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喵喵喵
天盛大会共比试两场, 第一场是武试,连胜两场者就能进入第二场。
在武试结束后,会有一场蹴鞠友谊赛,凡是报名此次天盛大会之人, 不论是否成功晋级第二场, 皆能参与。
大会第一场举行的地方, 有马球场,也有比武台。台上左右最两侧立着两口大鼓, 四周尽是亭台楼阁。而楼阁上的看客中,男儿郎不少, 三五个围靠凭栏上,嬉笑交谈, 时不时往下看。
比武台四周乌泱泱地围着一群人,尽是年岁在十来岁至二十来岁之间的英姿勃发女郎。
贺问寻放眼扫去, 一个她都不认识。
江凤缨、顾玲珑一左一右站在贺问寻两侧,两人一唱一和开始给贺问寻介绍。
顾玲珑游历江湖许久, 对于这些江湖世家的女郎,虽说不上如数家珍, 倒也能说上个一二。她道:“你看见那个腰间别着根长棍子的没?她是李家的,她家棍法还行。”
江凤缨在旁边适时点评:“她下盘挺稳,但也不用太担心, 我和她打过, 你攻她左肩,一攻一个准。”
顾玲珑道:“瞧见那个后背背着一把大刀的没?她是张家的。”
江凤缨道:“这个一般般,也就那一把大刀看着唬人。”
顾玲珑道:“看见那个没?那位肩膀宽阔, 身上穿着甲胄,手上拿着铁环的女子, 外号铁娘子。”
贺问寻看过去,只见铁娘子正奋力挥舞着铁环,那粗壮手臂和宽阔肩膀随着动作上下起伏,壮硕的肌肉即便在软甲的遮掩下也展露无遗。她不禁出声感慨道:“好像双开门呐,她一看就很有安全感。”
江凤缨道:“一看就很笨重,没事,我们靠灵巧轻便取胜。”
顾玲珑道:“那位着墨蓝衫,手里把玩着个铁骨扇的,看到没?那便是唐家的长女,唐危月。”
本来还在一旁嘻嘻哈哈的江凤缨,顿时正了正脸色,扭头双手按压在贺问寻肩膀上,郑重其事地道:“她的武功、骑术、蹴鞠都还不错,我替你报名了明日的蹴鞠赛,我们两个不能输给她。”
贺问寻一脸惊讶:“你……替我报名蹴鞠赛……有没有想过我没玩过打马球?”
江凤缨点头道:“想过啊,但是我临时找不到其他可以和我组队上场打马球的人。”她看向唐危月的方向,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道:“上次蹴鞠我就输她一分。这一次,我卷土重来,要将失去的全部讨回来。”
她满眼灼烧的视线仿佛要将唐危月的后脑勺烫出两个洞。
唐危月似有所感,转头看向江凤缨,两眼弯弯,剑眉高高挑起,双手抱拳在胸前以示回应。随后,她松开拳,摇扇自得。
两人四目相对,贺问寻甚至能幻听到空气中噼里啪啦的炸响声。
贺问寻摇头叹道:“你真的是……这跟临上台献艺了才拉我这不通音律之人上台吹奏有何不同?到时候可别怪我技艺疏浅给你拖后腿。”
正在两人谈笑间,顾玲珑眼角余光瞅见一行人从远处而来。
她微微眯起双眸,待看清鱼贯而入的那行人的为首者时,神色瞬间凝滞,满脸写满惊愕。
那男儿郎本欲直接顺着楼梯登上高楼观战,然而看到站在三人中间的紫衣女郎,当即脚步停住,旋即调转方向,朝贺问寻一行人走来。
顾玲珑望着愈来愈近的男子,不由说道:“这皇室里的七殿下都来此处观摩了,这着实令人意想不到。”
随着男子逐步走近,他的模样愈发分明。今日的他身着一身浅黄浮光云锦衫,乌发中别着一只碧玉簪,流苏垂至肩膀部位。他身姿翩翩,挺拔如松,昂首挺胸,肌肤似雪,乌发如墨。
相比于那时候在墓室里的窘迫,今日的他仿若一朵名贵的黄水仙,处处透露着贵气。
江凤缨双眼呆滞:“这不是当初在墓室里的那位男扮女装小公子?”
贺问寻在一旁点点头:“是啊。师姐,你刚刚说他是皇室里的七殿下?”回想起当初在游离城,这位七殿下曾以“柳七”作为自己的假名托辞,她同江凤缨说道:“大周皇室乃刘氏,柳与刘同音,又称柳七。看来你当初的猜测并非全无道理嘛。”
顾玲珑道:“我刚刚便听闻有皇室中人要来观赛,未曾想是五皇女与七皇子。这两位殿下乃一父同胞,是双生子,深得当今圣上宠爱。”
大周皇室五殿下,名刘子姮。七殿下,名刘子玠。
顾玲珑出身于都城顾氏大族,曾进宫探望过同为顾氏一族的凤后,自然也在宫中与这位七殿下有过照面。
江凤缨:“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他来找谁啊?”
这里到底有谁在啊?
贺问寻心里一咯噔,七殿下已然来到她身前。
刘子玠虽然走得急,但是耳边流苏并未碰撞出任何响声。他身为皇室贵族,其实本不应该如此鲁莽地走到三位女子的面前,后面跟着他的贴身侍从也是有些一脸为难。
他直直地站在贺问寻面前,薄唇轻启:“那日在墓室里匆匆一别,还未向贺姐姐好生道谢。那日多谢贺姐姐墓室里相救,方有此刻站在姐姐面前的我,子玠欣喜万分。”
站在刘子玠身后的贴身侍从听得那叫一个触目惊心,哆哆嗦嗦地想:“七殿下在说什么?七殿下为什么要称呼一个平民女子为姐姐?还对她如此谦卑有礼?姐姐能是一个尚在闺阁中的男子可以叫的吗?五殿下还命他严密紧盯七殿下的一言一行,回去必须一字不差地禀报,这是能说的吗?”
这能说吗?这当然是不能说的啊!
别说这位从小照顾七殿下的侍从了,就连顾玲珑都诧异不已。
要知道,这位七殿下在都城中的名声着实不怎么样啊。
任性骄纵,肆意张狂,平常和侍人踢毽子踢得不痛快都会摆脸色,甚至还放出狂言,满都城都没有他中意的如意妻主。这会儿,他居然对师妹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一言一行均体现了皇室的良好礼仪与教养。
顾玲珑没有说话,她若有所思地将视线流连于刘子玠和贺问寻之间。
江凤缨是没话说。
贺问寻是不知道说什么。
刘子玠细细打量着贺问寻的面容,目光在她的眉眼处停留了很久。他觉得贺问寻的眼睛长得甚是合他心意,一想到墓室里她的英雌救美那一抱,心就乱了节奏。
“我……”贺问寻顶着顾玲珑、江凤缨的视线,以及一道来自楼阁处的目光,说道:“当日实不知晓七殿下真实身份,多有冒犯,还望殿下勿怪。”
他此次出行是隐瞒身份,并未有多少人知晓。他做事向来凭心,就连下。墓这件事,也不过是他玩心肆起,缠着五姐罢了。
刘子玠抿唇笑道:“未曾想你竟能知晓我的真实身份。此地并非大周都城,我自然也非七殿下,贺姐姐莫要于我面前这般拘谨。”
话虽是这么说,贺问寻肯定是不会真的就这么照做。这是皇子,是当今皇帝的第七子,身负皇权,她怎敢放心地认下“贺姐姐”这个称呼?
刘子玠道:“贺姐姐可是报名参加了此次天盛大会?刀剑无眼,姐姐要万事小心。”
贺问寻依然保持着一种疏离、恭敬的语气:“有劳七殿下记挂。”
刘子玠并非十分满意贺问寻的这般态度。往昔在都城乘车出行之际,他仗着身份高贵,将京中众多女子的追求示好之意全都不理睬,从未主动和女子交往,也不曾称呼对方姐姐。
如今他的主动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
这是头一回,他觉得这个身份阻碍了自己行事。
刘子玠转身走向阁楼。
江凤缨望着七殿下的背影,若有所思道:“我是真的不想乱想的,可是他喊你姐姐呢。”
顾玲珑看着贺问寻:“你和七殿下这究竟是在演哪一出?”
贺问寻被师姐的眼神,还有头顶上的视线盯得头皮发麻:“你且听我解释。墓室里他险些出事,我救了他罢了,顺手的事嘛。”
刘子玠一步一步稳稳地踩在楼梯上,身后的侍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向上行进之际,他猛地察觉到一股充满敌意的冰冷目光。
他扭头望去——那是一双堪称惊艳的眼睛,右眼角下的泪痣为这人清冷似雪的气质晕染了几分绮丽的韵味。
然而转瞬之间,裴玉清便移开了视线,转而看向阁楼下的比武台,好似刚刚那一切仅是一场虚幻的泡影。
刘子玠对这人并未予以太多留意。他毫不犹豫地略过那人,安然地坐到事先为他准备妥当的坐椅上,悠然惬意地啜着茶,旁边的侍人则俯下身来,拿出一把团扇为他轻轻扇风。
嘭!嘭!嘭!
三声震耳欲聋的巨大鼓声响起,一人于台上高声呼喊道:“武试正式开始!”
第32章 咩咩
烈阳高悬, 晴空无垠,日光洒在演武台上。
在红布包裹的鼓槌连续敲打三下后,三声沉闷且雄浑的击打鼓声于台上回荡。一人立于台上,位于两鼓之间, 高声道:“武试正式开始!”
随即, 她一扬手中的红色旗帜, 演武台两侧走上来两位神采飞扬的女子,聚在台外围的人好一阵沸腾, 喧闹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两位女子出招凌厉,身形矫健, 比得你来我往。台下的赌局也是振奋人心,热火朝天。
“来来来, 各位看官瞧过来。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一到五十号,这位娘子, 究竟要给谁下注,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一小贩端着托盘, 细长的身子如滑溜溜的黄泥鳅般在人群里窜来窜去,偏生手还稳得紧。她灵活地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挤到了贺问寻面前。
贺问寻定睛一看, 托盘上堆着五十个圆形小木牌, 原来是赌局一桩,邀人下注。她顿时来了点兴趣,问:“有人给二十八号下注吗?”
小贩听了一耳朵, 在托盘里翻找到二十八号后看看其背面,并无任何笔画标记下注, 问:“目前还没有人给二十八号下注。但是怎么听起来那么好熟悉。”
紧接着,小贩一拍脑门,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似地大声啊了一声,硬是把江凤缨、顾玲珑,以及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站着的几位小道士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她道:“就是那个之前把静姝道长打败了,还把人弄去做药人的第二十八号贺问寻是吗?”
贺问寻:“……”
……一段并非由她造就的、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攻击她。
说起来,拿静姝道长试药这件事在原书中只是一句话带过,并没有过多阐释,要论这件事在江湖上流传得有多广还真不知道。
顾玲珑一听,立即板着个脸,带了点长辈训斥的口吻:“她说的有这一回事吗?师傅自小教导我们要仁心仁爱,你怎可违背师训?”
前有皇室七殿下喊姐姐,后有好姐妹拿活人试毒。江凤缨听得再次双眼呆滞:“啊……你这……你这……我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一副不为人知的面孔。”
合着这件事这么久仅仅就在姑苏内流传,还没在江湖上散播开来啊。
贺问寻呃了好一阵,大脑里开始高速地在原书和穿越后的记忆之间来回穿梭,好一会才道:“这件事我和她都有错。但事情的起因还是静姝打不过我,这才当了我的药人,我是无辜的。”
顾玲珑蹙眉,露出一脸“我对你很失望”的表情:“胡闹!就算是人家真输给了你,那也不能真的拿人炼毒。你之前写信来说你练好了‘半生不死毒’,敢情是这么练出来的是吧?”
贺问寻:“……我真的很委屈呢,师姐。”
小贩对于这场由她引起的争论无动于衷,在一旁插嘴道:“原来娘子你就是第二十八号啊。你要给你自己下注吗?我这里下注金额分别是五两,十两,十五两,你要下多少?”
最终,贺问寻拿出了十五两给自己下注,小贩心满意足地将钱收进腰间的袋子里。
待小贩正欲转身就走,贺问寻拉住她,压低声音问道:“这件事你是如何得知的?”
小贩手指一指大树下围在一起的几位小道士,回答:“那几位小道士刚刚在讨论说要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为静姝道长报当日之仇。”
贺问寻顺着看过去,几道想要杀人的目光明晃晃地与她对视。
与此同时,武判在台上大喊:“有请第二十七号长生观的真圆道士,第二十八号姑苏城的贺问寻上场。”
贺问寻足尖一点,站定于比武场的一隅,看着真圆道士另一端来势汹汹地走上来。
真圆道士名如其人,脸圆体胖,那脸上的肉多到已经看不见小小的五官了。再者,其皮肤白净,远远望去,就好似一个成了精的白面馒头身着一身浅灰色的道士服。
真圆道士一甩拂尘,一声怒喝,直接道:“他日静姝师姐惨败于你手下,受你练毒掣肘,今日我是来为她报仇的!”
……怎么说?武试要变成复仇大赛吗?
围在一旁的人一看立马有好戏发生,立马起哄起来,各类声音络绎不绝,其中包括火上浇油式喊叫“打起来!打起来!”
贺问寻神情很是温和:“这位真圆道士,你先别急。”继而转头看向武判,道:“武判阁下,我记得武试的规则是不能出现打死人的情况吧?”
真圆道士闻声冷哼一下,道:“虽不能致死,但我这次怎么说也要把你打得扒下一层皮。”
贺问寻声音沉静:“当初是我与静姝道长有约,是她败给我。但我也有错,是我不该对静姝道长下此狠手。”她微微抬首,一脸诚挚道:“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我先让你三招,如何?”
她是真的觉得,让别人先出手攻击自己三招,以此出出气,便是表达歉意的恰当方式。
但长生观的人可不是这么想的。
伤了别人的师姐,现在还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说要让人三招,看不起谁呢?用得着你让?
真圆道士脸色一变,觉得被贺问寻狠狠地羞辱了一番。她怒气冲冠,蓄力一喝,拂尘一甩,直冲过来。
说让三招,贺问寻当真是让了三招,其身姿柔和轻巧,三个身法躲避之下,轻松化解真圆修士的凌厉进攻。
“这身法真漂亮啊!”人群之中有人大声赞扬一句。
将对手打倒在地,使其无法再起身,且不伤及对方性命,即为胜出。
真圆道士见前三招都被贺问寻轻松躲过,心中愈发恼怒。她招式一变,手中拂尘如银蛇狂舞,向着贺问寻的周身要害袭去。那拂尘丝根根直立,仿佛尖锐的钢针,携带着凌厉的风声。
贺问寻身法犹如鬼魅,于躲避之时拉住那拂尘一端,紧接着以掌化作利刃,攻向其腹部。趁着真圆道士身形踉跄、动作迟缓之机,贺问寻猛地夺过其拂尘,用力将其往天上一甩,拂尘直直地挂在了树杈间的枝桠之上。至此,两人转为掌法相较。
短短三十招内,真圆道士便被彻底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真圆道士双膝跪地,面露青色,而贺问寻只是裙角微脏,脸上一派风轻云淡。
谁输谁赢,一眼就知晓。
真圆道士是被长生观的人扶着走下去的。
武判高举右手旗帜,喊道:“二十八号胜。”
贺问寻纵身而起,须臾之间便上了树,这高度刚好能与楼阁上待着的二郎们打个平视照面。在取到挂在树上的拂尘后,贺问寻悠悠下树,只留给郎君们一个可供观摩的紫色背影。
“这位娘子生得这般好看,武功亦是绝佳,就连上树都如此姿态翩跹。”一位郎君痴痴望着贺问寻的身影,忍不住道。
站在他旁边的好友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就看上了?我看呀,你是被她的容貌迷得晕头转向了吧,之前是谁和我说这比武大赛没什么好看的?”
先前出声那位道:“知好色,则慕少艾。我就喜欢这等颜色好的女子怎么了?她英武美丽,身姿矫健,一看就很好呀,我觉得她能拿此次天盛大会的第一名也说不准。不知她成婚了没,她若是没成婚……”
“她成婚了。”
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这两位郎君的谈话。两人皆是一怔,徐徐转头看向那位先前一直默默观看比武的漂亮男子。
“她已有家室,和我成的婚,是我的妻主。”
裴玉清望着一堆浅灰色道士服前的紫色身影,语调清冷地连连补充。他继而又刻意说道:“妻主曾在我面前立下海誓山盟,说只与我一人共度此生,我们恩爱两不疑。两位公子还是莫要觊觎他人之妻主为好。”
两位公子:“……”
一旁在喝茶的刘子玠手微微一顿,茶水溅出了些许,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她居然已经成婚了?
他喜欢上的人居然已经有夫郎了?
刘子玠细细品味,从这番话中咂摸出了些许专门针对他的敌意,甚至还裹挟着一丝彰显所属的意味。
第33章 哞
真圆道士是被两个小道士一并架着、拖着到树底下休憩的。
她背靠着粗粝的树干, 鼻息加重,面露青色,嘴角红肿,一丝血从嘴角沁了出来——那是刚刚在台上被贺问寻一拳揍的。
真圆道士咬牙切齿, 怒目圆睁, 一脸不甘, 脖子上涌起一片通红:“就算我今日败给了你,他日我定要把场子找回来, 为我静姝师姐报仇!”
旁边围着真圆道士的五个小道士们纷纷附和喊话:“就是!就是!就是!”
这有小跟班在就是好啊,明明被打的如丧家之犬一般也能当做没事人一样狗吠不止。
贺问寻听得眼皮跳了一下, 不言不语地站在一旁,脸色平静。
“长生观的各位, ”顾玲珑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向前一推, 行个歉礼,道:“此事确实是我师妹有错。等此间大会事了, 不若我来替静姝道长医治,虽不能保证药到病除, 但一定竭尽我所能。”
真圆道士抬眸看向来人,这才认出是顾玲珑。
她们两之间是相识的。顾玲珑曾云游时到过长生观,那段时日, 观里有些受了伤的小道士们的医治也是经她之手。
真圆道士恍若小学生打小报告找到主心骨一般, 对着顾玲珑道:“拿人炼毒,非江湖侠义人士所为。顾神医,我实在是没想到此等狠辣之人是你的师妹, 当真是师门不幸啊!”
继而真圆道士冷哼一声,颇有点得寸进尺的味道:“顾神医, 不如就让你师妹去长生观内,跪在我师姐面前重磕三个响头,以表歉意。”
闻言,贺问寻笑了笑。她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刀刃银光一闪,映着她满是温和笑意的眸子,道:“真圆道士,你说的不错,我确实爱拿活人炼毒。碰巧我缺一人的舌头用作药引,不如你就帮了我这个忙吧?”
贺问寻手举着匕首,缓步向前,顾玲珑手一伸将她拦住,瞥了她一眼,道:“事已至此,你就莫要捣乱了。”
贺问寻全然不顾,勾起手指敲敲刀刃,依旧肆意添乱道:“真圆道士,我的脾气时好时坏,全凭对方如何。你要是讲话还是如此蹬鼻子上脸,我真的会再把你打一顿,而且还是往死里打的那种。”
真圆道士顿时噤声,不敢多讲,神色间尽显郁悒。刚刚在台上如何被贺问寻按在地上摩擦的感觉还历历在目,变成鬼一样的师姐如何在观里备受折磨的情景还萦绕心头。
江凤缨凑过去,在贺问寻耳边低语:“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唬人的样子,真是令我刮目相看呐。”
贺问寻心说,我本来在书中扮演的就是反派一角,使坏招是她的应尽职责。她悠悠道:“我千人千面,见人下菜碟罢了。”
顾玲珑叹了一口气,道:“我这师妹性子顽劣,刚刚所说断非其真话,诸位莫要当真。”
与此同时,演武台上的武判又在高喊贺问寻的名字。江凤缨往她背上一推,催促道:“走,轮到你第二轮的比武了,赶紧的。”
……
刘子玠垂眸轻抿一口茶,茶的清香与苦涩交缠在一起,在口中蔓延开。
他盯着裴玉清的身影看了片刻,随意垂放在膝盖上的指尖不自觉得扣紧衣衫,扯出一丝丝褶皱出来。
蜂腰削背,乌发垂腰。光是一个背影就能令人遐想连篇。
半晌,他才缓缓挪开视线。不得不承认,他身前站着的这名男子是难得一见的佳人,即便在都城,也极为少见此般风姿的男子。
裴玉清转身欲下楼,不期与刘子玠的视线相撞。
他面无表情,率先移开视线。面前的这位贵公子容貌出众,甚至还主动与贺问寻搭话,裴玉清着实不想理睬这位。
就在裴玉清擦身而过之时,身后一句“这位公子请留步”让他硬生生驻足停下。
刘子玠起身,走到裴玉清身前,道:“瞧着公子你甚是眼熟,好似在哪见过?不知公子如何称呼?”刘子玠略微迟疑一下,旋即主动自报姓名:“刘子玠。”
裴玉清口吻清冷,但谦逊有礼:“裴玉清。之前在游离城下墓时,我与公子曾有过照面。”
刘子玠恍然大悟:“原来那日不止我一个人男扮女装。”他的眸光在裴玉清脸上逡巡片刻,道:“我记起来了,莫不是那时贺娘子抱我之时,裴公子你就在旁边站着吧?”
听到“抱”这个字眼,裴玉清呼吸微微一顿,犹如一颗石子丢进了平面的湖泊,泛起一圈圈涟漪。他道:“妻主心善,不忍任意公子性命困于厄难之中。”
他着重咬住“妻主”二字。
刘子玠继而道:“虽然刚刚已经在楼下给贺娘子道谢过了,但我始终觉得太过匆忙,不知贺娘子下榻何处,我也好登门拜访。”
站在一旁的侍从听得都快汗颜了。他家殿下到底在干嘛?想要谢人……也不是要这么上赶子的。
与此同时,楼下演武台上的武判高声喊道:“第二十八号贺问寻胜,晋级成功。”
听到此报幕声,两人纷纷一怔。
裴玉清道:“我深知妻主当时救公子并非是贪图回报,公子就不必特意登门拜访了。妻主还在楼下等我,我与公子就此别过。”
刘子玠靠在凭栏上,手支着下颔,看着楼下两人相伴的身影,喃喃道:“好可惜,他真小气,连住哪儿都不告诉我……”
旁边的侍从低声道:“七殿下,时辰不早了,院内五殿下还等着。您看是现在就启程离开吗?”
“明日还有马球可看,走吧。”
日薄西山,天边残留着橘黄色的余晖。第一场比武落下帷幕之后,贺问寻和裴玉清一道先乘坐马车回到所下榻的院落——梧桐别院。
贺问寻下了马车后,沿着廊下快步走,回到房内。她接连打了两场,身上早已沁出点汗,那股子黏腻味令她觉得有些不舒服,现在只想沐浴一番。
裴玉清从屏风处绕过来,不言不语,垂首解开贺问寻的腰封,又替她将外衫除去。
偏房内,雾气缭绕,热意蒸腾,贺问寻赤足踏步进浴桶内。她靠坐在桶内,水蔓延至她胸部,几朵玫瑰花瓣飘浮在水上。
不一会,裴玉清手拿着一个装澡豆的檀木盒进来,放置在架子上。一只湿漉漉的手蓦地伸过来抓住他的白皙手腕,水珠顺着他的指缝汩汩流下。
贺问寻道:“从马车到这儿,你就不曾讲话。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让你不开心了?”
她的手穿插于他的指缝间,大拇指在他的手掌心写写画画,盛情邀约:“这木桶大得很,不如和我一起洗?”
裴玉清从善如流地在贺问寻面前将衣衫一件件脱下。
贺问寻单手将裴玉清圈于怀中:“有道是佳人嗔不语,眉间蹙春山,”她用手指细细描绘他的眉形,“不知我可否为佳人解千愁?”
裴玉清神色淡淡,语气幽幽:“我只是觉得妻主大人魅力无限,不过是比武赢了两场,就能博得那些男儿郎的芳心,还私下里讨论妻主是否有家室。”
他将澡豆置于手中,用水打湿,揉搓成一团泡沫,将其抹在贺问寻的锁骨上,状似无意问:“不知那位突然冒出来的刘公子都和妻主说了些什么话?”
贺问寻的手一顿,顺其自然地往下走,停在他花瓣一样的唇上,眼里多了几分促狭笑意:“那可不是刘公子,那是大周刘姓皇室七殿下。我和他也没说些什么,一些客套话罢了。说起来,我怎么没发现裴郎你原来是用醋做的。”
……用醋做的,这是变相在说他是妒夫是不是?
裴玉清直接张嘴,狠狠轻咬几口,把脸撇过去,白皙的脸颊、脖颈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起伏不定的胸膛上滚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贺问寻看着手指上的淡淡牙印,凑过去直接把裴玉清压在桶壁上,道:“原来还是只会咬人的小猫啊。你信不信我直接在木桶里……”
裴玉清赶忙转过脸来,雾气熏得他的眼眸湿漉漉的。他用手抵着她:“这木桶经不起如此折腾,到时候会翻的。”声音愈发细微,最后仿若小猫喵喵叫,他道:“我在塌上等你。”
贺问寻低声嗯了一声。
本意只是想逗逗他玩,但看他紧咬嘴唇、一脸窘困的模样,她现在还真的是有点……想要欺负他了。
明明是他先招惹她的。
不待多想,贺问寻吻住他的唇,一只手已经伸到水下,轻拢慢捻抹复挑。
这莫大的刺激令裴玉清一震,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声音吞没在吻中,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按在她肩上的手指倏然收紧。
良久才放开他。
被欺负的人眸底含嗔,眼角的泪痣似乎在跳动。他抓住那只肆意妄为的手,轻颤颤道:“你就知道欺负我…水里真的受不住…不要在这里…求你了…”
天边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滴答滴答的雨声掩盖了那若有若无的低。吟。
昏暗的室内,人影交织,帐幔轻摇,此生此夜长好。
第34章 哞哞
连绵之雨自夜幕而降, 直至翌日午后仍未止歇。原定于今日之马球,因场地潮湿,延至后日举行。
午后,天色微阴, 一艘船在江上悠悠晃荡驶来, 而后停靠在码头上。只见一辆宽敞马车在柳树下静候, 几个奴侍在旁守立。
一个着青碧色衣衫的女郎率先从船上下来。她转身,伸出手欲要扶她身后那位着一身云锦袍, 头戴白色帷帽的男子上来。
此人一袭白衫立于船头上,风姿绰约, 只消一眼便能注意得到。
男子对那伸来的手视若无睹,从宽袖中伸出皓白玉腕, 提起腰间衫,无需她人, 便从容抬步,稳稳当当地上了岸。
温明诲不在意地笑了笑, 对此习以为常。
候在马车旁的奴侍立即拿出踏脚凳,温明珠顺势踩着凳子, 径直进入车内。帘子落下,将车内的美人背影掩盖住。
温明诲收回目光。
奴侍向前,躬身行礼:“温阁主, 院子一切都按照您说的备好了。”
温明诲颔首, 道:“水路一途辛苦劳累,让人先备好热水与吃食。”
奴侍道:“是。”
温明诲进入马车内,瞧见那人已将帷帽摘下, 正静静坐在马车内一隅,垂首敛眸地拿着一卷书册看。
她极为自然地凑过去坐到温明珠的身旁, 蔼声道:“车内光线不好,看久了伤眼,你还是莫看了罢。”
温明诲伸手想要去握住温明珠放在腿上的手,温明珠旋即将手收回,默不作声地挪到另一旁坐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瞬间就拉远了。
温明珠轻轻撩开车帘一角,看着倒退的街上景象。
温明诲道:“我们来的时机刚刚好,正好碰上马球赛,到时你也一并去吧,也好散散心。”
那人听而不闻。
温明诲接着道:“听人说谢离愁外出寻药,碰巧也在这儿。我刚刚差人去寻他了,说不定过会他便来与你作伴。”
温明珠眼睫微颤,神情依旧是那一贯的冷漠疏离,唯有掩藏在广袖之中的手掌心,微微沁出些许冷汗。
马车在一个古朴雅致的院子前缓缓停下。
待侍人掀起车帘,温明珠带上帷帽,先一步走下马车,踏步进入院内。
这些侍人都是原先便在这院落中,专门侍奉每次下榻于此的客人。
侍人各司其职,有的在打扫院内,有的则在廊下擦地。这对新来的男客人和女客人既不同行,那男客人也不遵循礼法落在女客人身后,反而是疾步匆匆地走在前面。两人隔着老远,中间能塞下七八个人不止。
观及此,侍人们都觉得莫名其妙,怪异得很,但皆心有灵犀般低头忙于自己手中活计,装作看不见。
院落内,楼台亭阁,错落有致。青石板铺就的小径蜿蜒曲折,小径两旁,繁花似锦,散发出阵阵馥郁的芬芳。
温明珠对周围雅致之景无任何一丝驻足观赏之意,一路疾行,连为他领路的侍人也不得不加快脚步紧紧跟随。
两人直至到房门前才堪堪停下。
侍从将门推开,展露出其中内景。这是用半镂空檀木划分的两进相连叠间,外间备有罗汉榻、书案,墙上挂着字画,甚至还有一架古琴置于墙中间,内设有一张拔步床,配备梳妆台。
“公子,房内已为您备好热水,可否是现在沐浴?”
温明珠道:“我乏了,需要静修,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我。若是有一名叫谢离愁的公子拜访,则让他进来。”
当温明珠沐浴一番出来后,温明诲正好整以暇地负手而立,窗户大开,与之相连的是一片葱绿竹林,中间挖了个小池塘,水清晰可见。
温明诲道:“看着这片竹林,我倒是想起了你我儿时一同练剑的场景。如今年岁越来越大,我倒是愈发怀念起了从前。”
温明珠不言不语,自顾自地坐下给自己勘了杯茶。
温明诲也一道坐下,“小的时候,你常常带着我一道骑马射箭打马球,我也是在那个时候逐渐喜欢上了你。”
温明珠充耳不闻,低眸轻品着茶。
温明诲眼神晦暗,伸手欲去抓温明珠的下颔,强迫他看向自己。
温明珠手腕一转,茶盅里的热茶直接往温明诲脸上泼去。滚烫的热水立马激起面上肌肤一层红,水顺着脸颊向下滴着水。
两人在案边过了几招,最终温明诲用虎口钳住温明珠的下颔,捏着他的脸颊,指尖用力,另一手紧握他的手腕。
温明诲道:“你我的武艺皆是由母亲亲手教的,你的出手我何其熟悉。你现在的武功有多差不知道吗?”
温明珠这刻方才将目光投向她,脸上神色波澜不惊,可他的眼眸却宛如一汪幽深的潭水,深不见底。
他冷冷地开口道:“我只恨儿时未能一剑将你斩杀,你根本不配提及母亲。母亲若在泉下有知,必定后悔当日带你回到万渊盟的举动。”
在这十多年以来,温明诲对这番话已然听了不下一万遍。
温明诲微微一笑,眼中却流露出些许癫狂之色:“我的好哥哥,这便是我为何要在你身上下蛊的缘由。我身上的是母蛊,而你身上的则是子蛊。倘若我不幸身亡,你身上的子蛊便会即刻发作,你也会随之立刻丧命。”
同生共死蛊,同生同死,便是此蛊的厉害之处。
她眼疾手快,迅速在温明珠身上连点几个穴道,使其无法动弹。随后,她紧紧环抱住温明珠,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嗅着他的发香,喃喃道:“就算你恨我、恼我,那又如何?只要你人在我身边就好。”
温明珠的身体瞬间僵直,每一寸被她贴近的肌肤都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凄厉尖叫,那刺耳的声响在他脑海中不断回荡,令他头疼欲裂。与此同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直涌向他的喉咙。
好恶心。他只觉阵阵作呕,他想吐。
他道:“你是真的有病。”
温明诲道:“是啊,病得不轻,而你是我的唯一解药,你不知道吗?”
温明诲手指如飞,疾点在温明珠身上的几个穴道,随后,穴道解开。温明珠面色冷然,秀眉微蹙,眼神中虽有怒意却被极力克制。他微微抬腕,猛地一掌将温明诲推开,紧接着又是一杯茶盅朝她甩去。温明诲一挥衣袖,茶盅摔落在地,瞬间碎片四散,茶水溅落一地,一片狼藉。
温明珠声音清冷,如寒泉击石般沉声道:“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总有一日,你会倒在我的剑下,你的尸骨会被街边的野狗分食而亡。”
此刻,叩,叩,叩。三声叩门声响起。
有侍人在外面道:“温阁主,裴盟主在厅内等候您。”
温明诲毫不在意地撇去衣衫上的水渍,淡淡道:“好啊,我等着那一日。” 随后,她转身将门打开,对着侍从吩咐道:“去把屋内打扫一番。我换身衣衫再去会见裴盟主。”
会客的地方叫花厅。
花厅内,裴似锦盘坐于画着山鸟的围屏前,书案上摆着一卷册子,有一侍人候在一旁为其斟茶。
温明诲撩起衣衫,缓缓坐下,开口道:“你来所为何事?”
裴似锦将那卷册子朝温明诲一扔,说道:“自然是给你送来天盛大会晋级第二轮比试之人的名单。”
温明诲将册子放在一旁,端起茶杯饮一口,道:“不过是送个册子,至于你裴大盟主亲自过来吗?”
裴似锦似笑非笑道:“这名册里有个人,你应当是感兴趣的。”
温明诲瞥了裴似锦一眼,道:“有话直说。”
裴似锦道:“这次大会里有个后生娘子叫贺问寻,我虽未见过其真容,但曾与之交手过。她所使的武功可是和温明珠的已故妻主如出一辙。”
温明诲喝茶的动作一顿。
裴似锦道:“你需要我来帮你回忆那晚的情形吗?毒药是你找的,酒宴是我摆的,她的死,我们两个都有份。”
蓦地站起身,裴似锦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驻足回首,道:“我知道你对一个无势力的后生不屑一顾,但我这人做事喜欢未雨绸缪,在其还在幼苗之时将其扼杀是最好的方法。”
温明诲伸手翻阅那本书册,在第二页便看到一个用朱笔圈住的、明晃晃的‘贺问寻’三个大字。她抬首看向裴似锦,“你要怎么做?”
裴似锦语气森冷:“我要让她比赛那日直接死于马场之上。”
……
马球比赛当日,天朗气清,正是好天气。
裴玉清拿出一早备好的暗紫色窄袖骑服,服侍贺问寻穿上。裴郎这一双玉手上能提得起剑,下能替人宽衣,现如今做些伺候妻主的事很是得心应手。
他敛眸,细心地给贺问寻系腰带,叮嘱道:“待会打马球的时候小心些,莫要摔下来了。”
贺问寻道:“你这话说的,我骑术有多好,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裴玉清心中一面思忖着她在自己面前骑马次数寥寥可数,一面下意识道:“我如何能知?”
贺问寻吃吃笑了两声,并不作答。
裴玉清后知后觉才咂摸些不对,嗔了一眼贺问寻。
他伸手拢了拢她的前襟,遮住她锁骨处的小红痕,莹白耳尖泛着粉,道:“我同你说正经事,你却逗弄我。”似想到什么,他又道:“不论比赛如何,那些儿郎们都会朝女子丢些香囊、帕子什么的,我且问你,你可是要收多少?”
贺问寻把裴玉清的态度转变过程归为,理解醋夫,成为醋夫,超越醋夫。
她摇摇头,重要的事情说三遍:“不收,不收,我坚决不收。”
打马球之处乃是以一片极为辽阔的旷野作为场地,四周被一圈坚固的护栏紧紧围拢起来。此场地的四周高高竖立着鲜艳的红旗,随风飘扬,猎猎作响,甚至摆放了四口大鼓用以进行呐喊助威。
东侧搭着一个观看台,共四层高,用以人们观赛。南北最两侧竖了两块巨大的木板,其板中间都有个硕大的洞,将球打入洞内,则得一分。
此次参与蹴鞠比赛的共二十人,分为两队。比赛以沙漏计时,每投入一球即为得一筹,分上下半场。
论及打马球,贺问寻未穿越之前,在横店拍戏时是有尝试过的,但不多。当初拍戏之际,导演也只是让她上马,持一根鞠杖挥舞两下做做样子罢了。若早知今日会真有这么一场马球之赛,那时在剧场无论如何也要好好地学上一番。
如今,她也唯有在场上临时抱佛脚,学学她人的模样了。
到场地后,有专人负责指引参与比赛的女郎前往马厩选取一匹马。
“可是贺问寻娘子?” 一女子一手执着一杆毛笔,一手拿着一本敞开的册子。
贺问寻微微颔首:“正是。”
那人在册子上匆匆勾画几笔,随后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马。她手中所牵的这匹马高大威武,毛色棕红如燃烧的火焰,在阳光下闪耀着独特的光泽。其四肢修长且有力,一眼望去便知是一匹神骏非凡的宝马。
那女子说道:“每个人名下的马皆已确定,这是娘子你的。”
贺问寻抚摸着马的柔顺鬃毛,那马温顺地低下头,蹭蹭她的掌心。她笑道:“真是一匹好马。”
她利索翻身上马,腿肚一夹马腹,喊一声“驾”,宝马朝马球场驰骋奔去。眼角捕捉到一抹熟悉的红影,她一勒缰绳,稳当地停在那人身旁。
江凤缨上下打量贺问寻一番,道:“我原以为你会因不会打马球就直接弃赛逃走呢。之前总是见你身着广袖长裙,倒是头一回见你穿骑服,很是衬你的俊逸果敢。”
贺问寻道:“我怎么可能当个逃兵,怎么着也得上场比一比,总不能弃你于不顾。”
江凤缨爽朗一笑,正欲搭话,忽闻马蹄声阵阵。一位身穿靛蓝色骑服的女郎从另一侧朝她们飞奔而来。
——此人正是上次与江凤缨有目光挑衅之意的唐危月。
第35章 月杖争敲未拟休(一)
“吁——”
马嘶人立, 唐危月驾驭着一匹毛发锃亮的黑马,稳稳地停在贺问寻与江凤缨身前。
唐危月手持鞠杖,骑于黑马之上,绕着两人缓缓转了三圈。她那探究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最终落在贺问寻身上。
唐危月道:“这位应当就是, 那日在演武台上被仇家直接寻上门的贺问寻娘子吧?昨日人多拥挤, 我站在最外围,看得并不真切。如今离得近了瞧, 果然如此。饶是我这般见多了风流人物之人,见了娘子你, 也不得不称赞一声,娘子姿态非凡。”
贺问寻上下对唐危月端详一番, 此人长相大气,眉飞入鬓, 一双桃花眼迷人得很。她微微一笑:“往事暗沉不可追。我也从凤缨那儿听过,想必你就是唐家少主, 唐危月娘子,幸会幸会。”
唐危月道:“我观娘子身姿笔挺, 腰肢紧实矫健,手握鞠杖沉稳有力,神情自信从容, 想必待会在球场上必定是一名劲敌, 我自当前来拜会一番。”
贺问寻知道自己是个几斤几两的半桶水,故笑而不语,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姿态。
江凤缨骑着马直接横到两人中间, 嗤了一声,道:“搞什么赛前攻心之策, 我真的是最烦你这一套。有事就讲,没事就不要套近乎,赶紧走。”
唐危月眉梢一挑,专挑江凤缨不喜欢的话讲:“我不过是来打个招呼,你便如此反应,真是让人无语。好吧,我的手下败将,待会儿你这队可别又输给我那队。”
江凤缨道:“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今天这场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你在这威风什么,秀给谁看呢?”
唐危月道:“你这人……啧,待会要是输了的话,我可是会好好嘲笑你一番的。在下告辞,待会球场上见真章。”
语罢,只见唐危月骑着马极为利索地朝着聚集着最多男子的护栏处奔去。
那儿立马爆出一声声男儿欢呼,已经开始有人往唐危月身上扔香囊了。唐危月临危不乱,早有准备,一手一个,五息之间便收获颇丰,甚至还有一个掉在了地上。
贺问寻望着那处,啧啧称奇道:“没想到她还是个倜傥娘子,想必很受男儿郎欢心吧。”
江凤缨冷哼一声,道:“等比赛结束后,待我们二人过去,她可就没这么容易收如此多的香囊了。”
贺问寻摇摇头:“家有一美夫郎,爱吃醋,管得多,我就不奉陪了。”
江凤缨闻言便笑话她,毫不留情道:“你就是一个夫管严,处处被那位裴公子吃得死死的。”
贺问寻回:“非也,我这是爱之深切,遂愿顺其心意,并非惧他管着。”
……
一辆花枝招展的马车停下。
车帘挑起,一位身着石榴花艳色长裙的贵族女郎款步而下。其面容清秀,头上戴着金钗、金环。此人便是之前在墓室有过照面的皇室五殿下,刘子姮。
刘子姮转身,扶着刘子玠下马车。
刘子玠今日着一身浅绯长衫,乌发以玉扣固之,腰上悬挂两枚温润剔透的玉钰。随后,他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的贴身侍从说道:“我命你特意为我备好的骑服可准备好了?就是那套紫色的,切不可弄错。”
侍从回:“殿下放心,奴都给您备好了。”
刘子姮哪里看不出自己亲弟弟的那点小九九。自墓室出来后,他便一直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尤其那日天盛大会归来,他举止更是怪异,竟把自己关在房中,绘出一幅女子画像。待她仔细盘问弟弟的贴身侍从后,方才知晓,原来弟弟对墓室中救过他的女子动了情思。而那女子,恰好也在此次天盛大会之中。
她伸手一把将人拉过来,低声叮嘱道:“你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中盘算着何事。我且告诉你,待此次回了都城,母皇便会亲自为你择一世家女郎成婚,你纵是再不情愿,也需将你的那些不着边的想法收起来。”
刘子玠回:“我不过是想在打马球之后于场上骑骑马罢了,皇姐怎的连这都要管?既然提及成婚之事,那我便直言了,这辈子若不能嫁给我心仪之人,倒不如一袭青衫长伴佛灯,在寺庙中待着。”
刘子姮冷斥一声:“你最好是如此。”
在场后等候多时的专人见到刘子姮等一行人,即刻弓着身子快步奔来,脸上堆起谄媚之笑,眼角皱起一层又一层的纹路:“奴在此恭候多时了,还请五殿下、七殿下一同前往四楼观看,已为两位殿下备好桌案、软椅以及茶水、吃食。”
刘子姮微微点头,并不言语,提裙向楼上走去。
刘子玠眼角余光瞟到一个端坐在小案后的熟悉身影,当即从四楼的楼梯口又转而下到三楼。刘子恒深知管不住他,摆摆手道:“去跟着他,别出什么岔子便好。”
“是。”
等裴玉清回过神来,刘子玠已不经相请,便直接落座于他身旁,腰上的玉钰相碰,发出清脆响声。
刘子玠坐姿慵懒,一手随性地支着下颌,说道:“裴公子这儿倒是视野开阔,瞧得甚是清楚,我决定就坐在此处了。”
其侍从立马为其铺好小案,摆上茶水以及可口的酥脆糕点,又从怀中拿出上绣着金丝祥云的团扇为其扇风去热。
裴玉清微微侧过脸,神情平静如水,对刘子玠的突然来临淡然以对。他道:“原来是七殿下。我方才听闻第四层是专供给贵宾享用,七殿下为何不到四楼,那儿视野更佳。”
刘子玠咬上一口糕点,道:“不曾想裴公子已然知晓我的身份,可是贺姐姐告知于你?”
上次当他面还是称呼贺娘子,如今却变成贺姐姐。怎么,在他面前连狐狸尾巴都不藏了,是吗?
裴玉清目视球场上的那道暗紫色倩影,虽然语气清冷,但还是透着一丝丝不悦:“七殿下身份尊贵,且尚在闺阁之中,言语之间当更加谨慎,莫要称呼妻主一声贺姐姐,还是如前些日子那般称呼贺娘子为宜。”
刘子玠依旧保持着那副慵懒姿态,微微扬起下巴,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称呼而已,不论是嘴上怎么叫,还是心里怎么叫,裴公子都不要太过在意,区区小事一桩罢了。”
旁边的侍从听着两人的对话,头越垂越低,到最后只能瞧见一个黑溜溜的头顶,手上扇风的动作却是不敢停。他家殿下那种肆意妄为、不顾他人的性子还是显露出来了。
裴玉清率先留意到这般情形,道:“七殿下说这话时,旁边的侍从连头都抬不起来,可是心里其实也是并不赞同你家殿下的话?”
刘子玠一个眼刀斜过去,侍从立即将头抬起来,紧抿着唇线,默默地扇着风,后脖颈处渗出些许冷汗。
……这位公子与殿下好生讲着话,为何要殃及池鱼,将他拉下水,这不关他的事啊!他就是一个扇风的而已啊。
除却刘子玠这儿的拌嘴式对谈,刘子姮这边则是另一番景象。
裴似锦身为武林盟主,且负责此次天盛大会,自然会陪伴在刘子姮身侧,为其进行介绍。
刘子姮一脸无甚表情地听着,似是想到什么,转头问道:“裴盟主可知此次大会中一位名叫贺问寻的女子?”
裴似锦表情微微凝滞,实在是没弄明白贺问寻何时与皇室中人又有了关联。话到嘴边反复斟酌后,只是说道:“回禀殿下,此次大会中确有其人。”
刘子姮点头,坐下来,不再言语。
上次在墓室一行,她对此人并未有过多留意,等马球比赛结束过后,她要好好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把她弟弟的心给勾走了。
裴似锦退到一旁,隐入楼梯拐角处,低声道:“让你办的事都办妥了吗?”
那人回:“盟主放心,万事具备。”
此刻,下方隐隐走来三人,还伴随着玲玲脆响的银铃声。
裴似锦止住话头,与上来的温明诲打了个照面之后,又回到座位上。
跟在温明诲身后的是一名头戴白色帷帽的男子,紧接着便是头发披散、身着暗红色外衫的男子,其脚踝上系着银铃脚环。
温明诲身为由朝廷任命的天青阁阁主,得以见到皇室贵族,自是也要上前寒暄一番的。她往刘子姮身侧走去,与其谈笑几句后,便坐在另一侧。
温明珠、谢离愁两人继续往前走,直至最为僻静的一隅停下来,两人一并坐下。
谢离愁欲言又止。
当那日两人独处时,他道出贺兰若便是当年之人,温明珠也只是闻言轻轻一叹,并不过多情绪展露,想必是早就预料到一般。眼下,他还未透露贺问寻的存在,思来想去,还是让两人能有一次真正的会面再一道说明会更好。
此刻,球场上鼓声阵阵,震耳欲聋,马蹄声声,女郎们皆在场上飞奔起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此起彼伏,如过江之鲫,滔滔不绝。
一颗中部镂空,如拳头大小的彩球被人抛掷到球场中。
江凤缨鞠杖一伸,抢到彩球后带着球迅速奔跑,不料另一鞠杖中途杀出,猛地一拐,轻而易举地将球截走。那鞠杖一击,球直接飞入洞中,首得一筹。
唐危月挥舞着手中鞠杖,眉飞色舞,对着江凤缨做口型道:“承让承让。”
第36章 月杖争敲未拟休(二)
场上, 马蹄声如雷,鼓声震耳,靠栏处的呐喊声与进球时的欢呼声响彻天际,各种声音杂糅在一起, 混着风声在苍穹处轰然炸开。颇有一种百马撵蹄近相映, 欢声四合众人呼的韵味, 打得人直精神振奋。
神骏飞驰,红旗猎猎, 彩球在一根根鞠杖间来回穿梭。每次鞠杖一挥一扬一抬,都能带起丝丝草屑和尘土。
玩得兴致高昂的娘子们抢球那是打得那叫一个你来我往, 不亦乐乎。
一场十比十的蹴鞠比赛,二十人的小规模团战, 贺问寻偏偏就好像是个硬塞进去的混子,鞠杖摸到球的次数屈指可数。
贺问寻微微叹一声, 她觉得她在场上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忙什么。仿佛置身局中, 却又似一个局外人。
继江凤缨再进一球之后,鼓声砰砰大作, 震耳欲聋,周围的人尽数喝彩,声浪此起彼伏。马上又是投入新的一轮紧张刺激的蹴鞠争夺之中。
咚。
彩球出乎意外地滚到贺问寻面前。她旋即用鞠杖勾着球, 用缰绳勒马调转方向, 以杖驱使球往她的那支队伍方向的进洞木板处赶。
身材魁梧的铁娘子骑着马赶过来,以鞠杖阻挠贺问寻。
贺问寻手中鞠杖灵活一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将球击起, 但又是以毫厘之差没能进洞,旁边同支队伍里的人唏嘘几声。铁娘子唿哨一声, 道“多谢娘子手下留情”,大笑几声便骑着马跑开了。
两支队伍里,虽说娘子们会武,但论起打马球来,双方较为出众的也就那三四个,其余皆是陪跑。
贺问寻对着那球洞微微凝思,低下头,就着刚刚的动作再反复模拟做三、四遍,又在手中将杆掂量几分,比刚开局的时候多领悟了些打马球诀窍。
她的骑术尚可,现已能跟得上其她人的节奏,就是这击球力度,接球把控时机掌握还差点火候。
江凤缨觉得有些惨不忍睹,这球在贺问寻手下过了三次,三次都没能进洞。但身为队友,怎可灭自己人志气。
秉着这份心思,江凤缨拍拍贺问寻的肩,宽慰道:“没事的,你第一次这样已经很厉害了。”
贺问寻难以言表地看了江凤缨一眼。
江凤缨赶忙换了另一种说法:“你的第一次,比我想象得要厉害许多。”
贺问寻道:“我只是手感不好,你等我再学一会,我就能掌握些许要领了。”
江凤缨指着不远处的计时沙漏:“再过不了许久,上半场就要结束了,你还搁这学呢。”
贺问寻拿手中鞠杖比作剑,挽了个剑花,道:“马上学有所归,我要开始发力了。”
唐危月在一旁听得直发笑,道:“你们还是趁早投降吧,都在考场上了才知道要开始温书,哪有这般道理?”
贺问寻笑笑不语,现下她还没有口头上逞强的资格,应当放低姿态,屏气凝神寻找突破口。胯。下的马此刻喷了些许气,莫名有些躁动起来,她俯下身顺着鬃毛拍了拍,权当抚慰。
三人重回比赛中,裁判女郎高呼一声,将彩球投入场中,击鼓声再一次响起。
唐危月先发制人,抢夺球后将其传给同队里的铁娘子。
铁娘子本欲击球,但一鞠杖横空出世,将球夺下。她抬首一看,竟是刚刚击球屡次不中的贺问寻。
贺问寻、铁娘子两人骑马并驾齐驱,一道抢着那小球,唐危月也从另一端赶来,将贺问寻夹击其中。
马背上的三人神色紧绷,马蹄扬起阵阵尘土,在护栏处看着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心里捏着一把汗。
这场三个人的抢夺之战显得更为激烈且危险重重,稍有不慎掉下马背,便有被铁蹄踩踏在身上的风险。
贺问寻临危不惧,愈发沉稳冷,在众人的惊呼中,在敌队的双方压迫中,她灵活地操控着马匹,瞅准机会,手中鞠杖如闪电般出击,将球再一次从铁娘子手中夺回来,一击进洞,帮助队伍夺得一筹。
“漂亮!”有人在一旁夸赞。
贺问寻勾起嘴角,一拽缰绳,回归到队伍中。
待彩球又重新抛掷回场中,贺问寻不再潜在暗处,蓄意观察,而是化身一头迅猛的豹子,从队伍中冲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球成功地从唐危月手中夺去,又是一举入洞。
唐危月道:“佩服佩服。”
贺问寻还她一句:“承让承让。”
江凤缨不吝夸赞道:“很好很好。”
三楼之人将这一场景悉数纳入眼底。虽说观看台三层有些高,连场上之人的神情都难以看清,但凭借衣裳的颜色,仍能分辨出心系之人是谁。
裴玉清原本微微倾斜的身子,在看到贺问寻从双方夹击之势逃脱,并击球得分后,这才将身子坐回板正。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喝下一盏茶,将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脏压下去。
很奇怪,明明知道她一定能化险为夷,从中摸索出突围之路,但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忧。
一旁的刘子玠突然道:“贺姐姐胯。下骑的那匹马……”
裴玉清纠正:“称呼应当是贺娘子。七殿下,祸从口出,还望慎言。”
刘子玠不以为然:“……她的那匹马一看就很有灵性,我很喜欢。待会我定要骑来玩玩。”
“咳、咳、咳、咳。”
茶直接呛在裴玉清喉咙处。他以宽袖捂嘴,一阵剧烈咳嗽后,待气捋顺了才道:“七殿下是对别人的东西很感兴趣?”
刘子玠道:“非也,只不过是贺……娘子的那匹马恰巧合我眼缘罢了。”
裴玉清默了默,沉声道:“七殿下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想要什么样的马不能有?何苦非要盯着那一匹。听闻马厩里有很多神骏宝马,想必待会七殿下定能挑到更合心意的。”
刘子玠道:“我只是顺着我心罢了,裴公子定能懂心动是什么感觉。”
裴玉清:“……”
此人当真是不要一点脸,这和明目张胆在他面前抢有什么区别?
被念及到的贺问寻鼻子一皱,连打三个喷嚏。惊觉风声飒然,原是彩球如流星一般,来势汹汹,竟直直地冲她面门而来。
“小心!”有人在一旁惊呼不已。
就在众人以为她避无可避之时,贺问寻下腰后仰,整个身体直贴马鞍,那彩球飞速地擦着她鼻尖而过,带起一阵微风,额边发丝微微动。她暗道一声好险之下,旋即将手中鞠杖一挥,硬生生地接下了这颗球。
贺问寻眼神一凛,双腿夹紧马腹,驱马向前,击球入洞,再一次为队伍夺得一筹。
周围之人见状爆出声声喝彩。
江凤缨道:“腰力不错。”
唐危月啧了一声,道:“这腰力确实很好啊,我要是小郎君,我也愿意和你走,一看你就是玄素之道上颇有心得。”
玄素之道即为房中术别称。
贺问寻闻言,腰闪了一下。
……
温明珠对场上的激烈状况无任何一丝在意,隔着一层层纱雾也看得不甚清楚。
他站起身,身旁端着托盘的小侍不小心碰到了他,盘上的酒泼了他一身,浸湿了他的前襟。
小侍面露难色,话语中含着结巴,慌忙跪在地上:“这位公子……奴……不是有意的……”
温明珠语调清冷,但并任何苛责之意:“无妨,你带我去寻个地,换身衣衫即可。”
小侍低声称是,连忙起身。
温明诲循声看过来,瞧见此状后又回过头去。
谢离愁本想起身也跟着一并下去,温明珠却道:“你且在此处等我就好。”
小侍领着温明珠从那一侧楼梯下去,沿着一条幽静的小道走到一个古朴的二层高院子,内有一棵金色馥郁的桂花树。小侍道:“公子请随我上二楼,此处僻静,少有人来。公子在内更换时,奴会守在门外,无需多虑。”
上半场战况激烈,在数十下鼓声中拉下帷幕,由江凤缨、贺问寻两人乘胜追击,已经和唐危月那一队持平。
贺问寻略感口干舌燥,脸颊上黏腻着汗,便喊了个人领着她寻个地喝口水,顺道洗把脸。
温明珠步入房内,解开缠在脖颈处的系带,摘下帷帽,静候小侍为他送来新的衣衫。
地上映着几束阳光照射来的光晕,甚至还有几朵金色桂花瓣悠悠漂浮进来,温明珠扭头看去,原是窗户没关严。
温明珠走上前去,欲将窗户关好,冷不丁地听见底下传来脚步声,和微微说话声,鬼使神差地立在那儿,朝窗外看去。
“娘子且在树下等候。”
那着一身暗紫色骑服的女子点点头,站于树荫之下,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身上投下点点光斑。
似有所感,贺问寻猛地抬起头向上看。
在四目相接,看清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响。
贺问寻不由地微微瞪大双眼。
她看过画像数次,远远没有此刻亲眼见到真人来的震撼。
那道目光,似玉沼春冰,似琼台瑞雪。他整个人静静地立在那儿,宛如冷浸溶月。
第37章 惊魂
万籁俱寂, 鸦雀无声。
相顾无言。
纷纷扰扰的思绪浮上了贺问寻的心间,犹如扯不断理还乱的丝线,愈加纠缠在一起,最后成了个死结。
大脑空白, 整个人像被钉在那儿。她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作何反应。
“娘子, 娘子。”有人站在她身旁,小声地唤着她。
贺问寻撇过头去。原是之前领着她过来的小侍给她拿来了水囊和干布巾。她无言接过, 等再一次抬首时,窗户紧闭, 仿佛刚刚那儿根本就没有人出现过。
温明珠颤抖着手将窗户合上,整个人抵在那儿, 沉闷的胸腔处被堵住,一丝气息也透不过来。双手颓然地捂着脸, 水泽从指缝中溢出,发白的嘴唇颤抖着。他感觉全身的力气正一点一点地、痛苦地被抽离。
他抽噎着, 一滴、两滴、三滴的泪在地板上溅开。那是他的孩子,只消一眼, 他便认出了她。本以为眉眼会更肖像妻主多些,没想到更像他自己。
贺问寻觉得她是飘着回到球场上的,一半的灵魂在躯壳里, 另一半的灵魂还停在那棵桂花树下。
身边的人呼啸着“小心”, 贺问寻全然不知。直至脸颊处猛地传来一丝剧烈的疼痛,耳旁擦过一阵冷风,她的神识才回笼。与之同时, 马球撕破空气,进入洞中, 裁判女郎高喊一声“唐危月进球,得一筹”。
唐危月放下手中的鞠杖,歪了歪头,在一脸怔愣的贺问寻身上扫了几个来回,扭头对着江凤缨直道:“她怎么不躲,是不是看不起我的球技?”
贺问寻扭头环顾四周,发觉周围的人都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她胯。下的马有些烦躁地仰头喷了下气。她俯下身抚摸其鬃毛,手掌、手指间一片粘湿,沾上了不少的马汗。
江凤缨打马过来,一脸关切:“刚刚那彩球直冲你,你都不知道躲的吗?幸好是擦着你的脸过的,没出什么大事。要是你直接被打得滚下马,你家那位裴公子不得心疼死。”
贺问寻叹了口气,捂住脸,避开伤口处,使劲揉了揉:“刚刚走神,我没注意。好了,我现在回神了,会好好比赛的。”
江凤缨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道:“在这么激烈的比赛中,你居然能走神?你也不怕别人打球给你脸上来这么一下。你到底怎么了,你是看见鬼了吗?我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看见鬼?这话说的,那可不是鬼,那可是和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亲生爹爹,也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贺问寻无奈道:“我真没事,青天白日之下哪里会有什么鬼?你别瞎说。”
一联想到之前在墓室里,谢离愁亲口对她说过目前温明珠的处境,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裹挟着心酸,涌上她的心头。温明珠是不可能独自一人在这儿的,看来温明诲也在这,难怪谢离愁前几日便不见了踪影,看来是又回到了温明珠身边。
很多事情,急是急不来的,只能从长计议。
微风徐徐拂来,一丝凉意沁入。贺问寻再度揉了揉脸,凝神聚气,将心思一门重新放回马球比赛中。
远在三层的刘子玠一看到贺问寻出事,“蹭”地立马支起上半身,案上的茶水都被晃得溢出些许。他转头问贴身侍从:“此次出来,可有带什么良药?比赛结束后,你去……”
坐在一旁的裴玉清实在忍不住打断了刘子玠,声音平静如水:“七殿下无需担心。妻主本就精通医理,制作膏药一事定然不在话下。更何况,妻主的同门师姐也在此处,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妙手圣医顾玲珑。待此番事了,我自会好生照顾妻主,绝不会让她的脸上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刘子玠却有自己的一番道理:“你是你,我是我,贺娘子好歹是我的救命恩人,送药这是我的一番心意。”
裴玉清:“……”
温明珠脚步虚浮。他是一步一步把自己拖着回去的。
掩在帷帽下的苍白面容无人可知,但是那端起茶杯颤抖的手却告知了他的心境如何,温热的茶水咽下,熨帖着他一直冰凉的内腑。
谢离愁伸手握住他的手腕,关切地问:“怎么了,温哥哥?”
温明珠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道:“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孩子……”他顿了顿,带着一丝哽咽道:“她长得很好看,很像我,尤其是她的眉眼处……”
谢离愁异常冷静地用力捏了捏他的手腕,沉稳道:“这里并非是论此事之地,待我们回去再说。”他倾身过去,低声道:“我知道她是谁,温哥哥。你莫急,我会帮你们,让你们相认。”
马球场上战况愈加胶着,两队的比分咬的很死,基本上是你进一分,我便即刻还上一分。
关键时刻,江凤缨从敌队手中抢夺彩球,将之传给贺问寻。贺问寻高高举起鞠杖一挥,那颗彩球在轰如雷鸣的鼓声中,在场上娘子们的紧紧注视中直直进洞。
在进洞的那一瞬间,爆发出同队人的高昂欢呼,以及裁判女郎的高声宣告:“贺问寻,夺得一筹,红队以一分之差获胜。”
大周民风开放,倚在栏杆上的男儿郎都向场内丢其香囊、手帕。有不认识贺问寻地则大胆试探,询问是否已有家室云云。一些娘子已经下马,往儿郎们那边走去,皆交谈,皆欢笑。
贺问寻胯。下的那匹马相比上半场时,更暴躁了些许,甚至是有些不听她的话,带着她在场上溜跑了好几圈之后,在她的勒令与缰绳牵制下才堪堪停了下来。
唐危月骑着马,横停在贺问寻面前:“我就说你是一名劲敌吧,我的直觉向来很准。你很厉害,贺娘子,唐某甘拜下风。希望在比试第二场,你也能如此英勇无比。”
贺问寻一脸谦虚:“你也很厉害,我这也是第一次玩。”
唐危月顿时被噎住。明明是第一次参与打马球,此人在球场上的表现却异常沉稳,那她确实没说错,属实是一名高手。
江凤缨也跟着过来:“你怎么把我给漏了,我刚刚表现得不好吗?”
唐危月语气敷衍:“啊对对对,你真的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厉害的人。”
江凤缨正要回话,眼角瞥见一个身穿紫色骑服的男子,正骑着马往她们三人的方向赶。她眼角一抽,对着贺问寻直言道:“有人来找你了。”
刘子玠速度很快,已然骑马到贺问寻跟前。他双目炯炯,神采飞逸,道:“刚刚在观看台见贺娘子你在球场上的矫健身姿,我心生向往,便想着骑马来寻你。”
与男儿郎交往颇有心得的唐危月一看这架势,再瞧瞧刘子玠的俊俏面容,顿时看向贺问寻的眼神极为暧昧,随后便与江凤缨当起了吃瓜群众,小声聊起八卦来。她道:“我之前是不是说过,我要是小郎君,肯定扒着贺娘子不放,我说什么来着?她身段好,长相温婉美丽,现在的小郎君都很吃她这一套。”
江凤缨小声回话:“只怕这份福气她无福消受。这是皇室七殿下,你我切不可妄加议论。”
唐危月一听,即刻瞪大双眼,拍拍江凤缨的肩膀,低声且激动:“娶了皇子可是能与皇亲贵族结为姻亲,这是好事啊!”
江凤缨掐了唐危月手臂一把,声音更加小声:“你莫要乱讲,她成婚了。”
唐危月哦了一声,眼观鼻鼻观心,佯装心无旁骛地晃着手中的鞠杖,伸长了耳朵接着听旁边的八卦。
贺问寻道:“场上英姿飒爽的娘子众多,我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
刘子玠不用回头,都能感受到站在护栏处裴玉清投放过来的、牢牢锁定的目光。他微微一抬下巴:“我觉得你骑的这匹马很不错,我就要你身下的这匹马了。”
贺问寻不是对胯。下的这匹马情有独钟,只是它刚刚略有些狂躁地在场上驰骋,与初见时的温驯模样大相径庭,恐怕有些怪异之处。她摇摇头:“我观殿下的马神骏非凡,反倒是我骑的这匹上不了台面,还是不换了吧。”
唐危月心道,区区一匹马,换不换的有何问题,贺娘子这也太谨小慎微了些。若七殿下看中我骑的这匹马,我立马换,不带任何犹豫的那种。
刘子玠似笑非笑:“我就是要你骑的这匹。”
贺问寻无奈叹道:“七殿下,这匹马的性情可能不是像你想的那般温和。”见刘子玠一脸坚持,她再三思考下只得下马来,将缰绳交到他的手中。
刘子玠利索地翻身上马,带着点骄傲的口吻:“之前在都城,骑马师傅曾夸我骑马是最好的那个,什么样的马我不能驾驭?你可不许小瞧我。”
他骑着马,一开始只是小步小步地踱,蓦地,他马鞭一挥马臀,马长嘶鸣,跟闪电一样冲了出去。只见那马大步奔跑,明明刘子玠缰绳在手,却仿若脱缰一般,一个跨越,冲出栏杆,险些将一些儿郎撞到在地,众人惊呼尖叫,场面一时混乱无比。
贺问寻脸色骤变,立马翻身上马,跟了上去。
江凤缨、唐危月见状,也即刻骑马跟上。
江凤缨一边策马疾驰,一边不忘扭头怒声骂道:“唐危月,你们唐家人究竟是怎么搞的?这马匹为何突然跟疯了似的?要是七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们唐家可怎么收场!”
唐危月不甘示弱地回嘴:“你可别什么事都往我们唐家身上赖,我们唐家负责的是大会比试的第二场。照顾这些马匹的责任明明在裴家。”
远在观看台的刘子姮看到这一幕,脸色铁青,差点没把桌给掀了。
楼梯上,传来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子姮一边快步往下走,一边怒声斥责道:“怎么回事?这马匹怎么突然暴躁,我七弟一个娇弱儿郎要是从马匹上摔下来,怎么办?这件事不论如何,我定要追究到底,你们这些武林中人也定要给我交代。”
温明诲瞥了一眼一脸阴沉的裴似锦,默不作声地跟上刘子姮。温明珠则在宣告红队获胜之时,由谢离愁扶着,已然退场回到马车内。
刘子玠胯。下的那匹马奇快,远超他平常骑马的速度。狂风呼啸,仿若化作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无情地往他身上砍去。他纵使会骑马,但哪里见过这等要命的架势。他心跳如擂鼓,急促而剧烈,嘴唇毫无血色,泛着苍白,只能双手紧紧抓住缰绳,本能地俯下身去。
马匹突然莫名其妙往前倒去。
原来是马匹跑进了一片丛林,而脚下竟是一个大块的、事先挖好的陷阱,陷阱之中全是寒光闪闪的利刺。
“啊!”
刘子玠惊慌地紧闭双眼,下意识地放声叫了出来,身体失去重心,向前栽去。
空中传来簌簌的风声,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
一袭青纱卷起刘子玠的腰腹,将他往后拉,马掉进陷阱被利刺扎成了马蜂窝,鲜血如注,瞬间死亡。
贺问寻接住刘子玠,一手圈住他的腰,将他放于身前,男子身上用的兰草香猛地扑面袭来。还没等刘子玠喘口气,数十个手上拿着剑的蒙面黑衣人从天而降。
这些个黑衣人怕不是和上次在悬崖上是一伙的。上次袭击她没成功,这次又来是吧?
贺问寻脸上寒意肆起,道:“不想死的就过来打,我送你们去见阎王娘子。”
等到江凤缨、唐危月赶到时,看到是这样的一副景象。
贺问寻一手揽着刘子玠,一手打架,根本就不带怵的。只见她甩开刘子玠之后,一手夺了黑衣人的剑,将其一剑封喉后,一手一甩青纱,将刘子玠又给拉了回来,又往右边一脚将黑衣人踹到陷阱里,利刺直接将此人下颚扎穿。
……这位七殿下怕不是要被贺问寻给甩吐了。
若是没有七殿下,贺问寻打斗还能轻松点。她一面对抗敌人,一边还得分神顾及七殿下之安危,一心二用,自是难免给这些黑衣人寻得可乘之机。只听得 “嘶” 的一声,她左臂竟意外被划了一剑。
但贺问寻的打斗经验丰富,她旋即调转身子躲避,这一剑也不过是轻轻划到,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罢了。
江凤缨、唐危月面面相觑,旋即投身到打斗中。
不消片刻,满地狼藉。
江凤缨将地上的尸体翻过来,细细查看,眼神凝重:“为何会有人特意伏击在此处?”随后,她复又探头往下看去,那匹已没了生息静静躺在陷阱里的马映入眼帘。她心中暗自思忖:这么多马都安然无恙,偏偏是贺问寻胯。下那匹出了事,莫不是有人在刻意针对她?
刘子玠头晕目眩,手心冰冷,脸色苍白,发丝缭乱,眼里透着一股无助,全身无甚力气,倒在贺问寻的身上,就像一块软软的棉花。若不是有贺问寻搂着他,他险些要瘫在地。他扯扯贺问寻的衣衫,有气无力道:“我真的没力了。”
唐危月一边心里念叨着非礼勿视,告诫自己这等八卦不是她能看的,强迫不去看搂抱着的那两人,一边骑上马。她先是轻咳两声,再道:“马匹发狂,又突遇不明身份之人的袭击,还是赶紧送七殿下回去。”
贺问寻点点头,抱着刘子玠上马。
刘子玠靠在贺问寻的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抿唇不语的模样。她的发丝因骑马而被风撩起,拂到他的脸上,无声地撩拨着他的心弦,他的耳朵悄然渲染上了红霞。
四人急速回到球场上时,看见众人都围在场上等候其归来,站在最前方的是刘子姮。
刘子姮一脸不虞地看着贺问寻将刘子玠扶下马。她咳嗽两声,吩咐道:“还不赶紧去把你家殿下看好。”
那侍从得了命令,连忙赶紧手拿着披风向前,从贺问寻怀里接过刘子玠。
刘子玠惊魂未定,但仍旧未忘向贺问寻道谢:“多谢你又救了我一次。”他又看了看贺问寻左臂上的衣衫破口,眼含愧疚和心疼,声音颤颤道:“你这是因为我受的伤,我……”
刘子姮生怕他一时情难自抑,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些不该说的话,赶忙截住他的话头,道:“七弟,你先好好休息,切勿多言。有什么话,等回去之后再说。”
刘子玠是被侍从硬拉着走的。
刘子姮又多看了眼贺问寻的脸,更加觉得大事不妙,已经下定决心打算回去就把刘子玠好生看住,莫要再让这两人有任何碰面的机会。
思及此,刘子姮默默地看着刘子玠一步三回首的步子,那盈盈水眸里的不舍,她额角直跳,心道,完了,古来儿郎最爱的戏码便是英雌救美,偏偏还来两次,她七弟莫不是已经情根深种了,这什么孽缘这是!
裴似锦站在刘子姮身后,掩在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
这件事若不是有七殿下掺和进来,那掉进陷阱里出事的便会是贺问寻了。
那马癫狂奔跑,即使是身怀武功之人落马也得摔个七荤八素,更何况还特意在林中布置了后手。原本安排杀她一事,却为她人做了嫁衣,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救皇室贵族的恩人。
好啊,她的运气可真是好啊。
第38章 小秘密
刘子姮深深打量着眼前对她作揖的女子。上次在墓室里光线昏暗没看清, 现在倒是看个明明白白。
此人面容不俗,典则俊雅,身形挺拔如松,没想到江湖之中还有此等风姿绰约之人。若是不说, 她还以为是都城哪位世家大族里甚少出面的贵族女郎。
外表甚佳, 就是出身草莽。堂堂一江湖中人, 无什么身世背景,哪里配得上她的七弟。哎, 这脸能当饭吃吗?她七弟就是太看脸了。
刘子姮略一思吟,道:“我七弟性子顽劣, 在马上这一遭如若不是有你相助,后果恐怕难以设想。”
贺问寻道:“五殿下, 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乃是江湖之人应尽之责, 我也只是略尽绵薄之意。”
她略微一顿,目光朝刘子姮身后瞥了一眼, 继而道:“然而,众多马匹之中, 唯独我所骑的马出了事。依我之见,此事应当彻查清楚,也好给众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让这件事有个妥善的结局。”
刘子姮颔首:“你说的有一番道理。”
此声一落, 一身着黑色武袍的女子从中走出,对刘子姮行一礼。裴似锦道:“此次蹴鞠比赛准备的马匹皆由我裴府负责,我身为武林盟主, 自当会彻查一番,绝不姑息。”
裴似锦转身, 与贺问寻对视。
虽然目光平静,但贺问寻感觉到被一头虎视眈眈的豺狼所死死盯着。这也是两人之间第二次的交锋。
上一次,两人还是在黑夜里为了一件兵器大打出手,彼时贺问寻黑衣蒙面,不曾露其真容。现下两人是光明正大打了个照面。
裴似锦问:“那马在比赛中途并未出现什么异常,唯独在你换予七殿下骑后,这才出了事。你骑的途中可有发现什么不对症状?”
……什么叫她骑的时候没事,偏偏七殿下骑的时候就有事。裴似锦这番话分明是故意引导众人以为是她贺问寻在马上动的手脚。
真是卑鄙啊,一句话说出两种截然不同的意思。
两张嘴皮子一张一动就开始往她身上扣黑锅。
掩在人群中,始终默不作声的裴玉清抿着唇,看着裴似锦,眉目含霜。他实在不明白,为何母亲会将救人之人说成害人之人。不,自从他被逐出裴府时她的无动于衷、置之不理的态度,他已经无法再将她视为自己的母亲。
贺问寻脊背挺得很直,不急不缓道:“裴盟主此言差矣。这马确实一开始是较为温顺,但在比赛下半场时有暴躁喷鼻现象。在比赛结束之后,马甚为狂躁地在场上跑了几圈。另,并非是我主动与七殿下换马。”
江凤缨在一旁适时道:“裴盟主,此马在七殿下骑时,疾跑甚快,很是异常。更何况,我们刚刚在林中,还遇见了利刺陷阱、以及一伙歹人。贺问寻甚至是在保护七殿下途中受了伤。”她手一指唐危月,道:“此事唐家少主亦可佐证。”
唐危月突然被提到,连忙道:“……啊,对,确实有人特意藏在林中,她的伤在左臂上,这事我可以作证。”
江凤缨接着道:“若不是有贺问寻及时跟上,出手相救,七殿下如何能安稳归来?晚辈如今在天青阁做事,在审查人一事上颇有心得。此事蹊跷,我愿协助裴盟主,共同查清此事。”
三人三言两语,就把贺问寻身上的嫌疑撇清了。
刘子姮从中已经听明白过程如何,瞥了一眼贺问寻的伤口,道:“裴盟主,后生可畏,这三人勇而有谋,不愧是我大周子民。此事定要彻查清楚,万万不可让好人蒙冤。”她抬首望向天际,只见那片苍穹已被橘色的霞光染透,道:“天色已晚,我还得回去看顾我七弟,届时裴盟主需给我,还有我七弟一个交代。”
裴似锦道:“是。”
刘子姮抬步就要走,想到什么,又返了回去,特意拉着贺问寻往旁边走了几步,隔开众人后,压低声音小声问道:“你是否已有婚娶?”
贺问寻一脸雾水,不明所以:“……回五殿下的话,有。”
刘子姮一听喜笑颜开,当即就满面春风地拍了拍贺问寻的肩,连连道:“不错,你这等优秀的女子是该有个夫郎好生照顾你。”
转过身来,刘子姮又忍不住思考:“我弟弟到底是知道她成婚了没?若是不知道,我能接受。若是知道,那还了得!”越想脸越阴沉,越想越觉得可能,恨不得背上插。着一双翅膀即刻飞到刘子玠面前问个清楚。
而那些偷偷瞄过来的众人,从贺问寻将七殿下救回来,再到五殿下对她这般亲热地拍拍肩,此刻对贺问寻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
……不是,这人什么身份啊,还能和皇室中人有说有笑的?
等刘子姮一行人离开之后,裴似锦便真的带着江凤缨一道往马厩中走去。
就在两人途径贺问寻时,贺问寻出声喊道:“裴盟主请留步。”
裴似锦迟缓地停步,但并没有转身,而是一脸冷漠地看着贺问寻挪到她的面前。
唐危月一脸吃瓜样地也跟过来。
贺问寻紧盯着裴似锦,没有一丝一毫后辈见到武林盟主的谦卑样。她道:“细细想来,有一事颇有些异样。马匹暴躁时,我曾抚摸它的鬃毛已示安抚,但每每抚摸,我的手掌、手指处都沾染上了不少的马汗。”
江凤缨蹙眉:“马身上的汗?”
贺问寻颔首:“正是。我曾听闻有一种药,令马服下之后,在两个时辰之后药效才会渐起。药效起,马流汗,易怒易暴躁,最后会陷入癫狂的奔跑状况,直至力竭而亡,活活累死。回想起那马的状况,说不定便是被人服下此药。”
语罢,贺问寻低叹了一声,语带遗憾惋惜之意:“马匹无辜,是下药的人残忍无情。”她话头一转:“我相信,不论是给马下药,亦或是林中埋伏,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个人一定会被她的恶果所反噬。”
贺问寻微微侧过身,后退一步,作揖拱手道:“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愚见,还望裴盟主斟酌考量。”
裴似锦脸色晦暗,但碍于有旁人在场,只道:“此事本盟主自会彻查,若真有人蓄意谋害,定不轻饶。”
贺问寻看着两人离开的身影,背后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你这位后生娘子确实做得不错。”
她转身,看向来人。
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立在她眼前。此人年纪大约在三十五上下,面容温和清隽,身量颀长,静观颇有一种文士之姿。
唐危月在一旁低声解释:“这位是天青阁阁主。”
哦,原来这就是那位久闻其名的温阁主。当真是个长得人模狗样的衣冠禽兽。
贺问寻垂手而立,面无表情道:“晚辈见过天青阁阁主。”
温明诲负着手,好整以暇地盯着贺问寻许久。片刻后,温明诲突然笑了下,道:“我观你面相,总觉得你好似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贺问寻道:“我自幼便流离居所,吃百家饭长大,不认识什么人。不过天下之大,长得相似的人总会是有的。不知阁主所说的故人是?”
温明诲微微眯起双眸,似笑非笑地道:“那故人与你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想来是我记错了。你这后生娘子倒是有几分独特气质,若是你在比试第二场夺得第一,你我之间说不定会有更多交集。”
贺问寻道:“承阁主吉言。”
温明诲颔首,一甩衣袖离去。
贺问寻低首看着那衣袖甩动的幅度,看着温明诲负在身后的那只手。就是那只万恶的手,将温明珠囚禁,对他百般强迫。
霞光洒落在贺问寻身上,给她渡了一层光辉,映着她的幽深乌瞳。她心想,迟早有一天,得把这双手给砍下来。
如同瓜田里上蹿下跳的猹一般,唐危月觉得自己今日可谓是吃瓜吃到饱。她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贺问寻,说道:“七殿下特意来找你,五殿下又拉着你。裴盟主和温阁主对你似乎也别有看法,贺问寻啊,你可真是抢手得很呢。”
正神游天外的贺问寻被这话拉回了思绪:“…… 呃…… 确实都是她们自己主动来找我的,我完全是被迫的。”
唐危月从怀中掏出那把铁扇,“唰” 地一下展开,摇了摇头道:“你少来这套,我才不信呢。你这个女人,身上必定藏着某些秘密。”
贺问寻无奈道:“……秘密这种东西,倒也并非是值得宣扬公布之物。”
唐危月猛地凑过来,用铁扇遮住两人的面容,挤眉弄眼地说道:“江凤缨虽比我先认识你,但瞧她那样子,肯定不知道你身上的秘密。贺问寻,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等着吧,我一定要比江凤缨早一步挖出你身上的秘密,让她羡慕嫉妒我。”
贺问寻:“……”
……
晚间。
贺问寻静静坐在软榻上。她将半边身子倚靠在矮桌旁,手肘抵在桌上,支着头,屈起一条腿,长发半湿漉着散在身后,另一只手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打着。身后窗户大开,月亮如银盘般高悬于天际,洒下一地清辉。
矮桌上点着油灯,烛火跳跃,光芒映着她的面容明暗交错。她的手肘旁摆着一个药瓶、小竹片和纱布。
裴玉清也是刚沐浴完出来。胸膛上的水珠将前襟微微浸湿,头发被他全部都拨到一旁。他俯身凑过去,看着贺问寻紧紧阖住的眸子,喃喃道:“睡着了?”
贺问寻睁开双眼,一把将裴玉清拉到怀里,她凑到他脖颈处闻着他身上的清冷香味,道:“你不在,我怎么会睡。自然是等你过来给我上药了。”
裴玉清将贺问寻的衣衫一扯,露出大块白皙的肌肤。他用小竹片沾上药粉,涂在贺问寻的左臂、脸颊上:“虽不知你在林中遇险情况如何,但看到你在球场上被球擦脸而过,我是真的很担心。不过好在这点小伤,不至于让你破相。”
药粉碰到伤口产生的疼痛感令贺问寻倒吸几口凉气。裴玉清见状,凑得更近,对着她的脸轻轻吹着气。
贺问寻看着近在咫尺的裴玉清漂亮的泪痣:“我还以为你会因我骑马带着七殿下回来而吃醋呢。”
裴玉清给她涂药粉的手轻轻放下,叹口气:“比起吃醋,我更在意的是你的安危。”他转身将东西放在矮桌上,逆着自己的心思闷闷道:“难不成我在你眼里只是妒夫一个?我只是爱吃醋,又不是不懂事。”
他当然不在意……怎么可能不在意。男人都是口是心非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他看到贺问寻让别的男人坐到她怀里时,胃里醋海翻涌,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
裴玉清转过身来,目光澄澈:“被球打那时,你在场上想的是什么?”
贺问寻一时语噎,脑海里唐危月那句“你身上必定藏着某种秘密”,和窗户处那张动人心魄的脸同时浮现,一时千回百转。
她拿不准到底要不要说,说多少,说到哪种程度。
裴玉清一言不发,看着她。
贺问寻忽然环抱住裴玉清,一手圈住他瘦削的腰身,她的下颔抵在他的肩上。
“……其实在中场休息的时候,”她轻声道,“我见着我亲生父亲了。”
裴玉清呼吸一窒。
“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的父亲是温明珠,曾经万渊盟的盟主。”
第39章 坦诚相待
夜晚寂静聊赖, 只有簌簌低语声。
桌上的灯油将软榻上两人相拥的影子倒映在墙上。
贺问寻就这样将脑袋枕在裴玉清的肩上,一路简明扼要,从在贺兰若主墓室里的所见所闻,与谢离愁的交谈, 到马球比赛休憩时与温明珠的对望尽数倾述给他, 但又从中特意隐瞒了裴似锦在这个故事中的身影。
当听到温明珠的遭遇时, 裴玉清扭头看向贺问寻,抿唇不语, 手下意识地拽紧她的手。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同为男子, 他能体会到温明珠所处的困境。
墙上的影子动了动,贺问寻抬起头, 语调肃然:“我的父亲过得很不好,我想帮他。只是这事稍有些难办, 首先得帮父亲去蛊、恢复武功才行。”
裴玉清伸手捧住贺问寻的脸颊,温声道:“此前在幼时, 我就曾仰慕过父亲的英名,不曾想他会有如今的难处。我心疼父亲的遭遇, 也为父亲的坚韧心性感到敬佩。”他倾身过去,在她的嘴角落下一个很轻的吻,“我是你的夫郎, 在这件事上, 我与你心连心。你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同我说,玉清在所不辞。”
她的裴郎真的是贴心得很呐。
“只是, 我的妻主大人,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裴玉清讲这话时语气真挚诚恳, 但看向她的眼神又带着一丝探究。
“妻主的母亲是南诏国的将军,父亲是曾经万渊盟的盟主,把妻主的双亲害成这样,我不信只有温明诲的份。”裴玉清的语调平平,却又很直接地指出了贺问寻刚刚那番话中刻意隐瞒的部分。
“……嗯……你说得没错。”
贺问寻语塞了。
贺问寻沉默半晌。
贺问寻脑子在转。
她到底要怎么恰当地把这一句“你的母亲当年杀害了我的母亲”狗血话说出来而不伤了她和裴玉清之间的情分。
贺问寻与裴玉清对视良久,索性直言道:“谢离愁同我说,当年是裴似锦给我母亲下的毒。”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四周,气氛格外凝滞。
贺问寻就这么默默地看着裴玉清,桌上的烛光摇曳,使得她的眸子愈发黝黑深沉。
裴玉清悄悄抬眸看她,发现贺问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复又垂下眼眸,捏着衣袖。
裴玉清咬唇,这一话既验证了他心中的猜想,又让他感到害怕。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是“她会不会因此跟他生气,再也不理他”,才到“果然是母亲下此毒手”。
难怪母亲此前会在马球场上如此对贺问寻。怕不是两人早已对双方的行为心知肚明。
“……我……”裴玉清冷不丁地扑过去,双手紧紧地环住她的腰身,像只害怕被主人丢弃的小猫,眼神楚楚,小心翼翼地道:“你会因此恨我、弃我如敝履吗?”
贺问寻抬手,顺着裴玉清清瘦的脊背,慢慢地抚摸着他的乌发,“老一辈的事与你何干,我为何要牵扯到你身上?如果我是的话,那为何又会在出墓室之后与你成亲呢?”
言尽于此,贺问寻不再讲话,她只是一下又一下地轻拍怀中轻轻颤抖的人,直至怀中人道一句“我们去榻上休息吧”,两人才熄了灯,一并躺在床榻上。
室内一片昏暗,裴玉清正面躺着,睁着眼,凝视着帐顶许久。
贺问寻闭着双眼假寐,耳畔传来衣衫微微的摩擦之声,脖颈处有温热的呼吸打上,一具柔软的身躯贴过来。
是裴玉清依偎过来。他支起上半身,手抵着贺问寻的肩膀,他的几缕长发似有若无地拂弄着她的脸。
贺问寻睁开双眼,撇过头去看他。在浓墨般的黑暗中,即使没有光亮,也能感触到他的眸光所在。
裴玉清低头,一言不发地、主动地去亲吻贺问寻的唇,从一开始的唇齿相依,到猛烈的唇舌交缠,口齿间全都是裴玉清身上的冷冷香气。
贺问寻的手按在裴玉清的纤弱后颈处,他的乌发缠在她的五指间。
许久才分开,两人的唇都带上了点水泽,随后他又讨好似地吻了吻她的鼻尖,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她的上唇。
裴玉清伸手揽住她,贴着她的脸颊轻微磨蹭,在她的耳畔处说:“不管你做什么,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这一边,此心无悔。”
贺问寻翻身回抱住裴郎:“我对你的心也是如此。我刚刚隐瞒不说,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裴玉清紧紧手,把自己埋在她的怀里,似有抽泣,低声道:“不用,你无须顾虑我,你只要明白我永远都不会背叛你,永远都会站在你身后就好。”
贺问寻手指轻抬他的下颔,吻去他眼角的那滴泪,也同样吻走了他的怅然若失,开口道:“哭什么?”
裴玉清细若蚊呐:“我只是怕你生气,讨厌我,不要我。”
贺问寻道:“不会,你已经知晓我全部的秘密了,我与你之间坦诚相待。”
……
翌日辰时四刻,一袭红衫已在树下候着许久。
江凤缨看见贺问寻慢悠悠踱步过来,慢悠悠在走过她身前,再慢悠悠地坐在树下悬挂着的秋千上荡了荡,最后才开口道:“查得怎么样,是不是那马被喂药了?”
江凤缨整个身体斜靠在树干上:“对,就是专门给马喂草的人主动出来领罪说她一时不察,这才给马喂错了东西。”
贺问寻道:“那最后怎么处理的?”
江凤缨道:“那人被拉到五殿下院中,下令杖责四十,最后是抬着回去的,屁股红了一大片,我看是一个月都下不来床了。”
贺问寻道:“我还以为会以惊吓到皇室中人为由,将她直接赐死。”
江凤缨道:“总归是没出什么事,下令杖责还是七殿下所下的命令。不过,林中遇险让我想到了上次,你说这两拨人是不是同一伙?她们到底针对的是谁?”
贺问寻道:“唔……我也不知道针对谁。不过擒贼先擒王,把那个下命令的人直接做了,就没有歹人过来寻麻烦了。”
江凤缨嘶了一声,狐疑道:“听你的口吻,好像知道了是谁?”联想起比武场上的真圆道士,她半猜疑道:“不会这两伙人和真圆道士是一道的吧?”她挠挠脑袋:“可是这也不对啊……她都勇到上场跟你单挑,又何必派人。”
贺问寻起身,拍拍江凤缨的肩:“既然想不通就不要想了。你早饭吃了没,我带你去吃些裴郎准备的。”
裴玉清一直在等贺问寻归来,见多了一个不速之客,便去厨房多拿了一副碗筷过来。
早饭清淡,白粥配些小菜,还有几个从集市上买回来的肉包子。
江凤缨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蘸酱送进口中,咀嚼几下,猛地想起某事,一拍脑门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口齿不清地道:“谢离愁今早派人给我的,说这封信得亲手交到你手上。”
贺问寻打开,裴玉清凑过来看一眼,上面写着的是“戌时三刻于明月楼见”。两人不约而同地一道抬头看向江凤缨。
江凤缨连忙解释:“他说你今日一定要去,有急事。”她瞄了眼裴玉清,“至于裴公子可不可以去,这我就不知道了。”
戌时三刻,明月楼。
贺问寻是带着裴玉清一起前往去赴会的。
小二引着两人一路进来,向三楼走去,将包厢房门拉开,躬身请她们走进去。
谢离愁坐在案后,先是瞧见从曲屏后走出来的贺问寻,正欲开口说话,却又看到她身后的裴玉清,目光微微一凝,随后转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
待两人坐下后,谢离愁道:“我没想到你会带裴公子一道过来,看来需要多加几道菜了。”
贺问寻道:“裴郎不爱吃些辛辣之物,喜饮食清淡,也爱吃些甜的,这酒楼中有樱桃饆饠吗,也可以来些。”
谢离愁看了贺问寻一眼,真的起身出门去喊小二添菜。
待菜上齐,三人动筷吃了几口,贺问寻道:“明月楼的饭菜很好,这樱桃饆饠也很好吃,只是你真的单纯过来请我吃饭吗?”
谢离愁瞥了眼裴玉清,意有所指。
贺问寻恍然大悟,道:“你无需顾虑裴郎,他什么都知道了。”
谢离愁微微错愕,没想到她二人如今已经好到这种层面了。见状,也不再迂回,他开门见山道:“温哥哥那日在球场后面的小院更衣时,见到你了,对吗?”
贺问寻颔首。
谢离愁道:“想必你也知道目前温哥哥的处境,他身上的蛊一日不除,那便会一日受到温明诲的牵扯。但是那母蛊与子蛊感应极强,若是我们强行去蛊,温明诲必有所知。”
贺问寻手指敲敲案桌,道:“有没有一种方法让这个母蛊能够断开与子蛊之间的联系?”
谢离愁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张纸,道:“我根据我父亲留下来的书册记载,若是母蛊所寄养的宿主死亡,那便可以断开和子蛊之间的联系,但这样的话温哥哥性命不保,所以我们要让温明诲假死。”
贺问寻接过来展开一看,上面赫然记录的是假死药的秘方。她一路看下来,问:“你找我可是缺了哪味药材?”
谢离愁道:“对,此药为假死药,人食之可暂避口息,再喂以解药便可苏醒。”
贺问寻道:“等温明诲服下呈假死状,母蛊便会感知不到宿主,如此便会形成一种断联,到那时便可实施掉蛊之法。不过所缺的药物……” 她从纸张上抬起头来,“你确定我能够找得到吗?”
谢离愁道:“能,因为我缺的这味药就在你比试大会第二场在的那座小岛上。”
第40章 小岛比试
天盛大会比试的第二场是在一座小岛上, 此岛由唐家人主管,据称岛上古树茂密,有不易寻得的草药,亦有一些蛇虫等物。
通过比试大会第一场的人此时都在同一艘沙船上, 预计今日傍晚抵达小岛。
贺问寻靠在船手中拿着一小卷轴, 打开一看, 上写着“凡是能在岛上找到宝莲龙纹剑的人则为魁首”,下方正是岛屿的地图, 但画得也不甚仔细,只是粗糙地画了整座小岛的外型, 在地图的东北角标了一个小红点。这个红点就意味着是此宝物埋藏的地点。
宝莲龙纹剑是一把名品剑,传闻此剑削铁如泥, 由千年寒铁所铸成,被收于《兵器录》一书中。
贺问寻暗暗思忖:此次上岛, 所给予的最长期限仅为十日。既要为自己寻得宝莲龙纹剑,又要找到制作假死药的最后一味药——婆娑花, 我到底要如何寻得这两物?
一把铁扇赫然出现在贺问寻眼前。拿那铁扇的主人很是轻佻,将其置于下颔, 微微用力上挑。
唐危月口吻很是佻薄,打趣道:“小娘子为何愁眉不展?”
贺问寻一把将她的铁扇打走,默默注视着眼前的唐危月。
此人今日着一身水青、亮黄杂糅在一起的明艳长纱宽袖交领裙, 腰上环佩羊脂玉玉佩, 怡然自得地摇着她的那把铁扇,相比于其她人的窄袖圆领武袍,唐危月就显得风流不羁, 和别人完全两种画风。
贺问寻缓缓踱步,绕着唐危月转圈, “你不像是上岛寻宝的,你是来秋游放风筝的吧?”
唐危月哂笑一声,款款而道:“我对那劳什子天青阁没半点兴趣,我又不是那闷头青江凤缨,一心想为江湖做事。”她摇扇自得,“我可没什么要在江湖上扬名的大志向,做我的唐家少主就好。”
贺问寻一早就看出来唐危月志不在此。她点点头,将手压在唐危月的肩膀上,“那我就放心了,少一个人,就少一份竞争。怎么,要不你我合作,我们一同去寻?”
唐危月一揽贺问寻的肩膀,笑嘻嘻道:“好啊,我本就是来玩玩罢了。我对这剑、这第一名本就没什么兴趣,有你同我寻,我便觉得此行不无聊了。”
酉时末刻,众人终于抵达小岛。岛上已有守在此处的唐家人带领着诸位娘子前往已盖好的落脚旅店休息。
众人休息过后,待到天亮,便自行出发,有成伴前往,也有单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诚然,亦有妄图耍小聪明之人,他们寻思着跟随她人寻觅,定能窃取些许线索。而贺问寻在比试第一场崭露头角,在马球赛上引人注目,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贺问寻则以乱逛应对被跟踪,从东侧逛到西侧,再从南侧逛到北侧,活脱脱像个街溜子,把整座岛屿几乎逛了个遍,此计劝退不少跟踪她的人,颇有成效。
在别人眼中的摆烂,但唐危月知道,每晚外出溜达回来,贺问寻都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卷轴的地图上涂涂画画。
唐危月指着卷轴上在小红点下方的一朵墨色花,问:“你这里画朵花是何意?”
贺问寻依旧埋头在卷轴上,道:“我此番上岛也并非是单纯寻宝,还想寻点奇异草药。这是我根据这几日的观察所得知的大概位置。”
溜达到第七晚傍晚时分,人人安寝时,贺问寻敲响了唐危月的门。
门打开,唐危月看着一脸笑眯眯的贺问寻,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睡眼惺忪道:“我们这是去干嘛?”
贺问寻拉着唐危月的手,直接从二楼窗户一跃而下,窗边挂着的风铃因两人的动作叮当作响,“找花。”
“什么花?”
“会发光的花。”
说话间,那风铃又是一阵响,只因夜间寂静,其声余音袅袅。
唐危月嗤笑一声,但还是跟着贺问寻往东北方向走,“你当我三岁小孩唬我呢?这世间哪有什么会发光的花?我还以为你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此时出来找那宝剑。”
——我要如何寻到那婆娑花?
——此花生长在阴暗潮湿地带,夜间会发出微弱的光,白日不好寻,夜间好觅,且此花夜间盛开,会散发淡淡幽香。
谢离愁当日在明月楼所说的话还言犹在耳。
贺问寻点点头,神情很是郑重,道:“所以才拉上你来长长见识,而且我好像也发现了找到宝剑的路径。”
说话间,两人已是来到一片密林前。
天暗的很快,日光的最后一抹余晖被吞噬殆尽,树影幽幽,静谧深邃。
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浓墨黑夜中,唐危月从怀中取出一枚照明用的夜明珠。那夜明珠光亮如昼,瞬间将两人的神情五官映照得清晰分明。
“啪嗒”一声,是贺问寻踩在枯叶上发出的脆响,在这密林中显得尤为渗人,再配上一些时不时的不知名动物鸣叫,听闻只会令人觉得脊背发凉。在这密林中,似乎连呼吸都显得格外吵闹。
雾气愈发的浓重,就算夜明珠在手,视野也是一片模糊。越往前走,枝干愈加繁茂,树影重重,一阵秋风打过带起一阵林中呼啸,听起来倒像是鬼哭狼嚎。
贺问寻一脸平静地向前走去,神色淡然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熟悉感会让人安心,因为她在白日里已经提前在这密林里走过数次。
而在夜晚,发光是藏不住的。
贺问寻停住脚步,眸光停在散发着淡淡荧光的一棵粗。壮大树底部。只见其杂草丛生,但掩盖不住其银白光芒。
她们现如今已经走到密林深处,已是最潮湿阴暗的地带。
唐危月也注意到了此番异端,咂舌道:“乖乖,原来还真的有会发光的花啊,你真没骗我。”
贺问寻蹲下身,将杂草拨开,露出其真面目。婆娑花长着白色的花衣,里包裹着的是淡红色的花蕊,花瓣因贺问寻的抚摸而微微颤抖,露珠滚落在她的指尖上。
唐危月俯下身,将夜明珠挪近些,“你要这些花做什么?”
贺问寻拿出香囊,在根部将婆娑花折下收入囊内,“以花瓣入药。江凤缨没同你说过吗,我会制药行医。”
唐危月一脸惊讶,说话声音下意识地提高了些:“抱歉啊,我以为你只会下毒害人,没想到你打算以花救人。那这花瓣能用作什么药?”
贺问寻无语凝噎,直接忽略唐危月的话,埋头苦干中似又有什么惊奇发现,伸手将夜明珠一手夺过来,细细观察。
唐危月也蹲下身子,只见那婆娑花附近长着一连串的波点红蘑菇,好奇问:“这蘑菇可有来历?”
贺问寻摘下蘑菇,置于掌心,递至唐危月眼前,说道:“这蘑菇模样怪异,实则无毒,吃起来舌尖微微有麻意,可入药亦可做成汤羹食之。不过,吃完后会有致幻、梦魇之功效。倘若你心中有鬼,那么食用此蘑菇后,夜里做梦便会是你心中所念叨的那件事。且药性极强,食之者会有约莫五日昏沉。”
唐危月嘶了一声,好奇的脑袋缩回去,一把将贺问寻的手推开,道:“噫,好可怕的蘑菇,拿远点,我见不得这些脏东西。”
贺问寻一并将蘑菇尽数收入囊中,起身整了整衣袖,将香囊收好,道:“今夜收获颇多,但我们的寻宝之旅还未结束。”
她从袖子里拿出卷轴,指着画册上的红点,道:“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在东北角,但名剑是不可能随意藏在某个灌丛当中的。而与这密林相连的,则是一面丘陵。”
卷轴上画了几条线,每条线的末端都打了个叉,这都是贺问寻之前白日走过的、未果的路。
两人并立而行,夜明珠照着两人前进的道路,贺问寻的声音悠悠然然飘荡在丛林中,“但这密林却又不是那么好走出去的。我们一开始进入密林,路倒好走,但你没发现我们一直在兜兜转转转圈吗?”
两人停下步伐。唐危月看着熟悉的微弱发光杂草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们唐家虽以傀儡闻名江湖,但这奇门遁甲之术也是颇有心得,我奶奶便是其中翘楚。这小岛原先是我奶奶曾居住过的地方,想必这林中迷雾阵法必定是她留下来的。”
唐危月口中的奶奶,指的是早已驾鹤西去的唐蓉,曾是唐家的掌门人。
贺问寻手指了指杂草丛,又指了指附近的几棵树,道:“其实我白日里就走过这些地方很多次了,但每每到这里就寸步难行,只得原路返回。想起你是唐家少主,这才把你拉出来,看看你有什么高招。”
唐危月瞥了眼贺问寻,“原来你拉我来是为了这个,虽我对奇门遁甲之术有研究,但研究不多,只是略微懂点皮毛。”
两人四处探查一番,无果,只得又往前走,迷雾始终围绕在眼前,散不去,但丘陵的轮廓又在前方若隐若现。
明明路就在前方,却始终踏不过去。
唐危月沉声道:“此阵法极为微妙,需找到生门方可破解,从而走出此地。” 说罢,她抬脚前行,似是踢到了某个硬物,忙拿出夜明珠一照,原来是一块毫不起眼的石碑立在那里。石碑之上书写着 “路就在脚下” 几个字。
贺问寻扭头看向唐危月,满脸疑惑地问道:“这‘路就在脚下’究竟是何意?难道真要我们直接踩下去不成?”
唐危月被贺问寻的这番独特理解惊得瞠目结舌,“我奶奶可是布阵高手,断不会设置如此简单的阵法。依我看不如……”
话未说完,只见贺问寻毫不犹豫地抬起一脚,干脆利落地直接踩向石碑。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重物移动之声响起,周围的景象瞬间发生变化。夜间的薄雾渐渐消散,原本狭窄且杂草丛生的道路立刻变得整洁、开阔许多,山丘清晰地显现在眼前,一座石门巍峨地矗立在前方,石门前面还竖立着两盏昏暗的灯。
唐危月:“……”
噫,还真是如此简单,那没事了。
唐危月默默把嘴闭上了。
两人当机立断,运用轻功向前飞去,在石门前停下。这石门厚重,使蛮力从中碎开肯定是不成的,应当还有解开此机关的妙门所在。
贺问寻细细观察这石门,中间无任何一丝严密的缝,她在门上敲敲打打一番后,向唐危月摇了摇头。
唐危月势必要在贺问寻面前找回些面子,相比于此前的心不在焉,她铆足了劲,细细查看这两盏昏暗的灯是否有什么乾坤在里面。
贺问寻站在一旁,道:“我夫郎也曾对这些机关之术稍有探究。他说,世间机关要害在于阴阳调和,”她绕着灯缓缓踱步,口中念念有词:“且看这灯的位置,一左一右,恰似阴阳两极。左为阳,右为阴,阴阳相合,方能开启机关。”
唐危月将手放在左边那盏灯上,轻轻扭转一按,原本暗淡的烛光顿时变得更为亮堂许多。随即,唐危月急忙伸手按在右边的灯上。两盏灯的光芒跳跃幅度变为一致,交织在一起,石门缓缓而开,露出一条幽暗的通道。
见状,唐危月满脸得意之色,目光灼灼地朝贺问寻看过去,然贺问寻只是语气平淡地夸赞道:“哇,好厉害,这都被你琢磨出来了。” 说罢,贺问寻便毫不犹豫地立马走进通道里。
……有种被夸了,但是被夸得不是很爽的感觉。
唐危月摆摆手,也一道钻劲了地道里。
石门外一道黑影闪过。
原来是这山下挖了个地道和地宫。
通道空悠悠,顺着这单独的一条通道走便直接来到了一个空旷的地宫。此地宫共有十根粗。壮的擎天柱顶着。天花板上,有着数十只长相酷似鹰隼的木鸟傀儡,地板下的外围挖了个约莫三米宽的道,道中有水潺潺而流。地宫最中间立着一正方形柱子,上摆放着一把宝剑,想必这就是那宝莲龙纹剑。
贺问寻指指那飞着的木鸟,问:“这不会还有什么机关吧?”
唐危月眯起双眼,看了看,道:“你看那鸟嘴微张,再看其展开的双翅之下,每边各有其六孔,里必有细小箭矢射出。”
语罢,唐危月足尖一点,向前飞去,欲拿那宝剑,霎时数十只箭矢从木鸟嘴中发出,唐危月手中铁扇一旋,将这些箭矢纷纷打落,又是数十只箭矢向她飞射而来。
唐危月脚踢擎天柱三环,后退至贺问寻身旁,看着她两手空空,道:“有些难,你连武器都没带,你要怎么去拿?”
“不用担心,看我的。”贺问寻留下这轻飘飘的一句话。
也不知是怎的,唐危月只觉眼前一花,一青色缎绸之物瞬间遮于眼前。
抬眼望去,贺问寻已如鬼魅般飘到那石柱旁。其手中青纱猛地暴涨,恍似天罗地网,高高扬起于头顶之上,将那如暴雨般袭来的箭雨给抵挡住。只见贺问寻动作干净利落,毫不犹豫地一把拿了那宝剑,而后又以极快的速度飞掠回来。
唐危月看着贺问寻把这青纱揉啊揉,最终变成一颗纽扣装的小球,又给她塞进腰带内侧的叠层里,连连惊叹:“你这武器还能如此,刚刚大得像一张网,现在又小得能塞进去,这么厉害的武器我好像在哪里读到过。”
贺问寻抖抖衣袖,道:“《兵器录》一书中有记载,不记得便回去翻翻书吧。大功告成,我们回去。”
唐危月点点头,与贺问寻并行出去,待一个转角视野死口处,一阵棕色的粉末扑鼻而来,唐危月一阵头晕目眩,待定睛一看时,旁边已没有贺问寻的身影。
那粉末扑来时,贺问寻以手抵挡,怀中抱着的剑已不见踪影。她眼神一凛,立马如离弦之箭一般跟上偷抢之人。
那人轻功极为了得,现在正是寅时,夜间最黑之时,从通道跑进丛林里一下子就没了踪影。
那人不要命地跑着,心里念叨着只要将此剑交到留守在小岛上的唐家公证人,那她就是此次比试大会的第一名,脚下步伐愈加迅疾。
蓦地,一条长状物由上到下,往此人面上狠狠地来这么一下,脚下不稳,往后狼狈不堪地滚了几圈。
她爬起身想要接着跑,随即三枚银针入体,身体一阵发麻,倒地,身上几处大穴被人一点,全身不得动弹,其手中抢的宝剑被人轻轻拿走。
火焰自黑夜中骤然而起。
贺问寻手举着火折子,移至那人的面前,语调慢慢道:“秦无名,憋了这么久总算是出手了。”
抢剑的此人叫秦无名,自第一天上岛起就暗自跟着贺问寻。
秦无名梗着脖子,硬声道:“只说谁拿到这宝剑,就是比试第一名,又没说怎么拿的,我这叫智取,懂不懂?如今你拿了剑,是你厉害,赶紧走。”
贺问寻盯着秦无名看了片刻,笑了下,语气森然:“你若是单纯想要宝剑,在我一连六日都无甚收获,就会主动放弃,另做他寻。但你不一样,自第一日就跟着我,就连睡的厢房也要恰巧和我选在同一层,同一个方位,这是为了方便监视我。这是其一。”
“其二,每每我房内有动静,你必定也起身,不好意思,我这人耳朵就是比较好,你房内的动静我听得一清二楚。”
“其三,岛上一入夜,就安静无比,你出门跟踪我的时候,那窗边风铃也是响了,说明你是偷听我和唐危月讲话,也是为图方便从她房里跳窗而出。”
“其四,根据规则,不论获取剑的方式,只要到公示人处抢先自证,便是第一。我来猜猜,你莫不是以为趁着药效发作,你便可仗着轻功好,遁入林中,便可争夺第一吧?”
贺问寻微微一顿,接着道:“但是,我不受那药影响,我的轻功也不在你之下。说吧,你到底是为了这剑,还是不想让我夺得第一?”
秦无名深感头皮发麻,喉咙咕咚吞下一口口水,嘴角被抵上了一个红色的药丸。
贺问寻目光幽然,语带威胁:“这药名叫绝息丸,食之断子绝孙,你不仅以后对男色提不起兴趣,也绝无再有使男子致孕的可能……我说,你也不想以后没有后代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药往秦无名嘴里推。
秦无名生怕这药真的喂嘴里,冷汗涔涔,高声大喊:“有人在上岛前的一晚,往我所住的客栈里投信,说让我紧盯着你,不让你获得第一,说事成之后给我一大笔钱。”
贺问寻语气冷峻:“还有呢,你最好不要有任何隐瞒。”
秦无名:“信上内容只是说不让你得第一,没说伤你性命。”
贺问寻歪了歪头,把药收回,却是拿出了另一个棕色的药丸,塞入秦无名的嘴中,又将其哑穴点上。她道:“你心术不正,为金钱所驱使,适当小惩。此药名为断骨丸,食之会在接下来的六个时辰承受断骨之痛,你便好好在这里自我反省。”
此时,唐危月终于匆匆赶来,一看贺问寻后头的那人倒在地上,脸红脖子粗,额角青筋暴起,脸上的五官痛苦地挤作一团,却又是张嘴阿巴阿巴说不出什么,当即明白贺问寻已经将此人教训过了。
唐危月啧啧两声,道:“你这么快就把人收拾了,手够快的啊。走吧,我们回去。”
贺问寻颔首。
出来的时候还在傍晚,回去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两人的衣衫上都带了点雾珠。
负责公证的唐氏女郎被人从被窝里拉起来时,一脸怒气正要发作,睁眼看到唐危月在眼前,火气立马消了下去,换上一副笑脸,“恭喜贺娘子夺得宝剑,拿下第一。只是沙船已经于昨日驶离,如今只有乌篷船可坐。”
相比于沙船,乌篷船就狭小许多,其船篷低矮,只能容纳一位乘船之人。
贺问寻将宝剑给她,下眼帘泛着青色,打了个哈欠:“无妨,那我直接睡在那乌篷船里。今日约莫什么时辰会出发?”
“约莫申时便会有船娘开船而走。”
唐危月与贺问寻告别分开。贺问寻由人引路,寻得一艘乌篷船,此船还停靠在岸边,由一粗绳拉着。
贺问寻是在船只摇摇晃晃中醒来的,也不知一觉醒来睡到了什么时辰。只听着耳边轰隆的雷声,和噼里啪啦的雨声,心中一紧。她起身掀开船帘,发现船娘着一身蓑衣,拿着一船桨,在暴风雨中艰难地划动着。
船娘回头对贺问寻道:“娘子莫要出来,雨太大了。”
小小的乌篷船颤颤巍巍,在这一浪接一浪中似有被吞没的危险。
蓦地,一个雷鸣闪电之下,一个巨浪拍来,船沉了。
……
轰隆一声,雷电划破天际,原本灰暗的室内被照得光亮,但又瞬间暗淡下去。
帷幔内,一道人影蓦地坐起。
裴玉清鬓角的碎发皆被冷汗打湿,胸闷得喘不过气,捏着被衾的手指隐隐发白。他双眼有些空洞地望着昏暗的室内,不知为何,一颗心感觉被揪起。
他在室内走了又走,最终思虑再三,将衣衫穿好,又给自己套了一身披风,顺着廊下,一路走到顾玲珑的房前。
三声敲门声响起。
顾玲珑将门打开,看见形单影只的裴玉清正立在外面,愣怔住了,“裴公子,夜深露重,何故在此?”瞥了一眼他已被雨打湿的披风下摆,她道:“外面雨大,裴公子快些进来。”
裴玉清却是摇摇头,依旧立在门外。风吹了过来,他将身上的披风拢了拢,叹了口气:“如今去小岛比试已有些日子,不知妻主归期在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