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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181章


    褚千尧才回府上,便在正厅见到了等候多时的谢琅。


    他将马鞭随手抛给孤照,摆了摆手将人都遣了下去。


    “四殿下。”谢琅起身行礼。


    褚千尧坐到上首,“舅舅若是来兴师问罪的,便请回吧。”


    谢琅闻言,脸色并不好看,他将手中茶杯重重搁在桌上,抬眼时眸光并不和善,“殿下莫不是觉得此时皇位已稳!”


    即便当初知道褚千尧拒绝娶合溪也没有此番事情令他生气。


    竟为了一个女子失去如此机会,当真是不可理喻!


    “当初第一次见她我就该杀了她!”谢琅说。


    “舅舅。”褚千尧眼神凌厉,“别打她的注意。”


    “只是一个女人,就能引你如此失态。”谢琅恨铁不成钢,“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你若喜欢,谁都可以变成越行简。”


    “舅舅!”褚千尧猛的起身,神色可怖,“你失言了。”


    “是你太过儿女情长!”谢琅也火了,他豁然起身,颤抖着指着褚千尧肩膀上的伤怒吼出声:“你看看你如今哪里还有半点皇子的样子!”


    他先前只以为越行简充其量只算是褚千尧的一个宠婢,即便是两个人闹腾了些,也只是新鲜感没过,养在府中便也算了。却不想褚千尧一次次被这女子伤到,此番更是亲自追出城去,末了又带着伤回来。


    以褚千尧的武功,他不用问都知道这个伤必定是那女子所为,而且是故意为她所伤。


    褚千尧浑不在意谢琅的暴怒,也不在乎自己的狼狈,他冷眼看着谢琅下了逐客令,“若是说完了,舅舅便走吧。我还有伤,不便相送。”


    他与阿简的事情,无需他人过问指摘。


    “如此冥顽不灵!”谢琅闻言,只觉得怒火直冲心口,他许久没有这般动气过了,他望着褚千尧,厉声道:“你知不知道她此番只是为了引你出去,好让太子借着锦衣卫的海东青将傅锦时带着鹰卫支援的消息送去永州!她处处都在治你于死地!甚至是利用你的感情去杀你!”


    谢琅收到消息的时候立刻派人去来找褚千尧,大瞿能够捕捉海东青的人不多,褚千尧算是一个,可他派去的人回来说四殿下出城去追一个女子了,谢琅气得摔了棋盘。


    一旦傅锦时重掌鹰卫,永州便成了太子的囊中之物,如今若是再平定了祁州陆家之祸,那么祁州也成了太子的,再加上褚风龄的嘉州,太子一人掌三州兵力,褚千尧拿什么对抗?!


    褚千尧如何会没有想到,还未到鎏城他便已经想通这其中的弯绕,阿简便是知道他即便猜到也不会回头,才会如此设计他。


    可他不在乎。


    “那又如何?”褚千尧对上谢琅的目光,“她至少承认我爱她。”


    不像褚暄停那般,甚至得不到傅锦时的承认。


    “我竟不知你四殿下何时成了情种!”谢琅脸色铁青,只觉得心中的火无处宣泄,“为了区区一个女子,如此不顾大业,当真是不成体统!我看你简直是在找死!”


    谢皇后一进来,便听见两人的争吵,“做什么两个人这么大的火气。”


    她摘下兜帽,身后一同跟来的暗卫接过披风,恭敬地退到一旁去。


    褚千尧沉着脸没出声,谢琅冷嘲道:“你的好儿子为了一个女人要拉着所有人去死。”


    “大哥,千尧必不会如此。”谢皇后轻轻笑道:“都是说气话呢。”


    谢皇后说完,又看向褚千尧道:“千尧,给你舅舅赔罪。”


    “我如何敢当。”谢琅火气未消,讽刺道:“如今大了,翅膀硬了,满心满眼都是女人,哪里还盛得下我这个舅舅。”


    他越说,心中火气越盛。


    “他将来断然不会为了我这个舅舅丧命,甚至为你也不会。”谢琅咬牙切齿道:“但若是那女子要他的命,他怕是不仅会双手捧上去,还要说一句让她不要嫌弃。”


    从前他最喜欢这个外甥的一点就是从不会被所谓的感情所累,当年对褚暄停也是说断就断了,今日竟然栽到一个女人身上,他如何能不生气。


    “是。”褚千尧望着谢琅,一字一句道:“她若要,我就给!”


    “你简直昏了头!”谢皇后一听,不等谢琅做出反应,她抬手一巴掌甩在褚千尧的脸上。


    褚千尧的唇角霎时出了血,他偏过头来,擦掉嘴角的血,没有出声,垂下的另一只手却因为身体偏斜再度有鲜血滴落。


    然而此处除了褚千尧自己无人注意到。


    谢皇后深吸一口气,“本宫怎么生了你这么任性妄为的逆子!”


    她今日前来也是因为听了自己的儿子追一个女人追出了京,从而放走了太子传去永州消息的事情,她知道此举定然要惹得谢家不满,于是匆匆赶来,就是为了防止两个人闹僵。


    如今千尧若要登上那至高位,还离不开谢家,同时她也希望将来的皇后出自谢家,如此便至少可保谢家百年兴盛。


    谢皇后又看向谢琅,挤出笑容,“大哥消消气。千尧今日一时糊涂,别同他一般计较。”


    “我看他是一直没有清醒!”谢琅袖子一甩,语气依旧不好,脸色却缓和了些许。


    以褚千尧的性子,皇后这样当着他的面打他一巴掌已然算是给他面子。


    可谢琅只要想到将来若是再遇上这样的事情,褚千尧恐怕依旧我行我素,那么他们的大业迟早会因为他的儿女情长毁了。


    谢琅不禁一阵心梗。无论是他们谢家还是皇家就没有如此儿女情长之人,如今竟出了这么一个。当真是家门不幸!


    “大哥,正是因为如此,千尧还需你来指点。”谢皇后闻言,适时给谢琅递上台阶。


    谢琅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满与暴怒,踩着谢皇后的台阶下了台,他对褚千尧说:“你若坐上那个位置,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是真的不明白,褚千尧为何执意现在就得得到越行简,待到将来整个天下都是他的,越行简又如何能够逃脱?


    谢皇后也道:“千尧,你舅舅说得对,待到登上皇位,你想要一个越行简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必急于一时?”


    褚千尧漠然望着两人,沉默片刻,陡然一笑,“母后与舅舅所言有理。是我操之过急,乱了分寸。”


    谢皇后闻言满意的笑了起来,也是这时,她才注意到褚千尧的肩膀受了伤,她道:“去处理伤吧,莫要再任性妄为。”


    褚千尧垂眼,同两人告辞,回了自己的院子。


    谢皇后与谢琅也很快离开了四皇子府。


    孤照送走两人,迎来了大夫,引着他前去四殿下的院子,可到了卧房,却没看到人。他想了想去了先前越姑娘在的房间。


    果不其然,在里面见到了靠着矮桌坐在阶上的褚千尧,他的手中拿着当初送给越姑娘的玉簪,但越姑娘在离开前却放在了卧房内。


    “殿下,大夫来了。”孤照收回目光,上前道。


    “嗯。”


    大夫为他处理伤口时,他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等大夫走了,他将人都遣了出去。


    孤照派人送走大夫,自己则是守在了卧房门口。


    今日他在正厅外头听到了皇后与谢丞相的话,他虽理解他们所言,却不认同。


    皇后与谢丞相不懂为何四殿下对越姑娘如此,他却是知晓的。


    就拿今日受伤一事,谢丞相与皇后从头至尾没有多关心一句,他们即便是提起也是生气殿下因为一个女子而受伤,而非是担忧殿下。但若是换了越姑娘,定然是第一时间摁住他,一边念叨一边给他上药的,即便那念叨可能是幸灾乐祸抑或是冷嘲热讽,甚至是蓄意勾引,是刻意演戏。


    然而便是没有真心,但愿意为四殿下费心,也足够了,这些足以让四殿下清醒的沦陷下去。


    至少是鲜活闹腾的,而非这般孤寂的死气沉沉。


    想到这里,孤照隔着门看了一眼屋内。


    此时天色已晚,屋内却只有一盏孤灯相伴殿下,若是从前越姑娘在,此刻必定是鸡飞狗跳的。


    孤照始终觉得越姑娘或许对殿下并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的。


    祁州与遂州交界处,陆珏一身戎装,进入营帐中。


    “父亲。”


    “何事?”


    陆晔正在进行沙盘推演,这两日同褚岁安交手,他们隐隐有败势,先前他从未将这位在冷宫中长大的皇子放在眼中,如今却不得不细细研究起来。


    “陆琪想要见江氏。”陆珏说。


    江氏便是陆琪的生母,先前被陆琪藏起来,却最终还是成了陆晔用来威胁他的筹码。


    陆晔闻言,停下手中的沙盘推演,思索片刻后道:“这次试探便派他前去,若是能胜,便允他与江氏相见。”


    陆珏得了答复却没离开,陆晔抬眼看他,“还有何事?”


    “父亲当真打算就此放过陆琪吗?”陆珏垂着眼,说道:“他既然能背叛一次,就定然会有第二次。我们拿他母亲威胁,他心中必定有恨,如何会真心替我们做事。他始终与我们不是一条心的。”


    “无妨。”陆晔知道陆珏的担忧,“他如今做下的事情都是没有退路的,他是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才能活下去。”


    “父亲,您为何……”


    陆珏话到一半,觉得不妥,便没继续说下去,但陆晔却明白他想问什么。


    “你是想问,我为何对陆琪如此狠心。”


    陆珏点头,虎毒不食子,他知道父亲生性冷漠,无论是对待父子亲情还是夫妻之情都从不放在心上,他也是这般,可他自问,若是将来有了孩子,必定是做不到父亲这般随口定生死的。


    至少是他的血脉。


    他虽的确想治陆琪于死地,但是见倒陆琪真的被这般毫不犹豫的抛弃,不可避免的会对比自己,想着自己将来有朝一日是否也会被这般对待。


    “因为陆琪非我亲子。”陆晔淡淡地说道。


    从前他藏着这事,一是不想旁人对陆家之事加以揣测,二则是陆琪还算听话好用,既能替他做些事情,也能让陆珏产生些危机之感。


    如今倒是没必要再对陆珏隐瞒了。


    “江氏她竟敢背叛父亲!”


    “非是你猜想这般。”陆晔平静道:“只是当年江氏生了个死胎,江家从旁处寻了个弃婴替代而已。”


    其实长久以来,他对陆琪倒是真的生了些父子之情的,毕竟是他养大的孩子,从前也会在他跟前软乎乎地喊父亲。倘若当初他没有背叛他,今后大事成,他也会善待他。


    “好了。”陆晔并不想再多提这件事,“此事你自己知道便行了,不必将陆琪太过放在心上,做好你的事情即可。”


    陆珏听得出来,父亲此话是在警告他莫要对陆琪提起,更不要对陆琪下手。


    “是。”


    他应完声,便退了出去,将父亲的命令去传给陆琪。


    陆琪得知陆晔的安排没有多言,直接点兵带人前去攻城。


    傅锦时收到褚暄停的消息时,正在祁燕山下同几名鹰卫一起打理药田。


    这是从前阿娘留下来的。


    阿娘去世后,她一直打理着,后来永州四城被屠,鹰卫被困留云城,她以为这片药田就要荒废了,却不想曲陵竟然一直派人好生打理着。


    左右如今只能在留云城等消息,她便也不再多想,干脆来此处打理药田。


    她挽着袖子站在药田当中,是这几日鲜少露出的鲜活。


    曲陵见状,不禁一笑。


    他能看得出来自从回来后傅锦时一直心事重重,甚至心情并没有表面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单从傅锦时从回来到现在都没有提过要去祭拜父母兄长便能看得出她心中并未彻底放下傅家的事情,甚至心中怕是还有仇恨未消,否则也不会到如今都没有去将军府的封条揭下来,毕竟如今肃帝已然昭告天下,傅家无罪。


    “太子殿下写了什么?”曲陵见她面上露出笑容,停下手中的活,走到傅锦时身边问道。


    傅锦时与太子的事情他已经听说了,他心中也替傅锦时高兴。她能去喜欢一个人便说明她至少还有能够开心的事情,而非是全然被仇恨包裹,这很好。


    傅锦时将其中一个小纸卷给了曲陵让她看,另一个则是留了下来。


    曲陵挑眉,笑着调侃道:“我懂我懂。”


    说着还煞有其事地往旁边走了两步,表现出一副我绝对不看的样子。


    傅锦时见他这般,笑着作势要朝他腿上踹一脚。


    曲陵嬉笑着躲开,去看傅锦时给他的那道消息。


    “陛下不愧是陛下。”曲陵看完后,正了神色,“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这般安排比干等圣旨快多了。


    “不过他竟也放心放给太子殿下这么大的权力。”曲陵折好消息,对傅锦时说。


    肃帝本就多疑,将自己手中的权力看得格外重,尤其是如今这般病重的情况,怕更是会紧握权力,毕竟如今四皇子是太子劲敌,两虎相争之下,四皇子必定会想要将褚暄停拉下太子之位,但只要肃帝早早归天,那么褚暄停就是名正言顺板上钉钉的新帝。


    即便为了防止太子窃权,早早将他送走,他也断不该如此放权。


    曲陵虽然常年镇守边疆,对于权力争夺间的弯弯绕绕不是特别懂,但这种常识还是知道的。


    “或许肃帝从头至尾,想的都是百姓,是大瞿呢。”傅锦时说。


    她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倒是比曲陵更了解些肃帝,到如今发生的这些事情,当傅锦时不再带着仇恨的目光去看时,发觉肃帝所作所为的确是为国为民。


    他利用傅家,利用褚暄停,利用她,利用所有人,对他们这些被利用的人来说是坏事,是不公,可对于大瞿来说,却是幸事。


    他借着几个人的牺牲肃清大瞿边境那些生了不臣之心的蛀虫,安顿了边境,换来其长久的安稳,对大瞿对朝廷来说是十分划算的买卖。


    甚至他为此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傅锦时此刻对肃帝已经说不上是何感觉了,有恨也有敬佩。


    大瞿百姓有这样的君王是幸事,对父亲来说,跟了这样的君王也是幸事,可对她来说,却是不幸,而对褚暄停这几位皇子公主来说是幸还是不幸,她并不知道。


    因为肃帝不是好父亲,却是位好君王。


    而对于褚暄停他们来说,肃帝是父也是君。


    曲陵听闻傅锦时的话微微一怔,但很快敛了心神,他并不在意肃帝如何想,对他来说,他的任务是守住边境,守护百姓。


    他忠的并非是龙椅上坐的人,而是这万里河山之上的黎民百姓。


    这是傅大将军教他的第一课。


    “走吧。”他笑着同傅锦时说。


    如今有了褚暄停的命令,身为太子府参军的傅锦时尽可以去做想做的事情了。


    两个人拎着工具朝着一旁牵在树上的马儿走去。


    夕阳渐落,余晖洒满天际。


    祁燕山下淮沧河依旧汨汨而流,灌溉了周遭农田,祁燕山上却再度有鹰隼飞过,肆意翱翔于天。


    祁州与遂州交界的安城。


    褚岁安与褚岁愉站在城墙之上,向下望着带兵而来的陆琪。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陆琪交手。


    只见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抬手轻挥,身后的陆家军得了领将命令开始攻城。


    安城作为祁州沦陷后的防线,城外也挖了一圈的沟壕,如今里面多数都是陆家军的尸首。


    “殿下,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一旁的副将出言道。


    他们已然挡了数日,本就艰难的处境如今历经几次对战更是艰难,更何况,陆家每一次的攻城人数都在增加。这让他们的箭矢成倍的消耗,连带着守在沟壕外的士兵也折损了不少。


    褚岁安遥遥地看向永州的方向,傅锦时既然说了要带着鹰卫前来,那么便一定能来。


    他要做的就是带着人守住安城的城门,耐心地等着。


    “岁愉,你守在上面。”褚岁安收回目光,对褚岁愉说:“何时该关上城门,你来把握。”


    褚岁愉知道哥哥这是打算亲自带人出城迎战。


    “哥……”


    “只有这样,才能再拖上些时间。”褚岁安安抚她道:“别担心。”


    这几次陆家攻城,他们多数在守,便是陆晔如今也摸不透他们的真正人数,因此只能一次次试探,但若是一味地守下去,便相当于是在告诉陆晔他们如今不敢正面迎敌,如此一来,陆晔难免会察觉他们其实外强中干。


    正好今日陆琪带来的人虽然多,但也勉强在他们的承受范围内,他只要点了差不多的人去迎战,如此干扰一番,陆晔便会再度重新揣摩试探,也就能再拖上两日。


    否则等陆家军下一次再多来些人,他们再如此干扰便骗不过陆晔了。


    因为他们没有那么多的人去对敌。届时若是胜了还能给陆晔造成一个实力强横,不必带太多人也能赢的假象,但若是败了,以陆晔的敏锐,定然猜得出是他们兵力不足。


    褚岁安同褚岁愉嘱咐完便下了城墙,他点了没有受伤的士兵跟随他出城迎战,受了轻伤的则在后面压阵。


    安城城门在关了数日后缓缓打开,城门前的吊桥随之落下,褚岁安骑在马上,手握长枪,直奔陆琪而去。


    “杀——”


    跟随在褚岁安身旁的副将一声令下,紧随其后的永州与遂州守备军一齐冲向陆家军。


    褚岁愉站在城墙之上,一刻不敢松懈地望着城前的对战。


    陆琪与褚岁安两个人交手时都未曾留手,长枪碰撞在一起,拉出火星,两个人眼中带着浓烈的战意。


    陆琪只攻不守,他一手撑在马背之上,身体借力向上,长枪却向下压下,借助下落的重量将长枪重重挥下,褚岁安单手握住长枪中段,借助肩胛的力量将长枪上挑,挡住陆琪攻击的同时借助枪身缠住他的长枪下压。


    两人实力不相上下。


    很快,身上便都挂了伤。


    两个人暂时分开。


    褚岁安扫了一眼战场,见自己这方隐隐有胜的趋势,眉眼微微向下压了压,想要借此机会回城。


    他不恋战,也不贪慕胜利,他要做的是保住大部分人,以待下次。


    然而就在他要示意收兵回城时,陆琪轻声道:“你以为你走的掉吗?”


    他的话音落下,陆家军的后面陡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站在城墙上的褚岁愉看到远处奔腾而来的陆家军,心猛的沉到了谷底。


    陆琪竟然埋伏了后手。


    褚岁安见状,猛地转头朝着城墙上的褚岁愉大吼,“关城门!”


    第182章 第182章


    褚岁愉知道此时该听褚岁安的,可那句“关闭城门”的命令却怎么也说不出。


    她与褚岁安自小相依为命,冷宫里吃不饱穿不暖,还总会被人欺负,是褚岁安一直护着她长大,教她武功,教她谋略。


    她曾经发誓往后也要保护哥哥。


    如今他在城前厮杀,眼见着落入险境,她如何狠得下心关了城门,断他生路。


    还有那些为了他们在前拼杀的士兵,他们跟随而来,不顾生死,她如何能弃他们于不顾!


    褚岁安双手死死地扣住城墙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公主殿下。”城墙上的一名士兵忽然单膝跪在她的面前,道:“倘若您要去战,我们必定跟随!”


    其他士兵见状,纷纷跪地,“我们生死相随!”


    “我们生死相随!”


    褚岁安望着众人,眼眶倏尔红了。


    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去救褚岁安,可是两方兵力相差巨大,如此正面对抗的情况下,去了便是平添人头,她如何能带着这些人去送死!如何能不顾大局!


    她死死咬住牙,指尖被城墙粗粝的石头磨出鲜血。


    “小鱼——”


    城门前,褚岁安挡开陆琪的枪,再次回头催促。


    他的脸上被陆琪的长枪划伤,唇边带了血,胳膊上也添了血痕。


    褚岁愉红着眼睛望着他,又看向底下拼命抵抗的士兵。她看到长**穿铠甲,看见抽出长枪时带出的血珠划出的血线,她想到了城门后重伤无力抵抗的士兵。


    陆家谋反,想要的是天下,所以不会为难城中百姓,可是永州守备军便不一样了。这支军队如今忠于哥哥,必定不会投降,所以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


    褚岁安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痛恨战争,她站在城墙之上,闭上眼睛,长风吹乱她的马尾,发丝凌乱地拂过面庞,最终她朝着众人下令。


    “关城门!”


    她眼中含泪,看见吊桥慢慢收起,耳边传来沉重城门缓缓关闭的声音,最终“嘭”地一声,彻底隔断城内外。


    褚岁安听到声音,欣慰一笑。


    他握着长枪再度指向了陆琪。


    陆琪望着这一幕,握着长枪的手微微收紧。


    阿娘自小告诉他要做一个大将军,将来杀敌卫国,陆琪一直也是朝着这个目标去追,可后来他渐渐发现,他学的兵法学的谋略学的一切竟都是为了争权夺利。


    后来他想要摆脱这种命运,所以他去镇守祁州最边缘的地方。


    在那里他见过与戎国交战后百姓流离失所,食不果腹的场景,看到过冬日里冻死在路边却无人收敛的尸骨,所以他同样厌恶战争。可是如今,为了救出阿娘,他却做了主动挑起战争的人,甚至他的刀尖对准的还是自己曾经要护的家国。


    他走上了另一条路,一条他自己都厌恶的路。


    他曾经有机会摆脱这一切,甚至他已经抓到了那根绳子,却最后又被他亲手砍断。


    陆琪心中是恨的。


    他恨为什么是他要经历这样的人生。


    可在前不久得知自己是江家从外头捡回来的孩子后,他忽然释怀了。


    比起那些早早死去的孤儿,这般活上二十多年,到底是他赚了。


    被阿娘养大,是他幸运。


    “五殿下。”陆琪倏而一笑,他望着褚岁安说:“你要记得,你欠我一命。”


    褚岁安还未来得及去想他话中的意思,便见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直地刺入了陆琪的胸口。


    他猛然抬头望去,只见远处的坡上,偌大的一面军旗迎风而动。


    上头赫然写着一个“傅”字。


    “是鹰卫!”


    “是傅家鹰卫!”


    凡是大瞿百姓,无人不知傅家,更无人不知傅家的鹰卫。


    从前只要鹰卫出现的地方,总是最让人安心的。


    跟随褚岁安一同抱了必死之心的永州守备军霎时振奋起来。


    傅锦时将手中的弓横跨在肩上,握紧缰绳,一声令下,身后三万鹰卫尽数跟随。


    陆琪望着骑马在最前方的傅锦时,恍然间好似又看见了曾经最是肆意张扬的傅别云,他轻轻笑了笑,抬手拔出马侧的长刀,挥刀斩断胸口的羽箭,长刀入鞘,他再度抬手拭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


    “撤!”他抬手示意撤兵。


    陆家军如潮水般退去,傅锦时却没让人追。


    褚岁安此时也明白了陆琪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他问傅锦时,“是陆琪拖延了时间又故意将陆家军分了两批?”


    傅锦时点头。


    她是在从祁燕山下回鹰卫大营的路上接到的陆琪的消息。


    陆琪在信上没有多说,只告诉她要她务必在今日晌午带兵抵达安城,并伤他一箭。


    她先前还不知陆琪有何打算,如今看了便也大概猜得出了。


    傅锦时只觉得陆琪可怜又可悲。


    在她看来,做个好人不容易,做个坏人也不简单,可最难的却是做不成好人又坏不彻底。


    陆琪如今便是这般。


    吊桥放下,城门大开,褚岁愉从城内冲出来扑进了褚岁安的怀中。


    “没事了。”褚岁安摸着褚岁愉的头轻声安抚,“你做的很棒。”


    褚岁愉感受到褚岁安身上冰冷的铠甲,闻到褚岁安身上浓重的血腥气,闷闷出声,“下一次,我不会顾全大局了。”


    这样抛下褚岁安的勇气她只有一次。


    用过了,就没了。


    “那我定然不会再让自己陷入险境。”褚岁安笑道。


    褚岁愉吸了吸鼻子,松开褚岁安,看向一旁的傅锦时,“傅姐姐,多谢。”


    她已经很久没有掉过眼泪了,可是看到傅家鹰卫的旗帜时,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从前对永州百姓口中傅家鹰卫多么勇猛并没有真切的感受,只是心中知道鹰卫是最厉害的,可今日他们出现的时候,她心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安定,那一刻,她无比庆幸。


    “真要说谢,也该是我。”傅锦时道:“多谢你们来帮我。”


    褚岁安与褚岁愉原本不必经历今日这一遭的,当初他们是有机会离开京城去过他们想过的日子的,即便宫门施救,褚岁安与褚岁愉不是没有旁的途径来还救命之恩,说到底,其实是她强留。


    曲陵见状,抱着长刀幽幽问道:“没人谢我吗?这一年来,三万鹰卫可是我在训练。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末了你们互相感谢。”


    曲陵旁边的另一位鹰将如季同样出声,“附议。”


    褚岁愉看得出曲陵与如季是在开玩笑,于是道:“哥哥在家里藏了私房钱,等战事歇了,回到永州,让他请你们喝酒。”


    褚岁安忽然觉得身上哪哪的伤口都疼。


    傅锦时随着几人微微笑起来。


    然而他们也只有这片刻的轻快,傅锦时在看到鹰卫从战场上抬回来的士兵尸首时,下意识偏开了头。


    她和从前一样,还是不敢去看。


    “将他们的家人都安顿好。”傅锦时说:“尸首还是送去祁燕山东侧,好好安葬。”


    祁燕山东侧的半山腰是整座山风光最好的地方,站在那里可以俯瞰大半永州的城池,所以永州的将士战死后都会埋葬到那里。久而久之,永州百姓死后也会葬在那处,慢慢地,死后葬入祁燕山便也成了永州的丧葬习俗。


    傅锦时那一箭并未留情,她猜到陆琪要她伤他一箭是要对陆晔用苦肉计,所以那一箭是朝着陆琪的心口而去的,因为她以为陆琪即便要用苦肉计也不会真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却不想他竟半点未躲。


    陆琪回到营帐时,半边身子已经被血浸湿染红,他近乎是从马上滚下来的,若非及时扯住了一侧的缰绳,他只怕是狼狈地摔在地上。


    他的身上除了傅锦时射地那一箭还有几处其他的伤。


    褚岁安的武功乃是肃帝亲自挑了人去冷宫教的,两个人交手时不相上下,他伤了褚岁安的同时也被褚岁安所伤。


    不过他此刻也感受不到什么疼了,更多的是觉得身体沉重,无比疲惫。


    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但此刻他还不能就这么倒下。


    此番败了,他总是要给陆晔一个交代的。


    于是陆琪拖着身子走到了陆晔的营帐前,而后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父亲恕罪,儿无能,有负信任。”


    说完,他恭敬地拜了下去。


    陆晔早在他回来时便收到了消息,此时听到声音,他走了出来。


    只这短短功夫,陆琪身下便渗出了血,陆晔微微皱眉。


    “你的确无能。”陆晔居高临下地望着陆琪说:“竟伤成如此地步。”


    “此番战败,但凭父亲责罚,但还请父亲允我见阿娘一面。”陆琪此时觉得耳朵里有许多杂音,听不分明陆晔在说什么,但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的目的,他要见母亲。


    他此番大费周章便是为此,便是倒下,也必须是在得到陆晔的应允后。


    陆晔望着面带恳求的陆琪,他再度上前一步,而后俯下身,抬手牵制住了陆琪的下巴,他问道:“琪儿,你为何要将带去的陆家军分作两批呢?”


    陆晔虽身在营帐中,但却掌控着整个局势。


    他经过这些日子的试探,已然差不多摸清了褚岁安手里的人,但还有些不确定。


    战场之上,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所以他原本是打算将此次作为最后一次试探,一旦褚岁安还是龟缩城内,下一次便是他大军压境,却不想陆琪将人分作两批。这样一来,人数骤减,同上一次试探一般无二,褚岁安无论是应战还是不应战他都对安城中的将士没了数,甚至如今还多了三万傅家鹰卫,他更是再难试探。


    陆琪料到会被盘问此事,他早就在心中将答案重复了千百遍。


    他此刻已然有些昏沉,却扛着恍惚对陆晔说:“我们一再试探,褚岁安却只是龟缩城内。几次交手下来,他的不应战虽让我们难以摸清真实兵力,但也能说明他极有可能人手不足,所以如此故弄玄虚。我将人分成两批,先带少的一批人上,他为了继续使用障眼法定然会挑在此时人少时带人迎战,想要营造一种他们人手充沛的情况。”


    “只要他敢出城,我便可以利用第二批人从旁包抄,到那时他想再走,便也完了,如此一来,他必死无疑。”陆琪白着脸继续说:“只是我没想到傅锦时会来的如此及时。我受了重伤,傅家鹰卫又是威名在外,我方士气大弱,我便收了兵。”


    陆琪当初让傅锦时射他一箭,便是为了将戏做真。


    他不知道能不能真的瞒过陆晔此番是他故意败落,但他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他无法做个好人,但也不想就这般被拉入深渊。


    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也有父母兄弟妻子,他们本都是为了保家卫国,而不是就这般死在自己人手中。


    陆晔听完陆琪的话,眼中无甚波澜,但却松开了陆琪的下巴,他冷声道:“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陆琪闻言恭敬行礼,“多谢父亲。”


    第183章 第183章


    褚岁安与褚岁愉在当天晚上便带着人连夜回了永州。


    天楚如今虽然还陷在内斗中,但郑家倒台后,西延琮便自请镇守边境,留下西延行与西延柏在肈城相斗。


    西延琮此举相当明智,他暂时退出肈城转而去揽边境的军权,至少先保全了自己。等将来无论是西延行还是西延柏登基都不敢轻易对他出手,而他则可以借助在边境的时机招兵买马休养生息。


    郑家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有郑家曾经的基础在,若要东山再起不是难事。


    但这对大瞿来说是个隐患。


    倘若日子太平,西延琮没有名正言顺大规模招兵买马的理由,他若想要迅速扩大兵力,最快的法子便是挑起战争,借着战争的由头,天楚之中无人敢在此事上阻拦。


    所以永州此时也是离不了人的,西延琮说不定何时便会找个由头发兵。


    “粮草的事情办妥了?”傅锦时看着风尘仆仆的吹起年边走边问道。


    “妥了。”他回来的正巧,恰好碰上褚岁安与褚岁愉离开,两方打了个照面,互相点头示意后,褚岁安便同褚岁愉带着人离开了。


    送走他们,褚祈年将马鞭随手丢给门口的士兵,一边同傅锦时往府内走去一边说:“他们脚程慢些,大约明日夜里才能到。”


    他这两日并未守在安城内,而是亲自去了晋州遣调粮草。


    当日遭了水灾的并非只有遂州城,周边还有两座小城也被淹了,后来不过是把人都集中到了遂州城内一同管理救治,结果却不想又生了疫病。


    无论是水灾还是疫病,都近乎掏空了遂州,有段时间,遂州的赈灾粮食都是从晋州调过来的。


    此番与陆家交战,也非是一日两日便能结束的,但是遂州没有足够的粮草,只能从离得最近的晋州借调。然而他们没有圣旨,晋州知州不得皇命,不敢松口。


    但那时他递上去的折子迟迟没有动静,送去京城的消息也似是石沉大海,他们情况危急,显然不能再等,于是褚祈年以六皇子的身份做保,向晋州知州承诺将来出了任何事情,他一力承担。晋州知州这才松了口。


    “你有何计划?”进入书房,褚祈年问傅锦时。


    他曾看过父皇同人在沙盘演示傅锦时去岁带兵死守邺城七日的事,当时无论如何推演都难以达到七日的时间。


    褚祈年那时便对傅锦时生了敬佩之心,后来在经历京城的种种后,他更是越来越欣赏敬佩,也因此后来在发现大哥喜欢上傅锦时的时候,他没有半点意外。


    傅姑娘这样的人,自然而然便会吸引旁人追随。


    所以此时,他也甘愿以她为首。


    傅锦时走到桌案上铺开的地图前,示意褚祈年来看,这张地图上标注了他们两方如今的兵力部署和紧要之地。


    “主动出击。”傅锦时指着地图上单独勾出来的一条道路,没有卖关子,直接道。


    如今有鹰卫在,陆晔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他若再要出击,定然是万全之策。


    所以他们不能坐以待毙,而要主动出击。


    褚祈年知道傅锦时勾出来的这条路。


    此路经过一处密林,那林子中常年瘴气环绕,去十人有九人出不来,第十人即便出来了,也很快便会因为救治不了而身亡。此处可以说是祁州的一条天然屏障。陆晔正是因为这个,才将营帐驻扎在附近。


    “你可是有能够挡住瘴气侵袭的药?”他猜测傅锦时给他指这条路怕就是想要有人从后绕道,包夹陆晔的大营。


    傅锦时摇头。


    她没有进过那处密林,但是曾经接触过从里面出来的一个人,那人从密林出来后身体迅速衰败,他家里人听说过阿娘医术高明,便将人送来了将军府,阿娘救治他时,她就在一旁,她还记得阿娘当日给她讲解的救治法子。


    不过此法虽能救命,却不能根治。


    瘴气侵入肺腑,对肺腑的伤害不可逆。


    因此被救的人轻则落下咳疾,重则只有几年可活。


    傅锦时将其中的利害关系直接阐明,末了直接道:“我打算带一支队伍进去。”


    褚祈年神色严峻道:“这太冒险。”


    那密林太过危险,傅锦时若真的带人前去,全部埋葬在里面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冒险,胜算却大。”傅锦时望着褚祈年,淡淡道:“陆晔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再加上我们人少,倘若真的正面对抗,我们未必是对手,采取这般出其不意地法子胜算更大些。”


    陆晔依靠密林扎营,必定是认定了密林会是一道坚固的屏障,那边防守会是最弱的。


    褚祈年承认傅锦时说得有道理,可他私心里不想傅锦时如此冒险。


    “阿爹曾经教过我如何应对艰险环境。”傅锦时看出褚祈年还想再劝,她道:“我与兄长阿姐还有鹰卫也都在祁燕山训练过穿越密林,我有把握。”


    傅锦时敢提出从密林绕道,多少还是有把握的,在这种大事上,她不会逞强。


    她必然不会带着鹰卫去送死。


    褚祈年知道傅锦时心意已决,于是他道:“我该如何配合?”


    “正面吸引兵力。”傅锦时说。


    她不会带很多人从密林绕道,但是从后面夹击陆家营帐时是要深入的,倘若陆家留在后面的兵太多,他们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好。”


    褚祈年应下后,傅锦时又喊了曲陵与如季前来商议了些细节,包括挑选跟随傅锦时进入密林的鹰卫,不过这一点他们最主要的还是要征求鹰卫的意愿。


    “今日还是没有信传来吗?”褚暄停忍了一日还是没能等到傅锦时的任何回信,终于忍不住问沉西。


    沉西看了一眼褚暄停而后迅速低下头去,“没有。”


    “海东青回来了没有?”


    沉西抿唇,虽低着头,但目光却对上了褚暄停的目光。


    他没说话,却好像已经做出了回应。


    褚暄停看懂了。


    他手指轻敲桌案,思考片刻对沉西说:“遂州危急,她定然是太忙,顾不上给我回信。”


    沉西默默抬头,想到海东青带回来的两张纸卷,欲言又止。


    褚暄停在他开口之前,对他说:“今日无事,你去休沐,让沉月来。”


    直接拒绝听沉西多说任何一句话。


    沉西当即应声,立刻退出去找了沉月来。


    说来也巧,沉月正要来书房禀报。


    “殿下。”沉月行礼。


    褚暄停问她,“查的如何?”


    “都查清楚了。”沉月说:“当年是谢弘丞派人将张庆全送去的郦幽。”


    谢弘丞便是谢琅与谢皇后的父亲,已故帝师。


    褚暄停停下笔,果然跟他猜测的一样,张庆全也只是一枚棋子。


    他从扶清那里知晓了张庆全的往事后,便派了沉月继续深查。


    张庆全身上有太多可疑的地方。


    其中最大的一点便是救他的人,照他的说法救他的乃是宣妃母家的一个下人,但是仅凭一个下人如何神通广大到能够借助药物耗费几年时间去改变张庆全的样貌?所以这其中定然还有人在。


    褚暄停当时听完的第一反应便是张庆全是旁人故意训练,送到肃帝身边的。


    “郦幽的一位游医受人之托借助药物帮他改了容貌,之后那人告知了张庆全他自己的身世,在张庆全提出要报仇时,那人顺理成章的将他送进了宫。”沉月说:“张庆全入宫后安分了几年,一直到第三年左右开始逐渐培养起自己的人手,但张庆全所以为的是自己的人其实都是谢弘丞的人。”


    “祖父?”丞相府上,谢思齐震惊出声,“祖父竟然从那么早便开始筹谋了。”


    谢琅点头,“你祖父当日中意的君主乃是大皇子。所以留下张庆全只是为了用他除掉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


    “张庆全还真是无用,竟连这点小事也做不好。”谢思齐冷嗤。


    “他不是无用,而是察觉了你祖父的用意。”谢琅倒是有些欣赏张庆全,是个聪明人,只是终究不是肃帝的对手,“张庆全知道一旦除掉陛下,他必定会被灭口,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助陛下登上皇位。”


    “以祖父的性子,张庆全如此背叛,如何还会留下他?”谢思齐虽然对祖父的印象不深,可他却记得一点,祖父最是容不得旁人脱离掌控。


    张庆全身边既然都是祖父的人,如何能够活到现在?


    “留下他,才能保全谢家。”


    谢思齐一时间不懂这其中的关联。


    “你祖父当时已经病重,陛下又有傅家与宁王相助,很快便占据优势,但那时大皇子深得先帝喜爱,两方便僵持住了。当时先帝已经在琢磨着立下太子,陛下便找到你的祖父,做了一笔交易。陛下娶你姑姑为正妻,许将来的皇后之位,你祖父交出大皇子这些年所行恶事的证据。你祖父权衡之下应了,而后这些证据便成了大皇子败落的关键。”谢琅说:“以陛下的性子,照谢家这样临阵倒戈的世家,即便当时迫于形势而重用,将来也必定要找借口清理,所以我们谢家不敢动张庆全。张庆全知道太多,一旦我们对他下手,逼急了他,让他说出这件事,陛下便有了名正言顺对谢家动手的理由。”


    谢家牵扯太大,普通小事不足以一下子将谢家灭绝,而且肃帝若是仅仅因为小事对谢家出手,也会引得天下人唾骂一声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所以这些年来肃帝一直按兵不动。肃帝不动,谢琅便也静观其变,不去主动招惹张庆全,免得引火烧身。


    只不过他没想到张庆全竟会主动再找他们合作,当日他传来傅家与陛下在留云滩的计划时,他是震惊的。


    他没想到张庆全如此之狠。


    “如今陛下还未下令杀了张庆全,想必是察觉了什么。”谢思齐道:“我们可是要动手?”


    “不必。”褚暄停听闻沉月提议派人去保护张庆全,缓缓道:“锦衣卫自然有人在。”


    而且如今张庆全并未供出这其中关于谢家的事情,谢琅不会做出不打自招的事情。


    除非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候。


    第184章 第184章


    粮草抵达遂州后,傅锦时便要点人动身了。


    临行的前一晚,傅锦时给褚暄停写了一封信。


    先前在永州收到他借着海东青传来的信后她还一直没想好要怎么回。


    其实就算是如今她也不知该回些什么。


    她不善言辞,从前跟家里人在一起也多是他们说,她在听。三哥总是说她不如小时候开朗,她时常也在想,是否是小时候太过顽皮,早早地把长大后要说的话都提前说完了。


    傅锦时站在桌案前,提起笔来写了几个开头都没能满意。


    她索性搁下笔,盯着纸张思考。


    然而,还不等她有所思路,便收到了褚暄停的又一封信。


    褚昼津推门而入,将信递给傅锦时。他才从遂州城过来,先前褚暄停与傅锦时等人因为陆晔的事情着急离开,便由他将遂州城的许多事情收尾。


    他朝着傅锦时调侃道:“看不出来太子殿下这么粘人,傅姑娘,这样的人最好拿捏了,你可得把握机会。”


    傅锦时闻言笑道:“看来褚暄停给钱给少了。”


    “非也。”褚昼津摇头,“我此举是在帮他。他那般整个脑子都装你的情况,你拿捏他掌控他,他反而认为是你爱他才会如此。”


    褚昼津一边说着一边嫌弃,“没救啦~”


    傅锦时没忍住笑出了声,褚昼津又道:“赶紧回信吧,不然我怕过不了两日还得来信。”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按照他那性子,也没准儿过两日直接来了。”


    “唉……当初还以为会是个理智无情的太子,到头来竟然跟褚千尧一个德性。怪不得小时候这俩人玩呢。”


    “都没救啦~”


    他说完,背着手溜达走了。


    傅锦时听着他这一通蛐蛐,忍着笑意打开了信。


    入目的便是一手风流肆意的字。


    “阿时,展信安。”


    “分离数日,你定然甚是想念我,但你性子内敛,不善言辞,故写信予你以解相思。此番便是沉西见我,也得道一句太子殿下乃是体贴之人。”


    傅锦时只看第一句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褚暄停这是点她这么久不回信呢。


    她继续往下看去。


    “你离京许久,想来牵挂阿姐、越姑娘和沈姑娘。她们如今很好。”


    “阿姐如今在明诏书院读书,她是书院中最用功的,每日天未亮便起,天黑而归。我去探望夫子时,夫子说阿姐是他教过的最省心的学生。我知道夫子是在点我与扶清。因为我们都闹腾过他。”


    “越姑娘前些日子为了引开老四,同他在鎏城打了一架,受了些伤,如今已经好全,留在了扶清府上继续做参军,有官职在身,便是老四也不敢再轻易动她。听说前些日子她还在宫门口骂了老四。”


    “沈姑娘如今好了许多,她听闻你回了永州重掌鹰卫,替你开心,同律兰旭商量着待到孩子出生后,一起带去永州寻你。”


    “还有江舟,他如今收了一个徒弟,不过他那徒弟正在叛逆期,每日将他气得跳脚。应寒川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尤其见到我,也不知孤哪里得罪了他,待到将来你若再见到他,可得替我冷回去。”


    “对了,今日回府时,周叔还同我问起你,周叔也想你了。还有沉月与沉星,沉星见到好看的头饰总是会念叨你。”


    “阿时,如今京城如旧,一切顺利。不必担忧。”


    “倒是你,遂州天冷,你要记得多添衣裳,别总是穿着单衣,也要记得多吃些饭菜,祈年替我看着你呢。我其实还想嘱咐你不要太拼,不要受伤,但是思来想去,你定然不会听,所以只得多叮嘱一句,受了伤不要忍着,多歇着,昼津闲来无事,你可多让他做些,我给了他许多工钱。”


    “书信至此,还有诸多想说,但怕你嫌我唠叨,于是停笔至此,然总觉不甘心,于是多言一句,记得偶尔想我一次。”


    傅锦时看到前面只觉心中微暖,然到了最后一句,不知为何,忽而觉得心酸,她眼眶倏然一红。


    她从褚暄停的心中看到了小心翼翼,这人说了许多人的近况,却没敢提自己的。连说想她,都得借着周叔与沉星为借口。便是连让她想自己,都只是说“偶尔”。


    颇有些卑微可怜。


    傅锦时放下书信,提起笔来。


    这一次,她下笔顺畅,无半点停顿。


    “太子殿下,展信欢颜。”


    “我挂念阿姐,担忧阿简,心系淮序,也想着江大夫与应寒川,此番于你信中得知他们近况,心中甚安。”


    “殿下的确体贴。”


    “可是殿下,你还忘了一个人。”


    “我想知道他回京路上受的伤好了吗?监国累不累?京城冷了许多,可有添衣?如今事事操心,可有好好休息?是否又在灯下熬到半夜?眼睛可有不适……”


    “殿下,我想知道许多,下次来信记得一一言明。”


    “还有,我其实日日都有想你。”


    她写完,搁下笔,静待墨干后,将其装进信封,封上火漆,而后拿出去交给了负责来往驿站的鹰卫。


    她所言不多,却是她如今能想到的所有话,希望这些能让褚暄停能安心。


    傅锦时回来时,遇上了值夜轮换的曲陵,他与如季这几日轮着值守城门,此时也是刚回来。


    见到傅锦时,他挑眉问道:“还没睡?”


    “这就去睡。”


    曲陵应了一声,两人便一起往里走,此时已经月上中天,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曲陵出声道:“明日之事你当真想好了?”


    他本也要跟着傅锦时一同前去,可傅锦时考虑到正面攻打陆家大营时,需要有熟悉鹰卫的领将负责安排,所以将他与如季都拒绝了。


    其实曲陵知道主要原因并非在这,而是密林太过危险,九死一生,倘若两位鹰将都折在里面,于大局不利。


    但曲陵始终不放心,他曾在傅三的坟前保证过,此生定然护好傅四。


    “你忘记了,当年在祁燕山,我可是第一个出来的。”傅锦时笑了笑,对曲陵说:“你那时还被我阴了一把呢。”


    曲陵也想起来自己那次被傅锦时设的陷阱挂在树上半日的事情,他说:“也就是我不记仇。”


    “真要算,该说是我大度。”傅锦时轻哼,“你小时候害我与三哥挨了阿爹多少揍。我有多少次鼻青脸肿的回家。家里祠堂都要跪穿了!”


    曲陵被她这般一翻旧账,眼神不禁飘忽起来,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你后来不都报复回来吗。”他说着声音越来越弱。


    “那是我的本事。”傅锦时微微一笑。


    说起这个,曲陵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傅锦时道:“你的确本事不小。当年让我手抄十二遍经文。”


    傅锦时乍一听闻先是心虚,转而又想到曲陵竟然知道了此事,继而是不好意思,毕竟当年这件事做的挺缺德的。


    这下摸鼻子的人换成了她。


    她小声道:“三哥不仗义。”


    “是你们三个都不仗义!”曲陵一想起那次,还觉得自己手酸。


    他当时与傅三和傅四其实还是不对付,但因为小胖,于是他们暂时捏着鼻子一块玩,他一直防着不三不四的俩人,结果还是被坑了。


    傅锦时没敢抬头,弱声道:“这也是为了小胖着想。”


    她很少提起小胖。小胖本名萧逄,本人并不胖,甚至很瘦弱。他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身体很差,连阿娘也治不好。他们听永州的老人言刚出生的小孩缺什么就起什么名字,于是便借着萧逄的名字谐音喊他小胖,以期他能长胖些,健康起来,只是最后还是没能长到十五岁。


    那一次是他们说好了一起逃课,但她与三哥成天想尽法子偷懒,身手不如曲陵矫健灵活,小胖身体不好,于是他们三人商量钻狗洞。结果被夫子逮了正着。于是罚他们四人一起抄经书,每篇抄三遍。


    傅锦时连平日夫子留的作业都不想写,傅别遥一个励志做纨绔的人就更不用说了,于是两个人一合计,就想了个注意。


    当时曲陵不在,夫子让他们三人转告,两个人想着夫子也不细看,不会认出笔迹,于是商量着让曲陵把他们三个的都抄了。但当时小胖觉得曲陵可怜,于是只让他帮他抄了一遍。她当时与三哥觉得若是说十二遍的确容易惹曲陵怀疑,但又觉得这两遍肯定会累着小胖,于是自告奋勇替他抄。


    但他们没真的抄。他们二人想了个办法,偷偷从曲陵抄的八遍里拿走了两遍,让他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于是表面看曲陵是抄了十遍,但其实抄了十二遍。


    “借口!”曲陵龇牙一笑,“我当时还纳闷傅三那日为何突发好心要帮我送去给夫子,后来才知道是怕我发现。”


    傅锦时肯定道:“你真聪明。”


    曲陵冷冷笑了,“我何德何能得你四姑娘一句如此夸赞,毕竟我哪有你与傅三脑子转得快!”


    “你忍心看小胖受累吗?”


    “你与傅三不忍心,于是祸害我。”曲陵那日同傅三喝完酒后闲聊,得知此事时直接气笑了,他当日还真的觉得自己记错了,抄完了之后手都是抖的,于是忍不住背后蛐蛐夫子,结果被夫子知道了,又罚他去刷恭桶!曲陵简直不敢想自己那几日是怎么过的。


    却不想这一切痛苦的根源是傅三与傅四干的缺德事。


    傅锦时轻轻一笑,转身几个起落跑了。


    曲陵在她后面作势要追,但也没有真的去追。


    他那日得知后就跟傅三打了一架,趁着他酒醉,还往他最重视的脸上揍了两拳,早就消气了,今日再提起来就是眼见着傅锦时要翻旧账,于是紧急灵机一动,挡住自己被翻出小时候干的那些缺德事,毕竟那时他的缺德与傅三傅四俩人差不多。


    他望着傅锦时迅速消失的背影,又看向远处天上的月亮,轻声道:“傅三,你在天之灵,可得保佑咱们的妹妹,平安无事。”


    第185章 第185章


    遂州的秋季很短,如今已到了尾巴,凌晨的冷风像是能刮透人的衣裳。


    才寅时,傅锦时便已同选出来的二百鹰卫整装待发了。


    褚祈年先前毕竟多是待在皇宫,指挥作战的经验少,如今面对的还是陆晔这样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傅锦时多少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站在马前对褚祈年嘱咐道:“这六日间,陆晔攻城的可能不大,但倘若忽然出手,还是按照先前的作战方式,先守再迎。三万鹰卫加上四万遂州守备军于城前对战,是能打的。”


    这两日,粮草运过来的同时还有遂州各城调过来的守备军。先前褚暄停只是太子,能够调动的兵马不多,但如今他奉旨监国,他再调兵便是名正言顺,各地方的将领若有不遵便是如同违抗圣旨。


    褚祈年点头,他明白傅锦时的意思,他们如今要做的是稳住陆家。


    陆晔知晓傅锦时带了三万鹰卫在安城,太子监国也让安城兵力充足,他们若还是一味的守,容易让陆晔察觉蹊跷,所以一切还是保持先前的样子。


    “我已经安排了人扮做我的样子,只在城墙之上,便是陆琪也认不出。但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让他亲自迎战。”


    她先前在太子府时,也跟着沉星学了点易容之术,便从鹰卫当中寻了一个同她身形差不多的扮做她。不过她没有太多的材料,做不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若是离得近了,容易看出破绽。


    “六日后,倘若没有信号,你们便撤回安城,求援晋州。”


    晋州是离着安城最近的,若是陆家真的到了危急时刻,晋州是能最快出兵的。而且如今的晋州不再是世家掌控,而是从科举一路走过来的徐若听治理。此人乃是沈懿的学生,从前被云家一直压着,空有抱负无法施展,是个极为正气的人,倘若安城危急时刻求援,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我记得了。”褚祈年点头。


    “曲陵将军与如季将军都在,你不必太过担心。”褚昼津对傅锦时说:“倒是你,只带这二百人,那密林中还有瘴气,定要多加小心。”


    傅锦时眨眨眼道:“放心,定然不会让你跟褚暄停无法交代的。”


    褚昼津翻了个白眼,“没良心。我分明是出于对你的关心。”


    傅锦时笑了笑,而后翻身上了马,对着两人道:“走了。”


    “命最重要。”褚昼津再次嘱咐道:“你最重要。”


    “我记得了。”傅锦时坐在马上对褚昼津笑着应声,而后疾驰而去。


    他们没有从安城正面接祁州那一面的大门处走,而是借着月色绕过大半个安城,从东侧门离开了安城。


    同一时间,京城,太子府。


    此时已经寅时,但褚暄停还未睡,整座太子府灯火通明。


    他本与褚扶清几人在商议陆家的事情,却不想接到了褚风龄传来的军报,郦幽异动。


    褚暄停接到消息后,第一反应便是天楚与郦幽联手了。


    他还在遂州城时,褚岁安曾传信给京城,说是天楚异动,但紧接着因为西延柏搅乱天楚,导致天楚腾不出手来对大瞿出手,于是又安稳下来,但是如今西延琮被逼出走肈城去往曾经郑家驻守的交城。


    他如今想要扩充兵力,就得有正当理由,战争是其中最简单最能快速见效的理由,但以他如今在朝中的实力,恐怕若是单独提起不容易成功,但若是与郦幽联手便不一样了。


    天楚与大瞿实力相当,但郦幽实力不如天楚,此番两国若是联手攻打大瞿,天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它既不需要怕将来郦幽壮大吞并自己,也能借着郦幽拖住褚风龄。


    以燎帝一直以来想要吞下大瞿的野心来看,此番必定会出手。


    坐在正厅内的几人此刻也都想到了这一点,脸上神色格外凝重。


    如今大瞿正值内患,若再有外忧……


    褚扶清放下手中的浓茶,抬眸道:“别忘了,谢家同郦幽也有牵扯。”


    她没直接点明,但几人心中都清楚,郦幽异动,难保不是褚千尧想要借助郦幽牵制住褚风龄。


    褚风龄手握重兵,掌两州之权,若是他回京,太子登基便是九成把握。谢家和褚千尧不会想让他回京的。


    叶云眉头紧锁,他说:“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殿下监国,若真是四皇子勾结郦幽拖住三皇子,那么接下来怕是要对太子殿下动手了。”


    陛下一旦驾崩,太子便能名正言顺地登基,因此四皇子此时不会再对陛下动手,毕竟只有陛下活着,他才能继续争,所以他现下要下手的是太子,而困住三皇子怕只是第一步。


    律兰旭想了想,对几人说:“我们何妨主动出击?”


    叶行的话提醒了他,褚千尧如今已经开始行动,但他的目标却在褚暄停身上。可他们做这一切的目的不是帮褚暄停登基,而是助广陵公主坐上那个位置。


    说句难听的,本身褚暄停就是他们用来吸引褚千尧的靶子。褚千尧如今要除掉褚暄停,正合他们意。


    而现如今的情况,肃帝病情严重,江舟与傅锦时都束手无策,照这样下去,肃帝不知道何时便会去了。褚千尧没有那么多时间大费周章地去算计褚暄停做下错事,好让肃帝废了太子,再加上如今太子监国,褚暄停本身能力出众,朝中大臣多数拥立他,想要走废太子这条路几乎不可能,所以最简单粗暴的法子便是杀了褚暄停。


    亦或者是……


    太子弑君。


    所以他们不妨再冒险些。


    若是褚暄停陷入险境,褚千尧能够克制住不出手吗?


    只要褚千尧出手,他们便可借机除掉他,之后褚扶清登基便只看褚暄停如何安排了。


    想到这里,律兰旭不禁看向褚扶清。


    其实起先他知道真正要那个位置的人是广陵公主的时候是有些惊讶的,毕竟女子登基自古以来便没有这样的先例,可他并没有觉得不行,因为细细想来许多事情都有广陵公主的影子。


    而不论是大瞿各地建立起的救济堂与学堂救了许多人,还是她去祁州救下傅别云,亦或者在秦家一事上同五皇子一起救了许晴来的孩子从而得了许晴来的口供,包括后来云家一事也有她相助,甚至褚暄停去遂州城的那些日子,京城中的一切几乎都靠她来协调应对……


    她已然做了许多,证明了她的能力。


    “殿下如何看?”律兰旭的意思叶行听懂了,他是认同的,但若真要主动出击,怕是要太子殿下以身为饵了。


    褚暄停却在想另一件事。


    他的太子身份其实不止是阻拦了褚千尧,同样也阻拦了扶清。


    只要太子在,朝中那些清流大臣定然是推他上位的。


    他固然可以在登基后等到来年女子科举后慢慢筹谋着将位置给扶清,可那终究算作是他给的,旁人提起,也只会想到是他传位给扶清,而不会看到扶清做的事情,甚至一开始恐怕还会多番为难轻视。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律世子所言不错。”褚暄停手指轻扣茶杯,想到了一个法子,他抬起眼问褚扶清,“近些日子,皇后是否还经常去清乐殿?”


    褚扶清点头,她最近白日里都在清乐殿照看父皇,所以对妃嫔们去侍疾的情况比褚暄停了解的多。


    “明日……”


    褚暄停将刚才想到的法子说给几个人听,末了嘱咐道:“接下来些时日任是谁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动。”


    褚扶清却第一次反对了褚暄停,“我不同意。”


    她望着褚暄停的眼睛,她明白他的苦心,知道他这般冒险是为她铺路,可正因如此,她才不能答应。


    她想要那个位置的理由很多,可其中一个是要保护哥哥。


    褚暄停刚才说的计划太过冒险,一个不小心便是同褚千尧两败俱伤,那与她的初衷相违。倘若为了那个位置失去了哥哥,她宁愿不要。


    “郦幽与天楚蠢蠢欲动,陆家谋反,谢家与老四则在京中虎视眈眈。”褚暄停并不意外扶清的反对,他也想好了如何去说服她,此刻便缓缓而道:“若是拖久了,内忧外患同时起,戎国定然也要来掺一脚,扶清,届时情势更加危急艰难,便不会如同今日这般还由得我们来选。”


    褚扶清衣袖下的手微微握紧。


    褚暄停见状温和一笑,“再者,你还不相信我吗?我自然是有万全把握才会做的。”


    褚扶清不再说什么。


    如同哥哥所言,拖久了对他们不利,而要迅速破了京城之中的僵局,唯有他去做那个鱼饵。可她不愿。


    褚暄停知道扶清的性子,不说话就表示心中还在拧巴,他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别想太多,天色也晚了。回去休息吧。”


    褚扶清低低应声。


    律兰旭与叶行也同时起身行礼,出了书房。


    周叔年纪大了,褚暄停不愿他继续劳累,所以到了晚上便直接由沉驿安排府上事情,此时便由他送三人出去。


    褚暄停站在屋内,望着三人渐渐远去的背影,注意到了天上的月亮。


    他心中忽然有些想念傅锦时。


    也不知道此次傅锦时看了他的信能不能看出来他想要回信的意思,会不会给他写一封。


    不过,估计不太可能。傅锦时看着就不像是会给他寄信的样子,别看她先前主动吻了他,但褚暄停能够感受到傅锦时是感情内敛之人,而且恐怕连想他也不会,毕竟此时安城危急,她怕是没有闲心想他。


    褚暄停想着想着竟慢慢生出些许惆怅来。


    正在他叹气时,沉西从外头走了进来。


    “殿下,傅姑娘的信。”


    褚暄停闻言眼睛陡然一亮,刚才的落寞与低落霎时一扫而尽。


    沉西将信递给褚暄停,连带着褚昼津传来的消息。


    不过褚暄停却是接过傅锦时的信后,将褚昼津的消息放到了一旁。


    褚暄停高兴地看信,连带着信封上的字也不放过,可在看到了信封上“太子殿下亲启”六个字后他面上的笑意陡然淡了些,他略微抿唇打开信,小心翼翼地去看开头,在看到依然是生疏的“太子殿下”后,他面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他不抱希望地去看内容,这一看,他倏而又忍不住翘起嘴角。


    他真是想多了,傅锦时都能主动亲他,怎么会是感情内敛之人。


    沉西就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见太子殿下表演了一番川剧变脸。


    褚暄停压着嘴角将傅锦时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沉西怕他回头漏了二皇子的消息,于是在他第三次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醒,“殿下,二殿下传了消息来。”


    褚暄停这才拿起褚昼津的消息来看,然而只一眼,他脸上的笑意便彻底消失了。


    他就知道自己劝不住傅锦时,褚暄停禁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他们俩能够互相吸引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归根结底性子还是相似的。


    为达目的,兵行险着。


    他能明白傅锦时如此冒险的举措。


    陆晔实力强盛,他常年与戎国作战,那些战功并非是虚的,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倘若真的正面交战,他们未必是对手。


    即便在作战指挥上能够对抗,甚至因为兵力充足,正面对抗陆家也能打,但若要剿灭陆家,怕是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而现下边境不稳,戎国局势已稳,天楚的西延琮驻守边境,郦幽经过多年休养生息已然也在蠢蠢欲动,他们若是此时因为陆家死伤过重,怕是于大局不利,所以此次剿灭陆家必须用最小的代价。


    傅锦时的法子同他今日提出的对抗谢家与褚千尧的法子是一样的。


    都是以小博大。


    赢了是大获全胜,输了是死无葬身之地。


    第186章 第186章


    皇宫,梧阳宫。


    梧阳宫是历代皇后所居的地方,但是在叶皇后去后很长一段时间,此处大门都是关着的,便是如今的谢皇后掌凤印后,也在别宫居了很长一段时日才迁宫至梧阳宫。


    褚千尧来时,谢皇后正在同谢琅对弈。


    “母后。舅舅。”褚千尧对着两人分别行礼。


    “千尧来了。”谢皇后笑得温婉,“快来帮母后瞧瞧,怎么赢你舅舅。”


    “儿臣棋艺不精,如何能比得上舅舅。”褚千尧扫了一眼棋局,谢皇后如今已然处在下风,但要盘活也不难,不过他不会去做。


    “千尧还是谦虚了。”谢琅将手中棋子放回棋盒,笑着道:“你的棋艺乃是陛下亲自所传,怎会不精。”


    褚千尧垂在袖下手微微转动拇指的扳指,看向了谢琅。


    他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试探。


    “舅舅该是知道父皇为何亲自授我棋艺。”褚千尧淡淡道:“非是真心,如何会倾囊相授?”


    当初肃帝对他百般偏爱,既是为了保护褚暄停,也是因为忌惮叶家势大怕将来压不住褚暄停,故而培养一个他来保护与制衡褚暄停。


    所谓保护,是在后宫之中。


    后妃争宠,世家争权,前朝后宫从来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当时的叶家乃是名门望族,叶老爷子德高望重,叶家嫡女是中宫皇后,又出了褚暄停这样一个聪慧灵秀的皇子,可谓是风头最盛。


    肃帝那时也是真的喜爱这个孩子,但这样的喜爱最易招惹祸患,在褚暄停五岁时便落水一次,若非身边伺候的人及时相救,褚暄停怕是便没了,但那一次也让他生了一场大病。


    也是自那日之后,褚千尧发现父皇不怎么喜爱大哥了,反而总是将他叫到跟前教导,他惊喜又惶恐,因为那时他因着不如大哥得父皇喜爱,母后总是训斥埋怨他,他过得很不开心。他也想父皇喜欢他,这样母后也会喜欢他,于是在得了父皇的偏爱后,他拼命地抓住。


    他那时小,以为大哥生病不能读书,答不上父皇所考校的问题惹了父皇厌弃,所以他便使劲读书,连冬日里病了,也不敢有丝毫松懈,父皇教他的东西他加倍练习,生怕有朝一日也遭了父皇厌弃。


    而与这些惶恐和雀跃相伴的还有愧疚。


    他总觉得是自己偷了大哥的东西,所以他拼命地对褚暄停好,父皇给他的赏赐他都偷偷送给褚暄停一半。


    这样纠结难过的日子一直维持到褚暄停身中柯蓝之毒。


    那日他无意间听到了父皇与叶皇后的对话,听见父皇对叶皇后愧疚地说:“朕以为朕偏爱千尧,就能保护咱们的暄停……”


    只这一句话,褚千尧瞬间觉得浑身的血都冷了。


    原来父皇对他偏爱是为了让他替褚暄停死。


    褚千尧觉得可笑极了,他从前竟然傻到真的以为父皇偏心他,为此他还对褚暄停充满愧疚。


    他也是从那日开始,再不愿见到褚暄停。


    然而说来也可笑,那时他虽然崩溃,却也没想过要去抢褚暄停的太子之位,即便那会儿父皇还并未立褚暄停为太子,但他知道太子之位一定是褚暄停的。


    可是,偏偏父皇将他再次落在了棋盘之上。


    叶皇后去世后,叶家因为有叶老爷子在,依旧势大,父皇心生忌惮,所以在褚暄停在叶家的扶持下登上太子之位后,父皇便更加偏爱他,亲自教导他一切。


    但那所谓的培养不过是幌子,父皇要制衡褚暄停而非要有人取代褚暄停。所以对他不过是面上偏心,实则他从来比不上褚暄停。


    即便是褚暄停因为中了柯蓝之毒没救了,父皇也从未想过将来传位给他,甚至一直没有放弃过寻人来救褚暄停,即使后来实在没有希望,父皇也是另外培养了褚岁安。


    然而最可笑的是,即便他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他还是忍不住在父皇偏爱的假象中生出了野心。


    就如同他明知道越行简对他是假意,他仍旧清醒的沦陷。


    他一步步试探父皇对他包容的底线,在发觉他的纵容后,他一边因着假意的偏爱心生窃喜,一边又因为不甘心而逐渐偏执。


    凭什么父皇可以为了褚暄停做到这样的地步。


    他不要父皇如愿,所以他要得到那个位置。


    他不要做旁人的棋子,他要做执棋者。


    所以有了遂州河道改道,有了留云滩大败。


    陆家的野心是他的棋子,张庆全的仇恨也是他的棋子,还有傅铮的忠心和秦云两家的把柄……


    褚千尧望着谢琅说:“舅舅不必试探我。”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既是父皇用来制衡太子的棋,也是母后与舅舅用来争权的棋。


    所以他对谁都不再抱有感情。


    谢琅试探他完全没有必要。


    谢皇后抚鬓,对谢琅轻笑道:“我就说千尧不会被陛下如今的一点温情冲昏头脑,大哥,你多虑了。”


    “还算清醒。”他这般直白,谢琅便也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你这些日子如此上心陛下病情,老夫还以为殿下同陛下当真生出了父子之情。”


    “宫里不都这般吗?一方唱完一方登场。”褚千尧说:“不过是演来演去罢了。”


    如今朝中诸位大臣的眼睛都盯在清乐殿,他不演一下父子情深,将来定然会被诟病,他不在意,却也烦那些人成日里拿着孝道说事。


    谢琅认同地点点头,说起了正事,“这两日太子借着江舟看诊陛下后嘱咐要静养为由免了后妃与皇子侍疾的事情你应当是知道的。”


    褚千尧颔首。


    “你看出什么了?”谢琅道。


    褚千尧说:“很多。”


    “说来听听。”


    “其一,是真的为了让陛下多活些时日;其二,为了防止我们杀了陛下伪造圣旨;其三,为了引我杀害陛下嫁祸给他,从而反过来除掉我。”


    当然这个杀害并非是真的杀了。


    褚千尧了解褚暄停,即便是对父皇没有太多感情,却也不会为了权力伤了父皇性命。


    褚暄停这个人心软重情,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不会下死手。


    这也是为什么起先他与褚暄停作对,褚暄停却从未对他动杀心,直到知晓了他与郦幽与天楚都有牵扯,才真的要杀他。


    谢琅端起一旁的茶水,问道:“那么依你之见,此番动还是不动?”


    “动。”


    谢琅抿了一口茶道:“既然明知是陷阱,为何还要动?”


    “是陷阱也是机会。”褚千尧漠然道:“我们借着郦幽拖住褚风龄,便是为了对褚暄停下手。此番他以陛下和自己为饵,想要将我们除掉,可是这番博弈褚暄停并非占尽优势,反而他才是冒险的那个,我们胜算更大。”


    父皇就快死了,任何一点意外都能要他的命,褚暄停如今又不许旁人探视靠近,若是肃帝死了,他完全有把握将此事全然推到褚暄停身上,一旦背上弑君杀父的罪名,他必死无疑。


    “你们二人不愧是舅甥,倒是想到一处去了。”谢皇后在一旁听着,示意了宫人给褚千尧也送上茶水。


    褚千尧对皇后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垂眼望着送上来的茶水,眼底没什么情绪,接过来也并没有饮,只是放在手中拿着。


    他先前受的伤还未好全,正在喝药,不能饮茶。


    “你既想得周全,便由你安排。”谢琅满意地望着褚千尧,“我会让思齐协助你调动人手。”


    “多谢舅舅。”褚千尧恭敬道。


    谢琅越发满意。


    傅锦时带着二百鹰卫逐渐深入密林,然而越深入,她越发觉不对劲。


    她从前听说此处密林危险后,因为好奇而打听过关于它的信息。


    这处密林外围与普通的树林并无不同,树木繁茂,有不少动物野兽,否则最开始也不会有人只当它是普通林子而进去采药打猎。


    可是她带着人就要到深处了,却始终没见一只大型野兽,只有零星一些兔子和花鹿之类的没什么攻击性的猎物。


    傅锦时心中警惕起来,示意鹰卫注意警戒。


    他们的马早在入林后不久便因为路太难走而暂时拴在外面,傅锦时先前考虑过这个情况,所以也早安排了人到了时间去处理。


    宗宴对傅锦时说:“我带着人先去前面探路。”


    他在云家一事结束后,便回了鹰卫,此次跟随傅锦时一起来了密林。


    傅锦时却摇头,“此处已经靠近深处,所以瘴气并不浓,再往前,瘴气加雾气弥漫,你不熟悉路况,极易迷失方向,极大可能死在里面。”


    “但如今情况不对。”宗宴说:“若是不探,怕是容易出事。”


    “我曾根据幸存者的描述研究过,我去。”傅锦时说:“你带着人原地修整,将准备的药先吃了。”


    傅锦时临行前根据阿娘治疗那人的方子制了药丸,她虽不知道这般提前吃了能起多少作用,但肯定是有用的。


    宗宴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虽然有些担心却没有阻拦。


    傅锦时点了十个人,他们将脖子上提前备好的面巾扯上来,盖住了下半张脸。面巾上提前浸过药水,可以让他们保持清醒。


    几个人都是身手矫健灵活的,便是这样难走的路,也能紧跟傅锦时的脚步。


    傅锦时带着他们随着印象中的方向略去,越往里,瘴气越浓郁,她放缓速度,减少消耗,避免吸入过多的瘴气,很快,她隐约看见了那人提过的水潭。


    她没有立即靠过去,而是从脚边捡了一块不大的石头,借着臂力甩入其中,水潭之中的水溅起,周遭却没传来任何声音。


    她给鹰卫打了一个原地不动保持警戒的手势,而后自己靠了过去。


    忽然,她感觉脚下踩到了什么。


    她抬脚,低头看去,只见一具残缺的人骨陷在地里,雾气弥漫中,傅锦时继续往前走,视线慢慢清晰,只见水潭周遭密密麻麻排列着许多白骨。


    她辨认出既有野兽的,也有人的。


    一瞬间,傅锦时只觉得脊背发凉。


    然而最令她发凉的并非是白骨,而是不远处一具还未腐烂的尸首。


    有这样的尸首,代表着此处密林中怕是还有人。


    她缓缓摸上后腰的短刀,警惕地扫过四周,抬脚慢慢后撤。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响亮的哨声陡然响彻此处。


    水潭对面的雾气中缓缓出现几个人的身影,傅锦时定睛望去,只见他们都有绿色的眼睛。


    她脑海中率先浮现出了那迦的那双异瞳,他其中一只眼睛瞳色就是绿色。


    傅锦时也在瞬间对这些人的身份有了猜测。


    他们恐怕是戎国曾经的王室——卅日族。


    第187章 第187章


    跟随而来的鹰卫在见到这几人时第一时间上前护在了傅锦时周遭。


    “你是什么人?”卅日族的一人上前,粗声粗气地问道。


    “阿赫,莫要如此。”从这位被称作阿赫的人身后走出来一人。


    “敢问姑娘来此是为何事?”说话的是个年轻男子,面容艳丽,甚至有些妖冶。


    傅锦时看得出这人乃是这几人当中领头的,直言道:“只是路过,无意打搅。”


    “姑娘应当听说过这处密林十死无生的事情。”领头之人面目温和,说话平缓,“为何还要从此处过?”


    “冒险一试。”傅锦时观察着这几人,反问了回去,“密林危险,常年有瘴气,阁下又为何也在此处?”


    那人似是轻笑一声,道:“冒险一躲。”


    傅锦时看着他没说话,那人主动道:“在下其水彧,乃是如今卅日族的族长。”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是何身份其实呼之欲出。


    然而,傅锦时却道:“戎国曾经的王室卅日族早已灭族。”


    她虽然早就查到当时有卅日族的人逃了出来,但此刻也只当不知。


    “姑娘既然知道卅日族的存在,那应当也知道卅日族的眼睛乃是绿色的。”其水彧指着自己的眼睛,笑着对傅锦时说。


    他长相颇有攻击性,可是这般笑时,眉眼弯弯,倒是缓了几分距离感。


    傅锦时却并没有放下半点戒心,她上前,扫了一眼其水彧身后的几人,而后望着其水彧道:“不知此处已经是卅日族的领地,因而冒犯,还望担待。”


    傅锦时不知是卅日族主动出现的目的,但不论是何目的,她都不想惹上麻烦,他们当务之急是出密林,否则耽误的越久,对他们的身体越不利。


    “姑娘误会了,我并非此意。”其水彧笑了起来。


    傅锦时看向了先前被其水彧喊作“阿赫”的人,其水彧见状,解释道:“阿赫还并未接触族中事务。”


    言外之意便是阿赫不知道他的目的,故而才会在一开始如此。


    “那么族长是何意?”傅锦时问。


    她大约看出来了,这位卅日族族长恐怕是冲他们来的。


    “姑娘身上乃是大瞿的将领的轻甲,想必是大瞿之人。”其水彧道:“姑娘在大瞿能够掌兵,定是身居高位,在下相与姑娘做笔生意。”


    傅锦时扫了一眼不远处还未彻底腐烂的尸首,“死在那里的应该是大瞿的人。”


    她未明说,可意思却清楚,她在告诉其水彧,他们杀了大瞿的子民,便不可能合作。


    “那并非是我们所杀。”其水彧听懂了傅锦时的意思,解释道:“我们发现他时,他已被瘴气侵蚀过深,即便服下药物,也始终陷于幻觉当中,最后自绝于此。”


    傅锦时听到服下药物略微一顿,却并未做出太大反应。


    “姑娘若是存疑,尽可靠近了仔细查看。”其水彧道:“他的致命伤在心口。”


    傅锦时抽出短刀,上前靠近那具尸首,腐烂的尸臭混杂着瘴气的腐朽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傅锦时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借着刀刃轻轻拨拢开尸首胸前的衣裳看清了伤口,的确是自己造成的。


    不过傅锦时还在其中闻到了一丝别的味道,这味道有些熟悉,同她临行前制作的那些药丸味道近乎一样,只是比她的药丸味道淡一些。傅锦时想到了刚才其水彧说的话,此人应当是服用过能解瘴气的药,可是那药为何同她制出来味道一样呢?


    傅锦时握刀的手一顿,心中疑虑更深了,但面上还是一派平静。


    “族长想如何合作?”


    她知道一时半会走不了了,但也不想耽搁太久,于是也没拐弯抹角,直接问其水彧。


    “姑娘是个爽快人。”其水彧说:“在下可以将能解此处瘴气的药给姑娘,姑娘只需将来说服大瞿的皇帝借我兵力,夺回戎国属于我卅日族的王位。”


    “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后出尔反尔吗?”傅锦时审视着其水彧,“族长若是想要合作,还是坦诚些为好。”


    “瞒不过姑娘。”其水彧失笑,“其实,我一见姑娘便知晓了姑娘身份,女子为将,唯有傅家的云将军。”


    “傅家有一支私兵,乃是鹰卫。”其水彧继续道:“鹰卫最是守信。故在下并不担心姑娘会做下出尔反尔之事。”


    傅锦时对上其水彧含笑的双眼,心中思忖一瞬,纠正道:“族长认错了,我并非阿姐。”


    其水彧面上笑意加深,“姑娘乃是坦诚之人,傅家家风果真如传言般,在下如今是真的相信姑娘不会出尔反尔了。”


    “族长心思甚是缜密。”傅锦时淡淡道。


    刚才其水彧的话果然是试探,他口中既然说着要夺回王位,就必然会时刻打听外界的消息,既如此,如何会不知傅家的情况,又怎会不知道如今是她掌鹰卫。


    只是傅锦时还是不信其水彧的所说的目的。


    照他所言的合作,若是遇不到傅家鹰卫,难道就不要回到戎国夺回王位了吗?


    这几个忽然出现的卅日族人处处透着古怪。


    “姑娘莫怪,我卅日族如今人少,唯有手中能解密林瘴气的药一张牌,不敢轻易交付。”其水彧赔罪道:“所以只得试探一番才能安心。”


    说到这里,其水彧面上露出一点难过的表情,“先前在下其实已经尝试了诸多法子,无论是考虑陆家还是托进来此处的江湖中人捎带信息,却始终无法如愿,又因这双眼睛,倘若出去定然会暴露身份从而招致冕安族的缴杀,只得日复一日地再次等待机会。”


    他说这番话时一错不错地望着傅锦时,时刻观察着她的表情。然而傅锦时面上始终没有什么起伏,他一时间拿不准她如何想的。


    傅锦时耐心地听完其水彧的话,说:“自是理解族长的难处,只是既然族长确认了我的身份,那么作为交换,我是否能看看能解瘴气的药?”


    “自然。”


    其水彧看向身旁的人,那人上前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木瓶,倒出一粒药来放在傅锦时的手中,不过他在放下时指甲轻轻蹭过傅锦时的手心。


    “这便是能解瘴气的药。”其水彧道:“姑娘若是不放心,可以一试是否有用。”


    傅锦时将药放在鼻间轻嗅,却在下一瞬间,猛地以刀背劈向其水彧的喉咙处,而后在他因瞬间疼痛张嘴时将那一粒药送进了他嘴里,随后她以刀身向上抵住他的下巴向上一抬,那粒药便被他尽数吞了下去,紧接着短刀变换方向,抵在了其水彧的颈间。


    “你找死!”其水彧身后的阿赫骤然暴怒。


    傅锦时在他要冲过来时,手中用力,其水彧颈间瞬间多了一丝血痕,其水彧抬手制止了阿赫。


    “姑娘这是何意?”其水彧被傅锦时那一劈伤到了嗓子,此时说话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嘶哑。


    “族长在药中掺了能够致人失去行动的迷药,却还在问我是何意?”傅锦时目光冷冽。


    她此时也终于清楚了其水彧的目的,这人恐怕并没有能解瘴气的药,甚至此番他真正的目的应当就在于寻人试药,是要去试出药来。


    那具还未彻底腐烂的尸体怕就是从其水彧手中逃脱的。


    只是其水彧既然能够打听到外界的消息,自然也该知道她懂医,又如何会做在药里掺迷药这样能被她一眼看穿的事情?


    傅锦时越发警惕。


    其水彧闻言赞道:“傅姑娘医术果然了得,只是你懂医,却不懂蛊。”


    傅锦时眯起眼,却在下一瞬陡然感觉浑身发冷,心口阵阵发疼。


    “看来开始发挥作用了。”其水彧轻轻笑起来,“你很谨慎,连去碰那具尸首都是用的刀,可偏偏在接药时用了手。傅姑娘,你察觉了迷药,那你察觉得到药丸中乃是蛊虫吗?”


    傅锦时猛然想到了方才那人放药时指甲蹭过她的手心,想来蹭那一下便是为了掩盖蛊虫钻入手心时短暂的刺麻。


    其水彧知道她想到了,他哑着嗓子道:“那是连命蛊,同生共死。你如今与我痛感相接,性命相连。”


    周遭的鹰卫闻言,脸上瞬间带了急色,“姑娘!”


    傅锦时却始终镇定,“既然与你性命相连,那便只留下你便可。”


    其水彧闻言,脸色倏而变了。


    傅锦时望着他轻声道:“杀!”


    第188章 第188章


    鹰卫训练有素,得了命令便立刻执行。


    其水彧没想到傅锦时如此冷静,更没想到傅锦时如此果决狠辣。


    他本以为以连命蛊相威胁,控制住了傅锦时便是控制住整个鹰卫,却不想反而给族人招致杀身之祸。


    密林中没有风,瘴气与雾气在空中逐渐弥漫,细看能看到白色的流动,鼻腔之中逐渐涌入血腥气,是卅日族人的血。


    其水彧望着倒在地上的族人,死死地握紧了拳头,眼见着轮到阿赫时,他再也顾不上傅锦时还抵在他脖颈间的刀,抄起阿赫被打落在地的剑挡在了他身前。


    正要落刀的鹰卫见状,反应极快,他还记得其水彧受伤会牵连傅姑娘,于是迅速调整刀的方向,最终长刀落在了阿赫手臂旁的地上。


    傅锦时提着短刀走上前,她垂下眼,居高临下地望着倒在地上的阿赫,随后抬眼看向护在他身前的其水彧,她淡声说:“你救得了一个,救得了所有人吗?”


    她的声音很轻,也平静极了,其水彧却听出了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看向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的族人,此番是他操之过急,是他大意了。


    从前这处密林还未传开十死无生的消息时,每年夏秋会有许多人来此,或是采药,或是打猎,或是挖些野菜……那时的族长会带着族人借助蛊虫短暂地改变瞳色,装作大瞿人,倒也骗了不少人成为药人,借此来研制能够根治瘴气侵蚀的药。


    可是随着此处密林危险的消息传开,来此处的人越来越少,偶有江湖中人不信邪前来,可是还不够,于是为了吸引胆大之人来,他们便注意着放走几个。


    只要有生机,就会有人敢来。


    这个法子起初的确很有用,但那些被瘴气侵蚀的人即便出去也活不了太久,一个两个还好,多了人们便知道了归根结底还是没有生路,所以在其水彧继任组长后,几乎没见过多少人来此。


    而那具还未彻底腐烂的尸体是他们最后一个药人。


    那人趁着守备交接逃跑了,等他带着人找到的时候,已然晚了。那人本身就被瘴气侵蚀地厉害,再加上长久的试药,精神错乱之下,生了幻觉,很快便自绝于此。


    至此,他们最后一个药人也没了。


    所以在族中之人探查到有大瞿的士兵来到林中,领头的还是一个姑娘时,他根据已有的情报,猜测来人是傅锦时。


    他知道傅锦时人多,打他们的注意太过冒险,可此时也别无选择了。他们现在的药并不能根治瘴气侵蚀带来的危害,甚至在逐渐失效,此次若是错过机会,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在此期间他甚至考虑过到林子外面去,可转而又想到他们如今身体被瘴气侵蚀,即便到了外面也活不了多久,而且在外面他们无法用活人试药,倘若继续在密林中,他们或许还能一搏。


    他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动手,于是设定了这个计划。


    假意合作,实则是为了骗傅锦时吃下那颗药。


    不过那颗药里的迷药其实并非是给傅锦时用的,而是曾经骗别人的。他听说了遂州城的事情,知道傅锦时医术高超,迷药是骗不过她的,只是她来得太快,他没有时间再去准备新的药丸,只能让钦羽放了蛊虫进去,想要借着连命蛊控制傅锦时。


    然而到底是败了。


    其水彧眼睁睁看着族人死去。


    他们卅日族当日举全族之力留下血脉,逃至戎国与大瞿的边境处后,一些人为了保命选择通婚,一些人则是选择逃到此处密林。


    如今这里的人是仅存的卅日族血脉。


    他是族长,承担着保护族人的责任,可如今却偏偏是他害死了他们。


    他眼眶发红,睚眦欲裂。


    “你放过他们。”


    他们卅日族的人虽然多,而且有训练,却绝不是鹰卫的对手,再这样下去,卅日族就真的灭族了。


    他先前选择用迷药用蛊虫就是考虑到鹰卫武功高强,他知道他们不是鹰卫的对手,所以选择先擒住傅锦时。只要控制住了傅锦时,她手底下的鹰卫便是没了爪子的鹰,不足为惧,那么到时他们便有了许多可以用来试药的药人。


    不久的将来,瘴气之毒必然能解。


    可却没想到傅锦时从头至尾如此冷静,以至于他在下了蛊的情况竟还稳占上风。


    “凭什么?”傅锦时丝毫不为所动,她的刀依旧抵在其水彧的颈间,看向其水彧的神情不带丝毫温度,她说:“此时若是处境调换,你会放过我们吗?你的族人会放过我们吗?”


    傅锦时的心软重情是对自己人,是对大瞿百姓,而非是敌人。


    其水彧听到傅锦时的话,骤然想到了曾经那些药人对他的苦苦哀求。


    “求求你,放过我……”


    “我求你,杀了我……”


    “不要……别碰她,我给你试药,你把药用在我身上,我求求放了她……”


    那是一个个药人对他的乞求。


    当时他是怎么回应的呢?其水彧对上傅锦时冷漠的双眼,他当时也是这般冷漠地望着那些人,丝毫不为所动。


    如今乞求的人换作了他,他乞求的人同他一样冷漠。


    他陡然松了先前还绷着的劲与狠,他望着傅锦时,艰涩地开口,“我们只是想活下去。”


    “我们不想活吗?”傅锦时淡声反问:“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们的活凭什么要建立在我们的死之上?”


    其水彧陡然失声。


    这句话曾经也有人问过他父亲,那时他还很小,也产生了疑惑,于是问父亲,父亲只是摸着他的头对他说没有办法,他知道父亲的难处,却并不认可父亲的做法。


    可后来看着族人死于瘴气,他还是低了头,成为了父亲。


    “你不是卅日族人,你如何会知我们的艰难?”他压着心中涌上不甘与愤恨,猛然抬高了声音问傅锦时。


    “可那是你卅日族的事情,是你们戎国之事。”傅锦时并没有被他的情绪牵引,沉着道:“与我何干?与鹰卫何干?你们艰难,就该要我们的命换吗?”


    若是在平日里,她见卅日族处境艰难,或许会以自己的能力去帮一把,但前提是不牵扯鹰卫和永州,也不牵扯大瞿。


    然而如今卅日族却是将注意打到了他们的身上,甚至害了大瞿百姓的性命。


    她没有圣人心肠,更没有能够拯救天下人的本事。


    所以其水彧说再多,她也不会被触动。


    其水彧意识到仅凭这样是说服不了傅锦时的,于是他问道:“你如何才能放过他们?”


    此时他的声音哑得不像样,全然没了半点先前的自信与笃定。


    傅锦时却反问他,“你拿我大瞿百姓试药时,可有想过放过他们?”


    其水彧闻言瞳孔骤缩,“你怎么会……”


    “果然如此。”傅锦时道。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相信其水彧,后来耐心周旋也不过是因为他说死在这处的那人用了他们的药,她想探探是否是真的。倘若是真的,那么跟随她而来的鹰卫将来活下去的希望更大些。


    可是在看了那具尸首后,闻到他身上散出来的那道近乎一样的味道时,她心中对药的事情大约有了判断,但那时还不清楚其水彧的真正目的,所以便也没有轻举妄动。


    直到她闻到那颗药里散发着迷药的气味,再联想到那具还未彻底腐烂的尸体上散发的味道,她猛然意识到了其水彧的目的——以活人试药。


    卅日族藏身密林,可密林中有能致人死亡的瘴气,他们要长久地活下去就必须找到能够解瘴气侵蚀的药。起先他们或许会根据发病之人慢慢摸索,可长此以往,本就不多的族人只会更加艰难,他们迫切的想要找出能够救人的药,那么不难想到活人试药的法子。但他们必定不会拿自己人,所以就只能是抓外族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傅锦时想到了先前进入此处的百姓,那些没能出来的,恐怕都是被卅日族的人抓了试药。


    但那毕竟只是她根据现下的境况而猜想的,不敢真的确定,所以一直想着再找机会试探,此时其水彧的反应一下子肯定了她的猜测。


    她更不可能放过这些人了。


    “你就不怕我与你同归于尽?!”其水彧狠声道。


    “你没有机会。”傅锦时在其水彧作势要将长剑横在颈间的瞬间,抬手借着短刀拍在他的手上,其水彧反应也还算迅速,他在长剑脱手的瞬间换了另一只手去接,然而傅锦时比他还要迅速,只见她短刀迅速下撤,挡住了其水彧去接剑的手,另一只手在接到长剑后迅速上翻,而后反手掷出,方向正是阿赫。


    阿赫心口被刺,连句话也没来得及说,便断了气。


    其水彧眼睁睁地看着阿赫死在他的眼前,神情可怖至极。


    傅锦时毫不畏惧,冷声说道:“你也谁都救不了。”


    她说只留其水彧便只会留下他。


    卅日族与冕安族相争,卅日族败北,被残杀,被迫到处躲藏,虽有可怜之处,可权力争夺向来是如此残酷,失败的一方都是惨的。倘若今日卅日族是安分地藏身于此,她便是知道了也当做不知道,但偏偏从他们来到此处,杀了诸多大瞿的百姓,如今更是将注意打到了鹰卫身上,她便不可能轻易放过。


    鹰卫的速度很快,这一处转瞬间便只剩了其水彧一个卅日族的人。


    “你竟连阿满也不放过。”他说的阿满便是下蛊之人,其水彧阴冷地望着傅锦时,故意在阿满死后才对她说:“这连命蛊只有她能解。”


    他想在傅锦时脸上看到后悔莫及的神情,可他注定失望了。


    “她是你的人,即便解蛊我也并不信她。”傅锦时毫不在乎,甚至还笑了一声,“而且,谁说我要解?”


    其水彧不信她半点不在意,“嘴硬。”


    “蛊虫即便不能解,却也能转移。”傅锦时说:“其水组长,你还帮了我一个大忙。”


    虽然褚暄停在两人在一起后看着很开心,但她能感受到褚暄停对两人之间的感情始终存着最坏的打算,他像是随时做好了被她抛弃的准备。她知道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在她,当初她的瞻前顾后伤了他。


    傅锦时没有同人处过这样的感情,不知道该如何说才能安褚暄停的心,况且她也不擅言辞,甚至在今天之前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做,但她愿意去找法子。


    今日连命蛊的出现给了她思路。


    三哥喜欢奇奇怪怪的东西,这其中就包括蛊虫,但她害怕虫子,所以三哥很少在她面前提这个,不过她却听三哥同曲陵说过,有的蛊虫不能解,但所有的蛊虫都可转移。


    于是她想到了将其水彧身上的连命蛊转移到褚暄停身上。


    若是褚暄停同意,从此之后他们痛感相连,性命相接,若是他不同意,她便将其水彧囚禁一辈子,直到她死。


    京城,清乐殿。


    褚暄停既要照看了肃帝,又要处理朝中之事,几日下来,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憔悴疲惫了不少。


    今日,他才看了一份折子,便收到了沉驿的消息。


    皇后的人在送来清乐殿的药里动了手脚。


    褚暄停知道,谢家开始行动了,这碗药给肃帝喂下去,褚千尧便会来了。


    他捏了捏眉心,靠在椅背上定心神。


    褚扶清端着两碗汤药走了进来,她将其中一碗放到褚暄停的手边,“我寻江大夫开的方子,你这几日太累了,也该注意身体。”


    褚暄停睁开眼,看向褚扶清,又看向那碗药,他笑着道:“还是妹妹最好,昼津与祈年从来不会有这样细心的时候。”


    褚扶清眉眼一弯,“他们俩自然比不上我。”


    褚暄停轻轻笑了起来,端过药尽数喝了。


    他喝完,起身要处理肃帝的药,却在站起来的瞬间,感觉头晕目眩,他猛地撑住桌案,看向了褚扶清。


    褚扶清上前扶住了褚暄停,而后轻声道:“哥哥,你好好休息,剩下的路我自己走。”


    褚暄停听在耳中,却只觉声音渐渐远去,连意识也缓慢退去。


    应寒川从外头走进来,褚扶清对他说:“应司印,有劳。”


    应寒川颔首,直接扛起了褚暄停。


    褚扶清见状欲言又止。


    她想说是否有些粗鲁,可一想到若是抱着,好像更不对,于是选择转过身去,不看也不言。


    应寒川扛着褚暄停出了清乐殿后便将他放了下来。


    褚暄停眼神清明,哪里有半点中药的模样。


    第189章 第189章


    清乐殿的药前脚送进去,后脚消息便入了梧阳宫。


    皇后派人将消息分别传去了四皇子府和朝中几位大人手中,而后派身边的掌事宫女润鑫带着太医先去了清乐殿。


    “太子殿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殿。”沉驿起身站在殿门前,面无表情地抬手拦住了润鑫。


    “放肆!我有皇后娘娘手谕!”润鑫手中端着的正是谢皇后的手谕。


    沉驿不为所动。


    润鑫冷笑一声,抬手就要甩在沉驿的脸上,她从前都是这么教训手底下的人的。


    却不想下一瞬手腕被人大力攥住了。


    战音上前挡在沉驿身前的同时抬手攥住润鑫的手腕,神色冷冽地望着她,“沉副将乃是军中领将,你一介宫女如何敢对他动手?”


    “对皇后娘娘不敬,便是副将也是以下犯上,我身为娘娘的掌事宫女,自然有资格教训一个以下犯上之人。”润鑫对上战音的目光,丝毫不惧,“莫不是太子殿下与公主殿下眼中没了皇后娘娘这位母后?还是太子殿下觉得能越过陛下去?”


    不愧是跟在皇后身边的,两句话便直接给太子殿下和广陵公主扣了一顶大不敬的帽子,连带着还给太子殿下冠上谋逆逾矩的名头。


    战音眼神凌厉,“污蔑当朝太子与公主,乃是死罪。”


    说完,她朝着一旁甩开润鑫的手。


    她自小习武,手劲和力气都比润鑫大些,润鑫的手腕此刻已然红了一片,身子也被这一下带偏,倒在地上。


    战音没有给她丝毫尊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喊了两个小太监来,“梧阳宫润鑫以下犯上,不敬太子与公主,更是无令强闯清乐殿,扰陛下静养,按照宫规押入掖庭,等候发落。”


    “你敢!”眼见着两个太监朝她而来,润鑫猛然站起身,“我乃皇后身边掌事宫女,你不过是公主身边的侍女,论品级,你有何资格发落我?!更何况,我有皇后娘娘手谕!”


    “陛下命太子殿下监国,太子殿下之命便是皇后娘娘也无资格置喙。”沉驿淡淡道:“此举乃是皇后娘娘违抗圣命,抗旨不尊。”


    润鑫闻言手上手谕猛地落地。


    “本宫抗旨?”一道威严的女声从几人身后响起。


    “参见皇后娘娘。”沉驿与战音见到谢皇后前来,单膝跪地行礼。


    润鑫一见皇后则是瞬间安心,她笑着几步走去了皇后身旁。


    “沉副将倒是说说本宫如何抗旨不尊?”皇后行至沉驿面前,并未让他起身,而是直言问道。


    沉驿也不怯,沉着道:“陛下命太子殿下监国,圣旨之上言明,太子之言如同陛下之言。皇后娘娘若是一定要入殿,便是违抗陛下之命。”


    皇后冷冷一笑,眼神锐利,陡然抬手甩在沉驿脸上。


    沉驿并不躲闪,他若躲闪乃是不敬皇后,罪名便落在他的身上了。


    “真是放肆!”皇后收回手,寒声道:“太子谋害陛下,本宫前来救驾,竟还被污蔑是抗旨,太子当真以为能够一手遮天?!”


    “母后,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可不能无凭无据乱说。”褚扶清从清乐殿内走出,朝着她微微福身行礼,而后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沉驿与战音,在看到沉驿脸上的红肿时,眼神微闪,但当她抬眼对上皇后的眼睛时,又恢复了一贯的温婉,“母后,可是听了谣言?”


    “是不是谣言,进去看看陛下便知道了。”


    褚扶清闻言看向不远处过来之人,起先她只是觉得声音耳熟,待那人走近了,她认出来此人乃是户部尚书韩寻。


    一同前来的还有吏部侍郎吴相书与兵部尚书陈功。


    她轻轻捻了捻垂在袖下的手指,来的都是褚千尧的人。


    只不过褚扶清此时并未看见褚千尧与谢琅,心中不免更加警惕起来。


    几个人一同给皇后行礼。


    “几位大人免礼。”谢皇后道:“几位大人来的正好。不妨做个见证。”


    “母后。”褚扶清看向她,再次阻拦,“江大夫说父皇需要静养,如今众人进去,只怕是不妥。”


    “广陵,你为何一再阻拦?”谢皇后凛声道:“难不成太子弑君消息乃为真?!”


    “皇后娘娘!”褚扶清这一次甚至没喊“母后”,而是以“皇后娘娘”相称,只听她厉声言道:“即便您是皇后,也不该如此污蔑皇兄!”


    “那你为何再三阻拦?!”


    “父皇如今病重,大夫再三叮嘱必须得静养,此番一旦出了差池,娘娘担得起吗?!”


    “本宫看你分明是欲盖弥彰!”谢皇后冷声呵斥,“先前本宫侍疾之时,陛下还未曾病重到如此地步,为何太子回京,陛下病情便愈发严重?太子口口声声亲自侍疾,他眼疾未愈,如何能够妥当?清乐殿禁止后妃与皇嗣入内,你却出入自由,莫非是你兄妹二人合谋,意欲谋害陛下?”


    “皇兄乃是太子,何必多此一举?”褚扶清分毫不退,“倒是娘娘,不尊大夫嘱托,一定要入这清乐殿,到底图谋为何?!”


    “皇后娘娘乃是陛下之妻,忧心陛下,乃是人之常情。”陈功道:“公主殿下,娘娘只是进去看一眼陛下,小心些并不会扰到陛下,殿下何故如此阻拦?莫非真的如同坊间传言?”


    “坊间传言?”褚扶清故作不知,问陈功,“坊间有何传言?”


    “如今坊间都传太子殿下囚禁陛下,意图不轨。”韩寻道:“否则殿下以为我等为何而来?”


    “一派胡言!”


    “所以殿下,即便是为了太子殿下清白,您也不该阻拦皇后娘娘。”吴相书道:“只要确认陛下无事,太子殿下尽心尽力照看陛下,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太子殿下也不必受此污蔑。不然将来背上骂名,恐怕……”


    他这话与威胁无意。


    褚扶清看着换着话术逼迫她的几人,心中冷笑,这些人巴不得皇兄真的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嘴上却说的如此好听。


    不过虽然心中这般想着,她的面上却依旧如常,甚至软和下了态度,“既然如此,母后便随儿臣前来。不过未免人多扰到父皇,还请母后只一人进入殿内。”


    眼见着时间拖得差不多了,褚扶清估摸着应寒川应当已经借着东宫的密道将褚暄停送出宫了,于是她不再阻拦。


    她先前还多番阻拦,如今如此痛快,反倒令皇后心中升起不安来,甚至心中闪过一丝焦急。


    她此番并非真的要进去,而只是拖延时间要等千尧来。


    她命人在药中下了毒,此时已过了陛下用药时间,那药一旦饮下,必定毒发,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所以她笃定褚扶清这会儿不敢放她进去才敢这般强势要求进入清乐殿查看。


    可此时千尧还未到,褚扶清竟然松了口。


    她心中盘算着褚扶清的想法,骤然想到褚扶清会不会是想同褚暄停一起将肃帝中毒身亡一事推到她身上。


    毕竟褚扶清先前百般阻拦,也只是以担忧肃帝身体为借口,如今松了口让她入内,传到外面,更是说明问心无愧,若是此时再有太子公主为护陛下受伤之事发生,肃帝的死便会理所当然地转移到她身上。


    见皇后未动,褚扶清挑眉,“母后?”


    正在谢皇后要动时,褚千尧终于来了。


    “母后。”褚千尧道:“不若儿臣去吧。”


    谢皇后在见到褚千尧时,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下来,她装作欣慰的模样道:“也好,难为你一片孝心。”


    褚扶清见着这一幕,收敛了面上的神情。


    虽然她与褚千尧是对手,可她也是实实在在地觉得褚千尧可怜。


    父皇与母后无人真心爱他,他自己也知道,可他却从不死心,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他根本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不在意,他始终在渴求父皇与母后的丁点心软与爱意。


    可褚扶清早就认清了,从父皇那里是得不到真情的。


    她没说话,只是将褚千尧带了进去。


    清乐殿内依旧焚着安神静气的香,不浓烈,很是淡雅。


    此时的肃帝正靠在榻上翻阅奏折,听到声音抬眼扫了褚千尧一眼,道:“千尧来了。”


    褚千尧见肃帝醒着也不惊讶。


    “父皇。”他恭敬行礼。


    “坐。”


    褚千尧闻言起身,抬眼时他扫了殿内一眼,没有看到褚暄停,他略微皱眉。


    褚暄停设计许久,就是为了引他动手,可是此时竟然不在。


    他心中盘算起来。


    褚扶清给褚千尧倒了茶,“四哥。”


    “多谢。”褚千尧接过茶水,却没有饮。


    肃帝此时放下奏折,“娶谢家姑娘一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父皇,你应当听说了我在鎏城所做之事。”褚千尧垂眼望着手中茶水。


    “人家姑娘不喜欢你。”


    “喜不喜欢是我说了算。”


    肃帝拧眉有些不悦,不过他的不悦并非是因为褚千尧这般执迷不悟,而是他如此坚决地忤逆他。


    “冥顽不灵。”肃帝不再给褚千尧拒绝的机会,“朕今日就拟旨,将谢家姑娘与你赐婚。”


    “父皇!”褚千尧陡然站起来,“儿臣不愿!”


    “混账!”肃帝怒急攻心,剧烈咳嗽起来,褚扶清连忙上前替他顺气。


    肃帝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有些脱力地靠在后头的软枕上,指着一旁桌案上的药,道:“给朕拿来。”


    褚扶清一顿,她分明同父皇说了那汤药中被下了药,已经让人重新去煎药了,还留着这碗药是因为她要利用这碗药拉下皇后。


    褚扶清一时间猜不透父皇是要做什么,不过还是依言照做,起身要去端药,却被肃帝攥住手腕。


    她一怔,心中好似明白了什么。


    褚千尧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陡然一笑,心中却涌上了暴戾情绪。


    此时早就过了用药时间,这碗药却还好端端的放在这里,即便是为了放凉也不该如此长的时间,而且若当真只是放凉些,父皇为何不让扶清去拿?


    此番是为什么,不言而喻——


    父皇知道这碗药被动了手脚。


    明知有毒,却还让他端过来,是想做什么?


    褚千尧从未感受到如此彻底的抛弃。


    他忍着愤怒将药端到榻前,用手背试了试温度,主动舀起药来递到了肃帝面前。


    肃帝残留的咳意渐止,他先是看了一眼褐色汤药,又抬眼望着褚千尧,脸色逐渐冷厉。


    褚千尧望着肃帝的神情,心中涌上快意,他再次将汤药往前递了递,“父皇,儿臣伺候您喝药。”


    肃帝再也忍不住,他勃然大怒,挥开褚千尧的手,勺子落地,碎成几截,里头的汤药落了几滴在褚千尧的眼下。褚千尧一声没吭,他起身,将手中的碗摔在地上,溅起的碎片划伤了他的手背,他抬手擦掉了眼下的药汁,却将手背的血迹蹭在了那处。


    清乐殿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褚扶清在一片寂静中,发觉汤药无毒。


    她猛然抬头看向褚千尧。


    褚千尧缓缓笑了起来,他的嘴角上扬着,眼睛却是红的。


    他真是可笑极了,竟会为了一丝希冀去换了母后的药。


    “父皇,为什么?”褚千尧望着肃帝,他的心一阵阵挛缩,情绪翻涌中他失控怒吼,“为何这般对我!”


    为什么要帮着褚暄停杀了他!


    为什么!


    他难道不是父皇的孩子吗?他就那么令父皇不喜吗?!


    可是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他拼命讨好母亲,讨好父皇,可为何谁都不爱他!


    “因为你明知汤药有毒,却还端给朕。”肃帝厉声道。


    倘若今日老四不端那碗药,那么他将来必定保他一命。


    可偏偏他不仅端了,还要喂给他,他就不可能再留他。


    褚千尧眼中含泪,定定地望着肃帝,他的双拳紧攥到发抖。却压着怒火笑了起来。


    “父皇,你将玉佩摔在地上的时候不知道它会碎吗?”


    肃帝被他问住,褚千尧满脸讽刺。


    “所以父皇,不是的,根本不是你所说那般。”褚千尧不再克制情绪,他的眼瞳漆黑如墨,声音如冰,“你最了解我的性子,你知道我一定会端,你只是在找一个除掉我的正当理由。”


    说到最后,他近乎吼了出来。


    肃帝没有出声。


    褚千尧抬手捂住眼睛,再也克制不住,眼尾落下泪来。


    他哑着嗓音说:“陛下,我恨你。”


    此话一出,肃帝忽然怔住。


    在这一片静谧之中,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


    褚扶清立刻辨认出这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踩出来的。


    很快,谢琅与谢思齐穿着一身轻甲走了进来。


    褚千尧垂下手,他的眼尾还带着湿润,可望着肃帝的表情却变作了狠绝,他一字一句道:“太子与广陵公主合谋毒杀陛下,太子畏罪潜逃,广陵就地伏诛。”


    第190章 第190章


    谢琅一进来便看到了地上四分五裂的碗与迸溅了一地的汤药,然而在看到那药在地上只是似寻常汤药洒在地上时,便知道汤药中的毒被换了。


    为了让肃帝当场毒发,他给皇后的是鸩毒。


    鸩毒落地,不是这般。


    他再看向褚千尧,见他眼睛通红,神情中虽有恨,可也掺杂着旁的。


    谢琅知道,自己先前察觉到的没错,褚千尧并非全然演戏,他是当真还对肃帝抱着真情。


    他觉得可笑。


    竟会有人奢求肃帝的情。


    “混账!”肃帝望着闯进来的谢家父子对着褚千尧怒喝出声,“朕当初就不该纵容你!”


    他如何能看不出来褚千尧要做什么,正是因为看出来了,他才愤怒。


    他对这个四子乃是最为宽容仁慈,算是真正养在跟前看着长大的,几乎从不苛责,可到头来却是这个孩子要对他动手。


    褚千尧没有再同肃帝争执什么,他望着暴怒的肃帝,对谢琅道:“舅舅,剩下的你处理吧。”


    他如今甚至没有心力再去想褚暄停做什么去了。


    不过不重要了。


    他说完,最后看了一眼迸溅在地上的汤药,转身就要朝外走去。


    褚扶清却在此时出了声。


    “四哥。”她在谢琅等人进来的瞬间便护在了肃帝身前,便是到了此时也不见慌乱。


    褚千尧脚下一顿。


    褚扶清定定地望着褚千尧,问道:“汤药里面真的有毒吗?”


    此话一出,除了谢琅,其他人皆是下意识去看地上的汤药。


    褚扶清这样问,既是为了再争取片刻时间,不让自己与褚暄停真的背上毒杀父皇的罪名,也是为了自己生的一丝恻隐之心。


    褚千尧侧眸对上褚扶清的目光,他冷冷嗤笑,“你与太子放没放,你不知道吗?”


    他没有正面回答褚扶清的问题,而是就着要扣在两人身上的罪名扯了一句。


    “我不知道。”褚扶清说。


    “随你。”他听得出来褚扶清想做什么,可是他不想要。


    他不会让人知晓他曾经多么可笑。


    他庆幸自己将碗摔了,把药洒了,否则谁都会知道他的可笑与难堪。


    他宁愿被所有人认定曾经意图下毒弑君杀父也不要旁人知晓他渴求父亲的爱。


    他说完,朝外走去。


    除了孤照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将毒药换作了能够续命的幽兰草粉。


    那株幽兰草是从前他在遂州城所得,是世间唯一一株。


    他想要要用这株草去赌一把父皇对他的信任。


    今日只要父皇敢喝下他喂的药,他就会让谢家撤走,而非现在弑君。


    可他也是真的不幸运,竟输的如此彻底。


    褚千尧没有去看跟着一同进来的皇后,肃帝是这般,母后不出意外也是这般,都没什么必要了。


    这些人在他身上看到的从来是利用价值。


    褚扶清护在肃帝身前,看着褚千尧挺直脊背的身影,这一次没再说话。


    “你既然担心,为何还要顺着广陵公主的计划走?”清乐殿外的一处连廊上,唐明珂问褚暄停。


    此时霍屹川已经带着人将谢家围在外头的人都清理干净了,两个人便站在此处借着树木遮挡,看着清乐殿的方向。


    “我相信她。”褚暄停出声道。


    他是哥哥,所以对于扶清总是会忍不住担心,想要保护好她,为她扫清路上的一切障碍,可是扶清并不需要他这般的保护。


    扶清同傅锦时是一样的姑娘。


    她们有自己的想法,也有能力,甚至他们的能力并不输任何人。


    他们的力量并不弱小。


    所以这这种时候,他不需要一定去做什么,只要能给她们兜底便可。


    “之后你打算如何?”唐明珂问道:“此番四皇子与谢家必败,你的身份却还是太子殿下,广陵公主若要登基,有你的这个身份拦在前头想来也是麻烦。而且朝中大臣必定反对。”


    “离京。”褚暄停也没瞒着唐明珂。


    将来他离开,扶清这边还需要他相帮,所以早些让他知道也好早做准备。


    “你不会要死遁吧?”唐明珂惊讶问道。


    “看情况。”褚暄停没有否认,“不到万不得已,不用这个法子。”


    他还是想以褚暄停的身份同傅锦时在一块,而非是旁的假身份,所以若非万不得已,他还是想“活着”。


    唐明珂哼哼笑道:“不想用这个法子是因为傅姑娘吧。你个小心眼的狐狸竟也能找到媳妇。”


    褚暄停闻言淡声回怼,“你倒是心眼实在的憨货,你有媳妇吗?”


    唐明珂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他黑着脸愤懑出声,“就说你小心眼!”


    两个人虽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但眼睛却时时注意着清乐殿的动静,此时忽然看到褚千尧从清乐殿出来。


    “他怎么出来了?”唐明珂皱眉。


    照广陵公主的安排,褚千尧出来该是被禁军带出来。


    褚暄停神色也不似刚才那般轻松,但他并没有立即行动。


    就在此时,忽有一人拦在了褚千尧身前。


    褚千尧即将踏出清乐殿时,迎面横过来一把剑,他想也未想后撤偏头躲开。


    站定后,看清楚了来人。


    “阿简。”褚千尧出声喊她。


    越行简手中长剑还指着褚千尧,她面目冷峻,缓步上前。


    褚千尧看着两人之间的长剑,随着她的逼近后退。


    他了解越行简,他不后退,那把剑是真的会刺在他的身上。


    也在这时,他注意到越行简身后的不远处来了几个人——


    内阁首辅沈懿、都察院左都御史卞惊鹊和都察院右都御史秋扬霄以及其他几位在朝中颇有威望的重臣。


    同一时间,清乐殿两侧的廊道上也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能在京城练就这般士兵的只有禁军。


    他回头望去,果然见霍屹川走了过来。


    无论见到谁来,褚千尧都没有丝毫惊讶,褚暄停从不打无准备的仗。


    他一步步退回到殿内,对着已然被禁军围起来的北府军下令道:“杀出去。”


    南衙军与北府军虽然同属禁军,听从禁军统领霍屹川的命令,可北府军的中郎将却是谢家嫡系出来的谢诚爻。


    此时听了褚千尧的命令,当即行动。


    两方人瞬间打了起来,沉驿与战音此时也从北府军的剑下脱身,两人直奔褚扶清与肃帝身边。


    越行简则是对着褚千尧没有丝毫留手。


    这一次褚千尧也没有留手。


    密林。


    傅锦时是在第五日晚上出的密林。


    她带的二百鹰卫,折损在密林中的有十人,这十人既有被毒虫毒蛇咬伤而亡的也有因扛不住瘴气而亡的。


    不过傅锦时没有把他们的尸首留在密林内,而是就地烧了将骨灰带出来。


    先前在永州,夏季炎热,尸体极易腐败,他们便将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烧了,而后将骨灰带回祁燕山安葬。


    “去发信号。”傅锦时吩咐负责传递消息的鹰卫。


    那鹰卫点头,寻了个空旷一点的地方将信号放了出去。


    赤红的一道信号在半空中格外显眼,除了能够告诉褚祈年开始行动,也相当于告诉了陈家今夜有袭。


    不过好在他们此时离陈家营帐极近了。


    陈烨即便此时开始布防,也有些晚了。


    傅锦时将剩下的人分成六个小队,分别从六个方向进攻。


    不过在行动前,她将被绑住的其水彧丢到了宗宴的面前。


    “看紧了他。”傅锦时说:“别让他磕着碰着。”


    宗宴点头应下。


    他知道如今傅姑娘与其水彧痛感相连,一旦其水彧出了事,在前方的傅姑娘也会被牵连,而战场之上,一丝一毫的分神都有可能送上性命。


    傅锦时吩咐完各小队的任务,便带着自己的小队迅速行动。


    另一边,褚祈年带着人早已等待就绪。


    这五日,陆家只兵临城下一次,褚祈年按照傅锦时临行前交代的来应对,倒是有惊无险。


    而后在到了与傅锦时约定的出发时间后,便带着人来到了距离陆家大营不远处的山丘处藏身。


    此处能容纳的人不多,所以他们是分批行动的。


    此时见到信号,他立即派人也发信号,之后便带着人从正面直接冲向陆家营帐。


    陆晔正在营帐内同陆珏和几位将军商议之后的作战计划,却不想陆琪闯了进来。


    陆晔不悦皱眉,呵斥道:“如此没有规矩。”


    陆琪也没管他的训斥,直言道:“发现了鹰卫的信号。”


    “在哪个方向?”


    陆琪没有丝毫犹豫道:“北方。”


    其实是在南方,在密林的位置,他在发现的一瞬间便将跟随他巡逻的两个陆家军灭了口。


    他已然意识到今夜恐怕要有大战发生,而陆家败北,就是他救走母亲的机会。


    他话音才落,外头便又闯进来一人,“将军,六皇子带兵朝这边来了。”


    接连两个不好的消息,陆晔也没有丝毫慌乱,他正要下令,却忽然听到外头传来混乱嘈杂的声音。


    “敌袭!”


    “褚祈年不是还未到吗?!”陆珏闻言下意识说道,然而说完他猛然想到了一个人,“是傅锦时!可她是从哪里过来的?!”


    “密林。”陆晔脸色阴沉下来,他陡然上前掐住陆琪脖子,“北方?陆琪,你是真不怕死。”


    陆琪没有想到傅锦时的速度这么快,只得迅速想对策,他艰难出声,“父亲,我看到的的确在北方。阿娘还在你手,我如何敢背叛?”


    陆晔冷笑一声,甩开陆琪,“最好如此,否则今日你娘就得给死去的陆家军陪葬。”


    他说完,朝着营帐内的三位将军下了防守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