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Day51 /
空气潮湿, 细风挟着雨丝扑了人一脸,姜酝收起伞,站在教导处门外。
棕红色的门紧闭, 门旁的窗也合着,灰色窗帘被拉上, 内里传出很轻的交谈声,她听不清楚, 只觉得头脑发昏。
她只需抬手叩门,只要里面的人说“进”,她就能见到方时了。
不, 她现在见到的,应该是季一石才对。
毕竟淮州十二中没有叫方时的人。
姜酝垂眸看着湿漉漉的地面, 雨势渐大,檐下水滴落成一连连, 她安静站着, 才发现自己捏着伞的手在抖。
她到底了解方时多少,又能了解他多少?
“哎这个天气真是不好啊, 我们没法去室外了, 就在室内录吧,我把窗户打开,有自然光会好一些。”
姜酝还站在门外, 她没有勇气推门进去,老师的声音逐渐靠近变得清晰, 她才后知后觉,还没来得及反应, 门旁的窗户就被猛地拉开了。
那老师还在自顾自说话:“一石,等一会儿还有个人和你一起拍, 不过她是补录几句话,很快,这个人你应该知道,姜酝。”
“……”
一阵狂风吹过,把走廊上的残破落叶尽数吹到了姜酝的脚边,窗户大开,里外的人们对视,当下竟是一阵沉默。
姜酝透过窗户,抬眸和方时不可置信的目光相撞,她捏紧了手里的伞柄,眼眶热热的,却笑起来。
“我已经到了,老师。”
……
室外的风不知何时变得疯狂,也许是在姜酝踩碎鞋底落叶进门的那一刻开始,也可能是,她站在方时旁边,看到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开始。
姜酝全程都在笑,补录视频不过三五分钟,她却笑得脸都僵了。
教导处的老师今天都在加班,有老师站在录像机前围观,好奇问:“姜酝,你和季一石不认识吗?”
“她只和他们班的许炳熟吧?”教导主任教过姜酝一年的数学,他正在审阅卷题,闻言抬头,“我看她以前下课就跟许炳坐一起讨论问题。”
“我们班季一石也是,下课就刷题,那两位学霸现在可以认识一下了。”
姜酝低着头没说话,余光瞥见方时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办公室里的老师都在等待着二人回应,但她只是沉默了片刻,再抬眸却是告别。
“老师们,我想起家里还有点事,可能要先赶回去,今天的录制应该就结束了吧?”
“啊,对,对。”站在录像机后面的男老师点了点头,“可以了,我已经保存了副本,这次ok的。”
“那么我就先回去了,老师。”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点头示意,她便往外走,伸手捞起搁在门边的伞,头也没回地出了门。
“一石也要走吗?那也好,你愿意和姜酝一样露脸真的太好了,现在是男大十八变啊,都这么俊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记得查收视频……”
姜酝撑着伞,已经顶着狂风走到了校门外。
天没有再下雨了,她把伞举在身前,这样好歹能挡住些风,地面被雨浇得湿透,她每走一步,鞋尖都会带起一串水珠。
“姜酝!”
姜酝在呼啸的风声中听见方时喊她的名字,她脚步却没停,加速往前走。
不要,暂时不要和她说话了。
然而事与愿违总是发生,姜酝遇到红灯也不得不停下来等待。
她刚在人行道前站定,身后便覆下来一片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不远处几声短促车鸣响起,她的手腕被方时抓住,身前的伞微微倾斜,随后她整个人落进了温暖之中。
方时在姜酝出神的片刻里抢过了她手中的伞,紧接着将她的肩一揽,伞面下滑,二人便被半罩在一片阴影里。
“……还给我。”姜酝目视前方,开口说了三个字,她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方时的手轻轻捏着她的肩,闻言手指紧了紧,他心慌得厉害,却还是倔着回答:“我和你一起走。”
“我们不同路。”
“姜酝……”
前方的红灯终于开始闪烁,姜酝这时候才抬眸看了一眼方时手中的伞,她和他的目光相擦,姜酝移开了眼。
反正没有下雨了,不用伞也可以,他喜欢就让他拿去好了。
绿灯亮起的那一刻,姜酝抬手拍掉了方时放在她肩上的手,往前走去。
“姜酝,你听我说……”
方时把伞收起来,伞面上的雨滴还没有干,淅淅沥沥淋了他一裤腿,他已经来不及在意这些,紧跟着姜酝走上斑马线。
“姜酝。”
过了红绿灯确认安全,方时才敢再次去拉姜酝的手,却没想到姜酝侧身躲开了他。
“伞你想要就拿走吧。”姜酝突然停下了脚步,她转过身,看着方时,“我不要了。”
“你听我说好不好?姜酝。”方时看到她泛红的眼尾,心都要碎了,他想靠近姜酝,可他往前一步,姜酝就往后退一步。
“我要听你说什么?你现在要和我说,你就是季一石,是吗?”姜酝咬了咬牙,撇开眼不再看他。
风还是呼呼刮着,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这个天气没有什么路人,姜酝伸手将被风吹乱的鬓发捻到耳后,自嘲般笑了笑。
“不是说不会骗我吗?其实从头到尾都在撒谎,是不是,方时?”她的喉咙里好像被塞了半个柠檬,酸涩感一点点冒上来,她哽咽了一下。
“之前,是因为……”
“你说和我一起算重新开始,我信了,你说什么都坦白,我默认你从来没有骗过我,但是你撒谎了,你从一开始就撒谎了。”
姜酝现在一点都不想听方时解释,她甚至不能看方时的脸,不能听到他的声音,她只觉得心猛然缩紧,回过神时眼泪已经掉下来。
她把脸一扭,用手背把眼泪抹掉了。
不可以哭。
撒谎的是方时,做错事的是方时,姜酝不流眼泪。
“季一石是我,姜酝……”方时见她落泪,心都碎了,况且让姜酝哭的人是他,方时后悔地拧住了自己的大腿。
那天为什么不提起,为什么不坦白。
如果说了实话,根本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对不对?
可他多害怕季一石这个名字,多担忧曾经的种种带给他的痛苦会一样影响到姜酝。
只要这个名字和他绑在一起,他就会永远陷在被打骂被贬低的沼泽地里,永远出不来。
然而爱,爱又是坦白。
方时伸手想要把姜酝拥进怀里,可她依旧是往后退,对视的瞬间他看到她眼中的抗拒,突然意识到,此时此刻,他重新变回了季一石。
胆怯、自卑、恐惧,如同春雨后的不尽野草,便也在这一瞬的抗拒里,在他的心里疯长出来。
“那么现在你想以什么身份来和我解释?方时?还是季一石?”
他垂下眸,眼中的温热被他掩去,泪水在他眼下慢慢渗开,他听见自己说——
“男朋友。”
“原来你还记得我们在谈恋爱。”姜酝盯着不远处的柳树,风将垂柳吹得摇曳,她也就如此错过了一场春盛时。
“方时,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她的目光在方时手中的伞上停留了几秒,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方时想要开口,她抬手阻止了。
“我不想听,今天我不想听任何解释。”姜酝转身时听到方时极轻地、近乎哀求地喊她,她才略微平静的情绪再次有了波动,褪了红的眼眶又热了。
“我们明天,还一起回学校吗?”方时问她。
姜酝脚步顿了一下,她袖下的手捏成拳,才没在方时这样可怜的语气里彻底心软。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了。”
再次抬步,姜酝几乎是落荒而逃,她咬着唇,直到穿过长街,跑进小区,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
周遭好安静,风这个时候也停了,她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脸上滑过一道湿热,她伸手。
眼泪。
……
——
方时的大脑几乎无法思考,此刻用行尸走肉形容他倒也算贴切。
他抓着姜酝的伞回到小区,这像是唯一的救命稻草,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从电梯走出,却看到家门口蹲着一个熟悉的背影。
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季驰国用手撑着墙壁,缓缓地站起来。
“你回来了。”他转过身,看到方时,朝他咧开了嘴,“电话也不接,把你爹关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方时的眸色一深,抓着伞的手指不由得蜷紧了。
“你又来干什么?”
“这话说的,老子来还要理由?什么意思,你这个眼神什么意思?我来看看你不行?快点开门!”
他命令般的语气让方时心中更不痛快,方时站在原地没动,冷冷地看着他。
“快点啊,怎么了,你那个女朋友在里面?”
季驰国的话语才落,方时的脸色瞬间变了,他几乎是在同时开口质问:“你怎么知道?”
“你的事,你老子会不知道?”季驰国得意地笑起来,他把眼一斜,啧了一声,“人家咋看上你的?就你这样的,她眼瞎吧?”
“季驰国!”
怒火猛然涌上方时的心头,他原本的悲伤情绪在此刻一并化作了愤怒。
这个畜生,季驰国这个畜生。
如果不是因为他……
方时的拳头向前的时候,季驰国来不及躲,他猛地瞪大了双眼,还来不及呼救,脸上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
强烈的痛意从下巴往上蔓延,季驰国呲着牙,抬眼却对上了方时眼中的暴戾。
方时如今已经比他高一个头了,看他都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好像在看一条狗。
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怂意,紧接着他听见了方时冷冰冰的语气。
“你有什么资格说她。”
第52章 Day52 /
陈樾以为她自己是第一个到寝室的。
今天还是下雨, 窗边的纱帘半拉着,能望见阳台上的几个空衣架被风吹得摇摆,寝室里的光线很暗, 她把行李箱往桌边一靠,正准备伸个懒腰喊一声“老娘回来了!”, 才发现不远处——姜酝的书桌上亮起一道光。
她的嘴巴张得老大,但好在还没有发出声音, 想喊的话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她轻轻拍着胸口,目光在姜酝的书桌和床上来回动了动。
姜酝的手机时不时亮起来, 她一开始竟然丝毫未察觉,现在看来, 那一次次光亮原来如此醒目。
“姜……”
姜酝的床帘紧拉着,从外望不见里面, 陈樾不知道姜酝有没有睡着, 又怕吵到她,喊了一半又闭上嘴。
然而桌上的手机又突然亮起, 有电话进来了。
来电有震动提醒, 陈樾看到备注上的“妈妈”才愣住,头顶上垂下来的床帘被拉开,姜酝半条手臂伸出来, 抓在了床栏上。
寝室里没开灯,实在昏暗, 唯一的亮源竟是手机屏幕,陈樾站在床边, 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了姜酝红肿的双眼。
“……”
二人对视,沉默在手机的震动音里被无限拉长。
姜酝侧着身子愣在原处, 电话挂了,寝室重新陷入昏暗,她和陈樾的对视也变得模糊。
她正要开口,陈樾却突然低头,把她搁在桌上的手机拿起来递给她。
“阿姨的电话。”她说完,站着没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姜酝看了她一眼,接过手机给姜兰发了条微信,又直起身把床边的小夜灯打开了。
“怎么了?”她问陈樾。
灯光一亮起,她眼上的红肿就清晰起来,陈樾怔愣地盯着她发红的鼻尖,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姜酝见她不答,下意识摸了摸眼角,有点疼,可能是因为被纸巾摩擦了太多次。
“你没事吧?”陈樾想了半天,挤出来这么一句。
姜酝眨了眨眼,想摇头,然而撞上陈樾关切的眼神,她安静了片刻,开口说:“我……”
她的嗓音有些哑,语调低低的,带着点委屈。
“我和方时吵架了。”
她说完,吸了吸鼻子,没流眼泪,只从床头抽了张纸巾,捂住了下半张脸。
陈樾瞪大了双眼,才要开口,姜酝放在手边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她瞥了一眼。
方时。
……
2201很久没有围坐在一起聊过天了。
这次的谈话中心选址在姜酝的床上,陈樾盘着腿坐在床尾,她才把姜酝的床帘拉开,费洛安和章怡冉的脑袋便从隔壁床冒出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所以方时和酝酝是高中同学啊!”章怡冉一脸不可置信,“那他就直接说呗,为什么要瞒着酝酝?”
她们趁着姜酝去卫生间,凑在一起悄悄讨论。
“听酝酝的意思,方时不是改过名吗?是不是以前有什么事不能说啊?”
“可是一个高中生有什么事……”
陈樾托腮看着眼前的两位室友,她皱了皱眉:“不会是因为以前谈过好几个女朋友……”
她正打算继续,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姜酝出来时还在擦手,她把洗脸巾丢进垃圾桶,抬头往上望。
“没那么复杂,我只是接受不了撒谎。”她的眼睛热敷过后消了不少肿,她把手机充上电,抓着床栏爬上床,抱着腿坐在床头。
陈樾看着她:“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
“不知道。”姜酝背靠着墙闭上眼睛,“现在不想见面,我也想不清楚该怎么办。”
寝室里陷入沉默,姜酝的手指一下下揪着睡裤,突然想到什么,抬眸看向陈樾。
“你呢?”她问。
陈樾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她也学着姜酝的样子把身体往后一靠,笑起来。
“我啊?算了吧,感觉回不去了。”
她话语才落,就听见自己的笑声,轻轻的,像是释然又像是可惜,她偏头看了看隔壁床两位不敢吱声的室友,又把目光投向姜酝。
“明天上午没课,要不我们晚上去喝点酒吧?”
……
——
A大隔壁的小吃一条街,街尾新开了家清吧。
姜酝进门时,门口的女酒保正在给前一批客人介绍最低消费,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室友,陈樾把手机翻转,让她看屏幕里的酒水套餐。
“我们找个角落的位置。”陈樾拉着她往里走,男酒保跟上来问她们要写什么酒,陈樾把手一挥,“我们先看看酒水单。”
姜酝扭头看她:“你来过啊?”
“没。”陈樾摸了摸鼻子,“做完攻略来的,不然显得我们很土。”
费洛安和章怡冉走在她们后面,闻言啧了一声,姜酝坐到沙发里,在昏暗的环境里拿起桌上的酒水单。
“根本看不清。”她没忍住小声吐槽,“你还是直接跟他们说我们下单了酒水套餐吧,土是迟早的事,前面不用有选酒水这个环节了。”
“啊呀!真讨厌!瞎说什么大实话!”陈樾真是要笑死了,她正打开手电筒看酒水单上的酒,先是看到了单子上一列的199,随后听到姜酝这么说,她一把将酒水单合上了。
“我们来之前下了个四人酒水套餐。”陈樾抬头,在黑暗里和酒保对视。
姜酝偏头笑起来,肩膀抖了抖,就被陈樾掐了一把大腿。
等酒保走了,四人对视,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哧哧笑声在角落里响起来,陈樾把一旁的蜡烛放到桌子中央,看姜酝眼角弯弯的,心里的压抑终于落了些。
“放心吧,我没事。”姜酝看穿她的担忧,往她身上靠了靠,用手指着桌对面的室友,“聊点八卦。”
清吧的氛围很好,不远处的吧台此时已经坐了几个清闲男女,调酒师摇酒的动作优雅,和室内的背景音乐搭配得恰到好处。
陈樾晃着酒杯里的冰块,正和朋友们分享着假期在高中同学那里吃到的新瓜,偶尔讲到有趣处会第一时间大笑,笑了两声又想起周围有人,立马闭上嘴。
随着室外夜色渐浓,进入清吧的人也就越来越多,姜酝坐在角落里发呆,手里的酒杯掉落的水珠在她的衬衫上浸染开,她喝了半口酒,伸手去拿纸巾。
“要不我们坐这儿?”几个男大学生走进来,有人指着姜酝他们桌旁的空桌,“吧台那边音乐太吵,”
姜酝手里正捏着纸,听到声音时抬头,她先望见了隔壁桌上才点燃的蜡烛,随后耳边传来椅子被拖动的声响,她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睛。
“……”
蜡烛摇曳的光投进她眼里,晃啊晃啊,她有些醉了,似乎是瞧见那个男生对她笑了笑,她移开眼,陈樾将她拉进怀里,语气柔柔地喊了她一声“酝酝”。
姜酝抬手把眼睛一遮,应她说:“嗯。”
自古就有诗人说,借酒消愁愁更愁,姜酝想,这是对的。
她和朋友们待在一起很开心,她们会无限包容她当下所有的情绪,无论好坏。
可这样好的环境里,她果然还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方时。
她的微信里积攒了几百条未读消息,电话列表里躺着几十条未接来电,她明明知道这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她还是选择逃避了。
舌尖染上一抹酒精的麻,姜酝放下酒杯,起身说要去卫生间,陈樾给她让开了位置,叫她注意别摔倒。
但转角走廊上却明亮,和一旁的酒区截然不同,姜酝走上楼梯就看见了洗手池。
她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有点丑,眼眶还肿着,两颊又因为酒精变得烫红,她伸手摸了摸脸,然后把水龙头打开,接着水往脸上扑了一把。
冰冷的水砸在她的脸上,终于给她带来一丝清明。
耳边垂落的发丝有些被打湿,她伸手去抽纸,抬眸望向镜子时,才发现身后站了个人。
姜酝吓了一跳,差点就叫出声,她抓着纸巾的手指倏然捏紧,人站在原地没有动作。
“啊,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刚刚上来的时候你没有听见啊,实在对不起。”
姜酝看着眼前的男生。
好一阵熟悉感。
“我就是坐在你隔壁桌的,你记得吗?”那男生笑起来,眸子闪亮亮的,“你好,我叫范鹿,可以认识一下吗?”
姜酝这次看清了他的脸,是很干净的长相,眉毛浓黑,眼睛大大的,她想起刚刚陈樾在酒桌上聊起的一个词——小奶狗。
啊,像是这种类型的,姜酝心想。
他人礼貌在前,姜酝也不好直截了当地拒绝,于是她也朝范鹿点点头,“你好,我叫姜月。”
“你的名字真好听。”范鹿对上姜酝的眼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月亮的月吗?”
“嗯。”姜酝用手背悄悄将下巴的水抹掉了。
她往前走,不想停留在卫生间门外,范鹿便跟着她来到了楼梯口,颇有些紧追不舍的意思。
“那,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他见姜酝要走,有些急了,快走几步跟上姜酝,“可以加个微信吗?”
姜酝的眉微微蹙起来,她正想开口拒绝,却听见楼梯下方传来比她更快一步的拒绝。
“不可以。”
她猛然抬眼,撞上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眸,突然感觉心跳停了一瞬。
她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使得她的眼前有些模糊,发怔的下一秒,楼梯下的人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
“你是谁?关你什么事?”
姜酝垂下眼,想要离开,手却被人一把拉住,她用力挣了挣,却没挣开。
“我是她男朋友。”
第53章 Day53 /
姜酝不知道这算是方时的习惯还是癖好, 他似乎总喜欢把她禁锢在角落里,她本来就比他矮一头,两手被抓着贴在墙上, 只能抬眼瞪着他。
“方时,你放手。”她皱了皱眉。
方时看着她没说话, 廊道尽头是一间空包厢,他动了动手, 门随之打开,他手上微微用力,揽住姜酝的腰, 趁着她愣神的片刻,把她拉进了门。
包厢里只开了盏昏暗的壁灯, 姜酝觉得眼前一黑,熟悉却带着侵略气息的吻便狠狠落了下来。
姜酝才喝过酒, 舌尖依旧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酒气,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唇上就传来了痛意。
她咬住的齿关在瞬间被撬开, 温热包裹住她柔软的唇, 挟住了她的呼吸,方时原本轻圈在她腰上的手倏然收紧,她被抵在墙上。
他好用力, 像是要把她揉进身体里,和他融为一体。
姜酝没见过这样的方时, 或者说,她从来没有承受过方时这样的吻。
他从前的亲吻一直温柔。
姜酝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今天吻她的人变成了一匹野狼,要把她拆吃入腹。
“姜酝。”
方时的唇离开她时, 目光同姜酝的砰然相撞,他于昏昏灯色下窥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欲,脑海中本已平息的疯狂念头再次生根发芽,如爆破般涌上来。
他不顾姜酝伸手挡他,又一次低头吻了下去。
他可能真的疯了,方时想,好久没有见她,陈樾她们通风报信,他才跟来这里,然而正好碰见有陌生男人和她搭讪,他脑中拉紧的弦在顷刻间崩断了。
和陌生人都能礼貌聊上几句,不能理一理他吗?
哪怕,看他一眼也好啊。
“姜酝,姜酝……”
他侧过脸,湿润的唇咬住她的耳垂,听见她吃痛,又低下头去,吻在她的锁骨,开口似是梦中喃喃,一遍又一遍叫着她的名字。
“对不起,你理理我,好不好?”
真的很想,很想你。
想得快要疯掉了。
他低头埋在她的脖颈,听着她微微喘气,却没有说话对他说话,一个字也没有。
“你这几天没有回我的消息,那我们找个时间,我和你说那些,”方时的话顿了顿,接着才继续,“所有的事情,我和你说,好不好?”
“我并不是故意……”
他一边说着,发现姜酝还是一声不吭,原本轻轻抓着她手腕的手下移,要去牵她。
姜酝的手躲了躲,方时瞬间一愣。
他的目色黯淡下去,却还是倔强地拉住了姜酝的手,强行与她十指相扣。
“方时。”
姜酝开口时,嗓子是哑的,她垂眸看了一眼方时同她交叠的手,眼眶突然热了。
酒精游离在她的身体里,这个时候终于有了醉酒反应,她的身体在亲吻中燃烧,差点连她的思绪都被烧得一干二净。
“如果我不发现,你不会说的。”
不远处的壁灯闪烁了几下,姜酝感觉到方时的手猛然收紧。
“不是的。”
不是的,他第一次以恋爱军师的身份约她见面,后来一次次故意或不故意的相遇,他的确是想过不如不坦白的。
可后来和她在一起,方时下过决心,他总要和她说清楚过往。
如果可以,他并不想瞒着她,从一开始就不想。
但是,这个时候说这些,还有用吗?
方时看着姜酝,她的眼神重归于平静,仿佛之前的意乱情迷都是他的错觉。
他和她对视,心中忽然升起一阵无由来的慌乱。
怎么样都可以,让他做什么都可以,不要说,千万不要说那句话。
方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另一只原本落在姜酝腰间的手松开,急忙要去捂住她的嘴。
然而姜酝先一步开了口。
“我觉得,可能是我们两个都还没有想好。”她想体面地笑一笑,却无论如何也扯不开嘴角,只能任凭眼角一点点泛起湿意,“我接受不了隐瞒,也许你是有苦衷的,但不重要了,都已经发生了。”
“不是的,姜酝,你听我说……”方时摇头,不愿再让她说下去。
姜酝动了动和他相缠的手指,他还是没放开她。
“太草率了。”她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
“方时,我们分手吧。”
楼下大概是有人把杯子打碎了,玻璃破碎的声音透过木地板闷闷地传上来。
包厢里的壁灯倏然灭了,周遭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方时站在原地,听见门声开了又关,他一动没动,时间仿佛停止了。
姜酝说了什么,她说。
分手。
碎裂的也许并不是楼下的玻璃杯,也许是他自己。
方时垂在身侧的手僵硬地动了动,他的目光追随着姜酝离去的背影,喉间像是被塞了块坚硬的石头,他说不出话,眼眶憋得泛起了红。
他想追出去,可门被猛地关上,黑暗争先恐后地包裹住他,将他扯进了绝望的深渊里。
……
姜酝回到酒桌边时,她那三位通风报信的好室友正凑在一起下赌注。
“我赌两杯奶茶,有戏。”
“三杯吧,我觉得也有戏。”
“但我觉得按照酝……”陈樾微微蹙眉,她捧着酒杯,昏暗环境下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一抬头看见姜酝朝着她们走来,赶忙换了话题,“这次春训吧,我觉得还不如叫夏训呢,五月份天气都热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她故意抬高了声音,欲盖弥彰,费洛安和章怡冉同时回过头。
“是,我觉得也是,过段时间就要热起来了。”费洛安想借着桌上微弱的烛光去看一看姜酝的脸上的表情,然而坐在她身边的章怡冉把她的脸一拍,朝她摇了摇头。
姜酝拿起了座位上的单肩包,从里面把充电宝拿出来递给陈樾,说:“我先回去了。”
陈樾张了张嘴,本想说些什么,她和桌对面的二人对视一瞬,只沉默地接过了姜酝手里的充电宝。
清吧里的背景音乐突然换成了一首《My One and Only Love》,她愣神的片刻里,姜酝已经转身走了。
……
室外下起了淋漓小雨,雨丝飘摇密集,在偌大天地间织出一张潮湿的网。
姜酝没有带伞,也没有心情在周边找是否有售卖雨伞的商店,从清吧这条街走回学校不过十分钟,她低下头,脚步加快往前走。
她的思绪已经混乱到极致,甚至有几个瞬间不敢相信原来是自己提出的分手,她那时候不敢去看方时的眼睛,脚下沉沉,最后还是选择了逃跑。
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姜酝混乱地想着,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她路过打伞的人群,发丝上蹭过一串细小水珠。
身后传来一阵笑,夹杂着几声惊呼,她抬手抹掉脸上的湿漉,分不清到底是雨大了还是流了眼泪。
她就这样魂不守舍地回到了寝室里,外衫几乎湿透了,她脱下来,又去阳台扯了自己的干毛巾胡乱擦了擦头发。
阳台的落地窗忘记关,风吹得窗门晃荡,姜酝伸手关了窗,搁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喂,姜酝?你周末有没有时间?”
来电的是许炳,姜酝垂下眸,轻轻“嗯”了一声。
许炳向来是个敏感的人,往常要是听见姜酝这样的动静,早就起了疑,今天却不知道怎么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姜酝的情绪。
他在那头的语气很是激动,姜酝努力定下神,问他怎么了。
“哎呀,就是……”许炳哈哈笑道,“我和我女朋友和好了来着,她之前一直说想去A大逛逛,你周末要是有时间,要不带带我们?”
原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姜酝呆呆地望着桌上的专业书,愣了片刻,说“好”。
“周日吧。”她的声音还哑着,“周六我要先和室友去图书馆完成小组作业。”
“你感冒了?”许炳在电话里问她。
姜酝摇摇头,动作完才意识到他看不见,于是朝着听筒里回了句“没有”。
“最近天气多变,你可千万注意别感冒了。”许炳嘱咐她,话毕又想起什么,让姜酝不要挂电话,“对了,要不你把你男朋友也带上呗。”
“什么?”
“你还跟我装呢?再瞒下去你们俩都要一百天纪念日了吧?寒假那次我就看出来了,你以为我眼睛瞎了吗姜酝?你可别见面的时候告诉我,我其实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姜酝捏着手机的手僵了僵,她没说话,闭了闭眼,又睁开,往后靠在了冰冷的墙上。
“你……”
许炳这个时候才终于隔着手机屏幕捕捉到了姜酝的不对劲,他在漫长的沉默里小心翼翼地开口。
“怎么了,姜酝?你们俩吵架了?”
“你别不说话啊,怎么回事?他要是欺负你,我就去宰了他。”
姜酝感觉心突然抽痛了一阵,她明明闭上了眼睛,眼泪居然还能止不住地往下坠。
“姜酝?”
“嗯。”姜酝颤着声音应道。
室外的闷声春雷又响起来了,闪电划破漆黑天幕,云层遮住了月亮,雨在霎那间滂沱了。
“我和他分手了。”
第54章 Day54 /
从清吧回来后, 2201的氛围一直都小心翼翼的。
所有人都意识到那天通风报信的结果大概是适得其反,因此不敢再多提半句。
特别是章怡冉,原先常常在寝室里讲起法学院的八卦, 现在连法学两个字都不再提。
但姜酝依旧跟没事人似的和他们一起上课下课,做实验和户外采集一节课都没有落下, 期中考的成绩还是稳居第一,甚至还抽空去参加了大学生英语竞赛。
姜酝收到竞赛的复试通知时, 寝室里就只有她和陈樾在,她看完邮件又把笔记本合上,抬头恰好看到陈樾正隔着爬梯幽幽地盯着她。
“……很吓人哎。”姜酝眨了眨眼。
她没什么被吓到的反应, 陈樾撇了撇嘴,快速起身爬下床, 搬好椅子坐到了姜酝旁边。
“现在就我们两个人。”陈樾还是盯着她。
“嗯。”姜酝点头,“怎么了, 你又想偷吃洛安桌子上的干脆面吗?”
陈樾闻言愣了愣, 原本酝酿完毕的情绪在瞬间崩塌,她瞪了姜酝一眼, 居然真的回头看向费洛安的桌子。
“谢谢你提醒我, 我今天一定会记得找她要干脆面的链接,实在是太好吃了,我跟你说……等等!”陈樾举起三根手指, 说着说着才发现话题跑偏了,她立马拖着椅子靠近姜酝, 和她对视。
“酝酝,你不要试图阻止我展开话题。”她用手戳了戳姜酝的膝盖, “我问你,你和法学专业那位,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她不提方时的名字,用了“法学专业那位”,姜酝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你笑什么啊!好恐怖。”陈樾被她嘴角的笑意惊得不敢再说第二句,她观察着姜酝脸上的表情,试图通过肉眼看出些什么。
寝室外突然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关门发出的巨大声响,姜酝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才过八点,大概是对面寝室的同学睡过头急着去赶早八。
今天的阳光很是明媚,寝室里的窗帘一早就被陈樾拉开,入室的光线金灿灿,洋洋洒洒地落在不远处的窗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
姜酝突然觉得心里紧绷的弦松了松。
她往后靠着桌沿,把椅背上的靠枕抱在了怀里,陈樾和她对视,她依旧是笑了笑。
“分手了。”她回答,又接上一句,“你没有看出来吗?”
“……我,之前不确定。”陈樾想过许多种可能,开口之前连最坏结果的安慰话都在心里联系过好几遍,可当她听见分手这两个字,大脑还是短路了。
姜酝说分手的样子太平静了,就好像在说今天中午吃什么一样,但讨论午餐吃什么似乎会激动一点,而不是……
陈樾把腿一弯,整个人都缩在了椅子上,她抱着膝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干什么?”姜酝看着她,“在想要怎么安慰我吗?那可别,我没事。”
她说她没事,陈樾也没见她在她们面前露出过难过,要不是她昨天半夜里听见她带着哭腔喊了句走开,陈樾就要相信她了。
“你还记得我之前分手吗?就在寒假,和你打了一周的电话,哭了好久好久。”
姜酝这些天因为要准备竞赛,熬了几个大夜,连下巴都瘦得尖尖了,但也许不只是因为竞赛,陈樾想。
比起姜酝的冷静理智,陈樾反而更希望她能露出一点点分手该有的情绪。
“酝酝……”
姜酝放在腿上的手机突然震动,打断了陈樾,姜酝摇头示意没关系,让她继续说,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亮起的屏幕,随后把手机放到了书桌上。
“可能是每个人对待情绪的态度不同。”姜酝想了想,抬手轻拍陈樾的脸,“看来这几天把你们都憋坏了,我真的没事,只是感觉好像做了场梦。”
只是到现在都没有彻底醒过来。
“但是你们之间的问题,真的解决不了吗?”陈樾经历过分手的痛苦,因此看待姜酝分手时也难免带上了自己情绪,“你要不要听他解释一下呢?也许误会解开就……”
姜酝起身把费洛安桌上拆开的干脆面抓起来,塞到了陈樾手里,她弯腰和陈樾眼对眼,问她:“你还记得我当时问你,要不要和袁思源聊一聊,你回答了我什么吗?”
不用了,结束吧。
陈樾愣在原位,手里的干脆面包装随着她手指的抖动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响,她怔怔地看着姜酝从衣柜里拿出晚礼服,最后在沉默里叹了口气。
“要去彩排吗?”
“是啊,最后一次,刚刚就是群里发的通知。”姜酝点头,把搁在鞋柜里的高跟鞋打包放进袋子里,回头朝陈樾摆了摆手,“别想那么多啦,我真的没事,吃点干脆面快回去再睡个回笼觉吧,好不容易没早八别委屈自己早起了,嗷。”
她这声“嗷”终于把陈樾逗乐了,见她就要出门,于是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却没想寝室门被一把推开,费洛安提着几个热乎乎的包子回来了。
“哎?酝酝,我带了包子回来,你喜欢的豆沙包,还有红枣豆浆!”
姜酝于是跑出去又跑回来,接过早餐朝费洛安做了个飞吻,费洛安转头看向寝室里的陈樾。
“她……”
陈樾点点头,又摇摇头。
“算了。”她说。
——
姜酝一直走到礼堂后台的入口处,藏在心里的那些不安情绪才终于忍不住冒了出来。
提出分手后她没有再见到过方时,姜酝刻意回避,连上周的彩排也请了假,但今天……
她的脚步停在台阶边,突然不敢进去了。
彼时她因为和方时站在同一个舞台而高兴雀跃,而今的舞台又重新变成了她胆怯的源头。
“姜酝?你怎么站在门口发呆,快进去吧,彩排要开始了。”
路过的是隔壁临床医学2班的班长,姜酝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了入口门旁,朝她招手。
“上周你没来,我们都把现场布置好了,咱们学校的礼堂可真大,那天可把我累得够呛。”班长是个外向E人,拉着姜酝去后台的路上自顾自便能说上半天,姜酝不愿冷场,只能笑着应几句。
此时后台已经聚了不少人,姜酝进去时差点被拿着话筒跑过去的男生撞到肩,她往一旁躲了躲,回头发现班长早已跑去调音台和学生会的同学聊上了。
离彩排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负责晚会的老师还没到场,姜酝于是抱着礼服进了更衣室。
她还是穿不惯高跟鞋,总觉得脚心像是空了一块,但幸好不怎么影响走路。
更衣室里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姜酝换完衣服就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彩排群里通知主持人十分钟后舞台在集合,她跟着队伍回复收到,对着镜子又补了点口红。
一会儿看到方时,她就当做不认识他,只是主持晚会活动,等活动结束了就好了。
姜酝低头盯着鞋尖发怔,没注意到更衣室的门被轻轻打开,直到脚步声临近,她才下意识回过头。
“……”
姜酝的身体一僵,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这时候像是故意,更衣室外响起了一首情歌,透过厚重的门,传进来模糊的旋律和模糊的歌词。
她捏紧了手机,垂眸将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和迷茫掩去了,她心中暗暗吐槽调音台的同学,放什么试音不好,非要放首情歌。
高跟落地时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响,姜酝伸手把礼服扯齐了,抬步便往外走。
“姜酝。”
姜酝装作没听见,手按在门把手上,就要开门。
更衣室里的光线本来就暗,身后的阴影覆下来,姜酝眼前更暗一层,门被打开一条缝,又被内里的一股强力猛然关了起来。
姜酝微微抬了抬眼皮,感受到手背传来的热度,她站着没动。
“你好同学,麻烦让一下。”
“不。”
方时的嗓音里染着一抹难以忽视的沙哑,不知怎的会让人想起寂寥的深秋,他这一个字像是地上被碾碎的枯叶,风一吹便散了。
姜酝的心倏然一酸,她抿了抿唇,将心头的苦涩压下去。
“彩排要开始了,不要影响整体进度。”
“还有七分钟。”
“……”
姜酝皱起眉,身后的温度节节攀升,她几乎要忍不住回头推开方时,可来回拉扯总是徒劳,她现在只想快点从更衣室里出去。
“手,拿开。”方时的手还捏着她的,制止住她开门的动作,他的手心恰好按在她屈起的指关节上,两手交叠,没有一丝空隙,看起来难舍难分。
“你把我微信拉黑了。”
姜酝觉得方时可能是疯掉了,从上次在清吧他锁着她的腰吻她开始,从她提出分手开始。
他好像听不进去她说的话,她叫他放手,他却得寸进尺地往前半步,几乎要贴住她。
但他似乎又尚存一抹理智,除了相触的手,再没有其他越界的举动了。
“方时,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同意,姜酝,我没有同意。”
姜酝的话一顿,这次终于忍不住扭过头去看他。
分手又不是离婚,哪里需要他也同意,姜酝想反驳他,然而四目相对,她又蓦地怔住了。
方时的眼里居然隐隐闪着泪光,她心想是看错了,想要眨眨眼确定,就看见他的眼角落下一滴眼泪。
那滴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落在了她裸露的手臂上。
烫的。
姜酝完全呆住了。
她站在原地,方时原本拉住她的手突然松开了,她只感觉到手背的热度消失,下一秒却被他拉进了温热的怀抱里。
“你要干什么。”她僵硬地开口,用手去推他,“放尊重点方时,我们已经分……”
她的话骤然停止。
姜酝身上这条晚礼服的设计很独特,绸缎在颈部绕上松垮一圈,双肩半露,往下严严包裹住胸背,再掐住腰身,显出身材来。
吻落在她的肩头,带着微微潮意,她听见方时的呼吸声同时落下来,心跳仿佛漏跳一拍。
疯子,这是姜酝第一个念头。
“姜酝,我们能不能不分手?”
“我们已经结束了。”
更衣室外已经有人在寻找消失的主持人了,姜酝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深吸了一口气,狠下心猛地推开了方时。
“彩排要开始了,我先走了。”她开门的动作飞快,才一瞬的功夫,人便没了踪影。
周遭的光线昏暗迷离,方时站在原地,抓紧了手中的纸稿,只觉得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真的不要他了。
第55章 Day55 /
舞台灯光亮起时, 姜酝恰好拉开后台的帷幕。
台下的观众席座位上空无一人,空座从头蔓延到远处的礼堂大门,她抓着手里的主持稿, 听见身后有人喊她名字,叫她上台。
姜酝回头应了一声, 然而之前排练并没有正式走过这条主持人通道,她抬步时鞋跟勾住了脚下重叠的地毯边缘, 差点没站稳,就要摔倒。
“小心!”站在一旁的学姐注意到姜酝侧倒的动作,赶忙伸手要去扶她。
昏暗环境里不知何时站定了一个高大身影, 落在地上的影子被寥寥无几的灯光拉长,那人的速度更快一筹, 先一步抓住了姜酝的手臂。
“哎呀,是你。”学姐收回了手。
姜酝几乎不用猜, 她连方时手心的温度都熟悉。
她抬了抬脚, 卡在地毯下的鞋跟便抽离出来。
“谢谢。”
她低眸道谢,语气里带着疏离, 但周遭太暗了, 因此看不清她脸上神情,也因此叫人分不出这份疏离到底是真心还是故意。
方时的指尖颤了颤,然后悄然将手松开了。
帷幕被彻底拉开, 这时候光线才终于扑进来照亮脚下一隅,姜酝抿了抿唇, 提起礼服往舞台走去。
台下此时已经站了几位指导老师,他们会在今天的彩排里确定最终的走场顺序, 姜酝被安排在右边的第二位,和她并肩的果然还是方时。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彩排当中, 手里的主持稿边角已经被她揉皱。
“好了,就按照这个顺序,你们四位同学千万要记住,下周晚会正式开始前一个小时还会再走一遍,走位上绝对不可以出任何差错,好吗?”
姜酝点头,又听见台下的指导老师拍手说“那就解散吧”,她僵了半天的身体才终于松弛下来。
太好了,可以走……
姜酝把手上的主持稿一收,刻意扭头不看方时所在的位置,却没想到正好和舞台帷幕后面站着的方瑜对视上了。
“……”
方瑜朝她摆摆手,姜酝心觉不好,右眼皮紧跟着跳了跳,还没来得及移开目光,方瑜已经大步流星地朝她走过来。
“走吧,就差你们俩了!”
姜酝闻言微愣,没有想明白什么叫做“就差他们俩”,她不解地看着方瑜。
“要去哪里?”她问。
“社团聚餐啊,你没看群里通知?”方瑜歪头看着她,“你们下午不是都没课吗?中午我们去海底捞,然后再去KTV团建。”
言罢,方瑜笑起来,又笃定道:“你就是没看群消息,是不是!”
姜酝这才想起来手机被她放在了更衣室的包里,她摆摆手解释,方瑜手动闭麦,拉着她往后台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回头招呼还站在原地的方时。
“愣着干嘛你?”
……
姜酝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火锅了,社团成员的口味不同,但在“不要清汤锅”这件事上难得保持了一致立场。
菌菇汤算清汤,鸡汤也算。
姜酝这几天不敢再吃辣,怕万一坏了嗓子影响晚会主持,于是就着番茄锅吃了个半饱,后来觉得腻了,缩在角落里喝了两杯酸梅汁。
她吃饱了有些犯午困,只抬了抬眼,偷偷瞥过坐在离她很远的方时,又低下头,从锅里捞了两片熟透的山药吃。
山药被煮得很软糯,但对于姜酝来讲太熟了。
不好吃。
她放下筷子,盯着火锅里沸腾的汤发呆。
桌上的锅气从寥寥无几变得浓浓,又从沸腾归于平静,团员们喊着立马就要去KTV,说是乘胜追击,要中气十足地唱上一首《好汉歌》。
然而来的这家KTV……
姜酝跟在人群里,脸上的神情有些茫然,商场里的KTV有那么多家,他们团建就偏偏选了这一家。
第一次来这里,他们以恋爱军师的身份玩过真心话大冒险。
第二次来这里,他们躲在无人包厢,地下恋情却被意外撞见。
这是第三次……
姜酝和方瑜并肩走着,方时还是和从前一样走在后面,只是这次他们之间拉开了些距离。
她原先没有在腾腾热气中看清方时的脸,此刻走入包厢内,更别想再探寻到一丝别的什么意味。
大家找了卡座坐下,几个活络成员早就跑到点歌台先一步抓住了麦克风,方瑜被起哄说社长要打头阵唱第一首,包厢里顿时热闹起来。
姜酝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了,低头在手机屏幕上戳着键盘,一一回复群里室友的消息。
“对,彩排早就结束了,午饭不回来吃,因为社团突然通知要团建。”
“是的,现在已经吃过了,可能会晚回,晚饭应该回来吃吧,或者你们帮我在食堂带根水果玉米。”
“……”
她低着头,没注意到热烈歌声已经停下,大家围坐在一起,有人敲了敲桌面,说要玩击鼓传花。
“姜酝?坐过来点!”
试图把自己隐藏起来的姜酝因为手机屏幕突然亮起被抓了个正着,不愿驳了大家兴致,她只能扯了扯嘴角,往一旁挪了挪。
有人在暗黑中坐到她身旁,姜酝怔愣片刻,缓缓转头看到了身边抓着麦克风的学姐朝她笑。
“我坐这里,可以吗?”
姜酝点头,一包抽纸被扔到桌面上,方瑜提议用这个代替花,大家笑起来。
她抬眸看了看。
原来他坐在桌对面,离她比在海底捞更远。
手机里的虚拟鼓声响起,姜酝的目光偏移,那包可怜的纸巾像是没人要的孤儿,飞快地在桌前转圈。
要到她了。
姜酝下意识咬住了舌尖,眼睛紧紧盯着越来越近的纸巾,包装窸窣落入她手,她就要扔出去。
鼓声却停了。
“……”
刚刚是谁觉得这包纸巾可怜的?应该不是她吧?
姜酝在起哄声中绝望地闭了闭眼,她把手里的纸巾放到桌上,保持着脸上的面无表情。
“要问什么?你们要问姜酝什么?”
桌上有人拍手,不知是谁笑起来,酒杯碰撞声也同时想起,姜酝听到问题,是大二的学哥问的。
“你们都不问那我可问了!”
“你问,你问!”
唱台的灯光突然闪烁,姜酝抬眼时恰好被一闪而过的霓虹色晃了眼睛,她偏头躲了躲。
“姜酝,你有没有对象?”
“唔——哇——”
姜酝捏着手机,没作回答,一旁的学姐见状用手肘轻轻戳了戳她。
方才那道光果然是闪到了她的眼睛,姜酝心想着,垂眸就要回答。
唱台那头的待机音乐毫无预兆地响起来了。
姜酝张了张嘴。
“没有。”
“她有。”
她的声音和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的几近重合,然而回答却截然相反。
姜酝只觉得心跳微震,倏然抬眼,在昏昏灯光下对上一抹亮色。
那是方时的眼。
第56章 Day56 /
唱台那头的待机音乐起得突兀, 却恰好将人群中同时响起的两道音色遮掩,不知是谁失手打翻了手边的酒杯,一阵慌乱之后, 先前的有与没有都不再重要。
学哥又问了一次,姜酝摇头, 说:“没有。”
有人起哄,姜酝权当没听见, 她也不抬头,不是怕对上学长探究的目光,是其他。
其他只有她懂的、于她而言不加掩饰的赤裸裸的眼神, 透过漫漫暗色,似乎要将她点燃。
他们已经分手了, 姜酝想。
她最终还是接过了学姐递来的酒,微微仰脖喝了半口, 桌前的游戏氛围浓厚, 她参与了几次,好在没有再接到过“花”, 听着大家问着或深或浅的问题, 没有注意到手机亮起又灭了。
击鼓传花玩到要散场,姜酝的身侧突然闪过一道黑影,她下意识往右边看去, 方瑜路过她,拉着方时去到了卡座的另一边。
路过时, 她听见方瑜问:“淮州那边的事情怎么处理?你肯定要回去一趟的……”
淮州。
姜酝愣了愣,她把酒杯推到桌边, 放在膝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她险些分神, 又在瞬间回过神来。
来电的是姜兰。
包厢里重新响起K歌歌曲的旋律,姜酝于是起身往外走,路过方时那处,她垂下眼,随后推开包厢门走了出去。
走廊里的灯光晃得她眼花,姜酝接起电话。
“酝酝,你终于接电话了。”姜兰那头的像是松了口气,“妈妈给你发的微信是不是还没有看?”
“嗯,今天社团聚餐,怎么了吗?”姜酝说着就要去看微信,姜兰平时没有急事不会给她打电话,她有些心慌,手上动作比姜兰慢一步。
“我和你说,你不要着急,外婆今天在家里突然晕倒了。”姜兰那头的语气很平静,如果不是姜酝听得认真,尾音那一丝颤抖该淹在走廊的音乐声里了。
姜酝的眼皮猛地一跳,只觉得呼吸滞了滞,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已经急得说不出话来。
“没事,外婆现在已经没事了。”姜兰猜到她的反应,赶忙接上话,“还要在病房里住三天,我陪着,你不要担心,我想着你明天周六能不能回来一趟?”
身后的门被悄然推开,姜酝没心思在意,往一旁给那人让开了路,朝电话里应着:“我今天下午没有课了,现在才三点,我这就买票回来。”
姜兰在隔着电话叫她不要急,千万要注意安全,姜酝连声回答说“好”,挂了电话急忙要去买票。
怎么可能不急,她的眉头紧皱,没注意身前站了人,方瑜的询问响起时,姜酝正好付完了车票钱。
“家里有什么急事吗?”
姜酝抬头先撞上了方瑜关切的目光,她把手机页面一翻,给方瑜看车票信息。
“长辈生病了,学姐,我就先回去了。”
方瑜说要送她去高铁站,姜酝摆手婉拒了,她偏头看了一眼包厢的门,那门缝开出有两指的缝隙,门后显然站着人。
走廊里的灯光从深蓝过渡到青绿,她抓着手机,跑了出去。
……
——
病房里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气味,空气里混杂着各种饭菜味,姜酝走进病房时,护士正在给病床上的外婆注射胰岛素。
外婆见到姜酝时显然惊了惊,她手里还有吊针,没办法抬手,姜兰看到她的表情,回过头和姜酝对视。
“满头大汗的,我不是说了外婆没事了,你是不是从车站跑过来的?”姜兰抽了床头的纸,把姜酝额头的汗擦掉了,随后把一旁的椅子推给她,叫她坐下。
“吃饭没有?”护士拿着胰岛素笔离开了,单人病房里便只剩下她们三个人,外婆看起来虚弱极了,却还是先问她有没有吃过饭。
姜酝闻言,又坐到外婆的床沿去,她点点头,又摇摇头,脑子一时短路了。
“傻丫头。”外婆笑起来,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正好外婆今天没什么胃口,你来了,就帮外婆多吃点。”
一旁的餐桌上摆了四五道小菜,都挺清淡,姜兰起身去挑了些放到碟子里,接着摆到外婆面前。
姜兰看了一眼外婆打了留置针的右手,就要去拿筷子帮外婆夹菜,手才伸出去,就被外婆瞪了一眼。
“你去那边坐着吃,我自己能吃。”
外婆的性子还是硬,哪怕住了院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生活能力变差,她就像是那根陪伴了她许久的老木拐杖,她眼中不容日复一日的磨损。
姜酝的动作一顿,犹豫了几秒,最后还是把筷子递给外婆,默默地坐到了桌边。
随着春深夏来,白昼被悄然拉长,外婆的病房在12楼朝南,时间走过六点,窗外的黄昏盛极之时已经过去,暗蓝色的天空只剩下最后一抹淡淡余晖。
一阵晚风吹过去,南边的弯月升起来,余晖便也消失殆尽了。
姜兰出去买漱口水,姜酝把桌上的餐盒收拾起来扔进垃圾桶,她弯着腰去捡地上的纸巾,听见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以为是护士医生要交班查房,于是前去开门。
“怎么是你?”
没想到来人是舅舅和舅妈。
李昭欣看到是姜酝,原本就黑的脸拉得更长,她手里提着个水果篮,侧身略过姜酝,径直走进了病房。
姜飞也没看姜酝一眼,跟着李昭欣进去了。
姜酝背着他们翻了个白眼。
病房里的光线暗下去,内里的视线都变得模糊,姜酝抬手打开了灯。
“哎呦妈,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李昭新的嗓门真大,姜酝关上门,又听见她尖着嗓子说:“姐人呢?怎么就留一个没什么用的小孩子在这里?”
“你不要哇啦哇啦的好伐?”外婆被她吵得头疼,让她安静一点。
“妈,你这话怎么这么不讲理啦?”李昭新晃了晃手里的水果篮,“我和阿飞专门买了水果来看望你,你也知道我们工作很忙的,过来还要被你嫌弃。”
姜酝站在一旁,拿出手机给姜兰发了消息,问她什么时候能回来,听着李昭新说这些话,她没忍住嗤笑了一声。
假惺惺。
病房里只有李昭新一个人的声音,外婆疲惫地闭上眼睛,姜酝也不理睬,帮外婆把背后塌下去的靠枕扶正了,随后坐在一旁看手机。
于是就这么冷了场。
陈樾曾经和姜酝说过,沉默最能让人破防,姜酝今天终于见识到沉默的力量。
因为没有人理会李昭新,她恼羞成怒,把气撒到了她的丈夫姜飞身上。
“阿飞你说句话啊,姆妈这是什么意思啦!”
姜飞没接话,站在病床旁边,把水果篮放到了桌子上,朝李昭新摆摆手,意思大概是适可而止。
“你又是这副德行!来之前明明说好了的!”李昭新气死了,她看着姜飞,指他的手指都在颤抖,“每次都是这样,恶人要我来做,是不是?”
“今天是你妈生病,你不想自己来,把我拉着一起来,行啊,你不是说今天要提房产的事情吗?你怎么不提!又是我做恶人,是不是!”
“你闭嘴!”
一直不说话的姜飞这时候突然暴声朝李昭新吼了一句,他的脸猛地涨红起来,看起来像只突然被充了气的气球。
姜酝这时候抬眸看了外婆一眼,外婆在闭目养神,她便拿了床头柜上的洗干净的苹果和削皮刀,慢慢削起苹果来。
一圈,断了。
两圈,又断了。
病床前的矛盾不断升级,李昭新已然愤怒到了极点,她出口的话讲得越来越难听。
“说白了,你妈也就这么点时间了!你还想装你的孝子是吧?我告诉你……啊呀!”
被削掉了一半果皮的苹果猛然坠地,掉落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李昭新捂着背,回过头怒瞪姜酝。
“你发什么疯!”
姜酝手里还捏着削皮刀,脸色难看得甚至有些可怖,她盯着李昭新的眼睛,朝她缓缓吐出一个字。
“滚。”
李昭新被她看得心里发毛,终于后知后觉自己大概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但她心怀嘴又硬,只见她扬了扬下巴,骂道:“姜酝你个死……”
姜酝作势就要把手里的削皮刀扔向她,李昭新双眼瞪大,她吓得赶紧往后退了几步,差点被身后的沙发腿绊倒了。
“如果我妈这个时候回来,你就等着被她宰了。”姜酝冷冷开口,往前朝她走近,把脚下的苹果轻轻一踢,踢到了她脚边。
随后又用手里的削皮刀指了指姜飞。
“要吵架回你们自己家去吵,别在这里,即打扰外婆休息,还丢人现眼。”
李昭新张了张嘴,刚要说话,病房的门把手一动,姜兰的声音出现在门外。
“酝酝,怎么回事,我在外面走廊就听到有人吵架,是不是有人打扰外婆休息?”
姜兰一进门,姜飞立马低下了头,他一把拉住李昭新的袖子,拽着她就往外走。
“没用的东西,见到你姐就跟耗子碰见猫似的,你在家里是怎么说的……”
二人消失的速度飞快,等姜酝弯腰将地上的苹果捡起来,四周已经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外婆依旧是闭着眼躺在床上,也没说话。
姜兰和姜酝对视一眼。
“你出去问问护士姐姐,今天晚上外婆有没有盐水要挂,我和外婆聊两句。”
姜酝点头,抬步便往外走,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两声,她反手关上门,才拿出手机看消息。
消息是方瑜发来的,问她现在情况如何。
姜酝站在病房门口,听见走廊响起跑铃声,护士拿着治疗盘从她面前走过,过去一阵带着药味的风。
她看着手机屏幕,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怎么样了?家里没什么事吧?”
“方时很担心你呢。”
第57章 Day57 /
姜酝昨晚回家前, 外婆和她突然说,想吃孝闻街街角的梅花糕。
周六是个大好的晴天,再过段时间淮州就要进入梅雨季节, 再往后便入夏了,高温就要来临。
姜酝这样讨厌下雨的人, 就格外珍惜现在的太阳。
许久没来孝闻街,街前街后翻新了一番, 原先在街头的那家烘焙店换做了奶茶店,一旁的空铺位立着块麦当劳的“M”招牌,看来是要新店。
这里的客流量从来就大,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为周末,街里堵满了游客。
姜酝要去街尾买梅花糕, 必然要穿过拥挤的人群,她侧着身子从人墙裂缝中艰难地挤出去, 这才回头重新看向这家排了长队的店铺。
范家千层饼。
朝南的街总是能先一步接受晨曦的沐浴, 阳光恰到好处地斜照而下,落在牌匾, 在其上铺了一层绵软的金黄色。
姜酝眼中原本因好天气而泛起的笑意凝在了眼底。
“才开了这么几天, 生意就这么好啊?”
她听见队伍中有人交谈,音量不小,大概是因为人群嘈杂, 刻意抬高了声音。
“是啊,今天是开业第三天, 你是没见到第一天的样子,哎呦, 整条街都是排他们家千层饼的人。”
“我记得之前他们是开在余镇那里的,是伐?”
“对啊, 之前生意就好咧,现在赚到钱了么就租到市中心来开门店了。”
……
姜酝的脚步越来越快,逐渐将谈话声甩在脑后,她有些心慌,因为这家千层饼店。
方时那时候,为了给她买千层饼,和那位老板说的话是——
“他问我给谁带千层酥,我说给我女朋友带,他二话不说就把千层酥包装好给我了。”
他的声音此时突兀地出现在她脑海中,一字一句很是清晰,却又如同裹挟着雾雨的风吹过,带着模糊。
结尾那家梅花糕的生意就远没有范家千层饼那么好了,寥寥几人站在店门外,姜酝和店员说要两份枣馅的,接过了店员递来的排队号。
淮州升温,阳光照在身上久了便有些起热,姜酝把开衫脱了抱在手里,站到了店门外的阴影角落里。
一旁卖冰糖葫芦的门店也拉开了卷帘门准备营业,姜酝拍了张刚出锅的梅花糕发到小群里,没有人回,室友们这个点肯定还在睡觉。
“11号!您的两份枣馅梅花糕好了!”
“你好,我要两串冰糖葫芦,嗯,山楂的。”
姜酝伸手去接梅花糕的手猛然顿住。
总不会这么巧……
她僵硬地抓住了纸袋,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左,她便想转身朝右走。
不要撞见就好了,她想着。
然而她低着头仓促转身,才走了几步,就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他是故意的,故意选好了位置,就站得那么稳,双臂在瞬间落上她的肩,将她锁住了。
街尾的风比别处吹得更胜,和煦春风挟着细碎阳光拂上行人发梢,也揉碎了二人相撞的一瞬对视。
“姜酝。”
方时也没想到会在孝闻街遇见姜酝。
“挡路了。”姜酝几乎和方时贴近,脸上没什么表情,怀里的纸袋散发出梅花糕的奶香味,温热隔着薄薄的袋子传到她手中。
“你去哪里?我送你?”
姜酝闻言看向他,眉头蹙起来。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方时,你让开……”
“这家的冰糖葫芦很好吃,我给你买一串?”
“……”姜酝语塞,看着他,有些无奈。
周遭已经有路人注意到他们,姜酝脸皮薄,也不想同他过多拉扯,她了解方时的性格,这样大庭广众的倔强并不适合他。
她静静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将他按在她肩上的手推开了。
从街尾出去就有一个公交车站,姜酝打算坐公交去医院。
“姜酝。”她前脚刚抬,方时便出声叫住她。
姜酝的脚步没停,方时说:“那家千层饼店,现在开到孝闻街了。”
脚下迈步的动作猛地滞了滞,姜酝捏紧了手里的纸袋,窸窣声响连着手心传入她耳中,但也只是怔愣了一秒,她权当作没有听见,继续往前走。
“所以我们连朋友都不能做了吗?”
姜酝已经走出街尾,再往前是十字路口,过了红绿灯就到了公交车站。
她站在斑马线前,望着马路对面的红灯闪烁。
“还有什么意义吗?”
这是一句反问还是陈述,姜酝自己也分不清了,绿灯亮起时她并没有多停留,却没在身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
斑马线外的车辆飞驰而过,她余光瞥见方时站在对面路口,阳光洋洋洒洒一地,然而没有一丝一毫落在他身上。
做朋友是多拙劣的借口。
……
姜酝到医院时,纸袋的梅花糕热气已经散了,姜兰接过去说要热一热,外婆吃了怕是要坏肚子。
周六的病房热闹不少,走廊上路过的人手里多多少少都提着些看望的礼物,姜酝站在病房门外,听见护士站那头传来一声稚嫩的笑。
“酝酝表姐!”
姜酝回过神时,穿着粉色裙子的小女孩已经跑到她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你们怎么来了?”姜兰正在门边的洗手台给外婆洗苹果,闻言探出头。
“这不是小希周末了吗?说要来看看大外婆,本来和她说好的等出院了再去看望,这孩子担心呢!”
表姨一家和姜酝家走得近,关系自然也好,姜兰招呼他们进门,又让姜酝下楼去医院门口买些糖炒栗子来,姜酝点头应了。
小希跟着说要和她一起下楼,姜酝便拉住她的手。
“酝酝表姐,大学好玩儿吗?”
这个问题她过年时就问过姜酝,姜酝笑了笑,摇头说:“不好玩。”
“可你之前还说好玩呢!”电梯里挤满了人,小希贴着姜酝站,仰起头也只能看到姜酝的下巴,瞧不见她脸上的表情。
“现在的作业太多了。”姜酝回答她。
果然下一秒,小希就抓住了她的袖子,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那我不要上大学了!”
电梯里有人偷笑,姜酝也没忍住偏头笑起来,电梯门应声打开,人群鱼贯而出,她牵着小希往外走。
“真的很多作业吗?”小希穷追不舍地问,“可是妈妈和我说上大学就没有作业了的!”
“那你以后就选个没作业的专业好啦!”
买糖炒栗子的小摊支在医院后门,从住院楼下来再走一段路就能到,路上的车辆拥堵,因为小希在,姜酝过马路时走得小心翼翼。
“两斤糖炒栗子。”姜酝抬手扫了付款码。
小希还在念呢,问姜酝哪个专业作业少,实际上这个才上三年级的小姑娘连什么叫专业都不清楚,一门心思只想着不要写作业,不写作业就好了。
姜酝要等最热最新的一批栗子炒出来,她带着小希往路边站,伸手在小希头顶上摸了摸。
“别纠结了。”她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小升初。”
小希那头安静了一瞬,姜酝觉得好笑,才要垂眼去看看她如今的模样,肩上却被人轻轻一拍。
“你好。”
进入医院停车场的车辆队伍堵塞了,不知是谁耗尽了耐心,在禁鸣区狠狠按了一下车喇叭。
姜酝只觉得心猛然一颤,回头对上一双冷漠的眼。
分不清到底是那声鸣笛余震还是这场突兀对视,姜酝身上突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难以形容瞬间的心境,盯着她的这双眼睛如同淬了毒,被蛇蝎盘绕而过,又染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正是捕捉到了这抹笑意,哪怕站在阳光底下,她心中也无端生出些恐惧来。
“您的糖炒栗子好了!”
“叔叔,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骤然将姜酝飘远的思绪扯了回来,她似乎这个时候才恢复了呼吸,温暖空气进入胸腔的那一刻,她彻底清醒了。
眼前的男人穿着一套黑色西装,脚下的皮鞋有些脏了,姜酝回手接过糖炒栗子,再抬眸看他,他的身影和那日在学校问路的男人俨然重合了。
“您是……”
“姜酝,是不是?”
季驰国抬手摸了摸头顶的假发,他瞥了一眼小希,又重新把目光投向姜酝。
“请问您是?”
季驰国扯开嘴角,姜酝不回答他,他就几乎确定了她的身份,他指了指姜酝手里的手机。
“找到你真不容易。”他笑得虚假,配上他一身西装革履,倒叫人心生寒意。
姜酝眉头一皱,心觉奇怪,她把小希拉到身后。
周遭只有卖糖炒栗子的小贩和远处的医院保安,她抬步就要走。
“等等。”季驰国伸手拦住了姜酝。
他最近在躲债,医院附近人流量大,他躲在这里,住着地下室一天50块钱的房间。
他今天是恰巧在医院的公交车站看到姜酝的,计上心头时顾不得什么,他跟了姜酝一路,在住院部入口处又跟丢了,在院外徘徊半晌,刚打算离开,就看到姜酝牵着个小女孩下了楼。
“干什么?”姜酝心跳加速,她猜测着眼前男人的身份,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你别害怕啊。”季驰国挑了挑眉,“这大庭广众的,有什么好害怕?我认识你,今天就是找你,你帮我给季一石打个电话,我急着找他,我知道你能联系到他。”
“不对,哈哈,瞧我这脑子真不好使。”他说着,一拍脑袋,“现在是方时。”
是方时。
姜酝只觉得耳中“嗡”地一声,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哭泣。
“姐姐,我们快,快回去。”
季驰国的模样实在可怕,若原本问她是谁时的模样还算作正常,提到方时后脸上的表情俨然变得狰狞。
姜酝心头发慌,一时不知如何,只能抓紧小希的手,拉着她快步过了马路。
然而季驰国紧跟着她们,彼此之间一点距离也没有拉开。
“你帮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他老子在找他。”季驰国突然伸手,去抓姜酝的肩。
姜酝下意识躲开,她脸色有些难看。
“我不认识什么方时。”
“你别跟我扯,你以为那天我在学校不认识你?我早就认过脸了,那死小子还敢威胁我,给他打电话,我不要你做什么,给他打个电话就行。”
“姐姐……”
小希捏着姜酝的手,在后面小声抽泣着。
“你要是不打这个电话,我就一直跟着你。”
他笑起来露出黄色的烂牙,衬得他这身西装看起来更是荒谬,他这话是威胁,姜酝往后退了半步。
“你跟着我也没有用。”
他们离医院大门不远了,周围拥堵的车已经有人降下车窗来偷偷看他们,姜酝快速将手机解锁,随后把空白的通讯录转给季驰国看。
“我没有他的电话,微信也没有。”
季驰国果然一愣;“什么意思?”
“我已经和他分手了。”
第58章 Day58 /
姜酝做了个梦。
十二中的冬天很难熬, 淮州湿冷,吹到身上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虽然教室里有空调, 但上下午在室外的跑操却逃不掉。
姜酝从初中就开始痛经,到了冬天更是了不得, 常常痛得掉眼泪。
生理期假可以不跑操,她抱着围巾躲在空调底下, 忘记带止痛药,只能硬撑着等一阵又一阵痛结束。
然而还是冷,又冷又疼。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像是要下雨,窗外几棵银杏的叶子都落完了, 光秃秃的细枝悬在半空,很萧瑟。
姜酝抬手抹掉了眼角的泪, 咬着唇没哭出声。
教室后门被推开时, 姜酝正在心里安慰自己,等这阵痛熬过去就好了。
她没有力气抬头, 也许是跑操结束, 那个同学动作快,先一步回了教室。
然而那脚步声却轻轻的、小心翼翼的。
随后是沉闷物体与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就近在耳边。
姜酝愣了愣, 抬头看见桌上放着一个热水袋,还有一盒布洛芬。
她这时候才猛然回神, 却听见后门甩上,她转眸看去, 教室里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热水袋是新的,但是旧样式的橡胶热水袋, 里面应该是刚灌满了热水,甚至有些烫手。
布洛芬也是新的,药盒上干干净净,没有谁的名字。
窗户缝隙偷溜进来的风吹起薄薄窗纱一角,姜酝拿起热水袋,把它放进围巾里,捂在了小腹上。
她的目光落在后门,视线却变得模糊。
……
手机在枕下震动,打断了姜酝尚未确定答案的梦。
她揉着眼睛,腾出右手去找手机。
来电是个陌生号码,但是淮州的。
姜酝还没完全醒,盯着手机屏幕怔愣了半晌,电话挂了一次,又坚持不懈地打过来。
“叮咚——”
门铃响起,姜酝突然攥住了被子,她想到白天在医院外碰到季驰国,心里涌上一阵不安。
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姜兰今天晚上在医院陪夜不回来,还有谁会来?
来电被再一次挂掉,姜酝皱起了眉。
她小心翼翼地踩了拖鞋,打开了卧室的门。
客厅里灯还亮着,她本来打算一会儿起来煮个泡面吃,发糕在电视机旁拨弄电线,看见姜酝出来,飞快跳下矮柜,凑到了她的脚边。
“发糕……”
姜酝才开口,手机居然又震动,她的心突突一跳,听到了房外的敲门声。
“姜酝,是我。”
“……”
姜酝听到门外的声音后,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走廊外的感应灯随着门开骤然亮起,灯光蔓在方时头顶,衬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暖融融的。
“季驰国是不是去找你了?”
他的眉眼间全是担忧,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急切,姜酝推开门的动作微顿,他便往前,捏住了姜酝的肩。
季驰国?
姜酝还没反应过来,机械似的被方时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注意到他的气喘得急,应该是跑过来的。
“你……”
她想问“你来干什么”,想说“要是没有什么事你可以走了”,然而脚下微晃,便感受到腰间传来一股力量,把她往前拉。
姜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反而是屋里的发糕尖着嗓子叫了声喵。
“对不起。”
抱歉来得突然,姜酝没接住,身体僵着,被方时紧紧抱在怀里。
他的手圈在她腰上,半捏着她松垮垂下的睡衣衣摆,他身上的味道带着春天夜晚的温柔,贴在她耳边的却是又一次抱歉。
甚至有些难忍的,尽管难以察觉的哽咽腔调。
“姜酝。”
姜酝想推开他,抬手时指尖颤着,心中的恐惧散去了,不安却一点点被放大。
她张了张嘴,头顶的感应灯倏然灭了。
“对不起,全都怪我。”
“我害你差一点就受伤,姜酝,都是我的错。”
“我不纠缠你了。”
——
天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雷声阵阵,传到地下室就变得沉闷。
两张红桃K被摔在破旧的矮木桌上,随后有人跟了两张2,一阵嘘唏声涌起来。
“老正经,你还有钱输啊?”
狭小的空间里挤着四五个男人,难闻的烟味酒味混在一起,旧牌局结束,被叫老正经的终于回头。
“你身上这套西装多久没有洗了?”桌边有人笑起来,“不要穿啦,跟我们一样穿汗衫嘛!”
“你懂个屁!”季驰国瞪着眼骂了句,随后猛吸了一口嘴里叼着的杂牌烟。
他住在这里已经八天了,等第十天他就回去,要债的肯定已经走了。
等到方时这小子放了暑假,这次他一定要……
“砰!”一声巨响。
“我草,谁啊!”
抓着牌的众人齐齐回头,离房门最近的胡茬男人起身去开门,他有些犹豫,方才那声,实在太像是铁棍砸到了木门上。
然而他没有猜错,开门的瞬间,一个黑影从他眼前闪过,随后房间里的桌子倒了,扑克牌散了一地。
玻璃杯掉在地上摔碎了,七七八八的脚步声杂乱而起,坐在床上的季驰国被拽了起来。
“他妈的谁啊!是不是疯了?!”
季驰国只觉得眼前一晃,脖子处的衣领被人猛然抓紧了,他差点没喘过气。
他咳嗽一声,那攥住他的人嫌弃似的把手放开了。
一根小臂长短的铁棍敲了敲他弯起的膝盖,季驰国愣了愣,终于抬头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
“死……”
“我跟你说过,不要去打扰她。”
方时自上而下望着他,眼神是冷的,如同冬日里凝了寒霜的碎玻璃。
他看季驰国就像看垃圾,看过街老鼠。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季驰国这个时候也要面子,哪怕已经被方时扔过一轮,他还是伸手整理好了领结。
周围有人看着,他要面子,哪有儿子打老子的事。
他仿佛是忘记了自己为了躲债,正身处一夜50块的地下室,扯开嘴角笑起来:“我是你老子!”
方时看着他,只觉得恶心,他手里的铁棍本是拿来震慑,如今却真生出一种想要砸他的冲动。
“她现在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了。”
房间里很安静,站在门边的人早就偷偷溜走了,只有离得近的几个男人还站着,不敢动。
“老子他妈管你有没有关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把钱给我了,我谁也不打扰,咱们各自安好!”
“各自安好?”
他说这话像是笑话,方时的眼神更深冷一分,他盯着季驰国眼角的皱纹,几乎忍不住想揍他。
“对,各自安好!”季驰国反瞪他,“我告诉你,你别以为那追债的要钱要不到你身上,我是你老子,我要是还不出钱……”
“你就让他们打死,他们会打死你的。”
季驰国突然噤了声。
“放屁。”他最后说这句话时,声音都轻下去。
他怕死。
方时四下看了一圈他住的地方,狭小、闷热,也许监狱里也是这样的。
“我们已经断绝父子关系了,季驰国。”方时用鞋尖踢了踢他的床,“要债要不到我身上。”
约莫是落地雷,在头顶骤然乍响,方时下意识眯起眼,看到季驰国像是受了惊的野鸟,忽然坐直了。
“你这个畜生……”他害怕了。
“不要再去找姜酝,我最后再说一次,不然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方时看着他的模样,眉头微微皱起来,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
又是一声雷。
“畜生,你根本没有良心。”季驰国盯着他,似乎想用眼神将方时生吞活剥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畜生,简直是畜生!
他和他那个妈一样,他就该早点死!
季驰国几乎要癫狂了,恐惧和愤怒在他体内爆发,方时转过身,他便疯了似的冲向他。
一记闷踹落在他的小腿上,他猛地跪了下来。
“是,我没有良心。”方时又抬脚踢了他一下,“所以请你注意你的生命安全。“木门俨然脱了臼,半开半闭,过道的风一吹便嘎吱作响。 屋里屋外都弥漫着难闻的臭味,隔壁房间偶尔会传出几声大笑,夹杂着些许难以入耳的脏话。
方时抬步出门,听见季驰国在里头突然也笑起来。
他的脚步没停,然而他刻意抬高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分明就是故意。
他说——
“方时,你就不配得到幸福。”
“你活该!”
第59章 Day59 /
A大的大一春训安排在六月初, 说是春训,但天气已经转热,结束就要迎来夏至。
军训还顺带吞掉了端午假期, 只留出一天时间让学生们去考英语四六级。
操场的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远处主席台上传来校领导激情澎湃的演讲声, 姜酝低着头,站在一旁的陈樾戳了戳她的胳膊。
“酝酝, 好热,我都出汗了。”
树上的春蝉都开始叫了,一阵接着一阵, 吵得让人头疼。
姜酝把口袋里的纸巾递给她,摸着手上手机滚烫的屏幕, 倏尔想起去年她嘲笑许炳夏训晒黑,和他炫耀说自己是春训。
现世报, 姜酝叹了口气。
身上的军训服被阳光晒得发烫, 周遭偶尔会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总有人忍不住抱怨。
“什么时候讲完啊, 都快一个小时了。”
“我都要热死了, 天啊,等下还要集合,下午正式军训, 太痛苦了。”
“谁知道我连四级题都没刷完,下周就要考试了, 看来最近要熬夜了呜呜呜。”
……
听校领导滔滔不绝实在太无聊了,姜酝左右听着大家的聊天, 陈樾凑过来问她:“你六级还去考吗?”
姜酝点点头:“报名了肯定要去。”
那可是30块钱呢!
“我四级都没过。”陈樾悄悄吐槽,“这次我长记性了, 听力做一题涂一题。”
姜酝看了她一眼,没忍住笑了笑,看到陈樾瞪她,她才急忙摆摆手,表示这不是嘲笑。
陈樾上学期考四级没来得及填涂答题卡,听力考试结束老师就开始收听力卷子,她手忙脚乱得只涂了三道题,后来回寝室哭了三天。
“这次肯定能过的。”姜酝拍拍她的肩。
他们站在后排,再往后就是塑胶跑道和灌木丛,陈樾把纸巾递回给姜酝,正想开口继续说,巡逻的老师路过,警告了隔壁班级正在窃窃私语的同学。
陈樾也猛地站直了,目视前方,没再开口。
昏昏沉沉地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临来动员大会的尾声,班长在群里发了各个班级军训集合的场地图,姜酝懒得看,被费洛安牵着摇摇晃晃往寝室楼走。
陈樾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横着手机看场地。
点开图片,放大,寻找……
“我靠!”
他们挤在人群里,陈樾这一声惊呼引来不少人回眸,她急忙捂住嘴,把头低下了。
“怎么了?”姜酝放慢脚步,等着她跟上来。
陈樾把手机屏幕抬到姜酝面前,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你自己看吧。”
也难为陈樾能在这么小一张图片里精准找到中药1班的位置,姜酝定睛看了看,没发现什么问题。
“这个地方,怎么了?”她不解,“不是位置挺好的嘛,在图书馆旁边,下午也许晒不到太阳。”
陈樾举着手机默了一瞬,随后把手收了回去。
“你说呀!”姜酝催她。
她快走两步走到姜酝前面,先一步推开寝室的门。
“大笨蛋,我不和你说了!”
……
姜酝很快就知道陈樾为什么要给她看那张军训集合的场地图了。
军训集合时间安排在下午两点,队伍按照学号排成四列,又根据身高站定了左右,矮一些的同学在左边,高一些的同学就站到了右边。
姜酝被分到第二列的最后一个,前面恰好站的是陈樾,陈樾旁边就是费洛安。
“三人小组汇合!”陈樾偷偷比了个耶,“就是可惜了怡冉不在,嘿,不过……”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教官往这边看了一眼。姜酝压了压军训帽的帽沿,垂下了眸。
不过,不过什么?
章怡冉这家伙不就站在隔壁吗!!!
原来陈樾上午要她看场地图,是想告诉她——章怡冉他们法学1班的军训位置就在中药1班旁边。
午后的阳光更晒了,六月的风已然带上黏稠的、湿漉的热气,姜酝一动不动地站着,目光落在脚下的水泥地面上,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法学1班就在旁边,那么……
她出神了,在一阵阵携着暖意的风里胡思乱想着,因此没有注意到陈樾背在身后的手朝她晃着,也没有注意到队伍前面的教官开口喊她的名字。
直到。
“姜酝!”
姜酝倏然回过神,抬眼朝喊声传来的方向看去,她的注意力很少会怎么不集中,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举起来了。
“我在这里,教官。”
中药1班的教官是退伍复学军人,年纪不过才23,长得高高瘦瘦,皮肤挺黑,不笑的时候看起来严肃。
“校庆主持人,是不是?”他手里捏着点名册,隔着队伍问姜酝。
姜酝还没开口回答,不远处突然响起一道略微熟悉的声音,那人扯着嗓子喊:“就是她!”
“有你什么事!”
那一声是从法学1班传来的,姜酝听得真切,一时连脖子都僵了。
“周览简直是神经病。”费洛安乐起来。
只听见偌大场地静了一瞬,随后隔壁班的教官高喝让周览出列,要罚他做20个俯卧撑。
姜酝的睫毛颤了颤,目光投向右前方,周览已经摘掉了头上的军训帽,双手撑地开始做俯卧撑。
“一、二、三……”
她只看了半秒,就移开了眼,重新看向队伍前方的教官。
“军训结束后的阅兵仪式,每个班都要派出一个代表发言,我就先定你去,你可以吗?我看你在校庆晚会上的表现很不错。”教官晃着手里的蓝色点名册。
校庆晚会。
姜酝被阳光晒得有些恍惚,想了一想,朝教官点点头,说:“我可以。”
“那好。”教官见姜酝答应得爽快,对她笑了笑,又翻开点名册找文艺委员,要她准备五天后军训晚会的节目。
陈樾偷偷扭头,用手指戳了戳姜酝身上宽大的军训服,她压低嗓子,蚊蝇般的声音:“怡冉他们班都开始自我介绍了,我们还在安排这些,我看下午要练习军姿,到时候不会延后影响我们吃饭吧?”
她话音才落,姜酝就听到隔壁班的教官大喊“立正”,周览因为被罚做俯卧撑,被留在队伍前第一个做自我介绍。
“形式主义。”费洛安轻轻嗤笑,“过完暑假都大二了,还要自我介绍?大家熟得都能当盘热菜放食堂里卖了。”
姜酝其实也没怎么听身前两位好友的吐槽,她只觉得奇怪,为什么眼前有些模糊,头又那么晕。
暖风拂过脸颊,她脸上的温度像是又攀上一分,春蝉前阵明明歇了,一眨眼的工夫,尖着嗓子重新鸣唱起来。
姜酝恍惚间听到教官让他们报数,她站在最后,是第八位。
耳边的“7”传来时,她本该立刻接上,像陈樾那样高喊一声“8”,才算完成。
然而她却先一步捕捉到不远处,那个穿着军训服的男生,用他清冽而温柔的嗓音说:“教官好,我是方时。”
他的声音像是,凝在叶尖的一滴冰凉水珠,砸进热带雨林深处某条潺潺泉流,滚过被水花冲刷得光滑的石块表面,隔着潮湿雨雾,最终化作一声“叮咚”。
那么清晰,又那么不真切。
姜酝的心一颤,眼前忽然暗了下去。
“姜酝?”
“酝酝!”
天旋地转,姜酝只觉得身体软下去,耳边应该是陈樾和费洛安在喊她的名字,很急切,很担心。
被人抱住的感觉也不真切,落在她腰间的手宽大有力,手心的热度隔着薄薄的军训服传到她的身体里。
姜酝晕过去的时候想:这天可真热啊。
……
医务室里很安静,几张暂休床铺两边都有床帘,姜酝醒来,入眼是一大片干净整洁的白色。
她的左边床铺大概也有同学躺着,窸窸窣窣的翻身动静不小,偶尔还有极轻的交谈声透过床帘传来。
“等会儿醒了让她把药吃了,别让她喝凉水,喝温的。”门外校医的嘱咐由远及近,又戛然而止。
随后推拉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两道脚步声同时出现,听起来连落地动作也带着谨慎。
陈樾用手指偷偷勾住床帘一侧,探头探脑地往里望,她和姜酝对视,双眼猛地瞪大了。
“醒啦!”她扭头,抓着费洛安的袖子,用手指了指床上的姜酝,做了个口型。
姜酝的床对着窗户,床帘被拉开的瞬间,午后的热烈阳光便争先恐后地涌进来,金灿灿的,毫不吝啬地铺了一被子。
阳光透过玻璃带着热气,费洛安连忙把帘子重新拉上,陈樾坐到床尾,她便搬了一旁的椅子坐下来,把校医叮嘱要服用的药就手拆开了。
“藿香正气水?”姜酝皱起眉头,看着她手里绿色包装的药,眼中闪过一丝抗拒。
“对啊。”陈樾小声回答,“你肯定是上午动员大会的时候就中暑了,刚刚晕倒的时候真要把我们吓死了,还好是往我身上倒的,要是头朝地啊!”
她的话顿了顿,看着姜酝苍白的嘴唇,啧了一声。
“头上留个疤,你这漂亮小脸蛋就保不住咯!”
姜酝和她四目相对良久,终于忍不住扯开了嘴角。
“呐,喝吧。”费洛安把扭开的藿香正气水递给姜酝,“两眼一闭,一口闷,明天就好了。”
费洛安递过来小小一瓶,姜酝接过去捏在手里,还没有喝就闻到了浓烈的药味,这味道实在不好闻,她眉头紧锁,捏着瓶子没下一步动作。
“快,犹豫不是姜酝啊!”陈樾凑近来,盯着姜酝的眼睛,“再过十分钟我们俩就得回去集合了,就现在、立刻、马上!喝了它!”
“……”
姜酝深吸了一口气,喉间紧了紧,她抬眸看着陈樾,脸上的表情很是牵强。
“好的。”她干笑道,“为了报答你们及时送我来医务室救了我的狗命,我这就喝了。”
姜酝认命地闭了闭眼,索性将脖子一仰,苦涩辛辣的药液瞬间在她口中弥漫开来,她不敢呼吸,猛地一咽,只觉得整张脸都热起来,眼角也微微发红了。
她被刺激得咬住舌尖,却听见费洛安在一旁深深叹了口气。
“虽然但是,不是我们送你来的,我们不敢抢这个功劳。”她站起身,拍了拍姜酝的肩。
姜酝抬起湿漉漉的眼,不解地望着她。
还没等她开口,陈樾也从床尾站起身。
三人对视,沉默片刻后,费洛安指了指姜酝的床,回答说:“你晕过去,方时抱你来的。”
“……”
“对。”陈樾火上浇油似的,非要再添上半句,“他冲过来的时候我都没反应过来。”
“……”
姜酝倒吸了口气,下一秒,她捂着嘴巴猛地咳嗽起来。
第60章 Day60 /
如何和方时道谢成了姜酝这几天最大的心事。
费洛安和章怡冉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她面前把方时送她去医务室的画面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最后二人用手指着姜酝说:“我们只是和你陈述事实而已。”
事实个鬼啊,这俩家伙眼里的贼光都要溢出来了。
陈樾一如既往地不参与她和方时的话题,只在费洛安讲到激动处应声捧几句场, 全都是感叹词组成。
等到话题末了,她抓着床帘和姜酝说:“我觉得总要说声谢谢, 要不你微信和他说吧?”
姜酝瞥了一眼被她夹在六级模拟卷里的手机,忍不住皱起了眉。
可是她已经把方时的微信拉黑了……
她才想开口, 寝室里的灯倏然灭了,看来是到了熄灯时间,姜酝只觉得眼前一黑, 连继续说下去的念头也在这瞬间黑暗里消失了。
陈樾爬下床去点亮了台灯,姜酝听见她抓笔的声音, 随后又是一阵试卷翻开的窸窣声响。
她一下一下捏着盖在腿上的毯子,听见费洛安在床对面轻轻说了句“晚安”, 章怡冉在阳台洗衣服的冲水声也停下了。
周遭陷入深深的安静之中, 微弱的灯光透过床帘透进来,姜酝眯着眼, 只觉得眼前的白光在帘布上点缀成了一条银河。
春夜渐暖, 她的背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靠在墙上,感受到的不再是渗人的冰冷。
然而思绪却在这场静谧里逐渐清明了。
过了这么久,似乎只有她还执着于这场由她提出结束的恋爱, 她不愿意听方时解释前因后果,把方时拉黑, 把自己的心也一同丢进了黑名单里。
她不提,不是因为过去, 而是逃避。
所以他的手触碰到她时,她的心跳依旧加速, 室友们提及他时,她的情绪还是会因他波动。
她只是在逃避。
姜酝盘腿坐着,腿压在试卷上,感受到震动传来,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卷子,是许炳给她发的消息。
这家伙和女朋友复合后消失了近一个月,姜酝都快忘记他的存在了。
“我回了趟家,姜阿姨让我带了短袖给你。”
姜酝按下静音键,打字回他:“考六级那天休息,我考完去找你拿。”
许炳那头没及时回,姜酝的胡思乱想被他打断,也没心思再刷题。索性刷起了朋友圈。
同学都在分享军训日常,姜酝往下翻着,看到一张图片,手指的动作突然一顿。
方瑜的头像是一株卡通小草,姜酝加她好友快三年,只见她发过两次朋友圈。
一次是方瑜出高考成绩后,她发了A大的录取通知书,第二次就是现在——还是一张图片,五指相扣的两只手。
姜酝认得左手是方瑜,她的无名指上一直都戴着素圈戒指,另一只手看起来,是个男人。
这是朋友圈官宣?
姜酝盯着图片看了几秒,给方瑜点了赞。
跟在后面点赞的还有几个列表里的社团成员,姜酝沉默地继续往下滑,屏幕顶端的消息弹出来,许炳先发了个表情包,然后回复:“我给你送去吧,正好我女朋友想参观一下你们学校,上次没去成不是?”
怎么一个两个都……
姜酝无声地冷笑,才打算回个“ok”,许炳那头紧接着又发来新消息。
“对了,你呢?和你那个小帅哥怎么样了?听他解释了么?还是已经复合了?”
“……”
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酝完全失去了继续聊天的欲望,她敲着手机键盘,最后只发过去两个字:啰嗦。
按灭了屏幕,姜酝把腿下的试卷一并收起来,不知是因为中暑的原因还是其他,她的思绪又乱了。
有没有听他解释呢?
是不是已经复合了?
没有,姜酝在心里回答,都没有。
也许是过了很久,姜酝觉得腿有些发麻,她动了动腿,听到陈樾盖笔盖的声音响起,随着一声轻响,床下的台灯灭了。
黑暗彻底笼罩住她。
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是方时的眼,带着温柔的笑意,她忽而想起夏末那场她以为的初见。
原来那瞳孔深处藏匿的情绪,也并非她的错觉。
所以,她是不是应该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的?
室外似乎是下雨了,春雨总是来得急,雨丝细密,落下来却又坠地有声。
雷声紧跟其后,闷闷地一声又一声。
姜酝重新抓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她在通讯录黑名单里看到了方时的微信,名单里只有他一个人。
指尖在屏幕上悬空了半晌,姜酝咬着唇,最后还是选择将屏幕按灭,把手机压到了枕头下面。
他说过的,他说,姜酝,我不纠缠你了。
夜晚总会容易冲动,姜酝心想,明明都结束了,就这样结束吧。
……
第二天却下了场大雨,军训被迫中断,寝室里一片欢天喜地。
陈樾手里转着笔,另一只手举着手机自拍:“停训这种好事,我必须要发个朋友圈。”
“加上我!我要用那个新的美颜贴纸!”费洛安嘴都快笑烂了,她昨天下午被太阳晒得脸痛,真没想到今天会因为雨天停训。
姜酝闭着眼一口闷掉藿香正气水,捂着脸做了个龇牙咧嘴的表情,她突然想吃一食堂的红豆圆子,看来还是要冒雨出门。
“我要黄焖鸡米饭,不过你真的ok吗?”陈樾看着姜酝穿上外套,忍不住劝她,“你等怡冉回来帮你带呗,就一个小时了。”
“洛安你吃什么?”姜酝对陈樾摇摇头,“我没事了,现在就想吃到它。”
“那我们帮你去买好啦!”陈樾站起来。
姜酝在手机里已经记下了费洛安要的砂锅米线,她往外走,在门后拿了雨伞,回头阻止了陈樾。
“你不是说阅读理解全错,要多刷几篇么?”她抬起伞尖指了指陈樾桌上摊开的卷子,看到陈樾停住脚步,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
雨天的食堂人流量骤减,原本需要排长队的食堂窗口此刻只站了寥寥几个人,姜酝点完餐要等待叫号,于是把手里的雨伞一拢,走几步出了食堂侧门。
如今雨落升温,空气里弥漫着浓浓水气,身上的衣物沾染上了室外的潮湿,怎么也散不去。
姜酝把雨伞挂在侧门外的伞架上,抱胸望着外头阴沉沉的天。
细密的雨丝将天笼罩起来,风吹不动晚春深绿的叶,浓稠的雨幕在她眼前织成一张暗色的网。
她怔愣着,余光瞥见一道身影掠过,微微转眸,瞧见了不远处的白墙上,缀着一朵嫩黄色的花。
“你的身体好一点了吗?”
原本平稳的心跳,不知在何时突然砰砰,透过她的骨骼皮肤,游离过她的神经血液,传到了她的手心。
姜酝盯着那朵模糊的花,袖下的手指一点点蜷起来,她捏紧了手里的取餐牌,塑料硌得她手肘疼。
她站着没有动,也没有说话,身旁的人也静静站着,却没有收伞。
仿佛他们是在檐下赏雨。
姜酝抿紧了唇,垂下眼的瞬间,伞面向她倾斜而来,熟悉的淡淡的松香停在她的鼻尖,她的身体僵着,然而心跳依旧是加速,似乎雀跃。
逃不过,也不该逃,此刻姜酝的脑子里只有这样一个想法。
“昨天……”
她稍稍偏头,额前的碎发落在她眼前。
方时抬手将其轻轻拂开,动作轻柔地像是对待易碎的珍宝。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伞下的温度无端渐渐攀升,二人对视皆是一愣。
“抱歉。”方时收回了手。
姜酝不自然地移开眼,她习惯性地咬了咬舌尖,脸上没什么表情。
“昨天谢谢你。”她的嘴角扯开的笑容总归有些勉强,目光也飘移不定,“有时间我……”
“姜酝。”
方时开口打断她,他似乎是笑了笑:“你不用有心理压力,我之前说过的。”
他的声音低下去,融在这场伞下的潮意之中,变得模糊,但姜酝听清楚了。
“我不会再纠缠你了。”
“20号可以取餐了!”
姜酝的心跳倏然漏了一瞬,她垂眼看向手里的取餐牌,觉得指尖在颤抖,心里只剩下一个声音。
方时原来比她想象中的更拿得起放得下,昨晚的一切的确都是她的胡思乱想。
他们本来就在那个拥抱里结束了。
“20号同学,可以取餐了!”
食堂里再次传来阿姨的呼喊声,姜酝的眉心微动,方时朝一旁走开半步,遮在她头顶的伞也离去了。
“快去取餐吧。”她听见他说。
他的声音好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
姜酝转身的同时抓起了伞架上的伞,她今天不想再走回侧门。
擦肩而过时,她的目光望到了先前的雨下白墙。
那朵摇摇欲坠的春花,不知何时被雨打落,俨然没有攀在墙上了。
她走时脚步匆匆,一眨眼的工夫,背影就消失在偌大而空荡的食堂里。
方时站在原地,望着姜酝消失的方向,半晌后,才垂眸掩去了一切故作镇定。
他的指尖掐在伞柄上,泛白,几乎用了全力。
手机震动,方时看到是群聊消息,最新一条是费洛安拍了拍方时的头像,问他现在情况怎么样。
暖风携着细雨淋了他一身湿漉,连伞也遮不住。
方时重新踏进了雨里。
好像每见她一次,回忆就出现一次走马灯,无能为力将他裹挟,他空有热烈却再也讲不出口的爱。
风将那朵残败无助的花吹到了路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