多,顾寄欢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那今天上午的董事会还要开吗?”


    “肯定要开啊,现在都到了,肯定不能取消。”陆玉琼也有些头疼,“爷爷走了,陆川出事,时年不在国内,乱了乱了,全都乱了套了。”


    陆玉琼并不是陆迪集团的高层,用她的话来说,她只是个给陆家打工的,现在高层摇摇欲坠,她只觉得似乎也要自身难保。


    顾寄欢轻咬下唇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先去问问陈月芳,毕竟在这样的事情处理上,她完全是愣头青。


    陈月芳卧室的门还没开,顾寄欢敲了几下门,却没有听到里面的回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有回应。


    顾寄欢忍不住心里有些不好的猜想,门没反锁,她直接推开门闯了进去,床上,被子有起伏的弧度,更是让顾寄欢忍不住心里一紧。


    陈月芳的额头上满是黏腻的汗水,花白的发梢沾了汗水,贴在额头和脸颊上,脸上有些不自然的酡红色,用手一探,温度滚烫。


    她昨天就在担心陈月芳的身体,到底是出事了,陆原的死,陆时年的失联,都折磨着老人家的内心,最后这些心里压抑的情绪,都会反扑过来,压垮陈月芳的身体。


    作为医生,顾寄欢倒还镇定,一边打急救电话,一边给陈月芳做了简单的身体检查。


    检查完也松了口气,现在生命体征都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突然的高热,加之老人身体虚弱,所以意识有些不清晰。


    现在时间来不及了,顾寄欢急匆匆找了管家过来,又给陆玉琼打了电话,让陆玉琼去医院看顾陈月芳,她只能自己去陆迪集团,也不知到底会发生什么。


    ————


    陆迪集团顶楼会议室,人们互相交头接耳,有些嘈杂,忽然面对这样大的巨变,人心动摇不安。


    昨天陆原的死讯,以及昨晚陆川的车祸都已经传开,今早开盘,陆迪集团的股价就掉了不少,瞬间人心就更不安定。


    顾寄欢正在陆时年的办公室,坐在对面的林特助正在给顾寄欢一件一件讲桌上的文件,顾寄欢看不太懂,也听不太懂。


    林特助是陆时年一手提拔上来的,哪怕是陆时年不在,她也能稳住整个集团的运营,顾寄欢知道了这个消息之后,心里也不那么慌了。


    但是按照林特助的说法,顾寄欢今天是作为陆家核心圈层的代表来的,总不能什么都不知道,进了办公室两眼一抹黑,所以就抓着顾寄欢给她讲课。


    “这个项目的竞价听明白了吗?这个项目关系到四位董事,他们肯定会给自己争利益,但如果任由他们发挥,最后亏的就是集团,所以这个就是底价,你的态度要坚决,不能退。”


    林特助一身黑色的职业装,黑色的长直发利落披下,给顾寄欢指着看数据的动作又稳又快,迅速合上了面前的文件:“你明白的话,我们就看下一个。”


    顾寄欢眨了眨眼睛,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有些讪讪道:“这个……我应该明白吗?”


    林特助的动作微微一顿:“你的意思是,你没明白?刚才这几份资料,哪一份没明白?刚才那份是吧?没关系,我再跟你说一遍。”


    顾寄欢用手压住了那一沓子资料,沉沉呼了口气:“算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吧,不用看了。”


    “都明白了?”林特助下意识问了一句。


    “不。”顾寄欢摇了摇头,面色有些苦涩,“是都忘了。”


    这真的不能真的怪她,术业有专攻,心脏外科手术国外最新的术法,她看两三遍视频就能自己上手做,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完全不进脑子,她根本不知道刚才一个小时,她都听了些什么。


    林特助也有些无奈地轻轻揉了揉眉心:“那没办法了,只能我上了,但是我地位不够,我说话,他们应该不会听。”


    咚咚咚,咚咚咚,外面忽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听到顾寄欢的允许之后,秘书走了进来。


    这个秘书顾寄欢认识,当时她在陆时年的办公室,就是这个秘书一直来送吃的,这个秘书也是陆时年的亲信,可以信得过。


    秘书的语气有些着急:“顾小姐,陆少爷来了,他说按照合法继承,他继承他爷爷的位置,今天也要参会。”


    “陆少爷?哪位?”顾寄欢的脑子里还旋转着林特助刚才塞进去的一些数据,晕晕乎乎,这家全姓陆,有好多个陆少爷。


    “陆宗沙。”秘书说道,“他刚才已经向会议室过去了。”


    林特助皱了皱眉:“他来干什么?一个纨绔,还想这个时候来浑水摸鱼?”


    陆宗沙在陆家简直是臭名昭著,他从来没有参与过集团的管理,出名的都是和各路小明星的绯闻,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顾寄欢眸子却微微沉了沉,她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她站起身来:“走,文件不用看了,林特助,我们一起去,看看这位陆少爷要搞什么把戏。”


    陆宗沙进来之后,就一屁股坐在了陆川的位置上,脚点着地面,旋转的办公椅转了两圈,他眼睛里满是兴奋。


    全场为之一肃,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他却一点不见外,摆了摆手道:“叔叔伯伯们好,自便,自便。”


    他坐在椅子上晃了两下,一副悠游自在的样子,调整椅子往后靠了靠:“这间办公室的办公椅是不是格外好些?坐起来怎么就这么舒服呢?”


    “只有董事才能进这间办公室开会,陆少爷,还是请回吧。”终于是有人看不惯他这番做派,忍不住说了话。


    “听说顾寄欢等会儿也要来,那我怎么就不能来?我是爷爷唯一的孙子,我爸早死了,这位置就是我的,没人能抢。”陆宗沙张扬一笑,颇有些得意洋洋。


    他笑得嚣张,说起家里两位去世的长辈,也没有一点敬畏之心,在场大部分人都忍不住皱了皱眉,一副纨绔的做派。


    “我名下还有陆迪集团百分之十的股份,算是集团的大股东,我和你可不一样。”淡淡的声音响起了,顾寄欢带着林特助走进来,然后走上了最上首的位置。


    “哟,你来了啊。”陆宗沙眼睛里依然是笑眯眯地,“看你这话说的,你怎么知道我手里没有?”


    他从身边的人手里拿过文件,摊开推到顾寄欢面前:“不巧了,我名下也有百分之十。”


    顾寄欢微微蹙了蹙眉,回眸看向林特助,这些事情她搞不清楚,专业的事情还是要专业的人来做。


    林特助明白她的意思,颔首把文件拿起来仔细看了看,缓缓说道:“没问题,他买入的是陆川手里的股份,通过青阳投资收购,他现在是青阳投资全资控股人。”


    陆宗沙笑了笑,环视一圈:“听到了吗?各位,我现在有权利坐在这儿了吧?”


    顾寄欢看着陆宗沙的得意,缓缓说道:“听说二爷爷生前卖股份的时候,急需要钱,青阳投资压了不少的价,他也不知道背后居然是你吧?”


    亲祖孙,却咄咄相逼,趁着陆川资金链断裂,吃下去了那么多股份,这个陆宗沙心里倒是一点亲情都没有。


    顾寄欢此言一出,就给陆宗沙拉满了恶感,没有人喜欢和这样的人的合作,亲爷爷都能在背后咬一口,更何况是合作伙伴。


    林特助听得微微一愣,眉间的紧张稍微松了松,这位顾小姐虽然不懂生意,但是很懂人心,一下子就把陆宗沙拉到了被动的位置上。


    “迟早都是我的。”陆宗沙只是笑了笑,脸上不见有丝毫羞愧。


    顾寄欢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人,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不想和陆宗沙继续纠缠。


    于是她环顾了一圈,看过些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有人对她微笑,很明显是陆时年的嫡系表示亲近,有些人却是面色不改,神情淡淡。


    顾寄欢的声音淡淡的:“那今天的会议就正式开始吧,时年在国外没法赶回来,奶奶委托我全权代理。”


    “你代理?你有什么权利代理?”本已经沉默的陆宗沙忽然发话,他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然后环顾一圈,“各位,我觉得吧,今天的会议应该我来主持。”


    顾寄欢心里也忍不住有些压不住的怒气,这个陆宗沙今天摆明了就是来找事的,不过她还是保持了语言的得体:“陆少爷,请你不要在这里胡闹。”


    “我没有胡闹。”陆宗沙嘿嘿笑了笑,抬手摆了个帅气的姿势打了个响指,周围目光汇聚过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陆宗沙的脸上有些尴尬,连忙扬声道:“外面的,都赶紧进来。”


    他一声令下,门被推开,外面进来了六个人,其中五个人西装笔挺,走到了陆宗沙身边。


    顾寄欢的目光却放在了最后一个人身上,他神色淡淡,穿了件刺绣素雅的唐装,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


    骆行舟并没有跟着那几个人走到陆宗沙身边,而是在末席,拉了把椅子,随便坐下了,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有董事冷哼了一声说道:“陆少爷这是做什么?这是开会,不是在夜总会,比人多比拳头。”


    “叔叔伯伯们,别着急,听我慢慢说。”陆宗沙指了指背后说道,“这几位都是百盛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当然,也是我的律师,他们有些东西要给各位看。”


    其中一位律师走上前来:“各位好,我姓杨,我将全权代表我的当事人陆宗沙先生。”


    他走上前,打开了会议室的投影,并且把自己的电脑连接上去,然后打开文件:“这一份,是陆川先生的遗嘱,他死后所有动产和不动产,全部归于我的当事人陆宗沙所有。”


    他抬眸巡视一圈,轻轻笑了笑:“当然,这个不是重点,我当事人是陆川先生唯一继承人,这个应该在大家的预料之中。”


    他点击打开了另一份文件,扫描件投射在大屏幕上,他缓缓说道:“这位是陆原先生的遗嘱,他在生前立下遗嘱,死后所有财产归于陆玄江先生所有,陆玄江先生就是我的当事人陆宗沙先生的父亲,陆玄江先生八年前离世,继承权在我当事人陆宗沙先生手中。”


    轰——场下一时间有些哗然。


    “怎么会这样?”


    “陆总不是二十年前就是植物人了吗?怎么会有遗嘱?”


    “遗嘱还是给陆玄江,给侄子,这算是怎么回事?”


    “陆玄铭虽然不靠谱,可陆家还有个能挑大梁的陆时年,陆总这是干什么?”


    “安静。”杨律师继续说道,“两份遗嘱都有公证,绝对具有法律效力,大家可以去查。我想大家有很多疑惑,我们没必要解释,但是我的当事人认为,需要让大家清楚明白。”


    他接连打开了几份文件,展示说道:“这是DNA亲子鉴定书,陆玄江先生是陆原先生的亲生儿子,也就是说我当事人陆宗沙先生是陆原先生的亲孙子。”


    “我这里还有一份鉴定书,陆时年小姐和陆玄铭先生没有血缘关系,并非陆原先生的亲生孙女,所以陆原先生的财产不留给她,这在情理之中,我这儿还有一段录音。”


    录音播放出来,是有些陌生沙哑的男声:“是的,时年不是我的女儿,当年我妈逼得紧,她逼我回国,但我不想回去,我就随便领养了个华裔的小孩儿送了回去,骗她说是我的孩子。她有了这个孩子,就不会再来烦我,也不会再逼我回家。”


    “我不信,我不信,你们……你们这是要翻了天了!”一声怒斥从门口传过来,众人目光投射过去,正是站在门口的陈月芳。


    “奶奶。”顾寄欢站了起来,她早上刚刚把陈月芳送到医院,估计这人一醒就赶过来了。


    她想起刚才那一连串的消息,她的脑子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是现在状态下的陈月芳。


    杨律师却不疾不徐,从文件夹里拿出来文件放到陈月芳面前:“陈总,这些都是有法律效应的文件,我说了可不算,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陈月芳的目光锐利,盯着陆宗沙:“你是老陆的亲孙子?我们家老陆只有我一个妻子,哪儿又来了你这么个孙子?”


    “奶奶,事实胜于雄辩。”陆宗沙笑了笑,缓缓说道,“爷爷他当年在我爸爸出生之后就立下了遗嘱,您觉得他是防谁呢?”


    一语锥心,陈月芳守了陆原二十年,没想到在陆原死了之后,却听到这样的真相。


    她是何等聪明的人,几乎是瞬间就想清楚了,当年邓凤仙和陆原好过一段时间,她因为这件事这么多年不待见邓凤仙。


    那个时候邓凤仙怀孕了,她怀的不是陆川的孩子,而是陆原的孩子,也是从那个时候,陆原就决定了,把所有的财产留给那个私生子。


    陈月芳只觉得周身像是被重锤击落,她守了二十年,到底守的是什么……是这么个荒谬的答案吗?


    第73章


    一连串的消息, 让整个会议室都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众人看向陆宗沙的目光有些不明深浅。


    陆川的遗产归于他,陆原的遗产也归于他,现在算起来, 他才是陆迪集团最大的东家, 他手里的东西比陈月芳手里的东西还要多。


    几分钟之前, 这还是个众人看不起的纨绔,此刻却依旧没有人能够不把他放在眼中了。


    陆宗沙坐直了身子, 啧啧了两声说道:“听说陈总已经把自己名下的股份全都转给时年了, 陈总也早就退出管理层, 退居幕后了, 那今天的会议,陈总就不能再参加了,还请您出去吧。”


    “你……”陈月芳被他的态度激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脚步有些趔趄, 顾寄欢连忙伸手扶住了陈月芳。


    陈月芳继续说道:“我掌管陆家这么多年,教小辈的就是懂礼貌懂节制,邓凤仙是怎么教出来你这种目无尊长的孩子的?”


    陆宗沙并不恼, 他此刻稳坐钓鱼台, 自然也不用恼:“成王败寇,如今是我坐在这里, 您呐,就别费这么多话了。”


    说完, 他看向顾寄欢:“当然,顾小姐有陆迪的股权, 这个会议还是欢迎顾小姐留下来参加的。”


    他此刻语气温和,笑得也很有礼貌, 若不是顾寄欢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倒真要被他此时温厚的声音骗了,以为他是什么绅士儒雅的正人君子。


    她看着陆宗沙得意的笑,只觉得心里有些胆寒,按照陆川的性格,若是陆川知道他不是自己的亲孙子,绝不会把自己的财产留给他,甚至会把邓凤仙也赶出去。


    所以陆宗沙等到陆川死了之后才提起这件事,一切尘埃落地,无人能改。


    那陆川的死真的只是意外吗?


    顾寄欢忍不住看了一眼骆行舟,骆行舟通过陆家老宅阿姨的渠道,得知了陆川的行踪,也得知了陆川所说的话。


    然后陆川就死了,死于一场意外,大货车司机也同样在事故之中身亡,行车记录仪之中只有大货车直接横冲直撞过来的画面。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那么离谱,陆家的人,真的是疯子,连亲情都完全不顾的疯子。


    顾寄欢此刻碰触到陈月芳的手背,还能感受到传递过来的灼热的温度,陈月芳的烧还没有退下去,此刻让陈月芳和陆宗沙继续在这里对峙,对陈月芳的身体并不好。


    顾寄欢轻轻握了握陈月芳的手,算作是安抚,然后看向陈月芳身后的陆玉琼:“琼姐,你先带奶奶去时年的办公室休息。”


    “好好好。”陆玉琼也刚刚反应过来,过来搀扶住陈月芳,“奶奶,我们先去休息,等时年回来,我们再来算这些账。”


    陈月芳被带离了会议室,杨律师也拔下了自己的电脑,对着陆宗沙微微躬身示意,带着自己的律师团队离开了。


    陆宗沙摆了摆手说道:“顾小姐也可以先坐下来了,可以先在刚才的位置暂时坐下来。”


    顾寄欢刚才坐的是上首的位置,他说话的时候,还特意加强了“暂时”这两个字的语气,简直把野心写在了脸上。


    “时年还没回来,这个位置是时年的位置,请问陆少爷你还想耍什么把戏?”顾寄欢的语气淡淡的,她眸色冷冷扫过去,倒真有些不卑不亢的风范。


    陆宗沙却没有被顾寄欢的表情镇住,他满脸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语气散漫:“表决啊,这不是陆时年最会做的事情吗?不过顾小姐别急,表决之前我有话说。”


    此刻开始表决,他未必能够稳操胜券,陆时年这段时间的成绩有目共睹,在场不少董事都和陆时年有共同的利益关系,真不一定就选陆宗沙。


    陆宗沙也收敛了笑容,认真说道:“我知道,在大家眼里,我就是个不入流的货色,坐上那个位置也有可能把这艘船带翻,可大家也要给我说话的权利。”


    他继续说道:“大家可以想一想,我要真的是个草包,能不能有今天这一出,我要是玩不过陈总,早就被陈总生吞活剥了,我能坐在这儿,我就有一定的能力。”


    四下寂静,没有人说话,却也没有人赞同,毕竟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大家不会为了这两三句话,就把身家性命交出去。


    陆宗沙也不急,他站起身来,绕了半圈,走到了骆行舟身边,抬手按在骆行舟背后的椅靠上:“给大家介绍个朋友,鼎华金融骆行舟,骆总。”


    骆行舟并不起身,坐着巡视一圈微微颔首,就算是和在场诸位打招呼。


    在场的董事都忍不住微微一愣,刚才骆行舟进来得很低调,坐在那儿一言不发,都没人留心到他。


    鼎华金融算是金融界的巨鳄,但鼎华金融的基本盘在樊城,很少在江城活动,骆行舟又一向低调,也是介绍之后,董事们才知道他就是骆行舟。


    “鼎华金融的实力我不用多说,以后骆总就是我们的合作伙伴了。陆时年掌管陆迪集团这半年,陆迪集团的财报可不好看啊,大家手里的股票也都缩水了吧?”陆宗沙继续说道,“斗来斗去两败俱伤,要我说,这有什么必要呢?都是一家人。只要大家点头,我和骆总齐心协力,咱们手里的股票也能涨起来,对大家都有好处,大家觉得呢?”


    众人互相看了看在座各位的表情,每个人心里都开始有些不一样的思量。


    他们手里最大的资本就是陆迪集团的股票,可陆时年和陆川斗得火热,股票一直在缩水,陆宗沙开出来的价钱,足够一部分人心动了。


    顾寄欢也忍不住轻轻蹙了蹙眉,她不太清楚生意场上的弯弯绕,不过也大概猜出来,陆宗沙介绍出来骆行舟,然后开出来了一个让人不好拒绝的条件。


    “我觉得未必就是好事。”顾寄欢缓缓开口,目光与陆宗沙对视,“鼎华金融是匹狼,引狼入室不是好事,把狼养肥了,记不记得合作伙伴还是另说,陆少爷的话,我不全信。”


    她不懂生意场的事情,但是她懂人心,做生意要和靠得住的人一起做,而陆宗沙很明显不在此列。


    骆行舟听得顾寄欢的话,眉间忍不住蹙了蹙,语气依旧平缓:“鼎华金融是真心实意来做生意的,根基不在江城,也不会和各位有利益冲突。”


    “那你是来江城做好事的?”顾寄欢轻轻笑了笑,“谁看不出现在是多事之秋,难道你就只是来帮忙,什么都不图?蛋糕就这么大,你不想分一块走?”


    骆行舟没想到顾寄欢这么咄咄相逼,今天的一切都很顺利,偏偏这个顾寄欢,几句话就搅得人心不定。


    她明明不懂公司运营的事情,说的话也都很外行,但每一句都直击人心,而人心最是变幻莫测的。


    陆宗沙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冷哼一声说道:“我手里股份最多,我还能引狼入室?我是陆家的人,总不能让陆家人跟着我吃亏。”


    他不给顾寄欢继续说话的机会:“今日就进行一次表决,看那个上首的位置到底该谁来做,我陆宗沙保证,你们手里的股票价值翻倍,支持我的,可以举个手。”


    有人把手举起来,有人按兵不动,也有人左右环视,看着人群的决策摇摆不定。


    陆宗沙的眸色忍不住沉了沉,看着顾寄欢的眸子有些不善,若不是因为顾寄欢那几句挑拨离间的话,他现在已经在上首的位置坐稳了。


    陆宗沙轻轻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平票,平票是吧?”


    他绕过半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那你们就先看着,以后我会让你们心服口服的。”


    林特助微微松了口气,今天乱七八糟的事情,她没想到顾寄欢居然真的挡住了,当然,也不只是顾寄欢的功劳。


    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陆时年已经收服了人心,如今陆时年不在,很多人的想法都是等到陆时年回来,再仔细看看,再认真考虑考虑。


    “那今天的会议就到此为止吧。”骆行舟语气淡淡说道,“项目也都暂时搁置,等到陆时年回来,再来商量。”


    “骆总是外人,的确有很多事情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大家今天先散了吧。”顾寄欢不动声色,却是让骆行舟捏着佛珠的指尖顿了顿。


    顾寄欢的意思摆明了,她不想要骆行舟进入陆迪集团,而且直接给他打上了一个外人的标签。


    今日的戏份已经足够热闹了,眼看着陷入僵持,后续的项目也没法开展,大家都站起身,约着三三两两出门离开。


    唯独骆行舟没动,目色只锁定在顾寄欢身上,等到所有人都走了,他才轻轻笑了笑:“顾小姐,又见面了,不如聊聊?”


    “师总深藏不漏,什么时候换了个马甲?”顾寄欢语气淡淡,“不知道这个身份是不是真的?明日该不会又以别的身份出现在我的面前吧?”


    “那不会,骆某行得正坐得直,骆行舟这个名字我用了三十多年,用着还可以,暂时不会换了。”骆行舟抬了抬手示意道,“顾小姐身边这位小姐,不如也先离开?”


    他说的是林特助,林特助的眉间轻轻皱了皱,不管怎么样,骆行舟看起来都是个混迹生意场的人,顾寄欢看起来不像是能够玩得过他的样子。


    骆行舟只是轻轻笑了笑,淡淡说道:“在陆家的地盘,顾小姐还怕我做什么?”


    “林特助,你出去等我。”没等林特助说话,顾寄欢率先说道,“我也想和这位骆总聊一聊。”


    骆行舟现在摆明了,已经完全不掩饰了,她得弄清楚骆行舟的目的,等到陆时年回来,才不至于落于下风。


    房间里就只剩下了顾寄欢、陆宗沙和骆行舟三人,门被关上了。


    顾寄欢神色不改:“上次把我拖在金雀坊,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幕吧,是不是要恭喜你一句,达成所愿?”


    “要不是顾小姐刚才那几句话,我就真的达成所愿了。”骆行舟的语气里并不见怒意,他是个很能掩饰自己情绪的人,两次和顾寄欢见面,都是喜怒不形于色。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不对,应该说,如果上次顾小姐没有把陆原救下来,我早就达成所愿了。这怎么办?顾小姐已经坏了我两次好事,我这人又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他脸上含着淡淡的笑意,说出来的话里却没有多少善意,顾寄欢面色微沉:“你是在威胁我?”


    “我可没有,顾小姐有证据吗?”骆行舟矢口否认了刚才自己说的话,“我是个好人,你可不能诬赖好人。”


    “好人?”顾寄欢抬了抬睫羽,他能不动声色把陆乔乔利用得言听计从,然后随便就把人扔出来,面色都不改,这能算作是好人?


    陆宗沙这人也是厉害,骆行舟都把他亲妹妹推出来了,他还能这么笑容满面地和骆行舟站在一条战线合作。


    顾寄欢不想和他继续兜圈子,径直问道:“骆行舟,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你手里的股份,我想要一个完整的陆迪集团。”陆宗沙骤然往前倾了倾身子,语气沉沉,“顾小姐不给,我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骆行舟蹙了蹙眉,陆宗沙这个合作对象,实在是太沉不住气,顾寄欢还没说什么,自己就把老底翻出来了。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他很自信,现在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陆宗沙有没有说这句话,都是一样的。


    顾寄欢看向骆行舟:“这也是骆总的意思?”


    “我这人心眼小,睚眦必报,但是脸面又薄,别人服了软我就认,以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骆行舟不似陆宗沙那般激动,只是看着顾寄欢的眸子更锐利一些。


    末了,骆行舟还补了一句:“放心,顾小姐不吃亏,我还是按照大盘价的一点五倍收,你拿了钱,我收了股份,我们双赢。”


    “可是我不想给。”顾寄欢站起身来,“这世上没有强买强卖的道理,骆总,请回吧。”


    她这百分之十不少,很关键,陆时年名下的股份和陆宗沙名下的股份差不太多,谁多了这百分之十,都是压倒性优势,顾寄欢很明显不会让陆宗沙站到优势地位。


    骆行舟没想到,到了这个份上,顾寄欢还能这么直接拒绝她,面色微微沉,捏着佛珠的指尖微微用力,眸色沉沉地看着顾寄欢。


    “陆少爷也是股东,有权使用这里的会议室,骆总不走,那我先告辞了。”顾寄欢不给骆行舟继续说话的余地,转身就走,一点犹豫都没有。


    “骆总,这……”陆宗沙眸色晦暗不清,“一个丫头片子,还真当自己可以翻天了。”


    “她可不是随便就能低头的。”骆行舟缓缓靠在座椅靠背上,轻声道,“别急,陆迪集团早晚是你的,答应你的,我会做到。”


    “那就多谢骆总了。”陆宗沙的脸上洋溢起来笑容,他等这天已经等很久了,他急不可耐想要成为陆家最高的掌权人。


    陈月芳并没有等顾寄欢回来,已经带着陆玉琼先回家了,听到这个消息,顾寄欢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还好,无论如何,陈月芳撑住了。


    陈月芳这一辈子都献给了陆家,最初创办陆迪集团,她和陆原名下各保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陆原成为植物人之后,她都没想过动这份股份。


    她算计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被枕边人算计了,陆原早早的选好了继承人。


    陈月芳现在已经没能力,也没心力去管陆家接下来的事情了,陆家,是真的彻底乱了。


    钟天在楼下接到顾寄欢,发动了车子道:“顾小姐,我们回家吗?”


    “回医院。”顾寄欢淡淡回了一句,然后拿出手机给陆玉琼发消息。


    [医院那边有个昨天手术的病人,我不放心,回去看一眼,奶奶这边你先陪着,有情况告诉我。]


    陆玉琼回复得很快。[奶奶回来之后就说要休息,已经回房睡下了,我联系了史蒂夫医生过来,你放心,我就在这儿守着。]


    顾寄欢关了聊天框,然后打开了和陆时年的聊天框,刷新了两遍,没有新消息,陆时年那边还是联系不上。


    顾寄欢沉默不语,钟天也不敢说话只是静静地开车,余光从后视镜之中悄悄瞥了瞥顾寄欢的神色。


    不看还没发现,这一看,钟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就在车后面,一辆黑色的奔驰踩满了油门,径直朝前冲了过来。


    钟天猛打方向盘避开,车身瞬间倾斜,猛的惯性之下,顾寄欢的身体直接撞在了一侧车门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钟天刚打算开口道歉,却看到迎面而来一辆大货车逆行而来,车速不减,径直朝着他们的车撞过来。


    钟天赶忙接着打方向盘避开,整个车子如同在漂移一般,控制不住冲上了路边,哐当一下撞在了护栏上。


    护栏被整个撞得飞起来,砸在挡风玻璃上,挡风玻璃碎裂,碎裂的玻璃碎片迎面扑过来。


    大货车擦肩而过,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扬长而去,那辆黑色的奔驰也早就不见踪迹。


    “该死,大白天的,怎么会有大货车逆行,这一个个怎么开车的,都不想活了是吧?”钟天气得忍不住骂骂咧咧。


    他还记得后座上还有个顾寄欢,连忙回过头来:“顾小姐,你没事吧?”


    温热的液体划过的触觉,顺着小臂落下,落入指缝之中,然后滴落下来,顾寄欢捂着小臂,疼得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指间血腥之色蔓延开来。


    刚才她下意识抬手挡住迎面而来的玻璃碎片,正好有一块贴着她的胳膊划过去,划破了衣袖,划出来一道三寸长的口子。


    顾寄欢似乎没有听到钟天的焦急的语气,只是讷讷重复了一句:“大货车逆行……”


    她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骆行舟,真的是装都不打算装了,昨晚陆川就是这么死的,骆行舟这是在警告她,不给股份,什么时候死了都不知道。


    这人表面看起来是个文雅温和的文人模样的人,心里是个真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陆宗沙是棋子,陆乔乔也是棋子,这疯子才是最后的执棋人。


    “顾小姐,顾小姐?”钟天的语气有些着急,连忙下了车,跑过来开后座的车门,探头过来看,“您没事吧,都撞到哪儿了?”


    他自己额头和手上都还有几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一滴滴鲜血滴落下来,看起来有些可怖。


    不过他的伤口都浅一些,顾寄欢小臂上的那道伤口看起来深一些,流出来的血也更多。


    “我没事。”顾寄欢接过来钟天递过来的纸巾,随手按在伤口上,沉声道,“报警吧,让警察过来处理。”


    虽然是这么说,但顾寄欢心里并不抱太大的希望,骆行舟不是一般的人,他既然出手,就保证了不会牵扯到自己。


    而且骆行舟只是威胁,并没有造成严重的伤害,她没有证据质控骆行舟杀人。


    顾寄欢本就是回医院的,这里离庆南医院不远,两个人也就顺理成章被送到了庆南医院。


    急诊外科的医生一边给顾寄欢包扎伤口,一边忍不住轻声嘀咕道:“大白天怎么会有货车逆行,顾教授,你这运气实在是太差了,不过还好,伤口不深,不用缝针,每天上班的时候记得去护士站换药,应该不会留疤……”


    尽管知道顾寄欢是医生,她本能地还是习惯性的叮嘱。


    顾寄欢点了点头,浅浅应了一声,转头看向门外,钟天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交警正在询问他刚才事故的细节。


    “叮叮叮——叮叮叮——”忽然有手机铃声想起。


    急诊医生最后整理好包扎的绷带:“好了,顾教授,我接个电话。”


    她转回到办公桌后面,拿起自己手机看了看,然后探头道:“顾教授,不是我的电话,你看是不是你手机响了?”


    “啊?”顾寄欢有些微微愣神,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电话在响。


    她的确是在愣神,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从那辆大货车迎面而来那一瞬间开始,她的脑子就木木的,木然到甚至忘记了后怕,或者说后怕到了极点,脑子都反应不过来。


    顾寄欢从口袋里拿出来手机,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骤然瞪大了眼睛,握着手机的指尖都微微收紧。


    她转身从诊室出去,走到旁边的消防通道里接通了电话,声音有些游移不定:“喂……”


    “寄欢,这边暴雨,泥石流把信号塔冲垮了,我也是开了好久车,才找到有信号的地方。”


    熟悉的声音。


    顾寄欢仿佛全身卸了力气,后背抵着墙壁缓缓滑落,直接坐在了地面上,一滴一滴的泪水顺着脸颊和下颌滑落下来。


    她是真的害怕,接通之后对面不是陆时年的声音,是别人用陆时年的手机告诉她,出意外了。


    陆时年没有等到顾寄欢的回答,顿了一下道:“寄欢,怎么了?你好像有点不对劲。”


    “没事,没事,平安就好。”顾寄欢说这话,抬手抹掉了脸上的泪痕,却怎么都抹不干净,泪水就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


    “你哭了?”陆时年的语气有些着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别急,我这边很顺利,暴雨停了之后,飞机就能起飞,很快就回去了。”


    “嗯,知道了……”顾寄欢应了一声,却把头埋进了臂弯了,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哭,但又不想哭出声让陆时年担心。


    她真的觉得很委屈很委屈,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她要面对那么多事情,甚至差点儿死了。


    没有听到陆时年的声音,她似乎还能绷着一股力气,保持着坚强,听到陆时年的声音之后,满心就只剩下了委屈,哭得停都停不下来。


    第74章


    江城机场, 要客通道,顾寄欢按亮了手机屏幕看了一眼时间,没过三分钟,又按亮了一次。


    时间好像是过得太慢了, 飞机已经晚点了十五分钟, 非洲那边天气不好, 晚点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顾寄欢就是有些心绪不宁。


    或许是近来的事情太多, 也或许是这几天都没睡好, 所以有些神思恍惚。


    机场地勤服务人员走近了, 轻声说道:“顾小姐, 这边查询航班预计延误半个小时,您可以先去休息室休息,时间到了再过来等。”


    “不用了, 我就在这里等。”顾寄欢微微颔首, 目色看向远方,眸子里写满了着急。


    她是真的很着急,明明陆时年走了只不过半个月, 失联也不过一天半, 她心里却是恍恍惚惚放不下心来。


    一直到,遥遥的, 看到了陆时年的身影,她戴着黑色的口罩, 穿了件烟灰色的风衣外套,没有什么惹眼的装饰, 却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到。


    似乎是看到了顾寄欢,她的脚步快了些, 背后拎着东西的陈特助被甩在了身后。


    看着陆时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顾寄欢反而只是怔怔地站在了原地,脑子有些空白,然后等到意识回笼,便是被人紧紧拥抱在了怀里。


    陆时年只是紧紧拥住了怀里的顾寄欢,便没有多余的动作,仿佛这一瞬间的拥抱被无限拉长,陆时年轻轻的声音划过顾寄欢的耳畔:“我回来了。”


    可就是这么清清浅浅的声音,惹得顾寄欢一瞬间眼眶有些酸,在公开场合,她还是沉沉呼吸了两口气,压住了情绪,点了点头:“嗯,回来了,我来接你了,上次就说要来机场接你的。”


    “真好,我也是有人接的人了。”陆时年轻轻笑了笑,轻轻牵住了顾寄欢的手,“走吧,我们回家。”


    她感受到了顾寄欢的凄慌不安,她就不能再有任何不安的表现,哪怕知道陆迪集团变了天,她依旧是言笑轻松的模样。


    顾寄欢也没有提家里的事情,只是紧紧和陆时年十指交握,慢慢往外走。


    她不在意陆时年是不是陆迪集团的继承人,也不在意陆迪集团的股份在谁手里,以后谁当家做主,她只在乎陆时年好好回来了,就一切都好。


    跟着陆时年去非洲出差的一共有五个人,这次来接,一共来了三辆车,大家都很有眼色,没有跟着陆时年来坐,把这辆车留给了陆时年和顾寄欢两人。


    司机是钟天,他脸上贴了几个创口贴,看上去有些滑稽,不过脸上却带了些轻松的笑:“顾小姐,刚才检查过车辆没问题,现在可以出发了吗?”


    顾寄欢回头看了一下后车,问道:“前后那两台我们的车也都查过吗?”


    “没有。”钟天摇了摇头,“不过刚才从停车场开过来,也没什么问题。”


    他虽然是这么说,却还是取下了安全带,开了车门走出去,敲了敲前后车驾驶位的车窗,喊另外两个司机把车又检查了一遍。


    陆时年看着钟天严阵以待的模样,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这是要做什么?车出过问题吗?”


    “没有。”顾寄欢摇了摇头,轻轻握住了陆时年的手,垂眸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最近家里乱,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她的眸色不经意瞥过自己的小臂,她今天特地穿了宽松的衣服,伤口扎了绷带,但在衣服的掩盖之下一点都不明显。


    顾寄欢没有告诉陆时年车祸的事情,因为陆时年面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但她又怕骆行舟那个疯子故技重施,所以今天车辆的情况一遍一遍检查了好几次。


    回程的路上,顾寄欢也有些心不在焉,尤其是,每当有对向车道的货车开过来,她就不自觉攥紧了手指,等到平稳驶过,才缓缓松了口气。


    “奶奶这两天的情况还好吗?”陆时年大致翻了翻工作邮件,语气平缓地问了一句。


    国外网络不通,堆积了不少工作邮件,陆时年漫不经心浏览着,却发觉没有收到顾寄欢的回答。


    “寄欢?”她扣上了电脑,抬头看过来,“怎么了?”


    “没……没什么……你刚才说什么?”顾寄欢的掌心有些微微的汗珠,刚才迎面而来的货车的速度太快,她一时间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


    做医生是要胆子大,顾寄欢的胆子就很大,可什么样的人面对生死危机都会恐惧,那天的场景实在是在记忆之中挥之不去,尽管知道再次发生的概率很低,她还是压抑不住紧张。


    陆时年倾身靠近过来,轻轻攥住了顾寄欢压在膝盖上的手,攥入手心的触觉,就是一片微微的湿冷。


    顾寄欢转过头来,撞进一片幽深的眸子里,眨了眨眼睛,轻声说道:“我刚才有些出神了,你刚才说了什么?”


    “可我觉得你现在有些不对劲。”陆时年轻轻叹了口气,与顾寄欢四目相对,“辛苦你了,我知道最近的事情很多,你很难,还要照顾奶奶。”


    要稳住集团那边,让骆行舟暂时不能得逞,要顾着医院那边的病人,要照顾陈月芳的情绪……她恨不得把自己一个人掰开来用。


    “没有,不辛苦,我应该做的……”顾寄欢虽然是这么说着,却觉得眼眶的湿润越来越忍不住。


    明明这几天情绪都很稳定,她表现得镇定自若,就连陆玉琼都夸她稳得住大局,可唯独有两次情绪压不住,一次是陆时年打电话过来,一次就是现在。


    顾寄欢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搂住陆时年扑进了她的怀里,风尘仆仆的陆时年身上沾了些陌生的味道,不过更多的还是熟悉的感觉。


    “对不起。”陆时年轻轻揽住顾寄欢的肩膀,指尖轻轻抚摸过她有些颤抖的脊背,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下来处理这些……”


    “没关系,好好活着就好……”顾寄欢控制不住落下的泪沾湿了陆时年的衣服,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是在为了陆时年平安无事感到庆幸,还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一瞬间扑面而来,没人不怕死,医生也不能做到不怕死。


    顾寄欢抬头,眼睛里透着微红的绯色:“陆时年,我不在意你有没有钱,我们可以赚钱,我也可以养家,我不要钱了,不要股份了,什么都不要了,好不好?”


    她的情绪来得如同高山崩塌,陆时年一时之间甚至有些接不住,只当是这两天在骆行舟那边受了太多的委屈,现在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轻轻的吻落在了顾寄欢的眉心,陆时年把人拥进怀里,顺着顾寄欢的话说下去:“好,我知道你很厉害,都听你的。”


    “嗡嗡嗡——嗡嗡嗡——”陆时年装在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


    她一手揽着顾寄欢,一手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显示,来电的人是陆玉琼。


    陆玉琼的声音有些着急:“时年,你下飞机了吗?奶奶今天早上就进了祠堂,关了门不许我进去,到现在也没有吃一口饭,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闯进去,怎么办啊?”


    顾寄欢在陆时年怀里,也能听得见陆玉琼的话,一时间也有些着急:“时年,奶奶……”


    “没事。”陆时年先是轻声安慰了顾寄欢,然后对陆玉琼说道,“琼姐,我马上就到家了,你别着急,等我回家处理。”


    陆时年挂了电话,然后调出来手机的通话记录,找到上方的通话记录拨出去,正是拨给陈月芳的电话。


    可电话只响了两声,就被挂断了,话筒里传来一遍又一遍机械的提示音,对方不方便接听。


    顾寄欢顿了一下,蹙眉道:“奶奶怎么不接电话?”


    “从我在非洲恢复通讯之后,我打了无数个电话,奶奶一个都没接过。”陆时年睫羽轻轻垂下,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随手把手机放在了一边。


    “怎么会?”顾寄欢微微一怔,陈月芳最在乎的人,一个是陆原,一个是陆时年,陆时年在国外失联,陈月芳着急得不得了,怎么会不接电话?


    因为休息不够,顾寄欢的脑子似乎都转得慢了些,不过她还是回过神来:“是因为……身世的事情吗?”


    陈月芳是个骨子里刻满了传统的人,她重视血缘羁绊,但是现在的陆时年和她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对于老人家来说,她几十年的情感倾泻在了一个陌生人的身上,她有些无法接受也很正常。


    可……顾寄欢忍不住心里微微一疼,陆时年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却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


    顾寄欢软了语气说道:“奶奶这几天或许是太辛苦了,顾不上你这边,你别多想……”


    可顾寄欢总觉得自己安慰的话太过单薄,她难过委屈还能在陆时年怀里哭一哭,可陆时年的性子她清楚,陆时年能够把自己的情绪压抑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她骨子里就不会允许自己失态。


    顾寄欢也只能紧紧攥住了陆时年的手,没有继续说下去,却又像是在无声地说,要一起走下去。


    ————


    陆家老宅,顶楼祠堂的门闭着,顾寄欢第一次过来,是被陈月芳带过来给下马威,上次过来是过年时候的祭祖,一共也就只来过两次。


    陆玉琼站在门口,着急地走来走去,身边的阿姨手里端着托盘,盘子上放着清粥小菜,可明显粥的温度都有些凉了。


    看到顾寄欢和陆时年回来,陆玉琼才像是看到了救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早上七点半就进去了,现在大半天过去了,我敲门也不开。”


    顾寄欢看了一眼陆时年,然后上前道:“我来。”


    然而却被陆时年拉住了,陆时年摇了摇头,然后上前说道:“还是我来。”


    她轻轻叩响了门,然后扬声道:“奶奶,我回来了。”


    里面没有声音。


    陆玉琼叹了口气说道:“这怎么办?不能让奶奶一个人在里面吧?要不我们把门砸了?”


    陆时年却摆了摆手,然后继续说道:“我有话要对您当面讲,请您开个门。”


    她的语气淡淡,顾寄欢却注意到,陆时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指骨用力到微微发白。


    顾寄欢的确曾经对陈月芳这个奶奶有很多不满,多次想要摆脱陈月芳的控制,但到底是唯一的亲人,如果陈月芳不认她了,对她来说是很严重的打击。


    顾寄欢的心都悬了起来,里面始终没有动静,陈月芳没有回复陆时年。


    就在顾寄欢准备上千安慰陆时年的时候,门缓缓打开,然后是陈月芳淡淡的声音:“进来吧,就你一个人。”


    顾寄欢下意识往前追了一步,陆时年却对着她摇了摇头,然后跟着陈月芳走进去,转身轻轻关上了门。


    祠堂里的灯亮着,没有燃香火,却有一股炭火燃烧的热浪,还有刺鼻的味道,陆时年忍不住蹙了蹙眉。


    幸而是在冬天,如果是夏天,这样闷热的温度,足以把人热到中暑了。


    正对着一排排牌位的正前方,摆了一把太师椅,椅子前面摆了个火盆,火盆熊熊燃烧着。


    陈月芳没有说话,坐回到太师椅上,看着火盆里的火,然后从堆着一堆的木料里面,随便捡起来一块丢进去。


    噼啪一声,火星四溅,火舌吞噬而上,火焰燃烧得更浓烈了些。


    陈月芳抬腿踢开了身边的蒲团,然后淡淡说道:“边上有椅子,搬一把过来坐。”


    陆时年微微一怔,祠堂是陈月芳很重视的地方,在这里小辈是没有位置的,来了多次,她都是跪着,还没有被允许坐下来过。


    不过此刻,她也没有表达自己的想法,搬了把太师椅过来,坐在陈月芳身边,颔首道:“奶奶……”


    “你不必叫我奶奶,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陈月芳的声音平淡无波,甚至没有给陆时年一个眼神,手里拿着木料拨动了一下火盆里的火。


    凑近了些,陆时年也终于看清楚,那一堆木料就是之前供奉在条案上的牌位,此刻条案上的牌位少了大半,显得空空荡荡的。


    陈月芳也不怒也不恼,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一个个把陆家的牌位丢进火堆里,动作娴熟得让人瞠目结舌。


    平日里,陈月芳可是舍不得这些牌位落一点点灰尘的……


    “没有血缘,但有养育之恩。”陆时年缓缓说道,“这是无论如何都断不开的事实。”


    陈月芳继续说道:“股份已经转移给你,我不会后悔,你或是卖了,或是送人,都不必问我的意思,也不必仰我的鼻息生活,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


    “我的确是不喜欢奶奶对我的掌控。”陆时年此言一出,陈月芳拨弄火盆的手似乎是微微顿了顿。


    然而,陆时年接着就说到:“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把养育之情放在心上,奶奶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我希望你成为优秀的孩子,继承陆家的基业,然后生个优秀的后代,让陆家的香火绵延下去。”陈月芳缓缓说道,“有时候忽略了你的感受,我说句抱歉。”


    她的语气很淡,却在陆时年的心里激起惊涛骇浪,陈月芳这辈子没有服输过,她一直都是无比强势的模样,此刻却像是真的服输了,居然会对一个小辈这么说话。


    陈月芳继续说道:“我没想过我这一辈子被人算计得这么彻底,到头来我这几十年像是白活了一样。”


    她看向陆时年:“把你手里的股份卖了,然后带着小欢去过平稳的日子,足够你白手起家,算是我给你的抱歉。”


    “那你呢,奶奶?”陆时年心里一紧,她总觉得陈月芳这些话像是在,安排后事。


    “你认不认我这个奶奶都无所谓,我老了,斗不动了,算了。”陈月芳把手里的木料扔进火盆里,火焰的影子摇曳,在她的脸上照出来忽明忽暗的光影。


    “为什么算了?”


    陈月芳的动作顿住,然后抬头看向陆时年,她刚才有一瞬间,甚至怀疑陆时年这句话是出自于她的内心。


    她也想问自己一句,为什么算了?


    陆迪集团是她和陆原白手起家打下来的产业,陆原算计她,她兢兢业业照顾了陆原二十年,到头来灰头土脸地退场。


    为什么?为什么就这样算了?她在心里也想要这么问自己一句。


    可她能做什么呢?她现在是真的老了,精力和体力都跟不上年轻人,陆时年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唯一有关系的儿子现在也不肯回来,她这辈子像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陆时年语气淡淡,缓缓说道:“不能这么算了,那是您的东西,要拿回来。到时候不想要了可以送人玩儿,但不能就这么便宜了外人。”


    “说得好,外人……”陈月芳的声音微微沉吟,“他们都是外人,姓陆又如何,跟我有什么关系?”


    陈月芳现在的语气,让陆时年心里稍安,她刚才的语气实在是太吓人了,就像是已经做好了放弃一切的准备一样。


    陆时年不是白眼狼,她不可能像是陈月芳说的那样,把股份卖掉,然后抽身离开,她总得给陈月芳一份活下去的希望,那就是把陆迪集团拿回来。


    现在还不算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方,当年陆原和陈月芳持股相同,各占百分之三十。


    陈月芳拿出百分之十给了顾寄欢,剩下都给了陆时年,陆川出售股份的时候,陆时年也通过控股公司拿到了一些,现在加起来没有陆宗沙手里多,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陈月芳继续慢慢烧着牌位,说道:“你与小欢,是认真的吧?”


    陆时年怔了一下,还没想到如何回答,陈月芳就继续说道:“若不是认真的,小欢这几日何必为了陆家的事情那么劳心劳力,不都是为了你?”


    “奶奶明察秋毫。”陆时年并不知道此时陈月芳的态度,但是继续隐瞒已经没有意义了。


    陈月芳道:“我也没有那么明察秋毫,被你们的小把戏糊弄了这么久。”


    语气顿了一下,她继续说道:“我倒是看开了,男人有什么用?后代有什么用?你们俩都是真心的最好,小欢是个好孩子,我希望你们好好走下去。”


    因祸得福,陆时年也没想到,虽然遇到了这么多麻烦,陈月芳的态度这件事情倒是迎刃而解了。


    但陈月芳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要小心些,那个骆行舟是个不要命的疯子,小欢前两天的车祸就是前车之鉴,她和你的关系摆在明面上,不可能不牵扯进来。”


    “车祸?”陆时年捕捉到了关键词,心里咯噔一下,“什么车祸?”


    “她没有告诉你?”陈月芳有些意外,然后无奈道,“她是真的怕你担心,不过还好,也没出什么大事,不过接下来就不一定了,你要站在骆行舟对面,那人可是个疯子。”


    当年骆行舟就想要陆迪集团,但是被陈月芳严词拒绝,在此之后,骆行舟也多次施展手段,都被陈月芳挡了回去。


    多次交手,陈月芳对这个人有一定的了解,他是个做事完全不顾及后果,全凭喜好的人,表面上儒雅随和,其实是条蛰伏的眼镜蛇,咬了人,就必定要命。


    ————


    顾寄欢原本是想要在祠堂门口等着陆时年出来的,最后还是没有拗得过陆玉琼,被拉到了餐厅吃饭。


    不过她倒是没那么担心了,因为陆时年让外面的人送了晚饭进去,祖孙俩看似不仅没有发生争执,还要在祠堂详谈。


    吃了饭,洗完了澡,一直到了准备休息的点,祖孙两人都没有出来,顾寄欢发给陆时年的消息也没回。


    她就靠在床边随手翻着一本闲书,手机放在床头柜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等陆时年出来之后回消息。


    或许是这几天真的累了,等着等着,意识渐渐陷入朦胧之中,手上的力度松了,书本顺着被子滑下去,落在绒毛地毯上。


    陆时年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顾寄欢歪靠在床上睡着了,棕色的长卷发顺着肩头落下来,袖口宽松,隐隐露出来扎在小臂上的绷带。


    她捡起地面的书,放回到床头上,然后轻轻握住了顾寄欢的手,目光落在那露出来的半截绷带上。


    难怪顾寄欢在路上那么紧张,情绪会崩溃,经历了生死一刻,谁都会崩溃。


    而顾寄欢却因为和她在一起,已经经历了两次了,上次是被顾北找人追杀,这次又是车祸,她明明可以做个小医生的。


    顾寄欢感受到指尖传来的力度,醒了过来,有些迷迷糊糊地看到陆时年的脸,打了个哈欠道:“你和奶奶聊完了啊?”


    她鼻尖轻轻耸了耸:“怎么这么重的柴火味?”


    陆时年陪着陈月芳把陆家的牌位一个个烧了个干干净净,最后嫌烧得太慢,干脆加了个火盆一起烧,身上当然很重的炭火味。


    陆时年轻轻闻了闻自己身上,也有些嫌弃:“我去洗个澡,你要是困了就先睡。”


    顾寄欢迷迷糊糊坐起来,看到陆时年往浴室走,才醒过神来:“你在我这儿洗吗?”


    “对啊。”陆时年眨了眨眼睛,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不在这里洗去哪里洗?洗完再跑过来睡觉太麻烦了。”


    陆时年去洗澡的背影好像有些快快乐乐的样子,顾寄欢迷迷糊糊的脑子反应过来,小陆总这是彻底登堂入室了?


    第75章


    春天来了, 气温渐渐暖起来,到了午后,被阳光照着,甚至会有些微微出汗。


    顾寄欢在沙发上合衣睡了会儿, 睡醒之后就觉得背上有些润润的汗意, 随便找出来一根黑色的橡皮圈, 抓了两下,随意扎起来马尾, 推门出去洗脸醒神。


    李明月正好从外面伸着懒腰回来, 嘴里叼着根冰棒, 看到顾寄欢迎上来, 把手上的塑料袋摊开在顾寄欢面前:“买了冰棒,师父你喜欢哪个口味,自己挑一个。”


    “这还没到夏天呢?年轻就是好, 这么造作都不会胃疼。”顾寄欢摆了摆手, “我就不吃了,下午还要去坐门诊,万一闹肚子就完了。”


    “怎么会?今天天气这么热, 分明是夏天已经到了, 到了吃冰饮的时候了。”李明月笑眯眯地咬了一口冰棒,然后把袋子随意放在桌子上, 抬手拍了个照发到了群里,配文先到先得。


    两分钟之后, 护士长钱清雅跑过来,探头进来:“李医生, 是不是见者有份啊?护士站有好几个值班护士呢。”


    然后在休息室睡得满头发丝凌乱的唐梦华冲了进来:“冰淇淋,冰淇淋在哪里?快来给我来一个, 我要死了。”


    甚至蒋敏都在路过的时候,进来拿了一根,美滋滋地夸了夸李明月,然后啃着冰棒去上班了。


    顾寄欢看着办公室热热闹闹的场景,忍不住轻轻笑了笑,眸色掠过李明月,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李明月之前是个较真的刺头,在庆南医院的人缘并不好,她心中对人有成见之后,就根深蒂固难改,但这其实并不利于自己正常的工作交际。


    现在的李明月,虽然依旧无法感同身受别人的苦衷,但很听顾寄欢的话,让她好好和同事们相处,她也真的能做到放下身段。


    之前唐梦华见到李明月,就像是老鼠见了猫,生怕操作不当就被李明月骂,现在却也能和李明月一起说说笑笑了。


    李明月眨了眨眼睛,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然后拿出手机拍了一下手里的冰棒,发了条消息出去。


    片刻之后,顾寄欢的手机嗡嗡嗡嗡地震动起来,一连串都是陆玉琼的消息。


    [好好管管小土豆,别让她发乱七八糟的东西啊,求求了。]


    [完了完了,那小祖宗现在缠着我给她买冰淇淋,不给买,下午就不去上学了。]


    [你给小土豆说,让她等着,周末见面我饶不了她。]


    [啊啊啊啊啊,完了,她一定是在报复,我上周末多说了两句她矮,她怎么这么小心眼?]


    隔着屏幕,顾寄欢都能感受到陆玉琼的崩溃,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原来李明月刚才的照片是发给陆橙苏的。


    李明月还是那个李明月,幼稚且孩子气,本质没变,她和陆玉琼的相处方式一如既往,尽管现在已经和好了,见面还是恨不得掐到一起去。


    咚咚——办公室开着的门被敲响了两声,顾寄欢抬眸看过去,有些意外,来的居然是副院长于红。


    李明月也有些意外,眨了眨眼睛:“那个……于副院长要什么味道的冰棒?”


    于红办公地点在行政楼,一根冰棒把副院长从行政楼勾到住院部,听起来好像是有点离谱。


    “什么冰棒?”于红怔了一下,然后看向顾寄欢,“我是来找顾教授的,关于上次官司的判决结果下来了。”


    “这件事啊。”顾寄欢有些纳闷,“您在微信上跟我说一句就好了,怎么还亲自跑了一趟?进来说吧。”


    她推开了小办公室的门,回眸看到李明月灼灼发亮的眸子,道:“于副院长,李明月医生可以进来一起听吗?毕竟我们俩都是被告。”


    “嗯,进来吧。”于红点了点头,然后走近顾寄欢的办公室,在位置上坐下来。


    她思忖了一下措辞说道:“有个好消息,就是对方的诉讼被驳回了,法院认为我们的医疗处理过程没有任何问题。”


    “肯定没有问题啊。”李明月小声嘟囔了一句,“恶性肿瘤做了手术,后期化疗效果不好,二次手术效果依旧不好,肺损伤,肾损伤,病危的情况下,家属非要要求转院,我们也没办法……”


    并不是所有的病人都能康复,也不是所有的手术效果都是好的,当时的手术方案就出了三版,最后还是家属权衡利弊之后进行选择,这种不好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病人在外院病逝之后,家属回头就把庆南医院告上了法庭,然后还带上了顾寄欢和李明月这两位医生的名字,主张要医院赔偿两百万。


    李明月听到这个好消息松了一口气,顾寄欢却没有放松,而是看着于红缓缓道:“您说好消息,意思是还有坏消息?”


    “嗯。”于红点头,然后叹了口气,“医务处收到五封举报投诉信,都是针对顾医生你的,有的是投诉态度,有的是投诉说手术出现严重病发症。”


    “知道了。”顾寄欢点头,语气淡淡,“这不都习惯了吗?医务处想要查什么,我都配合查,该给的报告我配合写,问心无愧,我也没什么好担忧的。”


    “师父……”李明月欲言又止,最后咬了咬唇说道,“我帮你写,他们就是欺人太甚。”


    顾寄欢的工作量都是满的,如果要应付这些繁杂的工作,就只能加班来做,李明月实在是看不得顾寄欢下了班之后,加班到凌晨写材料。


    于红不置可否,仿佛没有听到李明月这种代人写报告的违规的话,继续说道:“顾医生,我来是想当面问问,你还是之前的态度?”


    顾寄欢轻轻抿了抿唇,然后缓缓说道:“我坚持工作,是不是给医院带来了很多麻烦?”


    “没有没有。”于红连忙摇头否认,“医院是说不清的是非之地,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很多麻烦,我们从来不缺麻烦,也不怕麻烦。”


    于红说到这里,明显是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道:“我只是担心你太辛苦。”


    “没事的,都是正常工作。”顾寄欢站起身来,“要是别的事情的话,下午的门诊时间要到了,我就先过去了。”


    顾寄欢一周有半天时间的门诊,为了顾寄欢的专家号慕名而来,远涉千山万水的人不在少数,诊室门口的病人已经挤满了等候的座椅,甚至有人席地而坐。


    唐梦华坐在顾寄欢身侧,启动了电脑叫号系统之后,叫了三遍,没有人进来。


    就在唐梦华准备过号,叫下一个进来的时候,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两个身着黑色宽袖的壮汉推门走了进来。


    看着他们两个坐下,顾寄欢按照流程问道:“是哪里不舒服?”


    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袋子检查报告,放在了顾寄欢面前:“有心脏病,之前在别的医院做过检查。”


    顾寄欢看了一眼检查报告,足足有五六公分厚的一摞:“找最近的检查报告出来。”


    “我们可不知道哪些是最近的。”那男人搓了搓手,直接把资料全部拿出来摞在桌上,“医生,您是专业的,我们可看不懂。”


    这么一大堆资料,要是一份一份全都看完,这一下午的门诊就不用继续下去了。


    顾寄欢审视了这两个男人一番,缓缓道:“不用看了,说说吧,到底是怎么不舒服,我给你开检查,在医院重新做,最新的检查更有参考意义。”


    “病人没来,做不了检查。”那男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那就等到病人来了再来,请回吧,小唐,下一个。”顾寄欢语气淡淡的,把眸色收回来。


    并不是她态度不好,而是已经看出来了,眼前这两人就不是来看病的,就是来扰乱正常医疗秩序的。


    前几周的时候也有过类似的情况,拿了许多检查报告,哭着求顾寄欢看,顾寄欢看完给出让病人来住院的建议,后续却再也没有后续了。


    叫号系统叫了三遍,没有人进来,那两个男人也不动,只是嘿嘿笑了笑:“顾医生,这个号也是我们的。”


    顾寄欢微微蹙眉,语气淡淡道:“小唐,继续。”


    往后叫了七八个号,始终没有新的病人进来,那两个男人坐在那儿带着笑容看着顾寄欢一个个叫号。


    顾寄欢抬手拦住了准备继续叫号的唐梦华,看着他们,语气严肃:“所以,二位是把我今天的号全都挂了是吗?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看病啊。”那男人嘿嘿一笑,“我们还能做什么?”


    顾寄欢压住心头的怒意:“你们这种行为是违法的,骆行舟给了你们多少钱,你们这么给他卖命?”


    那男人却不回答顾寄欢的问题,只是啧啧说道:“顾医生,我们听不懂你说的什么话,我们就是来看病的,检查报告都带来了,有什么问题吗?”


    顾寄欢打开抽屉,把自己的私章拿出来递给唐梦华:“小唐,去门口,写纸条加号。”


    她是有权利加号的,需要给病人签字的纸条,然后拿去分诊台人工加号,这样就很麻烦,可现在除了这个办法,没有别的办法了。


    唐梦华出去了,那两个男人还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寄欢冷声道:“你们还不走吗?”


    “我们挂了号来看病的,为什么要走?顾医生继续叫号啊。”他们不紧不着急,还慢悠悠地翘起了二郎腿,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寄欢。


    “那我就只能叫保安了。”顾寄欢说着,手已经拨通了安保的电话号。


    也是于红早就提前叮嘱过的,保安来得很快,那两个男人腾然从座位上坐了起来:“顾医生,我们来好好看病,你却让保安把我们赶出去,这算怎么回事?”


    “你们是不是来看病,你们自己心里清楚。”顾寄欢语气不卑不亢,头也不抬,淡淡道,“把这两个人带走,报警。”


    保安纷纷上前,左右包围住这两个体型壮硕的男人。


    变故,也就发生在此刻,其中一个男人拎起来手边的木质椅子,然后哐当一下重重砸落在办公桌的侧沿上。


    一声巨响,整个桌面震动偏移,木椅子散了架,咔嚓咔嚓的声音里,断裂的椅子腿上露出来木茬。


    顾寄欢只觉得手边的桌面微微一震,然后沉重地桌子整个移动偏移,朝着她撞了过来,她已经下意识往后躲,可手肘还是咚的一下撞在了桌沿上,一阵刺痛。


    而在这瞬息之间,保安已经把那男人制服,强行带了出去。


    唐梦华听到动静,一路小跑进来,入目却是诊室里的一片狼藉:“顾教授……这……”


    “没事。”顾寄欢稍稍活动了下手肘,疼痛感还在,但她能判断出来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可能要淤青一阵。


    顾寄欢拿起手机来拨了于副院长的电话,把大概的事情说了下,最后补了一句:“他们这次伤到了人,应该就没有之前那么轻松过关了。”


    不是第一次了,骆行舟找的人,次次都只是为了搅乱医疗秩序,最多算一个闹事,进去几天就出来了,骆行舟出了大价钱,这些人也无所忌惮。


    包括官司,还有医务处那些实名投诉,全都是骆行舟的手笔。


    前几次骆行舟还亲自来过,话里话外无外乎就是一个意思,顾寄欢把名下的股份卖给他,以后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可现在,陆时年和陆宗沙正在争夺彼此在陆迪集团之中的话语权,这百分之十的股份就显得举足轻重,顾寄欢是绝不肯交给骆行舟的。


    听到顾寄欢的话,于红语气有些着急:“他们伤到你了?有没有事情?我现在过去看看。”


    “不用了。”顾寄欢打断了于红的话,“只是小伤,我的门诊还没有出完,等到结束再说吧。”


    顾寄欢自己难,却更知道那些病人和家属的难,能找到她这里,多半已经是穷途末路了,挂不到号也守在门口,期盼着等着或许能放出来一两个加号。


    她可以停了今天下午的门诊,但有可能停掉的就是几个人求生的希望,病人已经在诊室门口了,就没有把人赶回去等死的道理。


    唐梦华在外面忙忙碌碌,组织排队加号,分诊台专门开辟出来一条通道给顾寄欢的病患重新挂号,效率慢了些,总还是有条不紊运转起来了。


    等到看完门口的病患,已经是晚上七点,春日的白天比较长,可天边也已经是昏暗的夜色。


    顾寄欢轻轻活动了下胳膊,拍了拍唐梦华的肩膀:“下班了,别忙了,赶紧回家休息,今天辛苦你了。”


    唐梦华也终于有空松口气:“这一天天的,怎么这么多事情啊?”


    小声抱怨了一句之后,唐梦华看向顾寄欢:“顾教授,要不要一起去吃个晚饭?”


    “你去吧,等会儿陆总来接我,回家再吃饭。”顾寄欢眉眼微微一弯,轻轻笑了笑。


    半小时之前,陆时年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下班,要来带她一起回家,算起来差不多要到了。


    “真好。”唐梦华抱着手里的资料歪着头感叹了一句,“你们怎么能这么恩爱,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我的良缘啊?”


    “迟早会遇到的。”顾寄欢笑着回了一句,然后就看到手机上的消息,五分钟之前陆时年发过来的,晚高峰有些堵,可能要晚十几分钟。


    顾寄欢不想在办公室等着,走到中庭的咖啡厅点了杯咖啡,坐着漫不经心地看着外面夜幕落下来,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慢等着。


    “顾教授,你果然还没走。”微微扬起的声音打断了顾寄欢的沉思,转头看过去,正看到苏玉朝这边走过来。


    她放下手里的手包,坐在了顾寄欢的对面,脸上洋溢着充满朝气的笑容。


    顾寄欢略微想了想,然后笑着说道:“我记得兰兰好像不是今天复诊,那你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来医院的?”


    “是的。”苏玉眸子里满都是自信,“我的医疗队里一部分是庆南医院的医护,今天来开了个会,差不多下周就要出发去甘明县了。”


    “你找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不一样了。”顾寄欢发自内心道,“祝贺你。”


    她第一次见到苏玉,她是以兰兰妈妈的身份出现的,她全身心都在兰兰身上,焦虑紧张不安,曾经也是心外科的医生,婚后却完全失去了自我。


    可现在出现在顾寄欢面前的苏玉像是另外一个人,她依旧化精致的妆容,不同的是那双眼睛里铺满了亮色,全身散发着光芒和自信。


    “是啊,我想做的事情。”苏玉叹了口气,却又露出笑脸,“我总觉得这几个月忙忙碌碌,像是重新活了一次,或许不能再回去做医生,但总有自己的事情忙了。”


    说完,她低头翻手包找东西:“对了,我来找你,是因为昨天收到了燕燕的快递,她给你寄了一样东西,托我带给你。”


    她拿出来的是一个藏蓝色为底色,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的小挎包,用的是最传统的粗布,上面绣着春日的柳树,绕着柳树飞行的燕子,还有燕子下面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的形象。


    “好精致。”顾寄欢拿到手里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完全是可以挂到橱窗里当工艺品展览的程度,充满了民族风情的特色。


    “我也觉得很精致,燕燕告诉我,她们县里的女人都会做这样的手工绣品,我想着除了医疗援助,能不能帮她们做电商售卖,把这种民族特色的手工艺品也卖出去,帮他们脱贫。”


    提到这里,苏玉忍不住有些眉飞色舞,她虽然不是很懂这些事情,但她手上有钱,她可以雇佣专业人才,她喜欢这种感觉,自己重新在新的领域发挥价值。


    顾寄欢赞同她的想法:“这可是一件好事,他们对先心病的认识不足,很大一方面就是因为贫困,如果能改变贫困现状,鼓励孕妇都去做产检,能够从根源上改善问题。”


    “我这儿还有一个,燕燕送给我的。”说着,苏玉把自己包里另外一个拿出来,也是类似的风格,只是上面没有人物,绣着锦绣河山。


    她心情满是激动,递过来的动作又急又快,一个不小心,手指碰到桌面上咖啡杯,哐当一声,咖啡顺着桌子流下来。


    顾寄欢赶忙把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拿起来,匆忙之中顾不得小心,手肘碰到桌面,她忍不住疼得轻轻倒吸了一口凉气。


    “顾教授,你还好吧?都怪我,毛手毛脚的。”苏玉一边自责,一边连忙擦干净了桌上的咖啡,然后拉顾寄欢的胳膊过来看。


    顾寄欢下意识往后躲了躲:“没事,没事。”


    “刚才我听到了,很疼吧?给我看看,要不然我真的没办法心安了。”苏玉眸子里满都是担忧。


    顾寄欢没办法拒绝了,只能任由苏玉小心地撸起她的袖子,入目是手肘上一片刺目的淤青,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无比刺目。


    她本就是淤痕体质,三分的伤看起来有七分严重,下午那一下撞得不轻,一下午的时间,淤青不仅没有散去,反而看起来越来越严重了。


    下午门诊之前,顾寄欢就已经拍照留证,发给了于副院长,作为处理今天闹事那两个男人的证据,后面她忙着门诊,也就没怎么处理伤口。


    看着苏玉满脸的自责,顾寄欢赶忙解释道:“不是刚才,和你没关系,是下午在门诊的时候,有人闹事,不小心碰到的。”


    “怎么会有人这样?”苏玉皱紧了眉头,连忙回头去包里翻东西,“我包里有云南白药的喷雾,我帮你喷一些。”


    “你这包像是百宝囊一样,什么都有。”顾寄欢并不拒绝,只是笑着调侃了一句。


    “我想着,我也要跟着医疗队去甘明县,就开始养成这种随身带紧急用品的习惯。”苏玉指尖把鬓边散乱的发丝整理在脑后,继续说道,“等到兰兰身体好了,回去上学了,我就去。”


    想当初资助的话不过是顾寄欢随口一说,没想到苏玉真的这么放在心上,还真的当做了事业来做。


    苏玉是真的,真的很开心,到了中年,以为要在家中蹉跎一生,结果却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业。


    苏玉凑过来,小心翼翼把顾寄欢的袖子挽起来,顾寄欢连忙道:“我自己……”


    只是话音还未落,就被苏玉打断:“顾教授,你这是不相信我吗?我是个外科医生,虽然现在不拿手术刀,但是喷个药也不会搞错的。”


    顾寄欢有些哭笑不得,苏玉现在整个人进入了一种亢奋的状态,就是在疯狂做事,疯狂证明自己还可以工作。


    她也不想再纠缠下去,任由苏玉给自己喷药,她抬眸看向窗外,就看到不远处,陆时年正在走过来。


    顾寄欢连忙松下了袖子,扯平了袖口,道:“好了,多谢你,接我的人到了,我要走了。”


    顾寄欢不想让陆时年知道医院的事情,陆时年最近很忙,回家之后甚至都在开会处理文件,她知道现在陆时年的压力很大。


    “好。”苏玉也不阻拦,笑吟吟地看着顾寄欢离开。


    今天天气热,陆时年穿了件单薄的衬衫,袖子挽起来到手肘,露出好看的腕骨和修长的手,站在朦胧的夜幕之中,好看得像是一幅画。


    顾寄欢笑得灿烂,上前揽住了陆时年的手臂:“你今晚还要加班吗?”


    “还有几份文件要处理,吃完饭我去书房处理,一个小时差不多能处理完。”陆时年语气淡淡的,抬手拨开顾寄欢额间的发丝。


    她抬眸看向目送顾寄欢的苏玉,缓声道:“那人是谁?好像不是你们医院的人。”


    “一个病人家属。”顾寄欢语气漫不经心地把这个话题带过去,“回去的路应该不堵,我们可以早点告诉奶奶开饭了。”


    “嗯,奶奶今天特地让厨房炖了排骨汤,还做了你喜欢吃的小蛋糕。”陆时年牵着顾寄欢的手转身,“走吧,回家吃饭。”


    “好,回家吃饭了。”顾寄欢的语气满是欢快,她也的确心情欢快。


    这几个月来,陈月芳接受了她和陆时年的关系,也算是过上了正常上班下班的日子,有家的温馨的生活,她很喜欢,也很开心。


    陆时年的睫羽却微微压了下去,眸色有些沉,不经意之间回头瞥了一眼苏玉。


    苏玉今天穿了一身碎花的文艺风裙子,妆容精致,裙身勾勒出窈窕有致的身材。苏玉的外貌是很出众的,再加上精致的装扮,比之明星都不遑多让。


    陆时年忍不住想起刚才遥遥看见顾寄欢和苏玉言笑晏晏的那一幕,苏玉还握着顾寄欢的手,两人相谈甚欢。


    第76章


    樊城, 鼎华金融总部大楼,顶楼办公室。


    坐在桌边的男人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银灰色的西装,精致的宝石袖扣, 眸色轻轻扫过来, 犹如捕捉猎物的鹰隼, 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压迫感。


    他轻轻扯了扯领带,神色淡淡地看着陆时年:“陆总的意思是……合作?可我为什么要和陆迪集团合作?”


    “因为骆行舟。”陆时年的气场不落下风, 她抬眸过去, 与面前的男人对视, “骆行舟拿下陆迪集团, 然后就能顺理成章进军江城。”


    祁本华不露声色,缓缓说道:“陆总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和行舟是二十多年的好搭档, 打开江城市场, 对鼎华来说也是好事。”


    “可这功绩是会算在骆行舟身上的。”陆时年眸色幽深,“祁总若是任由骆行舟的声望这么发展下去,您这个位置可就不一定保得住了。”


    祁本华的眸色沉了沉, 指尖轻轻叩在桌面上, 饶有兴致地看着陆时年:“陆总的目光倒是锐利……”


    江湖传闻,鼎华金融两大巨头, 祁本华和骆行舟,大学时候就是室友, 后来一起创办鼎华金融,成为金融巨鳄, 兄弟情深,实为金融界一大美谈。


    可陆时年这段时间仔细看了鼎华金融的数据资料, 敏锐地发现,这两个人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和睦,在彼此掌管的项目上,甚至有互相倾轧的局势。


    听得祁本华此言,陆时年心中越发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拿出一份文件放在桌面上:“您可以先看看这份文件,再做决定。”


    祁本华接过来,漫不经心地翻开,只是看着看着,神情变得有些严肃,再抬眸看向陆时年的时候,眸子里已经多了些惊讶。


    “陆总小小年纪,有这么大的魄力,以身为饵诱人入局。”祁本华道,“若真的只有陆宗沙,这一个项目就够他栽个大跟头了,可他有骆行舟支持,这就难说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样的道理,祁总也懂。”陆时年道,“至于骆行舟那边,这就是我今天找您的原因了。”


    她继续说道:“这个项目我策划了半年,自己手上的资本也投入进去大半,这才引得陆宗沙跟了进来,只要现在套牢陆宗沙投入进来的钱,他就彻底没有翻身的希望了。”


    说到这里,她语气顿了一下:“当然,前提是,鼎华金融不再继续追加对陆宗沙的投资。”


    陆时年有自信,这次能把陆宗沙所有的现金流吃进去,甚至让他背上高额负债,为此,她自己手上的东西也差不多都做了诱饵扔了进去。


    可她没办法控制骆行舟,鼎华金融的体量太大,若是到时候倾力支持陆宗沙,被套牢的不是陆宗沙,反而是她了。


    祁本华啧啧两声:“只是这样陆迪集团也会重创,可能要十几二十年才能恢复。”


    “总要付出些代价,这世上没有全赢的道理。”陆时年从一开始做这个局,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按照我的剧本去走,就是我赢了。”


    “有魄力。”祁本华眼眸之间带了笑意,缓缓说道,“不如,你来替我做事?一个陆迪集团算什么?我觉得按照你的魄力,你可以有更大的舞台。”


    “不必了。”陆时年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我只是想和祁总合作。”


    她看着祁本华,语气淡淡:“毕竟,祁总也不想看着骆行舟一家独大,最后把您从这个位置上挤下去。”


    “你说得对。”祁本华点头道,“骆行舟这两年的胃口是有些大了,这个疯子,让我很是头疼,让他栽跟头,我喜闻乐见。”


    可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但是,我们俩对外必须关系和睦。”


    鼎华金融的形象和信誉,最开始就是基于祁本华和骆行舟两人的关系,他们两个若是斗起来,鼎华金融的信誉大损,股价都会跌不少,这不是祁本华想要看到的。


    陆时年眸色暗了暗,最后还是说道:“我不需要您直接出手,只要您保证,在我出手的时候,骆行舟没有余力给陆宗沙帮助就够了。”


    祁本华笑了笑:“这简单,我想办法截住骆行舟的资金,一两个月让他做不了大动作,这个我能保证。”


    “够了。”陆时年颔首,“那就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祁本华抬手打开了电脑,“陆总的邮箱给我一份,我这里也有些东西,送给陆总,算作是我们合作的礼物。”


    “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陆时年看向祁本华的眸子有些幽深,这也是只老狐狸,他提前早就算好了,陆时年会在这个时间来找她。


    鼎华金融楼下,林特助帮陆时年打开车门,然后从另一侧上车之后,忍不住说道:“陆总,这个老狐狸,什么代价都不肯出,一点诚意都没有。”


    “驱虎吞狼,他想要的就是坐在那儿看着我和骆行舟斗。”陆时年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除了祁本华,我们找不到更好的合作伙伴。”


    陆时年来之前,是想着和祁本华达成合作关系,合力对抗陆宗沙和骆行舟。


    但这只老狐狸狡猾得很,从头到尾都在打太极,什么力气都不肯出。


    他只负责拦住骆行舟的现金流,把陆迪集团推出去冲锋陷阵,到头来骆行舟和陆迪集团都损失惨重,只有他无论胜负,都绝不吃亏。


    陆时年继续说道:“他只要出手,骆行舟就能明白他的敌对意思,他没道理放了骆行舟,所以他要是聪明人,就不会说话不算数。”


    虽然略有波折,但是谈判还是顺利进行下去了,只要把陆宗沙赶出去,陆时年就赢了,至于骆行舟和祁本华的矛盾,她不想多管,她和祁本华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想到这里,陆时年道:“祁本华刚才发了什么东西过来,打开邮件看看。”


    “好的。”林特助拿了座位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连接上网络接收邮件,最新的邮件正是来自于祁本华的私人邮箱。


    邮件的附件是几段录音和视频,移动网络的速度很慢,加载的速度也很慢,陆时年靠在座椅上,微微闭上眸子休息。


    就在她意识放松下去,甚至有些朦胧要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播放出来的音频:“陆宗沙,你不要继续给我打电话了,我说过很多遍,我手里的股份不会卖给你。”


    陆时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起来,是顾寄欢的声音,电话的另一端是陆宗沙。


    她不知道祁本华是怎么弄到这些聊天语音和视频的,全都是这半年来的资料,都是有关于顾寄欢和陆宗沙的。


    ————


    江城,夜色笼罩下来,路边的路灯亮起,霓虹彩照里,有节奏的音乐声之中,酒吧舞池之中人影晃动。


    坐在角落里,捧着一杯柠檬水的小女孩,身着干净的白裙,头上扎着一根向日葵装饰的发绳,高高的马尾之下,露出来一截白皙的脖子。


    她坐在那儿,似乎因为不熟悉周围的环境游戏不安,捧着手里的玻璃杯,时不时怯怯地打量一下周围的环境。


    陆宗沙进门就看到了这个小女孩,搂着身边哥们的肩膀吹了个口哨:“瞧那个,估计还是个干净的学生妹,今晚要不要试试?”


    “陆哥喜欢这样的?”他身边的人笑了笑说道,“清汤寡水,多没有意思。”


    陆宗沙的眼睛却把小女孩上下打量了个遍,啧啧道:“晨明,你这就不懂了,就是这种雏儿,含羞带怯的,才有意思,要不帮你找一个试试?”


    说到最后,他的话语里甚至已经带了些笑意,他喜欢这样的不是秘密,陆宗沙之前玩儿小明星上过不少花边新闻,多半都是清纯小白花人设的小明星。


    可立清纯小白花人设的,未必就是小白花,在陆宗沙看来,还是眼前这种天然干净的小白花,让人更有征服欲。


    “别了,别了,让萌萌知道,得把我的皮都扒了。”赵晨明嘻嘻哈哈笑着说道,“我啊,还是喜欢萌萌。”


    “就你小子情圣。”陆宗沙笑着打趣了一句,却也没有继续坚持下去。


    赵晨明喜欢戴萌,这件事整个江城都知道,如今两个人也算是修成正果,下个月就要订婚了。


    他松开了揽着赵晨明肩膀的手,拎着酒杯过去,贴着那小女孩坐下:“妹妹,怎么一个人?要不要聊聊天?”


    小女孩似乎有些被吓到了,往旁边躲了躲,小声道:“不……不用了,我和朋友一起来的,我在这里等朋友。”


    陆宗沙却又追了过去:“别这样见外啊,妹妹,你朋友都去玩了,你一个人坐着多没有意思。”


    “我说了,不要。”小女孩又往旁边挪了挪,尽量提高了音量,但是声音还是有些压抑不住的微微颤抖,色厉内荏,她实在是吓怕了。


    越是如此,陆宗沙就越是来劲,干脆上前,径直搂住了小女孩的肩膀:“妹妹,我又没有恶意,只是聊聊天……”


    “我说了,不要了。”小女孩忽然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用力就推开了陆宗沙。


    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女孩站起来,抄起桌上的啤酒瓶,气势汹汹地指着对面的陆宗沙:“我只说一遍,滚。”


    这边的动静终于是引起了酒吧的关注,负责人一路小跑过来,看到是陆宗沙连声道:“陆少,陆少,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


    那小女孩却没有说话,趁这个间隙,从人群之中找了个空隙钻过去离开了。


    “陆少,你要是喜欢,我想个办法帮你弄到手怎么样?”赵晨明用手肘碰了碰陆宗沙,“这丫头真不识抬举,陆少的邀约都敢拒。”


    “算了,不差这一个。”陆宗沙摆了摆手,“走,回去喝酒。”


    “别这么算了啊。”赵晨明追在陆宗沙身后一路小跑,“我刚刚已经找人跟上了,下了药弄到床上,不是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吗?”


    “你小子,还这么多把戏,萌萌知道吗?”陆宗沙这么说着,脸上却依旧流露出来笑容,“放心,我记得你的好,下次有项目,会带着赵家一起的。”


    赵晨明的眸色动了动,脸上也绽放出来笑容:“还是陆少大气。”


    酒过三巡,陆宗沙跟着赵晨明从酒吧里走出来,喝得有些醉醺醺的,拿了赵晨明给的酒店房卡,冲赵晨明摆了摆手,单独走进了酒店里面。


    开了房门,啪的一声打开了灯,他随手解开衬衫扣子,脸上带着笑容往里面走,清纯小白花,他就是喜欢这样的,欲拒还迎,不过都是把戏罢了。


    只是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脚步顿住了,坐在窗边的人在朦朦胧胧的暗色之中,她抬眸看过来,眸色寒冽,陆宗沙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他酒意有些冷,甩了甩脑袋才反应过来:“陆时年,你怎么在这儿?”


    陆时年没说话,却有人上来,压着陆宗沙的手把他按在了地面上。


    脸贴在冰冷的瓷砖上,陆宗沙的酒意也有些醒了,扬声道:“陆时年,你想做什么?放了我,不然我让你好看,信不信我让你不得好死。”


    “这话……”陆时年的语气沉了沉,起身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陆宗沙,“你也是这么对顾寄欢说的?”


    不只是这样的话,还有更多不堪入耳的话,为了威胁顾寄欢,陆宗沙不知道发了多少骚扰短信,打了多少电话,找人去医院找了多少麻烦。


    没等陆宗沙说话,她单手扯住陆宗沙的头发,把人的头从地上掀了起来。


    他还因为喝醉了酒,整个人有些懵懵的没反应过来,然后迎面而来就是一拳,重重地砸在了陆宗沙的鼻梁骨上。


    陆时年这一拳没有收一点点力气,一拳就把陆宗沙打蒙了,他酒是彻底醒了,奋力挣扎起来:“陆时年,你混蛋。”


    “没有你混蛋。”陆时年说话间,又是一拳落在了他的脸颊上,然后松了手,把人扔在了地上。


    陆时年看到祁本华给她的资料的时候,怒意完全压不住,顾寄欢什么都没有说过,她不知道顾寄欢受了多少委屈,顾寄欢每次回家总是笑吟吟的。


    她知道,顾寄欢不想让她担心,但也就是这样她更加心疼,她之前分明说过带顾寄欢回家,不想让她受委屈,可结果是让她一次又一次委屈。


    林特助从门外走进来,绕开了地上的陆宗沙,眉间轻轻皱了皱,然后对陆时年说道:“陆总,可以收网了,他怎么处理?”


    “打一顿,打得他不能出门,刚好给我们减少麻烦。”陆时年语气淡淡的。


    陆宗沙听到这话,立刻挣扎起来:“陆时年,你这样是犯法的,我出去就去告你,你给我等着。”


    “是吗?”陆时年轻轻笑了笑,“那你要不要告诉警察,你今天晚上是来做什么的?”


    陆时年继续说道:“对了,忘了告诉你,那小女孩还是未成年,今天的消息传出去,到底我损失大,还是你声名狼藉呢?”


    陆宗沙一顿,反应过来:“赵晨明那小子,那小子暗算我。”


    他一开始没想着非要对那小女孩做什么,他也不知道那小女孩未成年,都是赵晨明,从头至尾推着他做这样的事情,现在他没法回头了。


    他要是报警,就是自己把事情闹大,强.奸未成年这样的名声,他承受不起。


    甚至他完全不敢让骆行舟知道,自己有个这么大的把柄在陆时年手里,骆行舟那人是疯子,他只是棋子,骆行舟随时都可以换掉他这个棋子,就像是当初随便扔了陆乔乔一样。


    “动手吧。”陆时年语气淡淡的,似乎说着什么风轻云淡的事情,“别打死了,别把事情搞大,我们可是合法商人,不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


    陆家老宅,厨房里飘出来饭菜的香味,顾寄欢把外套脱了,然后就去厨房帮忙:“奶奶,您怎么又亲自动手了?”


    “不麻烦不麻烦。”陈月芳笑着说道,“都是他们洗菜备菜,我就动下手,你上次说喜欢我做的茄子煲,今天又给你做了。”


    顾寄欢有些无奈,眸子里是一片暖色:“您要这样,以后我都不敢说自己喜欢了。”


    陈月芳现如今算是彻底退了下来,在家里没事做,偶尔会下厨做饭,老人家总是说自己年轻的时候做饭也是很好吃的,这些年来手艺也没全忘。


    陈月芳亲手做的菜,顾寄欢当然要表示喜欢,可这仿佛是陷入了一种循环,她只要夸两三句,这菜过几天就又会出现在餐桌上。


    不过,老人家开心,也有事情做,就能不胡思乱想,也算作是一件好事。


    陈月芳连声道:“你出去歇着,不用在这里帮我,我就做两道菜,你就别沾手了。”


    “好。”顾寄欢也没有办法,只能答应,出去洗了手,换了身舒适的家居服下来,才觉得终于闻不到医院的消毒水的气味,窝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玩着手机。


    陆时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最后一道菜从厨房里端出来,家里萦绕着饭香味道,顾寄欢穿了身柔软浅白色的家居服,棕色的长卷发随意用抓夹挽起来。


    她放了手上的东西,洗了手,坐下来吃饭,暮色西沉,正是一天之中最放松的时候。


    顾寄欢吃着饭,跟陈月芳聊着医院里有趣的小事儿,陈月芳听得津津有味,脸上的笑容都浓了些。


    这半年来陈月芳的身体状况倒是变好了不少,祠堂拆了,也没再理会过陆家人,只专注过自己的生活,仿佛整个生活节奏都缓慢了下来。


    就在此刻,陈月芳的手机响动起来,她看到来电提示,眉间轻轻蹙了蹙:“邓凤仙……居然给我打电话?”


    自从当年陆宗沙说出来真相之后,陈月芳和邓凤仙已经站在了对立面,她们两个没有见过面,也没有私下联系过。


    犹豫了一下,陈月芳按了接通键,微微沉声道:“邓凤仙,你还有脸来找我?”


    “陈月芳,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别冲着我孙子,他是晚辈,你一个长辈对晚辈下手,也不觉得丢面子?”邓凤仙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陈月芳语气淡淡的,和对面的歇斯底里形成鲜明的反差,“你不是自诩为赢家吗?怎么现在听起来不太好过的样子?”


    “陈月芳,你个疯子。”邓凤仙此刻的情绪完全稳不住,“你把我孙子的鼻梁骨打断了,我一定要你付出代价。”


    “哟,这是哪个看不过眼的替我出的气啊,但不是我说,你那孙子一点用都没有,那么多股份丢他手里,简直是浪费了。”陈月芳并不介意这个时候多捅两刀。


    陈月芳之前引以为傲的是陆时年,现在引以为傲的还是陆时年,除了不是亲生,挑不出一点问题,现在她不介意了,亲生不亲生也不是问题了。


    邓凤仙现在是气疯了,才会打电话过来,但只是隔着话筒无能狂怒,最后也是邓凤仙被陈月芳的话刺得说不出话来,怒然挂断了电话。


    陈月芳放下了手机,看向陆时年:“昨天的事,你做的?”


    “他对外说自己摔的。”陆时年神色平静地慢慢吃饭,仿佛事不关己。


    顾寄欢:“……”作为外科医生,她最清楚,一个人要想把自己的鼻梁骨摔断,需要多高的技巧。


    当着陈月芳的面,顾寄欢并没有说什么,直到了晚上两个人洗完了澡,躺在了床上,顾寄欢才又继续追问道:“陆宗沙的事情,是你做的?”


    陆时年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她原本是想瞒着顾寄欢的,但她打完陆宗沙之后就意识到,这事瞒不住。


    她不想欺骗顾寄欢,但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因为她记得顾寄欢不喜欢陆家人,就是因为这样……


    顾寄欢翻了个身,搂住了陆时年,轻轻笑了笑:“小陆总,敢做不敢当啊?”


    她倒是有些无奈,打人的时候威风的劲头不知道哪儿去了,在她面前这么可怜巴巴的。


    陆时年只是伸手轻轻笼住了顾寄欢的手肘,顿了一下,才轻声说道:“疼不疼?”


    她在问顾寄欢被伤到的时候疼不疼,她今天问于红要了当时的伤情照片,那一大片刺目的淤青,让她只觉得心里难受,顾寄欢受了那么多委屈,她都不知道。


    顾寄欢也意识到,陆时年已经知道了,她眨了眨眼睛,凑上去在陆时年的唇上吻了吻,笑意荡漾:“亲一亲就不疼了。”


    她想要以玩笑的态度,化解掉陆时年心里的内疚。


    陆时年搂住了她的腰身,紧紧把人抱在怀里,在顾寄欢的颈窝轻轻蹭了蹭:“对不起……”


    小陆总的声音有些沮丧,顾寄欢从来没见过这么沮丧的陆时年,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顾寄欢忍不住轻轻揉了揉陆时年的脑袋:“小陆总,明明是你把别人鼻梁骨打断了,怎么自己这么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被人欺负了。”


    “他们欺负你了。”陆时年的语气闷闷的,“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很不称职?”


    顾寄欢的手微微一顿,她家小陆总在内疚,尽管她用最轻松的态度想要把这件事带过去,可小陆总的内疚却像是怎么都消除不了。


    陆时年的确很内疚,不只是为了顾寄欢手上,她知道顾寄欢最喜欢的事情就是看诊手术,可现在她的工作环境一团糟,她不知道顾寄欢是怎么每天笑着去上班的。


    都是因为和她在一起,都是因为那该死的股份。


    可是她又不敢把股份直接拿过来,骆行舟是个疯子,现在股份在顾寄欢手上,他只是威胁,若是顾寄欢给了陆时年,他恼羞成怒不知道会做出来什么。


    若是顾寄欢出了事情,百分之十的股份就会落到陆时年身上,这么算起来,短时间之内,股份反而成了顾寄欢的护身符。


    她可以让陈月芳待在老宅,然后把老宅好好保护起来,但是她不能这么困住顾寄欢,她是张扬恣意需要阳光的玫瑰,她需要自由,需要实现她作为外科医生的价值。


    顾寄欢忍不住有些心疼陆时年,她家小陆总是个心底柔软敏感的人,但偏偏又不把这些柔软敏感说出来,只会压在自己心里。


    她搂着陆时年翻了个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时年,指尖轻轻划过她的鼻尖,然后倾身沉沉吻了下去,一点一点沉入,浸染两个人的呼吸和味道。


    一直到气息不稳,顾寄欢才停止了这个吻,轻声说道:“你不需要内疚,是我选择了你,无论如何,我都选择了你,这是我的选择,记住了吗?”


    她带着灼热呼吸的声音划过耳畔,轻轻的笑声在陆时年耳畔响起:“要是觉得内疚,今晚就让我一次……唔……”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眼前天旋地转,她整个人的背部都抵在了床榻之上,沉沉地力道压得她整个人陷进去,迎面而来的吻炙热猛烈,潜藏的全都是陆时年压抑不住的情愫。


    顾寄欢瞪大了眼睛挣扎了两下,说好的让她一次,结果这人又靠着体力取胜。指节被扣紧了压在床上,退无可退,脑海之中陷入短暂的空白。


    第77章


    陆时年的吻沉沉压过来, 带着彻骨的缠绵,却又如同压抑着没有喷薄出来的火山,顾寄欢只觉得整个呼吸都被带入到一片混乱之中。


    终于寻了个间隙,稍稍偏转头平稳了两口呼吸, 手指紧紧攥住陆时年的手腕, 气息灼热:“陆时年, 你这样忽然亲过来,是很犯规的。”


    陆时年的眸色似乎翻涌而过, 然后缓缓归于平静, 轻轻抱住了怀里的人:“对不起, 你不喜欢的话……”


    只要顾寄欢说不喜欢, 陆时年绝不会强求,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人,明明可以凭着体力占尽优势, 但在顾寄欢面前, 她总是一退再退。


    她不觉得是自己在退,只是觉得勉强了顾寄欢,这样顾寄欢不喜欢。


    因为她心里仿佛一直都对顾寄欢有一种愧疚, 因为她们的感情, 把顾寄欢拉到了陆家这一池浑水里面。


    顾寄欢屈起膝盖,小腿擦着陆时年的腿腹划过, 轻轻的声音贴着陆时年的耳廓划过:“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嗯?说不定我很喜欢呢……”


    她声音的尾调很轻,飘飘袅袅传过来, 似有些让人听不真切,她的指尖却顺着陆时年的手臂而上, 压在了她的后颈上,指腹不安分地摩挲而过。


    她侧转过头, 吻轻轻落在陆时年的耳尖:“有本事就让我哭出来,不然,我让你哭出来怎么样?”


    她的语调微微上扬,摆明了满都是挑逗,她知道陆时年在内疚,所以她要更主动一点,才能让陆时年不那么压抑自己内心的想法。


    “别……”顾寄欢刚只说了一个字,余下的声音就全被吞入到了喉中。


    轻微噬咬的力度在唇上一寸寸压过去,她余下的声音就被击碎在浪潮之中,陆时年也学坏了,学会在出其不意的时候让人溃不成军了。


    顾寄欢的眼尾染上了淡淡的绯色,却忍不住迎合上去,忍不住加深这个吻,忍不住让两个人的气息逐渐相容。


    她真的喜欢陆时年,若不是为了陆时年,她不会一个人咽下去那么多麻烦和委屈,她想要替陆时年承担一些,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所以一切的委屈都是她甘之如饴。


    入了夏的天气本有些微微燥热,哪怕是开了空调,顾寄欢也觉得自己身上完完全全,彻底浸透了一层汗水,她转眸,就撞进了一双清冷幽深的眸子。


    陆时年的眼睛很是好看,尤其是平日里衣着端庄处理公务的时候,带着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微微矜冷,可此刻那双眸子却也染上了淡淡的情.色,染了些坠入凡尘的欲色。


    顾寄欢靠近了些,然后轻轻吻了上去:“真好看。”


    “只有你这么夸我。”陆时年有些无奈,抬手帮顾寄欢整理了一下鬓边散乱的发丝。


    “是吗?”顾寄欢往陆时年的怀里挤了挤,“也对,可没人见过小陆总坠入凡尘的样子,我这也算是独一份。”


    她的手顺着肌肤划过,有些不安分的样子,陆时年轻轻攥住了她的手腕:“还不累吗?刚才不是哭了一次了?”


    “对啊,你欺负我。”顾寄欢眨了眨眼睛,满眼无辜地看着陆时年。


    陆时年:“……”分明刚才是她满口大话,现在得偿所愿,又说她欺负她。


    她有些无奈,但习惯性地顺着顾寄欢的话说下去:“好,是我欺负你,都是汗,洗个澡睡觉了。”


    “不行。”顾寄欢翻身过来,指尖压住陆时年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陆时年,“你欺负我的事就算完了?”


    “那……”陆时年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唇上被轻轻吻了一下,然后耳边传来顾寄欢带着笑意的声音:“那当然是要我开心。”


    陆时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顾寄欢笑容满面地下了床,在柜子里翻了东西之后又回来,跪坐在床上,三两下抓起发丝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


    然后就俯身在陆时年的唇上轻轻亲了亲,眸子里满都是狡黠:“乖,姐姐疼你。”


    硅胶触觉的柔软贴着肌肤划过,微微亮起来的灯是暖色的,陆时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顾寄欢用吻堵住了唇。


    她的指腹轻轻划过,微微柔软的力度,伴着微微灼热的呼吸,像是打开了秘密世界的开关,陆时年下意识抬手拦住了顾寄欢准备为非作歹的手。


    “乖,别动,刚才答应了哦。”顾寄欢的眸子里满是得逞之后的得意,她分明早就准备好了,却一直不肯拿出来,等得就是陆时年自己掉到陷阱里面。


    “要不,说一句,姐姐我错了,我就饶了你?”顾寄欢的语气有些兴奋,却在说完之后就反悔了,“不行,这么好的机会,我可不能错过。”


    她轻轻吻在陆时年的眸子上,看着那双清冷的眸子染上迷乱,眼尾微微湿润,压抑不住的声音拂过耳畔,然后把吻迷乱地印在她的唇上。


    小陆总最近忙得很,没空研究这些好玩的东西,顾寄欢虽然也忙,睡前却总有些玩手机的时间研究些乱七八糟的,作为医生,她非常客官地接受这是人体的需求,并不对此感觉到羞耻。


    原本想着,等过段时间陆时年不太忙了,再把东西拿出来玩儿,结果今天看陆时年情绪不对,她就忍不住想拿出来让人开心一下了。


    与以往完全不同的体验,陆时年压抑住了自己不必太狼狈,可还是压不住眼角生理性的湿润,她可以强行制止顾寄欢的,但是她没有。


    汗水又出了一次,顾寄欢也彻底尽了兴,两个人就这么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有些朦胧的灯影。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的落地灯,昏暗的环境更有助于让人觉得放松,也让人觉得这样的环境多了几分迷朦。


    顾寄欢从床上坐起来,随手解开了头上的发绳,拨弄了两下纠缠在一起的头发:“我先去洗澡。”


    她俯下身找床边的拖鞋,却被人拉住了小臂,陆时年先她一步坐起身来,穿上拖鞋,然后抬脚把顾寄欢的拖鞋踢得远远的。


    她转过身来,面对顾寄欢而立,伸出手来:“走,去洗澡。”


    顾寄欢忍不住轻轻一笑,抬手揽住陆时年的脖颈,然后整个人贴在了陆时年的怀里,面对面的拥抱,腿自然盘在了陆时年的腰间。


    “真乖,奖励一个。”她说着,笑眯眯地在陆时年的额间印上去响亮的一个亲吻。


    “只是这个吗?”陆时年语气淡淡的,睫羽抬起来,与顾寄欢四目相对,“可以要个别的吗?”


    “什么?你说,今天我心情好。”顾寄欢歪了歪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陆时年,眼尾微微上扬,带了些张扬明媚的笑意。


    “抱稳了。”陆时年稳稳托住了怀里的顾寄欢,然后微微俯身,把床上的小月亮拿了过来,“你自己准备了这么久的好东西,难道自己不试试吗?”


    “啊?”顾寄欢的动作微微一顿,然后整个人就被陆时年抱在怀里朝着浴室走去。


    陆时年控制住怀里的顾寄欢:“别乱动,会摔倒的。”


    末了,还补了一句:“浴缸里放了水,你可以坐我怀里,肯定不会让你摔倒。”


    ————


    庆南医院,门诊部大楼,心外科诊室,诊室门口,站着两个身着黑衣的男人,在门两边站得笔直。


    蒋敏过来找下班的顾寄欢的时候,看的一愣愣的,推开了门:“嚯,顾医生,你上个班,这架势也太大了吧?”


    “没办法,小陆总的吩咐,又不是我花钱,随便他们了。”顾寄欢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材料,无奈地叹了口气。


    自从上次陆时年知道陆宗沙派人来闹事之后,她上班就配了俩保镖,今天来门诊,陆时年也没放过,在她门口放了俩门神。


    顾寄欢说了一下午的话,这会儿有些口渴,端起来桌上的水一饮而尽,才无奈说道:“要不我不上班了?一直这样,是不是对医院影响不好?”


    只是说完,顾寄欢就否定了自己的提议:“这样也不行,时年她又该内疚影响我工作了,要不先把门诊停了……”


    做手术和开会的时候还好,一般不会接触到乱七八糟的人,门诊接触的人就各色各样了,可她带着俩保镖坐门诊这件事,传出去也不大好。


    一来二去,顾寄欢倒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又不想让陆时年觉得她受了委屈,又不想让医院难做。


    “好了好了,别秀了,你看我像不像一条狗?”蒋敏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顾寄欢,你这个有爱情没友情的人。”


    “停——我可不是那样的人——”顾寄欢制止了她的演技大赏,道,“说吧,有什么事情直说,不要在我这里装可怜。”


    蒋敏收起了痛心疾首的表情,兴致勃勃说道:“约了你几个月了,一次都约不到,今天组了局,李明月她们几个也会去,要不要一起?”


    “不行,你和李明月她们几个去玩儿吧。”说到这儿,顾寄欢还强调了一句,“别带着沈硕乱跑,他要值班。”


    “我肯定心里有数,不会带值班的医生去胡闹的,再怎么说我也是麻醉科主任,有大局意识。”蒋敏拍着胸脯自夸了一句。


    然后,有些不满地看向顾寄欢:“还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人,现在为了陆总,都不愿意和我们这些凡人一起玩了,下班就是回家。”


    “的确是有了家室不好去那种地方鬼混。”顾寄欢笑眯眯地刺激了蒋敏一句,然后拍了拍蒋敏的肩膀,“不过这次,不是因为陆总,有别的安排了。”


    “什么安排?”蒋敏瞪大了眼睛,“你的交际圈不都在医院吗?还能有什么安排,是我不能参与的?”


    “苏玉昨天从甘明县回来,说要约我吃个饭。”顾寄欢说道,“第一批援助到了甘明县,我也想知道,到底情况怎么样。”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不要用上班的话题强.奸我已经下了班的耳朵。”蒋敏摆了摆手道,“那你去吧,我带着你徒弟鬼混去了。”


    美其名曰鬼混,但她们几个的局都很干净,不会带圈子外边的人进来,坐在一起也只是玩玩游戏喝喝酒,没有什么接下来的活动。


    不过是,长时间都在压抑的工作环境之中,人的大脑需要喧嚣热闹的环境,稍微放松一下脑神经。


    想到这里,蒋敏看着顾寄欢啧啧了两句:“毕竟我们比不上已婚之人,有别的乐子可以缓解情绪。”


    “你……”顾寄欢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然后抬手抓起桌上的文件,朝着蒋敏威胁道,“你是不是讨打。”


    “我有说什么吗?我没说什么啊。”蒋敏笑眯眯地,说完掉头就跑,顺带着还不忘回身关了门。


    顾寄欢有些无奈,不过却也没真的生气,她和蒋敏的关系很好,自然明白,蒋敏也不过是在跟她开玩笑。


    顾寄欢收拾了桌面的东西,回办公室换了衣服,就收到了苏玉发过来的餐厅地址,距离庆南医院很近,是一家私密性很强的西餐厅。


    顾寄欢赶到的时候,苏玉早早已经在餐厅的包房里等着了,看到顾寄欢,忙不迭站起来给顾寄欢拉开椅子:“这个时候约顾教授出来,没有打扰您吧。”


    “没有,我也是刚好下班,这里回家也顺路。”顾寄欢在位置上坐下之后,才有空认真打量苏玉。


    她依旧是化了精致的妆容,穿了身杏色的连衣裙,一缕缕发丝看上去都像是精心打理过,眉目之间是优雅从容自信的笑意。


    尽管她化了很精致的妆,从露出来的手臂还是能看出来,她晒黑了一些,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却看起来精神更好了。


    “看来,你像是很有收获。”顾寄欢笑着说道,“甘明县一行,你看起来整个人的状态都变了。”


    “我们在甘明县举办了四场大型的义诊,开展了十几场先心病的讲座,帮忙筛选出来了几十个先心病的孩子,并且尽可能让他们获得了治疗。”苏玉说起来,整个人都有些眉飞色舞,“那些孩子围着我喊我漂亮姐姐,算起来我已经四十多岁了,比他们妈妈还要大……”


    其实苏玉的外表不太能看得出来她的年纪,她生活优渥,保养得当,尤其是今天精心打扮过,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左右的年纪。


    苏玉的声音微微沉吟,然后继续说道:“说实在的,不是那种母亲的喜悦,而是那种重新找回自我的喜悦,我这次回来是来沟通下一批的设备采买的事情的,过段时间我还要去。”


    听到医疗队在甘明县取得的成就,顾寄欢也由衷感到高兴,只是不忘问了一句:“兰兰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兰兰前几次的复诊都是您做的,没什么问题之后,她自己选择了去国外读书,可能也是这几年我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最开始还不放心,松了手之后,发现她反而活得更优秀。”


    苏玉之前辞了工作,全职在家,丈夫又是个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回一次家的人,她所有的感情寄托都在兰兰身上,对兰兰的拘束也很多,现在倒是想开了。


    “真好,我希望你们能够幸福。”顾寄欢也是由衷为她感到高兴。


    然而苏玉脸上的笑容却顿了顿,抬眸看向顾寄欢缓缓说道:“顾教授,你呢?”


    “我?”顾寄欢愣了一下,不知道话题怎么扯回自己身上。


    “我也是在江城混过富太太圈子的人,陆家的事情我多少听说了。”苏玉的声音顿了顿,然后说道,“我刚才也看到了,跟着你进来的那两个保镖。”


    她思忖了一下措辞,继续说道:“我知道那些有钱人的把戏,因为你手上的股份,他们就争来夺去,也让你没办法实现自己的医疗理想,我想知道,顾教授你过得幸福吗?”


    她是在完全设身处地替顾寄欢去想了,她嫁入豪门的那些不容易,自然也都带入到了顾寄欢的身上。


    她曾经迫于压力放弃了自己的医疗生涯,她看着顾寄欢陷入到泥潭之中,她心里也有不甘心。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顾寄欢的语气淡淡的,轻轻蹙了蹙眉,道,“我有点不太明白,你提起这件事的意思……”


    “我可以离婚的。”苏玉忽然说了这么一句,手指都轻轻攥了起来,眉目之间有些紧张,“我名下也有很多资产,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做想做的事情。”


    她的话说的不是很清楚,但又像是很清楚,她说可以为了顾寄欢去离婚,吓得顾寄欢的眸色微微一顿,这不是她想要的发展方向。


    陆迪集团,陆时年和陆玉琼一起坐上了车,陆玉琼看着车辆前进的方向,忍不住道:“不是说奶奶喊我们一起回家吗?这方向好像不对。”


    “去接一下寄欢。”陆时年语气淡淡地说道,“苏苏那边呢,要不要也顺路去接一下。”


    “我早就让阿姨去接了,会在老宅集合的。”陆玉琼伸了个懒腰,“开了一天的会,骨头都坐僵了,听他们乱七八糟说些没水平的话,终于下班了,耳根子都清静了。”


    陆玉琼在公司向来是雷厉风行习惯了,和陆时年的不怒自威不一样,她赏罚分明,错了就当面驳回,也经常吓得下面的人战战兢兢的。


    陆时年淡淡说道:“只怕你耳朵根子清静不了,你以为奶奶喊你回家干什么?”


    “又相亲啊?”陆玉琼瞪大了眼睛,沉沉叹了口气,“放过我好不好,我还只是个没谈过恋爱的宝宝。”


    “四百多个月的宝宝?”陆时年无奈道,“奶奶在家里现在闲得没事,也就操心你这点事了,陆家晚辈,她现在也就还把你放在眼中。”


    “别的事放在眼里,我高兴,但这件事就算了吧,比杀了我还难受。”陆玉琼忍不住头疼,现在老人家空闲起来了,就可这她折腾。


    陈月芳看人的眼光很好,介绍的也都是些青年才俊,人品家世样貌都要出挑才能被选中,可陆玉琼一点感觉都没有,她觉得现在的生活状态已经很好了。


    陆玉琼继续说道:“那些人眼睛里也看不出来喜欢,他们根本就不喜欢我,只是喜欢娶了我之后的那些好处。”


    “你能看得出来谁喜欢你,谁不喜欢你?”陆时年忍不住反问了一句。


    “当然了,眼睛里是喜欢还是野心,是明摆着的好不好?”陆玉琼不满地嘀咕了一声,“他们看着我,就像是看着一堆钞票一样,演技都藏不住眼睛里的野心。”


    她夸张的语气,陆时年忍不住轻轻笑了笑,陆玉琼是个好强的人,她是绝对不会为了利益就委屈自己,奶奶这一番苦心,恐怕也只是苦心罢了。


    至于陆玉琼的话,陆时年倒不是完全相信,陆玉琼是个母胎单身,她要是能看出来谁喜欢她谁不喜欢她,就见鬼了。


    陆时年的手机恰是此时响了起来,她摆了摆手,止住了陆玉琼的抱怨之声,然后接起来电话:“喂,接到人了吗?”


    “没有?”陆时年的眸色微微凝重,“好的,我知道了,不用跟了,回来吧。”


    陆玉琼看陆时年变了脸色,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出事了?最近不是很顺利吗?”


    最近陆时年是春风得意,她的计划顺利展开,陆宗沙见到那么大的诱饵,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把手上的资金全部压了进去,然后被陆时年整个套牢。


    现在陆宗沙进退不得,骆行舟背后的鼎华金融迟迟没有给陆宗沙帮助,眼看着再过一段时间,陆宗沙就要拆借手里的股份来断尾求生了。


    “陆宗沙跟丢了。”陆时年缓缓吐了口气说道,“欧洲那边我安排的人根本没见到陆宗沙,他下了飞机就不见了。”


    陆宗沙昨日启程欧洲,陆时年怀疑他是要转移资产,然后舍弃国内的一部分资本,因为继续和陆时年斗下去,他可能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骆行舟可以把陆迪集团当做棋子,随意挥霍,陆宗沙却不行,他必须保证自己手里的钱不会缩水。


    为了防止陆宗沙有别的动作,陆时年安排了人在欧洲那边留心陆宗沙的动静,但陆宗沙直接消失了,无影无踪。


    “他手段那么高超啊?”陆玉琼啧啧说道,“我这段时间和他相处,觉得他不像是很有脑子的人,被骆行舟玩得团团转。”


    陆宗沙虽然不完全是表面表演出来的纨绔,但也实在不高明,前段时间很容易就被陆时年骗走揍了一顿,吃了哑巴亏也不敢给骆行舟告状。


    “他不像是有这样手段的人,他在国内的资产还没有完全转移,现在消失,不在情理之中。”陆时年微微沉吟,眸色晦暗不清。


    第78章


    “叮——”陆时年的手机收入新的消息, 来自林特助。


    [陆总,我这边收到消息,陆宗沙名下所有的股份都已经转移到了骆行舟名下,他想做什么还不知道。]


    陆时年眸色微微一沉, 把手机递给陆玉琼看:“看来不是陆宗沙自己想要消失, 而是有人要他消失。”


    陆宗沙和骆行舟是合作关系, 陆宗沙想要的就是陆迪集团,他现在占着继承人的身份, 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松口把陆迪集团让出去。


    “他疯了吧, 这么明显的动作。”陆玉琼的语气里满都是惊骇, “这么无法无天, 这人真的是个疯子吧?”


    之前各种操作,骆行舟都不会自己出面,甚至不会让自己成为利益相关方, 无论如何都查不到他的头上, 他手段高明,手上一直都干干净净。


    可这次,陆宗沙失踪, 股份莫名其妙转移, 几乎是在光明正大告诉别人,这件事和他有关。


    “看来是祁本华把骆行舟逼疯了。”陆时年缓缓说道, “骆行舟想要借打开江城市场大门,把祁本华挤出去, 祁本华也想要趁骆行舟被我套牢的时候,把骆行舟挤出去……”


    她与祁本华见面的时候, 那人笑容满面说着自己和骆行舟关系好,绝不会出面, 结果有了机会就一口咬上去,比饿狼还要凶。


    骆行舟也是没想到,陆时年这么孤注一掷给祁本华创造机会,防不胜防,吃了大亏。


    “那他……”陆玉琼的语气忍不住顿了顿。


    “骆行舟觉得陆宗沙这个棋子不听话,也被逼急了,现在要亲自坐上棋局了。”陆时年眸色忍不住沉了沉。


    就在陆时年话音落下的时候,她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的来电提醒,大大写着——骆行舟。


    她接了电话,然后随手开了免提,以便陆玉琼也能听到。


    骆行舟温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陆总好,不知这个时候打电话,是不是打扰到陆总了。”


    “骆总有事情还是直说吧。”陆时年语气淡淡的,电话里又没有外人,她并不想和骆行舟演这种互相寒暄的戏码。


    骆行舟轻轻的笑声传过来,语气有些散漫下来:“陆总真是个真性情的人,看来是对骆某很有意见。”


    “如果骆总以后退出江城,我想我对骆总就没有意见了。”陆时年的声音里有些微微的冷意。


    她当然对骆行舟有意见,陆迪集团本来好好的,就是骆行舟蹿腾着陆宗沙上蹿下跳,险些分崩离析,最重要的是,骆行舟一直在伤害她在意的人。


    “那恐怕不行,陆总逼得我……没有退路了啊……”骆行舟语调微微沉吟,话语却依旧是平缓,却没有恼怒和沮丧。


    他说的是陆时年和祁本华合作的事情,他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不把陆迪集团拿下来,现在退回去可以固守阵地,但祁本华只会乘胜追击,最后损失惨重。


    骆行舟可不是甘心吃亏的性格,他习惯了赢,现在不可能选择保守,他现在最好的选择,是以雷霆之势解决掉江城的事情,然后回头再对付祁本华。


    陆时年缓缓说道:“不是我逼得你没有退路,是骆总一开始就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不是这样的,陆总,我们都有退路的。”骆行舟语调平静,“不如你和我合作,以后陆迪集团我还交给你来管,或者,你不满意,我可以给你更多补偿。”


    骆行舟向陆时年示好,陆时年却不打算接:“你这是让我背叛我的盟友?”


    “那算是什么背叛?陆总本来就是和鼎华金融合作,我和祁本华,都是一家的。”骆行舟说话避重就轻,“你不觉得我们和解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吗?”


    他话锋一转,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只要陆总点头,我可以把陆宗沙交给你,随你处置。”


    陆时年眸色微微一顿,骆行舟这算是完全不掩饰了:“你就不怕我把我们之间的通话录下来?”


    骆行舟语气不疾不徐:“众所周知,录音是不能作为证据的,还有,我刚才那句话是说笑的,我也不知道陆宗沙在哪儿,只是和陆总你开个玩笑。”


    “我会以陆家人的身份报警,查陆宗沙失踪的事情,你刚才说的话我会作为参考证词提供上去。”陆时年道,“陆宗沙失踪这件事是有原告的,不会无疾而终,你要小心些。”


    之前骆行舟插手过陆家很多的事情,陆静青和陆北两兄妹,以及陆乔乔……他多半都是通过陆宗沙来做事,而且做的干净,与事情想关的人都消失了,连一个咬住不放的原告都没有。


    可这次不一样,这次骆行舟不再是缜密行事,而是被陆时年和祁本华的动作逼得临时紧急行动,所有的事情都有破绽,这次露出来的破绽会格外多。


    “好的,陆总的意思我明白了。”骆行舟示好不成,依旧不恼怒,继续说道,“那陆总,我们就董事会上见,这一局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陆时年挂了电话,车内一时之间归于一片寂静,陆玉琼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那个,时年,骆行舟示好,我们要是和他合作会不会也有可能是个好选择?”


    “与虎谋皮,陆宗沙就是前车之鉴,这种人不能相信。”陆时年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态度太过强硬,激怒骆行舟,并不是明智之举?”


    “我……”陆玉琼的确有这样的想法,她没有否认,只是顺着说道,“可能你有你的打算。”


    “那是因为你没有看过祁本华给我的东西。”陆时年话音未落,手机就收到新的短信进来。


    她递过去给陆玉琼看,是祁本华的消息——[陆总,一切顺利。]


    只是短短六个字,没有前因后果,没有任何语气。


    陆时年道:“那几份录音里面,有几份是陆宗沙的电话录音,我最开始意味也只是监控了陆宗沙,后来从声音的强弱里听出来不对劲。”


    录音处理过的声音都带着电音,听不明显,但是手握着电话的录音方会因为距离的差异,产生声音强弱的差异。


    陆时年听了许多遍,听出来,里面只有一部分是陆宗沙手机的录音,还有一部分,应该来自于骆行舟的手机录音。


    一切都可以解释通了,为什么祁本华能稳稳压制骆行舟一头,扑上来一口就咬到了骆行舟的要害,因为骆行舟此人所做的一切,都在祁本华的预料之中。


    驱虎吞狼是很危险的事情,因为对方双方都是猛兽,一不小心就会为其所伤。


    片刻之后,陆时年的手机里又收到一条消息,还是来自祁本华——[陆家老宅,那辆陈总出门买菜坐的劳斯莱斯,检查一下,骆行舟动了手脚。]


    陆时年严词拒绝了骆行舟,就是对祁本华示好,祁本华这人懂得礼尚往来,他此言也是在示好,巩固和陆时年之间的盟友关系。


    陆时年眸色一凝,陈月芳现在基本上唯一每天热衷于做的事情,就是给顾寄欢和陆时年亲手做两道菜。


    比之以往,她出门的机会多了些,偶尔会和阿姨一起去选菜买菜,用的车基本上就是那辆固定的车。


    今天陈月芳喊了陆玉琼和苏苏来家里吃饭,是肯定要自己亲手下厨做一道菜的,也就意味着,她今天下午,或许就是此刻,正在坐着那辆车买菜。


    陆时年来不及和陆玉琼解释太多,迅速拨打陈月芳的电话,电话铃声之中,她似乎听得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背景音。


    她并不是完全信任祁本华,但只要有一丝丝可能,就足以引得她紧张起来。况且这样的事情也发生过,陆川的车祸里,他的车就被动了手脚,只是后来陆宗沙上位,就再也没人追查了。


    握着手机的指尖忍不住轻轻攥紧,骆行舟这个疯子,是真的不怕玉石俱焚,他不怕,但是陆时年会怕。


    她有亲人,有爱人,有美好的家庭,这些是她的幸福,却也是她的负累,她不可能像骆行舟那样不管不顾。


    她必须要护住陈月芳,还要护住顾寄欢……顾寄欢手上还有百分之十的股份,更会成为此刻骆行舟眼中的目标……


    电话的铃声响了没有几秒,但在陆时年的耳朵里听起来却是格外漫长,终于被接通,对面传来陈月芳的声音:“时年,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下班了吗?”


    陆时年松了口气:“奶奶,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里啊,刚刚从外面回来,买了条新鲜的多宝鱼,我记得苏苏喜欢吃鱼肉,刚好可以做给你们吃。”陈月芳笑着和陆时年分享今天的收获。


    陆时年眸色动了一下,没有打断陈月芳的话,只是点头附和道:“好,苏苏放学会直接过去的,您可要看着她少吃点糖,前两天还嚷嚷着牙疼呢。”


    “知道了。”陈月芳应了一声,然后话锋一转,“你这个时候着急忙慌给我打电话,是为了车的事情吧?我出发之前检查过,刹车片被人动了手脚。”


    她语气淡淡,继续说道:“昨天那辆车送去保养,我刚刚已经找人去查了那家店,那家店背后的少东家是陆宗沙的好友,查到他那里就查不下去了,不过,也差不多算是查清楚了。”


    陈月芳说着,还不忘安慰陆时年一句:“别当你奶奶真的老眼昏花了,我这边他们插不进来手,你放心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知道了,奶奶。”陆时年也是后知后觉,自己是关心则乱,陈月芳这一辈子商界浮沉,这些手段在陈月芳面前都上不得台面。


    骆行舟也未必想要取得怎么样的后果,他刚才打电话过来,却已经在车上动了手脚,骆行舟是在威胁陆时年。


    远远的,车内可见不远处的西餐厅,顾寄欢已经在门口等着陆时年来接她了,她身边站着的还有一个身形窈窕身穿杏色连衣裙的女人。


    女人侧头温婉笑着,不知在和顾寄欢说什么,顾寄欢倒是远远看见了陆时年的车,然后朝着车招手。


    陆玉琼也开开心心降下来车窗,远远地跟顾寄欢招手:“时年,别想那么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骆行舟也只是个人,现在没有陆宗沙帮他掩饰,他迟早要暴露出来的。”


    陆时年当然有自信,她会赢,骆行舟此刻腹背受敌,并不好受,天平已经悄悄发生偏移了。


    可越是这个时候,她越是无法预料到,骆行舟这个疯子,还能做出来多么离谱的事情。


    顾寄欢开了车门,却又转身降下车窗:“苏玉,你先回去吧,医疗队的资料你邮箱发给我就好。”


    “知道了,顾教授……”苏玉的声音顿了一下,眸色从车里掠过,然后缓缓说道,“我今天说的事情,你多想想。”


    车行驶出去好远,在后视镜里,陆时年仍能看到站在路边的苏玉,她看着渐行渐远的车辆,眼神有些落寞。


    陆时年忽然一下子明白了,陆玉琼所说的——眼睛里是喜欢还是野心,是明摆着的,苏玉看向顾寄欢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喜欢。


    她查过苏玉,最近半年她做的医疗队,她做的那些医疗科普的事情,都是顾寄欢喜欢的事情……


    陆时年的睫羽缓缓压下来,轻声道:“你和苏玉,约了什么?”


    “什么?”顾寄欢顿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她约我有空去医疗队看看,或许也能有些新收获。”


    陆时年压在膝盖上的手微微顿了顿,缓缓问道:“那你……想去吗?”


    “暂时没有想法。”顾寄欢摇了摇头,坦诚说道,“虽然留在江城有点难,但我还想留下来。”


    她不想把陆时年一个人抛下,尽管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她还是想留下来和陆时年一起面对。


    “我觉得你可以去。”陆时年的语气淡淡的,她眸色平静,并不看向顾寄欢,只是静静看着窗外。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顾寄欢语气一沉,她总觉得陆时年今天有些不对劲。


    陆时年抿了抿唇,骆行舟这个疯子要反扑了,她想要让顾寄欢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我查过甘明县的资料,那个地方是高原山区,有很多孩子带着先天性心脏病出生,严重些的活不过三岁。”陆时年继续说道,“我可以拿出一部分资金资助。”


    顾寄欢点了点头说道:“资金援助是好事啊,苏玉那边要采购很多医疗器械,还要组织车队,都是很大的花销,全靠她一个人撑着压力也很大。”


    “你很关心苏玉吗?”陆时年淡淡的声音打断了陆时年的话,她眸色平静地看过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顾寄欢。


    顾寄欢侧转过来身子,盯着陆时年:“陆时年,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她眸子轻轻眨了眨,撇了撇嘴说道:“小陆总,这可是当着琼姐的面呢,你不觉得丢人了?”


    陆时年跟着陈月芳长大,她没有陈月芳那种刻板的爱面子,却也沾染了一些习惯,比如说,下意识在外面保住小陆总这个身份的体面。


    往常顾寄欢也会偶尔这么逗陆时年玩儿,这次陆时年却没有接顾寄欢的话。


    陆时年挪开了眸子,她的声音淡淡的:“你把股份卖给我,然后我们离婚,你和苏玉去甘明县,我还你自由。”


    顾寄欢没反应过来,陆玉琼也没反应过来:“时年,你……”


    陆玉琼的话欲言又止,迎上了陆时年冷冷的眸色,下意识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她知道刚才的消息,一瞬之间就明白了陆时年的打算。


    陆时年继续说道:“她喜欢你,你也喜欢和她往来交谈,不如一起去做理想中的事情。”


    “苏玉的确是有些越线的想法……”顾寄欢语气有些着急,“可我找她只是为了医疗队的事情,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我是想要去山区支医,可现在并不是我离开的时机,你不要因为吃醋胡闹。”


    “我没有吃醋,我很认真。”陆时年打断了顾寄欢的话,“明天庆南医院会给你开辞退信,我希望你能把股份还给陆家。”


    陆时年可以二十四小时保护顾寄欢,可以给她安排很多保镖,但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办法让自己心安。


    她什么都赌得起,可以把所有东西放上赌局,和骆行舟正面交锋对赌一场。


    可她唯一不能放上去的就是顾寄欢,她无法想象,若是有一天,顾寄欢像陆宗沙一样莫名其妙消失了,她该如何面对。


    她可以保护顾寄欢,尽全力保护,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有危险,她都赌不起。


    最好的办法是,把顾寄欢踢出局,让她手里不再有股份,也不再有陆时年的妻子这个身份,这才是最安全的。


    陆时年的语气很淡,顾寄欢的心却一瞬间如坠冰窟。


    她和苏玉的确一直有交往,是因为她的确很关心医疗队的事情,她之前也不知道苏玉有这样的想法,她是个在情感方面有些迟钝的人。


    所以,以往她觉得和苏玉交往都是医疗方面工作的事情,没必要告诉陆时年,可现在……陆时年真的在计较这件事情?


    可到底是为了什么,顾寄欢想不明白,明明下午的时候,陆时年还开开心心发消息说要接她一起回家,晚上陆玉琼和陆橙苏要回老宅吃饭。


    这顿饭的气氛吃得有些奇怪,只有苏苏像是穿花蝴蝶一般跑来跑去,逗得陈月芳开怀大笑,与之对应的是,陆玉琼、陆时年和顾寄欢三人都有些沉默。


    吃了饭之后,陆橙苏拉着陈月芳要去后花园里采花做花环,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她们三人。


    陆时年率先站起了身:“琼姐,在老宅你自便就好,我今天有些累了,先上去休息了。”


    若是别的客人,陆时年是一定会陪到底的,陆玉琼回老宅次数比较多,而且关系好,算是自己人了,陆时年也不把陆玉琼完全当做是客人对待。


    陆时年回了房,而且顾寄欢留心到,陆时年回的是自己的卧室。


    自从陈月芳接受了她们两个的关系之后,陆时年就和顾寄欢住在了一起,住的是顾寄欢的房间,陆时年的房间差不多有半年时间没人住了。


    顾寄欢有些烦躁,端起桌上的一杯冷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也没觉得心头的燥热被浇灭下去。


    陆玉琼不动声色地往沙发角落的位置挪了挪,低头看着手里的手机,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可还是被顾寄欢捕捉到了。


    顾寄欢坐到了陆玉琼身边,陆玉琼又心虚地往旁边挪了挪:“那个,寄欢,我去看看苏苏,她是不是没有戴驱蚊手环就出去了。”


    “她戴了,奶奶亲手帮她戴上去。”顾寄欢堵死了陆玉琼的理由,然后问道,“你和时年一起来接我的,路上你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有吗?”陆玉琼状似沉吟,眼睛却咕噜噜转了好几圈,她不知道该不该说。


    客观来说,她觉得陆时年的决定是正确的,甘明县那种地方又远又偏,顾寄欢和医疗队大部队一起,骆行舟肯定伸不进去手。


    可陆玉琼也知道顾寄欢的性子,若是跟她说清楚,顾寄欢是不可能把陆时年一个人扔在江城面对未知,然后自己离开的。


    这两个人心里都记挂着对方,却又因此成为了最矛盾拧巴的点。她夹在中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顾寄欢不是生意场上的聪明人,但看病多年,早就养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一眼就看得出,陆玉琼的反应不对劲。


    “好了,我不问你,我去问问她。”顾寄欢站起身来,径直朝着陆时年的房间走去,站定在门口,也不说话,咚咚敲响了房门。


    听着里面没动静,顾寄欢敲门的力气大了些,咚咚的声音响彻老宅:“陆时年,你要是再不开门,我现在就把门砸了你信不信?”


    就在顾寄欢回头,找有没有合适的工具砸门的时候,眼前的门咔哒一声打开了,陆时年有些无奈:“这是在家里,动不动砸门……都是跟谁学的?”


    “跟你学的,你当初不也是砸了金雀坊的门来找我吗?”顾寄欢推开门,直接迈了进去,然后反手咚的一下关上了门。


    在楼下看着手机装鹌鹑的陆玉琼被这咚的一声,吓得颤了一下,有些后怕地看了一眼楼上,她倒是还没见过顾寄欢这么气势汹汹的样子。


    房内,灯亮着,桌上的台灯也亮着,灯下放着一摞资料,显然是刚才陆时年就坐在那儿看资料。


    她这会儿从容地走回去,坐在了原地,拿起资料漫不经心地翻着:“找我干什么?离婚协议我会明天拿给你,奶奶那边我自己来解释,明天庆南医院的辞退书,还有股份转让协议都会拿给你看,我会按照大盘价的价钱收你手里的股份,不会让你吃亏,这点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心什么?”顾寄欢一把夺下来她手里的资料,扔在一边,站在那儿,居高临下与陆时年对视。


    陆时年的眸子冷冷淡淡地扫过来,像是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眼睑之下的那颗泪痣,更是显得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清清冷冷的气场。


    顾寄欢压抑住心里的情绪,沉声道:“陆时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跟我说清楚。”


    气氛沉默了一瞬间,陆时年的睫羽轻轻抬起,语气淡淡:“离婚,转让股份,还你自由,和苏玉一起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出于对陆时年的了解,顾寄欢当然不信陆时年为了苏玉就提离婚,她知道还有别的原因,但是此时她又没办法从陆时年这里得到答案。


    这才是让她生气的,陆时年总是这样,每一次的事情都把她排除在外,所有的事情都想要瞒着她。


    陆时年神色不动,顾寄欢的声音却缓缓沉下去:“陆时年,你之前说这是你求来的婚事,我只说一句话,你这次再把我推开,下次就求不来了。”


    陆时年的眸色深邃,神情淡淡,呼吸却忍不住乱了几分。可陆时年不是情感动物,无论何时,她的理智永远占据上风。


    未来不知,此时此刻,让顾寄欢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而她一旦说清楚,顾寄欢是不可能走的。


    陆时年最终还是轻轻颔首,缓声道:“这次离婚也是我主动提出来,我不会反悔。”


    第79章


    甘明县偏僻, 山路不好走,还没进入县城,山路就开始变得颠簸,行驶在泥土纷飞的道路上, 一回头, 就能看到山另一侧的万丈悬崖。


    终于到了一个稍微空旷的地带, 车队停下来休息,顾寄欢从车里出来, 脚步趔趄地往远处走了几步, 然后扶着旁边的山石吐了个昏天黑地。


    顾寄欢平日是从来不晕车的, 但这里的道路条件太差了,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另一边就是悬崖峭壁,每次转向都很突然, 再加上山路的颠簸, 她人生之中第一次尝试到了晕车的感觉。


    苏玉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到顾寄欢手里:“顾教授,你还好吧?要不我们在这里多停一会儿,你歇一会儿, 我们再走。”


    “不用, 没事。”顾寄欢接过水来漱口,说是吐了个昏天黑地, 实际上吐出来只是酸水,她胃里没什么东西能吐出来, 这两天胃口都不好,也并没有吃什么东西。


    苏玉伸过手来扶顾寄欢, 顾寄欢却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举目远眺景色, 却只能看到一重一重的山岭和土路:“我们还要多久才能到啊?”


    苏玉察觉到了顾寄欢的躲避,并没有追上去,只是眸色暗了暗:“差不多还有七八十公里,但是车队的速度慢,可能要三个多小时。”


    “那不要耽误太久时间了,按照原定计划,休息二十分钟就继续走吧。”顾寄欢并不想因为自己,拖累整个车队的时间。


    学医的时候都有济世救民的梦,医学生和师范生大多也都有过支援山区的雄心,可真的走到这个地方,才发现这个地方并不好走。


    顾寄欢喝了两口水,缓了缓晕车的晕眩,席地而坐,此时正值盛夏最热的时候,植被茂密,山峰被绿意覆盖,像是与世隔绝一般。


    这些山峰的景色很美,却也是因为这些层层叠叠的山峦,挡住了山区通往外界的路,导致了这里的贫穷和落后。


    顾寄欢拿出手机来看了看,没有新的消息,放在一边不过三分钟,又忍不住按亮了屏幕看了一眼,确定了一遍,手机并没有调到静音状态。


    苏玉拿了些面包过来,递给顾寄欢:“顾教授,你刚才都把胃吐空了,还是吃点东西吧,要不然等会儿空腹晕车更难受。”


    顾寄欢没有拒绝,抬手接过面包,撕开了包装袋咬了一小口,她并没有什么胃口,嚼了很多下才勉强咽下去。


    她的目色忍不住飘过放在一边的手机,苏玉也注意到了:“顾教授在等消息?你这一路上看了好多次手机了,手机电量还够吗?要不要充电宝?”


    “不用,还有电。”顾寄欢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别总是围着我,又是吃的又是喝的,还关心充电宝,这样我会觉得我来是给你添麻烦的。”


    “怎么会?你能跟我一起来,我实在是太开心了。”苏玉笑容满面地说道,“而且我们人手不够,很缺少你这样的专业心外科医生,有你在,我们这次活动心里也有谱些。”


    这是苏玉第二次带领车队进入甘明县,上次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情况,组织进行了医疗科普讲座和初步医疗筛查,这次才是真正的医疗援助。


    而顾寄欢的技术和地位,毫无疑问能够成为整个活动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


    除此之外,苏玉还有私心,那天在西餐厅,顾寄欢算是委婉地拒绝了她,可之后她就知道,顾寄欢和陆时年离婚了,陆家没有掩饰,整个江城人尽皆知。


    苏玉看着顾寄欢,就像是看着天边璀璨的星星,但有这么一刻,她拥有了触摸星星的可能,她战战兢兢,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一些。


    苏玉是整个车队的组织者,她找了充电宝给顾寄欢,然后就站起来到处转转,了解整个车队的基本情况。


    她充满了干劲儿,尽管年纪不算年轻,早已不是巅峰时期,看起来却比车队里的一些年轻人还要精力充沛一些。


    顾寄欢脸上的笑容收敛,慢慢啃着手里的面包,把手机充上电,眸色却忍不住有些失落,还是没有新的消息,没有陆时年的消息。


    她是一气之下签了离婚协议书和股权转让协议的,陆时年知道苏玉喜欢她,那她就故意和苏玉一起同出同入,和苏玉一起离开,她想逼陆时年一次。


    她知道陆时年的性格,也知道陆时年肯定有事情瞒着她,她现在就是赌气想要让陆时年实话实说,可她都已经快到了甘明县了,陆时年却连一个消息都没有。


    她太能沉得住气,这件事引得顾寄欢忍不住烦躁,她忍不住想起临走之前,蒋敏说的话——你签了这封协议,你们就真的没有关系了,你又这么走了,你笃定陆时年心里还有你吗?万一你的想法是错了,等到你回江城的时候,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蒋敏不赞成她离婚,也不赞成她来甘明县,顾寄欢承认,自己有赌气的成分。


    也承认,她心里一直对陆时年有种不知为何的信任,她总觉得这不是陆时年的本意,可越走越远,她的心里越来越没有着落,像是浮萍没了根,随水漂泊。


    车队到达甘明县驻地,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剩下本就天光长,这里还是一片天光大亮的景象。


    甘明县本地的县医院原本只是两栋破破旧旧的三层旧楼,苏玉的第一期资金大半都用在了建设上,如今建成了一片整洁的白色板房,勉强算是够用。


    顾寄欢分到的宿舍就是板房之中的一间,没有空调,推开门就是一层热浪,里面就是简简单单的床铺和桌子,床头摆着一台电风扇。


    “我预定了一批空调,但是这里路难走,运送进来要一段时间。”苏玉进来,把所有的窗子都打开,“晚上有夜风,把屋子里的热浪吹一吹,倒也不是那么热。”


    苏玉一边开窗,一边叮嘱道:“在这儿晚上一定要记得点蚊香,还有车队有杀虫剂,我等会儿给你送过来,这里蚊虫比较多,条件艰难一些,辛苦你了。”


    “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条件还不如现在呢。”顾寄欢把自己的包放在床上,左右看了看,“挺干净的,我觉得这样挺好。”


    顾寄欢不是娇气的人,看到这里的环境她没有抱怨,反而是心里有些佩服苏玉,她已嫁入豪门,早就是富家太太,却能跟着车队到一线来,不怕苦不怕累,很是难得。


    “顾医生——”远远传来女孩儿清亮的声音。


    顾寄欢回头,就看到扎着高高马尾辫的女孩儿,跑得有些微微喘气,走到顾寄欢的房门前才停住了脚步:“苏姐姐说顾医生会来,我还以为她跟我开玩笑。”


    “燕燕?”顾寄欢有些意外,拿出纸巾递给她,“擦擦汗。不过看来我不需要给你进行身体检查了,你回复得不错,现在跑动起来都没有问题了。”


    “那是当然,顾医生的技术好。”燕燕笑眯眯地把手里的东西展示给顾寄欢看,“我养了盆薄荷给你送过来,老人家都说薄荷能驱蚊虫的。”


    她把薄荷摆在桌面上说道:“这里蚊子好凶,要是被蚊子咬了,可以碾碎了薄荷叶止痒,这是我们这里的土方……”


    说到这里,燕燕的声音顿了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我这个蠢货,顾医生是医生,这些肯定比我懂得多,我又在班门弄斧了。”


    顾寄欢忍不住轻轻一笑:“这个啊我还真不知道,谢谢你了。”


    燕燕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微微红了脸,顾医生笑起来真的很好看,之前在江环医院住院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顾医生很好看了。


    “我家就离这里不远。”燕燕抬手给顾寄欢指了指方向,“那个,就是我家,我现在放暑假,跟着苏姐姐在这里帮忙。”


    “还有……”燕燕眉眼弯弯,整个眸子里都亮了起来,“我前段时间高考出了成绩,我报了江城医科大学,明年就可以去江城读书了。”


    “很自信啊。”顾寄欢有些意外,之前燕燕说以后要去江城读书,要学医,她都当做是小孩子说笑,却没想到燕燕真的记在了心里。


    “当然自信了,我可是我们学校的第一名。”燕燕一脸自豪,“顾医生是我的榜样,我以后是想要做和顾医生一样的医生的。”


    顾寄欢眸底微微一暖,她不知不觉指尖的小小举动,点亮了一个小女孩从医的梦想,但或许燕燕不知道,也是她亮亮的眸子,点亮了顾寄欢从医的路。


    那个时候在江环正处于顾寄欢的低谷,面对病患,江环医院选择明哲保身,让她放弃病人,她也曾想过从医到底是为了什么,那个时候燕燕的一片赤诚之心,让她想起了最开始的初心。


    今天是安营扎寨,搬运物资,顾寄欢去帮忙,被车队的人赶了回来,说后面有她辛苦的时间,今天让她好好休息。


    在营地上转了几圈,最后还是燕燕看出来了顾寄欢的无聊,提议带着她出去转转看看。


    甘明县的风景很好,这里是甘明县下属的一个村子,叫做凤鸣村,听起来名字很是宏大,凤栖梧桐,非醴泉不饮,这里的确有小溪,有凤鸣湖,有干净的水源。


    已经听燕燕再三说过凤鸣湖的风景很好,顾寄欢跟着燕燕越过林子,看到平静深邃的湖面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高原地带的天格外的蓝,绵绵的白云漂浮,像是轻柔的棉絮,整个天空倒映在湖面之中,整个湖面被染成了碧蓝的颜色,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蓝宝石。


    不远处,传来孩童的欢笑声,燕燕的面色却是一肃,快走两步上前:“又是你们几个,扎布,前几天你妈妈还说过,不准你来凤鸣湖玩。”


    那是个上身没穿衣服,晒得黑溜溜的小男孩,对燕燕使了个鬼脸:“来抓我啊,你又抓不到我。”


    湖边还有几个别的小孩,都被高原地带的紫外山晒得黑黝黝的,一咧开嘴,黑黝黝的皮肤中间露出来两行白到发光的牙齿。


    一双双圆滚滚的眼睛咕噜噜转着,互相推推搡搡说说笑笑,谁也不把燕燕的话放在心上。


    燕燕气得跺脚:“这湖里哪一年不淹死几个人,你们几个还来这里玩,我去告诉你们家里人,把你们都抓回去。”


    “抓不到我的。”为首的孩子就是那个扎布,欢呼着呼朋唤友就要跑开。


    村里的小孩,不比城市的孩子,暑假不需要补课,没人管的情况下就是到处疯跑疯玩儿,出意外溺水的可能性也高些。


    大人们都知道凤鸣湖危险,几次三番警告,但都忙着自己的营生,没有人有功夫真的来管这些小孩,他们也就有恃无恐。


    眼看着他们几个就要跑掉,而且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燕燕就急得恨不得冲上去把这些皮孩子抓住。


    他们都滑溜得很,到处乱钻,甚至还有两个脱了衣服跳进了水里,扎个猛子出来,对燕燕做鬼脸。


    顾寄欢拍了拍燕燕的肩膀,扬声说道:“我这里有些糖果,燕燕你刚才不是说要分给听话的乖孩子吗?我看这里好像没有乖孩子,我们走吧。”


    燕燕也瞬间明白了顾寄欢的意思,跟着附和说道:“对啊,这里没有乖孩子,我们还是回村子里发给别的小朋友吧。”


    哗啦一声水声,扎布从湖里钻出来脑袋,看向顾寄欢:“你真的有糖果?你是不是骗我们的?”


    燕燕抬了抬下颌,轻哼了一声说道:“今天苏姐姐回来,你们不知道吗?顾医生就是跟着苏姐姐一起回来的,她们带了好多好吃的来。”


    “我我我,我要……”此一言落下,就像是激起了千层浪,原本到处乱跑的小孩都麻利地把衣服穿起来,朝着顾寄欢跑了过来。


    顾寄欢口袋里的确装了些糖果和零食,拿出来的时候引得周围的小孩一阵欢呼,她也不骗小孩,真的三三两两分下去。


    可就在这时候,忽然耳边传来剧烈的拍击水面的声音,顾寄欢抬头看去,就只看到一个圆溜溜的脑袋在水里挣扎,还有两只手无力地拍打着水面。


    是刚才那个叫做扎布的小男孩,刚才就是他率先跳进了湖里,他是带头的,他游的也最远,此刻距离岸边颇有一段距离。


    顾寄欢来不及多想,把手里的零食糖果塞给燕燕手里,脱了鞋子,快跑两步,纵身就跳进了湖里。


    顾寄欢是会游泳的,而且还颇通水性,跳进去之后,她也终于才明白为什么燕燕不让小孩子到这里玩,这里的水太深,她一个成年人都踩不到底。


    水波荡漾之中,顾寄欢从背后揽住扎布,然后带着人游到了岸边。


    扎布的脸色有些白,呛了几口水,好在精神状态还好,只是捂着小腿蜷缩在地上,一言不发。


    燕燕着急地迎上来:“顾教授,这……扎布他……”


    “他下水之前热身不充分,又一头扎进水温比较低的深水区,所以腿抽筋了。”顾寄欢道,“拉伸一下就没事了,也当是长个教训,以后不要随便往水里跳。”


    “你们都看到没有?赶紧都回家,以后不准来凤鸣湖游泳。”兰兰看着周围几个小孩的眼睛里也多了几分严肃。


    那几个小孩已经被吓傻了,之前总听说淹死过人,这次真真实实看到了,而且还是他们之中最会水的扎布,忙不迭白着一张脸点头。


    顾寄欢全身都湿透了,穿了鞋,然后才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我手机呢?”


    燕燕听到了顾寄欢的话,转过头来:“怎么办?是不是掉水里了?”


    “没事,你先带扎布回去。我自己认路,我先回县医院。”顾寄欢看了眼湖水,放弃了下去捞手机的想法,水的确深,她水性好也不一定能捞得回来。


    顾寄欢全身湿漉漉的回来,苏玉立刻就关注到了,得知顾寄欢的手机掉进了湖里,还把自己的备用机送来给顾寄欢用。


    顾寄欢摆弄了一会儿,也没能登录上微信,她不记得密码,手机号验证现在也没法用。


    顾寄欢叹了口气:“苏玉,县里有营业厅吗?我把手机卡补办一下。”


    “县里好像没有,要去市区,离这里七八十公里呢。”苏玉从包里拿出来钱包塞给顾寄欢,“虽说跟着医疗队也不需要花钱,可万一有需要呢,你先拿着用,明天我找队里的人去湖里捞一捞,说不定还能把手机捞出来。”


    “不用了,大家都很忙,捞出来也坏掉了,我现在也不急着用。”顾寄欢拒绝了苏玉的提议,摆了摆手里的手机,“这手机也能上网,也能看视频,对我来说够用了。”


    现在的确是没什么人联系她,她不是庆南医院的医生了,也不会有人给她打紧急电话。


    苏玉走了之后,顾寄欢又摆弄了一会儿手机,最后只登录上了尘封多年不用的□□,现在基本上不加新的□□好友,好在还有一个学生时代就是好友的蒋敏。


    她给蒋敏发了条消息。[我手机掉了,现在登不上去微信,有事找我可以打这个号码。]


    她发过去的号码是苏玉备用机里面的手机号,平常苏玉不用这个手机号,也没几个人知道了。


    让顾寄欢意外的是,蒋敏回复得很快。[好嘞,收到。]


    末了,蒋敏还补了一句。[我帮你转告李明月和唐梦华她们,你应该也不记得她们的手机号。]


    这年头哪有人背别人的手机号,都是微信联络,现在手机捞不回来,顾寄欢能联系上的就只有蒋敏了。


    不过顾寄欢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字道。[我现在又不是庆南的医生了,不用转告明月她们了吧?]


    她与江城的联系就是陆家和庆南医院,除此之外,她没有自己的私生活,算起来,她现在竟然是真的和江城没有联系了。


    蒋敏这次没有回复,五分钟之后,顾寄欢的□□号被拉进了一个讨论组。


    我将本心照明月:师父师父,我是李明月。


    呆呆熊:好了好了,看你的名字都知道你是李明月了。


    我将本心照明月:啊?呆呆熊,你是谁?小唐?


    糖不苦:举手,我才是小唐。


    我将本心照明月:呆呆熊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你是沈硕,笑死了,你网名怎么这么呆?


    糖不苦:啊?李医生,你觉得我呆吗?你怎么会觉得呆呆熊是我?


    呆呆熊:我不是沈硕。


    沈公子:我的名字还不清晰吗?我是沈硕!


    我将本心照明月:啊?那呆呆熊你是谁?


    呆呆熊:我是魏书。


    蒋蒋酱酱:不好意思,拉错了。


    [呆呆熊已经被移出群聊。]


    顾寄欢看着面前的消息飞速刷过去,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尽管远隔千山万里之外,不知为何,却能从文字之中脑补出他们叽叽喳喳的声音。


    就像是还在江城的办公室,一切都还没有变。


    我将本心照明月:师父师父,你快回来,完了完了,上午来了个马凡氏综合征,下午来了个主动脉夹层,我有点撑不住。


    沈公子:你别吱哇乱叫,让顾教授好好度假。


    糖不苦:对对对,李医生你先撑着,先让顾教授好好休息,等顾教授回来再说工作。


    顾寄欢微微一怔,打字道:你们都觉得我还能回去?


    糖不苦:不然呢?


    我将本心照明月:能啊。


    沈公子:啊,对啊。


    三个人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顾寄欢忍不住莞尔,她和江城还是有联系的。


    片刻之后,又多出来一个讨论组,里面只有三个人,蒋敏、顾寄欢还有刚才的呆呆熊。


    呆呆熊:顾教授,上午周佩瑶来闹过了,说二期手术非要你来做。


    不喜欢吃芒果:她二期手术已经拖很久了,不能再拖了,你没有跟她说清楚?


    呆呆熊:我说过了,她不听,她对于医院辞退您这件事很不满,还公开说……陆总是个渣女……


    周佩瑶是个胆大包天的人,有什么就敢说什么,她之前很看好陆时年和顾寄欢这对CP,她要是胡作非为起来,她经纪人都压不下去。


    顾寄欢轻轻蹙了蹙眉,她记得OFU的代言还在周佩瑶这里,当年周佩瑶可是一怒之下违约玉玲珑代言,现在她要是违约OFU,又给陆时年带来不少麻烦。


    不喜欢吃芒果:你再和她聊一聊,我这边最近比较忙,一个月之后我可以回去帮她做二期手术,让她别胡闹。


    周佩瑶的二期手术春天的时候就该做了,只是周佩瑶的档期很满,一直说自己很忙,就拖到了现在。


    呆呆熊:好的,我尽量再找她好好说说。


    讨论组暂时归于平静,顾寄欢也放下了手机,站在窗子边看到窗外的满天繁星。


    江城是大城市,看不到星星,但这里的星星却很漂亮,顾寄欢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之前没有见过星星了。


    她沉沉舒了口气,不管如何,明天就要开始在这里的工作了,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她也相信,她离开江城只是短暂的,她现在的确是很生陆时年的气,也想逼一逼陆时年,却没想过以后永远不回去。


    陆迪集团顶楼办公室,夜幕四合,站在这里可以看到对面大厦的外立面,灯火通明,都市的夜晚也是忙碌的。


    咚咚咚,咚咚咚,门连续被急切地敲响了几下,不等陆时年应声,门就从外面推开了。


    陆玉琼的脚步又急又快:“时年,你真的让寄欢走了?我就忙了这么两天,怎么人就走了?”


    陆玉琼以为这两个人只是怄气,今天跟李明月聊天说起才知道,顾寄欢人已经走了,甚至走了几天几夜,人已经到了甘明县了。


    “她在甘明县比较安全,而且苏玉是个细心的人,苏玉会把她照顾好的。”陆时年语气淡淡的,翻过手边的文件,然后在文件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放在旁边很厚一摞的文件最上层。


    “你们离婚了,现在人也走了,到时候真的找不回来怎么办?”陆玉琼恨铁不成钢,“你是真的不着急,苏玉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陆时年语气平淡,睫羽微微下压,遮住眸子里的情绪:“她不喜欢苏玉。”


    她的语气淡淡的,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自信。


    “你知道她不喜欢苏玉,你还当着面那么说,说什么还她自由?”陆玉琼只觉得自己脑子被气得嗡嗡的,她都想揍陆时年两拳。


    “现在我们吵架,对她来说是好事,等到我把骆行舟的事情解决了再说。”陆时年并不后悔自己那么说,她要是不这么说,顾寄欢绝不会留下她一个人去甘明县。


    她不知道骆行舟会不会突然发疯,她不怕死,她也不怕陪着骆行舟疯,但是她不能让顾寄欢身陷危险之中。


    陆玉琼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最后自暴自弃道:“我打了寄欢电话,关机,打了她微信电话,也没有人接,发了一堆消息,也没回,就像是整个人消失了一样。”


    陆玉琼叹了口气说:“你说她要是真的伤了心,从此之后消失了,有没有这种可能?”


    陆时年翻文件的手微微一顿,抬眸看向陆玉琼,眸色微微震动:“你说……她消失了?”


    第80章


    夏日暑热的天气, 晚上山间的温度还算低,睡觉盖着薄被刚刚好,可只要太阳一出来,温度就会急剧升高。


    顾寄欢早上就是被热醒的, 外面阳光明媚, 周身出了一身薄汗, 板房的隔音不好,能听到外面已经有走来走去的声音。


    不只是走路的声音, 晚上还能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山风声, 顾寄欢起初不太习惯, 夜里睡眠也不太好, 住了段时间,倒也习惯了,白天忙了一天, 晚上沾枕头就能睡。


    顾寄欢蹲在门口刷牙, 就听到轰隆轰隆的施工声音开始了,县医院整体投入资金之后扩建,要建负压手术室, 只是现在还没完工。


    今天上午有一场进村的讲座, 然后是整个村子的大型义诊,恐怕要忙到深夜。


    顾寄欢反而很喜欢这种工作节奏, 一整天都有事情做,就不会胡思乱想, 忙完累得沾枕头就睡,睡醒了就继续工作。


    她人生的大半时间都是这样度过的, 只有在认识陆时年之后,她下班之后还有些别的活动, 不过现在也是没有了。


    “顾医生,顾医生——”远处传来有些着急的声音,身着县医院护士服的小护士一路小跑过来,有些气喘吁吁,“顾医生,有个孕妇临产,查出来胎儿先心病,赵医生请您过去一趟。”


    赵医生也是医疗队里的医生,不过她是妇产科,因为这里先天性心脏病孩子多,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里的人没有产检意识,所以医疗队里就带了妇产科的医生。


    顾寄欢随便抹了把脸,然后着急忙慌地就跟着小护士走。


    她刚才出来洗脸刷牙,把手机放在了房里,赵医生打电话她没接到,就这几分钟,赵医生就派了个护士过来,可见那边的情况有些严重。


    县医院的诊室之内,墙皮斑驳,露出砖块本身的颜色,老旧的窗帘掉了色,不过看上去都还算是整洁干净,有几个住院的老大爷,在病房的走廊闲逛。


    赵医生此刻就在最里面的病房之内,见到顾寄欢过来,拉着顾寄欢出来道:“顾医生,我们出去说。”


    躺在病床上的病人是个肤色黝黑的农妇,头发乌黑,脸上却满脸皱纹,在这里,凭着外貌判断年纪往往会失误。


    赵医生调出产检报告单给顾寄欢看:“病人早上来的,已经开始有规律宫缩了,问了才说,从怀孕到现在没有产检过,做了检查,我们才发现了大问题。”


    顾寄欢已经看到了详细检查的报告,面色也有些凝重:“主动脉弓缩窄、室间隔缺损……在先心病里面也属于危重的类型。”


    赵医生继续说道:“所以我找你来,想看看,做个评估,这孩子还有没有希望。”


    现在孩子在母体之中,所需要的氧气由母体供给,等到出生,氧气就需要流经心肺循坏,胎儿的心脏和主动脉问题会导致全身供氧不足,出生之后的极短时间内死亡。


    “要是出生就立刻做手术,就还有希望。”顾寄欢道,“这只是现在产检检查出来的,等到出生之后再做详细检查,情况可能会更糟糕,我也不能给你打包票。”


    “我懂。”赵医生叹了口气,“这个地方长不大的孩子太多了。”


    出生之后迅速缺氧死亡,或者是带着一颗残缺的心脏,拖着虚弱的身体活几年,还没等到长大,就因为心脏病离开。


    这里大量的孕妇没有做产检的意识,她们也不知道生下来的孩子为什么会死,在苏玉的医疗队来之前,她们甚至只是以为这是诅咒。


    “医生,医生……救救我的孩子……”略带着哭腔的声音传递过来。


    顾寄欢和赵医生一回头,就看到原本躺在房里的孕妇此刻扶着门框站在门边,摇摇欲坠,看上去下一刻就要倒下去。


    “你站起来干什么,快躺回去。”赵医生吓得一惊,连忙过去扶住她,“现在情况是有些严重,但我还在和顾医生商量,你先别着急。”


    尽管赵医生此刻内心也觉得绝望,但她目前还不能在孕妇面前表现出来。


    孕妇并没有回去,看着顾寄欢泪流满面:“我知道,他们说你们是大城市来的医生,都是很厉害的医生,是能救人性命的神,我已经死了五个孩子了,这是第六个,我不能再失去他了。”


    五个?顾寄欢听得忍不住微微一怔,失去孩子已经是这世上最难过的事情,但是她却已经经历了五次。


    赵医生已经把人扶回了病房,然后找护士看着不让她乱跑,又折返回来找顾寄欢:“是这样的,她之前有过五次生育,有四个孩子生出来就夭折,还有一个只活到了两岁半。这也是她这次生产来医院的原因,她担心这个孩子也会出意外,说服了家里人,才花了钱来医院里。”


    顾寄欢却听懂了赵医生话语里的潜台词,五次生产,都没来过医院,她也不知道做产检,只是生一个夭折一个,这样无限循环下去。


    这不是个例,在这里,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因为教育的落后,医学普及不到位,许多人只能一次一次体会丧子之痛。


    顾寄欢只觉得心头有些沉重,缓缓舒了口气说道:“这个手术我能做,但是必须出生就立刻进手术室,立刻开始手术,可是县医院根本没有能够支撑这个手术的手术室。”


    若是再等几个月,苏玉资助的手术室建好了,就有这个条件做手术了,可现在完全不具备手术条件,孕妇已经临产了。


    一阵急急忙忙的脚步声传来,苏玉一路小跑过来,微微有些喘气:“我们第一次来的时候去过隔壁合堂县,我知道那里有一间手术室,应该可以用,我已经帮忙联系了,很快有结果。”


    苏玉有医学背景,她刚刚听医疗队的护士提到这件事,立刻就判断出来了现在的情况,甚至不需要顾寄欢多说,她已经在联系手术室了。


    很快,半小时之内,孕妇已经被送到救护车之内,赵医生和顾寄欢都跟着前往合堂县。


    合堂县的手术室是前几年爱心人士捐助的,但是利用率不是很高,虽然有手术室,但是没有能够做心脏手术的医生。


    资源短缺,硬件设备短缺,医护资源也短缺,就是这里的生存现状,一层一层的大山,走不出去,也让人进不来。


    山路颠簸,赵医生始终提着一口气,生怕孕妇把孩子生在了路上,好在一路到了合堂县都很顺利。


    赵医生跟着产妇进了产房,顾寄欢则去手术室做准备,苏玉追上来开了瓶水递给顾寄欢:“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又晕车了?早餐都没吃,要不要吃点东西?”


    “还好。”顾寄欢喝了口水,语气平静,“我兜里揣了两块面包,刚才车上没胃口吃,我等会儿吃完再进手术室。”


    “我也帮不上忙,只能靠你们了。”苏玉叹了口气,神情微微有些沮丧。


    “你怎么没帮上忙了?你可是帮了大忙了,要不是你,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能联系到这里的手术室。”顾寄欢轻轻笑了笑说道,“多亏了你这个靠谱的合作伙伴。”


    苏玉的眼睛亮了亮,抿了抿唇,似是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出口:“那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工作是开心的?”


    顾寄欢脚步微微一顿,她之前不敏感,但并不是傻子,她能听得出苏玉话里的意思,苏玉还没有死心。


    “我先去做手术了,你回去组织讲座和义诊,那边肯定忙起来了。”顾寄欢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快走几步,径直朝着手术室走去。


    孩子出生之后,检查心脏彩超的情况比预期之中更为严重,先天性心脏病、主动脉弓缩窄、主动脉弓发育不良、室间隔缺损、房间隔缺损、动脉导管未闭、肺动脉高压……那颗小小的还没有核桃大的心脏,满都是畸形问题,小婴儿的主动脉还没有一根筷子粗,手术的难度可见一斑。


    而且,手术全程都要靠顾寄欢一个人,之前在庆南医院的时候,李明月能上手帮忙完成一部分,顾寄欢能轻松很多,现在就没有那个条件了。


    主动脉弓缩窄矫治、主动脉弓成形术……顾寄欢操作着比头发丝还细的缝合线,简直就是在一颗小到能从指缝之中溜下去的心脏上绣花。


    背后渐渐被汗水浸湿,顾寄欢的眸色却始终都是一片沉静,一直到最后一针缝合完成,心脏恢复供血,在整个手术室所有医护的注视之下,那颗小小的心脏搏动起来。


    也不知是谁带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顾寄欢脸上也忍不住浮现出来笑容。


    外面天还没暗下去,但时间已经指向七点,顾寄欢出了手术室,看到的第一个人并不是家属,而是苏玉。


    她把手里的冰可乐递过来,莞尔一笑说道:“不用你说,我猜一猜,手术应该是成功了。”


    顾寄欢没有接苏玉的冰可乐,她轻轻在顾寄欢面前晃了晃:“在庆南医院的时候,听那些医生护士说你喜欢这个,只是手术成功之后的犒劳,没有别的意思。”


    苏玉有些后悔,她今天不该说那句有些越线的话,本来顾寄欢对她是没什么戒心的,现在倒好,一瓶可乐都不接,把她当做是洪水猛兽了。


    她已经这么说了,顾寄欢便也没有了拒绝的道理:“谢谢。”


    她接过来,顺手拉开了拉环,冰凉的味觉伴随着甜腻的味道,从喉头涌入到胃底。


    甜食能让人放松神经,有助于分泌多巴胺,也能防止低血糖,顾寄欢并不算是钟爱可乐的味道,只是它既能补充水分,又能补充糖分,


    “你没回去吗?”顾寄欢忽然想起甘明县那边的讲座和义诊,“不知道义诊的情况怎么样。”


    “回去了。”苏玉说道,“我们已经在十几个村子开展过类似的活动,现在村民的接受度比较高,今天筛查出来了十二个先心病患者,不过问题都不算严重,我们已经联系上级医院,这段时间会陆续安排他们去治病。”


    顾寄欢顿了一下问道:“那你是专门来接我的?”


    “不算是,只是顺路。”苏玉有些顾左右而言他,“你赶紧去找家属交代一下情况吧,晚会儿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


    末了,苏玉还补了一句:“这几天我想也看看合堂县的情况,看后续要不要提供帮助,所以我这几天都会过来,你要是来的话,跟着我的车就行,我开车比较稳。”


    早在第一次车队进山的时候,苏玉就已经把周围几个县的情况全部考察一遍了,她这话明显带了几分掩饰的意味。


    小婴儿刚刚手术完成,要在合堂县的县医院住一段时间,术后这几天顾寄欢肯定要经常过来看看,她找了这么多借口,不过是想要接送顾寄欢。


    顾寄欢并没有拒绝,她的确需要一个司机,她不会开车,不能因为要和苏玉拉远距离,就不来这里看病人。


    尽管顾寄欢已经加快速度,回程的路上,天还是彻底黑了下去,九曲十八弯的山路,车灯打过去,看到的不是路,而是悬崖峭壁。


    为了安全,也为了平稳,苏玉开车的速度并不快,车辆摇摇晃晃,不知名的钢琴曲从音响里面飘荡出来,除此之外,车里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最终还是苏玉先开了口:“顾医生,我知道你的心意,也知道我之前说话越线了,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我不会再有别的想法……”


    她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我希望我们依旧是合作伙伴,你不要对我疏远就好。”


    “当然,我们是很好的合作伙伴。”顾寄欢说完,还不忘补了一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果然,网上说的对。”苏玉打断了顾寄欢的话,“当一个人不喜欢另一个人的时候,她就会说你是个好人。”


    苏玉继续说道:“我知道为什么,是因为陆总对吧?你一直都在等陆总的消息。尽管对外你们离婚了,但我知道你还喜欢她。”


    话题忽然转到陆时年身上,顾寄欢忍不住顿了一下,陆家真的在她的世界之中慢慢淡化,逐渐消失了。


    她甚至开始有些怀疑,脑海之中原本存在的那些记忆,是不是假的,江城的那段时间,只是她的一场梦。


    接下来的日子重新回到原本的轨道,合堂县和甘明县的距离不远,只有十几公里,苏玉每天会载着顾寄欢往返一次,小婴儿的情况也逐渐稳定下来。


    目前看来,手术是成功的,他的身体逐渐恢复,以后会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会有美好的未来。


    产妇也对顾寄欢和苏玉千恩万谢,如果不是苏玉的医疗队这个时候在这里,她肯定会再次经历一次丧子之痛。


    往返的路走了一段时间,对于周围的路况越来越熟悉,苏玉不再提过分的话题,两个人说说笑笑,这段山路也并不是那么漫长。


    今天是最后一天,小婴儿出院,以后顾寄欢也就不用再过来了,她心里也忍不住轻松了些,走了半程,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今天路上的苏玉有些格外沉默。


    顾寄欢低头用□□和蒋敏聊着天,漫不经心道:“你今天好像有心事?”


    “啊?”苏玉回过神来,“没有。只是觉得小朋友出院了,真好。”


    出院了,就意味着以后顾寄欢不需要往返于两县之间,也就不会再有机会,每天两人都有这么一段独处的时间。


    苏玉有些沉默,车转过几个急弯,驶入比较平稳的一段路,她终于说道:“我不知道我该不该说。”


    顾寄欢有些纳闷:“我们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吗?”


    苏玉沉沉呼了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说道:“江城那边的消息,陆时年重病入院,陆家乱了,骆行舟现在拿到了陆迪集团的控制权,可能会有一波大洗牌。”


    “你说什么?”顾寄欢心里咯噔一下,抿了抿唇道,“你说笑的吧?我和庆南医院的同事们都还有联系,她们没有跟我说过。”


    “我也觉得不该跟你说。”苏玉缓缓说道,“可这段时间,我越发觉得,你的心不在这里,我不想瞒着你。”


    她继续说道:“目前外界还没有新闻,陆迪集团瞒得很好,但是瞒不住上流圈子,我是从朋友那里知道的。”


    对于苏玉来说,主动告诉顾寄欢江城的消息是个很艰难的决定,她这几日和顾寄欢的关系渐缓,她说起陆时年的消息,就是在把顾寄欢往陆时年那边推。


    她了解顾寄欢,顾寄欢还爱着陆时年,听到这样的消息,顾寄欢不会无动于衷。


    没等顾寄欢说话,苏玉在下一个路口的时候转了方向,车驶向顾寄欢陌生的一条路。


    苏玉神色平静开车:“我查过,这个时间还有去市区的大巴,晚上市区机场还有飞江城的航班,我现在送你去坐大巴,医疗队的事情暂时交给我。”


    “你……”顾寄欢的语气顿了顿,她知道苏玉靠谱,却没想到苏玉已经帮她想好了一切。


    “他在外面有许多女人,我只是他作为门面展示的太太,除此之外,我们不像是夫妻,我会遗憾当年为什么听从家里的安排。”苏玉淡淡说道,“我已经如此了,我不希望你有遗憾。”


    顾寄欢微微抿了抿唇,听到这样的消息,她的确很想回去,可她现在和陆时年还是离婚的关系,她不太确定自己回去之后,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情况。


    她总不想自己到时候过于狼狈,于是打开手机点开了和呆呆熊的聊天框。


    不喜欢吃芒果:魏教授,你帮忙联系一下周佩瑶,我今晚回江城,最近可以帮她做二期手术。


    呆呆熊:那好啊,我也早就说不能继续拖下去了,周佩瑶一直不肯,非要你给她做。


    呆呆熊:我现在就去联系,看她能不能把最近的档期空出来。


    顾寄欢长长出了一口气,她回去是给周佩瑶做二期手术的,无论面对的结果如何,都不至于太过狼狈。


    ————


    庆南医院,VIP病区,周佩瑶坐在床上啃苹果,翻着手里的杂志哼着不知名的曲调。


    经纪人杨昇把桌上的饭菜端过来:“你多少再吃点,顾医生说过的,做二期手术之前要增重,你体重太轻了。”


    “我已经饱了,吃个苹果就好。”周佩瑶却连一个多余的目光都没有,举起手里的杂志说道,“这个杂志封面,我什么时候才能上去啊?”


    “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说。”杨昇压下了她手里的杂志,把牛奶递到她面前,“不能只吃苹果,至少把这个喝了。”


    周佩瑶却没有接那杯牛奶,如妖精般的眸子弯了弯,荡漾出来笑意:“你说,什么时候我能上这本杂志封面,是不是就是超一线了?”


    周佩瑶在国内名声不浅,算得上是红极一时的演员,但是到底只是小花,根基不深,她手里这本是国际杂志,只有国内的大青衣才有机会被邀请拍摄封面,那些都是公认的超一线。


    她不等杨昇说话,就继续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可不能吃胖了,到时候拍杂志不好看,也没人找我拍戏,我就没办法去当超一线了。”


    “你就不能让我省省心?先管好自己的身体。”杨昇眉间已经肉眼可见的,紧紧蹙了起来。


    周佩瑶压下手里的杂志,往前倾着身子,纤长的睫羽轻轻眨了眨:“要不你娶我?我就听你的,不管那什么超一线了。”


    杨昇顿了一下,屋子内的气氛有些沉默。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得到杨昇准予之后,门打开,顾寄欢走了进来:“瑶瑶,好久不见。”


    “顾医生,好久不见。”周佩瑶朝着顾寄欢招手,然后跳下床穿着鞋一溜烟跑了过来,围着顾寄欢转了一圈,“呀,你最近好像瘦了些。”


    “是吗?”顾寄欢轻轻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脸,“可能是最近工作有点多吧。”


    高原山区紫外线强烈,顾寄欢却没有晒黑,依旧是白得发光,只是终究抵不住辛苦颠簸,瘦了一圈下来。


    她看向周佩瑶:“我可是说了你不准再瘦了,最近有好好吃饭吗?”


    “当然,当然有。”周佩瑶说着话,却像是底气不足的样子。


    顾寄欢几乎是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把戏,她实在是不理解,娱乐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会让周佩瑶这么变态地追求瘦和美,简直是不顾身体。


    顾寄欢也知道她的劝说没用,转而说道:“不过目前还好,体重比之前增加了一点,我看了你的检查报告,能满足二期手术的要求。”


    “这就好。”经纪人杨昇像是松了口气,锋锐的眉眼神色也柔和了几分,看着顾寄欢微微颔首,“多谢顾医生。”


    “没问题的话就是明天,等会儿唐医生会来找你们签手术同意书,晚上八点开始禁食禁水。”顾寄欢说道,“尽快把问题解决了,以后才能放下心来,总不能一直拖着。”


    周佩瑶这里很顺利,之前有过交情,周佩瑶也对顾寄欢有完全的信任,不需要太过费口舌就敲定了手术的时间。


    顾寄欢从VIP病区走出来,走过去按了电梯,电梯从下面上来到这一层停住。


    门缓缓打开,顾寄欢微微顿了一下:“林特助。”


    林特助似也有些惊讶,颔首道:“顾小姐。”


    林特助继续说道:“顾小姐,能不能麻烦你让一让,我手里拿的东西有点多。”


    她手里捧着一大摞厚厚的文件夹,手上还提着一个电脑包,看起来走起路来都有些艰难。


    “要不要我帮你?”顾寄欢伸手想要接过林特助手里的东西。


    林特助微不可查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不用了,顾小姐,我自己可以的。”


    她抱着怀里的东西和顾寄欢擦肩而过,脚步有些匆匆。


    VIP病区一层有两间病房,企图就是配套的设施和功能室,以中间的电梯厅为界,分为左右两边,周佩瑶住在其中一边,另一边就是陆时年。


    VIP病区的安保系统很严密,顾寄欢只有进入周佩瑶病房这一侧的权限。


    林特助明显是在躲着她,这个想法让顾寄欢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她并没有追上去,转身进了电梯。


    “等……等等……”电梯之外传来一阵急切的声音,顾寄欢下意识按住了开门键。


    高跟鞋小碎步咚咚的声音靠近过来,馥郁的香水味道迎面而来,孔付星化了精致的全妆,看到顾寄欢愣了一下,然后打招呼:“顾医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顾寄欢只觉得自己说出来的声音有些微微干涩。


    她刚刚从周佩瑶的房间里出来,显然孔付星不是来看望周佩瑶的,这一层还有谁?只剩下陆时年了。


    林特助用手肘抵开门,然后把手里的文件放在桌面上,电脑也在桌面上摆好:“陆总,这段时间集团的文件都帮忙带过来了。”


    “嗯。”陆时年微微颔首,走过来,拿起一份文件随便翻了翻,“骆行舟那边有什么动静?”


    窗外的日色斜照进来,落在陆时年的侧脸上,她神色平静,气色也好,看起来完全没有病人的样子。


    “他真的以为您病了,所以也放松了警惕,现在有些志得意满。”林特助说道,“他倒是个谨慎的人,前面一周都没什么动作,现在才渐渐相信了。”


    “等到孔付星回去,他会彻底相信的。”陆时年缓缓说道,“等到他放松警惕的时候,就是我们收网的时候,这一局布了这么久,他都不肯入局,这次总算是把他引进来了。”


    听到孔付星的名字,林特助顿了一下,然后缓缓说道:“那个,陆总,我刚才在电梯遇到顾小姐了。”


    “她来看我的吗?怎么没有进来?”陆时年面色一顿,她继续是下意识之间有些欣喜。


    “她是来给周佩瑶做二期手术的,周佩瑶和我们在同一层。”林特助说道,“我刚才当着顾小姐的面,没敢多说什么,她也没问您的情况。”


    陆时年捏着文件的手微微一紧,顾寄欢没有问她的情况,她发了那么多消息,顾寄欢也一条都没有回,甚至路过门口,顾寄欢都没有进来看一眼。


    林特助看到陆时年的脸色不太好,小心翼翼说道:“孔付星出去应该会正好撞见顾小姐,要不要我去跟顾小姐解释一下?”


    “不用。”陆时年眸色沉沉看向窗外,“骆行舟这边还没有尘埃落定,她现在不能和陆家有一丝一毫的牵扯。”


    陆时年一向是个理智的人,现在也是如此,可她却似乎能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她知道现在不与顾寄欢有任何交集是好的,可顾寄欢的行为让她有些害怕……


    她们是真的离婚了,顾寄欢是真的不在乎了?真的生气了?


    她本来推开顾寄欢的时候,心里还算是有把握,现在却像是落入了万丈深渊,摇摇晃晃,心怎么都没办法落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