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第201章
“你……爱我?”
褚暄停只听得到傅锦时那句“我也爱你”,完全忽略了后面的话,他满心满眼都是傅锦时爱他。
他还从未听过傅锦时说爱他。
先前所有的情绪此刻全然消失,取而代之是逐渐涌上来的喜悦,他再次重复问道:“你爱我?”
傅锦时看着褚暄停缓缓浮现的惊喜之色,怀疑褚暄停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她重复说道:“我说让你陪我一起死。”
褚暄停却望着傅锦时问:“你会让曲陵去陪一起死吗?”
他因为才哭过,所以此时的眼睛格外亮,当然也或许是因为傅锦时的话。
他原本以为要真的走进傅锦时心中还有很远的路,需要很长的时间。
却不想峰回路转。
原来不是他在后面追,傅锦时也在朝着他走来。
他抬手覆上傅锦时放在他脸侧的手,轻轻握住,心在瞬间软了下来。
傅锦时感受到手上暖意,她的视线看过去。
很早之前她就注意过褚暄停的手,他的手指修长,皮肤冷白,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格外明显。
单单这样看时,只会觉得这双手好看,却不会觉得温暖。然而此刻这双手的暖意传递到了她的手上。
“不会。”她回答道。
褚暄停眼中笑意更甚,一直以来傅锦时虽然接受了他,可是他总是担心那天晚上是傅锦时的一时心软,即便有后来的那封信,他也始终无法真的安心。
他看见的傅锦时就像天边的云,看得见,却碰不到,总是漂浮在空中,隔着人,远远地。
他也是后来才发现他也是贪心的,感情之事没有人逃得过自私。
他即便再努力地克制自己,也忍不住渐渐生了占有欲和想要更多的心。
“我愿意。”他望着傅锦时毫不犹豫地说。
傅锦时想过褚暄停会接受的可能,也想过会拒绝的可能,可是此时真的听到了答案,她却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因为她发觉她并没有自己预想的那般轻松。
她虽然想到了以其水彧身上的连命蛊来告诉褚暄停她愿意把命交到他的手上,以此让他真切感受到她的爱意。但她此刻才发觉她还是失了分寸。
那时在密林,她想过褚暄停接受和拒绝之后她要如何,却没想过褚暄停接受和拒绝之后褚暄停要如何。
她不该这么理所当然的。
她若是真的活不了,难道真的让褚暄停陪她去死吗?
傅锦时对上褚暄停的眼睛,一时翻涌上头的情绪冷了下来。
褚暄停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她凭什么让褚暄停做这样的选择?
褚暄停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傅锦时的异样,他心中一慌,不免握紧了傅锦时的手,“傅锦时。”
傅锦时没有应声,只是看着褚暄停。
“说出口的话是收不回去的。”褚暄停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你不能反悔。”
“我……”傅锦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干脆果决的人,可在处理与褚暄停的感情之事上却变得优柔寡断,瞻前顾后。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也不喜欢自己变成这样。
可是她此刻也真的做不出选择。
但是比起这些,她更不喜欢自己与褚暄停之间产生误会,留下隔阂,于是她犹豫过后,对褚暄停说:“褚暄停,我不该这么说的。”
褚暄停以为傅锦时真的要反悔,心中不可避免的生起恐慌。
傅锦时这样说下去,难保不会说出到此结束之类的话,他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都是这样的发展。
他想让傅锦时不要说了,甚至想要现在就起身离开,只要听不到,他就可以骗自己。
他与傅锦时如今是在一起的,他可以不贪心,只看眼前,走一步看一步。
可是他又忍不住想,今日如果就真的这样离开了,那么他与傅锦时心中都会留下一个疙瘩,走一步看一步又能走几步看几步呢?
粉饰的太平终归不是真的太平。
这不是他想要的。
于是他强逼着自己坐在这里听傅锦时说。
即便傅锦时说到最后真的要分开,他也认了。
大不了,走远一些,陪在身边。
也是一样的。
褚暄停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想听到傅锦时说:“我先前只是觉得你总是不安心,所以想要以这样的方式让你安心,但此刻真的要你做出选择我才发觉我其实考虑欠妥。”
“太子殿下,我承认我有过阴暗自私的想法。在密林中时,得知其水彧在我与他身上下了连命蛊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把那个蛊转移到你身上,你陪我同生共死。就连今日说出那话时,我也没有考虑很多,可是你做出选择的那刻我后悔了。”
她轻声说:“太子殿下,我此刻反悔,不是因为我对你的感情不深,也不是因为我可能活不了而不想拖累你,而是因为我发现我舍不得你陪我一起死。”
“我无法做出选择。”傅锦时注视着褚暄停说:“你陪我一起死,我既开心又不开心,可是你自己活着,我也是开心又不开心的。”
“我舍不得你死,然而被留下的人又会无比痛苦。”
“太子殿下,我其实不知到底该如何做。”
她并不擅长处理与人之间的各种关系。
她只会笨拙的用自己的方式对被她放在心里的人好,可是对褚暄停她却发觉只是这样好像不够,也好像行不通。
因为从前她对褚暄停所展现出来的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比他重要,他是她永远放在最后的选择。
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想要想办法解决,可是她想出来的办法好像又不妥当,甚至如今眼看着还要造成误会。
可是她偏偏又嘴笨,不善言辞,即便这样的解释也说的有些语无伦次。但她如今能想到的解决方法也只有这般将自己所想说给褚暄停听。
她不知道对不对,会不会有效,于是说完后便也等着褚暄停回应。
却不想下一刻,褚暄停抬手扣住了她的后颈,微微上前,倾身吻住了她。
他的吻又猛又急,全然不似先前的温和。
他此时已然被狂喜冲昏了头,傅锦时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从未想过自己在傅锦时的心中这般重要,更未想到傅锦时为他如此费心考虑。
他再顾不上其他。
傅锦时有些猝不及防,却也没有躲开,她缓缓闭上眼睛,回吻褚暄停。
得了回应,褚暄停的吻越发猛烈。
即便上一次傅锦时接受他时也没有此刻让他开心。
他甚至喜极而泣,忍不住落下一滴泪。
傅锦时的手还被褚暄停握着贴在脸侧,那滴泪落在了她的虎口处。微烫的触感让她不受控制地动了动手指,她睁开了眼睛。
她看着褚暄停微颤的眼尾,感受到虎口处逐渐变冷的那滴泪,心中忽然涌上一阵酸涩,她微微撤开一点距离。
褚暄停在她离开时,理智逐渐回笼。
他的眼睫上还沾着湿润,傅锦时抬手替他拭去。
“太子殿下,你以前不爱哭的。”
褚暄停先前被喜悦冲昏了头脑,此刻理智回来,耳朵便先控制不住地红了。
他有些羞恼,更多的却是安心,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傅锦时爱他。
“那是我装的。”他的鼻尖碰了碰傅锦时的鼻尖,看见傅锦时眼中的笑意,他说:“傅锦时,我还想吻你。”
他们此刻距离极近,这般说话时,嘴唇扫过傅锦时的嘴唇,清冷的木香萦绕在两个人的唇齿间。傅锦时垂下眼睛,主动上前靠近,蜻蜓点水般亲了一下褚暄停的唇角。
离开时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抬眼。
这一眼却是无声胜有声。
褚暄停扣住了傅锦时的后颈再度吻了上去,只是这一次不似先前那般猛而急,而是温柔和缓,珍重而虔诚。
傅锦时同样温柔地回应着他。
这是第一次两人真正的心意相通。
桌上的饭菜未再动一下,逐渐冷透下来。
褚暄停躺在榻上之时,还觉得有些不真实感,更不真实的是他发现自己被傅锦时压在身下。
“傅锦时,错了。”
“没错。”
褚暄停有些哭笑不得,却没再说什么,只专心同她接吻,然而当傅锦时亲吻他的脖子时,他陡然一僵,再也忍不住,翻身将傅锦时的手扣在了榻上。
他缓和了一下气息说:“别亲了。”
傅锦时疑惑地看向褚暄停。
褚暄停认真地说:“我还没有见过齐大夫与傅将军,还有你的两位兄长和你的妹妹。我们还未成婚。我没有名分。”
他说得郑重其事。
傅锦时笑了一声,说:“阿娘喜欢桃花酥,阿爹喜爱烈酒,大哥喜欢沙棘果酿的酒,三哥喜欢喝逍遥酿,非鸣喜欢亮晶晶的东西。”
“好。”褚暄停躺到傅锦时的旁边,却没有松开握着傅锦时的手,“明日我便开始酿酒。”
“这些东西邺城都有卖。”
“买来的如何算是我的诚意。”褚暄停侧头望着傅锦时道:“还要准备聘礼。三书六礼,该有的都不能少。”
傅锦时听着褚暄停的话眼中笑意近乎溢出来,她说:“可是我不擅长女红,更不会缝制嫁衣,到时候做出来的嫁衣丑可怎么办?”
“我会。我给你缝。”
傅锦时有些惊讶,褚暄停见她如此反应笑了起来,他此刻心绪也缓和下来了,于是捏了捏傅锦时的手,说:“饭菜都凉了,我去给你煮碗粥,你休息片刻。”
他还惦记着傅锦时没吃饭,但是这些菜热一热的话便有些费时间了,傅锦时估计也饿过头了。
傅锦时此刻的确饿了,可是外头还在下雨,深秋的雨很冷,她不想褚暄停再折腾了,她不是没吃过冷饭,于是道:“别去了,还能吃。”
褚暄停拍拍她的手,说:“一碗粥不费事。”
说完,他倾身上前在傅锦时额头轻轻一吻,而后起身出了门。
傅锦时起身望着他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她望着一桌子的冷菜,轻声呢喃道:“三哥,你如今可以放心了。”
外面雨声阵阵,屋内暖黄烛火摇曳一瞬。
第202章 第202章
这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更为寒冷,傅锦时因为瘴气侵蚀身体开始出现畏寒的毛病,同她一同入过密林的鹰卫身体也出现了各种不适,不过症状比她都轻很多。
褚暄停给江舟去了信,但是江舟腿脚不便,乘马车从京城过来需要些时日。
傅锦时原本是不想再麻烦江舟的,她想要直接给自己下狠药赌一赌,但是褚暄停仅用一句话便阻止了他。
“如今天楚、郦幽和戎国蠢蠢欲动,此时你若是出了意外,大瞿便少了一员良将。”
傅锦时最终作罢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先借着药物压制自己与其水彧的身体状况,一点点的调理,然而很快,那些药便对她和其水彧不起作用了。
今日晨起时,傅锦时照旧在院子里练刀。
小时候同三哥混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两人总是想尽法子偷懒,然而每回逃掉后换来的是更为严苛的训练,慢慢地,两个人彻底意识到晨练是躲不过的,于是便也乖乖跟练。
这个习惯便也一直保持下来。
褚暄停将早饭做好后,便出来喊傅锦时进去吃饭。
不过他并未上来就喊,而是先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练习刀法。
他曾经很羡慕将军府上那般热闹的氛围,其中印象最深的就是傅锦时爬树被傅大将军抓包时鸡飞狗跳的情景,于是便也在自己所有宅子的院中种上了一棵。
只是他虽种了树,却依旧孤独。他做的最多的是站在树下仰头望着树枝与树叶发呆。甚至后来,他种的树成了沉西等人用以隐蔽身影来警戒的遮盖物。
但是从傅锦时来了却变了。
她在树下舞刀,平添一道风景——
此时的大树,叶子已经枯败,风一吹便漫天落下。
傅锦时的身形灵活矫健,动作干脆利落,时不时又会带起几片枯叶,这般遥遥看过去,她像是在随着枯叶起舞。
倒是颇有一番意境。
褚暄停安静地欣赏着,没有出声打扰她的兴致,一直到一整套刀法结束,他才从廊下走了出来。
傅锦时早就注意到了褚暄停的身影,她在最后结束时用刀尖抵住了一片落叶,而后在褚暄停走过来时,借着刀将落叶送到了褚暄停面前,眉眼一弯道:“太子殿下,送你。”
褚暄停抬手接过落叶,垂眸扫过,抬眼时眼底含笑,“真是小气。”
傅锦时收了刀,朝他眨眨眼,回道:“无趣。”
话落,两人具是笑了起来。
笑够了,褚暄停拿过一旁备着的帕子替傅锦时将额头的汗擦干,温声道:“用膳吧。”
虽然已经好几日了,但傅锦时习惯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下意识抬手拿过帕子说:“我自己来。”
她一边拿着帕子擦汗,一边将刀别回后腰,随口问道:“今早吃什么?”
褚暄停也不强求,傅锦时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做了你爱吃的鱼片粥。”
“你从哪里买到的鱼?”傅锦时惊讶道。
永州的环境比祁州好不了多少,只有一条从祁燕山上流淌而下的河,但那条河河水湍急,尤其是才下过雨后水位上涨,更是不好下水,所以此时的邺城不可能有鱼。
“昼津派人送来的。”
傅锦时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笑了起来,“他是送来赔罪的吧。”
“吓得伤还没好就从遂州跑了。”褚暄停接过傅锦时手上的帕子,拉着她的手往屋里走,然而才触碰到傅锦时的手便忍不住皱眉,“手怎么这么凉?可是不舒服了?”
傅锦时笑了一声,刚要说什么,忽然觉得胸口一阵发闷,而后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她下意识想要扶住什么缓和一阵,却一下子扑了个空,幸好另一边被褚暄停拉住才没磕倒在地。
褚暄停接住倒下的傅锦时,神色焦急地喊她。
傅锦时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恍惚中她看见褚暄停急切紧张的神情,听见他在喊她,可是她的耳中却又好似蒙了一层东西,声音像是隔着很远传来,闷而糊。
她张了张嘴,却不受控制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此时的发病症状正如同从前那些勉强走出密林快要死去的人一样。
褚暄停将人打横抱起,沉着脸朝着沉西吩咐,“去邺城大营寻大夫来。”
而后又对沉驿道:“让曲陵带着其水彧过来。”
沉西与沉驿片刻不耽误地立刻前去。
褚暄停将傅锦时放在榻上后,她还是无意识吐出血来,他一边替傅锦时擦血一边对跟着进来的沉月说:“取白色瓷瓶过来。”
沉月连忙照做,迅速取了过来。
褚暄停接过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给傅锦时喂了下去。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傅锦时不再无意识吐血。
他微微松了口气,沾着血的手有些发颤。
沉月此时才发现,那瓷瓶里装的药是诏狱用作药刑的“幻生”。
“幻生”副作用虽大,却也是能作临时救命的药,只是这药即便是之后服用解药也会失力几日,受些罪。
沉月看了一眼太子殿下手上和傅四姑娘唇边未擦干净的血,默默退出去打了盆热水进来。
褚暄停拿过帕子替傅锦时擦去血迹,只是衣裳上沾染的便暂时只能这样了。
待到处理好血污,沉月端着水默不作声地退出了房间,褚暄停握着傅锦时的手坐在榻边一声没出。
他不该由着傅锦时将连命蛊的事情这般拖下去的。
鹰卫是同傅锦时一起进入的密林,现下用的药也是一样的。可是此时那二百鹰卫还只是在咳疾阶段。当初傅锦时做的预防用的小药丸很管用,他们即便被瘴气侵蚀,却也还在能够控制的阶段。
只有傅锦时身体垮的特别快。
而她与那些鹰卫唯一的不同便是中了连命蛊。
从知道这个蛊虫后,他便特意找了些相关古籍来看,已然得知连命蛊连的不仅是命还有伤与病。
他这两日也知道了其水彧是怎么回事,他敢冒如此大的险去对傅锦时与鹰卫动手便是说明不仅是药物开始没用了,更是因为药物没用而导致身体出了问题,他们迫切需要用人来试出新的药。
所以此时不难猜测是其水彧的身体出了状况。
但是因为连命蛊,又连累了傅锦时。
沉西与沉驿的速度很快,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将太子殿下吩咐要带来的人都带来了。
赵大夫见到褚暄停正要行礼,褚暄停直接打断了他,起身让开位置让他给傅锦时把脉。
赵大夫把脉的时候,褚暄停看向了被曲陵拎进来的其水彧。
他的情况比傅锦时好不到哪里去,近乎是半昏迷的状态。
“赵大夫给他施了针,暂时稳住了情况。”曲陵说着看向榻上昏迷的傅锦时。
其水彧发病时,他第一反应就是傅锦时也会发病,于是在其水彧大概稳定后立刻带着赵大夫与他往这边来,才出大营便遇上了沉西与沉驿。
听了两人的话后他便意识到他与褚暄停想到一处去了。
这般想着,他正打算开口询问,那边赵大夫先出了声。
“太子殿下可是给四姑娘用了‘幻生’?”
“嗯。”
赵大夫闻言松了口气,“幸好殿下用的及时,否则便是老夫来了也怕是晚了。”
他说完收了手,起身又对褚暄停道:“还请殿下备好‘幻生’的解药,待到老夫施针后给四姑娘喂下。”
褚暄停立刻吩咐了沉月去拿来解药。
赵大夫开始给傅锦时施针时,曲陵从傅锦时身上收回目光,看向了褚暄停,“太子殿下,您既让我带着其水彧来,想来是下定决心了。”
褚暄停问他,“你可有把握?”
曲陵点头。
当初傅别遥忽然对蛊虫产生兴趣,于是便拿着一本手札研究起来,他这人遇着好玩的总是会拉着傅锦时一块,但是傅锦时怕虫子,这事便不能陪他一块胡闹。如此一来,他们四个人中就只剩下小胖和他了,然而小胖身体不好不能折腾,于是他就盯上了他这个“死对头”。
这人恶劣得很,总是用奇奇怪怪的无关痛痒却烦人的虫子折腾他,他被折腾出了火气,于是便也跟着那本手札来学。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本手札是药老的。
药老的手札上记录了许多东西,写的也很详细,他与傅别遥学起来竟也觉得不难,不过没有师父教着,只是照着手札来,终究也只学了点皮毛。
而现如今那本手札早已不知丢去了何处。
曲陵其实有些后悔后来没再继续多学一点,否则今日他就能替傅锦时将这连命蛊解开而非是只能转移。
蛊虫的转移是相通的,解法却不是。
“东西也早就准备好了。”曲陵说。
知道傅锦时中了连命蛊后他便备下了解蛊要用的东西,他最初是想过将其水彧身上的蛊虫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因为永州这么多人中他最信的人是自己。
他答应过傅别遥要保护傅锦时,邺城一事已然失信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而且他是真的将傅锦时当做妹妹来护的。
但是后来想到如今局势不稳,天楚随时都会再度挑起战争,他是要冲在前面的,届时万一死在战场上岂非是反而拖累了傅锦时,便也就暂时放下了念头。
可是现如今已然到了必须要找一个人来承受连命蛊的时候,所有人中,最合适的只剩下了褚暄停。
这种合适不仅仅是因为两人之间的感情,更是因为褚暄停身边有沉铁卫护着,他的那群人即便是为了保住自家太子的命也会拼命保护傅锦时。
“那便开始吧。”褚暄停说道。
曲陵立刻让人去拿了东西来。
煎药时,其水彧也醒过来了,他的手脚皆被绑着,见到桌上的东西便知他们是要转移蛊虫,他看向褚暄停说道:“你们何必如此费劲,将她体内的蛊虫引出来或是转移到旁人身上岂非是更好。”
“你若不想取了蛊后立刻就死便闭嘴。”曲陵忍住了对其水彧动手的念头。
蛊虫本身多是带毒的,若是强行移出,蛊虫会释放毒素,先前被寄生的人多则三日少则一日便会毒发身亡,而连命蛊身为极难炼制的蛊虫限制更多一些。
连命蛊若是其中一人身上的蛊虫被强行取出,而三日内又不能找到新的宿主,那么这只蛊虫很快就会死掉,外面的死了,寄生在人体内的那只很快也会死掉,甚至在死前会释放毒素,被它寄生的宿主撑不过三日。
所以若是转移,傅锦时身上的蛊虫是绝对不能取的,其水彧这话是想要杀傅锦时。
褚暄停淡淡地瞥过其水彧,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其水彧立刻明白了,这些人知道连命蛊不能取。
他捏了捏手指,垂下眼遮住眼底的凶光。
他如今看来是必死的局了,可是他还记着傅锦时杀了他卅日族仅存的族人,他还没报仇。
所以他即便自己活不了,也不会让傅锦时活下去。
这般想着,其水彧的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匕首上。
第203章 第203章
曲陵和褚暄停在其水彧不作声的时候对视一眼,两个人显然都察觉了他的意图,曲陵直接起身拿过了匕首。
恰好此时沉月也将煎好的药端过来了,曲陵顺势接过而后将匕首浸泡到里面。
待到差不多了,他示意后头赶来的如季将曲陵手上的绳子解开。
而就在绳子解开的瞬间其水彧骤然暴起,作势要去抢夺匕首。如季反应极快,顷刻间便挡住在了曲陵身前,曲陵同时后撤。
但是两人都没料到,其水彧的目标并非是曲陵手中的匕首,而是一旁沉月头上的发簪。
此时的沉月在看到其水彧要去抢匕首时下意识上前出手去制伏,所以此刻在其水彧朝着她袭来时并不能在第一时间躲开。
发簪转瞬之间落在了其水彧手中,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调转簪子的方向,将尖锐的一端朝着自己的脖子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褚暄停一把攥住了发簪。
其水彧此番是下了死手,力气极大,褚暄停并未一下子止住他,发簪尖锐的一端刺入了他的手掌,抵着他的手落在其水彧的颈间。
很快,鲜红的血滴落在地上。
如季与沉月迅速上前制伏其水彧。
“没事吧。”曲陵询问道。
“没事。”
他伸开手,众人才看到半截发簪斜斜地没入他小指正下方的手掌处,鲜血还在往外涌出。
曲陵再度看向他,却见他连眉都未皱一下。
“赵大夫。”他喊了一声。
此时赵大夫已经给傅锦时施过针,暂时稳住了她的情况,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听到曲陵将军的声音从屏风后头走了过来。
“将军。”
“给太子殿下看看。”
“是。”
其水彧神色暴戾,还在挣扎,沉月怕他咬舌自尽,但又因为顾忌他身上的连命蛊便没有卸了他的下巴,而是从旁边摸来一块布料塞进了他的嘴中。
此时他虽神情凶狠,但却只能发出“呜呜”之声。
褚暄停视线扫过他,面无表情地将手掌处的发簪拔了出来,神色平静地对曲陵说:“无妨,先接了血引蛊吧。”
曲陵看了一眼不安分的其水彧也没劝他。
当务之急的确是连命蛊,于是他拿过一旁已经提前熏过草药的瓷瓶,借着褚暄停受伤的手接了几滴血进去,而后拿过被药水泡过的匕首上前割开了其水彧的手腕,之后将先前的瓷瓶放在了他的手腕处。
瓷瓶上熏上的草药味道和匕首上浸泡的药水味道都是蛊虫最喜欢的气味,很快其水彧的手臂上便浮现出一道凸起,那道凸起迅速移动,朝着手腕伤口的位置前来,曲陵在蛊虫离开其水彧体内的瞬间倒扣瓷瓶,将其暂时收在了瓷瓶内。
“可以了。”
几乎是在曲陵话落的瞬间,褚暄停一脚踹在了其水彧的心口。
其水彧受不住这一脚,狠狠撞在了门上,嘴里塞着的布因着冲击掉落在地,他捂着心口吐出一口血。
褚暄停望着其水彧冷声对沉月吩咐道:“断了手脚,扔去乱葬岗。”
“是。”沉月应声,拖着其水彧就要走。
“你以为转移了连命蛊她就能活吗?”其水彧死死盯着褚暄停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密林中的瘴气无人能解。你与她都得死。”
“你再多说一句,孤便让人去密林里挖了卅日族的坟。”褚暄停的语气很淡,但是说出来的话却充斥着戾气,“髭狗最喜食尸。”
其水彧大骇,褚暄停居高临下地同他对上目光。
其水彧意识到,他说真的,他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想用最恶毒的话来诅咒褚暄停,却在褚暄停的目光下不敢多说一句。
曲陵也是此刻才想起来,自己曾经潜入京城时曾经听坊间传过,太子殿下最是阴晴不定,甚至能够在谈笑间杀人。
他先前只见到过同傅锦时待在一起的褚暄停,因此只看到了他温和沉稳的一面,此时他才真的看到了他们大瞿太子的另一面。
也是,能够以一身病骨稳坐太子之位,怎么可能只是一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
最终其水彧一句话都没再说,沉月将人拖了出去。
待到屋内安静下来,褚暄停对曲陵说:“开始吧。”
曲陵颔首,正要将方才扣上的瓷瓶打开,将其倒放在褚暄停的手掌处,却被人拦住了。
傅锦时不知何时醒了,此时直接用手扣住了瓷瓶上方。
“你当真想好了?”傅锦时望着褚暄停问道。
“你醒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褚暄停问话的同时,下意识将自己的手握起来,他不想傅锦时看到他手上的伤。
“此时反悔还来得及。”傅锦时没有回答褚暄停的话,她此刻很确定,比起其它的一切,她最想要褚暄停活着。
褚暄停见傅锦时彻底反悔,他叹了口气,不过却没有着急,而是笑着问她,“同生共死有什么不好?”
他此时脸上乖戾的神情早已收了起来,望着傅锦时的神色格外温柔,同方才判若两人。
曲陵见两人这般情况,将瓷瓶塞进了傅锦时手中,“若是要转移,便打开瓶塞放置在手掌处即可,若是不想,便将其丢进药碗里。”
他虽想让傅锦时活,却也尊重傅锦时的决定,那药碗里的药再辅以鲜血能够让蛊虫多活上些时日,只是瓷瓶中的蛊虫沾了褚暄停的血,往后就得必须得用褚暄停的血喂养了。
他嘱咐完,便出了房间,临出去前还将其他人一同喊出来。
房门关闭,屋子里就只剩下傅锦时与褚暄停了。
两个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褚暄停注意到了傅锦时赤着脚,他上前将人打横抱起,而后将人放在床榻之上。
“可是你不管扶清了吗?”傅锦时后来一直没有再提连命蛊之事,除了舍不得褚暄停死,还有一点是倘若褚暄停真的同她一起死了,扶清怎么办?
她知道失去家人有多痛,于是不忍心扶清遭受这般痛楚。
“在我来永州之前扶清让应寒川给我带了一句话。”褚暄停看出傅锦时的顾虑,他说:“她说,我做任何事情只需考虑我自己,不必顾虑她。她要那至高位有万般缘由,其中之一便是要我自由。”
他与傅锦时最初险些没能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傅锦时的诸多顾虑,他也有原因。
他们两个人,傅锦时放不下永州,他放不下扶清。
而如今他虽依旧放不下扶清,可面临这样的选择时,他会先选有傅锦时的那一项。
“傅四,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褚暄停说:“今日若是换了你,也是一样的选择。”
傅锦时闻言心中微微一颤,褚暄停说的没错,今日若是身份对调,她也是同褚暄停一样的选择,即便她心中放不下永州和鹰卫,放不下阿姐与阿简。
“所以我想好了,也不会后悔。”
褚暄停说着从傅锦时手中拿过了瓷瓶,傅锦时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松了力道,看见褚暄停打开瓶塞,她看到一点黑色从瓶口爬出,然而还没等看清是什么样子,眼睛便被人遮盖住了。
“别看。”褚暄停说。
傅锦时看着眼前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抬手将自己的手握了上去,十指相扣的瞬间她仿佛听到了褚暄停的心跳声。
她另一只手覆在自己的心口,对褚暄停说:“太子殿下,我好像感受到了你的心跳。”
褚暄停感受到胸腔传来的炽热与闷疼,轻轻应了一声,原来这些日子,傅锦时时时刻刻都在忍受这样的痛苦。
傅锦时看到褚暄停眼底涌上来的心疼,倾身上前,在他唇角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这样就不痛了。”
既然走到了这一步,那么便继续走下去吧。
自那一日连命蛊一事后,褚暄停与傅锦时两人在家里修养了几日都没出门。
一直到入冬,傅锦时的情况稳定下来了,两个人才在傍晚一起出了门。
临出门前,褚暄停说什么也要傅锦时披上带着兔绒的斗篷,顺带着让她套上了暖手的套子。
傅锦时看着自己裹得如此严实,一时间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她从前还从未穿这么多过。
“太子殿下,如今才入冬,我就穿成这样,是不是有些早了?”虽然这么说着,却没有解下什么。
“不早。”褚暄停替她整理好衣裳与头发,温声道:“这样暖和。”
“往后再冷了,我莫不是要裹着被子出门?”
“让人将衣裳和斗篷再做厚些便是。”
傅锦时想到到时身上的臃肿模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不如裹着被子出门。”
褚暄停笑了笑,“从前不知你如此爱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傅锦时一边说着一边朝外走去,顺带着调侃道:“太子殿下,你不爱美,你倒是别像如今这般束着半披发呀。”
褚暄停被看出心思先是一顿,紧接着“噌”的一下耳朵不受控制地红了,“你何时发觉的?”他追了上去小声问道,半点没了刚才的风度。
他当初发觉傅锦时更喜欢他束半披着发后,除了不方便的时候再未全部束起来过。
傅锦时不仅没告诉他何时,还故意又同他说:“太子殿下,你如今可是连衣裳颜色都鲜艳了不少。”
褚暄停这下连脖子都红了,他拉住傅锦时的手,声音更小了,“给我留点面子。”
傅锦时承认自己性子有那么一点恶劣,她喜欢看褚暄停这般模样,于是又道:“孔雀开屏啦。”
褚暄停这下彻底没了声音,但是又实在恼怒,最后也只是无能的喊了一声傅锦时的名字。
傅锦时笑着应了一声,“太子殿下,在呢。”
第204章 第204章
永州没有宵禁,加之今日庙会,所以傍晚时候,街道上叫卖之声与欢笑声此起彼伏,甚至比白日里还要热闹。
傅锦时已经许久没有经历过这般场景了,乍然走进其中,竟觉有些陌生。
这种陌生不仅是对热闹的气氛,更有对人与物的。
她举目望去,街道上已然没有了熟悉的摊贩老板,擦肩而过的也不再是认识的街坊,甚至连街道两侧的房屋都变了。
邺城依旧是邺城,可邺城又好像不再是那个邺城。
望着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傅锦时下意识停住了脚步,先前脸上的笑意也不自觉地收敛起来,心中的喜悦在刹那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甚至生出了一些不知所措来。
她分明自小在这里长大,可此时却像是个外来者。
她曾经为什么一定要回永州呢?
傅锦时忍不住想。
分明父母兄长皆已去世,阿姐也不在此处。
她回来是做什么呢?
傅锦时这般问自己。
她的脚下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想要离前头陌生的热闹远一些,却在下一瞬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触碰到了什么,紧接着她听见褚暄停温和朗润的声音,他说:“走啊,不是想吃糖葫芦吗?”
褚暄停双手从后面扶住傅锦时的肩膀,在傅锦时回眸看过来时微微低头,傅锦时从他垂下的眼睛里看到了轻柔地笑意。
褚暄停此刻已然没了刚才那副气恼羞怒的样子,他望着傅锦时笑着说:“沉西已经踩过点了,靠着卖面具近的那家糖葫芦最好吃。”
他说着也不等傅锦时回应,便自顾自的从她肩上松了手转而变作拉住手,而后在傅锦时有所反应之前,拉着她一脚踏入了眼前的喧嚣之中。
傅锦时有些怔愣地看着两人交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力道,而后感受到掌心传来轻柔地暖意,她又下意识抬起头去看褚暄停,却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她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明亮的灯火。
几乎是在刹那间,她周身的黑暗与心底的寒冷被驱散了出去。
她刚才真是想多了。
她自小在这里长大,怎么会成了外人?
她回永州就是回家。
这般想着,她出声唤道:“褚暄停。”
“嗯?”
她扬起眉眼,说:“我想吃去了核的糖葫芦。”
“好。”
“它有些贵。”
“我带了很多钱。”褚暄停指了指自己腰间的钱袋子。
“那我还想吃马蹄糕。”
“想吃什么都行。”
傅锦时牵着褚暄停的手笑了起来。
两人很快就到了沉西说的那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褚暄停挑了一串去了核的糖葫芦给傅锦时,付钱时,那小摊贩却道:“四姑娘拿去吃便是。”
如今永州的百姓虽然都是从旁处迁过来的,却都认得傅锦时——
当初傅锦时浑身狼狈地被扔在囚车里押送入京,那一路上谁都知道这是傅家余孽傅锦时。
现下傅家已然洗清污名,傅锦时又带着鹰卫平定了陆家叛乱,因此此时见了,不少曾经唾弃过她、朝她身上扔过秽物的人都有些尴尬和羞愧。
卖糖葫芦的小摊老板便是其中之一。
他早就想表达歉意,却没有机会,现在想说一句“抱歉”又觉得有些晚了,他也没什么别的能够弥补自己曾经犯的蠢,现下傅四姑娘来买糖葫芦,他便想到了不收钱。
听到熟悉的话,傅锦时下意识抬头看那人,同样的灰色布衣,同样的简单发髻,却不是曾经的人。
她温和一笑,没有说话,却是从褚暄停手中拿过铜板放在了那老板的摊位上,而后便同褚暄停一起离开了。
糖葫芦老板望着那三枚铜板,苦笑着叹息一声。
傅锦时听到了那轻轻的一声,心中没有半点波澜。
她从前怨恨这些人不辨是非,更是觉得阿爹为了这样的人牺牲至此及其不值,甚至一度恨到想要杀了他们,可是后来想通一切后,她便看开了,也放下了。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于是在朝廷放出消息之时便信以为真,当真以为傅家叛国。
他们痛恨的只是叛国者,他们也理应痛恨叛国者。
所以归根结底他们也只是被蒙蔽了,真正的罪魁祸首乃是谢家与四皇子,是张庆全,是秦云陆三家和天楚。
但是傅锦时也不是很大度的人,她不再怨他们,却也不想同他们有过多牵扯,即便他们会去祭拜傅家人。
她会感动,却不会亲近。
于是后面对于那些不收钱的老板,她依旧是像对待卖糖葫芦的老板这般一样,只是笑笑,而后将钱放在摊位上。
褚暄停见她这般做法并不多言,只是在傅锦时买了东西后主动将钱递上。
傅锦时看着如此懂事的褚暄停,拿着糖葫芦在他眼前晃了晃,眉眼间的笑意毫不遮掩,她戏谑问道:“太子殿下,这也是褚昼津教你的吗?”
褚暄停听出傅锦时的调侃,他带着点骄傲的小得意回应道:“这个不用教。孤本就极其大方。”
傅锦时听得乐了起来,“太子殿下,谦虚点。”
“好吧。”褚暄停配合说道:“孤本就大方。”
傅锦时更乐了。
去掉“极其”二字,怎么不算谦虚呢。
两个人在外面没有待太久,看完了烟火便打道回府。
也是回的巧,正好遇上了才到这里的江舟。
他坐在四轮车上,身后站着一位女子,一左一右则分别站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和十二三的少年。
“太子殿下,傅姑娘。”江舟笑意盈盈地望着携手走过来的两个人,眨眨眼开了句玩笑,“我来投靠二位了,还望收留。”
站在他身后的女子闻言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正经些。”
傅锦时与褚暄停戏谑地看向江舟,江舟扬眉一笑,划着四轮车上前,给两个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夫人,澜生。”说完又看向旁边的小姑娘与少年,“小女江悦生,小徒弟重云。”
澜夫人带着两个孩子走到褚暄停与傅锦时面前行礼。
褚暄停虚虚扶了她一把,对她道:“夫人不必多礼。”
傅锦时着江舟气色还不错,心情比刚才还好,她调侃道:“悦生可是取自江大夫心悦澜夫人?”
“哎呀,我就喜欢和你说话。”江舟瞬间眉开眼笑。
他虽然比傅锦时和褚暄停大上许多,但这般说起话来却无半点这个年岁该有的样子。
“这三个字说得缓而重,我想听不出你的意思也难啊。”傅锦时似笑非笑。
“傅姑娘见笑了。”澜夫人面上神色如常,带着得体的微笑,但是手却捏在了江舟的后背,江舟脸上的笑意在瞬间扭曲了。
傅锦时像是没看见江舟脸上的神情,她笑着对澜夫人说:“夫人与江大夫感情甚好。”
澜夫人温温柔柔一笑。
“天冷,夫人和孩子先入府吧。”褚暄停眼见着江舟求救的表情,发了慈悲,救他一把。
澜生道:“叨扰了。”
几个人一起入了府。
因着今日庙会,褚暄停便将沉西等人也遣出去了,所以此时他便同傅锦时一起带着四人去了安排好的院子。
此处院子在褚暄停给江舟去了消息后,便命人收拾出来了,这几日也一直派人打扫着。
院子并不小,完全容得下四人住进去。
考虑到他们一路舟车劳顿,傅锦时与褚暄停没有过多打扰,待到安顿好他们后,两个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也是在这个时候,傅锦时发现天上下雪了。
“下雪了。”她有些惊喜地对褚暄停说。
她虽然不爱雪化后湿漉漉的感觉,却喜欢下雪。
因为下雪了意味着离过年也不远了,而过年的时候,父兄与阿姐都会回家。
褚暄停替她拢好斗篷笑着应了一声,“下雪了。”
然而就在此时,本该在外面同沉星一起逛庙会的沉月忽然匆忙地走了进来,傅锦时见她神色凝重,心中咯噔一下。
“殿下,傅姑娘。五皇子传来消息,天楚大军朝着边境来了。”
京城,皇宫。
褚扶清站在勤政殿的廊下,视线看向了远处的天空,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远处的屋檐之上很快便裹上一层银白。
她上前一步,抬手接住了一片雪花,那雪花触碰到手心后很快便化作了水。
“公主,谢琅被救走了。”战音走到她身旁说道:“还有谢思齐。”
“派人保护好谢忱池与谢合溪。”
谢忱池此番直接出面指证谢琅,难保谢琅逃走后不对他们二人下手,尤其是还有行事冲动的谢思齐。
“一直在暗处护着。”
“四皇子府如何?”
战音回答:“还未有动静。”
褚扶清指尖一顿,又问道:“名单上那几人的府上呢?”
她既然要除掉褚千尧,那么此番就要将他的势力连根拔起,一个都不会放过。
“应司印派了锦衣卫都盯着。”战音道:“目前都还未有异动。”
褚扶清听到战音这般禀报却觉得不对。
倘若所有人都未有异动,那么谢琅和谢思齐是谁救的?
她站在廊下,望着落在地上雪,心中迅速分析着。
她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人。
会是谁呢?
她还在思索,清乐殿内的小太监走了出来,“公主殿下,陛下醒了,喊您进去。”
褚扶清闻言道:“我知道了。”
她将思绪一放,给了战音一块令牌,嘱咐道:“让阿简去京郊大营,调派人手,守在城郊,一旦有所异动,直接带兵进来。”
既然找不出人,便说明那人先前还从未有过异动。藏的如此深,定然是棘手人物,她得做好两手准备。
第205章 第205章
傅锦时与褚暄停得了消息的第二日便收到了天楚攻打甘城的军报。
西延琮带着天楚的骑兵在后半夜突袭,但好在褚岁安和褚岁愉警觉。
他们俩在得了天楚有异动的消息后便一直派了人在附近侦查,夜里两个人也带着人轮流值守,所以在西延琮带着天楚骑兵到来的时候并未被打得措手不及。
只是去岁永州毕竟失了十万大军,褚岁愉与褚岁安来了此处后虽及时重组了永州守备军,却终究时日太短,人数上也才堪堪到曾经的一半,所以应对起天楚凶猛迅捷的骑兵终究是有些吃力。
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天蒙蒙亮的时候,西延琮退了兵。
“西延琮有些奇怪。”傅锦时看着手中的军报皱眉说道:“天楚此番也不对劲。”
如今的天楚,西延行与西延柏分庭抗礼,西延琮则是只能在边境靠着郑家残存的势力苟延残喘,他若是想要借着战争的由头招兵买马从而迅速壮大自己的兵力,最好的时机该是在她带着鹰卫去平定陆家叛乱的时候。
那个时候鹰卫调离,永州的兵力少了大半,东面的嘉州将士被郦幽牵制不敢妄动,西面的祁州守备军在与遂州守备军打仗,几方谁都调不开,即便从他处调兵一时半会也难以支援过来,所以相比起如今,他的赢面更大。
她当初兵行险招,想要速战速决的另一个原因便是这个。
她既怕戎国伺机侵略,也怕天楚趁虚而入。
然而却不想那时戎国纹丝不动,天楚与郦幽也仅仅是屯兵边境,让他们察觉了异动便没了下文。
但是偏偏天楚又在消停多日后,选在了如今京城稳定,鹰卫重新驻守永州之际行动。
这并不合理。
“他们放过先前的机会已然出乎意料,如今又做出这种不明智的事来,只怕是别有用意。”前来送军报的曲陵神色凝重地说道。
“也不一定。”褚暄停沉声说:“永州的春城、甘城、穆城和留云滩皆与天楚接壤,若真只是西延琮一人带兵前来倒也好说,但倘若此番天楚倾兵而动,只靠鹰卫怕是不够。”
“你是说……”傅锦时听出来褚暄停的意思。
褚暄停点头,“西延琮恐怕只是前锋。”
傅锦时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倘若真的如同褚暄停猜测的这般,那么不仅是永州情况危急,京城只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曲陵质疑道:“照殿下之意,天楚是想要再度攻打我大瞿,可最好的时机还是陆家叛乱之时,选在此时……”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此刻也反应过来了。
西延琮不蠢,天楚的燎帝更不是傻子。
选在此时只能说明先前陆家叛乱对他们来说并非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
可若是现在的话……
他不禁背后起了一层寒意,随即猛然看向了傅锦时。
陆家叛乱时,天楚若是出兵,永州虽然会一时艰难,可只要拖得住,等到在京城监国的太子殿下调令一出,各地将士支援过去,永州之危便可迎刃而解,一切只是时间问题。这样看来,天楚虽然赢面大,可一旦不能一举拿下,便会被大瞿翻盘。
所以地方乱并非是最好的时机。
京城生乱才是。
因为一旦京城生乱,无论是各地调兵还是粮草与军饷的调度都会失序,届时边境才是真的艰难。
“可是四殿下如今不是已然被囚府中了吗?”曲陵艰涩出声,“戒备如此森严之下,天楚又是如何同他传递消息的?”
“只能说明天楚在京城安插了自己的人。”傅锦时眼底涌上寒意。
当初得知天楚与大瞿中人暗通款曲,泄露肃帝与父亲的计划后,天楚将计就计,在留云滩一战中压上十几万兵力的之时,她便疑惑过,天楚如何会这般肯定消息准确,又如何会这般相信大瞿中人。
毕竟以燎帝的谨慎多疑,断然不会轻易压上如此重兵,所以那时她便猜测过燎帝可能还有旁的消息来源,甚至是燎帝可以保证传递消息过来的人是绝对可信的,而这两种可能最有保障的便是安插自己的热门。
如今再来结合昨夜西延琮出兵一事看,傅锦时更加确信了,京城之中绝对有天楚的人,甚至那人就在褚千尧身边或者是与褚千尧交好之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所有的事情万无一失。
可她在京城这些时日,包括阿简在褚千尧身边的时候,她们俩谁都没有察觉到异样。
而且恐怕是连待过时间最长的褚昼津也没有察觉到过。
可见这人隐藏极深。
“现下西延琮开始行动,京城恐怕也已起了波澜。”褚暄停说。
但是他如今却还未收到半点从京城传来的消息。
褚暄停同傅锦时对视一眼,两个人都察觉到,还是他们草率轻敌了。
褚千尧能够下这么大一盘棋,将边境秦云陆三家玩弄于手中,怎会如此轻易束手就擒。
但是此刻他们两人谁都不能随意归京,鹰卫需要傅锦时,褚暄停则是奉旨监军。
想到这里,两个人只能按捺住心思。
“当务之急还是守住永州。”褚暄停说:“此事还得靠你安排。”
他对鹰卫并不熟悉,各方面的了解也不如傅锦时,所以守城主将只能是傅锦时。
傅锦时点头应下,“我去安排,最晚今日晌午便出发。”
说完,她便同曲陵一起离开了。褚暄停则是唤来了沉铁卫,写了封信让人送去京城,又开始安排人收拾此处,连带着去通知江州。
做完这一切,他站在桌案后,微微叹息一声。
一旦战争起,百姓便又会终日惶惶。
守边的将士们便又是徘徊于生死边缘。
还有傅锦时,她总是冲在最前面的……
他还在出神地想着,忽然一旁半开的窗户从外头传来簌簌风声,细碎地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他抬眼看向窗外,只见外头寒风又起,卷起残存于地的雪屑。
京城,谢府。
“二哥,这府上有公主殿下派来的禁军守着,你不必如此时刻守着我,也该去歇歇。”谢忱池给谢合溪倒上茶水,温婉说道。
“左右也无事。”谢合溪靠坐在矮椅上,摸了摸自己已然减下去大半的肚子,端过茶水抿了一口,“你且读你的书便是,不必在意我。”
“不若你也一起看书。”谢忱池道:“往后也试试走科举之路。”
“可别。”谢合溪闻言大惊失色,连忙摆手。
他那纨绔样子虽是装出来的,但不爱读书却是真的,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的脑子虽然多少能用但是比不上合溪,而且胆子也小。
也就是合溪,对他有连他都难以理解的自信。
也不知道是为何。
谢忱池见谢合溪如此慌忙拒绝,觉得有些好笑,她合上手中的书,笑着道:“二哥,你小时候可比我用功。”
“那都是为了安抚阿娘的。”谢合溪放下手中的茶水,说道:“大哥读书那般不行,阿娘便将希望寄托于我,我不想她失望,只能咬牙硬读。”
“说起来,我那时其实是左右为难的,一方面不想阿娘失望,一方面又觉得对不起大哥。”他说着叹了口气,“每回我背的快了,阿娘便会数落大哥,我看得出来大哥那时的不开心。”
“所以你后来不争不抢,干脆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来,是因那时的愧疚。”谢忱池也是今日才知还有这般隐情。
“一半一半吧,另一半是我确实不喜读书,也不喜争抢。”谢合溪说到这里,有些忍不住扬起嘴角,“但是不得不说,做纨绔还是挺快乐的,每日只需要吃喝玩乐就行了,说话做事也不用顾忌太多,反正我是纨绔子弟,大家都默认我没脑子,背后骂我几句也就了了。”
“不过唯有那次对傅锦时有些过分了。”谢合溪想到自己当初在秋狩营帐那处对傅锦时说过的话,“将来若是有机会再见,定是要跟她道歉的。”
他那时为了维持自己的纨绔模样,便跟着那几人出声奚落,本来他随便出两声也就算了,但偏偏褚昼津跳了出来。
他因为小时候同褚昼津打架总输,后来大了也总是被他压一头,所以一直看他不顺眼。因此一见褚昼津维护傅锦时,便下意识厌屋及乌,连带着对傅锦时态度更恶劣了,再加上他那时被褚昼津的话激的失了分寸,情绪上头,后头更是连褚昼津话中的杀意都没感觉出来,好在有忱池提醒。
但是后来一离开那处,他便后悔了。傅家叛不叛国另说,傅锦时当初带兵死守邺城是真真切切的,他实在不该因褚昼津迁怒她。
“待到将来大瞿局势稳定,你去永州寻她赔罪便是。”谢忱池看得出来二哥的愧疚之意,“左右你也无事,就当游山玩水,去玩一趟。”
“她会不会带着鹰卫揍我?”谢合溪有些担心。
谢忱池挑眉,“你说了那样过分的话,挨几下揍也是应该的。”
谢合溪佯装愤怒,“你是不是我妹妹啊,怎的向着她?”
谢忱池轻轻一笑,她觑了一眼谢合溪的身后,眨眨眼调侃道:“我不向着傅四姑娘,傅二姑娘此番就要对你动手了。”
谢合溪下意识回头,只见傅别云站在他的身后,正幽幽地望着他。
他尴尬地“嘿嘿”一笑,“二姑娘何时来的,见谅,见谅。”
他根本没听见暖阁门响啊,这人怎么还悄默声的就进来了。
傅别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原本是在暗处护着的,结果就听见了谢合溪曾经欺负过阿时。
谢合溪见傅别云如此神情,干脆起身,要拉着她过来坐下,甚至打算亲自给傅别云倒茶赔罪,他可是知道傅家这两姐妹感情极好。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傅别云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谢合溪,避开了利箭。
随后那支箭直直刺入桌案之上,刺碎了谢合溪先前饮过的那杯茶。
傅别云顺着利箭的方向凌厉看去,只见几个玄色楼的杀手破门而入。
外头的禁军在听到动静之时迅速赶来此处暖阁,而后将谢合溪与谢忱池护在中间。
很快,打斗之声响起,谢忱池与谢合溪皆不会武功,便由几名禁军护着往后远离打都之地。
傅别云先前虽因伤势不能再拿枪,可她的剑法同样精湛,玄色楼的杀手并不是她的对手,很快便擒拿住了其中两人,她上前正要审讯,房屋外头忽然燃起大火。
傅别云倏然意识到,此处过来刺杀的只是为了拖住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将他们烧死在屋内。
“先离开这里。”傅别云也不耽搁,当机立断带着两人往外跑去,然而在房门口却再次涌进来玄色楼的杀手。
“杀出去。”她神色幽冷地望着玄色楼诸人,对禁军下令。
“是。”
禁军开道,护着谢忱池与谢合溪往外跑。
然而就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一名早就倒下的玄色楼杀手抱住了傅别云的脚。
屋内浓烟滚滚,火舌越发大了,一阵阵往人身上扑。傅别云虽然杀了抱住她脚的那人,挣脱开了束缚,却又被另一人拖住了脚步。
谢忱池下意识要等她一起走,却被她推到了外面,“他们的目标是你与谢合溪,你们先走。我断后便是。”
谢忱池想到自己毕竟不会武功,留下也是拖累,于是点点头,“你多加小心。”
傅别云点头。
谢忱池与谢合溪跟着禁军迅速朝外跑去,然而就在出府的刹那,一支利箭再次破空而来。
不同的是,先前那支是冲着谢合溪去的,而这一支是冲着谢忱池来的。
眼见着禁军反应不及,谢合溪来不及多想,倾身挡在了谢忱池身前。
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清晰地落入耳中,谢忱池只觉得脸上一热。
“哥——”
第206章 第206章
护在谢忱池与谢合溪周遭的禁军迅速上前同刺客打斗在一起,同时拦住了第三箭。
谢忱池对周遭的危险恍若未觉,她呆愣地抱住了倒下的谢合溪。
“哥……”
她这一声带着颤抖,带着慌乱。
谢合溪听见谢忱池轻颤的声音,看到她脸上失措的神情,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
他想张嘴安慰一声,可开口便不受控制地再度涌出鲜血来。
那支箭刺穿了他的肺腑。
谢忱池只觉浑身一阵阵发冷,她不知所措地抖着手去替谢合溪擦掉涌出来的血,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她又扯过袖子去擦,可依旧无济于事。
“哥,我带你去找大夫。”她压住喉间的哽咽,忍住眼中的泪意,想要抱谢合溪起来,然而她才起身,便又摔回地上。
她力气太小,根本抱不动谢合溪。
可她不死心,想要再起来,她此刻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大夫能救她的哥哥,她要去找大夫。
谢合溪看着如此方寸大乱地谢忱池,忍着肺腑间灼热的疼痛,艰难喊了一声谢忱池的名字。
“忱池……”
谢忱池听见声音,低下声来不知道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在安抚谢合溪,她说:“哥,我会救你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她的话里带着哭腔,脸上早就布满泪痕。
她用尽浑身力气再度抱起谢合溪,可才走一步,她的膝盖便重重地跪在了地上,但她的手却未松开。她忍着彻骨的痛,想要再站起身,然而此时却再也用不上半点力气。
她摔在地上,终于认清了事实,她悲伤而又慌乱地问谢合溪,“怎么办啊,哥,我站不起来了……”
泪水再度模糊了眼睛,心中涌上莫大的绝望,谢忱池从未像现在这般痛苦无助。
不论是谁,有没有人来救救他们啊……
谢合溪看到如此绝望的谢忱池,心脏忍不住阵阵缩紧。
“忱池。”他吃力地抬手为谢忱池拂去脸上的泪,轻声唤了一声后道:“我们说说话吧。”
温热的触感和声音唤回了谢忱池的理智,她看着眼中含泪的谢合溪,知道真的没有办法了,意识到这一点,她跪在地上抱紧了谢合溪。
她努力压制住喉间的哽咽,眼前却再度氤氲上来。
谢合溪感受到落在脸上的热泪,他轻声安抚道:“别、哭。”
“好……”她挣扎着艰艰涩应声,可即便是死死咬住嘴唇,还是抑制不住地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不想失去二哥。
“别难过。忱池。我……”谢合溪忍着呼吸之间灼热的疼痛想要安慰谢忱池,然而出口却也好像只有这样干巴巴的一句,因为他心中也是难过的。
他重重地喘息着,望着谢忱池的眼神充满了不舍,他压下涌上来的悲伤,强撑着露出一丝笑容说:“其实……其实我还、总想着,你做了大官,我能够横行京城的。”他说着,脸上的笑容逐渐被难过取而代之,他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颤声说道:“可惜……可惜我看不到你穿上官服的模样了。”
“来年春日就可看到了。”谢忱池哽咽着说:“哥,你等一等好不好。”
谢合溪忍不住咳嗽一声,口中再度涌出血来。
谢忱池慌乱地替他擦去,谢合溪望着谢忱池,眼泪顺着眼角落在地上,终是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忱池,我、舍不得你。”
他如何能够舍得谢忱池。
这是他相依为命的妹妹,是旁人再怎么嫌弃攻击他时都会在他背后替他回击回去的妹妹。
是他躲起来难过喝闷酒时会陪着他坐到天亮的妹妹啊……
“怎么办呢……”他此刻只觉得浑身都是痛的,但是心中的痛却远远盖过了肺腑的疼痛,他望着谢忱池的眼睛,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可还是颤抖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你往后、若是、若是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
他的忱池再怎么坚强终究不是无坚不摧。
她渴望父亲的爱,渴望母亲的爱,只是最后知道得不到才不得不放弃,她去清乐殿指证父亲时,她心中不是没有半点难过的,他分明看到她一个人枯坐半宿。
在整个丞相府,他们二人最后只剩了彼此,如今没了他,这样孤独的路忱池该怎么走下去。
该怎么办啊,忱池……
谢合溪每说一句话都在忍受凌迟般地疼,可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他不顾口中涌出来的鲜血,断断续续地说:“怎么、就剩你一人了呢……”
谢忱池闻言只觉得胸口闷得连声音也发不出,她徒劳的抱紧了谢合溪,替他擦去鲜血,“你要活着,你陪着我。”
“对不起。”他艰涩地道歉,眼中的不舍之情近乎溢出来,可他的力气却越来越小了,他近乎昵喃出声,“说好了,要一直陪着、你的。对、不起……”
谢忱池再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能不断地摇头,徒劳地替他擦血。
谢合溪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他不受控制地想要睡过去,但他拼命的撑着精神,张嘴去说话,断断续续却又用力。
他说:“往后,一个人,也要、要开心。”
他拼命的说出最后两个字,握着谢忱池的手逐渐失了力气。
谢忱池感受到谢合溪的气息逐渐消失,她轻轻呼唤,“哥……”
回应她的是谢合溪滑落的手。
谢忱池怔怔地望着他彻底垂落在地的手,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哥哥——”
傅别云落下最后一剑时,听到了外头传来谢忱池近乎锥心的喊声。
她抽出长剑迅速赶来,便见谢合溪胸前中箭,倒在谢忱池怀中已然没了气息。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当初父兄死在战场的那一幕。
万箭穿心,血流成河。
傅别云握剑的手轻颤起来,曾经的旧伤好像又发作起来,疼的她近乎握不住剑,疼的她心脏阵阵紧缩,可周身却抑制不住地涌上暴戾之气来。
“这就是背叛的下场!”谢思齐在不远处张狂的笑了起来,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弩箭,刚才的两支箭都是出自他之手,他此刻望着跪在地上悲痛欲绝的谢忱池,再度抬手对准了他,“你也下去陪他吧。”
他的眼中阴狠之色闪过,就要射出,下一刻却被人一剑挑开,紧接着被一脚踹了出去。他摔在冷硬的地面上,呕出血来。
抬眼阴冷的看去,只见傅别云提着剑站在面前。
“你也不过是苟延残喘之人。”即便此刻跟随他而来的人皆已经被禁军制伏,可他半点不慌,阴恻恻地朝着傅别云说。
傅别云没有理会谢思齐的话,她缓步上前,谢思齐此刻才看清傅别云的眼神,他说不清里面有什么,却感受到了杀意,先前的镇定动摇一瞬,他下意识地朝后退去。
傅别云手中长剑掷出,擦着谢思齐的脸侧落在他的旁边,谢思齐陡然僵住,傅别云走到她的跟前,微微俯身的同时抽过长剑,只是她换了个握剑的方向,变作剑柄在上,剑尖朝下,而她反手握着对准了谢思齐的右手,随后猛地刺了上去。
“啊——”凄厉的声音响彻在谢府前。
傅别云起身冷眼看着他握着手在地上挣扎,随后朝着身后的禁军打了手势,禁军得令迅速上前将人押住。
傅别云问道:“是谁将你们从牢里带出来的?”
谢思齐充耳不闻,傅别云的剑抵在他的另一只手腕上,“你不说,我就再废你一只手。”
她从不是善男信女,军中逼供的法子也向来简单粗暴。
谢思齐低低笑起来,“我就是此时告诉你也晚了。你还没发现吗?谢府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却无一人赶来,连无处不在的锦衣卫都没有动静。”
谢思齐本以为傅别云听到这话会慌乱起来,却不想傅别云却没有露出半分他预想到的神情。
“这就是你敢来此处的底气?”傅别云眼中闪过着寒芒,冷声道:“看来四殿下是在今日行动。”
“你!”谢思齐闻言大骇,但随即他压下心绪,冷笑道:“你不过是在强装镇定。此刻朝中重臣恐怕皆已入宫,他们的家眷也皆被控制于府中,京郊大营也在四殿下之手,你们派去的越行简根本不是对手,傅别云,你们死定了。”
他说着心中片刻的惊慌越发小了,尤其是在余光瞥到有人骑着马朝这边而来的时候,他得意地笑了起来,“你如今敢杀我吗?”
傅别云听到马蹄踏地地声音。她循着看去,只见那人身着京郊大营的轻甲,只是手臂上却绑着一条鲜艳的红色布条,她微微勾起唇角,却还未说话,便察觉身后有气息靠近。
她下意识转身反击,然而在看清来人时,陡然收了剑,随即那道混杂着血腥气的气息经过她,停在了谢思齐的身前。
紧接着她的耳边传来利刃刺入身体的声音和“啪嗒、啪嗒”的声音。
后者是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只见谢忱池手中的匕首刺进了谢思齐的心口。
她的脸上还沾着泪,手也在发颤,傅别云看得出来这是谢忱池第一次杀人,刚才落在地上的血声也并非是从谢思齐的伤口处流出的,而是谢忱池衣袖上沾染的谢合溪的。
她见状扔了手中的剑,上前一步,一只手捂住谢忱池的眼睛,一只手从她手中接过匕首,没有让她再碰一下,匕首却深深刺入了谢思齐的心口。
她曾经想要护着阿时一生只要施针救人,而不要拿刀染血,却不成想生了变故,让她如今在生死边缘徘徊而过,今日谢忱池她却是可以一护的。
“谢姑娘,你这双手是要提笔安天下的,杀人这种事还是我来。”
第207章 第207章
傅锦时与褚暄停没有半点耽搁,安排好此处的一切后,便带着鹰卫和江舟等人赶往甘城。
然而还未等到达甘城,春城与穆城便先分别传来了急报,连带着还有嘉州与祁州。
戎国、天楚和郦幽同时与大瞿开战,而天楚兵分三路,大瞿边境三州战火同起。
可此时唯有嘉州兵力充足。
祁州虽然因为傅锦时的计划得以保存大半兵力,另有嘉州守备军相助,可要面对的毕竟是已然从夺权之乱中缓和过来的戎国,两方对上,祁州这仗不好打。
而永州就更不用说了,去岁才遭重创,如今再逢天楚,也只能勉力一战。
但是即便如今情况再危急,傅锦时也没有半点慌乱,她在接到军报时,便迅速冷静地分析了当前局势,而后决定同褚暄停兵分两路。她带两万鹰卫去支援甘城,褚暄停则带另外一万去春城,穆城则是写信由褚风龄派人前去支撑一段时日。
褚暄停虽然不想同傅锦时分开,却也知道此时这是最好的法子,只是他依旧不放心傅锦时的身体,便将沉月与沉星等几名沉铁卫留给她,护她周全。
“你的身体才缓和过来,不可过度劳累。但我也知道劝不住你太多。”褚暄停说着将怀里的药瓶给了傅锦时,“这是‘幻生’和它的解药。若是扛不住了,便用它,撑到江舟去救你。”
傅锦时接过药来,并不意外褚暄停会如此说。
这个人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她的行事风格,也愿意尊重她的意愿。
但是……
“我如今与你性命相连,必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傅锦时握着药笑着对褚暄停眨眨眼,“太子殿下,我可舍不得你死。”
褚暄停听闻此话本就有点不好意思,再看到不远处鹰卫和沉铁卫打趣的眼神时,耳朵霎时红了,他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抬手替傅锦时将斗篷理好,小声道:“下回说这话避着点人。”
傅锦时原本以为褚暄停会说“别说这样的话”,却不想他如此回答,当即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但她知道褚暄停这人脸皮薄,她若是真的笑出声来,这人怕是脖子和脸都得红了。
“好,我记着了。”她笑意盈盈道。
褚暄停对上她满含笑意的眸子没再多言。他其实还想嘱咐很多,甚至相同傅锦时换一换,由他去甘城,可他转而又想到,傅锦时一定是想要亲手杀了西延琮替傅家人报仇的,于是最终他的千万言语只化作了一句话,“一定要活着。”
傅锦时去的是甘城,是天楚的主力军所在的位置,她又是事事冲在前方的性子,褚暄停总是怕的。
但他怕的不是傅锦时的死会连累他死,他怕的只是傅锦时会死。
“别担心。”傅锦时看得出来褚暄停对她的担心,但她同样担忧褚暄停,于是她叮嘱说:“春城兵力不足,要等晋州调兵估计也得三四日,西延行更是不好对付,你要当心。”
褚暄停点点头。
他们二人嘱咐完,曲陵看了眼天色,上前提醒道:“该走了。”
褚暄停望着傅锦时说:“走吧,我看着你走。”
傅锦时深深地看了一眼褚暄停,随后上了马,她再次回头去看褚暄停,这还是她第一次被人相送,从前都是她站在府外看着父兄和阿姐离开。
“褚暄停。”她忍不住唤了一声。
褚暄停看向她,傅锦时说:“等此战结束,我带你去祁燕山。”
褚暄停霎时笑弯了眉眼,“那时我的酒也酿好了。”
傅锦时扬眉,随即扬鞭,“出发!”
甘城。
昨夜西延琮突袭失败撤走后,晌午之时便又开始点兵想要发动第二次进攻。
褚岁愉与褚岁安得了斥候消息后,考虑到甘城如今的情况只靠守城怕是撑不了多久,于是两人再同祺皓将军商议着先在城外消耗天楚的兵力。
“天楚的人要到甘城,必定是要经过阳三谷的。”祺皓将军指着地图上的阳三谷位置道:“此处两侧地势高,于这里埋伏是最好的。”
“我们能想到的,西延琮必定也能想到。”褚岁愉深色凝重,“既然要从这里走,为保安全,定然要提前将此处占下。”
天楚的兵力充足,留些人手驻扎此处不是问题,他们此刻若是去,只怕是要正面对抗。
“这便是我们一战的机会。”褚岁安说:“他派人前去占下此处,以为万无一失,但若是我们能够将他们的人替换掉,那么届时杀他一个措手不及,优势便在我们。”
“是这个道理。”祺皓将军点头,“只是如此一来,速度要快,占领与撤退都要快,否则等到西延琮的人回过神来,便是我们成了劣势。”
“我带五千精锐前去。”褚岁安说:“人多了不好埋伏,容易暴露。”
“不行。”褚岁愉说:“西延琮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派去占领此处的人一定不少。五千人定然是不够的。”
“五千人随我前去,另有一万人在此埋伏。”褚岁安指着地图上另一个位置,那是一处废城,也算是甘城的前身,后来那处因为长久的风沙侵蚀而不再适合居住,先帝便派了人组织了原来居住在那处的百姓后撤,而后重新建造了如今的甘城。
“我会带人将西延琮等人引至此处,届时岁愉,你看准时机带人伏击。”褚岁安对褚岁愉和祺皓将军分别嘱咐道:“祺皓将军便留守甘城。只要我们扛过这一次,待到傅姑娘带着鹰卫前来,我们便能喘息。到时再从长计议。”
褚岁安的计划是如今最恰当的,褚岁愉与祺皓将军考虑过后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再褚岁安带人走前,褚岁愉拉住了他,“哥,小心些。”
褚岁安摸了摸褚岁愉的头,温声道:“别担心。倒是你,莫要只攻不守,别让自己受伤。”
褚岁愉点头应声。
京城。
“阿厌传来消息,玄色楼已经控制了几处府邸。”明曦一身白衣站在褚千尧身旁,抬头望着眼前的宫门。从前每日上朝他都会从此处入宫,只是从前与今日不同,从前守在此处的四名禁军是站着的,而今是躺着的,宫门之上还溅上了血。
褚千尧神色淡淡地望着眼前的景象,边走边问:“宁王府呢?”
“被围在里面。”明曦跟在他的身旁,说:“沈淮序情况不稳,他们便是杀出来也跑不远,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褚千尧淡淡应了一声,明曦看向他,笑道:“你不问问越行简?”
褚千尧对上他的目光,出声道:“想来是跑了。”
“你倒是了解她。”明曦挑眉道:“不过我的人已经去追了,等追到了就给你送来。”
褚千尧却道:“古蔺。”
“殿下。”
“你去。”
“是。”
明曦脸上笑意不变,“你不信我?”
“她帮西延柏毁了郑家,夺了大半权势,想来西延琮恨不得杀了她。”褚千尧沉声说:“我如何信你?”
“不愧是四殿下,如此隐蔽之事也查得到。”明曦依旧是那副神情,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份彻底暴露。
他是天楚玄色楼的主人,也是燎帝最隐蔽的一把刀。
当初燎帝将他喊来跟前同他说了搅乱大瞿的计划后,他便着手选人。
起初他是在二皇子褚昼津与五皇子褚岁安之间犹豫的。
这两个人一人背负仇恨,一人受尽磋磨,是最好掌控之人,也是最容易走偏路之人。
他本打算到了大瞿的京城之后观察观察再做出选择,却不想来到天楚后却被四皇子褚千尧处境吸引——
一个被皇帝当作磨刀石的继后之子,母族谢家又早早就另有打算,是他们天楚从内里搅乱大瞿的最好棋子。
但是他也看得出来褚千尧不好掌控,于是他换了个法子,不去掌控,而是合作。
他顶替了一个前来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子的身份,在大瞿谋了一个官职,而后一步步走到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刑部乃是太子所掌,他知道只有自己打入了太子的阵营才有资格同褚千尧谈条件,甚至褚千尧才会愿意与他合作。
后来,果不其然,他成功了。
但他做这一切却并非是因为对燎帝忠心,而是为了西延琮。
他自始至终都是西延琮的人。
“不过你是如何查到的?”明曦还是有些好奇的。
褚千尧瞥了他一眼,没有搭理他。
明曦得了个无趣,也没恼,他跟褚千尧打交道这么久,多少了解他,便自己分析起来,他从头挨着捋自己最有可能暴露的地方,最后停在了留云滩一事上。
“你当初竟是在试探我。”他倏而一笑,只是心底戒备起来,“倒是我疏忽了。”
明曦万万没想到当时褚千尧将肃帝与傅铮的计划传给他竟是为了探他的身份。
当日他从张庆全那里得了消息后还并不确定,是从褚千尧这里探查后才传了消息回天楚,恰好陆家也一并传了消息过去。
起先只有陆家消息时燎帝并不全信,直到他给了西延琮一模一样的消息,西延琮借口是谢家传来的消息,而他也在同一时间给了燎帝消息,燎帝这才敢在大瞿的留云滩同样压上十多万大军。
想来留云滩的军功记在西延琮头上之时,褚千尧便对他的身份有所了解。
而且他没记错的话,当时褚千尧还在明面上做了一场戏,将所有的事情算计到了陆家头上。
他不禁看向褚千尧,此人当真是城府极深。
“只是你那时对我的身份恐怕还不是完全的把握吧?”
“前些日子西延琮夜袭甘城的时候才真正确定。”褚千尧看着前方开路的士兵,知道不打理他,他还得继续聒噪。
明曦看向他,“如何确定的?”
褚千尧说:“陆家谋反,拖住了傅家鹰卫,天楚却毫无动静,西延琮如今迫切需要借着打仗招兵买马壮大实力,竟也按捺得住,如此只能说明他知道后头有更好的时机。而如今,京城才乱,他便开始行动,明大人,他的消息是谁给的呢?”
“只是如此,你还敢用我?”
“你是谁的人并不重要。”褚千尧神色冷沉,“你有用就行。”
明曦哈哈笑了两声,“我看上的盟友果然厉害。”
第208章 第208章
阳三谷气候恶劣,常年黄沙漫天,尤其到了干燥的秋冬时候,此处时常刮起的狂风会卷起漫天黄沙,整片天地都成了黄色,所以曾经在此处巡逻的大瞿士兵都会带上面罩。
但是自从先前永州大败,此处与废城便成了废弃之地。
当然并非是大瞿主动放弃,而是因为先前此处也不算在甘城范围内,所以当初天楚还回甘穆二城后,借口这一点拒不归还,最后两方各退一步,这两处谁都不可驻兵。
如今虽然天楚的人率先开战,他们便可不必再遵守先前的约定。但此处距离甘城太远,若是驻兵,粮草运输又是困难,加之人手不足,一旦天楚的人攻打此处驻兵,那么支援也会来的极慢,驻兵在此便与白送性命无异。因此褚岁安考量之后还是放弃此处,将兵力主要放在甘城。
此时褚岁安带着人到达附近后,便看到远处天楚的人还在流动,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跟来的几人停下,而后借着周遭高处黄土遮掩了身形,随即派了擅长隐匿探查的几名士兵前去查探天楚士兵的布置。
约莫半柱香,探查的人回来了。
其中一人摊开此处的地图,上头已然做好了标记,“上头主要往这几处位置分散,不过大部分都在后头,看样子的确是料到我们会来此处,所以做足了防备。”他说着看向褚岁安,“这般来看,不好下手,极容易暴露,恐怕是要苦战。”
褚岁安看着地图上几处重点标红的位置,视线落在右侧烽火台处。
这一处乃是他们大瞿所建,上头的烽火台是用作警戒敌袭,只要此处燃起狼烟,废城守军便看得到,继而燃起废城的狼烟,那么甘城便能得到敌袭的消息,但此时那处已然废弃。
不过今日天楚的人占领此地后,若是要通知西延琮此处已在掌控之中必定是要通过狼烟的。
褚岁安沉吟片刻,对着带来的几支小队的队长道:“我带人去占领烽火台,只要占领此处,便能拖延一阵。你们则是……”
没有狼烟燃起,西延琮此时必定不敢轻易从此处走。
今日不是昨夜,昨夜他能趁着夜色偷袭,但经历昨夜他必定猜测到他们会有所防备,而阳三谷是一处天险,一旦在此地中了埋伏,必定要白白送上诸多将士性命,即便他们天楚人多,也不会如此冒险。
“将军,还有一事。”听到褚岁安提起烽火台,前去那一处探查的人猛然警觉起来。
程玠乃是同大瞿傅家对战过的天楚领将,实力强横,同时也是西延琮的心腹,所以此次便由他带人占领阳三谷。
他此刻正欲派人巡查周遭,却骤然听到底下传来打斗之声,转身垂眼看去,只见有大瞿的将领带着人朝此处冲来。
他先前跟着西延琮夜袭甘城之时曾经见过褚岁安,所以此时也认出了他来。
他负手而立,面上浮现一丝笑意,对着身旁的天楚士兵下令,“杀了他。”
褚岁安本就是要刻意吸引周遭天楚士兵围攻他们,于是在靠近后便并不再过多隐藏,几乎是在天楚士兵发现他的瞬间,他便持枪上前刺穿了那人的喉咙。
那士兵未来得及发出声音便捂着脖子倒了下去。
有了褚岁安这样一枪毙命的开头,身后的守备军从他身侧迅速上前,很快此处便响起了激烈的打斗之声。
褚岁安冲在了最前面。
若是说从前他的武功还带着些修饰的美感,在经过边境同将士们一起训练之后,只剩下了杀人的招式。
周遭天楚的士兵不断围上来,近乎断了他们的后路,身后也不断有人在倒下,但褚岁安浑不在意,又或者说他不让自己去看,去在意,只是一心向前。
此番决定带着五千人来此,他便是做好了血战的准备——
以小博大,值得他去赌一把。
他在此处消耗越多的敌人,那么将来永州面对的压力就小一些。
他抬头,隔着众人对上了程玠的目光,对他的那一道命令恍然未觉。
程玠看着褚岁安往上面冲,知道此人定然是猜测他们要借助狼烟传信儿,所以前来阻止,想要要占据此处。
程玠勾起唇角,褚岁安此举正中他们的下怀。
想到此处后,程玠也不再刻意拖延时间,他直接命身旁的士兵脱了铠甲和衣物,作势要先点燃衣裳,再将此处已经无法用的干草屑堆撒上去。
狼烟能否燃起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褚岁安看到这一幕能够不要命地冲上此处。
褚岁安看到天楚士兵开始脱衣裳意识到了程玠想要做什么,他扫开身前挡上来的天楚士兵后,脚尖踢起前头一杆落地的长枪,而后手中长枪向上一挑,在其凌空之时,转身借力在其尾端狠狠打了出去。
程玠察觉到身后的危险,闪身躲开,长枪擦着他的肩膀稳稳插在了地上,他转身朝着枪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褚岁安也借着这一枪荡开了路,朝着他刺来。
“铿——”
长枪狠狠撞在一起,褚岁安与程玠眼中皆燃着杀意。
“你即便带着人杀上来又有何用?”程玠扬眉笑道,“褚将军,你回得去吗?”
随着程玠这一声落下,更远处陡然出现一批先前褚岁安并未探查到的人。
“褚将军,早就等着你呢。”
他们一早就料到褚岁安会来此处,所以他们真正埋伏在此处的可不止明面上的人,二皇子早就带人在远处等着了。
他们此番目的并不在甘城,而在于杀了褚岁安。
甘城不过是他们故意放出去的风声,目的就是引褚岁安来。
他们料准了甘城兵力不足,褚岁安一定会想法子先来消耗天楚的兵力,而阳三谷是最容易设计伏击之处,褚岁安不会放过。
程玠本以为会在褚岁安脸上看到错愕震惊之色,却不想他平静至极,无半点意外之色。
他倏而眯起眼睛。
褚岁安冷眼扫过他,手中长抢发力的同时凛声笑道:“那便看看今日鹿死谁手!”
他在决定冲上来之前,前去探查烽火台之人的发现提醒了他。
那人说:“属下并未看到他们送干草上去。”
褚岁安闻言,神色骤然凝重,“你可看清了。”
“绝对不会错。”那人道:“此处烽火台早就废弃,上头的干草已经许久未补充过,此时只怕早就只剩下一些草屑,根本不足以燃起长长的狼烟,若要燃烟,必定是要重新续上干草的。但是那周遭,我并未看到任何一点掉落的干草。”
褚岁安此刻陡然意识到,他们上当了。
天楚的人最终目的根本不在于从此处度过前往甘城,而是在于借着此处进一步消耗他们的兵力,又或者说是要杀他。
那么此时,西延琮带人必定很快便能赶来,只要他们冲上前去,便是瓮中之鳖。
褚岁安看着这张地图,没有第一时间作出决定。
此番若是撤退,他们能够逃过这一劫,但天楚的大军便可以肆无忌惮的冲过此处,前往甘城,届时他们面对的是全盛的天楚士兵,处境很是艰难。
可若是不撤,他们此番便是与送死无异。
此时唯一破局的法子,便是他们能够有一支前来支援的士兵从后围攻而上,既能助他们突围,又能达到消耗天楚兵力的目的,至少这样能够缓和一时的压力,让他们有时间从旁处调兵而来。
褚岁安算了算从废城到此处的距离,他定了定心神对最开始开口的陵西道:“迅速前去废城,告知岁愉公主,让她直接带兵前来此处。”
先前他是打算从两处消耗,如今看来,计划得变一变了。
不论情况是否同他猜测的那般,至少要先保证今日天楚的大军不能完好的度过阳三谷,更不能让他带来的五千人全部埋骨此处。
陵西知道此时情况紧急,得了命令立刻便行动。
褚岁安则是根据地图做出的标记开始安排作战,“我还是带着人先去烽火台,待我暴露后,天楚在此处附近的人定然都会围攻过来,届时你们分别从这几处进攻。”他指着几处位置比划了路线,末了最后道:“西延琮带人恐怕就在附近,所以我们务必要快,在他赶到之前,尽量将已经占据中高处的人清理掉,否则在底下的人便是被前后夹击。”
“是!”
随着这低而重的一声,几人迅速散去,褚岁安则是带着自己的那一支队伍从另一侧绕道。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局面。
他意识到了中计,但是他决定将计就计。
宫内的大半禁军已然被兰偌将军带着京郊大营的将士逼至清乐殿前。
褚千尧同明曦站在了最前方。
清乐殿前有几处台阶,肃帝此时就坐在高阶之上的步撵中,身旁站着替他撑伞的褚扶清。
京城的冬日多雪,此刻天上便又飘起了细雪。
在褚千尧与明曦的另一侧则是被京郊大营的将士控制住的朝中大臣。
他们都是被明曦借着要在刑部整理谢家谋反的证据骗过去的。
明曦毕竟是刑部侍郎,在旁人眼里他与叶云一样,都是太子的人,也是太子得力手下,朝中大臣自然会信他几分。
褚千尧与明曦两人正是利用了这层身份,在诸位大臣一入刑部时便将人控制住,此刻挟持来了此处。
因为褚千尧登基需要他们先认。
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只要今日认下,那么褚暄停便是太子也晚了,更不用说褚扶清此刻的身份。
“逆子。”肃帝此时身体已然枯败了大半,脸色苍白到有些发青,他痛斥道:“朕就不该一念仁慈,留你一命。朕早该杀了你!”
说完,他猛烈咳嗽起来。
褚千尧望着上首的肃帝,他的父皇比上一次逼宫之时更虚弱了。很难想象这样快死的一个人到如今还在算计。
可是再一想,又觉得此事放在肃帝身上似乎也很寻常。
只是他却并不打算成全他。
于是他说:“陛下,你才不是仁慈。”他的声音并不高,语气也很平静,“你只是将坏事留给广陵来做罢了。”
他说着对上肃帝的目光,一字一句问道:“你当真不知广陵会杀我吗?”
“你所谓的留我之命究竟是留我一命,还是留你一名?”
肃帝闻言猛然攥紧身侧的步撵扶手,惊骇之下近乎站起身来,“你!”
“陛下。”褚千尧仍旧平静,只是他的声音却轻轻地盖过了肃帝的声音,“你这个慈父还没装够吗?!”
第209章 第209章
若是说肃帝先前还是惊怒,此刻却是怔然了。
他垂眸望向站在阶下的褚千尧,恍然间觉得他与这个儿子隔得无比遥远。
他难道不知留下褚千尧对将来扶清登上高位是隐患,对大瞿的江山是隐患吗?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冒险。
因为他是真心想要留这个儿子一命的——
这毕竟是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养的,相比起其他孩子,终究是偏心的。
却不想,他的爱护在他眼中竟是作戏。
他们父子到底还是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当真是……
令人难受。
站在肃帝身旁的褚扶清听闻褚千尧的话,垂眸看了过去,在看到四哥古井无波的神情时有些哑然。
四哥虽不再唤父皇,可她却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怨怼与恨意,想来四哥并未真的放下,否则今日也不会是这般言语。
她从未想过四哥这样冷酷偏执的人会如此重情,更未想到四哥会是最看不开父皇没那么爱他们这件事的一个。
这般想着,她又听到肃帝说:“千尧,你当真令朕失望。”
褚扶清闻言,握伞的手微微顿住,她侧过头,目光落在父皇苍白的脸上,此刻他的神情悲凉极了,当真像是一个被伤透心的父亲。
可褚扶清却觉得讽刺——
父皇到如今都没有真正意识到四哥究竟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又或许……他意识到了,只是他不愿意承认造成这般结局的罪魁祸首是他自己。
成为父皇的孩子是一件很不幸的事。
这是她很早之前就清晰认识到的。
“后面只怕会令你更失望。”褚千尧抬眼,看向两侧被挟持住的诸位大臣,眼神幽暗,“你应当知道我想要什么。”
“杀了他们,你即便得了皇位,往后青史之上,也是骂名。”只一眼,肃帝便知道褚千尧的意思,他冷声说:“名不正言不顺,你又如何会长久?”
“长久?”褚千尧嗤笑一声,“谁在乎?更何况……褚氏唯余我一人,不长久又能是谁呢?”
他曾经是在意的,所以他乐于见着褚暄停除掉秦云陆三家,可如今却是无所谓了。
他若是得不到,毁了又何妨?
“你简直是大逆不道!”
肃帝勃然大怒,褚千尧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将褚氏屠戮干净。
“你一刻不下传位诏书,我便杀一人。”褚千尧浑然不在意肃帝的那声斥责,“就从陛下最为倚重的沈首辅开始。”
“老夫平生最不怕的便是死。”沈懿丝毫不受威胁,甚至在说这话时他的脖子蹭过了抵在此处的刀刃。只是在这一瞬间,他机敏地察觉到那刀刃似是往前避开丝毫,霎时,他心中一顿,却未表现出异样,他接着自己先前的话径直出言讽刺,“四殿下,你若是堂堂正正夺下这一位置,老夫倒还高看你一眼,偏偏你用最是下三滥的手法。今日便是不死,来日你若登基,要老夫在你手底下做事,老夫也是要羞愤而死的。”
他这话跟指着鼻子骂褚千尧没差别了,不少跟他站在一处的大臣听闻此话心中倒是没有刚才那般紧绷了。
褚千尧眯起眼睛,站在他身旁的明曦道:“你不怕死,也不怕沈淮序死吗?”
沈懿神色一沉,瞬间想到了什么,他看向褚千尧,“你竟当真派了人闯入各家挟持府中家眷?!”
褚千尧没有出声。
他这般同默认无异,此刻站在这里的诸位大臣脸色彻底变作冷沉,站在沈懿旁边的秋扬霄连同声音也似是染上了寒霜,他说:“你不配为君。”
后头有几个都察院的人当即忍不住骂了起来。
褚千尧没有理会他们的谩骂,直直的看向肃帝,“陛下,他们的生死由你来选择。”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落在了肃帝身上。
此刻霍屹川带着禁军守在阶下,应寒川带着锦衣卫护在步撵周遭。他们已然被逼至了绝境。
而褚千尧的身后则是京郊大营的数千将士和京中数位大臣的家眷。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两方谁都没有先动。
褚扶清望着眼前的落雪,只觉得雪花好似比之前更大了,她偏过头,看到了落在肃帝肩头的雪。
雪太大了,一把伞已经遮不住她与肃帝两个人。只是此刻显然也没有旁的伞。但是褚扶清却没有丝毫犹豫的将伞轻轻偏斜,替肃帝挡住肩头的落雪。
肃帝也在此时闭上了眼睛,他微哑的声音伴随着落下的雪落入褚扶清的耳中,他说:“动手吧。”
褚扶清点头应声,随即她轻轻抬手。
很快,四周宫殿之上便有弓箭手显露出来,为首的正是唐明珂。
而挟持诸位大臣的京郊大营的将士们也纷纷撤下了兵刃,转而在手臂之上系上了一根红色丝带。
局面瞬间调转。
褚千尧看向了褚扶清,“本事不小。”
“四哥活着,终究是我的隐患,所以自是要做万全之策。”
今日之事其实也是她与肃帝作赌。
那日肃帝喊进寝殿后,便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要杀千尧。”
褚扶清也没否认,“是。四哥的性子,只要给他机会,就会拼死反扑,留下就是后患无穷。”
肃帝道:“以你的能耐,囚禁他一生不是问题。”
“父皇,今日若是四哥在这里,他会留我一命,留哥哥一命吗?”褚扶清说:“况且,我为何要给自己留一个隐患?”
肃帝许是被她的话气着,竟又咳嗽起来,帕子放下来时上头带了血。
他已然快死了。
褚扶清看着这样的肃帝,终是软了心肠,没有与肃帝继续硬碰硬,而是道:“父皇,不如我们赌一把吧。”
“若是此番得了机会,四哥能够安分于府上,我便放过他。”
肃帝顿了一下,应下声来。
褚扶清垂眼,她不信父皇不知结果会如何,但人就是这样,会忍不住幻想万一。
万一呢?万一就赢了呢?
可父皇早该知道,在他养出了四哥的野心,并选择放纵那份野心,却偏偏又没有想要将他的野心妥善安置的时候,就不存在这个万一了。
四哥最是偏执。
“那便来吧。”褚千尧朝着京郊大营的将士沉声吩咐,“不留活口。”
兰偌将军得了命令带着人冲在了前头。
京郊大营自来都是身负拱卫京畿的任务,如今许多将士却成了谋逆的一方。
应寒川与霍屹川带着锦衣卫与禁军同时出击。
兵戈之声霎起。
甘城与邺城相距不远,傅锦时又是抄的近路走,所以在傍晚时候便到了甘城。
祺皓将军第二次给傅锦时传了消息后,便焦急地等在了城门处。
此时见到她,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缓和了片刻。
但也只是短暂的,因为他已然收到了阳三谷那边的情况。
“傅将军。”
虽然傅锦时如今名义上还只是太子府的参军,但谁都没有真的把她当做参军来看,而是默认她为鹰卫的主将。是这永州的将领。
傅锦时并不在意称呼。
褚暄停先前已经借着平定陆家叛乱一事给肃帝递了折子,但是此事可与一府之中的参军不同,朝廷也需要商议,毕竟当初阿姐受封也是经历诸多战役用军功一点点换来的,所以她要真正成为鹰卫名正言顺的领将仅凭平定一个陆家之乱是不够的。
再加上如今虽然肃帝允了来年春日时,女子可一同参与春闱,可毕竟谁也不知届时结果如何,不少人还对此事存有疑虑,并不相信女子的能力,所以此时若真把她放在明面上封为一地领将,不少人还得吵。
肃帝考虑到如今多事之秋,便暂时按捺下了,不过却是默认了她随意调派鹰卫,而如今褚暄停有着监军的名头,也方便在边境调兵,这对她倒是没有太大的牵制。
“你将五殿下的计划同我仔细说说。”傅锦时连城门也未进,下了马直接问祺皓将军。
祺皓将军也不耽误,简明扼要地同傅锦时说清计划。
傅锦时一边听着一边迅速根据当前的局势做出判断,最后祺皓将军说完的时候,她也基本明了了。
但是既然西延琮此番最终目的不在甘城,而在杀了褚岁安,那么他们何妨冒险一次。
想到这里,她当机立断道:“祺皓将军,你带一万人随我一同前去废城。”
“将军是想……”祺皓略有些猜测到,但又有一丝不敢确定。
“重创天楚。”傅锦时说这话时,眉眼扬起,带着极为坚定地自信。
祺皓将军被她的坚定与自信感染,心中大定,他道:“将军稍等,我去点兵。”
说完,毫不犹豫入了城。
一旁的江舟在听到傅锦时的话时心中便有了考量,但祺皓将军在的时候他并未表现出什么,在他离开后,他从怀里掏出一粒药放到傅锦时手中,而后低声对傅锦时说:“傅姑娘,你该察觉到才压下去的瘴毒有些要复发的苗头。这是我根据你给我的残本研制的低配版‘幽若’,搭配‘幻生’服用后,能够延长药效,届时即便出了状况,你也能把自己送回来。”
他提醒了她的身体状况,却并未出言建议她休息,干涉她的计划,而是给了她保命的药。
傅锦时接过药朝他眨眨眼,“江大夫,往后嫂子若是要揍你,我定然不会站着看戏。”
江舟眼睛霎时亮了,“你可是要拦她一拦?”
“不是。”傅锦时一本正经的摇摇头,而后认真道:“我会走开,不看你挨打。”
说完她先忍不住偏过头去笑了。
江舟生生气笑了,“我谢谢你。”
第210章 第210章
阳三谷的上空不知何时飘起雪来,细碎的雪纷扬着落在已然失去声息的将士身上。
褚岁安浑身浴血,手握长枪单膝跪在黄沙之上,他的周遭是数不清的尸首。
西延琮望着他,冷声道:“大瞿的人还真是难杀。”
从前他只将傅家那几位放在眼里,留云滩大胜之后,本以为傅家只留下一个傅锦时,但是她被困京城根本翻不出浪花来,却不想后来傅别云又冒了出来,傅锦时也再次回到了永州。
他是真没想到傅别云能从陆晔的手里活下来,更没想到傅锦时能从扛过大瞿诏狱那十八道酷刑。
如今又多了一个褚岁安。
此人竟能在程玠与诸多将士的围攻之中活下来,甚至还能站起来。
褚岁安此时体力近乎损耗殆尽,他听到西延琮的话,低声一笑,而后微微抬头嘲讽出声,“是你天楚不行。”
“你们大瞿的人嘴巴真贱。”
前有一个傅别遥,今日又有一个褚岁安。
褚岁安嗤笑一声,“你还真是茅厕里的绿头苍蝇,又丑又吵。”
褚岁安闻言脸色越发难看,他拎着长刀一步步走近,“死到临头,还敢乱吠。”
西延琮才得知大瞿的五皇子前来驻守永州之时,并未将他放在眼里。永州守备军不是那么好重组的,而且永州四城被屠,甘穆二城也才夺回不久,人少,钱少,粮少,让哪一样都不是简单的。
却不想此人在短短的时间内便将永州再次领上了正路。
他察觉到这位五皇子的不简单,动了先除掉他的念头,于是便有了夜袭和今日的佯装要去攻打甘城的事情。
夜袭一是为了试探如今甘城的兵力,二则是为了今日能够顺利将人引来阳三谷。
他在夜袭时展现出来的天楚兵力足够让褚岁安忌惮警觉,面对如此威胁,唯一的破局之法唯有拖住他等待援兵,然而要拖住他不是件易事,这其中消耗兵力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而要做到这个阳三谷是最好的地方。
他算准了此人会冒险。
事实也果然如他所料。
他停在褚岁安身前,举起手中长刀,“去陪傅家吧。”
话落,长刀挥下,褚岁安此刻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能撑着半跪在这里都只是靠着一丝意志,但他不是会认输等死的性子。
他在西延琮挥刀的刹那借着长枪就要后撤起身再战,却不想下一瞬,一道清脆之声轰然响在耳边,褚岁安额前的半截断发落在地上,与其一同落地的是一支袖箭。
褚岁安与西延琮同时朝着袖箭来的方向看去,只见褚岁愉骑马冲向此处。
她身着黑红交错的软甲,身后背着未组的长枪,就这么单枪匹马地闯进了天楚的包围之地。
“驾——”
她根本不顾周遭有天楚的士兵围上来朝她攻击,只认定了半跪在不远处,狼狈虚弱地褚岁安。
“哥!”
她朝着褚岁安大喊,让他听到声音。
褚岁安眼中进了血,此刻眼前一片血雾,可他就是看清了褚岁愉斜低下身,于马上朝他伸出的手。
他毫不犹豫的将手握了上去,而后借力翻身上马。
褚岁愉借着身下的马冲开西延琮等人,接上褚岁安便片刻不停地要闯出此处包围。
然而这不是件易事,此刻反应过来的天楚士兵已然摆出作战的阵型,而跟随她而来的百余人皆已陷入苦战。
很快,她也被逼停,马儿在原地踱步两下,带着褚岁愉转身,继而让她看到了西延琮脸上的冷笑。
“你既要陪他送死,我便成全你。”西延琮站在高处,嘲弄地望着两人,“倒是兄妹情深。”
褚岁愉目光凌厉,却丝毫不慌,她伸手取下背着的长枪,将其组合在一起,望着西延琮的同时嘱咐褚岁安,“哥,抱紧我。”
话落,她驱马转身上前冲去的同时手中长枪顷刻间刺穿前头一人的身躯,随后长枪朝着两侧迅猛荡去,围上来的天楚士兵瞬间倒下一片,褚岁安就这般自己开路,朝外冲去。
西延琮见状,猛地眯起眼来。
“拿箭来。”
有人迅速给他递来弓箭,他抬手拉弓搭箭,远远地对准了褚岁安的后心。
“咻——”
利箭离弦。
身后破空之声传来,褚岁安下意识压着褚岁愉伏身,褚岁愉在褚岁安压下的瞬间手中长枪右手换左手,同时于马上扭身抬起右臂,袖箭猛然射出。
半空之中,羽箭与袖箭箭尖相撞,雪花好似都停滞一瞬,而后紧接着时间加速,两箭瞬间失力,齐齐落在地上。
褚岁愉起身再次扬声驱马,“驾!”
“追!”西延琮脸色阴沉地扔了弓箭,厉声下令。
今日是最好的留人机会,倘若错过今日,等到褚岁愉同傅锦时汇合,要拿下永州就更难了。
褚岁愉在看到身后天楚的人追上来后,微微勾唇。
褚岁安看了一眼跟随撤退的百余人,低声问道:“可是傅姑娘来了。”
“嗯。”
褚岁愉在得了褚岁安的消息时便察觉了西延琮的真正目的,也明白了褚岁安的计划,于是她带着人先行一步。
只是原本的安排是她带着这几百人先行,大军在后头很快也会到,但她在半路收到了祺皓将军的消息。祺皓将军在信儿上将傅锦时的计划同她简单说清楚,让她带着人救了人就往废城的方向跑,他们在废城等着。
此时的计划已然又回到了最初他们商议的那般,褚岁愉也几乎是在瞬间便决定她只带这几百人前来,剩下的人依旧退回废城埋伏。
若是前来救援的人太多,西延琮未必敢追。
但若是人少,他便会抱着侥幸心理,总会觉得能够追得上拦得住。
京城的雪要比阳三谷的大很多,然而此刻却被血冲刷着化开。
褚千尧借着士兵的开路,一步步靠近清乐殿前的石阶。
肃帝坐在上首一动未动。
唐明珂抬手,示意弓箭手对准走上前的褚千尧,下一刻,手与箭雨同时落下。
但是褚千尧身旁的士兵众多,几次三番都替他挡了下来,褚千尧半点不受影响。
“即便人数相当,你们也拦不住我。”褚千尧目光对上上首的肃帝,既然得不到肃帝的传位诏书,那么就只能借着诸位大臣的家眷威胁一番他们了,费些功夫而已,他不介意。
“逆子!”肃帝冷冷训斥。
褚千尧浑不在意,“陛下,很快,一切都能结束。”
说着,他抬脚踏上了第一层石阶。
他的剑染了血,此时汇聚到剑尖,凝结成一颗一颗的血珠子,随着他缓慢的脚步落在上头。
此时的石阶之上无人能够拦他。
应寒川身有旧伤被兰偌拖住,霍屹川先前为了回到褚扶清身边自废一只耳朵的同时也伤了手腕,此时被孤照拖住,唐明珂的箭全被京郊大营的士兵挡住,所以此刻于此处无人能够拦他。
而能够拦他的都被他设计拖住。
首先便是京郊大营的其他人。谢家在京郊大营暗中经营多年,此番里头的兵变更是谢琅谋划多年的结果。现前除了徐青和带着十几人跑了,剩下的除了主动归降的其他人也皆在掌握之中,而如今这十几人已然出现在了清乐殿前大半,那么徐青和就只剩下几人了,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再说傅别云与阿简。
傅别云此刻必定是被谢思齐拖住,那么她与她手上暂时领着的禁军便相当于废了。
至于阿简,想来她当时拿着扶清的令牌去京郊大营时发现不对劲,但兰偌将军和后来藏在里面的谢琅同样机警。她被发现后便逃跑至今,有玄色楼的人和古蔺同时追捕,很快便能带回来。
褚扶清望着一步一步走上来的褚千尧,看到他落在身后的那串血珠子没有丝毫慌乱。
她敢设计杀死褚千尧,便是做足了准备。
但世上毕竟没有完美的谋划,倘若今日她棋差一着,便是慌也无用,不如迅速思索一下若是别云与阿简不能及时出现该如何应对。
战音就站在褚扶清身侧,见状,打算上前护上一护,能拖一时也是好的,然而就在她要上前之时,褚扶清拉住了她。
战音对上褚扶清的目光,褚扶清几不可见地摇头,战音抿唇,第一次打算违抗命令,却在此时,先前阖上的朱红大门倏而被推开,傅别云率先冲了进来,她的手里赫然提着谢思齐的人头,再往后,除了京郊大营的士兵竟还有各府家眷。
与此同时,褚千尧的身后有一人朝他袭来,褚千尧转身抬剑挡去,而后看清了眼前之人赫然是逃走的越行简。
他眼尾上扬,冷凝的神色骤然化开,“阿简。”
回应他的则是阿简杀意凝重的攻势。
西延琮带着人一路追至废城。
此时的废城因着下雪,各处残垣与废弃的屋子上头皆覆了一层银白。
西延琮并非张狂的蠢人,离着废城还有些距离,他便停住了,而后给了程玠一个眼神。
程玠点头,迅速上前探查,约莫一刻钟后,他回来道:“只有从这里进入的脚印。”
西延琮问道:“此处下雪多久了?”
程玠回答,“应当是与阳三谷一道下的。”
西延琮警觉起来,此处也是才下雪不久,倘若大瞿的人在下雪之前就埋伏进去,也不是没可能。
他考虑过后道:“先撤。”
程玠应声,“是。”
然而就在他们撤退的瞬间,身后两侧的沙丘陡然涌出一支身着重甲的鹰卫。
在他们的身后,傅锦时走了出来。
“傅锦时。”西延琮唤出她的名字,神色也跟着戒备起来。
傅锦时身着黑金轻甲,高扎马尾,手握长枪,立于鹰卫前头,她的长相与傅别遥极像,甚至比傅别云这个双生姐姐还要像。
她的身后头发被风吹起,眼中充斥着杀意,如此情景恍然间让西延琮想到了当初在留云滩上,傅别遥马尾高扬,手中战旗随风猎猎而动的场景。
两人唯一不同的大约就是傅别遥有一张很贱的嘴。
“你是什么杂碎。”傅别遥靠着战旗稳住身形,唇角与眼尾皆带了嘲弄的笑,他不屑地对西延琮说:“当初夹着尾巴逃走的人,如今也敢叫嚣。”
西延琮当日是跟着郑家舅舅一同来的,留云滩的计划有他参与,他自是要挣一份军功回去的,将来也好有资格同西延行一争高下,除此之外,也是为了一雪先前败于鹰卫之手的耻辱,却不想再次遇上了傅别遥。
先前他就是败在他的手下。
今日再见,场面与从前截然不同,这一次他们天楚占尽了优势。
他不想失去如此好的机会,于是那日他一刀斩断了傅别遥握着战旗的右手。
可即便如此狼狈,傅别遥那张嘴也依旧不落下风,他半跪在地上,手撑着身子没有倒下,缓过那一阵刺骨的疼后,抬起眼时白着脸嘲讽,“阴沟里的老鼠。”
他怒极,上前想要解决他,却不想就在靠近的一瞬间,被他拾起的断刀在胸前划过长长的一道,若非躲得及时,只怕是被割断脖子而亡。
傅别遥那一击一看便是全身的力气,一击没能毙命,他的断刀落地,仅剩的一只手撑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但西延琮那时反而没有立刻杀他。
他手中长刀避开要害,直直的插、进他的腰腹,“傅别遥,我要你亲眼看着你的父兄为你而死。”
他说完,松开了握刀的手,随即抬手一挥,早就埋伏在此处的天楚弓箭手同时拉弓搭箭,在对准被困在中间滩涂之上的傅家人与鹰卫时,霎时松手。
漫天的箭雨袭来,西延琮看见了傅铮与傅形辞同时扑向傅别遥。
他听见傅别遥朝着他们二人撕裂大吼,“别管我!”
可是没有用,无数羽箭刺入傅铮与傅形辞的身体里,他听见傅别遥崩溃大喊。
“阿爹——”
“哥——”
他在远处缓缓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