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裴郎踩她
两人随着引路的小郎, 从一侧的楼梯上去。
大抵是这些日子的习惯使然,贺问寻下意识地想拉着裴玉清一同上去。当她去握住裴玉清的手腕时,裴玉清似有所感,主动地伸手去握住她的指尖。感受到他柔软、带点微凉的掌心时, 贺问寻手指弯曲, 带着点恶趣味地挠了挠他的掌心。
宽大的衣袖遮住两人牵住的手, 至于何种滋味,也只有当事人才知晓。
小郎伸手在门上扣三声响, 里头传来一句懒散的“进来”,他将门打开, 贺问寻和裴玉清两人同时松开手,一道走进去。
室内一侧竖着排精致的蜡烛架, 烛光摇曳,略显昏暗。抬头便是一片千纸鹤之海, 以线相连,悬挂于空中。
一张巨大的书案上堆砌着各类古典书籍, 地上也都是散乱一堆。古朴的墙上都挂着名家字画,但比较稀奇的一点是, 有一竹筒横立在墙上。
江多鹤披头散发,披着一件外衫坐在书案后,撑着脑袋, 眯着双眼, 双颊酡红,对进来的两人丝毫不在意:“我楼外楼无所不知。说吧,想问什么?”
贺问寻恭敬地行一礼:“晚辈是想问两味稀世药材, 业火莲与火莲果。”
江多鹤啧了一声,手指点点下颔, 若有所思:“你这个…确实有点难找,非寻常之地所能寻得。我想想,我记得前几天我还在哪里看到过。”
她微微一顿,似乎在整理思绪,蓦地站起来,走到那立着的竹筒前。
手指轻轻一拉,竹筒便随着与墙之间隐秘的细线缓缓降下,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原是竹筒与墙之间有根线相连。她对着竹筒道:“去把第四重,第六个书柜里的暗格里那张纸拿过来。”
不多时,一个小郎从外走进,双手递一张纸给江多鹤。
江多鹤眯眼,将纸看了三遍,颔首道:“不错,确实有一处地方可寻,而且还不用到那什么劳什子山脉上寻。游离城的城主从黑市放出消息,打算聚集一波人前往哀牢山下墓,那里葬了一位南诏国的皇室贵族,说不定就有你要寻的药材。”
她摇晃着手中的纸:“这消息可不是那么轻易可以买到的。凤缨那崽子到时候问起,记得在她面前说我几句好话。”
贺问寻接过纸张,妥帖收好,又是俯身一礼:“多谢江前辈。但晚辈还有一事,不知……”
江多鹤抬手,身子往后仰,坐回椅子上,道:“一码事归一码事,我只说帮你一次,可没说第二次。”她伸出拇指、食指、中指,三指聚拢搓了搓,意有所图:“听说这墓室里收有一幅南诏大家的作画,名为《仕男图》。”
贺问寻听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再强求,道一声“多谢江前辈”,本打算拉着裴玉清走出去时,江多鹤出言:“既是凤缨的朋友,我江氏长极山庄自当尽地主之谊,二位便安心在此歇宿一晚吧。”
从楼外楼出来后,仍旧是那位初时小郎,引领着二人步入长极山庄的幽静深处。原来,楼外楼与长极山庄之间巧妙地隐匿着一条曲径通幽的小径,循此路而行,不过须臾之间,便抵达山庄。
清幽雅致,翠竹环绕,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山庄里的人给贺问寻,裴玉清两人安排的房间在同一处。
日暮西斜,到晚膳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贺问寻应声而去,轻轻拉开了门扉,门外站着一抹颀长红影。
贺问寻微微一怔,怀疑自己在做梦,狐疑道:“你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在天青阁吗?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江凤缨一脸兴奋,用胳膊肘戳戳贺问寻的肩膀:“说来也是巧了,我今日是与人结伴而归,刚从小姨那里脱身。你用膳了吗?若是还未曾享用,不如就由我作陪,一同作乐如何?”
贺问寻自然是没口答应:“好啊。”她想起某人也是没吃饭,略有些迟疑问道:“只是我们两个人?”
江凤缨看她满脸踌躇,知道她在想什么,笑出声:“你若是想喊裴公子一起,那便一起。我山庄里的饭菜肯定是够我们三个人吃的。”
天渐渐暗了下来,三个人聚在一个小亭里吃饭。
亭内,一盏灯笼高悬于中央,灯笼外罩以薄纱,随风轻轻摆动,光影交错。桌上,三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已然上桌,一道清蒸鲈鱼,一道红烧狮子头,一道清炒时蔬。
江凤缨为贺问寻斟上一杯酒,两人碰杯三次后,江凤缨问起了寻药材一事。
贺问寻并不打算隐瞒什么,直言道:“大抵是要去一趟哀牢山,这药材于我而言太过重要。”
从刚刚的言语中,江凤缨精准地攫取了两个关键词“下。墓”、“南诏皇室”,皇室墓陵一般都含有机关来抵御盗墓者入侵,这一听就很好玩又刺激。
江凤缨双眼炯炯有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贺问寻,道:“我也要去!问寻,我还没下。墓玩过,带我去,我也要一起玩!”
这语气听着就好像要去春游一样轻松。
江凤缨的武功在原著里的描述是“数一数二的好”,有她在,此行定能安妥不少。贺问寻如是欣慰地想,点点头:“你要同我一起去,自然是好的。”
她转头看向裴玉清,道:“此行危险,裴郎你不如就留……嘶……”
她的脚好痛。
手上执筷的劲因脚上的痛感一松,银筷上夹着的红烧狮子头就顺势掉落在贺问寻的前襟上,甚至还弄脏最里层的中衣边缘,一路向下滚,在衣衫上留下一道明显的油渍。
裴玉清神情很是镇定,将脚从贺问寻的鞋子上移开,从怀中拿出帕子,俯身凑过来很体贴地给贺问寻擦衣衫上的油渍。
贺问寻神情复杂地看着裴玉清,好几个小问号从脑子里冒出来,用气音问他:“你干嘛突然踩我?”
油渍是不可能用帕子擦干净的。裴玉清瞥了一眼贺问寻,低声道:“你去哪我就去哪,你别想抛下我一个人去。”
贺问寻道:“好裴郎,我这是为你好。”
裴玉清不回话,低着头开始吃起菜,连个正眼都没给她,但是又用脚踩了她一下,意思已经很明了了。
从裴郎的神色、行为清楚地得知,他生气了。
贺问寻:“……”
男人真的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心,海底针,男人脸,六月天,男人的心思你别猜。
贺问寻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而对江凤缨道:“要不你叫个侍人带我寻个地去更衣?”
江凤缨一使眼色,候着的一个侍人立马懂事地领着到最近的一个厢房处。
但很奇怪的是,此厢房的门是虚掩着的,侍人没多想,对贺问寻道:“还请娘子在此处稍等片刻,奴即刻就叫人给娘子送来替换衣衫。”
贺问寻点点头,进去就坐在椅子上等候。
不多时,那个侍人用托盘盛着新的衣衫,恭敬地端了过来。
贺问寻拿着衣衫,绕到屏风处开始解腰带。
腰带软软地垂落在地上,贺问寻将外衫、中衣脱下,上半身只着一件抹肚,拿起替换的衣衫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腿上面爬行。
她低头一看,与一双金色的竖瞳四目相对。
一片死寂。
…不是,这怎么有蛇啊?
蛇一边往上爬,一边朝她吐出红色的蛇信子,“嘶——”
她敢动吗?倒也不是不敢。
贺问寻一脸淡定自若,伸出左手直接抓住着蛇的身体中段偏后的位置,手上力道不轻不重,蛇直接顺从地卷住她的手腕。
“你是何人?这蛇不是你这种人能玩的。”
…哪家正常娘子会玩蛇?
贺问寻看着眼前陡然出现的陌生公子,其人颜如冠玉,额头上佩着一抹细绳发饰。他身着玄色金绣衣衫,腰间系着一根细绳,勾勒出窄窄的腰身。
谢离愁面露警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贺问寻手上抓着的蛇,道:“这是我的房间,谁允许你进来的?还不快把我的蛇放下。”
贺问寻低头看着自己的一身抹肚,一脸尴尬。
她是不是得……先把衣服穿好?在这大周,只穿抹肚站在男儿郎面前,是不是跟裸。奔没什么区别?
贺问寻将衣衫抵在胸前,深吸一口气,语调平静道:“我们两个这样说话真的好吗?还请公子出去,容我穿衣。”
谢离愁并不介意眼前的女郎穿没穿好衣衫。他缓缓地将眼神从那只黑蛇扫过,落在贺问寻修长匀称的白皙手臂上,继而慢慢上移至她的下颔、嘴唇,最终定格在她的眼睛。
…这双眼睛他在天青阁里每天都能见到。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移步上前,道:“这蛇有毒,若是不想死就不要再动了,我来就行,衣服待会再穿。”
谢离愁特地侧身站在贺问寻的左肩,眼神瞟到上的一块褐色胎记,稳定心神,伸手去抓那只蛇。
本应极为柔顺的蛇,此时不知是不是因方才被贺问寻抓住而怀恨在心,张开獠牙,朝着贺问寻的左手小臂咬上一口。
那两个明晃晃的红色点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贺问寻看向谢离愁:“呃…这位公子…你养的这蛇怎么这么不讲道理…”
第22章 喝药
当看到原先领着贺问寻走的侍从哭哭啼啼, 小碎步跑来的那一刻,江凤缨顿感不妙,嘴里咀嚼的饭菜都不香了。她将银筷放下,沉声问:“怎么了?”
晶莹剔透, 豆大般的泪从小侍的眼睛里流出, 他年龄不大, 堪堪才十四岁,哭得抽抽搭搭, 断断续续道:“贺娘子…她…她要死了…呜呜…呜…都是奴的错…”
一句话不多,但其蕴含的信息量直接大到让江凤缨, 裴玉清两人脑袋“轰”的一声,即刻一片空白。
…啊?你跟我说要死了?不就换两三件衣衫的一阵功夫?啊?
江凤缨唰地站起身, 将跪在地上,哭得像个泪人的小侍拉起来, 道:“你好好说说,莫不是你看错了?”
侍从始终不敢抬头看江凤缨, 低垂着头,一边瑟瑟发抖, 一边结结巴巴地道:“奴…不小心…将贺娘子领到…谢公子的房里…然后…然后…谢公子养的那条毒蛇…把贺娘子咬了…谢公子说…贺娘子一命呜呼哀哉了…呜…”
轰,轰,轰。
听完侍从的这段话, 三道惊雷直接在江凤缨的脑子里炸开了, 几条消息就跟疯狂的弹幕似地,在她脑子里回旋飘荡。
——谢离愁的蛇把贺问寻咬了。
——她新交的金兰姐妹还没一起玩够,就这样被那条毒蛇给玩死了。
——才刚刚说好的一起下。墓, 换件衣衫就物是人非,现在好了, 要给人家处理后事了。
——她的心上人裴郎君应该对此很伤心吧。
裴玉清一脸乌云密布,眉宇间凝冰似地紧蹙着,整个人身上逐渐散发出阵阵冷气,道:“你现在带我过去。”
不敢再哭下去,侍从用袖子抹一把脸,领着裴玉清,江凤缨就到谢离愁的房间。门依旧还是虚掩着的,侍从将门推开,站在原地低着头,不敢进去。
裴玉清率先一步进入,待瞧见被传死讯的贺问寻穿戴齐整,正安然坐在梨花木圈椅上淡定地品着茶,那颗一直揪着的心瞬间落了地。他疾步走到贺问寻身旁,紧紧执起她的手,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江凤缨环顾四周,压根未瞧见罪魁祸首以及其主人的身影。她挪至贺问寻身前,极为认真地审视贺问寻的面庞——脸色红润,眼圈周围不见发黑之象,嘴唇因饮用茶水显得水润晶莹。
回想起之前天青阁内有人被蛇咬后的中毒惨状——脸色紫黑、面部肿胀、嘴唇发紫、眼睛凸出,江凤缨由此得出贺问寻并未中毒的结论。
江凤缨呼出一口气,幸好,她的金兰姐妹还活着。她道:“你真的被蛇咬了吗?”
贺问寻轻拍裴玉清的手,先是带着些许委屈对他说道:“我被蛇咬了,是一条黑蛇咬的我,真的好疼呢。”而后转头面向江凤缨,语调平淡道:“真的,千真万确。”
江凤缨奇道:“那你怎么一点事都没有?对了,咬你那蛇的主人叫谢离愁,他是我们天青阁的蛊医。”
贺问寻将手从裴玉清手里抽出来,将左袖挽起,露出小臂,伸到江凤缨眼前,道:“诺,你看,确实是被咬了。”
江凤缨按住贺问寻的小臂,端详着上面的蛇咬印,啧啧称奇。左看右看,就是没发现被咬的周边皮肤发黑,江凤缨不由地道:“这不应该啊!我之前有见过被咬之人的症状,是真的当场就毙命。”
蓦地,江凤缨深感一阵阵冷气朝她袭来,令她如芒在背。她抬头看向冷气的来源,发现裴玉清一脸淡漠地盯着她,然而其眼中蕴含的冰寒之意,甚至是肃杀之气,毫无遮掩。
……这裴公子怎么这么凶地看着她?咿,这眼神好吓人。
江凤缨呵呵干笑两声,将贺问寻的手放下,道:“我瞎说的。问寻娘子福大命大,老天不忍得这样就将她收走。”
贺问寻又喝了一口茶,若有所思地说道:“真的是这样吗?那位谢公子让我在此候着,说是要观察病情,还说倘若现在未毒发,今晚子时前就会毒发。听他话语中的意思,横竖我是活不过今晚,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若不是瞧着她那一脸淡然自若的神情,再加上刚刚确确实实看到了被蛇咬的印记,江凤缨是真的觉得所发生的这一切事情皆是虚无虚幻。
江凤缨:“那你是打算今晚要在这里待着了吗?”
裴玉清伸出手,垂眸细细整理贺问寻锁骨处的衣襟,道:“即是如此,那我今晚便一同陪着你,我不会让你一人独自面对的。”
贺问寻幽幽说道:“就算裴郎你陪着我,到时候要是真的毒发,那我岂不是还是得死。你陪着我,是想让我死之前倒在你的怀中?”
裴玉清蹙眉:“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快收回去。”他顿了顿,视线定定落在贺问寻的脸上,认真道:“你不许死,你怎么能死呢?你若是死了,我…会先替你报仇,然后…然后再去找你。”
一句“然后再去找你”,瞬间让贺问寻想要接着开玩笑的话语戛然而止。
她沉默不语,静静地看着裴玉清黑白分明的眼眸。两人就这般对视着,一道白色的薄膜仿若凭空出现,将她们二人包裹其中,谁也无法涉入其中。
贺问寻搜刮肚肠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宽慰裴玉清,只得道:“我不会死的,你放心。”至少就目前而言,她尚有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可活。
裴玉清淡淡嗯了一声,坐到贺问寻身旁,将手伸过去握着她的手,不再言语。
江凤缨一脸无语地看着旁若无人秀恩爱的两人,深感她此刻应该在屋顶站着吹风,而不是在房内坐着看她两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已经到了生死相许的程度。
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从室外传来。一玄衣男子手挽着食盒,踏着溶溶月色而来,推开门一看,刷刷刷三道目光来自不同的方位,坐在木圈椅上的三个人同时看向他。
谢离愁率先开口道:“先前是我的小蛇有错,我向贺娘子赔罪了。”他把食盒提到贺问寻的桌旁,从中取出一碗褐色的、一闻便觉很苦的药,说道:“娘子身体强健,竟连这蛇毒都不惧,然而唯恐体内留有残毒,还望娘子饮下此药。”
贺问寻望一眼药就觉得舌头苦得发麻。她一点也不想喝这药,推辞道:“其实我呢,也略懂一些岐黄之术,我自我感觉身体良好,这药我就不喝了。”
江凤缨在旁添油加醋道:“是啊,说不准这蛇没毒死你,一碗药就让你去见阎王娘。”
谢离愁向来和江凤缨不对付,在天青阁就多有口角之争。他只是掀开眼皮瞥了一眼江凤缨,又对贺问寻道:“医者医人不自医,娘子还是饮下这碗药比较好。”
贺问寻沉默地看着裴玉清将药端起来,用勺子舀一勺,对着她劝道:“良药苦口。”
贺问寻:“……”
不是,谁家喝药用勺子一勺一勺地喝?
谢离愁看着贺问寻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补刀一句:“不喝真的可能会死。”
“死”之一字令裴玉清瞬间觉得压不过气来,好像心脏突然被一只强有力的手突然狠狠地拽住,用力挤压。他端着碗的手向前移,柔声道:“喝吧。”
她叹了一口气,在裴玉清的注视下,一口闷地把药灌下去,顶着舌头发涩,又喝下一整杯茶将苦味压下去。裴玉清拿出帕子,亲自给她擦拭嘴角的药汁。
谢离愁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下一刻就开始赶人:“江凤缨以及这位公子,请二位暂且移步至外间稍作等候。我为人治病之时,需心无旁骛,不喜有人在场。待到子时一过,若贺娘子体内毒素未有任何异变,我自会将她放回去。”
裴玉清将帕子收回来,对贺问寻轻声道:“我在外面等你。”随即,裴郎和江凤缨离开室内。
贺问寻将手肘随意地搭在椅子的圆圈扶手上,手撑在鬓边,道:“这药也喝了,你还要将我留在这儿。不如让我自己回房里,在哪里等到子时都一个样。”
谢离愁行至贺问寻身旁坐下,缓缓抬起手,那只蛇自他的广袖中蜿蜒爬出,顺着他的手指,又缓缓朝着贺问寻爬去,而后张开獠牙,“嘶”地叫了一声。
他道:“我这蛇养了很久,吃了不尽其数的毒,你是第一个,恐怕也是唯一一个被咬了之后还安然无恙的人。”
看着贺问寻伸出手指,毫不惧怕地抚摸着蛇的头,他稍稍停顿,继而道:“我不信这世上真的有人不惧怕此等毒,除非,这个人已身中剧毒,故而任何毒在她面前都不足为惧。我说的对吗,贺娘子?”
贺问寻将手收回,神色平静,道:“你将我留下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吗?”
谢离愁道:“身中剧毒之人,其实也就是百毒不侵之人。你这种体质的人,着实难得。”
思绪被拉回到百里府的那一雨夜,软骨散亦是对她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难道她自己就是苦苦寻求的百毒不侵之人?
第23章 同行
贺问寻眼神低垂, 脑海中思绪纷繁,百转千回,开始细细思量之前顾玲珑所给的那张海上仙方。其中最为独特的一条,就是寻得一个百毒不侵之人的血来做药引子。
绕来绕去, 她才发现, 原来这个药引子就是她自己。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觉得她还有救,还有康复的可能。
但是, 百毒不侵之人在江湖上实则是一块香饽饽,思及此, 贺问寻心中不禁泛起层层涟漪。百毒不侵的特质,在危机四伏的江湖中无疑是一块烫手山芋, 既是救命的稻草,也可能成为招致杀身之祸的祸根。
若是有人意欲而为之, 一旦这个消息泄露出去,她便会成为众人觊觎的目标, 无论是为了利用她的血液炼制更毒的毒药,还是出于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那她的性命可就岌岌可危了。
常言道,欲使秘密不为人知,便需解决知晓秘密之人。
那要杀了谢离愁吗?
不, 杀不得。此人乃是天青阁之人, 杀之只会引火烧身。而且,听他刚刚讲话的语气,似乎并无以此要挟她之意。更何况, 她也不愿只因谢离愁点出此事,便心生疑虑将其杀害。若不是有他, 她尚不能发现此事,细细算来,她还得感谢谢离愁。
而且,死人当真就能保守秘密吗?
未必。
人死后,仵作能够通过验身、验伤,逐步推究出死者是何时身亡、致命伤在何处、杀人凶手为谁。
贺问寻微微叹一口气,真难办啊。她侧头看向谢离愁,谢离愁也正看向她。
两人视线相交那一刻,双方都读懂了各自的意思。
谢离愁目光澄澈,语调平稳地道:“我并非长舌之人,这件事透漏出去,你第一个想杀的便是我,我又何苦为自己找麻烦。”
“谢公子多虑了,我可没这么想过。再说了,你是天青阁之人,是凤缨的朋友,我必不会做出此等没品的事来。”贺问寻直接否认,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润润嗓子。
“其实,我今日去了一趟楼外楼,意外得知也有人要去游离城。”谢离愁将蛇收回袖子里,道:“我也意欲前往,若不然贺娘子捎上我?此途危险,我身为一个男儿郎与人作伴,这才是上上策。”
翌日,长极山庄门前。
江凤缨站在马车旁,看着谢离愁缓步走来,眼皮抽抽,拉着贺问寻小声讲:“你怎么把他也拉来了?你昨晚出来的时候居然没告诉我!”
“他说他也要去,我就答应了。”
江凤缨眉毛一挑,一脸不可置信,道:“你怎么能答应他呢?你和他很熟吗?”
贺问寻道:“我和他倒也没有很熟。他好像也要去那里找些什么东西,让我捎上他。我找不出可以拒绝他的理由,就只能答应了。”
江凤缨呼吸一滞,只得道:“你这说得也没错。”
贺问寻看看谢离愁,再看看江凤缨,指出:“看起来你两很不对付啊。你们之间是发生过什么吗?”
江凤缨一脸痛苦,跟小孩子告状似的语气和贺问寻抱怨:“他养的那条蛇在我睡着的时候,爬到我身上,还是三次!”
贺问寻拍拍江凤缨的肩膀,安慰道:“没关系,都爬上你身三次了,你居然都没事,看来你俩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江凤缨干笑两声,将贺问寻的手拍掉,利索地一上马。
待裴玉清、谢离愁一同上了马车之后,贺问寻则是与周大娘一同坐在马车前列。
周大娘一声“吁”,马匹开始前行,江凤缨骑马跟在一旁。
途中倒也有一日错过投宿,马车自然是留给两位男儿郎休息,夜晚由贺问寻与江凤缨轮流守夜。
下半夜,弯月高悬天际,贺问寻静静地盘坐于草丛之内,熊熊燃起的火焰摇曳着,将她的面庞映照得明明暗暗,火星子不时蹦出,伴随着清脆的爆裂之声。
一道熟悉的香味靠过来,是裴玉清身披毯子挨着她坐了下来。两人挨得极近,连地上的影子也亲昵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怎么下来了?”
“我睡不着。”裴玉清抿唇,沉默不语地紧盯着贺问寻拿着木棍拨弄火苗的手,几番犹豫之后,终究开口问道:“那一夜你和那位谢公子谈了些什么,他为何也与我们一同前往游离城?”
他不知陷入爱意之中的男子,是否都如他这般,瞧见心仪的女郎与他人单独共处一室,便会心中泛酸,便会情不自禁地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构想她们独处时的情形。哪怕只是仅有几面之缘的男子与她交谈,他亦会心生不快。
贺问寻诧异看向裴郎:“……这已经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你放到现在来问?”
裴玉清仰头,故作赏月,把视线别开,没看着贺问寻,道:“不可以吗?”
他倒是想早点问她,可偏偏只有今晚他才能找到和她独处的机会。
贺问寻略感犯难。现今,她与裴玉清的关系已非往昔可比,自觉亲近了许多,她不愿对他有所隐瞒,却也不想将中毒之事全然告知于他。
她绞尽脑汁地道:“…我和他…我和他聊了…”
裴玉清将头扭过来,凝视着贺问寻,听着接下来的后半句:“…聊了他养的那条蛇是真的很毒。”
贺问寻眨眨眼,目光真挚,裴玉清不再看她,拢了拢身上的毯子,小声嘀咕:“骗子。”
数日过后,五人顺利地一同抵达游离城城主府。
将周大娘安置在距离城主府附近的一所客栈里后,其余的四人便去赴城主举办的晚宴聚会。
裴玉清、谢离愁两人都是着一身女装,来不及制作面具,便在脸上寥寥画了几笔用作易容。
由着侍人领着四个人进入会客厅,游离城城主已在内备下酒宴为来者接风洗尘。
厅内灯笼高照,高大的木制柱子处于厅中,上刻有龙凤呈祥,兼山水花鸟。中间布置着一张长条形的方桌,其左右两端都摆放着一个巨大的铜香炉,烟雾袅袅升起,桌后面摆放着一具屏风。
坐在正中间为首的便是城主,是个体态丰腴的中年女郎。她身旁站着两个持刀的魁梧护卫。
城主起身,拱手示意,笑脸相迎,指挥着侍人引领四人入座。
桌上已布满了山珍海味,美味佳肴。
待四人入座后,不多时,赴行的其余江湖人士也都从外赶来,纷纷入座。
贺问寻抬眼望去,有身材魁梧,身后背着一把斧头的壮硕娘子,也有腰间别着一根打狗棍,形如猴似的女郎,总而来说,长得五花八门,各式各样的都有。
在这一众特立独行之人当中,有两人生得极为俊秀,其轮廓亦有几分相似,身上所着更是富贵人家常穿的锦缎丝绸,与江湖人士的豪迈之气全然不搭边。
其中有一个生得格外柔美俊俏,身子单薄但修长,脖颈白皙,最有记忆点的是此人的眉中心有一颗红心,顿生妖冶、勾人之姿,仿若一株盛开的芍药。此人环顾四周一圈,神情很是高傲不屑。
贺问寻视线往下移,往此人胸上扫了几眼后,瞬间移开眼,垂首拿起酒杯喝了起来。
——胸太平了,一点起伏也没有。这也是个男扮女装的小公子。
平常上街,有贪玩的男儿郎为图方便,着女装出来游玩,这个不稀奇。着女装来下。墓,那这就很稀奇了。毕竟哪家富贵人会允许儿郎出来盗。墓?这能是随便来玩玩的吗?
被看穿身份的小公子正巧落座于贺问寻对面。只见他抬起皓腕,一手捻着宽大的袖袍,一手娴熟地执筷,夹起一口鱼肉送进嘴中,还特意用袖子遮住嘴,小口小口地咀嚼,一举一动之间皆彰显着良好的贵族教养。
和周围张开血盆大口、喝酒吃肉的娘子相比,这位实在是出众得很。优雅,太优雅了。
贺问寻支着下颔,开始思考,这到底是都城来的哪位世家大族公子,敢这么安心把人放到这儿来玩?
酒席过半,两位女郎才姗姗来迟。
——是两位老熟人,裴烟雨和裴松雪。
两个人的神情并不是很好,尤其是裴烟雨,印堂发黑,脖颈发红,反观裴松雪虽是一脸平静,但嘴角有血痕。看起来刚刚吵了一架。
裴玉清自然也是留意到裴烟雨的现身,他握着筷子的手猛地一紧,收回视线,垂首遮住眸中那翻腾的黑色,那翘密的羽睫在他的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
人到齐之后,城主以箸击杯,先是言长序之辞,而后开始对此次下墓之行娓娓道来。
“诸位皆为我大周之江湖英勇之士,我甚感诸君能至此,与我共谋。”
“言那南诏小国,之所以为我泱泱大周所吞而尽残,非但因我国之勇悍铁骑,亦有几分南诏国主之昏聩无能之故。我等此番明日将下之墓,其主乃当年为南诏国主所弃之四皇女,亦为当年南诏赫赫有名之将领。”
城主稍稍一顿,接着说:“要说这南诏皇室,复姓贺兰…”
第24章 南诏
话说当年, 南诏太女乃当时凤后所出,国主大喜过望,为小女取名贺兰熹。“熹”字,寓光明璀璨之途、仁爱之意, 足见国主期望太女长大后, 能成为一位心怀仁爱的君主。
太女满月之时, 举国欢庆,宫内大摆满月酒宴。国主欣喜至极, 饮酒颇多,回宫途中偶遇一浣衣局奴侍, 此儿郎美貌异常,国主一见倾心, 遂于当夜将其带回自己的寝殿‘麒麟殿’加以临幸,并册封其为正六品郎主。
册封宫人之事, 此前并非未有,但从卑微浣衣奴一跃而成正六品, 且首夜便宿于帝王寝殿,此等情形实为首例。
亦正是那一夜, 浣衣奴身怀龙胎,国主龙颜大悦,在其尚未诞下龙胎时, 再度晋封, 册为正五品中郎。
凤后为此心生不悦,而更令凤后烦闷之事还在后头。
中郎分娩诞下一女,当时夜空群星闪耀, 一颗紫微星划过天际。司天监大喜过望,高呼下一任明君国主于今夜降世。
听此言, 国主意欲给此女取名贺兰稷,“稷”字,寓五谷之神、丰收之意,亦含“社稷”之义。
这下好了,除了国主、中郎,前朝后宫都很不开心,最为不开心的当属凤后及其父家。
凤后之母在朝任太傅一职,门下学生众多,自然人人皆上奏折称,中郎原乃低贱的浣衣奴,未生女便晋封已然破例,再以“稷”字命名,实不该如此。
据传,当时朝堂针对小皇女取名之事,争执不下,大有国主若不更改主意,那些号称是为江山社稷着想的文臣们便要当场一头撞死在柱上,以死明志。
迫于无奈之下,国主将小皇女取名贺兰若,寓若木,取自山海经里的一棵神树,意美好。
但太女自幼便不学无术,时常从学堂逃课、殴打宫人、顶撞师长,功课更是一塌糊涂,在宫内声名狼藉。反观四皇女贺兰若,聪慧伶俐且乖巧懂事,每日鸡鸣便起身练武,学习时认真听讲。
——太女和贺兰若,就是极为典型的“别人家的熊孩子”与“别人家的好孩子”的鲜明对照组。
自此,朝堂对于废除太女,改立贺兰若的呼声越来越高。
太女一党坚信,要想令太女成功继承国主之位,就两条路,要么太女自我反省,痛改前非,浪。女回头,要么暗中使坏,抹黑她人,不择手段。
识时务者为俊杰,太女宛如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指望她犹如水中捞月,她们只能选择后者。
在太后薨逝,宫内举行丧礼之际,众皇女需得于灵堂守孝。在半夜,独留四皇女一人于灵堂内,一侍人蓦然闯进,快速解其衣裳,只着中裤。
此时,室外猛地闯入一群护卫,连同护卫长,称有刺客闯入灵堂。一看四皇女衣衫整齐跪在蒲团上,而有一年轻儿郎赤裸上身伏在她身上。
管你三七二十一,当即就有言论称“四皇女寂寞空虚冷,不顾皇家礼仪,在灵堂与侍人大行苟且之事。”
流言纷纷,越传越离谱,国主直接将其派到军队里,命其镇守边疆。
后太女登上帝位之时,大周来犯,贺兰若率兵多次击退敌军,保家卫国。南诏子民对此极为称赞,对贺兰若的拥戴呼声越来越高,遂有“只知南诏有若,不知国主名谁”之言传入宫中。
新任国主听了,这能忍?自然是不能忍。
贺兰熹蠢笨至极,又极为暴躁易怒,在位之际未行一件好事,坏事却做了一箩筐。
她听信小人的谄媚之言,当即就把贺兰若召回,收回兵符,又令自己的心腹暗中送一杯毒酒至贺兰若府中,命其喝下,对外则宣称贺兰若病死。
游离城城主说到此,微微摇头,叹息一声:“那贺兰熹并未将贺兰若葬到皇陵,而是特意选在这哀牢山,将其消息封锁,故世人并不知。”
听到此,江凤缨偏头,侧过去与贺问寻小声嘀咕:“这也太坏了吧,给人选址还选个这般晦气的名字。”
贺问寻小鸡啄米似地点头,表示赞同:“对呀,好坏啊!”
皇室贵族选址,极为注重风水,所选皆是绵延山脉,名字皆具吉祥、安宁之意。而哀牢山这山名一听,即便贺问寻此等对风水一窍不通的外行人,都能明白其选址蕴含多少恶意。
“哈哈哈哈,若不是这贺兰熹昏聩无能,平白浪费了一员良将,我大周又怎会如此迅速地将南诏这一小国纳入版图之中!”一女郎高声道出心中所想。
另一人附和:“时也命也,这都是命数,天要亡她南诏。”
又是一阵肆意嘲弄,城主伸手,示意众人安静。
城主道:“传闻这墓中就有大量宝贝,武器,珠宝,甚至是这位贺兰若的独门练武心经也在内。此次组局下。墓,当按劳分宝,届时全凭各位自身本事。来,大家喝一杯。”
众人听言,皆高举酒杯。
坐在贺问寻对面的小公子,拿起酒杯那刻,他身旁的女郎就抬手制止他,道:“出来的时候答应我什么?不许喝酒,还记得吗?”
小公子嘴一撇,轻微一声哼:“家姐,这在外面还这般管着,母……母亲都没这样。”
裴玉清举起酒杯,轻抿一口,白皙的脸颊瞬间腾起红雾。他伸手轻抚着脸庞,试图用指尖的凉意来消退脸上的热意。
贺问寻见状,凑过去提议道:“这故事听完了,没甚意思。你酒力怎么样,不行的话我送你回去?”
裴玉清侧过头去看她,眼睛蒙上了一层薄雾,道:“好啊。”
贺问寻轻拍江凤缨,示意自己要和裴郎先行离开。江凤缨万分不舍地咽下口中的肉,心里想着能否带上自己,然而一瞧裴郎那冰寒的眼神,便知道没戏。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两人一同走在回去的石板子路上,竹影萦绕,虫鸣阵阵。
裴玉清现在是扮作女子,自然和贺问寻住的都是一个地方,但是不同房间,他和谢离愁歇在一块。
将裴玉清送回房后,贺问寻便转身,按着原路返还,打算再去找江凤缨。
裴玉清挽起袖子,垂首双手掬起一捧水,洒向脸上,以消去脸颊上的热意。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裴郎原以为是贺问寻,便快步打开门,可一见来人,嘴角勾起的笑意瞬间耷拢下来。
他眼含冰霜,当即就想把门关上,来人脚一伸,卡住了门缝。
裴玉清厌恶地扫了此人一眼,喝道:“你来这儿作什么?”
廊下的灯笼映照出此人脸上的伤疤,那红色的疤纹宛如一条令人恶心的疽虫爬在她脸上。
裴烟雨桀桀阴笑:“玉清弟弟,多日未见,你可曾想我?方才在宴上,我便隐隐约约觉着是你,跟过来一看,果然没瞧错。”
说着,她就要伸手触碰裴玉清的脸颊。
裴玉清往旁边一侧躲过,裴烟雨矮身借机遛入房中。
裴烟雨得寸进尺,想要去将裴玉清圈在怀中。
寒光一闪,裴玉清自怀中掏出一把匕首,一手攥住裴烟雨的手腕骨,膝盖猛地朝她的小腹一撞,用了十足的力道,裴烟雨闷哼一声,瞬间被制服,匍匐跪在地上。
裴玉清将匕首抵在她的咽喉处,冷冰冰地道:“就凭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敢来我这儿?你信不信,我能让你脸上再多出条疤。”
裴烟雨抬头,与裴玉清四目相对,道:“我信啊,人常说美人心寒,虽然我们有血缘之亲,但我相信你不会手下留情。不过,今日和你呆在一块的那个女人是谁,我瞧着有些眼熟,莫不是上次来府里给人问诊的贺神医?”
裴玉清并不想她和贺问寻扯上什么,他将匕首逼近,寒光迸射出他冷酷的眉目,皮肤渗出点点血珠:“滚回去,你若再敢侵犯于我,我定会让你下去见阎王。”
裴烟雨阴笑不止,道:“那位贺神医我瞧着刚往宴席那边走回去了,一时半会儿她也回不来。我现今若真做成了什么,你也不敢声张出去。毕竟传出去,她就不会要你,是不是?”
语毕,裴烟雨猛地挣脱裴玉清抓着她手腕的手,顺势一个侧身翻转,企图摆脱匕首的威胁。裴玉清哪会让她得逞,脚下步伐灵活移动,迅速跟上她的动作,手中匕首始终不离其要害。
裴烟雨眼神一狠,使出全力朝裴玉清攻去,拳脚并用,招式凌厉。她瞅准一个空隙,抬腿踢向裴玉清的手腕,想要将匕首踢落。
裴玉清反应极快,手腕一转,避开她的攻击,同时匕首反向一挥,在裴烟雨的手臂上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裴烟雨吃痛,动作稍有迟缓,此刻,一根木棍横空出现,直击她胸口,其气势极大。她踉跄扶着墙站稳,大口喘气,看着地上蜿蜒爬行的黑蛇缓缓逼近。
伴随着蛇“嘶”的一声,门徐徐而开,一玄色身影立在那儿,月光朦胧了他的轮廓:“堂堂女人,欺辱一男儿郎算什么本事?”
第25章 入墓(修)
裴烟雨踉踉跄跄地从屋内冲了出来, 当行至自己房前时,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紧接着她脑袋一垂,“哇”地喷出一口鲜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那摊血中, 竟有一只虫子在诡异地蠕动着。
屋内, 谢离愁缓缓将木棍拾起,“砰”地一声将门合上, 随后,他把身子紧紧抵在门上, 压低声音道:“那人我见过,是裴似锦的女儿。她跟你是何关系?”
裴玉清:“如果非要说什么关系, 她是我的长姐。”
谢离愁眼中划过一抹谲异之色:“那么你也是裴家的人?”他慢慢扫过裴玉清的下颔、嘴唇、鼻梁,直至停留在他眼角的泪痣, 了然道:“我一直听闻裴似锦膝下有一美貌小儿,原来就是你。”
虽说谢离愁和裴玉清共坐马车多日, 可两人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交谈,才堪堪始于今夜。他别有深意地特意问道:“贺娘子知道你是裴家人吗?”
好生奇怪的问题, 这又和贺问寻有何关系?
裴玉清心中一紧,并不想把之前的事告知于人。他转身再一次走到铜盆处,将手浸湿, 只是简略道:“她自然是知晓的, 但我如今已不算裴氏子孙,我被从族谱上除名了。”
一个女人,晚上贸然出现在一男子房中, 屋内还发出激烈的打斗声响,至于其间会发生什么事, 似乎已不言而喻
大抵是男子与男子之间更能共情对方。理清思绪后,谢离愁道:“今夜之事,我不会往外声张。那个女人,你放心,她也不会将此事张扬出去。”因为她根本就活不了多久。
……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由城主领着往哀牢山走去。
树林中,斑驳光影交织错落,脚踩在落在地上的树叶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江凤缨冷不丁地用膝盖肘往旁边一捅,引得贺问寻的目光投过来。她悄无声息地凑过去,低声道:“我昨天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贺问寻眼神一凝,道:“什么?”
江凤缨:“就是昨晚坐你对面的那个女郎,姓柳,家中行七,柳七。而坐她旁边的那位,家中行五,叫柳五。但是,”她微微一顿,接着道:“这个柳七是个男子,诺,你看看他身后,居然还跟着两个护卫,身份不简单。”
贺问寻看过去,那两个高大健壮的护卫都腰佩宝剑,身穿护甲,脚上蹬着的也是上好的鞋履,可见其身份非同一般。她道:“看来我们江大娘子似乎看出了点什么?我洗耳恭听。”
江凤缨“啧”了一声,道:“我眼拙,就看出来这个。不过,”她手指点点前面走着的另两个身形高挑的女子,道:“这两位也姓裴,跟裴公子有什么渊源?”
贺问寻故作神秘道:“都姓裴,能是什么关系,不就曾经是一家人的关系。不过现如今嘛,不好说,里面的弯弯绕绕之后再告诉你。”
路是城主已经找人探好的了,故一路畅通无阻,倒未在路上遇到些什么所谓的迷雾等奇门之术。
一行人伫立在山前,眼前,一扇古老的墓穴门静静矗立。此门由厚重的青石铸就,门高约三丈,宽两丈有余,两扇门板紧密闭合。在门的两侧,立着一对汉白玉石柱。
城主指着墓门,道:“不知哪位善奇门之术的娘子,胆敢上去试一试如何打开这道大门?”
众人一听,踌躇不前,一则上去未必打得开,二则若是机关上有暗器可能丢了性命。
裴玉清双唇紧抿,身姿挺拔如松,稳步走向前去。在那两道柱子上敲打一番之后,又往大门上的某一部位按去,墓门便缓缓朝两侧打开。
就在这时,一阵飞虫从里面迅猛冲来,嗡嗡作响。
“不好,这是南诏特有的毒虫。”
裴玉清神情变得凝重起来,立刻施展轻功向后退去。
贺问寻迅速一甩袖子,有粉末源源不断地飘出,原本追逐着裴玉清的飞虫马上四散奔逃。贺问寻一把将裴玉清抱在怀里,手在他脸上摩挲查看,确定没有任何被蜇的红痕后,才将他放开。
谢离愁周身带毒,毒虫都纷纷绕着他飞,连站在他身旁的江凤缨也因此免受毒虫侵扰。
其他人就没有这般好运了。有两人不慎被毒虫叮咬,她们捂着脸,在地上不住地翻滚,口中发出阵阵嗷嗷的惨叫。不一会,两人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显然是被毒虫当场夺命身亡了。
城主视若无睹,带着其她人走进去。
墓室内的墙壁上供奉着长明灯,没走上几步,便能看到道路上横陈着几个当初修建这座墓室的工匠的尸体。为防止消息外泄,但凡参与修筑皇室墓陵的匠人,最终都难逃葬于墓穴中的宿命,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些许是墓室本身,又亦或是地上的尸体,都增添了些许幽冷之意。
进去就有些人蠢蠢欲动,觉得走在最前列就能最快速找到宝藏,这里面其中有的人是奔着墓穴里的金银珠宝,有的则是奔着武器,各有各所谋。
贺问寻一行四个人走在最后面,前面是柳七、柳五。前面带路的人负责举着火把,照亮前方。
一个身后背着斧头的娘子行在墓道的最前方,她步履沉重,带着人们走过长长的墓道,在一处石门前停了下来。
她大喝一声,伸出一掌,使出十成十的力将其推动。石门缓缓而动,摩擦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霎那间,墙壁上的长明灯一暗,空中发出什么异响。
咕咚咕咚。
等长明灯再亮起来时,一颗女头在地上滚动,一泼鲜血喷在石门上,石门后是一方向上的阶梯。
女尸轰然倒地,身后背着的斧头与地面碰撞发出铿锵响声,颈边的血汩汩而流在地上,往后方蔓延。
“是水晶银丝线。她刚刚推动门的同时,触动了机关,使得水晶银丝线射出,此线锋利无比,犹如剑刃。”谢离愁在一旁解释道。
在进墓前神色尚且正常的柳七,此刻却心生胆怯,为自己曾经一时的贪玩和赌气,硬闹着非要过来的举动感到后怕。
他目睹这一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身体摇摇欲坠,死死抓着柳五的手,有气无力地道:“姐姐……”
柳五此刻心中也满是懊悔,悔不该当初同意弟弟跟着她。她猛地转过头,对着那两名护卫厉声道:“你们两个给我看紧我七弟,倘若届时真有什么闪失,你们应该清楚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是。”涔涔冷汗从护卫们的颈后渗出。
贺问寻矮身绕过水晶银丝线,穿过大门,顺着阶梯向上走,转眼就来到一个空旷的山洞。洞内幽深至极,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温度也比外面低了许多,阴冷的风时不时拂过,周围只有石灯笼和最前方的火把亮着。
裴玉清踩在地上,用鞋子摩挲了几下,觉得有些不对劲,道:“这地上恐怕有机关,小心些。”
众人继续前行,最终停在了正中央。脚下是巨型的阴阳花纹,四根擎天柱矗立在四周,其宽度需四人合抱方能围住。
一个人脚下踩到某个地方,咔嚓一声。
霎那间,从墙壁的小孔内,四面八方,纷纷射来长枪,速度疾若流星,转瞬即至
贺问寻拉着裴玉清飞身一跃,迅速躲到一根柱子后。四五根长枪堪堪擦着两人身旁飞过,直直。插。入地下,瞬间掀起一片尘土,弥漫在空中。
砰!
地面突然喷发爆炸白烟,洞内视线不甚明,尘土扬起,现在更看不见了。
在刚刚那飞枪的袭击之下,一直紧紧跟随家姐的柳小公子此刻已然完全乱了心神。论及武功,他不过略懂些皮毛,独自一人根本无力应付这般状况。方才已有护卫为他挡下数枚飞枪。
然而,在奔跑的过程中,白烟四起,他彻底迷失了家姐的身影,耳边虽能听见“小七,快来我这儿”的呼喊,却根本无法凭借声音辨别方位,脚下一崴,便摔倒在地。
空中传来簌簌之声,一柄长枪以快、狠、准之势朝他袭来。说时迟,那时快,一卷青纱破空而至,圈住他的腰便将他整个人往一处带。等他回过神来,已然落在一人怀中。他怔怔地望着此人的容颜,手心满是冷汗,大脑一片空白。
站在贺问寻身旁的裴玉清一脸冷若冰霜,伸手将她怀中之人拉起来。
白雾之中,柳五已从另一处匆匆赶来,将他拉起身子,继而向贺问寻道了声谢。
在阴暗的一隅,此地视野丝毫不受白雾侵扰,两个人死死地盯着贺问寻手中的青鸣纱。裴烟雨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往楼外楼问了那么多次,都毫无下文,这青鸣纱居然在她手里。”
裴松雪瞥了她一眼,道:“我也没想到贺神医居然是那夜的小贼。你打算怎么做?夺回来?你莫非忘了那夜你是如何被她戏耍的。”
又是一口鲜血涌上喉咙,裴烟雨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浓重的腥味瞬间弥漫开来,依旧是一只小虫在那血中缓缓蠕动。
裴松雪看着裴烟雨嘴唇发紫,脸色苍白如纸,眼窝下青色稍显。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道:“你昨晚到底去做什么,竟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裴烟雨不在乎地一擦嘴角:“管你什么事?”又往地上呸了一口,她抵住后槽牙,加重咬字道:“别忘记我们来这儿是给母亲找贺兰若的那本武林心经。”
裴松雪语气淡泊得令人难以捉摸其内心所想:“我没忘,我也不想管你的事,只是望你好自为之。你还是不要再打裴玉清的主意了,现如今他被你害得裴家不能回,只能跟在外人的身边,难道还不够惨吗?”
贺问寻后知后觉地往裴烟雨、裴松雪处看过去,随即收回目光,她垂手盯着自己手中握着的青纱。
……啊,她好像暴露了。
白雾彻底散去,地上多出来了几具尸体,飞枪皆中于胸口处,亦或是脖颈处。来的时候还有二十来人,还没真正找到主墓室就丧失了快十人。
江凤缨与谢离愁从另一侧柱子走出,与贺问寻,裴玉清汇合。
咚——
擎天柱后的石壁缓缓移动,一道石壁门徐徐展开,露出一个内里空间。一股陈旧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众人鱼贯往里走去,只见右边有一个墓室。
墓室内壁上挂着灯,两侧都竖立着雕像,但有的雕像头部已破损掉落在地上。有人以蛮力一推,打开棺醇一看,里面的金银珠宝透出点点金光。
贺问寻环顾四周,对江凤缨和裴玉清道:“这棺醇里都没有这位贺兰将军的尸身,这并非是主墓室,我们还是不要在这浪费时间了。”
往外走时,江凤缨凑过去问道:“你还没和我说你要找什么药材。”
“业火莲,火莲果。我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但据我猜测这么重要的药材应当在主墓室。”
三人一同走到谢离愁身边。
谢离愁聚精会神地盯着一面墙壁看,微微有些出神。
江凤缨环手抱于胸前,问:“你看出来什么门路了没?”
这墙壁上绘画着的是一副象棋棋盘,上面有车、象等,是一盘厮杀局。
等等,这些好像都是浮于表面。
贺问寻伸出手,一碰,这棋子是可以动的。小兵过河,兵六进一,直捣将军府。
“将军。”
谢离愁站着那块地方蓦地腾空,底下形成一个黑洞,他失去重心地往下摔去。
他身手敏捷,猛地捉住贺问寻之脚踝,用力一扯。贺问寻未曾防备于他,径直就被拉倒。二人纷纷倾倒。靠在贺问寻一侧的裴玉清即刻弯腰,意欲拉住她,可板块瞬间回移,又回至起初之状。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一旁的江凤缨目瞪口呆,她瞪大了双眼,不由地道:“这……”
裴玉清抿唇不语,立马走上前去移动棋子一枚,无效。
他再移动另一枚棋子,无效,地板还是无任何变化。他有些烦闷地扣紧墙壁,指尖泛白,心好像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住不放,令他喘不过气。
……
下坠转瞬即逝。
“唔……”
后背触地,发出沉闷哼声,贺问寻只感后背疼痛至极。
紧接着,谢离愁直直栽落于她之身上,贺问寻腹背受创,疼矣,真真是疼矣。
两个人狼狈地从地上爬起,衣衫上纷纷染上了尘埃。“蹭”地一声,两侧壁上的长明灯纷纷亮起,原先昏暗的室内瞬间变得亮堂无比。两排动物头人身的雕塑立在那里,有兔头、虎头、牛头,每排各六个——正是动物十二生肖的雕塑。
这是一个极为巨大的墓室,左右两侧雕刻着精美的人物壁画,地上散落着些许东珠等名贵珠宝,而最里面放置着一尊巨大的檀木棺材。
谢离愁道:“看来这便是那位贺兰将军的墓室了。”
他走上前,运起内力一推,棺盖却纹丝未动。他看向贺问寻,道:“你身为女子,力气比我大,难道不打算过来帮我一下?”
贺问寻一手撑在墙壁上,忍着隐隐作痛的腹部,道:“你难道不应该先为把我拉下来这事道歉吗?”
谢离愁深吸一口气,道:“……抱歉,是我不对,若不是我刚才碰巧将你拉下来,你也到不了这主墓室,看来这一切皆是我的过错。望你大人有大量,莫与我这小小男子计较。那么现在,你可以过来了吗?”
贺问寻仔细观察周围两排雕塑像,摇摇头道:“我觉得仅凭蛮力是打不开的。”
她指了指两边的生肖头,若有所思道:“这些生肖头都有那么两个是与其他头呈相反方向,看来窍门是把这些头摆正,让它们呈统一的方向。”
她逐一走过去,将头的方向调好,再走向前去,往棺材上使力一拍,棺盖缓缓移动。
两人同时朝里望去。
贺问寻原以为,她会看到面容完好无损的尸身,甚至是里头藏着的药材,亦或是能扒开贺兰若将军的嘴,瞧瞧里面是否含有能使尸身未腐化的玉蝉。
然而,里面仅中间摆放着一件锦缎红色殓服,除此之外,便空无一物。
里面竟然没有贺兰若所谓的尸身。
那就只能表明一件事了。
——那就是,当年贺兰若并没有饮下那杯毒酒。
气氛有些诡秘。
如果当年贺兰若死里逃生,那么现如今在哪?
第26章 真相
谢离愁伸手将此红色殓服执起, 细细察究,唯觉这衣衫之上纹路精妙,再无其他念想。转头一瞧贺问寻,发现其正凝视墙壁上之精美人物壁画入神。
他也一同凑过去, 站在她身边, 轻声问:“你发现了什么吗?”
贺问寻啊了一声, 道:“画得挺好看的。”她手指着两个小人,其中一个在叉腰训斥宫人, 一个在树底下练武,道:“昨晚在晚宴上, 城主说贺兰熹生性顽皮乖张,此作呵斥之状者, 我猜是她。如此,这练武之人, 应是贺兰若了。”
两人一路看过去。
一侧的壁画展现了宫中少女时期,由有两女童同时存在的图景缓缓过渡到只有一个女童。另一侧则刻画了在疆域上骑马、奋勇杀敌的大将军。
塞上风沙起千丈, 贺兰若一身白色将军盔甲立于马上,雌姿英发, 眺望远方,手持一席青纱。
这倒是与以往刻画在话本里的大将军形象截然不同,话本里的将军不是腰别宝剑, 便是持一戟作战, 而她却是以缎绸。
叮咚一声,这一个小点仿若化作一颗流珠,于其脑海中潺潺淌动。
贺问寻将手指抵在壁画上, 沿着人物描边,若有所思。食指成勾, 敲打墙壁,发出较为空洞的声音。
她微微一愣,随即便朝着墙壁的其他几处位置进行敲打,发出的却是较为沉闷的声响。随后,她再次站回到起初发出空洞声音的那面墙壁跟前,道:“这里面是空的,恐怕藏着什么。”
贺问寻手握成拳,重击之下,单一处碎成石块,只见空心墙壁里面方方正正躺着一个紫檀竹节式盒。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有一封信,以及另一只紫檀小盒。
谢离愁伸手将信取出,上下快速扫了一眼,念道:“吾贺兰若生于南诏,忠于南诏,未尝思有一日被迫离吾故土。然吾亲姊贺兰熹,乃今之南诏国主也,视吾为眼中钉、肉中刺。”
“吾万未料,国主竟于吾交虎符后,仍以一杯毒酒赐吾。吾无可奈何,唯叹南诏之气数将止于此,终为大周刘氏所吞灭。作此信,实吾心之所恨,吾被迫远故土,诸事皆迫也。可悲,可恨,可叹、叹、叹。”
念到最后面三个叹字时,谢离愁的语调也带了悠悠的千回百转,听得贺问寻的心尖发酸。
似是无意,又是有意,谢离愁道:“我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温哥哥与这位贺兰将军成婚那几年,却依旧不知晓其妻主的真实来历了。”
霎那间,贺问寻觉得脑子里原本散落着的一群流珠,都由一丝细线串了起来。
谢离愁伸手启开紫檀小盒,里含有两颗印着莲花红纹的木色珠子,旁边是两朵红似血的娇艳火莲花,也不知是使用何法,居然依旧能保持着花瓣饱满展开之状。
下一瞬,他的手腕便被人紧紧攥住,整个人抵于墙壁之上。
贺问寻声色平和,质问他:“你早就知晓我的真实身份?”
谢离愁毫不犹豫地承认:“是。”
“何时?”
“就在山庄那夜,你在我面前更衣之时,我发现你左肩上有一胎记。”他对上贺问寻漆黑的双眸,道:“若细细看来,你的容颜倒是更像温哥哥多些。”
贺问寻手未松,闭眸细细思忖,将此段往事碎片拼接成画,徐徐道来:“让我想想。当年,贺兰将军,不对,应说是我母亲,自南诏逃至大周,结果机缘巧合之下碰上万渊盟盟主温明珠,即我父亲。二人一同捣毁程家村,而后我母父二人结缘成婚,可是如此?”
“是。”
“可是你姓谢,你与万渊盟又是什么关系?或者,我该问问,你身为天青阁的人,一口一个温哥哥,我是否认为你知晓我父亲在何处?而且,你们之间关系匪浅。”
谢离愁:“当年程家村掳走我父亲,他怀孕近八月,危急时温盟主救了他。事后,温盟主心善收留。但贺兰将军死后,温哥哥受打击一蹶不振,温明诲趁火打劫,将他下蛊,现如今圈。禁在天青阁内。”
义妹圈。禁义兄,世风日下,道德沦丧,这可不是什么好词。
“什么蛊?”贺问寻皱眉。
“同生共死蛊,被种下子蛊者,性命、痛感与母蛊者相连,受母蛊控制。”他停顿了一下,似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坦言道:“当年我父亲受温明诲胁迫,不得已对他下蛊。”
贺问寻听完,沉默良久。她把信息慢慢消化后,道:“所以你来此地,是为了寻觅良药救治我父亲,以弥补当年?”
谢离愁颔首:“是,但也不全是,也是为了弄清当年之事。”
贺问寻从中闻出了不一样的味道:“还有什么事?”
“朝廷因程家村一案,特地派遣官员前来嘉奖,也欲借万渊盟搭桥,将江湖各路组织劝归朝廷。当年,温哥哥因孕期则将盟内事务托付给贺兰将军,引起裴似锦和温明诲不满。后来,南诏被大周吞并,其皇室贵族尽数被灭。”
“因战乱,有大量南诏人逃至大周,贺兰将军则在路边搭建粥棚,对这些难民施以援手。裴似锦与温明诲以此做文章,肆意散播贺兰将军是南诏贵族的言论。流言蜚语,愈演愈烈,隐有万渊盟暗藏南诏余孽之言,引起朝廷注意。”
任何事情只要是沾染上敌国余孽这四个字,那就严重很多了。
“为保万渊盟,贺兰将军不得不离去。裴似锦假借践行,在酒里下毒。”
……这也解释清楚为何原著里原身会当众想要致裴似锦于死地了。
贺问寻把谢离愁的手腕放下,凝视着信道:“所以你也是想探明是否真的是南诏人?”
谢离愁眼睫轻颤:“是,如今事已明了,我甚至没想到还能遇见你,想必温哥哥知道如今你还活着必然很欢喜。不过,裴似锦害死你母亲,你与她有着血海深仇,那你和那位裴公子之间又要如何?”
贺问寻闻言微怔,满脸问号看向他。
什么怎么办?
在谢离愁探寻的目光中,贺问寻猛地幡然醒悟。
……啊,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啊。
假设你新结识了一位好友,你和这位好友之间的感情不断升温。然而,突然有一天发现,好友的母亲竟是杀害你母亲的凶手,你背负着为母复仇的血债,试问你是否会因此与这位好友绝交?
一道充满狗血风味、现实取向的问题横亘在她面前。
要是寻常人,那肯定是要与此好友恩断义绝,割袍断义,一刀两断,从此老死不相往来。
但贺问寻不一样,她是穿越的。
在她被这个问题雷得外焦里嫩之下,反问:“我为什么要因此事和裴郎生分?这件事和裴郎有一文钱关系吗?”
自相处以来,裴郎对她温柔以待,她们两人相处融洽。更何况,裴似锦做的事与他裴玉清真的有何干系?
她想,她既不会偏激到将仇恨引到毫不知情的裴玉清身上,但既然魂穿此身,也断不会放过裴似锦。
谢离愁静默半晌,他觉得贺问寻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何干系?确实没任何干系。事情发生之时,裴玉清甚至还只是个稚子。
他敛好思绪,道:“我寻觅良药,差一朵火莲花和一颗火莲果,你把这药给我吧。”
贺问寻:“巧了,这药我也要得紧。”
谢离愁神色一凛,道:“你生病了?”
贺问寻:“……”她该怎么说呢。原身自己作死,以身试毒,随意的是原身,收拾残局的却是她。
她转移话题:“我的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该想想办法如何出去。”
……
一直不见贺问寻的身影,裴玉清满脸冰霜,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
若是下面有机关怎么办?她要是受伤了怎么办?若是她被困在下面怎么办?
种种后果各引一条线,越缠越紧,纠结拧成一块,逐步变成一个解不开、打死结的线团。
烦闷之下,裴玉清不知自身行到何处,正欲打算原路返还。一只手从暗处伸来,一个转身将手扣在他喉间,那人呼吸紊乱,气息阴恻恻地扑在他耳边。
他面无表情,以手挡着,后撤一个翻身后,将怀中软剑抽出。
冰冷的剑抵在喉咙上,裴烟雨脸色惨白,嘴唇呈青紫,额头上居然隐约显着如藤蔓似的黑纹,与昨夜相比看起来已截然不同,形容惨状。
她低头看了一眼,面容阴沉,后槽牙磕得作响:“昨夜与你在一起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让开。”
裴烟雨步步紧逼。其面色抽搐,似在强忍某物,终是难以遏制,一口鲜血喷出,数条虫蚁于血中蠕动。自今日早晨起,她便深觉不妥,不但喉中铁锈味甚浓,且视物愈发模糊,脑中眩晕之感愈加严重。
她恨恨道:“他昨日定是给我下了毒,你去找他要解药。”毒侵而神智迷蒙,她偏身过剑刃,伸手想要抓裴玉清的衣襟。
一道身影赫然出现,挡在裴玉清和裴烟雨中间。
江凤缨一脸正气凌然:“不要随意调戏男子。有我在这,你休想动裴公子一根手指头。”
老话常说,姐妹夫,不可欺。
现在她的好姐妹贺问寻不在这儿,那她就有责任地替裴公子挡上一挡。
“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这个……”
下一刻,令人意想不到,整个墓穴开始发出剧烈震动,石屑、土砾从上倾泻而下,仿如一场突如其来的石瀑布。
一颗巨石恍然落下,江凤缨,裴玉清两人飞身躲过,裴烟雨则就没那么好运了,她视物不清,毒入五脏导致行动迟缓,直接被巨石碾压于下,胸膛受到重物重创,一口黑血吐出,再无任何声息。
江凤缨看着裴玉清不往外跑,还往里走,直接拦于他身前。
墓穴震动仍在持续,两人不得不扶在墙上以站稳脚跟。
“我要去找问寻。”
江凤缨无语凝噎:“……裴公子,你听我的,你的问寻娘子武功尚可,你放心,我们先出去,别到时候把命交代在这儿。”
墓道在颤抖中扭曲变形,轰鸣声不断。
两人顺利逃出。
嘭的一声,墓门斜上方直接破了一个大洞,一些石头顺势下滚,两道身影从里飞出来——是贺问寻和谢离愁两人。
贺问寻出来那一霎,就眼尖地发现那两人熟悉的身影,顺势飞去,落在裴玉清身旁。
裴郎微移过去,与她的手臂交叠相靠。他侧过头,仔细打量她的面容,未见无任何受伤、血痕印记,心下稍安。
江凤缨指着那个大坑,眉毛高高扬起:“祖宗,那个坑是你动手拍出来打的吧?你这力气可以啊,什么时候教我几招?不过你怎么从上面飞下来的?你们不是掉下面去了吗”
贺问寻拍拍衣袖:“谢谢,暂不收徒。简单说来就是,找到主墓室后,我们发现了暗梯,之后又到了一个墓室……”
谢离愁在旁边接话:“然后贺娘子也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机关,一整个墓穴就这么毁了。”
贺问寻摸摸鼻子,呵呵两声:“好在有一面墙透风,还比较脆,我们这才顺利出来。”
……
夜间,自幼跟着裴烟雨、裴松雪的家仆伸长了脖子也只看到裴松雪的身影。
她快速迎上去,脸色紧张:“二娘子,大娘子怎么不同您一道回来?”
裴松雪脸色平静,语调平稳:“墓穴坍塌,情况危急,我出来的时候并未看到她。”
家仆一听,脸色惨白,眼中已是微有泪意,舌头打结似地:“那、那、那大娘子岂不是已经……”
语未尽,家仆又看着一脸无任何表情的裴松雪,话头顿时止住。
这两位娘子从小感情就不好,三天拌嘴,五天打架是常有的事。现如今大娘子可能仍被困墓穴中,生死未卜,而她的神情淡淡,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至亲血脉担忧。
裴松雪嘴角勾起一抹冷意:“我就算和她再不和,我也不会去害她。我明日再去找便是,不过,你今夜就飞鸽传书给母亲一份信,就说之前在裴府偷盗的人找到了,就是之前来问诊过的贺神医贺问寻。”
第27章 坠崖
夤夜, 山上。
四周正是一片密林,林中声响绰绰,数十道人影在地面上交错而行。
一辆马车静默在一粗。壮大树旁,地上燃着的火苗逐渐微弱, 地上躺着两个女郎, 眼睑紧阖, 似是酣睡中。
一滴,两滴, 三滴雨落了下来。
她们已跟了这辆马车数日,今夜便是下手的最佳时机。
这些人皆身着夜行衣, 身手矫健,不像是前来抢劫的土匪, 倒像是受了命令前来寻人的杀手。
风声簌簌,数支利箭先是破空而来。地上躺着的二位, 动作敏捷,直接拔地而起。只见手拿一柄掠火长枪的女郎, 挥枪成圆,以一抵挡数支箭矢。
另一女郎, 踏步而去飞至马车旁,暗运内力,手中青纱受力暴涨成网, 将箭矢拍落。
贺问寻手腕一抖, 青纱一甩,冷喝一声:“出来。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她讲这话时动用内力, 字字入耳。
藏匿在林中的杀手瞬间现身,一拥而上。
这些前来偷袭的人, 武功不俗,一招一式皆为狠辣,且其中还藏有几个会使暗器者,动手间又能收放自如地使用淬了剧毒的飞镖。
江凤缨哈哈大笑,骨子里好战的血脉被唤醒,人越多她越兴奋。她一枪横扫一片,四五个人直接被撂翻在地,尚有余力者欲爬起来时,下一刻长枪。刺破喉咙,鲜血喷涌一地。
再看贺问寻这边,她一改往日战术,以内力灌注青纱,直接将缠住的人用力绞断其脖颈。背后有人偷袭,她侧身躲过,有样学样,抬手间三枚银针封脑。
寒风渐起。
外面血战正酣,兵刃碰撞声不断,马车内静谧一片。
咻。咻。咻。
三枚飞镖暗器破车帘而入,直冲内里。裴玉清,谢离愁似有所感,纷纷侧头而躲,下一刻车门被一夜行衣女子拉开,两人一同出招,偷袭者直接被打翻下地。
两位男子互不言语,一同飞身出去。
谢离愁没有任何武器在身,干脆用脚尖朝着地上躺着的尸体旁边踢起一把剑。那剑身在半空翻转数次,他迅速伸手抓住剑柄,同时一个迅猛转身,将来者干脆利落地斩于身下。
比起之前,裴玉清对太玄剑法使用更加精妙。他剑刃上挑,专挑喉舌处进攻,剑柄一收,鲜血顺着闪着寒光的剑刃滴落在地,敌人被掀翻在地。
他很快来至贺问寻身旁,两人都对彼此双方的招式极为熟悉,一守一攻,堪称绝佳配合。
一枚暗器瞬发,直指裴玉清后脑。贺问寻见状,居然下意识地以手去接,锋利的暗器顺着手掌划过,带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一阵剧痛。她眼都不带眨,顺势接住暗器,将其一甩,刺中那人眼睛。
林中刀光剑影,夹杂着雨声,风声。哀嚎声减弱,不过一瞬,杀手全部倒下。
贺问寻莫名地眼前一黑,她觉得有些冷,身子晃动了一下。
这已经不是这几天来头一次有此种感受了。她时不时眼前有黑影闪过,再一眨眼,又恢复如初。
从游离城出来,自从发现有不知名的人跟着她们一行,她便给周大娘结算银钱,让其离开。今夜又特地选在此处,就是以己身作猎物,请君入瓮,将人一网打尽。
一场酣战结束,地上的尸首横七竖八,雨却没停。
雨落在四个人的身上,为其披上了一层雨幕。每个人都在这场厮杀中沾染上了丝丝血气。
贺问寻伸出手,雨落在她手上的手掌处,带着鲜血,顺着指缝向下流淌。
一只玉手轻柔地握着她的手腕,裴玉清带着她往马车里去。
车内,贺问寻看着裴玉清的乌黑发顶,道:“我没事的。”
裴玉清低着头,手掌中血痕深,血肉模糊。他轻轻地吹了口气,认真细致地给她处理伤口,道:“你怎么用手去接暗器,真当自己武功高强,利器也可用身体阻挡吗?”
贺问寻没做他想,下意识道:“那道暗器朝着你来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中伤,那暗器上有毒。”
裴玉清手上的动作一停,抬首凝望着她,眸中流光溢彩:“那暗器有毒,你难道就不怕吗?”
贺问寻心想我百毒不侵自然是不怕,张口想要回答,一阵眩晕感涌上心头,眼前黑影阵阵,昏晕过去。
裴玉清脸色骤变,即刻将贺问寻揽入怀中。他焦急地伸手轻抚她的脸颊,连声呼唤:“问寻,问寻,问寻。”
突然,马匹一声凄厉嘶鸣,似乎受到极大惊吓——原来是一名倒地的刺客尚未断气,挣扎爬起,直接朝着马匹挥出一剑。
马受伤后,仿若癫狂一般向前猛冲,径直从那刺客的身体上碾压而过。
江凤缨、谢离愁二人仍留在原地,打算仔细搜查这些来犯者身上是否有物件能顺藤摸瓜查明其身份。见马匹疯跑,二人也连忙追赶上去。
马身鲜血淋漓,马车内剧烈颠簸。
车身翻滚之下,裴玉清以背部抵住车壁竭力稳住身形,紧紧拥着贺问寻,不让她受到任何一丝伤害。
穿过密林,便是一处悬崖峭壁。马车因马失控而直接坠落,咕噜咕噜顺着悬崖滚落。这一切发生得极为迅速,仅在瞬息之间,让人毫无反应之机。
待到江凤缨、谢离愁二人赶到时,马匹已不见踪迹。她们望着漆黑的悬崖下方,相顾无言,面面相觑。
……
翌日上午。
马车被这一摔得支离破碎,木块残骸散落一地。地上躺着的两人紧紧相拥。
手指动了动。
裴玉清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他额角破碎青肿,背部也觉得疼痛难忍,稍微一动就散架似的疼。他伸手触碰额部,指尖染上了红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贺问寻脸上的发丝拂开,额头与她相抵。昨夜掉落悬崖时,他死死地拥住她,为她抵挡碰撞冲击。
“问寻。”
他低声呢喃喊着她的名字,但却得不到任何反应。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裴玉清支起身,只见一个小沙弥站在散落一地的马车旁,正望着她两。
小沙弥尊师傅命,出寺宣佛法,途径此地巧遇她人。
裴玉清紧咬下唇,渗出些许殷红的血迹,艰难地站起身来。他的身子单薄,发丝缭乱,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楚楚可怜的模样。
裴玉清朝着小沙弥双手合十道:“我与妻主本是出行游玩,岂料遇山匪滚落山崖。如今妻主仍昏迷不醒,还望小师傅能救我和我妻主于危难之中。”
小沙弥口中默念一声:“施主莫慌,小僧这就带人来。”
不一会,小沙弥领着几个村民,抬着担架赶来。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将贺问寻放上担架,一路疾行,回到附近的寺庙中——普渡寺。
由于裴玉清以妻夫为托辞,寺庙里的执事僧自然是将两人一同安放在一间禅房里,随即也送来了干净的衣物、热水和毛巾。
裴玉清挽起袖子,将毛巾浸湿于铜盆中,不断向上的热雾模糊了他的脸庞。
他转身,坐在床畔旁,先是动作轻柔地为贺问寻擦拭脸上的泥垢,然后开始伸手给她解开衣衫。
贺问寻身上的衣衫,在地上一番翻滚后,已然出现了参差不齐的划口,衣袍之上也布满了斑斑脏污。
他要先给她擦身,再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衫。先是解开外袍,内搭,再到素衣。
裴玉清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一番,深吸一口气,心脏如鼓槌猛击般砰砰直跳。他那修长的手绕至背后,缓缓为她解开赤色抹肚的系带。
待看清眼前之景,他的耳尖瞬间如被烈火点燃,那滚烫的热度从耳尖蔓延至脖颈,再至胸腔,一路熊熊燃烧而去。
他口干舌燥,不敢再看,却又不舍得不看。
裴玉清闭上双眼,深深吐息几个来回之后,他再为她脱下。身。衣。
一具充满着诱。惑,白皙的、玲珑有致的女郎身材完全地展露在他眼前。
这样美丽的冲击感对他来说实在是心旌摇曳,他的心尖微微颤抖,连带着给她擦拭身体的手也在抖动。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女人的身材也可以如此美丽动人。
但不寻常的某处自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只见左手腕上长着一条紫线,未成圆,但这条线竟然延伸出类似树枝状的细线,朝手臂内延展。
裴玉清伸手轻轻抚摸,皱眉不解。这是什么?
一番擦身结束后,裴玉清再亲自为她穿上衣衫,有了刚刚脱。衣的经历,此番穿衣异常熟稔。
叩叩叩。
三道叩门声响起。
“施主,可否容老衲进来?”
进来的是普渡寺的高僧,样子饱经风霜,似到古稀之年。
高僧双手合十,手腕处缠着一长串佛珠,说道:“老衲略通医术,不知可否让我为你妻主诊治一番?”
裴玉清起身让开:“有劳方丈。”
高僧三指搭于贺问寻脉搏之上,其脉象混乱,内息上下而串。高僧闭眸思索,没探出个所以然。
片刻后,高僧睁开双眼,说道:“老衲学艺不精,竟未能探出你妻主的脉象,实在惭愧。不过,我已吩咐其余小僧熬制一碗补身药,施主可在此好生照顾你妻主。”
“多谢方丈。”
待裴玉清将自己收拾干净时,门外站着一位小沙弥,双手端着托盘,乖巧地立在门外。
裴玉清接过托盘,轻声言一声谢。
他用勺子舀上一口药,递至贺问寻的嘴边。她的唇抿得很紧,药汁顺着她的嘴角向下流,根本喂不进去。
“怎么喂不进去?既然勺子喂不进,那我用嘴喂你,好不好?”
裴玉清伸出手指细细抚摸她的唇,小声道:“你既然不讲话,那我就当你默认了。”
他含住一口药,药汁苦涩,以唇相送,紧紧地贴着她的。就这样,他一口接着一口,把药尽数地渡到她口中。
裴玉清安坐在床榻旁,日头自东边慢慢行至西边,禅房里的光影徐徐变弱。屋内的蜡烛点亮,静静地辉照着横卧于床榻之上之人的睡颜。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下,床上的人仍旧紧闭双目,未有任何醒来迹象,嘴唇颜色却慢慢由无血色恶化成青紫色,嘴角慢慢渗透一丝黑血,原本绵长的呼吸减弱。
裴玉清连忙起身,喊高僧过来。
高僧匆忙赶来,一见床上人的状况,旋即双指在其胸口点了几处穴道,扒开贺问寻的眼皮仔细查看,又以三指探脉,眉头紧锁。
最终,高僧长叹一声,话语中满含无奈:“老衲惭愧,着实无法判明这位娘子的情形。这位娘子唇部发紫,嘴角有黑血渗出,看似中毒,然而其印堂无异,又不似中毒之象。但从脉象来看,今夜甚是凶险。倘若唇部黑紫消退,便有苏醒的可能,反之则难矣。”
裴玉清闻言,心头揪起,眉峰紧锁,道:“我妻主吉人自有天相,我相信她今夜定是无碍。”
高僧转动佛珠:“老衲近日新认识一位妙手游医,医术高超,为人随和,明日就替公子请来此处。”
“多谢方丈。”
待高僧离去,裴玉清用茶水沾湿巾帕,沿着她的唇线给她润湿。窗外的蝉鸣叫了几声,幽幽传入房中,平白无故惹得他心慌。
他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被衾下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两人的手腕处紧紧相贴。他就这么拥着她,眼睛不眨地看着她,表面平静,但内心却在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明明她昨日还那么健康精神地站在他面前。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泪光闪闪,从眼角滑落,他喃喃道:“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这话讲得又似是在安慰他自己。
直至天光大亮,阳光透着窗进来,落在床榻边沿上,贺问寻唇上的紫色才尽数消了下去。
裴玉清一直提着的那颗心才缓缓落下,他将头抵在她的肩窝处,拥着她沉沉睡去。
高僧领着一位着淡色衣衫的女郎过来,其面容清秀,步履轻快,肩上扛着个小药箱。高僧一边走一边道:“是悬崖底下捡的一对小妻夫。那女子倒没受什么严重内伤,但脉象不似常人,陷入昏迷,只得请娘子前来。”
“哦,还有这事?”
裴玉清将门打开,医女目不斜视地走进去,待看清床榻上的人,身躯一僵,震上一震,表情很是惊讶。
于这时,她才将目光投向裴玉清,细细打量其容姿。
她的视线流连来往于裴玉清,贺问寻数次,开口第一句不是说病情,而是:“这位床上躺着的人当真是你妻主?”
裴玉清觉得她这医女怪怪的,但依旧点头称是。
不看病,你八卦人家两人之间的关系做甚?
顾玲珑实在是难以按捺心下疑惑与震撼,心想:我小师妹成亲了咋不写信告知我一声?
第28章 定情
顾玲珑自从成为游医以来, 向来都是手到病除、药到效显,这还是头一次碰到如此棘手的病人,没想到竟然是她的同门师妹。
第二件让她万分诧异的事,便是师妹娶了夫郎, 居然未曾告知于她。
疑惑, 真的很疑惑。不过就是从医庐搬出来闯荡江湖, 难道就这么短短些时日,她与师妹之间的同门情谊就变得如此淡薄了?
于是, 在贺问寻睁开眼醒来的那一刻,顾玲珑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成亲了怎么不写封信告诉我?”
一个, 两个,三个加大加粗版的问号从贺问寻的脑袋上冒出来。
“……昂?什么成亲?”嘶哑的声音从贺问寻嘴里传出。
顾玲珑面色未改, 倒了杯茶,将贺问寻扶起, 给她喂水,说道:“……你体内的这毒不伤脑子, 你可别跟我说,你醒来之后连你的贴心夫郎都忘得一干二净。”
贺问寻探究地看向顾玲珑, 道:“你我师姐妹这么久未见……”
顾玲珑接话道:“你我这么久未见,你却连娶亲都不曾写信。”
“什么娶亲……”贺问寻一顿,福至心灵, 一抹熟悉的身影浮现在脑海里, 道:“你说的不会是裴郎吧?”
“是啊……你这什么语气,你自己的夫郎还不确定吗?”顾玲珑停下,若有所思, 喃喃道:“难不成这毒真的能毒坏脑子?”
她将手贴到贺问寻的脑门上,道:“也不对啊, 这脑袋瓜也没发热,怎么就不记得人呢?”
贺问寻将顾玲珑的手拍开,接着低头又喝了几口水,说道:“师姐,我与他着实不是妻夫,我和他只是……”话至嘴边,“朋友”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说朋友,她觉得自己与裴郎之间的情谊远不止于此,但她又难以找到恰当的词来描述。
正想着,她一转头,看见端着药的裴玉清,站在竹屏风处望着她。他的神色淡淡,看不出任何一丝不悦的情绪,但从他抿着的嘴来看,贺问寻能清楚地感知到他——难过与不开心。
想必她刚刚说的那番话,他都一字不落地听到了,也听出了她的犹豫。
顾玲珑一见正主来了,自觉站起身,临走前道:“日后再和你说,你先喝药。”
裴玉清坐到床头,垂首用勺子搅动着药汁,语气沉闷:“那晚,你突然晕倒,马匹癫狂,带着你我掉下悬崖。后来,得僧人相助,寻来了你师姐,现如今我们在她这儿。”
贺问寻接过药碗,抬首一口直接喝下,接过裴玉清递来的巾帕擦拭嘴角:“突然晕厥这事蹊跷。论医术,师姐此道远在于我之上,到时候我再同她说此事。”
裴玉清拿回巾帕,指尖与她相触,道:“你昏迷也不过五六日。两日前,江娘子和谢公子也终于找到了我们。现如今她们也一道住在这。这些时日里,都是顾神医白日里为你施针,夜间由我为你擦身,喂你喝药,与你同睡一榻以便照顾你。”
他每个字都说得很慢,语调很平,贺问寻表面神色如常,内心荡起了波澜。
什么掉下悬崖,自然是他心甘情愿、不顾性命地护着晕厥的她。
什么擦身,自然是替她脱衣,用沾了水的巾替她擦身。
什么同睡一榻,自然是睡在她身旁。
至于喂她喝药,拿什么喂的。贺问寻目光一凝,定在裴玉清的唇上。
他一个未出阁的男子,做到了这一份上,还需要言说什么吗?不需要了,他对她的情意已经尽然体现出来了。
他的话化作一只羽毛,轻轻挠着她的心底,痒痒的,但她又很欢喜。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贺问寻与裴玉清四目相对,室内一片静谧。
砰!
门从外被人大力推开,紧接着的是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道红色的身影已经猛然窜到眼前。江凤缨很是激动,跨步向前,一把熊抱紧紧地搂住贺问寻,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再不醒,我还以为你掉下去把脑子给摔坏了。你知道你掉下悬崖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没错,我好担心你被悬崖下的什么野兽,狼那些给吞食掉!”
江凤缨大力地拍着贺问寻的肩背,接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看你胳膊,腿什么的都健在,这很好。问寻娘子,你的福气真的很好呀!”
裴玉清将药碗接过来,默不作声地站起身,退至屏风处,留给两人讲话。他慢慢退步到门外,有些气恼,这江凤缨虽然和她是好友,但明明是他先过来的,凭什么要把他挤走?他和她明明还有话没讲。
贺问寻虽然练武,体格强健,但被另一练家子依旧是拍得咳嗽几声。她在江凤缨的怀里翁声道:“多谢你的关心,多谢你的祝福。”
江凤缨放开贺问寻,道:“我和谢离愁在那群刺客身上毫无所获,便下山找你们,一开始还很担心在路上看到什么断掌断腿之类的,只看到散架的马车,我是真的很开心。”
贺问寻捋顺那被熊抱得稍乱的发丝,道:“福大命大,我的好福气还在后头。”
夜间,顾玲珑邀请江凤缨、贺问寻一同吃饭,席间三人又饮了些酒,贺问寻假借更衣之名出来透气。
贺问寻漫无目的地在廊下走着,也不知走到何处,只听见传来阵阵簌簌之声。
她寻声看去,是裴玉清在舞剑。
皓月当空,清辉洒下。只见他剑随身动,发丝飘舞,似墨云翻涌,罢如江海凝清光。月光下,他的身影与剑光相互交融。
最终,他以一个剑花结束。
裴玉清紧贴石柱,坐于石椅上,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根本就不胜酒力,一点点辛辣的酒咳在他嗓子里,连带着他的背影透着一股落寞与烦闷。
一只素手抵住他要倒酒的壶口,裴玉清抬首看着来人。
“明明不会喝酒,就不要硬喝了。”
贺问寻不经相请,直接落座于他身旁,她的衣裙褶边与他的衣袍重叠。她从怀中拿出巾帕,为他擦拭嘴角的酒渍。
月光之下,夜色朦胧,两人的影子紧紧相靠。贺问寻倾身过去,动作轻柔,两人因着擦拭靠得极近,裴玉清只需一眼就醉在她眼里的温柔里。
裴玉清想起白天里她那番“我与他着实不是妻夫”话,心酸又涌上来。心上人近在眼前,却无法心心相靠,他有些委屈,将脸撇过去,隐在黑暗里,低声道:“你怎么连我喝酒都管?”
贺问寻将巾帕收好,一手抵在石柱上将裴玉清禁锢在怀里,道:“今日白日里,我与师姐的那番话,你是不是听到了?”
裴玉清闷闷道:“我们本来就不是那种关系,你也无需对此介怀。”
果然,就是因为这个生气了。
她今夜其实也有很多话想要对裴郎诉说。
贺问寻将头脑里的思绪捋一下,道:“那夜多谢你护着我,裴郎对我的恩情,我永生难忘。”
裴玉清继续将头撇过去,静心听她讲。
“你为我擦身的时候也看到我左手手腕的细线了吧,一年前我便有此中毒迹象。所以我急需寻到几昧良药,否则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你对我说这个干什么?”
贺问寻轻轻一笑,道:“只因我心系裴郎,而裴郎亦对我有意,值此两情相悦之际,自当毫无保留。”
裴玉清缓缓转过头,目光凝视着她。
“在毒发之前,我约莫还有两年左右的时光可活,然而我却始终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定能寻得全部药材。所以,玉清,你可还愿意与我相伴?”
贺问寻一边说着,一边慢慢逼近,直至与他咫尺之间。
她伸手抚着他的脸颊,在听到他说“愿意”的那一刻,吻上了他的唇。
原本只是想蜻蜓点水一般轻吻,奈何裴郎滋味太过醉人,贺问寻不由地加深了这个吻。
“……唔”裴玉清嘤咛出声。
贺问寻步步紧逼,根本不给裴玉清任何喘息的机会。唇舌交缠,气息缠绕其中。
裴玉清伸手环住她的腰身,两人越吻,越贴得紧,衣物发出摩挲的声响。
静谧之中,两人才堪堪分开,嘴角勾起了一丝银线。裴玉清双颊泛红,眼神迷离。
亲热是有瘾的。不知是不是此间女子对这件事天生有更多的欲,贺问寻体内压抑许久的贪婪被唤醒。
也许是今夜在席间饮了的酒醉意上头,亦或许是爱意令人沦陷,她还想再亲他。
贺问寻现在是完全将裴玉清抵在柱子上,他的后颈被她牢牢扣着。
“裴郎,你的双唇之间便是我的呼吸之所。”
她的唇再次覆上他的唇,攫取他口中的每一寸呼吸。她的唇不由向下,游走于他的下颔,修长的脖颈,再到他的锁骨处,在那处舔舐,流连忘返。
裴玉清微微仰头,耳边升起的热意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贺问寻停下动作,被她按住的裴郎眼尾泛红,嘴唇红肿,胸前的衣襟被她扯得松散。
她低声问裴郎:“抱歉,一时难以自持,你有被我吓坏吗?”
裴郎摇摇头,双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腰,眼含春水的看着她:“只要是你,不论怎么样,我都愿意。”
如此惹人怜爱的裴郎……真的是注定要被她欺负的。
她低头亲亲他的唇:“去我房里,好不好?”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贺问寻将裴玉清抵在门上,索吻之下,她伸手勾住他的衣带。
裴玉清伸手按住她的手:“你有见过男子的守宫砂吗?”
贺问寻摇头。
裴玉清将她微微推开。
只见他指节修长的手指,在她眼前,衣带解开,将一件件衣衫剥落,直至尽数地展露。
宽肩窄腰,腹部紧实,还有那一抹惊艳的红色。
贺问寻的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去。
他的腿,他的腰,每一处都落在了她的心尖尖上。
弹指间烛火消弭,室内一片昏暗。
帷幔落下,衣衫从幔内滑落在地。
裴玉清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只落入猎人精心布置好陷阱里的猎物。他躺在榻上,完全被掌控着。
他的呼吸被人夺去。
他的腰被人紧紧地钳制着。
他不由地呜咽一声,帐内热意逐渐升腾。
他又觉得自己仿若一艘漂泊的扁舟,徜徉在茫茫海上,浪潮一波又接着一波地没过他,将他尽数吞没。
此刻,明明身处黑暗中,他的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耳边也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声。
莫大的刺激令他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他微张着唇呼吸着,泪水从眼角滑落。
此等滋味、蚀骨销魂,令人沉沦。
贺问寻手支着头,另一只手将他脸上被汗濡湿的发丝拂开,抹去他的泪,抚慰似地揉捏着他的耳垂。
裴玉清转头看向她,化作一条柔情似水的蛇,目光缱绻,双手揽住她的脖颈,被衾下的腿紧紧缠住她的。
他哑着声道:“再来一次吧,好问寻,我受得住。”
第29章 成婚
一束柔和的晨光映至眼前。
眼睫微动, 贺问寻睁开眼,有股热气打在她颈边。
她将视线从柔纱帐顶缓缓移至左侧,裴玉清像只乖顺小猫,往她肩窝处蹭了蹭。她伸出手抚摸着他唇上的咬痕, 在他的软唇上一吻即离后, 将横在她胸前的手拿开, 坐起身。
身上盖着的被衾滑至她的腰侧,贺问寻将地上的抹肚捡起, 别至腰后将要系上时,冰凉的手指握住她的指尖, 替她系好。然后,两条滑溜溜的手臂如同两只灵巧的蛇, 从身后绕过来搂着她。
裴玉清下巴抵着她的肩,声音朦胧:“这么早你要去哪?”
“找师姐有点事。”
贺问寻将裴玉清的手拿开, 站起身,撩开帷幔, 柔光打在她的身上。
裴玉清倚在床上看着贺问寻穿衣,昨夜熄了烛火只能隐约看到身段轮廓, 现如今白日里倒是能每一处都看得清。她的肩上、胸上,甚至是腰上都有他留下的印记——这个想法一经冒出来,就令他喜不自胜。
这是他留下来的, 她属于他, 他也属于她一个人。
贺问寻打理好自己,又走到房门口将散落在地上的衣衫收好,放至床上。
她伸手穿过他的乌发, 按在他后脑,本欲只是简单地在他唇上轻点一下, 裴玉清双手捧着她的脸,用舌头勾着她。
一阵缠绵后,贺问寻将裴玉清按在床上,给他捻好被角,道:“乖宝,你再睡会。”
“什么乖宝,何时给我取的别称,我倒是喜欢你喊我裴郎多点。你若是想找顾神医那便去吧。”
裴玉清心口不一,被她口中“乖宝”两字钓成翘嘴,目光盈盈地紧盯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他也不想这么心动,这么恋恋不舍地看着她的背影,可是她喊“乖宝”耶。
贺问寻口中所说的找师姐,自然是真的。
“你再说一遍?”
顾玲珑手中的药材抖了几缕落在案上,为了确定一般问她,眼神中透着一丝不可置信。
贺问寻语气认真:“我想与裴郎成亲,师姐你这院子不如就借给我用作喜堂罢,我也想请师姐做我们的主婚人。”
有人扶在门上的手一停,静静听着。
“这院子借给你自然不是什么大事,你昨日不是还否认,怎么突然就……”顾玲珑上下细细打量贺问寻,从她衣衫锁骨处的红印察觉出些端倪,了然于心道:“难怪你昨晚早走,怕不是昨晚离席后就与那位裴公子幽会去了。”
贺问寻低声笑了两声,坦率承认:“昨夜与裴郎互诉心肠,确定情谊,只感慨佳人切不可辜负。”
得到顾玲珑应允后,贺问寻将门推开,与门外站着的谢离愁四目相对。
谢离愁轻声道:“你要成婚本是件好事,但不应该多等些时日,让温哥哥也在当场吗?”
贺问寻道:“成婚这件事等不得,我不想让裴郎如此无名无份地跟在我身旁。虽然父亲错过了我成亲之事,但届时再将裴郎引见予他即可。”
成婚并不是一件小事,正常来讲的话应该要从纳彩、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但现如今在外紧迫,一切从简,纳彩什么的就省去,但婚约文书在迎娶正夫上是万万不能省的。
思及此,贺问寻出了院门后,便直接拉路上的人问专门帮写婚约契约的媒公家在哪。
裴玉清在房内一直等着贺问寻。
他垂首看着手中的书册,字只是在眼前飘,心里头装的全是她,思绪渐渐飘远,指尖不由地摩挲着书角。
“真的是,”他将书合上,将书脊抵在下颔,轻轻叹一口气:“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临近傍晚时分,天际晚霞似轻纱般笼罩着整个苍穹,贺问寻方才归来。她遥遥便望见一位美郎君背倚在合欢树畔。
微风拂过,树上的粉色花瓣静悄悄落下,纷纷扬扬地洒落在裴玉清的肩头、乌发,然而他本人对此却浑然未觉。他转动着手中的小花,不厌其烦地将花瓣一片又一片地摘落。
贺问寻听见了他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她足尖轻点,飞到他身边,把他手里的花一把抢过,道:“都怪这花,让我的裴郎好生叹息,我这就把它扔掉。”
裴玉清瞥了她一眼,幽幽道:“是花让我心烦,还是人?也不知道是谁,说好了去找她师姐,反倒是出门却也不告知我一声。”
贺问寻主动牵起他的手,将他往房里带。
“裴郎,我有件事想同你说,可能会有些许仓促,但我并不想拖,你若是觉得不妥,以后再给你补一回,好不好?”
裴玉清听着有些迷糊,问:“你这个人,怎么不说清楚是什么事?”
说话间,贺问寻从怀中拿出一块白玉同心佩,放置在裴玉清掌心中:“你可要收好了,这便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
一股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情愫在裴玉清心中蔓延开来。他凝视着手中的玉佩,耳尖泛着粉红,几番开口,只堪堪说出来这句:“区区一块玉佩,倒是让你跑了大半天?你怎么……这么慢呀?”
裴玉清把玉佩收好,眸光潋滟:“你既然给了我,那就不能再要回去了。”末了他再补充一句:“你便是要回去,我也不会给你的。”
贺问寻吃吃笑了两声,双手捧着裴玉清的脸:“其实,我今日出门是找人替写婚书了,那媒公的屋子好生难找,这才花了点时间。可是到了那,我又觉得,我们两的婚事为什么要别人帮我写,所以我就自己写,让那媒公帮我瞧瞧哪里写得不好。”她微微一顿,语气真挚:“裴郎,嫁给我,做我夫郎,好不好?”
两人额头相抵,裴玉清眼里的神色变化一丝一毫都逃不过贺问寻的双眼。
裴玉清只觉得胸腔里的那颗心跳得很快,快得他有些呼吸不畅。他羽睫颤动,竭力抑制喉咙里的颤抖。
这一刻,羞赧占据了上风,他第一次撇开贺问寻的眼神,轻声道:“哪有你这般行事的?原来你方才说的补给我,是指再成婚一次吗?哪有……人娶两次的?”
贺问寻眨眨眼:“唔……这般行事?今天这样算吗?也不知道昨晚是谁用腿缠着我,一遍又一遍……唔。”
粉红色攀爬着裴玉清的脖颈处。他用手捂着贺问寻的嘴,嗔了她一眼,道:“婚书呢?给我看看。”
贺问寻将怀中收好的婚约文书展开给裴玉清,只见上面写着——
天悦之,地悦之,人亦悦之,悦汝逢吾,吾遇汝。彼时汝心有吾,吾心有汝,自此而后,朝朝暮暮相厮守。贺问寻冀与裴玉清永结秦晋之缘,同心同德。互助诚笃,共盟鸳鸯之约。此证。
裴玉清将这婚书看了又看,话语全都堵在嗓子眼里,眼前的字蓦地变得模糊起来,一滴两滴的泪落在婚书上。他的一整颗心已经完完全全地被她牢牢掌握住。
贺问寻无奈地将婚书拿走,从裴玉清的袖子里抽出一块巾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泪,道:“这种时候不应该是开心得跳起来吗?我家裴郎怎么这么与众不同呀,倒是哭起来了。”
裴玉清环着她的腰,轻啄她的唇一下,道:“不论说我是妒夫也好,还是指责我不守男德也罢,我明说了,你这辈子只许娶我一个人,不许有其他人。你若是……心里有了他人……那我就……”
他搜肠刮肚好久,什么狠话也说不出口。他踌躇之下,也只是咬了她的下唇一口用作惩罚,软声道:“那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一点也不想与别人分享她的爱意。
“再也不理我…真的是好严苛的惩罚,我家裴郎的心未免也太狠了。”贺问寻用指腹轻轻划过他的眼睫,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的心很小,大概、也许也就只能装得下裴郎一个人了。”
情意浓厚,两唇相接,裴玉清的手灵巧地解开贺问寻的腰扣。两人跌跌撞撞往榻上滚去。
帷幔内燕好之声渐微,贺问寻发丝散乱,伏在裴玉清的胸膛上,眼中余韵还在。
她的手肆无忌惮地游走在裴郎的窄腰上。他的腰好像就好像春日新抽的嫩竹,坚韧而不失柔韧,是真的很好摸,她爱不释手。
听得一句“妻主”,她抬起头望向他。
“你还没有说什么时候办婚事?”
“十日后便是个嫁娶吉日,我们就定在那日。”
翌日上午。
当听闻十日后贺问寻就要成亲这件事,江凤缨一个没拿稳,飞镖直接从手中滑落,“咣当”一声。
贺问寻将飞镖捡起,学着江凤缨的动作,一扔,飞镖就直接切入树干中,转头道:“飞镖是这么玩的吗?好像还挺简单。”
“飞镖这事放一放,你不要岔开话题。你们两进展好快呀,怎么一下子就蹦到成亲了,我不会明年就能看到你孩子落地了吧?”
“孩子的事还早。”贺问寻利索一扔,飞镖又是一击,接着道:“成婚那日记得帮我挡一下酒,我可不想醉着度过那晚。”
下午,贺问寻便带着裴玉清去了城里的成衣店。
两人手牵手,十指交扣步入店内。店内的衣裳花纹精美,每一件都是由当地的绣郎制成。
准备婚宴的时间太短,已经来不及找人特地制作一身婚服给裴玉清,贺问寻便带着他来成衣店挑选。
正在店内打算盘的老板一见两人,观其容颜、气度绝非常人,一看就是出手阔绰的主。再看两人举止亲昵,老板开口问:“两位是看婚服吗?我们店里的婚服样式很多,若挑中了,还能叫绣郎帮着改。”
贺问寻点点头,拉着裴玉清一件件看过去。
裴玉清身量颀长,又因练武而身姿挺拔,每一件婚服仅稍作比试,都很衬他。
贺问寻看了又看,挑了又挑,从中拣出一件绣着并蒂莲纹的婚服,问道:“你觉得这件如何?”她复又将这件婚服放回原处,道:“还是裴郎自己挑吧。自己挑的是最合自己心意的。”
裴玉清抿唇一笑,把她刚刚看中的并蒂莲纹婚服挑出来,道:“就这件吧,妻主选的正是我想要的。”
并蒂莲纹寓意妻夫同心、永结连理,这是一个很好的意头。
候着的绣郎立马走过来,为裴玉清丈量其身材,称会将婚服修改后准时送到她们家中。两人又一道置办了些成婚用的首饰之后,这才离去。
成婚当日,天气很好,时辰选在傍晚,院内挂着大红灯笼,廊下缠绕上红绸,门窗皆贴上了精美的双喜剪纸。
此次婚宴,除了顾玲珑等人,还邀请了附近的人来参与,四五个稚童凑在一起,将裴玉清从婚房内推了出来。
裴玉清手持却扇,半掩面容,在众人的言笑晏晏、敲锣打鼓声中缓缓向贺问寻走来。
他平素穿得最多的是浅色衣衫,其中以天青色、月牙色居多,她还是头一回见他身着如此浓艳的绛色,却也分外的衬他。
贺问寻站在原地,只觉世间一切的颜色皆在裴玉清面前黯然失色。乌发皆束在玉冠中,羽睫蹁跹,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流转间似有万千星辰闪烁,那颗泪痣也显得格外动人。
等他走过来,贺问寻执起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道:“你今夜很好看。”
裴玉清轻轻一捏她的手,小声回道:“妻主喜欢就好。”
两人一同进入厅内,顾玲珑坐在最中间,江凤缨与谢离愁坐在一旁。
当喊道一拜天地时,贺问寻与裴玉清一同对着天而拜。
喊二拜高堂时,两位新人一同朝着顾玲珑而拜。
喊妻夫对拜之时,两人这才面对面,一同鞠躬。自此礼成,两人在众人的见证下成为了一对名副其实的妻夫。
“请二位新人派发喜糖。”
刚刚去婚房玩闹的几个小童立马围在裴玉清身旁,叽叽喳喳道:“祝漂亮哥哥和这位姐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裴玉清一手持着却扇,另一手将喜糖一一分发给她们。
随即,裴玉清又被围着,催促着回到婚房中。
贺问寻饮了几杯酒之后,挂念裴玉清,让江凤缨替她挡酒,便立马溜到房内。
婚房内的布置极为喜庆。一对红烛在桌上轻轻摇曳,烛光透过精美的灯罩。红色的帷幔从床顶垂落,上面绣着的鸳鸯戏水图案栩栩如生。床铺上,绣着并蒂莲花的锦被整齐叠放,枕头边摆放着象征早生贵女的红枣、花生和桂圆。
裴玉清端坐在床榻正中间,手持却扇,一双笑眼含情脉脉地望着贺问寻。
贺问寻将扇子拂开,认真地打量着裴玉清的容颜。今夜的他,还特地涂了口脂,唇红齿白,明艳动人。她俯下身,伸出食指抚摸他的唇,轻轻叹一口气:“裴郎,你怎么那么可爱,可爱到我想一口把你吃掉。”
裴玉清伸手握住她的手腕,两人的脉搏紧密相贴:“你不是早就把我吃了吗?”
贺问寻端起两杯酒,裴玉清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接过其中一只,指尖触碰到贺问寻的手背,仿佛有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二人各执一杯,手臂相互交错,彼此的目光交汇。
她微微仰头,先轻抿一口酒,裴玉清见状,也跟着将酒送至唇边,那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带着一丝温热和甘甜。
一如往常,裴玉清倾身过来伺候贺问寻脱衣。三尺宽腰封落下,裴玉清轻声道:“妻主,还请怜惜。”
“乖宝,我们今晚便不停烛了吧,我想看看你。”
相比于之前的青涩,裴玉清现如今已经知晓,行鱼水之欢时,他的手扶在她的腰上是最合适不过了。
红烛跳跃,人影绰绰,炽热如火。
晶莹的汗珠自裴玉清的鬓边额角簌簌滑落,脸色潮红,眼里闪着稀碎的星光。贺问寻俯下身,满含怜惜之意,一一吻过那些汗珠。
今夜这般好,欢。爱醉良宵。
第30章 喵喵
屋外的日光倾洒而入, 室内一片敞亮,贺问寻双眼朦胧,一脸昏昏欲睡地趴伏在竹榻上,一薄被仅盖在腰部, 露。出紧实的背部。
顾玲珑下针快、狠、准, 数十息间, 灵台、神道、身柱等穴位皆已精准落针。针入穴位,连接着经脉腑脏。
她再将一呈莲花状的小香炉放至竹榻边沿, 丝丝缕缕白烟尽数涌入贺问寻鼻息中。此香有醒脑开窍之效。
困倦意纷纷散去,贺问寻神识聚拢, 呢喃道:“我这是过了几天新婚日子就这么肾虚吗?”她摇摇头:“不应该啊,我身体那么好, 怎么会时不时想要睡过去呢?”
顾玲珑将贺问寻手腕一翻,三指聚拢于脉上, 道:“你这昏睡状和你的床笫生活无关。你的精气神很好,就算夜御十次郎, 你也可以的,要对自己有点信心。”
微脉极细极软, 按之欲绝,似有若无。再看脉搏上的紫线生长,较昨日又长了许多。
顾玲珑收回手, 俯下身, 在贺问寻耳边絮絮叨叨:“说起来,你娶的这位公子美貌异常,观其走姿, 吐纳气息方式就知武功不俗,又姓裴, 可是姑苏裴家人?”
“为什么你们成婚,也不往裴家发婚帖,裴盟主知晓这件事吗?再者,你的新夫郎好生黏着你,我只不过是给你行针,他都要守在那屏风处。”
贺问寻扭头,目光落在一素面屏风上的剪影处。那剪影正是裴玉清,他端端正正地跪坐于蒲团上,眼观鼻鼻观心地垂眸看着手里的茶杯。
贺问寻道:“简单说来,裴郎已和裴家无任何瓜葛,我和他是自由恋爱,自由成婚。师姐放心,我和他并非私奔。倒是师姐,你快些和我说说,我这几日症状缘由是什么。”
顾玲珑将最后一枚银针捻转刺。入: “之前疯狂试毒致使你性命垂危,福祸相依,你体内原本的毒性极其霸道,竟将这新毒压制住了。”
“如此一来,也就解释了为何你不惧那新毒,不过也致使体内的毒愈发复杂。那位谢公子说你是百毒不侵体质,倒也不算说错。”
“但恐怕你上次突然昏晕以致掉落悬崖,还有这些时日的昏困,都与此毒有关。除了昏困,你还有其他异样的症状吗?”
贺问寻道:“我不时眼前会有黑影重叠。怎么说,这毒是进脑了吗?”
顾玲珑道:“进不进脑的不好说。像你这种状况,我还是头一回见,只能姑且认为是两种毒引发的副作用。目前暂且先用针灸为你压制,另外给你配了一副新药。你快跟我讲讲,这新毒究竟是遭人暗算了,还是又拿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此时,“吱呀——”一声,有人推开门走进来,脚踝上系着的铃铛清脆声响此起彼伏。
裴玉清抬眸看向来人。
背上扎着密密麻麻的针,贺问寻不敢乱动,只是侧目往罪魁祸首——谢离愁的方向看去。
贺问寻道:“这你得问问这位谢公子了,他养的小毒蛇咬了我一口。早知如此,当初怎么说我也得剥蛇皮、取蛇胆、拔毒牙,一套直接给这蛇给端了。”
贺问寻讲这话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她的话从竹榻的这一端飘到屏风处的另一端。
闻此言,谢离愁脚步一顿,把要从他袖子里探出头来的蛇给按回去。他提声回道:“多谢贺娘子那日饶蛇不死之恩。我必定竭尽全力,助娘子解身上此毒。”
从竹榻处飘来一句回话:“这可是你说的,我可没有逼你。”
谢离愁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下,裴玉清倾身过去接取:“有劳谢公子送药过来。”
谢离愁颔首,衣袍撩起坐下。
顾玲珑将针一枚枚收起,道:“你还差几味药还没找到?你这身上的毒一日不解,我就得一日盯着你。可我怎么瞧不出你有半分着急的模样?”
贺问寻坐起身来:“我就算再急,能把药材急出来吗?我还差两味,白花蛇舌草和戚百草。”
听闻只差这两味,顾玲珑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她拍拍贺问寻的背:“只差这两味对吧?真是巧极了,我近日恰好也知晓这剩下两味药从何处获取,本想写信告知你,现在倒是可以当面说了。你可知道江湖天盛大会……”
谈话间,顾玲珑眼角瞥见屏风处的鞋履。她收住嘴,眼皮直抽搐,心中暗念:又来?
只见裴玉清迅速略过顾玲珑,只往衣桁处走去。他手指拈起衣桁上挂着的一件素白中衣,贴心地为贺问寻穿衣,系好其腰带,为其捋平锁骨处衣襟,处处贤惠至极。
连着三天行针,顾玲珑就一连看了三天贴心夫郎为妻主穿衣的秀恩爱场景。
……太腻歪了,太腻歪了,实在是太腻歪了!
顾玲珑咳嗽两声:“你两快些,我在外面等你们,还有事没说完。”
裴玉清将贺问寻的长发从衣衫里捋出来,为其重新束发。
贺问寻凑过去亲了亲裴玉清的嘴角,道:“这便是成婚有夫郎的好处吗?穿衣束发皆替我打理妥当,我这可真算是捡到宝了。”
裴玉清瞥一眼屏风,知晓这屏风能映出两人刚刚的剪影动作。热意灼烧着他的耳尖,嗔道:“贫嘴。快些出去吧,药都要凉了。”
贺问寻拉着裴玉清从屏风后出去,顾玲珑和谢离愁正低声商讨。
顾玲珑道:“刚刚同你说的江湖天盛大会,是由天青阁和江湖上负有盛名的傀儡唐家,以及姑苏裴家一同操办的。”
贺问寻在听到“天青阁”时,喝药的动作猛地一顿,嗓子眼堵住的苦涩味似乎愈发浓厚了些。继而听到:“好巧不巧,夺得大会魁首者,不仅能够获得稀有药材白花蛇舌草,还能获得由裴盟主亲手所写荐信一封,得以进入天青阁。”
谢离愁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贺问寻,意味深长道:“你可别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顾玲珑没听懂她们二人在打什么哑谜,接着道:“另一味戚百草则是被大周皇室所收录。当今凤后便出自我顾氏一族,届时可问问能否从此处着手。”
贺问寻将手里的纸展开,上面正是有关江湖天盛大会的内容。她微微一笑,用平静的语气讲着很不着调的话:“我一直在思索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我明目张胆、为所欲为地出入天青阁,没想到机会真就摆在我眼前。”
……什么明目张胆,什么为所欲为,听起来就好像要去干坏事的样子。
顾玲珑听得一头雾水,但又想到贺问寻手腕上那异常生长的紫线,在一旁提醒道:“虽不知你为何突然对天青阁感兴趣,可当务之急是得把身上的毒给解了,否则师傅在九泉之下都难以安息。”
贺问寻如同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师姐放心,我心里明白。”
顾玲珑说道:“那就好,这天盛大会万万不可错过,咱们这就动身,报名参赛。”
一旁沉默不语,听得认真的裴玉清蹙眉,将视线流连于贺问寻、谢离愁之间。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们两人之间似是藏着什么。
裴玉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酸涩意,酸溜溜的汁液搅得他有些坐立难安。
……
裴府。
乌云低沉,风声呜咽,一片哀寂之意。
府内廊下挂满了白绸,不论是下人,亦或是家眷,都身着白色麻衣,脸带丧意。
灵堂正中间摆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可惜里面只有一件丧服,并未有其遗骨。
裴主君由旁边的贴身侍人搀扶着,整个人如同丢失了魂魄一般,脸上泪痕没干,苍白如纸。几个儿郎低下头,低声抽泣。
裴似锦负手而立于廊下,脸色阴翳,一言不发地看着灵堂内跪拜的众人。
膝下两个女儿一同约伴前往盗。墓以获取武林秘籍,只有裴松雪全身而退,裴烟雨则因为墓穴坍塌被压在巨石下面,连尸身都找不回来。
“母亲。”
裴松雪垂首立于一侧,道:“那墓穴坍塌极为蹊跷,坍塌之速过快,姐姐想必是来不及就被留在里面了。”顿了顿,她接着说:“此前给母亲寄来的飞鸽传书中提及,我在墓穴里见到那位前来裴府偷盗的小贼,竟是之前上门为人诊治的贺神医。”
一想到之前所派杀手无一人返回,裴似锦沉声吩咐:“之前此人来府诊治之时,我并不在府上,未曾想到这两人竟是同一人。上次与之交战,此人武功不低,你若是见到,切莫与她硬碰硬。”
管家从院中匆匆赶来,俯身行一礼,说道:“家主,方才有人送来了天盛大会的报名册,现已放置在您的房中。”
裴似锦对此并未太过在意,只是简单地颔首示意,手轻轻一挥,管家顺势退下。
直至酉时,灵堂祭拜才结束。
书案之上摆放着刚刚送来的天盛大会报名册。
乌云密布的天空终究下起了雨,窗户未关严实,风猛灌进来,烛火不停地跳跃。
裴似锦翻阅着书册,直至某一页上的字醒目呈现。她翻阅的手陡然停下,拿起册子认真查看,念道:“第二十八号,姑苏人士,贺问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