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捉虫)
来人正是程密。他正好路过梅花堂, 就撞见王临爬上教案的一幕。紧接着这小子大放豪言,居然还做起了旗语。真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敢开染坊!
王临的报捷官才当了没多久, 就被程院长当场宣布褫夺, 并将他当着众小崽崽的面撅了下来。
他一脸垂头丧气地站在一边,等着程密的数落。
卢照雪看不过眼,王临到底也是为了他们的成功而高兴, 就上前道:“院长,王临他也是高兴, 并非有意。”
又给了程秋迟一个眼神。
程秋迟闻弦音而知雅意, 也说:“是啊院长,不过是梅花堂得了好消息, 一时有些高兴过头了。我们一定改。”
将王临一个人的责任揽到了全学堂人的身上。俗话说,法不责众嘛。
其他小崽崽们也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得不说,见多了萤萤他们和大人打交道, 他们自己也不怕了, 院长也是人, 也是一个脑袋一个嘴巴, 他们也能够好好说话的。
程密懊恼地看着程秋迟,秋迟和萤萤玩久了, 也学“坏”了。不过,这些孩子确实也没有什么错处。他无奈道:“我也没说要罚王临。”
指着王临道:“下次别再上教案了。”
真是个猴, 一时看不住就上桌, 他怎么不上天呢。武将的孩子难管呀!
等程密走后,小崽崽们又兴奋起来。“我们可是彻头彻尾地打败了兰花堂!叫他们那么嚣张, 现在好看了吧。哼!”
卢照雪也开心得不行,居然真的是她和徐翡中选了耶。接下来他们还要一起去参加长安城内的比赛!
赵先生果然将两个孩子一起叫了过去, 把卷子发给他们,“你们先看看自己错了哪题。”
卢照雪一看,噢有一个兵部运粮题她漏算了一种情况。又探头探脑去看徐翡的卷子,徐翡并不小气,直接和她一起看。
原来徐翡也是错了一题,不过错的是一道维修兵器库的费用问题。
他们已经发现了,命题人非常喜欢用生活中具体的例子来考验他们,更喜欢用朝廷中事来训练他们。
两个人一起讨论了一通,就把自己做错的题摸索明白了。赵先生看着他们俩小崽子自己就解决了难题,心下也是得意——很久没有遇上这样的得意门生了!果然弟子资质好,又肯学,先生就省心省力啊!
“再过半个月,就是长安幼学三项大赛了。你们两个代表我们第一幼学参加术数这一项,不要有太大压力,尽自己全部的努力,能有名次最好,没有也没关系。到时候强者如云,人外有人嘛。这期间你们有什么不懂的问题,尽管来问,”赵先生又指着其他先生,“教术数的先生都可以,比如吴先生。”
吴先生其实早就后悔自己之前和学生这么嚣张了,这次他的楚央只答对了三分之二的题目,比起拿下第一的卢照雪和徐翡都差得很远。想起之前楚央是如何对外放下豪言的,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
这种不好意思在与赵先生对上目光的时候达到了顶峰。他真的很怕赵先生嘲笑他、鄙视他,拿他之前说过的话来讽刺他。
可是赵先生没有,他只是温和地问:“往后我的学生来找我,若我不在,你可以帮他们看看题么?”
吴先生那一瞬间简直是受宠若惊啊,他连声不迭:“可以可以。”
因此现在赵先生的两个学生看向自己时,吴先生也傲娇地点了头。
赵先生看着老吴的反应,心里也觉得好笑。本来就只是一件小事嘛,口舌之争,他知道老吴只是嘴碎一点、傲气一点,人是不坏的。
两个先生这边隐隐“冰释前嫌”了,可兰花堂与梅花堂之间奇怪的气氛仍没有结束。不独吴先生会有羞耻感,兰花堂的小崽崽们也很有羞耻感——他们之前都把话放出去了,也信了楚央肯定能拿下第一,现在楚央不仅一个名额都没拿到,还让梅花堂两个人都拿到了。
他们兰花堂彻底输啦!
小孩子要脸面,又不好意思去和梅花堂的人道歉,他们每次与梅花堂学子相见,都面露羞色,羞于见人了!
谁让他们之前那么傲气,现在还被打脸了,真的好痛啊!
梅花堂的小崽崽们其实也没有怼回去,更没有因为萤萤和徐翡的好成绩就瞧不起他们,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都没有,这又是秦晔的功劳了。
秦晔现在就是整个梅花堂的长期总指挥,她是这么说服小崽崽们的:“咱们若是也和他们先前一样趾高气扬的,岂不是落了下乘?本来他们心有愧色,都不好意思见我们,若我们骂回去,反而他们又气盛起来。还不如我们心平气和的,他们定然心服口服。”
秦曜在一旁看了,不得不说,这个妹妹真是擅长拿捏人心。她说的恰到好处,而梅花堂都是这么做的,兰花堂见他们如此厚道、谦虚、温和,更加懊恼后悔。
程密早就观察着这两个学堂了,他心里早有一个主意,准备给他们都好好上上一课。
卢照雪得了好成绩回家,下了马车就一个健步冲了进去,“郑爷爷,阿爹阿娘回来没有!”
这可是她入学后的第一场比赛呀!
噢,骑射课不算的,因为那在她看来本该如此,她自小就跟着爹爹学些拳脚功夫,跑得比其他小崽崽快才是应有之义呢。还有术数课的考试也不算的,楚央虽然骄傲,但有句话没说错,上次朔望考确实不算难,她没有感受到难度,所以考得好也完全没有兴奋感。
但是这次术数选拔赛不同!题目难,做起来费时费脑,如今有了好结果,成就感更是满满的!在幼学里,她见徐翡一脸淡然,于是自己也学着他保持着淡然,其实早就乐开花了!
她本就是真性情的人,憋了这么久,这会儿回到家中,可算是憋不住啦!
郑管家见她一脸喜悦,心知有好事,就说:“国公和夫人都在家里呢!今日都回来得早。”
太好啦!卢照雪和撒了欢的马一样,迅速地奔进正房:“阿爹,阿娘,你们的宝贝闺女回来啦!”
还离着远呢,卢行溪的耳朵就一动,听见了闺女的声音。他忍不住笑道:“还自称宝贝闺女呢。”这女儿的性子,真是爽朗大方,可爱死了。
长孙质推他一把:“难道不是?”他们两个宠爱女儿,也是世所罕见的。
“是。”卢行溪也挺胸承认。这么乖巧的女儿,谁不爱噢!
(忠勤伯府众人:嗯嗯嗯?乖巧?)
他们夫妻说话间,卢照雪已经冲了进来,直接扑腾到了长孙质怀里。
长孙质打趣她:“啊呀,这不是我的宝贝闺女么!”
卢照雪有些羞红脸,但很快想起了自己要宣布的正事:“我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消息?”
她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却不掩得意~
长孙质有意成全她:“先听好消息吧。”
卢照雪于是超大声:“术数选拔赛,我中选啦!我还是第一名!”虽然和徐翡一样都做错了一道题,但是徐翡错的比她明显,所以先生们最后认定她为第一。
这消息确实是个极好的消息。长孙质和卢行溪都知道萤萤准备做一个大将军,但即便是将军,也得有谋算之能,否则连户部拨过来的账目都看不懂;最好还会能言善辩,否则朝中文官攻讦之时不能周全自保。总而言之,一个将军最好不要仅仅只能做一个将军,要确保自己有退路,还得确保自己能保住自己安稳做将军。
所以萤萤去参加术数比赛,在术数一道上钻研得越深,他们是越乐见其成的。
长孙质忙夸赞道:“萤萤真厉害!”
卢行溪这时候也不傲娇地说什么“随阿爹我”了,而是真心实意地表扬起女儿来:“你才六岁,就这么棒!我女儿真的冰雪聪明哇!”
他不禁在心里想,我六岁的时候,能和萤萤一样这么厉害么?真是上天赐给他们夫妇俩的宝贝女儿呀!虽然说不指望女儿位极人臣、非富即贵,他们也没有望女成凤的想法,但是女儿能有自己的志向,能和父母一样优秀,又有那个做父母的会不喜欢呢!
他们家中已经极尽富贵,祖上积累的财富六七代人都花不完,以后也全部都是萤萤一人的。而他心中其实也有个隐隐的念头,今后一定要立个大功,积累自己的功劳数次都不求赏赐,只等萤萤长大,就求当今破例,立萤萤为英国公世子,将来传给她。
因此呢,女儿越是优秀,就越是能打破常规,越能得到世人的认同。可不要说什么特立独行,这世上想要做成事,哪能没有上面人的准允,同伴的拥护,以及无关人士的认同呢。
卢照雪那根无形的小尾巴翘得高高的,她双手贴在自己的小脸上,又享受又害羞。“其实今天同窗们也夸了我好久。他们夸我,我很开心,但是爹娘夸我,又是另一种开心哦。”
总之都好开心,所以一个都不能少!
萤萤这么高兴,卢行溪和长孙质也被她渲染得高兴起来。卢行溪短暂地忘记了朝堂上太上皇的人又在搞事、有些世家大族又在搞事,长孙质短暂地忘记了数不清的情报、看不完的书籍。
果然小孩子还是要多接触小孩子才行,还是女帝聪明,拉起了基础教育,让小孩子也有了同学。不然这么小的孩子,养在家中,只知与兄弟姐妹窝里斗,只看得见一方小小天空,也是无益。
长孙质又问女儿:“那坏消息是什么?”
卢照雪翘着jiojio,“坏消息是,我不是满分。”
长孙质和卢行溪相视一笑,看出女儿的得意啦,她根本不是在说坏消息。虽然没有满分,但是第一名,已经很说明她的厉害了。其实两个都是好消息嘛。
卢行溪开起了玩笑:“阿爹这里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卢照雪:“???”
她刚刚才玩完的把戏变成回旋镖插到自己身上了啦。她嘟了嘟嘴,“阿爹先说坏消息吧。”
卢行溪缓缓道:“坏消息是,你姨母说最近很忙,家宴要延迟了。”
在一旁看着的长孙质:……
卢照雪则是:???不!!!她好久没见到姨母了,怎么可能!姨母肯定也超级想她的,之前不是说就在这几天了么!亲蚕礼都过去两三天了!呜呜呜怎么大人这么坏,还说话不算话嘛。她刚才说的坏消息不是真的坏消息,阿爹的坏消息才是真的坏消息啊!
她收拾了心情,没好气地问:“那好消息呢?”
卢行溪笑着站起来,“好消息就是,前面那个坏消息是假的。明天就是家宴,你姨母也很想你了。”
果然,卢照雪一听清楚是什么意思,就一拳打在了亲爹身上:“臭阿爹!坏阿爹!居然骗我!”
卢行溪已经站起来够及时了,还是没躲过女儿的拳头袭击。他自知理亏,也不躲避。
卢照雪这下真的心情很好啦,她还拉着长孙质评理:“阿娘你说,阿爹他坏不坏?”
望着女儿期盼的小眼神,还有丈夫委屈巴巴的眼神,长孙质当然要据理直言了:“坏,坏死了!”
“就是!”卢照雪都不想和阿爹玩了,阿爹坏的流油了都。
不过,明日就可以见到姨母了,这也太好了。卢照雪跑前跑后地问:“明日我还要上学诶!还有阿兄阿姐他们也要上学,明日什么时候呀!”
长孙质也很久没见到自己姐姐了,也很想念她,就说:“明日晚上,在武安侯府。萤萤高不高兴?”
卢照雪笑嘻嘻的:“太好啦!我也很久没见到舅舅了。”晚上也好,不耽误课业。她现在是乖乖上学的好宝宝。她又有些疑惑道,“一开始不是说定在宫里么?”
长孙质:“宫里到底人多眼杂,太上皇夫妇回来之后,到底不方便。”
若是知道举办这样一场家宴,太上皇只怕又有得内涵姐夫了。
“我也觉得武安侯府自在些。”卢照雪笑着说。舅舅虽然没有成家,但对他们几个外甥都很好。
卢行溪有意讨好一下女儿,省得她真的讨厌自己这个爹爹了:“萤萤这次考得这么好,想要什么奖励?”
卢照雪想了一圈,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缺,最后道:“这次考试只是个小考验,半个月后我和徐翡都要去参加长安幼学三项大赛。如果我拿到前十的话,希望爹娘可以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卢行溪和长孙质当然都知道打完这场仗,还有一场硬仗,见女儿还算有些信心,也有意鼓励她:“行,阿爹答应你。”
“阿娘也答应你。”
晚上卢照雪看完书,又抱着自己的食铁兽枕头去了爹娘的房间。
卢行溪正与长孙质调笑,刚在长孙质发梢上亲了一下,就听见女儿的嗓音喊:“阿娘,我来了!”
险些没把他吓坏。他忙穿好衣服,一脸无语地去开门,“萤萤,你又睡不着?”
上次闺女睡不着,还是因为听了徐翡阿娘早逝的事情实在担心害怕,舍不得爹娘,于是抱着枕头来了。今次又是怎么个回事?
卢照雪小小一个人,跑得比谁都快,她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床,躺倒在阿娘的身侧。“阿爹今日哄骗我,我要霸占阿娘睡一晚上,不许你和阿娘睡。”
卢行溪:……
不是,这个惩罚未免也太严重了点吧。他懊恼地看向妻子,粉脸桃腮,他好想和她……啊!
于是和闺女打着商量:“闺女,你阿爹我罪不至此吧。”
卢照雪看向亲爹,义正言辞道:“阿爹,我已经是量刑定罪了。你只是哄骗了我一下,所以我只霸占阿娘一晚,你若是做的更过分些,我也可以罚得更过分的!”
卢行溪:???“合着你现在还是对我宽容了是吧?”
卢照雪一副“你真有自知之明”的表情:“不用谢,你闺女就是这么宽宏大量。”
重新定义“宽宏大量”。
长孙质怕卢行溪真的被闺女气坏,忙给了他一个眼色,卢行溪这才罢休,讪讪离去了。卢照雪大胜而归,高兴的不行,抱着娘亲软软的胳膊,很快就睡着了。
长孙质见女儿实在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溜到了丈夫在的房间里。
卢行溪等她许久了,还抱怨道:“咱们正经夫妻,在自己家里,怎么好像做贼一样。”
长孙质亲他一口,眼波流转:“这才刺激,不是么,郎君?”
卢行溪立刻给了她回应。
……
第二日一起床,卢照雪就开始期待放学啦。秦曜、秦晔两个虽是做哥哥姐姐的,到底没有比萤萤大多少,一想到晚上就可以玩个痛快,就高兴不已。
别看王临出身将门就觉得人家五大三粗,其实他心可细,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三个人今日都有些躁动。他和萤萤关系最好,于是狗狗祟祟地溜达到她身边,问她:“你今天怎么那么开心?还有两位殿下也是。”
卢照雪小声说:“下学后我们家人要在一起吃饭,我们都很期待。”
王临心道,不就是走亲戚么,还好吧……等等,萤萤的亲戚好像是帝后啊,嘶。
怪不得都说英国公府是当今心腹中的心腹啊,光靠着长孙家两姐妹,就把当今和英国公连接起来了。偏偏人家英国公自己也有本事,不是走外戚路线的。
也不知道官家与信任的家人在一起吃饭,会是个什么情形。其实王临远远见过官家一面,官家还挺威风的。
他心里还有些吃味,萤萤是他在心里盖章定论最好的朋友,可是萤萤的小伙伴太多了,既有与她同桌的程秋迟,又有她本身的表兄表姐秦曜秦晔,最近甚至连那个懒洋洋的徐翡也来横插一脚。
他总觉得,萤萤和谁都玩得来,他可能根本算不得萤萤最好的朋友。就有些沮丧。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术数课,赵先生提前来说,这次课堂不在梅花堂里上,众人全部移步到魁星阁。因为今日特意请来了一位新老师,要给梅花堂和兰花堂两个堂的学子一起上课。
小崽崽们于是结伴而去。魁星阁非常漂亮,平日里也只用于举办大型活动,比如开学或重要人物讲学。今日算得上是后者。
程秋迟小声和卢照雪说:“我听我叔父说,今日来的好像是位很厉害的女先生。”
“哇,教术数的女先生么!真厉害!”卢照雪双眼简直要放光了。
梅花堂与兰花堂的小崽崽们分席而坐,泾渭分明。只见赵先生和吴先生一路殷勤侍奉着一位中年女子前来,就连他们的院长程密,也姿态谦卑。
女子气质高华,面带微笑。站在教案前,程密正式向大家介绍:“这位是曾经的户部尚书,高执音先生,她于术数一道可谓天才,今日高先生特意拨冗前来为我们上一课,你们可要好好听讲。”
“是高尚书!”这下连秦晔都小声地惊呼起来。是明章女帝那一朝的女官,超级厉害的!
别说她了,其他小崽崽们也或多或少听过这个女官的大名。毕竟,她可是女帝提拔的后进之一,可谓女帝之心腹。
高执音谦虚道:“你太过誉了。我闲居山间,能给孩子们上一课,也是发挥余热了。”
程密、赵先生、吴先生三人都恭敬地行礼。尤其是程密:“您也曾是我的先生。”
高执音笑了笑。
而梅花堂早已在秦晔的带领下站了起来,一起鞠躬:“高先生好!”是这样的人物来给他们这群幼童上课,简直是他们赚翻了好么!兰花堂的人也不笨,很快也跟着做了一遍。
高执音很温和地回应了他们,而后便开始上课:“我听说你们都很喜欢术数,将来或许是个明算者,今日特意带来了一道题。”
众人都紧张起来,等听完高执音念题,小崽崽们全都眼冒金星,恨不得昏倒。
太难了,太难了,高先生的意思定然是要考考学生,说不定就要随机点一个人上去回答。平时朔望考的那种题我都做不出来,更别提这样难度的。别以为学渣就分不清楚题目难易,在这方面,学渣才最敏感呢!千万不要点到我这种学渣哇!
学渣们心里祈祷。而像卢照雪、楚央、徐翡这种擅长术数的学生,此时也陷入了疯狂的头脑运算中。
高执音眼神在谁身上一转,谁就紧张不安,等移开了,又有“躲过一劫”之感,最后,她笑了笑道:“请我们的两位夫子上来做题吧。”
吴先生、赵先生:……
小崽崽们则是放声大笑,哈哈哈这是什么人间喜剧。今日终于不是先生考他们,而是他们看着先生被别人考了。
配合着吴先生、赵先生生无可恋的表情,小崽崽们更加兴奋了。多新鲜呐!
等看到先生们也一时半会做不出来,抓耳挠腮的急样,他们更爽了:天哪,原来平日里先生看着我们做题是这样的爽感!只要做题的那个人不是我,就要多爽有多爽!
赵先生勉勉强强写了几段,吴先生也写了点,但都算不出结果,赵先生凑过去偷看几眼,又说:“这样好像不行啊。”
吴先生挡住自己的:“去去去,你写你的,别偷看我。”
赵先生撇了撇嘴角,重新研究了起来。
下面小崽崽们早炸翻了,兰花堂的人开始小声地说,你们梅花堂的先生偷看我们先生的!
梅花堂的则说:可是你们先生写的也没用啊!
程密一个没注意,两边的小崽崽们又吵起来了,俨然是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丢人丢到高先生面前了。
他重重地“咳咳”了两声。
下面才稍微消停下来。
赵先生和吴先生两个居然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了,紧接着他们一人算了一部分,最后一起得出了一个答案。
小崽崽们也看向高执音,想知道先生们算对了没有。
高执音微笑着说:“对了。”
两位为人师表的先生终于齐齐吐出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他们总算不用在自己的学生们面前丢人了呜呜呜。
小崽崽们也爆发出一阵欢呼。先生们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时候无论是梅花堂还是兰花堂的学子们都冰释前嫌起来,一起高兴。
高执音也与程密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今日的课达到了一半目的了。
就在这时,一个崽崽站了起来,他勇敢道:“两位先生这是作弊哇!高先生分别给他们出的题目,他们怎么可以互相商量呢!”
赵先生、吴先生的笑容裂开了。
程密的笑容也裂开了。
呜呜呜他设计好的剧本啊!到底是谁,打断了他精心的设计!他“凶狠”地看向发言者,好家伙,王临,又是你!
是你小子!
第 32 章
程密真的要落泪了。真的, 这个院长也太难当了吧。他都当院长七八年了,按道理早就见过多少风风雨雨,多少不同性格的学子在他的管辖下也是老老实实的。
可是这一届一年级生, 实在是太多意外了。首先, 官家和娘娘将他们的龙凤胎塞了进来,两位殿下金尊玉贵的。其次,又有英国公女儿这种他的知己好友之女, 还有他自己的侄女程秋迟。除此之外,徐翡是枢密使的独生子, 王临也不是个好惹的。
他们这些小娃娃, 一天天的,主意比谁都大, 奇思妙想比谁都多!
他好不容易设计了这一场剧本,还特意请来了自己从前的先生高执音,两人一同做戏, 让学生们明白一个道理:竞争对手, 既可以是你的对手, 也可以是你的朋友。
所以才有了高执音特意请两个不太相合的先生一同做题, 她知道他们最后逼于无奈一定会一起讨论的,最后也就能够做出来。这为孩子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示范——曾经两位先生也是不合的对手, 但他们也可以是握手言和的伙伴、朋友。
可现在,就因为王临出言捣乱, 他的“将相和”剧本要被撕碎了!
程密的眼睛都要滴血了。
高执音却比程密要淡定得多, 她看见程密的表情,心下就叹气:这个学生没上过朝, 到底是缺些历练。正要张口圆场,就见一个女孩子站了起来, 她面向那个质疑的同窗说:“高先生出了题,只说要考考两位先生,说不定她要考的并不仅仅是两位先生的学识,可能也是两位先生的结盟智慧呢!”她狡黠一笑,“我想,现在两位先生已经给出了高先生满意的答案了。”
高执音心下满意,这个女孩子说得真好。她就驴下坡:“这位学子说的很是。两位先生齐心合力,才有了好结果,这恰恰说明他们很懂得动脑筋,在自己一个人做不下去的时候,知道找朋友一起完成。”
王临知道自己质疑错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高执音又温和地看向王临:“这位学子的质疑精神也很好,正所谓‘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先生当然也有做错的时候,你只是今日质疑的点不对,但质疑这件事,本身是没有问题的。”
王临还是第一次因自己的鲁莽被表扬了,虽然后半部分也有些批评,但他心里也很高兴,“高先生所言,王临受教了,多谢先生。”
他是真的听进去了。
卢照雪从旁看了,不由觉得这位先生是真的有水平。她又凑到秦晔身边,给她竖了个大拇指:“阿姐,你可真能说。”
其实秦晔和卢照雪都并不知道程密和高执音的目的,但对当时的秦晔来说,她立刻意识到了王临此话的不妥,而王临是他们梅花堂的人,身为梅花堂的总指挥,她怎么能不挺身而出,将王临的鲁莽之举摁下去的同时圆过这个环节呢。
她得意地翘了翘嘴角:“那是。做术数题我不如你们,这个我还是可堪一用的。”
接下来,高先生开始了正式的上课。她上课风趣幽默,学子们听得是如痴如醉,再也没有想要睡觉的欲望了。
不仅如此,甚至还积极主动地与高执音互动。
赵、吴两位先生都看的不是滋味。怎么在我的课堂上,一会是低头捡笔,一会儿是手撑着下巴钓鱼。到了高先生这里,就个个都是勤学好问的乖崽了。
呔!你们这群小崽崽,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啊!
当然是两幅面孔。就连卢照雪这种平日里也会认真听讲的小崽崽,也完全明白同窗们为何表现不同。高先生实在太会讲课了!她不仅自己本身的知识水平非常的渊博,还一点也不傲气,说话风趣,娓娓道来,学生们只恨不能再听一节课!
等到下课钟声敲响的时候,他们甚至还生出了这样的想法:我还想听!怎么回事,我是不是要长脑子了呀!我开始爱上术数了!!
高执音最后还给学子们送上了一句祝语:“将来你们中的很多人或许会为官,或许会从事别的事业,但无论如何,你们所学的知识是终身受用的。盼你们终成为支撑大周的脊梁之一。”
啊啊啊啊啊!尤其是最后一句话,简直点燃了学子们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尤其是,对于女孩子们来说。她们的年龄肯定是没见过明章女帝的,见到林相的机会也不多,今日高执音就是她们所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女官了。她曾经可是户部尚书啊,六部长官,品级不低。不但如此,她还学识渊博,人品高卓,让人如沐春风。
她们又怎么可能不心生敬慕之情呢。
卢照雪尤其兴奋,这可是高执音啊!!!
高执音讲学完毕就先行一步离开了。反而是程密还留了下来,笑容满面道:“你们喜欢高先生么?”
大家都超大声:“喜欢!”
程密满意点头,又问大家:“你们还记得高先生之前说的话么?你们的赵先生和吴先生一起合作,才把这道难题解了出来。”
学子们都若有所思,甚至悄悄看向赵先生和吴先生二人。咦,两位先生素日关系不好,居然还能一边互相嫌弃一边互相帮助,大震惊!
“这就是今日我想说的第一句话,我们会遇到很多人,他们既可以是你的对手,也可以是你的朋友。不要仅仅将他们视作你的对手。一起同过窗的人,都是我们可以互相信任的伙伴,如果因为一次考试的得失,而失去一个朋友,就太划不来了。”
孩子们都很小,文绉绉的大道理他们听不懂,反而是说的稀碎、简单,他们可以明白。就像现在,他们就知道程院长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两位先生都可以成为朋友!那他们梅花堂和兰花堂之间,说实话,又有什么真正的矛盾呢?何至于像先头那样,闹得那么不愉快?两边的小崽崽们看向对方,都有些不好意思。尤其是兰花堂的小崽崽们。
甚至有兰花堂的学子主动对着梅花堂的学子说:“对不住。”
好在梅花堂的小崽崽也大方:“没关系。”
也有几个小伙伴轻轻地低声交谈,似乎是在道歉和好。前阵子刚举行完朔望考,就有朋友因为考试成绩和朋友翻脸。或有妒者,或有傲者。程密早就留意到了,其实这也不是这一届学子的毛病,每一届都有这样的学子。学子们心胸不够宽广怎么办?当然是先生想办法引导!
卢照雪却低声与程秋迟道:“程叔叔定然是受到了张轲那件事的感触,才特意给我们上了这一课。”
程秋迟有些讶然,再一想,很可能真的是这个道理。张轲可不就是为了一次考试,失去了一个弟弟么。考试的得失真的算不得什么,若是他本身能看得远一点,心胸开阔些,又哪里会落得现在这般下场。
她又有些暖意地看向萤萤。她这种闻一知十的能力真的好厉害。
程密特意给孩子们留了思考的时间,见他们渐渐地安静下来,才继续说:“今日高先生还给我们上了一课,你们觉得,高先生学问如何?”
卢照雪高高地举起了手,被点了还特别开心,小脸红扑扑的:“高先生博闻强识,无一不知。”
程密心里疯狂点头,面上却维持着院长的体面:“如高先生这程子学问的人,尚且每日都要读书学习。我之前听说有极个别的学子,因为自己某次考试成绩还不错,就有些自满。他们堂的学子们,也都对外骄气。”
被匿名批评的楚央听得低了头。他从前是不信人外有人的,觉得自己在术数一道上,起码在同龄人里是无敌手的,可是这次选拔赛是很公平的,他已经看清楚了自己与梅花堂那两个人的差距。
知耻而后勇。他确实不应该那么骄傲,连高先生这样了不起的人,都每日学习,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兰花堂的学子们也若有所思。这次他们倒没有对楚央翻脸,虽然是楚央带动整个学堂都浮躁起来,但是楚央已经考得那么差了,那么惨了,他们还是不好怪他了。哎,要怪就怪自己,对梅花堂的人出言不逊。
其实都是第一幼学的学生,又哪里有那么多怨气呢。
程密最后留下一句:“学无止境啊。”
他们反省着自己。这一堂课,不仅兰花堂的学子们深有感触,梅花堂的学子们也都受训了。但是他们并没有被教育的不高兴,反而因为冥冥中领悟到了一点什么东西,而感到有点开心。
最重要的是,今日见到了高执音啊!
高执音其实并没有离开幼学,而是在院长的书房里等着他,程密见到她又是寒暄又是感谢,能请到先生出山可真是不容易呀,给这帮小崽崽上课其实都有些“大材小用”了,就是给户部刚入职的官员上课都使得!
高执音就笑:“何必如此说呢。我也是从幼童长起。今日在座的,是不是有行溪的孩子?”
程密便道:“是。行溪的独女卢照雪,刚入学半月有余。”
他知道卢行溪是高执音的关门弟子,很受她重视,如今她来了,自然也关心问候他女儿,于是就主动说:“不若我叫上她来拜见一下师祖。”
高执音确实有意见一见她,事实上,自太上皇登基之后她被打压,就干脆挂印弃官而去,已有十年了。她十年没有回过长安,也有十年没有见过曾经的弟子、友人了。
虽偶有通信,比如卢行溪娶妻生女,都有给老师报喜,但高执音并不如何回应他,生怕连累了自己的弟子。
高执音又问:“今日那个说‘结盟’的女孩子,也一同叫来吧。”
程密道:“那是帝后所出的大公主,秦晔。”
那两个孩子也有女儿了呀。高执音微微一笑,对见面充满了期待。
于是卢照雪和秦晔两个小崽崽就被拎过去“开小灶”了。卢照雪听程密说,原来自己阿爹还是高执音的关门弟子,心里更加高兴,我和高先生居然还有这样的渊源!等见着了高执音,她立刻冲了过去卖萌:“师祖!”
这就拉上关系了。秦晔暗笑,也端端正正行了个礼:“秦晔见过高先生。”
高执音是明章女帝那朝的老人儿了,是看着今上长大的,也曾教过长孙皇后,可以说这两个小崽崽对她行礼定然是应该的。但她还是很谦虚道:“殿下不必多礼。”又拉了卢照雪和秦晔到身前看:“你二人还很有些像,到底是姨表姐妹。”
当时谁能想到,居然是行溪和阿严成了连襟呢。
秦晔开心道:“萤萤和我都长得像娘。”
高执音又勉励卢照雪:“听说你获得了参加长安幼学术数大赛的资格,到时候可要努力了。”
卢照雪骄傲点头:“当然。师祖您好厉害,我阿爹都比不得您!我要向您学习!”
高执音眼神有些悠远,“你阿爹的天赋自也是极好的。”
卢照雪又问高执音为何常年不在长安,不然她们早就相见了。秦晔也很感兴趣,这是曾祖母曾经很器重的女官诶!
高执音一点苦涩的笑容都没有,反而很平淡道:“之前辞官而去,隐居山林,也颇写了两本书,如今刚回长安,你们院长就来邀我了。”
卢照雪和秦晔便没有再细问。相反,卢照雪很感兴趣道:“什么书鸭?”
高执音道:“是我集结了三百多年来的术数难题,分类如何破题、解题的。我给它取名叫《算林》,你若感兴趣,回头我送你两本。”
卢照雪当然感兴趣,别说她马上要参加术数比赛,就算不参加,能得到这种大神墨宝,她也是极尽珍惜的:“多谢师祖!”
高执音见秦晔没有要她的《算林》,想了想,“我这还有一本从前文皇帝批注的《韩非子》。方才我听你能言善辩的,看了应该能更有进益。”
秦晔:!!!
不意还有如此收获!
大家虽然都称女帝为“明章女帝”,实则明章只是她在位用的第一个年号,她的全称是景宗文皇帝。文帝是皇帝的美谥,历史上所有的皇帝都想要这个谥号。上一个文皇帝还是唐太宗李世民呢。
即便太上皇上位的时候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当时女帝积威甚重,众人咸服,百官皆请为女帝谥“文”。于是,大周的文皇帝便是一个女帝。
秦晔受母亲的影响,也挺喜欢这位曾祖母的,因此得知高执音手中有她批注的《韩非子》,忙不跌点头:“多谢先生。”
嘿嘿嘿她也是拥有曾祖母手迹的人啦。
高执音见两个小崽崽都这么高兴,也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我一视同仁啦!她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旧主的书若能传给可爱的后辈,想必她也是高兴的。
高执音见完两个小辈,也都很喜欢,面带微笑地走了。卢照雪和秦晔二人也很开心,等上了马车还一直叽叽喳喳的。
秦曜坐在马车上,双眼出神:呜呜呜他被两个妹妹抛弃了。
三个小崽崽一起出发去武安侯府。
到了侯府门口,武安侯长孙昭亲自等在门口,一个一个抱下来,“哟,灼灼是不是长高了好些?”
秦晔对着舅舅很开心:“是的舅舅!”
武安侯:“嗯,萤萤也高了。”
卢照雪瞄了一下自己和阿姐的身高,也有些高兴:“我高了一寸呢!”
武安侯挠了挠头:“啊,阿大也在啊。”
秦曜:“……”
委屈地扁了扁嘴。
武安侯哪里体会得到他的心情,也上前把他抱了下来。
秦曜也笑了。
三个小崽崽跟着武安侯进府,还听他说呢:“你们爹娘都有公务,只怕要酉时才能来了。舅舅先带你们玩会儿。”
“好!”
秦晔探头探脑问:“舅舅今天不用当值么?”
武安侯是爵位,他的官职是征北大将军,但平日里并不算忙。“我忙过了今日重要的事情,就先回来了。”身为长官,他先走一步去接孩子,也算不得什么吧。其实小事也该让属下多多处理,才能够锻炼到他们。嘿,还别说,这招是他跟着大妹夫学的。官家可真是会锻炼属下呀!
卢照雪也问:“舅舅,我们今日吃什么呀?”
“还饿的着你这个小馋猫!”武安侯笑话小外甥女,“你们一个两个都爱吃,舅舅也爱吃,这次定然让你们大饱口福。”
他先领着三个小崽崽去看养鸭子的地方:“够不够气派?”
武安侯最喜欢吃鸭子,他甚至在家中令下人养了鸭子。“今晚就有一道酸笋鸭,酸笋这玩意爱的人爱,不爱的人讨厌得很,你们有没有不喜欢吃酸笋的,我叫人额外做一道鲜笋鸭。”
养鸭场背后就是一片竹林,又是春日,鲜笋多得很。
秦曜举手:“舅舅,我想吃鲜笋。”
卢照雪和秦晔都“哇”地一声,用看叛徒的眼神看着哥哥,“阿兄,酸笋鸭多好吃呀!鲜笋哪里比得上酸笋?”
武安侯尊重外甥的选择:“给阿大留一道鲜笋鸭,保证你吃的满嘴生香。我这鸭子,肉质肥美,还天天跑来跑去,很有弹性。”
两个妹妹虽说不能苟同哥哥这个“鲜笋党”,但到底是一起去摘鲜笋了。
昨日才下了一场春雨,无数的小竹笋探出了脑袋,竹林里尽是新鲜的气息。碧绿的翠竹随风摇曳,交织成美妙的乐曲。
卢照雪伸手都不需要用力,就掰下来一根小竹笋,“还怪可爱的。”
武安侯看着三个小崽崽摘竹笋玩得不亦乐乎,也掏出一把竹笛,吹起了曲子。
到最后,实在是摘得太多了,秦晔叹了口气:“阿兄,只怕你要吃好多顿的鲜笋了。”
秦曜:“……”大可不必哈。
他们挖出来的春笋大多灰头土脸的,武安侯又教他们怎么剥笋,怎么冲洗干净。原以为两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都嫌脏,没想到她们都还挺有兴致的。
卢照雪还一边洗,一边美滋滋道:“将来我若从军,路上能遇到笋子吃,也是极好的。”
武安侯:……嗯,萤萤你高兴就好。没把那些扫兴的话说出来:若真的从军,卧雪眠霜的,哪里能有笋吃呢。
秦晔道:“你怎么这么惨,只能吃笋啊。要不我去户部干好了,到时候多给你发点粮草,省得你日子这般难过。”
卢照雪笑了:“那敢情好。将来就要靠阿姐照拂我了。”
秦晔也笑了:“将来应当是哥哥接任,我们还要求哥哥多照拂我们两个妹妹呢。”她本来是没有想过以后要做什么的,反正舒舒服服当个公主也没什么不好的,但是听萤萤总说自己要当将军,她也被感染了,这时候觉得自己应该也做些什么才是。毕竟若是论出身,萤萤也不差呀。
她说的“接任”,自然是接任皇位了。
秦曜有些偏怪又无奈地看向秦晔:“你呀,什么话都说。”为人子女的,岂能随便说这些。“而且父皇也没有立太子。”将来谁知道父皇会不会有别的孩子呢。
秦晔却觉得:“太子不是你,还能是谁?照阿爹这么爱阿娘的份,宫里不会再有旁的皇子皇女了吧。”
武安侯这时候也有些听不进去了,他拍了拍秦晔的小脑袋:“灼灼慎言。即便是再亲的父女,你们身处天家,就要谨慎些。”
他与长孙质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对皇室并没有太多的信任。即便如今的官家看起来还不错,对长孙家释放了很大的善意,与妹妹长孙令的感情也非常好,可史书上难道没有曾经相爱最后却分崩离析的帝后夫妻么?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①
秦严与长孙家的关系,实则是有些微妙的。焉知他不是利用长孙家来对付太上皇那边呢!是以武安侯心中始终有着隐忧,皇后冒充武安侯带兵打仗一事,在他们夫妻感情好的时候自然是千好万好,若是哪天不好了,皇帝另有新人了,只怕就是眼中钉肉中刺了,而且他还有废后的把柄。
灼灼若是出言不慎,对父亲的后宫多加议论,万一秦严想多了呢。
秦晔被哥哥和舅舅相继制止了,也只好不说了。兄妹三个洗笋去了,却不知道他们今日的玩笑之语,在命运齿轮的转动下,到底变了个模样。
多年以后,作为见证者的武安侯回想起来,仍然要失笑:确实有做将军的,也确实有执掌户部的,当然,也有登极的。
第 33 章
三个小崽崽洗好了笋, 送到厨下去了。恰好没人,他们打起了双陆棋。秦晔和哥哥秦曜刚上了,卢照雪从旁支招, 一会儿帮这个, 一会帮那个,看哪个稍微落于下风就替人家着急。
气得秦晔都笑了:“萤萤,你到底站哪边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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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照雪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我素来是个惜弱之人。”
秦晔把她捉了, 按到她自己的位置上,让萤萤来下算了。
卢照雪就和哥哥下起棋来。刚下完一局, 分了胜负, 卢照雪惜败秦曜,门口就有人来报:“官家和娘娘微服前来了。”
三个小崽崽忙也去门口接人。
果然是秦严、长孙令二人打扮得和普通商人夫妇一般, 只有跟在后边的朱银并两个伪装了的侍卫。那两个侍卫可不一般,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其中一个还是暗卫头子。
长孙令回了武安侯府, 那可真是如鱼得水。武安侯与秦严还要客气行礼, 长孙令就制止了, 还笑着和秦严道:“你是我们长孙家的大女婿, 回了岳家怎么还摆架子呢。”
武安侯险些没被妹子吓死。
秦严心里也有些委屈,他哪里摆架子了, 明明是舅兄先和自己行礼的,他不也什么都还没说呢。
不过他前后看看, 长孙昭, 是长孙家的儿子。妻子长孙令,是长孙家大女儿。就连灼灼、阿大和萤萤, 也都是长孙家的外孙。
可恶,他好像真的被孤立了啊!
呜呜呜。他现在无比希望卢行溪快快到来, 和他并肩作战,他们俩好歹都是长孙家女婿,不至于被孤立。
看着目露委屈的丈夫,长孙令上前,牵了牵他的手:“走,带你看看我小时候练剑的地方。”
秦严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
秦曜、秦晔、卢照雪:呵呵,又是吃狗粮的一天呢。
卢照雪好久没见到姨母,想念得很,黏在她身边:“姨母,我也想去~”
长孙令自然无有不应的,无视秦严故意往外放的冷气,带着几个小辈一起去了练功房。带一个也是带,带三个也是带嘛。秦严只能跟在她身后,做个默默的看客。
武安侯安慰大妹夫:“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秦严:……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呢。
长孙令自幼就习武,还熟读兵法,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抱在膝上传授兵法,比亲哥哥学得都快。因此他们父亲对她的期望也很大,反正当时是女帝一朝嘛,也有不少女官,便准备未来让女儿也从军的。
谁知道一朝战死沙场,只留下这一儿一女,大房的长孙昭强行将这家支撑起来,他底下还有两个妹妹呢,一个亲妹,一个二房堂妹,偌大的侯府就只剩下三个人,还都是十三四岁呢。那个时候,人人都以为武安侯府要败了,哪里想得到武安侯府还有这一日呢——大女儿嫁太子,如今成了母仪天下的皇后,大儿子是击败羌族、手握重权的英雄将军,小女儿嫁给英国公做国公夫人。
武安侯府是蒸蒸日上,可武安侯永远记得这么多年来自己与妹妹一同习武的日子。小妹妹阿质从旁看着,给兄姐加油打气。大妹妹则比自己都认真,都不落下。
那时候他真是奇怪呀,大妹妹分明德才兼备,样样皆修,她也早说了是奔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还习武做什么呢。一朝困在皇宫,还有凤飞于天的机会?
然后后面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武安侯领命救援,被亲妹妹绑了,再冒充成自己,大获全胜。
合着是在这等着呢。
武安侯看着这熟悉的练功场,也有些想笑。
卢照雪指着一把刀道:“姨母,这也是你用过的么?”
那把刀真是威风凛凛,只看一眼她就心驰神往。
长孙令笑一下:“我习惯用剑,那是你舅舅用过的。萤萤将来也要做将军是么,姨母已经听灼灼说了。”
这说的是她曾经在同窗们面前立下的志向。卢照雪在崇拜的姨母面前,有些羞红了脸:“是呀。”
长孙令很欣赏外甥女的勇气:“你阿爹一直都有带你练拳脚功夫,等明年七岁了,就可以选兵器了。你到时候看看喜欢用刀还是用剑,武安侯府的珍藏还是不少的,到时候让你舅舅帮你挑。”
武安侯忙点头道:“萤萤的资质确实不错。”又看向秦曜和秦晔:“依我说呢,灼灼最好也习武。”阿大是皇长子,众人都默认他将来可能继承皇位,因此他下学后也是有暗卫带着训练的。
秦晔把头摇得和葫芦似的:“不学不学,我又不想当将军。”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小公主,将来最多在户部当个官员,为萤萤拨点粮草,哪里就需要习武了呢。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吃不了苦的。
“当初让她与哥哥一起学,她偏不愿。”长孙令也很无奈。其实她心里有个不可言说的念头,因此对灼灼和阿大的要求其实是一样严格的。阿大倒是老实得很,做个守成之主没问题,灼灼聪明多变,只是不肯用功。
卢照雪小声和秦晔说:“阿姐,我建议你还是学点。”
秦晔纳了闷:“为什么?”她堂堂嫡公主,将来也是嫡长公主,身边肯定不缺暗卫、侍卫保护。她干嘛还要自己费这个劲。
“你想哇,别的不说,至少学点轻功吧,将来若有个万一,好歹跑得快不是?”卢照雪坚信,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溜的顶级武林原则。这世上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她的功夫就算从小练起,也未必是天下第一啊,要是真在战场上和对面主将单挑,一举拿下还好,要是发现对面高出自己太多,那肯定得先逃回这边,虽说丢脸了点,士气也会受打击,但好歹己方主将没有被生擒。
当然,阿姐不做将军,也可能面临别的危险啊。总之她觉得,技多不压身,学学没坏处。
她如此这般地说了说,倒真把秦晔说服了。秦晔蹦到亲娘跟前:“我要学轻功。”
“哦哟,萤萤有两把刷子呀。”长孙令心道,果然还是孩子和孩子好说话。“行,明日阿娘就开始教你。”
反正她现在出不了宫,每日的宫务又少,她真的很闲。
长孙令还饶有兴致道:“等你们正式上骑射课了,我给你们一人送一匹小马。”
秦晔立刻双眼放光,她早就眼馋宫里的好几匹小马了,尤其是薛延陀进贡的一批马,又高大又漂亮!就连小马也是毛色亮丽,精神十足。
“阿娘真好!”秦晔扑上去道。
卢照雪也喜欢马,一想到再过一年她就可以拥有一匹优雅可爱的小马马,她就忍不住笑,也粘着长孙令:“姨母待我好好呜呜。”
秦严在旁看着,莫名地有些嫉妒。明明是进贡给朕的马马啊,全被阿令拿去借花献佛了,两个小女孩都绕着她开心得不得了。
就连阿大也露出了一个笑容,虽然没有像两个妹妹一样围着娘,但还是看得出很高兴拥有一匹马。
不多时,就有下人来报:“二小姐和二姑爷回来了。”
长孙令悄声在他耳边道:“你看,方才我们侯府算给你面子的了,都没有喊你大姑爷。”
秦严面无表情,实则计上心头。“我去迎一迎行溪他们。”
等在门口见到卢行溪夫妇,他立刻上前一步:“哟,二姑爷来了。”
卢行溪:“……”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今日的官家怪怪的。
“官家?”
秦严继续拉着卢行溪,一脸过来人传授经验的样子:“这里是长孙家,咱俩都是长孙家的女婿,你就不要摆国公爷的架子了。”
卢行溪:“?”
不是,我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啊。我哪里摆架子了?
秦严见他懵了,心下更是得意,拉了他道:“行溪!到了岳家就得拿出做人家女婿的样子。你看朕,到了武安侯府,不也是任劳任怨?”
好哇,好哇!卢行溪被秦严这一通抢白,总算是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现在又在搞什么新闻了。这家伙,肯定是自己被谁给说了,这会子就来自己面前充大头蒜。
还官家呢,真该让外头的老百姓都看看他们崇敬的天子是个什么人呢。
卢行溪懒得搭理这个大姐夫,因为长孙令这时候出来见妹妹和妹夫,正好撞见了自家那个又在“欺负”妹夫,就过去把秦严揪走了。
一家人终于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好好吃个饭了。
卢照雪看着桌上的鲜笋鸭和酸笋鸭,心满意足极了。她夹了大大一口酸笋鸭,酸味超级爽口开胃,她还被茱萸辣到了,大大地下饭。
又指着鲜笋得意道:“这笋是我和阿兄阿姐一起挖的哟!”
秦晔和秦曜也暗暗地挺了挺小胸脯。
长孙质夸道:“你们真能干!”很给面子地多吃了点鲜笋鸭。
桌上又何止这两道菜好吃呢,样样都是精心烹饪,香味十足,各有风味。长孙质和长孙令对视一眼,对着兄长道:“哥哥有心了。”
可不是有心嘛。桌上的菜,大半都是她们两姐妹爱吃的。不管她们嫁人多久了,武安侯府永远有她们的一席之地,桌上也永远有着她们喜欢吃的菜肴。
武安侯笑道:“算不得什么。”
秦曜在一旁看了,也若有所思起来:舅舅也是有两个妹妹,护着妹妹长大,我也是哥哥,我也有两个妹妹,灼灼和萤萤我都要好好护着!
卢照雪还将平日在家里的叽叽喳喳传统发挥到了今日的家宴上,反正在座的全都是值得她信任的亲人嘛。“我今天见到了高先生!就是曾经的户部尚书高执音!”
“高先生回长安了?”卢行溪没想到居然能从女儿嘴里听到这个消息。
“是呀是呀。”卢照雪翘着嘴角,“她今日还来给我们梅花堂和兰花堂上了一节课!她超厉害的!”
卢行溪心中若有所思,但不管如何,先生愿意回长安,总是好事的。
长孙令和秦严二人也若有所感,尤其是秦严,他跟在祖母身边有段时间,那时候也几乎每天都见到高执音。这位女官气度不凡,时而温和,时而威严,如利刃般站在群臣中毫不变色。
长孙令语气中也带着些崇拜:“你们年纪小,不知道,高先生当年在长安,也是风华绝代的人物。祖母的心腹中,她是最小的一个。”
这“祖母”,自然是说明章女帝了。
秦晔不耻下问:“阿娘,曾祖母都有哪些心腹呀?我以为就林相一个?”
林相是女帝那朝的宰相,在太上皇上位期间,依然做着宰相,稳稳当当的,太上皇想要动她都很难动。现在是三朝元老了,依然当着宰相,不过已经是半隐退的状态了。朝中多有新人,参知政事也是副相,颇有才干。
长孙令道:“祖母的心腹,自然是有男有女。”明章女帝是不拘一格降人才,有才能的全都拎出来用,管他是男是女。“我便与你说说几个是女子的心腹吧。”
觑一眼丈夫,秦严也正竖着耳朵听呢,他心里想着,若是阿令说的不对,我还可以纠正一下。
“林相自不用提。金吾卫大将军孟慧荣你可知道?”
这下卢照雪抢答了:“我知道!阿娘说过,她是被女帝提前结束了流放,因此一心忠于女帝。”
这个孟慧荣就是所谓的戴罪立功的人物。“我觉得律法有问题。明明是她未婚夫先伤害她,她反抗又有什么错?”不就是提刀砍伤意图强、暴她的未婚夫嘛!怎么,你是未婚夫就可以行男女之事了?别说未婚夫了,你就是成了婚也不能强来啊!
这又是另一桩公案了。秦严摇了摇头:“可即便是提前召回她,让她从军,都已经是祖母废了很大劲了。”
即便祖母是一朝皇帝,人人心服,但依然要受到不少掣肘。他们信服的只是女帝这个权力动物,与她是女子无关,因此他们并不信服其他女子也能做得那么好。祖母一步步提拔孟慧荣,每一次都是和朝臣博弈,每一次都要费不少心力。
长孙令却没有忽视萤萤刚刚的说法:“律法是有问题,肯定会改的。”瞥一眼秦严。
秦严无奈道:“其实祖母生前已经准备着手改了,只是忽然生病……这事就被耽误了。”再之后女帝驾崩,天子丧礼大于一切,再之后景平帝即位,他只想着铲除女官,削弱母亲的影响,改律法一事自然就再也没人提过了。
“这事,朕会想办法的。”秦严许诺道,事情肯定是要办的,但怎么办、何时办,都不是一蹴而就的。
长孙令也体谅他难处,继续说原来的话题:“孟将军立下战功,一路高升,很得祖母看重。林相沉稳持重,孟将军机敏勇武,她们都与祖母差不多年龄,只比祖母小个几岁,只有高执音高先生,小她们差不多二十岁,可以说是最小的晚辈了。”
“高先生是世家女出身,渤海高氏多是读书子弟呀。”说到高家,长孙令眼神有一丝不满,“高先生于术数一道聪敏异常,故而被女帝特拔进户部,一路做到了户部尚书。在当时,她们三个可谓女帝铁三角。女帝虽有男子心腹,却都不如她们贴心死守。”
其实这道理也好明白得很,对那些男人们来说,就算臣服女帝,换个皇帝也照样臣服。说不得心里还懊恼呢,怎么这么天纵英才的皇帝偏偏是个女子呢,可惜可惜。高执音她们就不同了,她们与女帝是天然的同盟。
原来是林相、孟将军和高尚书三人。她们当时确实位高权重的。
卢照雪忍不住夸高执音:“高先生还送了我礼物呢!她写了一本《算林》,到时候还要送到我们府上呢!”
长孙质虽然不是高执音的关门弟子,但也蛮喜欢她的,“高先生出新书了,真是太好了。”立言总是好的。女子的话语权总是这样一步步争出来的。如高执音这样在某一领域格外出类拔萃、连男人也要甘拜下风的,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秦晔也眉飞色舞道:“我也得了高先生的礼物!她说送我一本曾祖母批注的《韩非子》!”
高先生还夸了她能言善辩,嘿嘿嘿。
大人们都很捧场,并没有觉得高执音给一个六岁小孩看《韩非子》不合适,并不是只有《论语》《孟子》这些儒家之书才值得学的,术、势、法,这些同样很重要。女帝不也是内儒外法么,本质上还是很刚的。
长孙质也笑了:“可见我们灼灼招人喜爱。”
秦晔受了小姨的夸,也沾沾自喜,夹菜都比之前虎虎生风了些。
秦严觉得有趣,心想,灼灼和萤萤都得了高先生的礼物,阿大肯定也有吧。这时候就别低调了,快说给阿爹听听!于是忍不住问儿子:“阿大你呢?”
众人也都含笑望向秦曜。
秦曜笑容一僵,呜呜呜他没有得到高先生的礼物,甚至都没有得到她的私下会面。“阿爹,我没有礼物。”
秦严:……
坏了,多嘴了。
长孙令凤眸瞪了一眼秦严,儿子若是有礼物自然会自己说,何必要他越俎代庖。现在好了,好在阿大心大,没有惹哭他。
阿大确实是个心大的孩子,并没有嫉妒两个妹妹比自己额外得了高执音的青眼,反而将今日灼灼的精彩表现说给了父母和姨母姨父、舅舅听。
他最后还补充了一句:“妹妹说的很好。”
秦晔也笑了:“哥哥也好。那本《韩非子》,我看完了,哥哥拿去看吧。”
秦曜也从书页中知道曾祖母的厉害,因此才有点想看这本曾祖母的批注,听了这话也高兴起来。
长辈们见几个小崽崽这样兄友妹恭,又怎么会不开怀呢。
秦晔手里拿着葡萄饮,心情美滋滋:“若是日日都有这样的家宴就好了。”
长孙令笑话她:“你倒想得美。连你阿娘也是日日困在宫里,难得出来一次。”
自从这次回宫之后,她还是第一次私下底出宫呢。上次亲蚕礼到底是带着命妇们一同前往,事毕后又回宫去了。
长孙令在亲人面前也是实话实说,咬牙切齿:“两个老家伙盯着我们,我真的要气癫了!什么时候我才能再去打仗!”
今天也是不能打仗而无能狂怒的皇后娘娘呢。
武安侯:……
你最好歇会儿吧妹妹,也给哥哥留点建功立业的机会吧!苍天啊,他真的不想一辈子都在妹妹的威名之下啊,这武安侯累累功勋,偏偏大头功劳都是妹妹立的啊。
他自己拿得出手的也就三年前击退突厥侵犯、八年前作为副将跟着老将军平蜀乱的功劳哇。本来六年前打羌族那次该是他主帅的啊,偏偏妹妹以下犯上,以妹犯哥。不是,这样搞得他这个武安侯水分大大的呀!
于是他义正言辞对着秦严道:“官家,凡有战事,请让微臣先行,不破敌军,势不回转。”不争取不行啊,他再不争取,长孙令岂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哄得官家什么都依了她。
秦严心里其实知道大舅兄是怎么想的,平心而论呢,大舅兄的本事自然是很不错的,在年轻武将中也算名列前三了,可谁让他妹妹也很不错呢,谁让“武安侯”只能有一个呢。
他有些为难地看一眼长孙令,“舅兄,你的心思朕都懂,只是——”
不能再让官家说下去了!武安侯深知官家在大妹妹面前就是个没用的,他打断了官家不知道要怎么拒绝的发言,继续严肃着脸道:“马革裹尸,是武将的宿命。微臣世代忠良,只要官家给微臣机会,微臣愿效死力。”
是武将的宿命,不是皇后的宿命啊!求求了妹妹,别和我争了!
一边立誓一边给妹妹投去可怜巴巴的眼神。
长孙令本来是想说什么的,最后还是撇了撇嘴,哎,她最近的确出不了宫,两个老东西就等着她出事呢,她可不能留人把柄。朝廷还是需要一个武安侯的,哥哥素日也体谅自己,将武安侯的身份给了自己,我也不好太霸道了。
秦严于是应下:“舅兄的能耐朕是知晓的。”他沉吟片刻,“西突厥蠢蠢欲动,还请舅兄多多注意局势,与徐子恺常来往。朕的判断,只怕今秋就有一仗,届时就是舅兄的用武之地了。”
西突厥的动静,武安侯身为重要将领自然也是知道的。这是得了官家的金口玉言,将来征战必会有他一份子,便不是主帅,只怕也是一路主将。他立刻就心满意足起来:害,谁曾想到,原来打仗也要争着上呢。
“多谢官家。”
“舅兄何必多礼。都是一家人。”秦严大概想起了一进门妻子对自己说的话,也随意起来。
武安侯心道,我信你个鬼。你们做皇帝的,岂不是七八九十个心眼子?我若不小心点,那天妹子惹了你,整个长孙家都要倾覆。
面上还是从善如流:“大妹夫。”
萤萤、灼灼、阿大三个小孩子看了舅舅请战的这一遭,都有些笑意。到底是将门世家,放到旁人家中,知道要打仗都怕送死,兄弟几人推搡不已。放在长孙家,却是男女都堪当大用,还要抢着“马革裹尸”哩。
萤萤更是心潮起伏,只恨不能立刻长大,好策马扬鞭,血战沙场。
长孙令又关心起她前阵子在忠勤伯府的事:“那日你可有受欺负?”
说起八卦,谁都来劲。卢照雪顿时想起了之前姨母撤销了忠勤伯老夫人的诰命,“当然没有,我和徐翡跑的可快了。他们还想来抓我们,没门!”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秦晔想起了当时骑射课考跑步的时候,那个叫徐翡的,分明跑的很慢嘛。怎么拉着她萤萤妹妹的时候,就跑得飞快了呢。
武安侯心里头的事有了找落,这时候也来八卦:“你们听说了么,那老夫人听说是病了,大夫天天去他府上。伯府还对外放出消息,说是被女婿和外孙伤透了心。可真是会算计!”
这些人在道理上自然是站不住脚的,于是就拿孝道说事,到底是你徐翡的外家,你还真能看着外祖母因你气死?
长孙质感慨:“人昏了头,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是一招臭棋啊。”还以为这样能裹挟着定远侯府重新交好他们家,却不知道是越推越远。
武安侯继续说着八卦:“好在也没人信他们。之前徐枢密使不是还请了御医给张轲看病嘛,人人都夸以德报怨。如今伯府如此做派,谁又能信呢。”
卢行溪心道,不愧是徐子恺,走一步算十步,这也算是替他儿子保住了名声了。
卢照雪吃了两口菜,又忍不住加入了讨论:“我算是看明白了,在那老夫人眼中,孙子和外孙到底是不同的。还讲究个亲疏有别。”她就纳了闷,“凭什么不同啊?不都是子女所出的下一代么?凭什么女儿所出就不如儿子所出精贵?”
第 34 章
卢照雪不懂, 卢照雪在这次忠勤伯府的事件中大受震撼。
在她六岁多的生长环境中,从来没有体会过什么“亲疏有别”。在她看来,亲人就是亲人, 都是爹生娘养的, 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说外孙不如孙子受宠,那肯定是因为他们的上一辈的原因,那不就推到是女儿不如儿子受宠么?凭什么?
还有没有天理了。暂且不论嫡庶, 都是一母同胞的,只是出生时间早晚的问题, 就因为你是哥哥我是妹妹, 我就天生地比你低了一头。这合理么?
在卢照雪看来,没有什么是天生的“自古如此”, 只有道理,而且是真理,才能得她信服。
她当然不信这个理!
这时她又懵懵懂懂地想起了阿娘从前说过的话, 这世上从来都有一类迂腐人, 见不得女子优秀, 只容许男尊女卑, 男强女弱……甚至女帝一朝之前都是如此风气,就容不得女子。
这样的世道, 莫非是好世道不成?
她在心里思考,再说了, 只是想求个平等的机会罢了, 男子女子一样看待,就有这么难么?
她是这么想的, 也是这么问出口的。
长孙令和长孙质对视了一眼,眼底的意味不言而喻。这么早让萤萤接触这些, 真的好么?
可看她问得认真,灼灼和阿大两个也是若有所思,她到底还是回答了:“难。难如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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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照雪不免有些沮丧。在她看来,姨母就是她见过最厉害的人了,大将军杀敌无数,战功赫赫,对上这样的问题依然觉得难。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但是世道,不就是要人一步步去改变的么?”长孙令缓缓道。
卢照雪眼眸倏地亮了起来。对啊!
秦晔已经先一步说:“我就是不服气!女儿凭什么比男儿差了?我看就没有,我看爹娘都是一样的好,一样的厉害!小姨母和小姨父也旗鼓相当!”
她越说越来劲,难得立了志:“我偏要做成这一桩事!”
虽然没有明确说是什么事,但在座众人都明白,是指“双方平等”一事。让女子与男子同等机会,同样可以走出家门,可以读书习字,可以经商,可以为官,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
卢照雪也说:“明章女帝开了个好头。我们要接着做下去!”女帝开端,她们接续。都怪中间插入了一个太上皇,倒行逆施。好在他只在位六七年。哼!
武安侯听了两个外甥女这么略有些出格的说法,心下其实是赞同的,但他不好多说什么,没见人家亲爹亲娘都在嘛。他只是用余光扫了一下两个妹夫。倒要看看这两个能说出什么话来!若是要责骂两个外甥女,他这个舅舅可是不干的!
卢行溪当然不会有意见了,之前妻子已经对女儿说过类似的话,他都没有意见,更何况如今。“灼灼有志气,又有眼光。萤萤也好。”没有眼光的话,怎么能说出“小姨母和小姨父也旗鼓相当”的话来。哎呀,他真是爱听这种话,不枉疼了灼灼一场。
武安侯心下就是一点头。小妹夫还是可以的,这一点很符合他们长孙家的驯夫之道。小妹将夫婿管的还是不错的。其实他也不该操心小妹夫的,谁不知道英国公最疼女儿呢!
最要操心的,还得是大妹夫。
他余光瞥向左侧的秦严。
秦严当然没有注意到大舅兄的眼神,不然他肯定又要跳脚了:好哇,合着你们才是一家人,就我一个外人是吧?大舅兄忒不公平,对着两个妹夫都不能一碗水端平呢!
他也很欣赏闺女的眼光,嘿嘿,她说爹娘一样好诶,没错!
他咳了咳,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过去,才说:“我和你娘很配这件事,人所共知。”
众人:“……”
还当他要发表什么新闻呢!
秦严又难得多说了几句:“灼灼和阿大都是好孩子,起码朕这里,是不拘什么男孩女孩的。朕看灼灼就很能干,前阵子还当上了梅花堂的总指挥。”他又将旧事重提,丝毫不管这件事只发生了一次。
他又望向秦曜:“阿大,你亦要奋进。”
秦曜见这把火终于烧到了自己这里,忽然有了些落地为安的感觉。他点点头道:“好的阿爹。”又鼓起勇气说:“两个妹妹说的很是。”
其实秦曜一开始听了曾祖母的事迹,也心向往之,觉得她真的好厉害,再一听两个妹妹的发言,觉得她们都很有志气。他一向是个善心人,既然女子过得这么不易,她们只是想和男子一样获得机会,这又有什么错呢。
像阿娘,像小姨母,不也照样很能干么,若是不让她们去干,岂不是浪费人才?
他还很小,并没有接触过很多所谓男子为纲的世道,反正他亲爹亲娘的相处都没有什么尊卑。
长孙令方才听了丈夫的回应,都脸色淡淡,只有在听到儿子的回应后,才微微笑了起来:“阿大,这世上有很多酸儒腐儒,他们的道理你可以听,但不要信。”
长孙令可不想养出个李弘这样的反骨太子来。
秦严也道:“是啊阿大,别被那些酸儒说的话迷了心眼。这世上,惟有阿爹阿娘、你的兄弟姐妹、你的亲人,待你是真心。”
他是觉得这儿子太老实善良了点,不像灼灼心眼子那么多。在男女的这件事情上,灼灼肯定是站女子这边的,还是积极推动,阿大可不能中了旁人的套,倒来拖后腿。
秦曜点头如捣蒜:“阿爹,阿娘,我知道的。”
他的阿娘,他的妹妹,他不来护,谁来护着?他虽然性子忠厚,但是谁是他的敌人,谁是他的亲人,他还是分得清的。
武安侯没有孩子,将两个妹妹的所出都视若己出,因此才那么关注两个妹夫是如何看待两个外甥女意见的。如今见秦严说得挺走心,他也暗自在心里点头:可见大妹妹不仅驭马有术,御夫也是有几手的。
心下对这个大妹夫也满意了几分。只是仍对他保持一定的警惕,到底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秦家,从阴谋诡计、魑魅魍魉中生长出来的皇帝,谁真把他当傻白甜,那就要吃大亏了。武安侯原本并不想妹妹嫁入皇家,担心无法给妹妹撑腰,也担心妹妹陷在里面,可妹妹有自己的想法,他又当爹又当哥的,也实在不易。
鲜笋鸭和酸笋鸭在众人的说说笑笑中逐渐消失。卢照雪是众小孩子中最鲜活的,她开心地滚进长孙质的怀里:“阿娘,舅舅好会做鸭哦!”
长孙质:“……”
武安侯:???小外甥女,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其余人也是忍笑不住。
秦晔她们哪有大人那么多鬼心思,立刻声援萤萤妹妹:“我敢说,舅舅做鸭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武安侯:???
他满脸黑魆魆的,可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众人还是一起憋不住地笑了出来。
卢照雪和秦晔还奇怪得很,她们到底在笑什么呀。今日舅舅都带着他们去看了家里养的鸭子,那鸭子又肥又精神,一看就知道是精心饲养的。往后她想吃鸭子了,就往舅舅家跑!
武安侯不想对着天真的外甥女说什么,毕竟她言语可爱,也不愿意教训妹妹,于是就教训起了两个妹夫:“定然是你们平日里对女儿胡乱说话,哼!”
卢行溪已经笑够了,接住了这份责怪,唇角尤带着笑意,赔罪道:“是我的错,舅兄勿怪。”
秦严:?
他刚刚还想反驳舅兄的,长孙昭怎么这么会推锅呀!明明是灼灼说的,关他什么事呀!谁知道妹夫的阵营里出了卢行溪这么个大叛徒,浓眉大眼、一身正气,居然也背叛了朕!
可恶!
武安侯听了小妹夫的话,就满意地点点头:卢行溪还是个不错的长孙家女婿。或许是今日喝了点酒,壮了胆子,也或许是见大妹妹可以管制住大妹夫,他对着秦严这个官家也敢斜眼起来了。
秦严还能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你看看人家卢行溪!”
他忍气吞声,憋了憋气,小声道:“是朕的不是。”
天爷!他秦严长到这么大,从皇长孙开始做起,就没受过这种委屈!居然冤枉他,还要他承认不存在的错误!
长孙质看着,也颇有些好笑。
武安侯也是心满意足,能得到大妹夫这么一句,简直太爽啦!
哼,管你平日是官家还是国公,进了我们长孙家的门,那就是我们长孙家的女婿!
秦严回宫之后,就拉着长孙令进了景阳宫寝殿,还让人带走了两个儿女。
长孙令被他一把扔到了龙床上,原还当他这个时辰就要行周礼,却见他背对着她,委屈起来了:“呜呜呜大舅兄欺负我,你也不帮我,你和他站一边,不管我的死活……”
长孙令:“……”
噢,差点忘记了,我家这个是哭包人设呢。
她凑过去作势捧秦严的脸,但秦严不肯让她捧,一个劲躲着。他嘴里还持续地呜哇哇:“你们长孙家合起伙来孤立我!好嘛好嘛,我就是小可怜,没人疼没人爱的。”
天可怜见,明明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他却好像是个赘婿似的。最坏是阿令,也不帮着他!长孙昭和卢行溪两个王八蛋也就算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阿令也不把他放心上,他真的好气啊。
长孙令亲他的眼睛:“有人疼有人爱。我就最爱你了。”
秦严嘟着嘴,扬起下巴:“真的?”还不等妻子回答,就自己问了起来:“要是我和你哥哥同时掉进水里,你救谁?”
长孙令直来直往道:“你俩都会游水啊。”
秦严:!!!“不管,总之就要救一个。”
长孙令见他着急起来,只好(昧着良心)安抚道:“当然救你。你是我夫君,不救你救谁?”
秦严这才得意起来,嘴也不嘟了。他就知道,只有他才是阿令心中最重要的人,什么长孙昭,什么长孙质,就算是他们的两个孩儿,也比不得他重要。
秦严的这点信心还是有的。盖因他自个就是这样,灼灼和阿大两个捆在一起都比不得阿令半分,他下完朝之后处理完朝政已经很累了,只想和妻子在一起,有时候连孩子都不想搭理。
阿令肯定也是如此作想的!
秦严牵着长孙令的手,带着她一起倒下,眼睛亮晶晶的,“你哥哥今日对我不好,你得替他赔罪。”
长孙令本身没什么想法的,见他颇有意致,而且成婚十年了这张脸还是看不腻,她也就点了头。明知道他是趁火打劫,也允了。
帝后在景阳宫足足呆了一个时辰才出门。
太极殿里,秦严终于要开始批阅折子了,长孙令也从旁为他分担。朱银早就见惯了这幅场景,他跟了秦严二十年了,知道主子是个什么人。他对外人狠,对自己放在心上的人却永远是赤诚以待,比如长孙皇后,他信任她。
朱银的脑回路已经绕到了另一头:说句不大恭敬的话呢,官家在娘娘面前,就仿佛一张敞开了皮毛任由她揉的大狗狗。
哎,那些朝臣们是真不该轻瞧官家,当时都觉得官家年轻君主好欺负,殊不知人家只是在妻子面前是听话大狗狗,在众人面前却是好斗的狼和狡诈的狐。
长孙令平日里也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除却打理人数极少的后宫之外,还是情报司的最高头头,整日里处理事务,因此并不经常为秦严分担批折子的重任。
这次从边关回来,更是积压了不少事务。情报司是高级隐秘部门,整日里收集各种情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与军务相关的情报,长孙令自然要握在手里。
因此她没想到,居然有朝臣连着给官家上了几日差不多意思的折子:官家,您后宫只有几个妃嫔,皇子更是只得一个,这样不行啊,您得为江山社稷着想,不说广纳后宫,至少组织一次选秀吧!
前几次秦严都留中不发,这次居然正好落在了长孙令的手上。她似笑非笑地看着秦严:“官家不如看看这本折子。”
秦严还不知道是什么在等着自己呢,饶有兴致地看过去,一看见上折子的署名就眼前一黑,再一看具体内容,更觉晦气:“怎么又是他!”
不是,这些臣子能不能体贴一下上意啊!他都留中不发了,还能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对你说的不感兴趣么!还要头铁上折子,真是不识时务!
“都是他自作主张,可不是我的意思。”秦严才不愿意为了这种事伤妻子的心呢。
他们之间自然是早有默契,虽然秦严从未说过为她空置后宫,但实际上他就是基本做到了。
长孙令心里有数,不会为了这事闹腾,不过是方才见他气盛,抓住长孙家一点痛处就在那哭唧唧,还索要赔偿。夫妻两个之间,总是一强一弱,强弱交换,攻守互易,那才有意思。
因此她才出言逗他几句。现在正色道:“官家来批阅吧。”
秦严就接过折子道:“这些人真是没完没了的。到底是朕的后宫,还是他们的后宫。操心这么多。”
他们刚刚大婚的时候,那时候还是景平帝在位,他还是太子,他们住在东宫。大概是因为景平帝更偏爱小儿子吴王,当时朝臣还以为景平帝要改立太子,吴王上位有望,因此当时对东宫的关注不够。东宫只有太子妃一个,也没有招人耳目。
可后来新皇登基,一群人为了自己或家族的利益,趋之若鹜,恨不得新皇后宫中多进几个妃子,自家女儿也有份,最好还能得宠,提携家里父兄。
这时候,只有长孙皇后一个可就不行了。朝臣们纷纷反对,顶着武安侯核善的目光,也敢说长孙皇后独霸后宫了。
皇后淑房独宠,哪怕她膝下有两个孩子了,哪怕她从来都行事稳妥,也还是被人非议。太上皇和康太后两个也闻着声来掺一脚。
那时候他们说的话多难听啊,似乎巴不得更多人来分长孙皇后的宠,如此帝后分离,小皇帝也失去了武安侯府这个强大的妻族支持。
“迫于无奈”,永徽元年宫里举办了一次选秀。一大半勋贵世家们如获至宝,纷纷将家中最出色的女儿送去参选,只盼能在宫中得个份位。
谁知道官家居然是个不贪花好色的,只点了四位女子入宫,分别出自康家、柳家、南家、杜家。南家与杜家只是小家族,他们都想不明白为何这两个女儿能得到皇帝青睐。康家则是康太后娘家。康家女儿和柳家女儿位份最高,给了贵人。
康贵人呢,是康太后的侄女。柳家虽然是世家,但柳贵人也与康太后有点关系,她母亲是康氏女,她是康太后的外甥女。当时大家都觉得太后娘娘只怕是疯了才下这种昏招,强逼着官家将自己母族的侄女和外甥女一并纳了。这是真明目张胆·安插钉子啊!
可康太后也冤枉,她哪有给官家他们施压啊!是,她是希望侄女和外甥女都能入选,可官家那个东西岂会听她的吩咐?所以她也没去自取其辱,又哪里知道官家是犯了什么病,居然将她们两个一起留下?
真是白白背了锅。
康贵人和柳贵人两个表姐妹同年入了宫,本是同盟,可没想到柳贵人步步高升,三年后就升到了贤妃的位置,可怜康贵人还是原地打转。她恨柳贤妃还来不及呢。之前康太后跟着太上皇在昆山养病,她也经常写了信去和姑母哭诉,说柳氏是个小贱人云云,时常霸占官家,丝毫不顾姐妹之情。
那康太后又是怎么想的呢。对她老人家来说,虽说两个都是她的子侄辈,可柳贤妃到底姓柳,她得势了于康家也没多少好处,不如捧康贵人来的划算。可康贵人不争气哪。真是没用的东西。
但是自打去年回了宫之后,这姑侄两个来往越发的近,康太后自然也为康贵人撑起了腰,也时常将柳贤妃叫了去,敲打提点。
这次屡屡给官家上折子请求选秀之人,正是礼部苏侍郎。他真个是服了,官家自打登基后,就只选过一次秀,为官家选秀自然是礼部的本职工作,既可以服务好官家,上头满意,又可以从中吃拿卡要,让有心中选的秀女家族出财出物,他们巴不得赶紧再来一届选秀。
盼啊盼,官家始终没有这个意图。急得他们在心里抱怨不已:哎呀,官家怎么不像他爹那么好色啊!
要知道,太上皇在位期间,可是选了不少宫妃啊,几百之数也是有的。即便是退位之后,常宁宫也始终莺歌燕舞不断,他倒是还想选好人家的女儿,可谁稀罕他一个过时的老头子。官家那边也是明里暗里推了几次,说“未闻儿子未曾选秀而给老父亲大开方便之门的。”
气得太上皇只骂儿子不孝:又不是我不叫你选秀的!你大可选啊!
除却苏侍郎之外,其他企图攀权富贵的人家也都期待已久:官家快选秀吧!谁不知道,在这场官家与亲爹太上皇的较量中,明显是官家占了上风,这时候还不站队什么时候站队?而站队最常见的手段就是交把柄、送女儿。
他们当然更愿意送女儿。成本低,回报高,若能像长孙皇后一般得官家宠爱,岂不是能和长孙家一样辉煌腾达?这时候他们倒忘记了武安侯府本就以军功起家的事实了。
秦严第二日在朝会上就直接给了苏侍郎难堪,直言不讳问道:“朕家事何须苏卿多虑?”
苏侍郎顶着一众人的期待(他这次是有组织有纪律的行动,绝非一人头铁),硬着头皮道:“官家,为皇室开枝散叶,关乎国之大计。官家与皇后伉俪情深,微臣等也只有欣喜的,只是如今官家膝下只有一位皇子,恐怕不妥。”
秦严冷笑道:“能有什么不妥?朕这个年龄,你们就要操心国本的事情了?”
“国本”二字实在太重,朝臣们纷纷下跪:“微臣不敢。”
礼部尚书现在人都麻了。他没想到,自己这个属下居然没有请示过自己就上了这么一道折子,官家说不准还以为是整个礼部一同的意思呢。他爹的,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属下!烦死了!
可苏侍郎暂时被撅回去了,又有一个驸马都尉跳出来道:“官家,为皇者开枝散叶,古来如此。苏大人忠心耿耿,皆为官家虑。望官家考虑一二,便是不大开选秀,也该择选良家女子充实后宫,延续血脉。”
他是明章女帝亲妹妹,也就是永平大长公主的夫婿,活到了如今,在宗室里也很有地位。他出来说话,显然是表示支持选秀,代表了宗室吭声。
大宗正,也就是明章女帝的侄女晋阳王快要气吐了。他爹的,怎么会有这么不听话的亲戚!烦死了!你老,不代表你能恃老行事啊!谁准许你代表整个宗室了?她还能不知道自己这个侄子是怎么想的么?他要是想充实后宫,早就充实了,用得着你们多嘴多舌?
驸马都尉前脚刚说完,晋阳王后脚就跳出来反对:“驸马所言,微臣不敢苟同。”她正气凌然地对着官家一拜,“官家,是天下之主,非好色之徒,是臣民之幸!”
她又转过身,指着苏侍郎骂道:“真不知道你们这些提议选秀之人究竟是何居心!莫非是要官家背上贪花好色之名?凡是有碍官家名声的,微臣誓死不能苟同!”
群臣:……
苏侍郎更是被晋阳王的一番指责骂得人都傻了。只能辩驳道:“微臣并无此意。岂敢有害官家名声……”
晋阳王再次超级大声:“提出选秀建议的,要么是有意破坏官家名声,陷官家于不仁不义,要么是心无沟壑,头脑蠢笨!”
苏侍郎的头都要冒汗了:晋阳王你怎么只冲着我来,明明驸马都尉也吱声了。
这时,御座上的秦严也微微一笑:“苏大人,你觉得晋阳王所说如何呢?”
第 35 章
苏侍郎:……
苏侍郎当然不想选, 二选一没一个好东西,非蠢既坏,他今日若不能反驳回去, 那就是自认其中一个, 来日就全完了。
他们本来只以为,对选秀反对最大的声音肯定出自武安侯府,皇后的娘家, 谁曾想不仅官家自己没有答应的意思,就连大宗正也出来打驸马都尉的脸, 亲自为官家摇旗呐喊。
怎么回事啊?什么时候你晋阳王和长孙氏的关系那么好了?如此官家还能安然卧榻么?
任是苏侍郎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但是对现如今的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应对官家的提问。别看官家微笑着, 其实心里不知道有多想看他的笑话呢。
就在他十分纠结之时,又是驸马都尉跑了出来,对上了晋阳王:“晋阳王所说, 微臣并不认同。若是提议选秀, 便是破坏官家名声, 那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帝王选秀, 若非如此,如何绵延子嗣?我大周朝如何得有今日?”他言下之意是, 没有多几个皇子来当备胎,始终是不稳妥。这下子倒搞得他像个忠心耿耿、一心为着官家的臣子了。
在驸马都尉看来, 晋阳王方才所说, 更像是一种狡辩。
宗室之内,居然有了分歧。
朝臣们都看起这场热闹来。按照官职算, 当然是晋阳王比驸马都尉更高。按照亲疏算,那也是晋阳王与今上更亲, 晋阳王是正儿八经的秦姓皇族,驸马都尉只能算是外来人。但如果换一套标准,按照尊卑算,驸马都尉是晋阳王的姨父,她是小辈,自然不能太针锋相对。按照男女之别,驸马都尉的性别在朝中占多数,晋阳王的性别在朝中只占极少数。
晋阳王是唯一一个女亲王,说实在的,女帝去世后,她的位置也挺尴尬的。幸好大宗正的位置一直被她牢牢把在手里,景平帝在位的时候,因为和这个堂妹关系不远不近,宗正寺也不是什么紧要部门,也就没有动她的位置。
她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要依靠官家,这时候必然要为官家冲锋陷阵。
“可笑!皇嗣多就一定好么?驸马都尉莫非没有听过‘八王之乱’和‘玄武门之变’么?”晋阳王当然要破除他的言之凿凿,“依微臣之见,若是唐高祖只有太宗一个儿子,岂不更好?”
何至于让唐太宗留下逼父弑兄的千古骂名啊。若是能选,难道唐太宗不想当独生子么?
众人纷纷色变。好家伙,晋阳王的歪理居然还真的有几分道理。官家若是不问女色,膝下又已经有了皇长子,皇长子又素来聪颖知礼,不必与兄弟相争,祸乱朝政……倒也未必是件坏事啊。不少老臣心里都若有所思起来。只是,才一个皇子,到底是有些不保险!
他们是支持官家的,官家在做皇帝这件事上比太上皇要靠谱太多了,因此才爱之深,责之切。就都有些怒其不争地看向官家,哎,官家你若真爱长孙皇后也无妨,好歹多与皇后生几个皇子吧。皇后一次就是龙凤胎,可见也不是不能生的,何至于这些年了,再也没有喜信传出呢!
驸马都尉也是心里一惊,但他心下一转,很快就有了辩词:“晋阳王的意思是,太上皇绵延子嗣,反而是不对的么?”他本想说“反而是贪花好色之徒”,但唯恐话传到太上皇耳朵里,得罪了他老人家。
嗬!这一招也挺狠的。他直接用本朝的帝王说事,尤其是太上皇的身份又很敏感,逼着晋阳王做选择:要么得罪太上皇,要么就自打嘴巴。
朝臣们眼观鼻,鼻观心,都想知道晋阳王如何选择。
晋阳王当然要一条路走到黑了,中途踹队友一脚的那叫叛徒,她秦乐宁死不做叛徒。“恕微臣直言,太上皇后宫近两百之数,皇嗣只有官家、吴王、宁王、永宁长公主四人。官家后宫仅一掌之数,却有皇长子和大公主。若论比例,官家虽少置妃嫔,皇嗣也算不得少了。”
众朝臣:……
晋阳王可真敢说啊。这不就是说,太上皇产出五十比一,官家产出二比一,显然是官家生育能力胜于他父皇么。还别说,晋阳王这人身上,是有些歪理的。
也就是太上皇不在,否则太上皇定要发脾气的。
秦严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肩膀不要抖动出来。他真的怕自己这个一国之君忍不住笑出声来,就要背个不孝的名头了。
驸马都尉哪里见得晋阳王这般巧言令色:“你!竟敢非议太上皇!”
晋阳王对上长辈,丝毫不落下风:“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倒是驸马先提起的太上皇,若非驸马提醒,我还想不到比例的问题呢!”
驸马都尉险些被气昏过去,这么说,还是他的问题了?这小辈简直伶牙俐齿,歪理一出接着一出!
最终还是秦严一锤定音:“后宫乃朕家事耳,大宗正,朕之长辈也。既大宗正也对选秀有异议,朕亦无选秀之意,此事就此作罢。朕不欲享乐,只愿河晏海清,百姓安乐,诸卿可共勉之。”
晋阳王简直是最大的狗腿,立刻表态:“官家有此心,臣敢不效死?”
臣子们也纷纷下拜:“微臣定当夙夜为国。”
就连驸马都尉也是其中一员。他反应慢了些,还在心里默叹:大势已去!
等下了朝,他回到家中,见儿子和孙女都期待地看向自己,也只能无奈道:“官家无意纳妃。”
果不其然,儿孙都失落不已。尤其是他孙女,还是个有大志向的,见皇后娘娘都能得宠,更觉得花容月貌的自己也有机会。本以为只要有选秀的意思,定能雀屏高中。
驸马都尉遂将今日朝堂的对话一一说给他们听,最后感慨:“官家善断,绝非你可以把控之人。还是早早放弃吧,来日祖父为你找个好人家。”
他还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了,谁知道一个时辰后就被太上皇的人请入宫中,然后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
太上皇本以为朝臣逼迫秦严纳妃是件乐子事,自己可以看儿子的麻烦,谁知道这乐子最后还落在了自己身上。这驸马都尉论理还是他的姨父呢,就这么拿他开涮?
举谁的例子不好,偏偏举他的例子!可真是把你给显出来了啊。
就你慧眼独具,看出我当皇帝的时候后妃多,孩子少!
此时此刻,太上皇忍不住阴阳怪气道:“驸马连朕也敢编排,莫非是觉得朕这个太上皇已是昨日黄花?”
驸马都尉吓得扑通一声跪下,谁不知道太上皇为人阴狠、心胸狭隘啊!要让他记仇了可没得任何好处。“上皇此言,便是折煞微臣了。微臣言语无状,只是为了劝官家充实后宫,并无非议上皇之意。”
太上皇哪里不知道他没这狗胆,只是一肚子邪火没处发,经过驸马都尉和晋阳王这两个宗室当廷对质,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太上皇昏庸无度,在位期间广纳后宫,却只有四个孩子的事实!
虽说是事实,那你不特意强调,谁会知道!
都怪驸马都尉多嘴!
他忽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你如此劝官家,想必是自身有所求哦。噢,朕记得你孙女今年也十五了吧。”
驸马都尉心头一惊:“是……”
太上皇盯着他:“官家不纳妃,朕却是来者不拒的。选个时间,让你孙女入宫吧。”
驸马都尉:!!!
孙女是他极为疼爱的小辈,否则也不会为了她说这么多话,可是,要让她伺候眼前这糟老头子,还不如他一根麻绳死了算了。
他极力争取,笑的比哭的还难看:“上皇,这于理不合啊,微臣孙女是您的外甥女啊。”毕竟明章女帝和他夫人是亲姐妹啊!
人家表兄妹还可以作配,岂有外甥女配表舅的!
太上皇到底也想到了这一层,心下只道没趣,这事若成只怕更多人非议他,秦严那小崽子也不会同意的。只是,就这么饶了这个老东西可不行。他缓缓道:“朕最近开始读佛法,深谙佛法精妙,有意为白马寺捐一万香油钱以求天下太平。驸马准备捐多少呢?”
驸马都尉:……mmp!
彼其爹兮!
没奈何,他只能道:“微臣献家财五千两,尽数添与上皇功德。此皆微臣本分。”
太上皇这才满意地打发他离开。
驸马都尉一回到家,就吩咐人准备好银两,晚些可是要悄悄送去常宁宫的。
他儿子闻声而来,还很是不解,待了解了前因后果才忍不住着急起来:“这哪里是太上皇,分明是貔貅啊!阿爹,最近根本没听说太上皇信佛,咱们给了他,他肯定不会捐给白马寺的!”
驸马都尉:“我又何尝不知!这是给玉儿的赎买钱!你是不知,太上皇都把主意打到咱们玉儿的身上了!”
“这……”他儿子瞠目结舌了。太上皇怎么这么荒唐的想法都有,简直让人无话可说。对比起荒淫无度、色欲熏心的太上皇来说,官家这样不重男女之欲的皇帝都算是好事了。
驸马都尉闭了闭眼睛:“太上皇这是恨我呢。能花钱摆平的事,也算好事了。”五千两虽不多,但也不算少啊。他们家自打大长公主去世后,就日渐走下坡路,不然也不至于想走献女的路子了。
只是,平白无故花了五千两出去,连个响都没听着,还要被太上皇和官家同时记恨,这笔买卖真是不值啊!
太上皇从驸马都尉这个姨父这里敲诈了一笔,消了点气,又把秦严和长孙令叫了过来,敲打一二。
依然是康太后先冲锋。康太后笑着问长孙令:“皇后可知道皇嗣的重要性?知道你与官家情深,却也不好太过霸占官家。官家到底是天下之主,只有一个皇子到底单薄了些。”
康太后还拿自己举例,劝长孙令大度些:“你看本宫,嫁与你们父皇多年,不也大方得很。身为皇后,选妃纳妾,都是本分事。皇后啊,你是正妻,得拿出正妻的风度来,莫要矫揉小气。”
长孙令心道,你大方,还不是因为你拿捏不住太上皇!太上皇心里没你!真信了你的傻话就是蠢了。
她眼眸带着笑意:“母后为父皇选妃纳妾,自是得了父皇首肯。儿媳只知晓,官家是儿媳之夫,儿媳一切皆听官家之意罢了。”
说完还腼腆地看一眼秦严。
秦严立刻道:“皇后说的正是。朕是皇后的夫君,自然是朕说什么就是什么。朕说不许纳妃,她就休想让后宫进一个人!”
康太后:???
不是,你们两个,不要把别人当傻子好么!对对对,说的就是你长孙令,你是那种夫为妻纲的人么?现在倒装模作样起来了!
太上皇也噎了一噎,完全想不到儿子会这么说话,不是,他瞎说什么呢。他真就不信了,天底下还有不偷腥的猫?都是男人,谁不知道谁啊。秦严这小子难不成还真能一辈子不选秀,一辈子就这四个女人?
太上皇以己度人,自是不信的。只是他心里更添了一层阴霾:这小子不肯纳妃,定然是为了安武安侯府的心,为了赢得军权的支持,他竟然连对美人的欲、望都能够控制住,可见他是真的打算和自己对着干,也是绝对不可能松手皇权的。
如此一来,自己想要重掌大权的希望,只怕是越发渺茫了。太上皇心里恨毒了秦严,他倒想知道,等他真正掌控大权的时候,还容不容的下长孙家一家独大。
长孙氏有皇子,长孙家势力又大,这不就是外戚之祸么,若武安侯有心,迟早能改天换日。他心里冷笑,只怕他还得找人点醒一下自己这个儿子莫要养虎为患呢。
若是他直接对儿子说,儿子只怕还不领情呢。
太上皇见康太后不中用,连两个小辈都应付不了,只能亲自出马。“即便你不纳妃,你那几个妃嫔宫中那个,你怎不去?”
他越说越觉得在理:“怎么,人家不是爹生娘养的好人家女儿么?嫁给你,便是不做正妻,莫非连天子的面也见不着几回?”
康太后赶紧跟上太上皇的节奏,笑着说:“是啊,康贵人、柳贤妃几个都是年轻懂事的,也都是生育的年龄,官家可不要辜负她们的花期啊。”
这是催生加敲打了。
康太后自己是过来人,最知道长孙令这样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定然是想着自己一家独大的,如何能接受丈夫投入他人怀中?
她等着长孙令沉不住气,就好捉住她一个痛处,狠狠治她一次了。
偏偏长孙令依然带着闲适的笑,一声不吭,仿佛真的夫唱妇随。
秦严轻咳了两声,才道:“母后提醒的是,朕也有阵子没去瞧瞧贤妃了。今晚便去瞧瞧她。”
康太后不意能得到这样的答案,不过这般也好,柳贤妃也是她的嫡亲外甥女。能让外甥女承宠一次,也是好的。虽然她偏心康贵人,但柳贤妃若能撬动长孙令的墙角,于他们也是有利的。
太上皇见这个目的实现,又骂起了儿子:“他们在朝上编排你亲爹,你也不管管?不孝子!”
秦严奇了:“驸马都尉挑起的话头,晋阳王说的难道不是实话?父皇除了朕、吴王、宁王、长公主之外,莫非还有旁的孩儿?”他想了想,越发表情惊恐,“莫非父皇于宫外尚留了情?”
太上皇:“……”
他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朕岂会遗留皇嗣在外?”
秦严遂笑眯眯,抚掌道:“那晋阳王再没说错的。”
太上皇说不过他,看见他这副扮猪吃虎的模样就烦,打发他夫妻二人离开。
当晚太上皇和康太后二人就得了消息,官家确实去了柳贤妃的钟粹宫里。这才满意下来。
钟粹宫里。
柳贤妃本躺在软榻上,一边看话本子,一边吃宫女喂的葡萄,一听小太监来报“官家晚些时候会过来,请娘娘做好准备”,她就心里一沉,脸色一黑。
等秦严真的到钟粹宫门口的时候,柳贤妃更是严阵以待,肃容整装,话本子收起来了,葡萄也放好了。
秦严一入内,她就使劲打量后面,见真的只有秦严,没有长孙令,她心下更沉。
秦严打发了宫人们离开,只剩下朱银、秦严和柳贤妃三人。
“看什么呢。”
柳贤妃强撑起笑容:“臣妾是想,娘娘怎么没来呢。”
“皇后另外有事。”秦严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朕有些事情问你。”
柳贤妃一脸怨卒,这都快亥时末了啊,她只想赶紧看完画本子就睡觉,谁想和上官述职啊!官家你是不是没有当过别人下属啊,不知道下属的命也是命么!
噢,他是官家,真的没有当过下属。意识到这一点的柳贤妃心里就和吃了很多个酸葡萄似的。真是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啊!
“近来御膳房抛费可有变少?内库的人可还有欺上瞒下?”
在柳贤妃听来,秦严的声音仿佛来自地狱。她只能强打了精神,一一认真回答:“回禀官家,自从官家下了明旨后,御膳房已不敢和从前一样,胡乱报账,采买上也合规不少。内库之人给的出纳数据,臣妾亦已一一核对,暂未发现问题,料想在上个月官家明察之后,他们也收敛了。”
柳贤妃还开了箱笼,取了账本出来,亲自给秦严验看。
秦严当然也不推辞,柳贤妃做事虽然可靠,却也不能没有督促之人,否则时日久了,唯恐她仰仗权力做手脚。
宫灯之下,秦严那张俊逸绝尘的脸又映在了柳贤妃的眼里。可她内心毫无波澜。如果说,一开始皇帝给她选择的时候,她还有所犹豫,现在她早就不犹豫了。
是,官家是容貌绝佳,比很多女子都好看,可官家他心肠歹毒啊!他纳妃根本就不是为了男女之欲啊,他就只想运用她的才华啊!
柳贤妃当然也爱过官家,甚至在她得了康太后秘密授意之时还下过决心:我绝对不要听姨母的话,我要一心为着官家。
好家伙,她确实做到了一心为着官家,只是不是以她原本以为的途径。
入宫第三天,她就得到了侍寝的机会。她欣喜不已,以为得了心上人的青眼。谁知道官家上来就是三句话:
“柳大人多有不法之事,你又是太后外甥女,朕本不欲选你。”
“但你在闺中便精通术数,朕的后宫中缺一个帮朕算账的人,你愿意么?”
“愿意的话,朕虽不能给你孩子,但可以保你位份,无论柳家如何,你永远可以平安度日。”
柳白歌:???
她花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官家是什么意思,不可言说的愤怒涌上她的心头:什么,居然是为了我的才华才选我入宫?我稀罕么?你以为我真的会稀罕么?
可是当她冷静下来一想,还真有点稀罕。从前她在柳家,从来无人真正关心她爱学什么,不爱学什么,只把她的美貌当做待价而沽的商品,盘算着能卖出多少价值。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肯定她的术数之才,这个人还是官家。
她壮起胆子和秦严商量:“官家的意思是,让我执掌后宫?”这恐怕不合适吧,皇后娘娘还在呢。
秦严立刻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执掌后宫是皇后的权力。你只是负责替朕查内侍省的账。”
柳白歌看见了这个白眼,她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是,臣妾知道了。”还不是你自己表达不清楚!
秦严又道:“朕与皇后,天作之合,外人休想插手。只是有些不长眼的人,总要给我们添堵。你既入宫来,朕也给你选择:帮朕做事。”
柳白歌等着秦严说另一个选择,另一个选择是不是做后妃呀?
谁知道他就不说了。
柳白歌:?
她小心翼翼地问:“官家,还有一个选择呢?”
秦严微微一笑:“你可以选择,帮朕做事,还有,帮朕做事。”
这下柳白歌彻底明白了。秦严他就是想要个打工人,这个打工人在外可以帮他挡住流言蜚语,可以让他和皇后娘娘不再为人指摘,在内也可以为他做事,运用她的才华帮他查账。
她可以得到的,就是保她富贵平安的帝王承诺。
似乎也很划算呢。
她索性答应下来。反正不答应也没办法,皇帝是宫里最大的人,她总不能绑了他到她宫里来,他摆明了车马,就是要和皇后娘娘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何必去自找难看呢。
还别说,这份工作也算不得差,官家只是要她的才,又不要她的人,要是官家一人两用,又要她干活,又要她侍寝,她才不肯干呢。
柳白歌回想起这些往事,越发坚定了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只要官家能够体恤微臣一点就更好了。其实柳白歌在心里对标自己是女官来着orz。
秦严核对完账目,夸了几句柳白歌,又交代了一些事情,令她明晚前做好账目给他。
柳白歌:???
“官家,臣妾也是人啊,也不是铁打的啊。”
秦严开始画饼:“贤妃,你在朕和皇后心里,可是看住内侍省的一把尖刀啊,如今内侍省除弊不久,尚且不稳,朕与皇后都有另外的事要忙,此事舍你其谁?”
柳白歌立刻又被点燃了,感觉自己又可以肝一个晚上了,“官家,这话是娘娘让您说的么?”不待秦严回答,她就自己笑了起来,“好好好!娘娘此言是对我绝对的信任,我绝对不会让娘娘失望的!”
秦严:……
“朕先走了。你也不用忙这么晚,明日白天再忙不迟。”
柳白歌摆了摆手:“官家休管。”
秦严一脸无奈地走了,回了景阳宫之后,还和长孙令说起此事呢,“她怎么就这么喜欢你呢。”
长孙令笑着摘下钗环:“大概是我太迷人了吧。”
秦严道:“是是是。”又说起柳白歌:“她一开始看见你没来,还有点失望呢。”
有时候长孙令也会跟着秦严去找柳白歌。有时候则不会。
长孙令听了秦严如此说,就忍不住暗笑。她明白柳白歌的意思,若是她一道跟着去,三个人一起还能打打马吊,官家也不好布置太多任务给柳白歌。
哎,可怜见的,大晚上的,谁想见到上官呢。
第 36 章
出于对长孙皇后的个人崇拜, 柳白歌到底赶在晚上前完成了任务。她命人呈给了官家,终于又躺在了软榻上歇息。
她的贴身心腹,自然是知道她和帝后之间故事的, 她也是个不掐尖冒头的, 与柳白歌二人在柳家时就主仆情深,一心只为她家姑娘着想。见姑娘如今虽然嘴上抱怨官家布置任务,但显然整个人是高兴的, 她也就不担心主子了。
能够施展才华,谁又能不高兴呢!她知道姑娘的, 当年在幼学时, 经常是英国公世子考第一,姑娘还能考第二呢。英国公世子后来成了英国公, 也通过科举进了户部,如今又在三司,姑娘不过因为是女子, 就被诸多束缚, 柳家也没个真正关心她的人, 就连夫人这个亲娘也不过当她是为弟弟铺路的垫脚石。
而要说未来, 能得帝后青眼,就算一辈子不承宠, 又能如何呢。荣华富贵,已然在手。姑娘用这样的路子混成了帝后的心腹, 还不知道是外头多少大臣梦寐以求的呢。
柳白歌又在吃葡萄了:“哎, 官家的活总是一阵阵的。我倒宁可娘娘与他一起来呢,有娘娘在, 他到底不敢太欺负人。”
心腹在她耳边小声道:“姑娘可知道昨日为何官家会来?奴婢听说,昨日是太上皇和太后娘娘将官家和皇后娘娘叫了去, 据说正是为了朝堂上劝官家纳妃一事。”
她这么一说,柳白歌就全明白过来了。他们叫娘娘过去,肯定是敲打提点的。指不定官家还被敲打了要常来她们这些妃嫔宫里呢。
柳白歌一想到这个结果,就瑟瑟发抖。对康太后,她是恨得咬牙切齿:“真是我的好姨母啊!什么辣鸡姨母啊!这不是给我找事做么?”
她在这深宫之中,难道很容易么?
偏偏没多久慈宁宫就来人,说太后召见。
柳白歌立刻挺直腰背,她倒要看看这老东西要说什么。
康太后见了她,就慈爱地笑了:“白歌来了?前日官家上你那去了,本宫可是废了力气劝的。你将来有了子嗣,也好傍身。”
旁边的康嬷嬷也适时道:“可不是,贤妃娘娘,太后娘娘可一直惦记着您的,昨日官家在时,她只提了您,都没提贵人。在娘娘心里,您才是第一位的。您自幼聪明懂事,娘娘也一向最喜欢您。”
她们二人是来和柳白歌联络感情的,以便将来。
但柳白歌:???
不是吧,这两个人居然还跑她这来邀功?她从前日晚上官家来钟粹宫,忙到了昨日晚,才理清楚了这本账簿,可以和官家交差了。她们不会以为她会感激她们吧?
“姨母的好意,白歌记住了。”她微微笑,垂眸。
康太后虽然也觉得外甥女的声音似乎不太对劲,但也没多在意,叫了她近身,才看见她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她还慈爱地想:好啊!好啊!可见官家和白歌忙了一宿,指不定这时候白歌腹中就有一个了。
(柳白歌:???太后娘娘您是不是有什么大病?)
柳白歌出了慈宁宫,决定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康太后,于是找人无意间到康贵人跟前说了这事。
果不出她所料,一个时辰后,康贵人就冲进了慈宁宫,大喊大叫:“姑母怎可如此偏心!我才是和您一样姓康的!您帮着柳白歌那个贱人引见,却不帮我!”
康太后脸色铁青:她倒没有觉得是柳白歌故意找麻烦,就是觉得柳白歌那边保守不了秘密,什么话都泄露出去了,现在她还得安抚康贵人这个侄女。
都是没用的东西!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一日,卢照雪找上了秦晔:“阿姐,我有一个想法。”
她没有忘记那日秦晔的雄心壮志。
秦晔听了,抚掌道:“这是个好主意。好萤萤,咱们就排一出戏,要让大家都知道,儿子好,女儿更好!凭什么孙子和外孙不一样呢,那不就意思是嫁出去的女儿不如家中儿子么?”
“具体怎么安排,我还得想一想……”卢照雪也是今日突发奇想。既然人们的想法总是那么难以改变,那就从最常见的地方开始改变。那些酸儒不是最喜欢写书宣扬夫为妻纲么?话本子里不也多是穷苦秀才遇上富家小姐的臆想么?
这种文字性的工作,又不是只有他们会!我们也可以试一试啊!
秦晔越想越激动:“而且咱们这排戏,可比著书简单,也比它影响大!”她不懂什么传播力,但是她知道,看书的人才多少呀,哪有那么多百姓读书识字呀,但是看戏的人多呀,只要这出戏有了名头,很容易就演便大江南北。富人们坐在酒楼里看戏,百姓们在外头看。
徐翡刚好路过她们,略听了一会儿,他主动说:“排戏是一招,也可以请说书人,在大小酒楼,甚至是小食肆中说书。”
卢照雪看着徐翡的眼神都快发光了:“是啊!徐翡你好聪明!”
她已经想到了说书的种种好处了,甚至比排戏还要轻便,排戏还得请一大帮子人,虽是更热闹,却也更麻烦。
这桩事是她和阿姐准备小试身手,定然不想太过求助爹娘的。
徐翡被她直言夸奖弄得有些脸热。
秦晔已经开始畅想了:“不管最终是排戏还是说书,咱们首先得有一个本子——话本子也好,戏本子也好。”
卢照雪紧跟着她的思路:“阿姐说得对,咱们自己写还是请人?”
请人自然说的是请有丰富经验的写手了。这时候的写手大多是落第士子、读书人,少有勋贵人家子弟的。
莫非,她们就要成为第一个了吗!
萤萤跃跃欲试。
灼灼跃跃欲试。
秦晔道:“咱们自己写!不过,就咱们两个不够,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咱们得多凑几个人来做成这件事。”
她的眼神先看向徐翡。这小子,都听她们说了这许久了,当然得加入他们!她也看重徐翡的术数能力强,正好萤萤和徐翡最近都要参加长安三项大赛,经常会在一起,能够一同忙这件事,两个人进度也会比较一致。
卢照雪也同意阿姐说的摇人办事,她也很认真问了徐翡:“咱们准备排戏说书,宣扬一下女儿和儿子一样好,一样重要。我不想再出现张老夫人这样的祖母了。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没有祖母和外祖母之分,没有孙子和外孙之别呢?”
徐翡听得心里一动。她所说的话,正是他曾经也心里疑惑不已的。外祖母分明说了最爱他母亲,为何还能这般待他呢?对他的不公,岂不正是当年对母亲的不公?想必母亲在张家多年,也因为舅舅受了不少委屈吧。
为何女儿一定不如儿子呢?他虽然是徐家的儿子,也并未觉得高人一等了。卢照雪、秦晔、程秋迟,她们哪一个不是耀眼的很,和男孩子一样厉害,一样拿得出手。什么时候,那些大人们在与同僚吹嘘的时候不再是“犬子今日如何如何”,而是“小女又考了第一”呢。
他总算明白为何英国公带给他的感触这么大了。如英国公这般珍爱膝下独女的,又能有几个呢!
英国公给予卢照雪的,岂止是无上宠爱,更重要的是重视啊。因为重视,所以对人炫耀自己的女儿,所以亲自来幼学接送女儿,所以陪女儿玩耍笑闹。
英国公难道不忙么?他当然也忙,只是他心里看重这个女儿罢了。
他点了头:“我可以帮忙。”
秦晔满意点头:很好,有三个人了,可以凑个诸葛亮了。
卢照雪继续道:“还有哥哥也可以叫上,我同桌秋迟上次也是文章课第一,可见很通文墨。嗯,是不是差不多了呀~”
在她与程秋迟说的时候,前桌的王临表达了强烈的加入愿望!要搞事,怎么能少了他?他还有理有据呢:“你忘了上次草吕布和草张飞的搏斗么?我也不差的,我也有很多好点子!”
虽然不知道草吕布和草张飞的两草相斗如何说明了王临是一个有很多好点子的小崽子,但是他这种直抒胸臆的勇气真不愧是将门子弟呢!
卢照雪一想,也是哦。六个小崽崽,正好凑成两个诸葛亮!
于是最后三分之一个诸葛亮也加入了。
于是这天的术数课上,卢照雪仰仗着自己聪明不需要认真听讲,头一次搞起了小动作。她裁了五张小纸条,分别写上:要事相商,放学别走。
先递给了就在自己右手边的程秋迟,程秋迟也是第一次收小纸条,脸红扑扑的,点点头,表示“收到”。
卢照雪又戳一戳王临的背。王临一个激动,就想大幅度往后回头,忽然冷静下来,不行,他要冷静,不能坏了大事!于是正襟危坐,只等着卢照雪再次传递信息。
卢照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两张小纸条到他帽子里。
王临保持着极度的冷静,并不急着去拿,因为他现在被赵先生盯上了。他术数学的差,是赵先生的重点关注对象。
他有自知之明,非常认真地听赵先生讲题,眼神屡屡与赵先生对上,时不时微微点头,俨然一副勤学乖巧的模样。
等赵先生终于放过了他,眼神飘向另一边的时候,王临才镇定地掏帽,借着书本的遮掩看纸条上的字。一张是让他放学别走,另一张则是让他传给他前桌的徐翡。
卢照雪已经凭借着她极好的人缘,传给了她的表哥表姐们,只剩下徐翡一个了。坐在她们身后的同窗们自然也看到了这场由萤萤发起的小动作,但没有一个人举报萤萤。他们都喜欢萤萤。
王临也轻轻地戳了戳徐翡的后背。
徐翡:?
他没有动弹。
王临迅速地将纸条塞到了徐翡的帽子里,还没等徐翡去拿,赵先生的眼神就不期而至,只见他撂下手中的书本,大喝一声:“王临,你干什么!”
王临:……QAQ
赵先生已经冲了过来,在他的视角里,只看到了王临给徐翡塞什么东西,徐翡在他这里还是安全的。
他抄起徐翡帽子里的小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八个大字:要事相商,放学别走。
赵先生:……
他有些嫌弃地看向王临,这小子,能有什么大事。又见王临已经胆战心惊,不忍心在大家面前读出来让孩子难堪,遂如此罚了王临:“上来做题。”
自从明章女帝上位之后,随着幼学的推进,也让工部弄出了一种叫“黑板”的玩意儿,只需要用白土子就能做成的白笔,就能勾画写字,很适合用在授课一事上。
王临接了白笔,在黑板上不屈不挠地写着……当然,写了好几行的废话,并无所获。
呜呜呜,怎么偏偏就抓着我了呢。
卢照雪见出师不利,王临居然被逮着了,她是个讲义气的,见不得兄弟顶罪,于是就站起来道:“先生,请让我来解这道题。”
赵先生有些纳闷,但他一向喜欢卢照雪这孩子,还当她是见不得同窗难堪,“好,你上来吧。”真是个友爱同窗的好孩子呀。
又指了指王临:“你先下去,好好看看卢照雪怎么做的。”
王临心里只想呜呜呜,哇!我的好兄弟来救我了!还是萤萤讲义气啊。
不提这些小插曲,等放了学,众人都一一离开,梅花堂只剩下了六个小崽崽。王临还关了门,营造出一种在商议大事的感觉。
六人小分队,正式集结!
卢照雪先提一点建议:“我们以后应该还有很多需要商量的时候,总不能次次都在这等其他同学离开。我们需要一个场地。”
是啊,六个臭皮匠≈两个诸葛亮的议事,怎么可以没个好场地呢!
秦晔双眼亮晶晶的:“你是说,秘密基地?!”
卢照雪:……不,我并没有这么说。
据她所知,她的阿娘长孙质和秦晔的阿娘长孙令姐妹两个就有一个秘密基地,就在武安侯府里某个位置,那时候阿兄长孙昭管得严,她们二人常常到这秘密基地去。
是以秦晔和卢照雪这两表姐妹也都听说过什么叫秘密基地。
秦晔已经和其他人说起来了:“秘密基地,就是我们六个人的一个秘密,总之这里是我们的,其他人都不能来!”
身份,神秘感,这不就上来了吗!
就连一向沉稳内敛的秦曜也表示:“秘密基地确实很好。”
哎呀,这不就把另外几个崽崽都给煽动了嘛。
程秋迟忍不住畅想起来:“这是我们的秘密诶!”她朋友少,可是在和萤萤做了同桌之后,不仅有了萤萤这个朋友,如今还多了几个。他们之间会有更多的联系,她好享受这种感觉。
王临就更不用说,他最佩服萤萤,她还特别讲义气,因此能大家一起都有玩耍的地方、商量的地方,他是最支持的。
徐翡根本不说同不同意,上来就提供了个地方:“我家有家书铺,在我名下,是完全属于我的,就连我阿爹都管不着。我们今后,评书、弄话本子、写戏本子,都可以在书铺的后院里弄。”
将秘密基地定在书铺?
这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啊!
众人都眼前一亮。正好他们最近想做的事情,与书铺的关联还是有些的,若有个需要的,还可以找书铺掌柜打听一二。
卢照雪却考虑得多了些:“这方便么?到底是你的私产。”刚才徐翡都说了,是他自己名下的产业。
王临也心里羡慕,徐翡还有私产也!他们这个年龄的孩子,一般来说哪里会有产业呀!就算是长大了,父母在不分家,也很难有自己独立的产业。倒也不是说在父母手中就不好啦,只是做事情到底不方便。
徐翡唇角一掀:“有什么不方便的。本就不怎么挣钱,还离幼学近,咱们走几步路就是了。”
这是他阿娘嫁妆里的产业,她去世之后,徐枢密使也没有挪用妻子财产,他也没有续娶的打算,便将产业尽数交予他阿娘的心腹去打理。虽然为着他年龄小,但到底那位心腹惦记着他是小主子,每个季节都会来与他汇报一二。
徐翡耳濡目染,本身又聪慧异常,在术数上更有天赋,是以与萤萤一样,每次都考那么好。
听到还离得近,小崽崽们越发心动,恨不能现在就去看一眼。
徐翡看出了大家的这个企图,欣然邀请:“我们现在就去看看吧。合适的话就定在那吧,往后也方便。”
方便,怎么能不方便呢!
他们每旬还有旬休呢,到时候不久又有理由大家伙聚在一块玩耍和商议了吗!
王临心里越想越美:玩耍已经完美戳中了他的爽点,更别提“商议”这个词又戳中了他想要进步的一颗心灵。小大人感觉自己棒棒哒!
于是几个小崽崽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向“致远书铺”。
书铺掌柜的正是徐翡阿娘的心腹,徐翡也叫她一声“谢姨”的,见徐翡领了小伙伴们仿佛家来一般,谢掌柜自然要给小主人这个面子,热情地揽了他们几个入内。
卢照雪几个都打量着这家书铺,是间还挺大的书铺,各色书籍都有,可见主人家是有积蕴的。
分前院、正庭与后院。后院与前边隔了一个花园,于是便阻隔了外边的声音。谢掌柜早被徐翡拉去一旁说了他的目的,这些都是他在幼学的同窗们,他希望把后院利用起来,往后作为他们几个活动的场地。日后若是他们任何一个单独来了,也请谢掌柜带路放人进去。
谢掌柜自然没有不应的。这几个孩子都非富即贵,是小主子的朋友,一间书铺又算得了什么呢。夫人若是还活着,见到小主子能有这么多朋友,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后院非常漂亮,他们一同进了院子里,正好有一张石桌子,卢照雪和王临便从旁搬了几张小石凳过来,六个人围着石桌子开始讨论。
程秋迟瞠目结舌:“萤萤,你力气好大。”
哇,看着萤萤和自己差不多瘦,没想到她居然搬得动石头,还那么轻松。
秦晔则打量着这个地方:“这里真不错。”
王临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给徐翡竖起了大拇指:“到底是徐少爷财大气粗。”说出地盘就马上出。
徐翡耳根微红,“没什么。你们以后有事可以直接过来,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不会有人打搅的。”
谢掌柜也已经退去,虽然不知道几个小孩在忙活些什么,但总觉得还挺有趣呢。
卢照雪见众人都坐定了,才正式说起了今日的重要安排:“我们打算写一个本子,到时候既可以用作戏本子,又可以用作话本子,排戏也好,说书也好,至少叫长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平民百姓们,都知道有这么一个故事。”
没错,就是故事。一个上好的故事情节才能直击人心,教人念念不忘、口耳相传。
秦晔也将这个故事的核心立意说的极其明白:“要让人知道,我们女孩子和男孩子一样能干,一样靠得住,不要再有看重儿子而忽视女儿的情况出现。”
王临挠了挠头:“这还需要广而告之么?本来就一样能干啊。”他觉得萤萤和秦总指挥都棒得很啊!谁能不知道这个事实呢。
卢照雪立刻揪住他,就要给他洗脑:“你一视同仁,那是你慧眼如炬,但这世上多的是瞎了眼、瞎了心的人啊。我问你,徐翡他外祖母为何偏心张轲而不是徐翡?”
王临:“这……张轲姓张,徐翡是外姓人?”
“这不就是了。他们将嫁出去的女儿视作泼出去的水,生了女儿就如丧考妣,叫做弄瓦,生了儿子就欢天喜地,叫做弄璋。”卢照雪讨厌死这两个词了,“怎么?男孩子尽是好的?女孩子尽是坏的?怎么可能呢?”
这下王临反应过来了,他赶紧安慰卢照雪,“你怎么是瓦呢,你们三个女孩子,都是明珠,是月光,我们男孩子才是破铜烂铁,瓦块石头啊!”
被代表了的徐翡、秦曜:……行叭。
卢照雪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王临完全明白这出创作的目的了!不就是要改变人们的旧有观念么!难,当然是难。千百年来大家都弄璋之
YH
喜,凭什么弄瓦也要当做喜事?
王临一拍手道:“我有一个主意!你们都听过私奔吧?一说私奔,是不是总是家中女儿被男子诱惑,私奔出家门?比如卓文君,后头回来,还是老父亲给钱经营,小两口的日子才好过起来。”
“是如此。”卢照雪其实也意识到了,私奔的故事何其之多。可世人的口舌往往落在女子身上,骂男子的简直少之又少。那句“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实在是太卑鄙了。怎么,私奔是一个人奔的是吧?怎么没有“嫁则为夫,奔则为面首”呢?
王临继续娓娓道来:“我们改一改,比如说,某个人家有一儿一女,老父亲总是偏心儿子,让女儿吃亏,在日复一日的娇惯中,儿子越来越坏,终于有一天,他卷了家中所有银钱,私奔了!”
“老父亲一怒之下,气得几乎病死。幸好女儿懂事,照顾父亲,父亲终于病好了,这时候,他念起了女儿的好来,决定给女儿招赘,将自己存在钱庄的积蓄全都送给女儿。儿子在外花光了钱,终于又回家求父亲来了,这一次,迎来他的是父亲的一脚和关上的大门。他落魄而死。怎么样,是不是个大团圆结局?”
众小崽崽:“……”
怎么说呢,创新还是挺创新的。毕竟男子卷款私奔这种故事,还是第一次听说。但是,总感觉太平淡了。
程秋迟迟疑着说:“任由儿子落魄而死,老父亲真的忍心么?对他来说,他疼了十几年的儿子,再坏也不至于死吧。”虽然这种人渣儿子还挺多,赌场、青楼到处都是,但是这对观众来说,不太合理啊。到时候他们这出戏肯定会遭到质疑。
秦曜忽然道:“故事稍显平淡,不能这样,必须要跌宕起伏。比方说,儿子的坏,是彻头彻尾的坏,他不仅卷走银钱,还推倒了父亲。等没钱了回来,又伏低做小,父亲原谅了他。”
“这!殿下此言岂不是推翻了我们的意图。”王临大大地不同意,他们可是要突出女儿好,儿子坏啊!
“别急,”秦曜继续说,“父亲原谅了他,又开始恶待女儿,让女儿退让儿子,而儿子也越发变本加厉,在家里作威作福,欺负自己的妹妹。好景不长,儿子又将家中值钱的宝贝都给卖了,进了赌场。老父亲再次气病,期盼女儿可以和上次一样好好照顾他。可惜的是,女儿已经离开了家,再次回来的时候,这对落魄的父子见到的,将是大周第一女商!”
说到最后,秦曜的眼睛闪闪发亮,他的手臂甚至举了起来,表示“第一”。
小崽崽们:……
卢照雪总觉得,结局似乎有点中二啊。
徐翡淡淡点评:“儿子为非作歹,花柳而死;父亲识人不清,一再偏心,潦倒余生。女儿浴火重生,功成名就,正应了我们一开始的那句话:谁说女子不如男。”
秦曜真的太高兴了,居然有人懂他。他握住了徐翡的手,眼睛里只有一句话:“知音啊!”
卢照雪被他们说服了,也燃了起来:“咱们这个故事,就叫做《被气死的爹爹:让长安城可怜又可恨的那个他》。”
另外五个小崽崽们:……
卢照雪以为他们不满意,好在她还有第二套方案:“《偏心爹爹恶毒哥:第一女商的前尘往事》。”
小崽崽们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书名,都惊呆了。
卢照雪挠了挠头,看来只能上杀手锏了:“《一儿一女的他为何晚景凄凉?得知真相后全长安都炸了》。”
第 37 章
沉默, 沉默是今日的石桌前。
萤萤她,到底是怎么想得出这样耸人听闻的书名的呢?全长安炸了没有,他们不知道, 但现在他们快被这个书名炸裂了。
王临弱弱地问:“为什么, 第一和第三个书名里,爹爹都死了或者快死了?”
卢照雪振振有词:“他们都是以老父亲的视角来说的呀。你不觉得很有教化意义么!我们正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到,女儿可以比儿子更孝顺, 更靠谱,儿子也可以是个私奔的人渣。对于那些当父母的来说, 当然最关注故事中‘父母’的结局了。”
秦晔也支持:“善恶应有报。一报还一报。既然是老父亲先偏心, 又重蹈覆辙,那他也应该承担后果。所以萤萤说他可怜又可恨啊!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他们已经完全被这个故事代入了。
其实这故事还挺有看点的, 就是现在的框架粗糙了些,但写好了未必不能在长安城一炮而红,让“全长安都炸了”。
秦曜却难得地反对起了妹妹:“我觉得第二个挺好的。”
噢, 第二个, 就是那个偏心爹爹恶毒哥, 嗯, 确实挺吸引人的!
卢照雪颇有些得意,哎, 不愧是她,取名行家。她取的三个书名, 竟然都有各自的好处。她真是个天资不凡之人啊。
又问:“我们先排除第一个吧?”
王临道:“《被气死的爹爹》虽然朗朗上口, 但可能不太好听。”
他说的没错,到时候别人都以为他们这个故事是有违孝道, 会影响口碑的呀!
卢照雪:“那就第二个和第三个。到底是《偏心爹爹恶毒哥》还是《全长安都炸了》,咱们投票吧。”
民主, 依然是发扬民主的萤萤。为了避免有人从众,她从兜兜里掏出几粒梅子,一人分了一粒,“同意第二个的,扔到左边;同意第三个的,扔到右边。中立的,扔到中间。”
小崽崽们都点头。
卢照雪喊:“三二一,开始投票!”
咻咻咻几声,梅子纷纷落地,众人睁大眼睛望去,只见左边三颗,右边两颗,中间一颗。
卢照雪指着中间的说:“这是我扔的。都是我想的名字,我才不厚此薄彼呢。”
秦晔便道:“好,根据投票,我们的故事就取名《偏心爹爹恶毒哥:第一女商的前尘往事》好了!”
众人点头表示赞同。这名字肯定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不多时,他们又各自分领了任务。因为几日后卢照雪、徐翡都有长安幼学术数大赛要参加,所以他们二人暂时只提供一些灵感,等忙完大赛再全力参与进来。其他小伙伴则多多地构思、想象,将有的灵感都先记录下来。
徐翡还让谢掌柜找了好几本市面上流行的话本子,给几人都分发了。闲着无事的时候,大家都可以看看别人是怎么写故事的,自己也就知道怎么下钩子、吸引人了。
王临大为赞同:“听说书的时候,我最讨厌的一句话就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大家不约而同地说出口。看来,好的故事都一样可恶啊!太会留钩子了!
学,不就是学嘛!他们几个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还能学不会么!
小崽崽们脸上都带着要干成一件大事的兴奋,你一言我一语的,很快就拉近了关系。其实他们之间,基本是以萤萤为纽带,毕竟程秋迟是萤萤同桌,王临又是萤萤异父异母的好兄弟,两位殿下是萤萤的表兄表姐,徐翡又是萤萤一同参加比赛的伙伴。
但是如今一道坐在徐翡名下的书铺里,大家也不复从前那么生疏。虽说性子不同,但都是玩得来的,君子和而不同嘛。
秦晔开心道:“往后我们还可以在这创作,休息。”
卢照雪补充:“还可以煮茶,斗草,烤肉……”说着说着,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好像是人家徐翡的地盘噢。
徐翡见她脸红,便道:“明日我便让人在这打几个秋千,再生几个烤架。你们还有什么想要的么?”
打秋千诶!好玩!女孩子们都雀跃起来。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七嘴八舌说起来:“我还想在这种点果树,到时候可以直接摘果子吃!”
“栅栏边种点紫藤如何?”
“这里刚好有一小片活水,可以养几条鱼哦。”
男孩子们见女孩子们这么高兴,也起了兴致。反正这是他们的秘密基地嘛,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
“这里可以放一个棋盘,闲着无事可以下棋。”
“我喜欢这个石桌,正好咱们可以围坐下来。要是石桌可以再漂亮点就好了。”
大家纷纷玩起了“奇迹小院”的游戏,布置起院子来。
徐翡作为主人家,自然一一记下。这些都是小事而已,但是能让大家都变快乐,又何乐不为呢。
秦晔最是个爽快的,见徐翡这么豪爽,她也道:“修建咱们这个秘密基地不容易,我也不让你吃亏。”又看向其他人,“咱们每人出点钱吧。”
众人都道:“自当如此。”
徐翡怎么好要他们的钱,他推拒道:“你们是我朋友,这秘密基地也有我一份,怎好算钱呢?”
卢照雪却认真看着他道:“阿翡,这话不对,你术数学得这般好,当最应该明白,兄弟归兄弟,银钱贵银钱的道理。咱们这个六人小分队还在初创期,最好把规矩都定下来,你提供了这场地,已经付出了,我们再不能叫你吃亏。”
程秋迟也道:“正是如此。这秘密基地既然也有我们一份,我们怎能心安理得坐享其成呢?”
徐翡见众人坚持,只好点了头。
秦晔还将谢掌柜叫了进来,笑眯眯地说了他们想要如何改造这间小院,请谢掌柜大概估算一下要花多少钱。
谢掌柜心道,这些小孩子竟是真有心经营这里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心算一遍后说:“你们要改得也不多,八十两,能把这事办好了。”
秦晔虽有心自己一个人出了这八十两,但在座的几个小伙伴也都非富即贵,程秋迟方才更是说了秘密基地人人都有份,不好越俎代庖,便道:“我们一人十八两如何?”
这是没把徐翡算进去了。
卢照雪道:“一人二十两吧,有剩余的也都给谢掌柜,将来我们上这来玩,不说别的,喝茶吃东西,总不好白占徐翡便宜。”
徐翡还要说些什么,被卢照雪的眼神挡回去了。
徐翡:QAQ
众人无有不应的。他们当时都没想到,这里成了日后新帝与心腹臣子用了一辈子的地方。
卢照雪晚上回了府,就和爹娘宣布了这件大事:“我们打算一起写一个故事,让整个长安城都惊艳!”
也算不得什么秘密。而且爹娘都是嘴严的人,不会告诉旁人的。
当是时,卢行溪和长孙质夫妻俩坐在饭桌前,听得一愣一愣的。
卢照雪小小一个人,站着说话,眉飞色舞,手舞足蹈,起承转合,跌宕起伏。
等终于说完,她期待地看向爹娘:“这个故事怎么样?”
卢行溪细品了品,又品了品:“好像是个善恶有报的故事啊!”说完又鼓起掌来:“好故事!萤萤你们真的太厉害啦!”
长孙质一听就明白,这是个大女主爽文啊!只要够爽,故事就能吸引人。她见女儿真是要认真干这件“大事”的,就指点了萤萤几句怎么爽怎么来。
卢照雪受用不已。
卢行溪又问闺女:“你们这故事起了名没?”
卢照雪超大声:“就叫《偏心爹爹恶毒哥:第一女商的前尘往事》!”
卢行溪:……
长孙质:……
卢行溪有些牙酸:“你们只想了这一个?”
卢照雪摆摆手,煞有介事道:“还有好几个呢。只是最后投票选了这个。”她将第一个和第三个书名都说了出来。
卢行溪:……行叭。那还是偏心爹爹恶毒哥吧。
长孙质也纳了闷了,她记得自己没有教过闺女uc体啊,她怎么还无师自通了。
卢照雪还道:“我们六人小分队今天正式成立了,还有一个秘密基地哟~不过不能告诉你们在哪里~”
卢行溪失笑。虽说闺女不说,但找家中马夫一问即知。她真是太可爱了。
卢照雪不经意道:“是徐翡名下的产业,今儿王临还说徐翡财大气粗呢。嘿嘿。”
卢行溪:???不就是产业么!给,他们英国公府的产业全都给萤萤!怎么能让徐翡一枝独秀,显得那徐枢密使是个好爹,他堂堂英国公还被比下去了呢!
他慈爱地看着吃虾的小女儿:“萤萤,你是喜欢胭脂水粉铺还是喜欢银楼?咱们家还有铁器铺,香料铺,古玩铺……”
长孙质一听就知道郎君想要干什么。她抽了抽嘴角,戳了戳他:“萤萤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吧。”女儿随口说的,又无攀比之意,他又是何必呢。
卢行溪摇摇头,仍坚持着问女儿。
卢照雪想了想,“我现在也没时间经营商铺。”
卢行溪太想送出去了,什么都替女儿考虑到了:“只是改一下名契,将铺子放到你名下。你什么都不用管,每个月都有收入。”
卢照雪摇了摇头:“等我大一点再说吧。我也不怎么缺钱花。”她有爹娘给的零花钱,还有每年过年收的红封,她爹娘从来不“贪污”她的。
卢行溪有些失望,不过转念一想,他要让手下人把这些铺子做大,有更多的利润给闺女花!他的经商能力都能让整个大周越发富强,更别提在自家身上了。
只是他也知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英国公府大多经营的商铺都是赚勋贵人家的钱,也会雇佣平民百姓做活,如此一来也算是拉动经济。英国公府相关的商铺,包括长孙质嫁妆里的铺子,几乎全都是这样的模式,不像其他人家,全都用家生子经营。
说到钱,卢照雪对红玉道:“我想取二十两,放我书箱里。”
她房中的大丫鬟红玉是专门帮她管钱的。
见爹娘目露疑惑,卢照雪直接解释道:“我们打算好好改装一下秘密基地,得花钱,每个人出二十两,很便宜的啦。”
卢行溪已经知道闺女的小团伙都有哪几个人了,点点头:这钱是得出。一点也不多呢。
“往后你们玩耍还有缺钱的时候,只管和爹爹说。”
卢照雪当然恭敬不如从命,抱住卢行溪的胳膊:“我就知道阿爹最好了。”又一点也不厚此薄彼地亲了长孙质一口:“阿娘也对我最好。”
长孙质含笑看着这个小人精。
晚上睡觉的时候,卢行溪还和长孙质道:“他们几个一块玩,我也可以放心了。”
长孙质:???
“你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哎,自打萤萤生出来,我就有这样的焦虑了。”卢行溪摊开来说,“哪天有臭小子想接近我们萤萤呢,我就觉得他心怀不轨。是是是,我知道萤萤还小,或许王临和徐翡他们也未必有那个意思,但我就是担心嘛。”
长孙质:……
你的心也操的太早了吧。
她的脸有点麻木:“那现在怎么就放心了。”
卢行溪笑着道:“如今他们六个孩子一起玩,可见彼此都当做朋友。尤其是灼灼、阿大他们也在,若是谁有不轨之心,肯定能够发现。”他的小萤萤,肯定是没有开窍的,但是哥哥姐姐们总会护着她的。
长孙质有些无语,想说他几句,又见他自己开怀地笑起来:“我也知道是我多心,他们才那么小的孩子,又懂什么男女之情呢。”便是他自己,也是十多岁上才对阿质动心的。
长孙质这才放下心来。郎君知道这道理就好,孩子们正是天真浪漫的时候,不必拘束,更不必想太多。
她是很赞成萤萤他们几个组成一个小分队,一起玩耍和活动的。这放在现代,不就是组了个社团么?几个孩子志趣相同,这不是很好么!年少时期的朋友,往往能相伴一生。
她自己虽然并没有几个手帕交,却很支持女儿社交。因为她知道闺女的性子如此,做父母的不要强逼着孩子交友,也不要什么都管束着,只要引导如水流就下,也就是了。
这些理儿,也是她为人母亲之后才慢慢领悟的。她是第一次为人阿娘,好在萤萤也是第一次为人女儿,都在互相成长着。
郎君虽然担心臭小子看上萤萤,但到底能控制住自己,他不会阻碍萤萤玩耍,还大力支持,这也就够了。谁让他宠女狂魔呢,总不能不让人家在心里担心担心嘛。
*
程秋迟回了府,哒哒哒跑到梁之语跟前,和她撒娇:“阿娘,我想要二十两银子。”
闺女从未主动要过钱,梁之语刮了刮她鼻子:“好,阿娘待会找给你。只是,你要来做什么?”
程秋迟小声道:“我与几个小伙伴一道玩,还有了个固定的地方,但我们吃的玩的,都得花钱。一人平摊下来就是二十两。”
梁之语并不吝啬,只问她:“里面可有萤萤?”
萤萤是好孩子,闺女和她玩,她是最放心的。
程秋迟忙不迭点头:“嗯嗯!还有阿曜和灼灼,阿临,阿翡。”今日他们已经互通小名啦,就连原本在她心里有些尊敬的两位殿下其实也好相处得很呢。
梁之语在心里头一一对过,阿临应是王将军家的长子王临,阿翡的话,嗯,徐枢密使的独子徐翡吧。阿曜……难不成是官家的长子秦曜?这么推测的话,只怕灼灼就是大公主秦晔的小名了,就和萤萤一样。
她忍不住微笑起来,“你真是太棒啦,交了好多朋友呀!”
程秋迟脸红红:“也不是我的功劳。我们最近还要一起写一个本子,不过暂时不能告诉阿娘听。”
这孩子实诚,哪里知道她的好友萤萤全都倒给了她爹娘了。她还当暂时不能说呢。
梁之语当然不会强行追问,让孩子为难。她摸了摸女儿的头:“没关系。到时候阿娘总会知道的。你可要多努力呀!阿娘等着看你们的大作。”
程秋迟笑了开来。她弟弟程冬降这时候也跑了过来,只夸阿姐厉害:“阿姐多了好多朋友噢~”
晚上程信回来,特意给妻女都带了礼物。他想到之前闺女学校开家长会,但是自己没去参加,可能惹了女儿伤心,下值时路过首饰铺子,便停了脚步。
给妻子带了一根金嵌宝石凤凰挑心簪,给女儿带了一件青玉,是卧兔的形态,可爱极了。
回了正院,就把礼物送给妻女。
程秋迟当然喜欢阿爹的礼物的,轻声细语道:“谢谢阿爹。”
梁之语也不关心自己的簪子好不好看,只看郎君给女儿挑的玉器,见他是真用心了,对他的怨气倒也少了些,“郎君有心了。”
程冬降也插科打诨:“阿爹只疼阿娘和姐姐,不疼我。哎,小儿子就是没人疼呀。”
程信假装打他一下:“偏你小子多话。”
梁之语给女儿找了二十两银子,这时候装好了递给她:“明儿就给他们。若有不够的,再和阿娘说。”
程信自然好奇问女儿要银子干嘛。
梁之语便替她解释一二:“秋迟在幼学也交了些朋友,吃喝往来自然得花钱。你们男人家三不五时聚宴,不也得凑份子?”
程信得知女儿有了朋友,高兴不已,忙问她都有谁。
程秋迟刚刚得了阿爹的礼物,自然也不会撒谎,全都说了实话。
程信越听,就越皱起眉头来。“秋迟,和卢家女孩、大公主玩也就罢了。你是大家闺秀,怎好和王临、徐翡他们走得这么近?”
程秋迟还有些不大明白,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信于是耐心地解释给她听:“他们都是男孩子,你是女孩子,阿爹我也不是老古板,你们可以在幼学一同上学,一同习字,只是到了十岁也是各自考学。他们将来要出仕为官,你也要嫁个好人家,根本不会成为永远的朋友。”
他真的觉得自己在为女儿着想。他活了快三十岁,很清楚和朋友分道扬镳是什么感受。秋迟若是和他们玩得多了,迟早移了性情,但后来越求而不得,只会越发痛苦。大家走的根本就是两条路啊!
程秋迟听着听着,眼睛里就蕴了一泡眼泪了。
梁之语被程信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嘴唇直发抖,搂了程秋迟在身前,才指着程信骂道:“你还不是老古板?人家官家都送儿女入学,一同玩耍怎么了吗?你自己思想龌龊,看这么小的孩子都觉得不妥!”
程信也完全不理解梁之语怎么忽然骂自己,“我是好声好气和女儿说,免得她日后伤心。”
“你现在就把女儿惹伤心了,你算得上什么好父亲!”梁之语知道女儿哭的原因,肯定是因为那句“永远的朋友”,在那么小的孩子心里,朋友当然是很重要的,她今日又得了那么珍贵的友谊,正是开心的时候,却被亲爹一泼凉水浇下来,这谁忍得住不伤心?
程信也注意到女儿的眼泪了,他忙给女儿擦,又说:“秋迟,长痛不如短痛啊。你和卢照雪她们玩,阿爹是不是从来不反对?”
程秋迟掖了掖鼻子,她为自己找着同盟:“可是,萤萤她们也和王临他们一起玩啊。若我不能与他们成为朋友,为何萤萤可以?”
“你怎么只学坏的,不学好的?”程信严肃道,“你身子不好,将来只要嫁个好人家,享受一辈子,舒舒服服的,也就是了。你想要得到的越多,岂非越伤身心?”
梁之语再也忍不了了,她上前一步,搂住女儿,张口就骂:“郎君说的什么话!凭什么别的女孩儿能得到的,我家女孩儿得不到。秋迟是身子不太好,可她究竟想要什么,你知道么!”
“你不知道,只一味老古板地说着为她好,你又算得什么好爹!”
梁之语干脆道:“我听说了,卢家女儿日后要当将军的,我们秋迟,日后若是想要科举出仕,我也举双手赞成!”
程秋迟的眼睛扑闪扑闪,她阿娘说的是真的么。她也可以考科举,他们不阻止?
到底是阿娘待我好。
程信却完全不可置信,他抖着嘴唇指着梁之语:“你胡言乱语什么?这话传出去,咱们秋迟又能嫁到哪家去?”
“嫁嫁嫁,一天到晚想着女儿嫁了就是好归宿,就有人照顾,”梁之语讥讽道,“嫁人怎么好,你怎么不去嫁?”
“你!”程信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他一向温柔的妻子,梁之语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居然说话如此刻薄。他们夫妻之间纵然不算感情很深,却也举案齐眉,互相敬重,谁想她今日在孩子们面前居然这样下他面子。
“总之我不同意女儿科举为官!这些事你想都不要想!”
说罢,他甩袖离去。
直到如今,父女之间的矛盾已经完全转移到夫妻身上。程秋迟看着阿爹离开的模样,又忍不住垂泪:“阿娘……”对不住,是我害得您和阿爹吵架。
梁之语也生气,但到底女儿最紧要。这狗东西,冥顽不灵,凭什么全都听他的,闺女养这么大,他花过多少心思?现在随随便便就插手,还惹得女儿不高兴,他以为他是谁!她才不怕呢,大不了夫妻两个不过日子了,她也不会任由他插手女儿的事。
程信甩袖离去后,就去了自己的妾室方氏院子。他本来要和小妾对话月前,吟诗作对的。程信这个人身上呢,是自来怜惜美人,很有些风流。他除了梁之语这个妻子外,还有两个妾室。素日也与同僚在勾栏瓦舍里观赏美人歌舞。
他并不是一个完全食色之人,但他很愿意在空闲时间欣赏世间一切的美。勾栏瓦舍中不少女子都是卖艺不卖身的女子,他便对她们留了几份情。
今日被妻子数落了一顿,他便不自觉地和方氏吐槽起来:“我也是为了女儿好,她倒把我一通骂。”
方氏并非搅风搅雨的人,夫人对她们也算大方照顾,她们姐妹两个也是敬服夫人的。此时便为夫人说话:“郎君好没道理,这些年大小姐身子算不得好,都是夫人拉扯大的。大小姐能有今日康健不少的身体,夫人功不可没。”
程信有些不自在起来:“我也没说夫人无功。”
方氏正色道:“大小姐还这么小,又有您这样的父亲撑腰,难不成连孩童时期的快乐都不能有了吗?她愿意交朋友,这是天大的好事。郎君真是傻了,有王公子、徐公子这样的好友,若能长久处下来,便是将来不能成就姻缘,也是极好的事啊。”
在方氏看来,大小姐的命是真的好,有这么好的家世,还有这么疼她的阿娘。其实就连夫人也过得未必好,毕竟还有自己这两个妾室在,郎君也是个风流多情的种子。只有大小姐,是最该快乐的。
方氏也是看着程秋迟长大的,她将来有没有孩子也未可知,只想着眼前的大小姐能快乐一些。而且,以她自己看来呢,若大小姐与玩伴之间两小无猜地长大,到时候嫁去枢密使家或者将军府,不也算美事一桩么。
郎君真是个傻子,这都想不通呢。
程信:……
好像还有几分歪理。
他今儿接连被妻妾都说了一通,眼前又浮现起了闺女的眼泪,心下也叹了口气:“本是买了礼物好叫秋迟高兴的。”
方氏:“郎君有心了。”
心里却撇了撇嘴:真没用的郎君!都买了礼物了,还能这么扫兴,让大小姐不高兴,真是个没用的阿爹!
第 38 章
将军府。
今儿大家都说了凑份子, 王临从来就不是小气的人,在他看来就不是难事。他自己虽然不像徐翡一样,小小年纪名下已经有铺子, 但他也有不少压岁钱。
他将压岁钱都放好了, 就在自己床底下。这会子悄咪咪地打开来,才拍了拍胸口,长呼一口气, 好在还在。
他的全副身家啊。一共是五十二两三钱。他摸了二十两出来,再悄悄地放回去, 一回头, 撞见两双眼睛。
王停、王云:“阿兄你在干嘛。”
王临也不瞒着:“我拿点压岁钱。”他又教两个弟弟,“你们也要给自己攒点钱, 不要今天买糖明天买果子就用完了。”
他如今算是领会到了,这世上靠人不如靠己。什么王将军家的嫡长子,又有什么用!他阿爹不爱他, 心里没他, 所以对他不假辞色, 对他言而无信。
他只稍设想一下, 难道阿爹答应了上官的事,答应了官家的事, 也敢不守信用么?呵,在上官面前能够做到的事, 对儿子却做不到, 无非是他不够重要罢了。
事已至此,父子之情再难回还。他也不好一力强求, 好在他还有阿娘,有祖父, 有两个弟弟,现在还有这么多的好友。他才不稀罕那个坏爹呢!
将来他是要另立门户的,那存钱自然至关紧要。他也希望两个弟弟早早地觉悟起来,不要等到需要用钱时方恨少。
王云正好手里拿着根糖葫芦,他脸色僵了僵。
王停则有些好奇道:“哥哥怎么忽然要花钱?”
王临拉了他俩,小声说:“这是我们哥三个的秘密哈,不许告诉爹娘。”
两个弟弟都点头。
王临就实话说:“哥哥上了学,也交了些朋友。往后我们还要一块玩呢。玩耍当然得凑份子。”他下意识隐瞒了秘密基地这件事,生怕三弟藏不住话。
王停就有些羡慕道:“哥哥有这么多朋友呀。”
王临拍了拍二弟的肩膀:“过一两年,你也要上学了。到时候,我带上你们一起玩。”
“好!”
兄弟三人正高兴呢,就见他们亲爹王将军闯了进来。他下了值,正是有空的时候,就来抓儿子们操练。
“都在这呢,正好,到练武场来。”王将军不客气道,“一天不练功就变门外汉了。你们可别想着偷懒。”
王停心里翻了个白眼,都还没开始呢,父亲就预设了他们想要偷懒。诚如哥哥所说,阿爹坏得很啊。
王临因为自己在幼学额外有了寄托,此时也不怎么看他爹不顺眼了,低眉顺眼地应了下来。
王将军见大儿子这般乖巧,难得不与自己顶心顶肺,也觉得心神大快,指点两个儿子更加尽心尽力。他的尽心尽力就体现在,摔打起儿子的频率更高了。
一个不留神就被亲爹绊倒在地的王停:……
想去解救二弟却被亲爹一拳过来的王临:……
只有王云因为才三岁多,尚且不用接受亲爹锤炼,他弱弱地缩小自己的身子,眼里含泪:呜呜呜长大怎么这么可怕啊,大哥二哥好可怜。
*
徐翡不用给钱,但他有件事想问问爹爹。
这一晚,徐子恺又忙到差不多申时才回来,见儿子还没睡在等着他,先是高兴,又有些担心:“这么晚了不睡觉。”
还是长身体的年纪呀。
徐子恺脑海中浮现出上次开家长会的情景,阿翡的骑射课成绩似乎有些差,三等倒数了,难不成是他没照顾好孩子?乍一想,又觉得可能和忠勤伯府也有关系,他们都能偏心成这样,指不定在自己看不到的背后多亏待着阿翡呢。
这般想着,他又觉得自己该多多弥补一下孩子才对。
徐翡小声问道:“阿爹,与朋友相处,有什么要注意的么?”
徐子恺心头一喜,阿翡交朋友了?他自己性子清冷,唯一的朋友是他某个同窗,也外放了,但这些道理他还是懂的。
“阿爹觉得,最重要的是将心比心。”
徐子恺认真地看着儿子。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他终于有机会和儿子也交心了。他恨不得一夜之间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道理都传输给儿子,好让他一辈子一点弯路都不走。
但理智还是及时杀了回来,他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
“将心比心么。”徐翡暗暗记下,又跟徐子恺确认道,“阿娘给我的铺子,都是我的对吧。”
徐子恺笑了开来:“难不成阿爹还能贪你的不成?”他指着周围的建筑,“这一大家子全都是你的。你阿娘的嫁妆,我再没动过。阿爹挣的家业,也都是你的。”
徐翡其实并不在意身外之物。他很小就对这些都很淡薄,也没有什么口腹之欲,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只是在和萤萤认识了之后,被她带的有人气了一些。
他开始期盼他们的故事出现在长安人面前。
但他也知道阿爹对他很好:“多谢阿爹。”
看*小=说>Jia v信*Ttangya520
父子之间哪用说这些。徐子恺看着儿子,觉得儿子和外祖家破裂也未必是坏事,如今他们父子之间关系也更亲近了一些。早点认识到对方不是真心待你的,总比长久相处了之后得知真相感到痛苦要好。
“都交了哪些朋友?”
徐翡坦然道:“卢照雪,王临,秦曜,秦晔,程秋迟。”
徐子恺一听,还不错,很多孩子,摸了摸儿子的头:“比阿爹强。阿爹当年只有一个朋友。”
徐翡微微颔首:“那确实。”
徐子恺:“……”这孩子说话怎么也开始噎人了。又问:“我听厨下说,最近你也开始能吃辣了?还点了麻辣兔子吃?”
这下徐翡就有点脸红了。阿爹他怎么连这事也知晓啊。自从在英国公府吃了一次辣锅之后,他就对这种既刺激又好吃的味道上了瘾,三不五时就让厨下做点辣的来吃。
他是府里小公子,虽然还没到请封世子的年龄,但谁不知道徐子恺绝对重视他。他有这样的偏好,厨下自然也是讨好的,于是就做了些麻辣的小零食给公子。
徐翡吃了觉得好,还带到幼学去,给自己的小伙伴也分了点呢。
“阿爹能吃辣么?那麻辣兔子确实好吃。”
徐子恺心下暗暗点头:共同的爱好是拉近关系的第一步。放在父子关系里也是一样的。虽然这个爱好是吃的,但也没什么不好的。“能吃,怎么不能吃。”
儿子大了,会和阿爹分享了。呜呜呜,娉娘,你泉下有知,也会为我们高兴吧。
徐翡有些奇怪,为何阿爹的神色忽然变成这样,仿佛这凉亭里还有第三个人似的。
等他离开之后,徐子恺一时高兴,又让小厮拿了纸笔过来。小厮立刻就明白,自家侯爷又要开始写悼亡诗了。
哎,自打侯夫人去世后,侯爷虽说强硬着在朝堂支撑,但又怎么可能不难过呢。侯爷三不五时,就要写些悼亡诗,追忆亡妻在世时的种种。
别说外人了,就连他这个小厮看了,也颇有些感动。他能被选为侯爷的心腹,自然也是读书识字的,自古以来写悼亡诗的诗人文人何其之多,可叫他说,不都是传说中的深情么。
东坡先生虽好,为人豁达,一首《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更是被称为千古第一悼亡词,只是小厮到底有些意难平:东坡先生再与原配妻子王弗两相情好,不也续弦了吗?
元稹的“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更是赚足了小厮的眼泪,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元稹实则风流多情,红颜知己不少,露水情缘不断。
哎,如此不能持守,怎又称得上是真深情呢?小厮撇撇嘴,不由又看向了侯爷。侯爷与侯夫人才是真的深情啊。
当年侯夫人走了,一年、两年,多的是劝侯爷续娶的,理由也是百种千样,最常见的就是“你愿意当个鳏夫,也不考虑一下你家阿翡?没个母亲照料,如何是好?”
就连当年忠勤伯府都有意再送亲戚之女嫁给侯爷,还美其名曰照顾小少爷。
当时侯爷就说了:“若要娶新妇,决不是为了阿翡,只能是为我自己。阿翡多一个母亲,未必对他好,我怎能口口声声为他而实际上有利自己呢?”
又对岳母说了一句:“我对娉娘之心,无论生前死后。如今只将阿翡好好养大,也就是了。”
忠勤伯老夫人当时也有些落泪。
小厮觉得,像侯爷这样的才是好男人啊。希望侯爷这辈子都能坚守下去,千万不要再打破他对深情的想象啊。
徐子恺写的其实也不算正统的悼亡诗,有时候就当做是在给妻子写信,来日魂归地府,也带着它们,好问一句:娉娘,你可收到了吗?
*
宫里。
秦曜和秦晔两个都是不需要找父母要钱的。不过是二十两银子,二人挥挥手就有了。皇长子和大公主的积蓄足着呢。
秦晔踢踏脚,轻声问秦曜:“哥哥,你开心么?”
其实哥哥并不是一个热衷于交朋友的人。被她一起拉入了这个六人小分队,对他来说会是负担么。唔,如果哥哥说是的话,她再不高兴,也不会硬拉着哥哥的。她是一个贴心的好妹妹呀!
秦曜摸了摸脑袋,有些腼腆道:“这么多人一起玩,我当然开心呀。”虽然他最宝贝两个妹妹,但是其他几个小伙伴也是极好的人,他喜欢下午这种一起讨论、一起商议的感觉。
“那就好。”秦晔甜甜地笑了。
徐翡并未等收齐小伙伴的钱才动工,反正致远书铺本就是他的,他发句话下面人也就给办了。他也想早点实现果树荫下荡秋千的梦想呢。
不知不觉就到了十日后,也就是长安幼学三项大赛的初赛。
是的,卢照雪后面才了解到,大赛分为初赛和终赛。初赛筛出十个人进入终赛,终赛则决出前三名,分别称:魁首、二魁、三魁。初赛和决赛都在明章书院举行,一看这个名字就知道与女帝相关。当时第一书院一家独大,于是明章女帝大力支持发展商业,由几位商人出资建了一所书院,还亲自为它题字,于是便有了明章书院。
很有意思的是,第一幼学与第一书院的关系藕断丝连,云霄幼学与明章书院的关系也密不可分。如今朝堂上的官员,出身明章书院和第一书院的人几乎差不多。这两个书院的人大多天资聪颖,在科举中也大展拳脚。虽说别的书院的人也不是全无机会,只是这两个书院颇有凤首之势。
如今大周国富民强,明章书院的学子也并非如一开始般只有商人、外地官员之子女入学,不少京官、勋贵的孩子也会就读此地。
“简而言之,明章书院和第一书院是死对头。云霄幼学和我们第一幼学也是死对头。”秦晔言简意赅。
卢照雪懵了懵,撑着脸道:“阿姐,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幼学的名字好普通啊。”
人家又是云霄,又是明章的,我们一个“第一”,对比起来似乎有些土里土气,傲里傲气的。
秦晔低低地咳了两声:“这个嘛,我觉得第一就很好嘛。萤萤,你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这一次幼学大赛,云霄幼学依然是你和徐翡的强敌。诗词、术数、射箭三项,每一项都是诸多幼学争相比较的大赛。”
她昨儿可是特意打听过的,保证消息全方面无遗漏,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如今长安最厉害的幼学有四所,分别是我们幼学、云霄幼学、长华幼学、临溪幼学。”
这时候其他几个小崽崽也来了。徐翡虽然对这些不太关注,但此次比赛涉及的可不止自身,还有幼学的荣誉,他们是代表学校比赛,自然也要了解一下。于是也竖起耳朵耐心听。
秦晔继续说:“第一幼学根基深厚,我阿娘、你爹娘他们都是这里出来的。云霄幼学后来居上,又曾有曾祖母撑腰,如今的几位尚书就有这里出来的。长华幼学与临溪幼学招收的学生既有官员之子,也有平民之子,亦有不少天资好的。”天资不好的,一般爹娘也不会让他上学,而是早早为生计打算了。
“过去几年的长安幼学大赛中,云霄幼学一向以术数闻名,甚至有过包揽前三的成绩,连续五年术数魁首都落在他们家。长华幼学则以诗词闻名,他们也很偏向培养学生的文章课。临溪幼学以荀子《劝学》的‘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为名,他们非常注重均衡发展,在三项上都有斩获。”
程秋迟问:“那我们第一幼学呢。”他们是真的不清楚,毕竟才是一年级,之前哪会了解那么多呢。
秦晔道:“我们这几年只有射箭特别出彩,去年包揽了第一第二,这次他们依然出战。”
卢照雪听得点点头,“这么说射箭的名次还是比较稳的。得看诗词和术数了。”
“正是如此。”
卢照雪拍了拍徐翡:“咱们立个小目标吧。”
徐翡缓慢地扭过头:?
“保三争二夺一!”卢照雪握了握小拳拳。
徐翡:……
他微微笑:“好的。”
真是个小目标呢。他们可是今年才入学,在参赛学子中应该也算差不多最小的了。多的是早就参加过几次比赛的师兄师姐呢。不过……他垂了眸,秦晔说的没错,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呐!
卢照雪在小伙伴们面前很是撑得住,对上自己的战友徐翡也是鼓励居多,可是回到家中,就瘪了瘪嘴。
见到卢行溪和长孙质后,她便失去了在小伙伴们面前的冷静自信,首先将秦晔告知她的情况一一与父母说来,表明“现在形势非常之恶劣”,其次表明自己压力有一点点大,最后表示今晚需要再吃一顿烤肉才能压压惊。
长孙质:……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闺女:“所以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卢照雪被阿娘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了起来。她揉揉自己的脸蛋:“我确实被惊到了嘛。谁能想到,这场比赛背后牵扯了那么多。我现在是关系到我们第一幼学和其他幼学之争啊!”
卢行溪觉得闺女说得对,正要点头,就听闺女握了握拳,一脸严肃道:“所以,今晚一定要吃烤肉!”
卢行溪:“……”他认命地去吩咐人准备牛肉、牛腩等,这些都是萤萤爱吃的,又亲自去做了几张桃花饼,送上来的时候,还一脸认真地强调:“桃花饼来啦!”
“啊啊啊啊我的国公饼!”卢照雪大为激动,直接喊了出来。
长孙质也完全不给卢行溪面子,接了一张饼,放在嘴里,念念有词:“这国公饼真是数一数二的好滋味。”
卢行溪:……
哼,这两个人就知道欺负我!
其他下人们也是忍笑不已。说实在的,像英国公府这样人口少的人家,在这里当差,日子也轻易些。国公爷就只有一个妻子,一个女儿,没有那么多后院之争、嫡庶之争,他们这些小人物也不用担心被卷进是是非非里面,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他们可是听说了,有些侯府啊伯府啊外表看着光鲜亮丽,实则龌龊事多得很,府中的下人们常常无辜被带累。
还是他们的日子好过呀。只要伺候好这三个主子,也就万事大吉。更别说国公爷虽然管家甚严,但一家三口都是好伺候的,并不动辄打骂下人。
故而这时候他们也敢在心里笑话一下被妻女欺负的国公爷。
卢行溪又想起了一开始闺女说的话,还当她真的是觉得压力大,被这种幼学赋予的使命感给刺激到了,于是转念开始安慰女儿:“放心吧,你和徐翡二人能被先生们选中,肯定是最棒的。”
卢照雪目光幽幽:“阿爹,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卢行溪不解了。
“我们第一幼学的术数不是很差劲么,好几年没有出过前三……我和徐翡被选中,可能是菜中选优呢。”卢照雪觉得这可能性也是有的,她还说呢,怎么她和徐翡二人刚入学,居然就能顺利打败参加选拔赛的其他师兄师姐么。好家伙,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啊!
就是因为师兄师姐们往年的表现也不好,才有他们后来居上的机会。
卢行溪:……
大可不必好吧闺女。
好爹爹怎么能轻易认输!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好在英国公实在聪明,他很快又想到了另一个安慰的思路:“你知道阿爹当年拿了四年的长安术数魁首么?”
卢照雪愣了愣,微微摇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说呢。
长孙质也有些诧异。因为之前郎君并不想告诉萤萤此事,就是怕她压力大,而且青出于蓝未必胜于蓝,他上次还说得振振有词呢,“萤萤不是这世上小一号的我。”
卢行溪扬了扬下巴:“放心吧,你阿爹这么厉害,你肯定查不到哪里去。最起码能拿到终赛的资格。”
然而卢照雪的辩证思维却是自小就有的,“父亲英雄儿非好汉的道理阿爹又不是不知道,您这么厉害,不代表我也厉害啊。”
卢行溪:“……”
可恶!她说的也很有道理。闺女怎么尽往坏处想啊。
他还要想别的法子,却见卢照雪自己已经掌不住笑了:“阿爹,我逗你玩呢。”
长孙质旁观者清,倒是早就看出来了,这时候也忍不住笑了,看行溪方才抓耳挠腮想办法安慰女儿的模样真可爱。
卢行溪气得叉起了腰:“待会不给你吃烤肉!”
这样的威胁一点力量都没有,卢照雪才不怕他呢,端端正正地坐下来道:“阿爹不给我吃烤肉,待会我给阿爹烤肉吃。阿爹平日公务繁忙,正该多吃点补补身体。”
又学着上次长孙质说过的话,对着下人道:“再弄点羊肉做点羊肉汤,给阿爹阿娘暖暖胃。”
卢行溪立刻就不叉腰了,他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被闺女软化了。哎呀,他卢行溪的女儿怎么那么好,那么乖啊!
真的是太贴心了,叫他怎么爱也不够。
他上前一步,将女儿抱起来,颠了好几下:“阿爹最喜欢萤萤了。”
“萤萤也最喜欢阿爹阿娘!”卢照雪咯咯笑。
长孙质看得无奈,郎君确实挺好哄的。明明闺女自己想吃烤肉,说几句甜话,郎君就高兴起来了。不过人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谁又不喜欢嘴甜之人呢。
半个时辰后,卢照雪一边享受着亲爹的烤肉,一边喝着葡萄露,边说:“阿爹,我当然有信心了。你不用担心。我还和徐翡定了个小目标呢。”
卢行溪也喝了点小酒,有些熏熏然了:“什么小目标?”
“保三争二夺一!”卢照雪站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大大的梦想,“我们第一幼学在术数大赛中已经落后很多年了,再也不像阿爹当年在时那么辉煌。我偏要重拾旧日辉煌。”
“我要让世人知道,卢行溪和长孙质的女儿,是结合了二人全部优点和智慧的孩子,半点都不输别人。”
“我要让全长安都因为我卢照雪而知道英国公夫妇。”
她小小的脸蛋,大大的认真,说的话却铿锵有力。
卢行溪心生感动,正要说些什么,然而女儿的下一句话已经先行一步:“而不是因为国公饼闻名于世!”
卢行溪:……
啊啊啊,国公饼,国公饼!
第 39 章
今日卢照雪吃了烤肉, 就有些困意,晚上就不学习了,自己洗完澡就躺床上睡着了。
卢行溪和长孙质结伴去了她房间, 见她睡深了, 帮忙掖了掖被子,才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二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都有些想笑。
卢行溪饮了酒, 灯下看自己的爱妻,更加心生摇曳。他勾了长孙质在怀里, 轻轻吻着她的脸庞, 慢慢地才变得重一点。
二人的衣衫交叠。半晌才抱在一起,长孙质的手指在摸卢行溪的下巴:“郎君今日听到萤萤这般说, 想是畅快的吧。”
这下真勾出了男人的得意之情了。“有你做我的妻子,萤萤做我的女儿,不虚此生了。”
又叹道:“萤萤是有志气的。”他有这么好的女儿, 便是有人常常在背后碎嘴巴, 说他英国公府后继无人又如何?他的一个萤萤, 不知道胜过多少人家的小郎君。
且不提这些, 单说萤萤的孝顺乖巧,性情可爱, 和他这个做爹的是如此投契,他就疼她疼得不行了。
“可见父女、母女一场, 也讲究些缘分。”卢行溪喟然道, “从前不知道听说了多少人家长里短之事,便是有那父慈子孝, 父母与儿女都不是什么世俗意义的恶人的,却也说不到一块去, 无法真正交心。”
“上天佑我卢行溪,让我们父女一场。我的女儿和我是那么合得来。”
长孙质听明白他的意思了。无法真正交心的父子母女自然是多了去的,有时候确实也都不是坏人,只是性格不同,无法长期相容罢了。
而很幸运的是,萤萤和他的性格相合,两个人相处愉快。这可真好呀,萤萤从原生家庭中汲取到的营养,是她一辈子的能量来源。卢行溪在和女儿的相处中,除了更好地完善父亲这个角色外,也在成为更好的自己。她也一样如此,她能感受到女儿给她带来的东西很多很多。
“其实萤萤性子如何,与后天关系比较大。”长孙质亲一下卢行溪,“有你这样好的阿爹,还有我这样的阿娘,才能养出这么温暖的女儿。”
每次看到萤萤,她都觉得心软,女儿是个温暖的小太阳、小棉袄。她至今记得自己和郎君决定不生第二个小孩的原因。
那时候她说:“生育并不容易。”
郎君说:“我知道,不要再生了。”
她想起了她生产的时候卢行溪留下的眼泪,更是连阿姐和姐夫都有所耳闻,又说:“我也怕自己不能一碗水端平。两个孩子,我实在平衡不好。”
是人就有偏好,就有欲望,如何能够保证一碗水端平呢?可是不被偏心的那个孩子又是多么无辜,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只是因为性情可能不那么投爹娘所好。
因此,长孙质宁可只要一个女儿就够了。她的女儿,会是独生女,爹娘都全心全意对她。
听了她这个意思,郎君只是喜形于色:“太好了!我只喜欢萤萤,有她做我们的女儿,还希图什么呢。”
那时候萤萤也才一岁呀,虽说玉雪可爱的,但绝对没有到能和父亲说话解闷的年纪。那时候,初为人父的卢行溪就喜欢上这个女儿了,他愿意为了这个女儿付出一切,一想到将来可能会有别的孩子来分割他的时间和家财,导致萤萤得到的会变少,他就满心不愿。
长孙质听了就笑,都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多劝什么,郎君自己就决定了只要这一个孩子。萤萤会是他们的独生女,独一无二的掌中珠。
长安城内,除却实在没有生育能力的,又有谁能够做到像他们这样,只要一个孩子的呢。
这些年不少人在背后议论,或是说她善妒,或是说他们夫妻俩昏了头,国公府无以为继。他们哪里知道,萤萤就是他们的继承人呀。
今日萤萤说,她要爹娘为她骄傲。这个聪明可爱的女儿,继承了他们的勇敢和智慧,当然值得爹娘骄傲。
卢行溪回应妻子的亲吻:“温暖的女儿,是我们一起养出来的。谢谢你,愿意生萤萤。”
和长孙质成婚九年了,他当然知道妻子的世界中有太多奇思妙想,也有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但他并不介意,也不追问。对妻子来说,什么嫁了人就要生育儿女、主持中馈,这些都是虚无的,她想做的事就做,不想做的就不做。
长孙质心里默念,我也很感谢过去的自己。生育是一个勇敢的决定,她尊重一切愿意生育或不愿意生育的女子,当时的确也决策了好些日子。在她与卢行溪婚后知心、情浓的时候,她并没有马上决定要孩子,反而是做了决策,就说做就做,毫不犹豫,很快就有了萤萤。
“真是个正确的决定呀。”她将方才的思路都剖析给了卢行溪,又说,“你知道么,哪怕只是差了一瞬,半刻,降落到母亲腹中的,都是不一样的胎儿了。”她想起了小时候读过的《我很重要》,哪怕是受到了一片落叶或者一声鸟鸣的搅扰,都可能导致不会有现在的我们。
萤萤成为他们的孩子,是偶然。但他们的孩子能够长成今日的温暖模样,却是父母共同努力下的必然。
卢行溪听了她这奇奇怪怪的理论,也不由笑了。被子沉了下来,长孙质只听见他低哑的声音在耳畔:“阿质,现在没关系了,不用担心差不差一瞬的问题。”
他轻声道:“我带了的。”
长孙质:……她说正经的呢。
还有,他到底是什么时候拿的?
*
时光如梭,很快就到了初赛的日子。初赛尚且许多人参加,因此并不高调,到了终赛之日才是全长安都为之轰动、前往凑热闹呢。
地点定在明章书院,又是一个旬休日。
卢照雪一早上爬起床,就嘟了嘴道:“旬休还要比赛,哎。”她小大人地叹了口气,“要是平时上学的时候比赛就好了。”还可以一举两得,旬休日也还是她的。
他们六人小分队都已经各自行动起来了,除了她和徐翡。她本是和灼灼一样的首倡者,现在却无法快点参与其中,自然是有一些急的。
不过她也分得清楚轻重缓急,出故事的事不急,阿姐还和她说,必然会等着他们比赛完再说的,叫她别急。
卢行溪听了,就捏了捏她脸:“你这么小就知道要偷懒了。”
长孙质托着下巴:“她可能是还没有领略过不上课也要写课业的痛苦。”
卢照雪:???
大为吃惊:“怎么,我都去比赛了,还要写课业的么?”
“不然呢。”卢行溪翻了个白眼,“没让你补那节课都是阿弥陀佛了,你以为阿爹是怎么过来的。”他掰了掰手指,“我参加了四次长安幼学大赛,每次都在上学的日子,每次都要补很多很多的课业!尤其是到了三四年级!注意,是每一次!”
他的语气让卢照雪和长孙质二人深深感同身受了。这么久了还有这种怨念,可见对当时的小少爷来说,写课业也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卢照雪一向是个贴心的娃娃,又给亲爹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玉露团放他碗里。
卢行溪啊呜一口一个吃掉。
看到玉露团,卢照雪不由想到了上次选拔赛因为玉露团导致的乌龙。徐先生自然早就好了,也得到了忠勤伯府的赔偿,也算得到了公道。
如今徐翡回了自己家,不再与外祖家有联系,想来这次考试前不会再有吃错东西的危险了。
思及此,卢照雪也笑得眯起了眼,一口啊呜一个玉露团。
这玉露团自然是极好吃的,坏的不是玉露团,只是某些人的心而已。
定远侯府。
徐翡起床后,发现阿爹居然还在家,没去上值,不由呆了呆。
徐子恺当然要在家,今日是他儿子参加长安幼学大赛初赛的日子,而且今日也不用上早朝,恰好轮着休沐了,岂不是双巧临门?
平日的休沐日他虽说也公务繁忙,常一大早就去枢密院干活了,但今日不同嘛。他昨晚特意熬到快子时才回府,处理了一些紧急的事务送入宫里,就是为了给今日腾时间。
还别说,这种难得不忙碌的日子,也是怪叫他不习惯的。
听下属说,英国公常常接送女儿上下学。他自然没空日日接送,只是今日休沐,又赶上阿翡大事,自然是要去送的。
“快用早食吧。”他指了指桌上的糕点,“晚点阿爹送你去比赛。”
徐翡又呆了呆。这还是他那个视公务为生命的阿爹么?怎么有空送他去比赛了?虽说他知道阿爹一向也待他好,但他一时半刻还怪不习惯的。
一边吃,一边问:“阿爹今日不用去枢密院?”
徐子恺完全不懂做好事岂能锦衣夜行的道理,听见儿子这么问,就撒了个谎:“没什么要事。”
一旁看着的小厮急得要命,侯爷啊侯爷,你怎么不告诉小少爷昨日熬到那么晚才回府,就是为了今日陪他啊。
侯爷长了嘴,真和没长一样呢。
见父亲都如此随意,徐翡就真的当枢密院最近比较清闲,也没细问了。
坐在马车上,父子二人都颇有些相对无言。一则是父子其实相处得也不多,徐翡之前更是被时常接去外祖家,二则是两人性格都有些内敛,徐子恺读书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同窗好友,是实打实的独臣,他儿子徐翡也因为各种原因比较懒散内敛,并不太爱说话。
如此一来,二人在马车上,反而无话可说。
徐子恺是当真想和儿子增进一下感情的,于是掏心挠肝地搜索话题。
“参加比赛的是不是还有英国公家的小姑娘?”他问起了这件他早就知道的事。
徐翡:“嗯。”
“这次比赛是你第一次参加,不管结果怎么样,都没关系的。”
徐翡点头:“嗯。”
徐子恺实在想不到说什么了,感觉前面几句都像是在无话找话说,一时间又深深怀念起了娉娘,娉娘是个话多的人,什么都关心,什么都笑闹,一定能和儿子打好交道的。
不多时,马车就停了下来,车夫道:“侯爷,小少爷,已经到明章书院了。”
于是父子二人一起下车。徐枢密使道:“好好考。”说完他就心里懊恼,这样会不会给阿翡压力太大了,让他以为自己必要他考个好名次?可是说“随便考”的话,会不会显得自己不尊重他的聪明才智?
恰巧卢照雪也正被她阿爹送到了这里,父女两个也在说最后的加油打劲。
徐枢密使见状,就悄悄地竖起耳朵偷听。可怜他这么大岁数,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呢。
卢照雪再次与阿爹道别:“阿爹,此次我必能旗开得胜!”
卢行溪一点头,笑得和花开一样。他一向英俊,对上女儿的笑容却仿佛镀了一层暖暖的光:“阿爹相信你。”
卢照雪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去啦。”
徐子恺这才注意到,此时卢行溪是蹲着的,父女两个才显得差不多高,所以他女儿轻易就能够上他的肩膀。
卢照雪本要离开,却发现徐翡也来了。她上前一步,问徐翡:“我们一起进去吧?”
徐翡当然愿意,他和卢行溪行了礼,又与徐子恺说了声“阿爹我走了”,就跟上了卢照雪,二人一道排排走了。
卢照雪有些高兴:“你阿爹今日也来送你了耶。”
她是最喜欢这样的好阿爹的。她也希望不仅自己的阿爹爱自己,小伙伴们的阿爹最好都能自觉起来,多做点事。萤萤是一个懂得共享的好孩子。
徐翡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他说今日没什么公务。”大概就是因为萤萤从来不以自己阿爹对她好而自傲,而是希望每个人都有好阿爹,她才能有这么多好朋友的吧。这小姑娘的心胸足够宽广。
“待会加油。”
“你也是!”
目送着两个孩子走远,卢行溪脸上挂着笑,准备与徐子恺说两句就走。
结果徐子恺居然先上前一步,与自己打招呼:“英国公。”
卢行溪也客气道:“徐枢密使。”
本以为就此结束,没曾想徐子恺还挂着笑意,客客气气道:“不知国公爷可还有事,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二。”
卢行溪心里:真是见了鬼了,一向清冷的徐枢密使居然也会带笑,而且居然是真心实意的笑,不是那种笑面虎的笑。
还当他是为了什么有关枢密院的公务寻自己,他当然应了下来。“我本就要在附近等一等小女,不若就在旁边的茶楼说吧。”
徐子恺是求人办事,自然更加客气,先是奉承一句:“国公爷真是爱女之人。”又说,“合该我请喝茶。”
二人都是爽快人,一道进了茶楼的雅间。
卢行溪正要问徐子恺到底要找自己什么事,就听见徐子恺道:“国公爷是爽快人,我便直言了吧。我虽痴长几岁,许多道理却还要向你请教。”
卢行溪:蛤?
他都有些蒙了。徐子恺这是在干嘛。
嘴上已经开始官场上习以为常的客套话:“徐大人说的哪里话,我还有很多要和你学习的。”
徐子恺摆摆手,一脸认真:“我是说真的,不怕你笑话,今日见了你与令爱相处,心里只觉得不是滋味。我也只得阿翡一个儿子,想必阿翡却从来没有得过这么好的父亲。”
不等卢行溪谦虚,他又接着道:“我家前阵子出的事,你也是知晓的。如今阿翡与我相处,我也是有心与他多亲近些。因此特来请教一下,如何才能与儿女关系这么好呢。”
好想要他们那么好的亲子关系呜呜呜。
卢行溪当然知道徐家和忠勤伯府之前出的事,说起来他闺女也掺和进去了呢。
如果徐子恺来请教自己旁的事情,他当然会谦虚一点,但是问的是父女关系,那卢行溪不可避免地就有些飘飘然了。哎,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过来呢,人家徐子恺还是这么个妙人!这个问题简直问到了他心坎上了!
他对于自己是卢照雪父亲的这个身份,是非常有认同感的。徐大人真是很有眼光呀,居然一眼就看出了他是一个好爹爹!
是以,他也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我与萤萤的情况与你和令公子的情况有所不同,因此不能将我们的经验套用。”他思忖了半晌,“徐大人现在最想解决的是什么问题?”
还是要对症下药才好啊。他到底只是外人,并不清楚他们父子之间又是如何相处的。
徐子恺立刻就明白卢行溪的意思了,而且颇有一种看病之人的感受:那病人不就最想遇到好大夫么,好大夫再神医也得对症下药,而不能浑说一气,纸上谈兵啊。看来是真的遇到高人了!徐子恺一脸佩服地看向卢行溪。
卢行溪:?
“我与阿翡最大的问题就是,我们有时候相对无言,没有话题可说。这还如何能亲近起来?”为了举例,好让英国公也能深切地体会到他的意思,徐子恺将今日自己在马车上的尴尬对话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卢行溪也明显地感到了一丝尴尬。
交友能力极强、能说会道的英国公父女俩,从来没有遇到过类似的问题。可恶!难道徐子恺第一个疑难,自己就解决不了了么?看看他那期盼的眼神,自己怎么忍心对他摇头?
卢行溪于是道:“还是要多多地加深对令公子的了解。他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这些最基础的你可了解?”
徐子恺还当卢行溪在考他,于是就把答案说了出来:“阿翡喜欢吃牛肉、葡萄,最近还迷上了吃辣,不喜欢吃香芹,其他都不挑嘴的——”
他还没说完,卢行溪就点了头:“嗯嗯,可见你还是很了解儿子的。那么,令公子是否知道你是了解他的呢?你的付出,他可明白?”
徐子恺被问住了。阿翡知道么?不知道么?他挠了挠头:“阿翡是个聪明的孩子。”
“再聪明的孩子,到底也是孩子呀。你为什么要拿和大人的相处方式来和儿子相处呢。”卢行溪不解道,“既然你打心底疼爱他,那就应该让他知道呀。”
他剖心剖肺道:“徐大人,嘴巴长来就是为了说话的,他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难不成还有什么话是你们父子之间不能提的?”
徐子恺被这么一点,果然有点顿悟的意思。是啊,娉娘已经不在了,他和阿翡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了,没个温柔爽朗的阿娘照拂着,阿翡本就有些内敛。若是将来长成了和自己一样的闷葫芦,可如何是好呀!
谁知道阿翡有没有自己那么幸运,遇得到一个娉娘!
要是娉娘还在,阿翡定然不是如今这般内敛。哎,性子内敛虽也有内敛的好处,但是小孩子就这样不活泼,一副看透了世事的样子,归根到底是他这个做阿爹的做得不够。
他现在知耻而后勇了,准备开始努力做一个好爹爹了!他可是听说了,人人都说英国公是长安一等一的好爹,他不求和英国公一样,但是起码要像好的学习经验嘛。
于是看着点出了他们父子症结的卢行溪,就是一个鞠躬礼:“还是国公爷说得对。我与阿翡,确实应该什么都说。”
“就是这样呢。”卢行溪见他如此也很是受用,“小孩子哪有不喜欢被夸奖的呢,哪有不喜欢被人放在心上的呢。我记得你往日素来事忙,今日却还来送孩子考试,这就做得很好。”
徐子恺:“我昨晚上将紧急公务都处理完了,这才得了闲。”
“是啊,你做了这事,和阿翡说了吗?”听着徐子恺说多了,卢行溪也懒得“令公子”“令公子”地叫了,而是也叫“阿翡”了。
徐子恺在“育儿导师”面前,一时也有些讪讪:“这也要说么。”这不是他这个当爹的应该做的么?
“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啊!”卢行溪怒其不争极了,怎么会有这么傻白甜的阿爹啊!再好的感情也得经营啊!
他循循善诱道:“说给阿翡听,让他知道你这个阿爹在乎他,爱他,疼他。”
徐子恺不由得被这个美好的想象牵引了心神。
嘿嘿,阿翡知道我在乎他,爱他,疼他。
虽然怪肉麻的,但是父子之间,又有什么话不能说呢!
他狠狠一点头:“今日甚是受教了,多谢国公爷。”
卢行溪当然也是敬佩徐子恺的品行为人,才会主动与他说这许多,甚至还有些掏心掏肺的意思。在他看来,徐子恺能够多年不续弦,应当是在为早逝的夫人守贞,这在当今的时代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若要卢行溪代入一下,他当然也能够做到在妻子死后终身不娶,好好养大女儿也就是了,但他依然佩服这样的人。毕竟多的是男子在妻子死后不久就娶妻纳妾,好不风流姿态,更有甚者,在妻子病入膏肓之时,尚且谋算着再娶之事了。哎,不能代入不能代入,还不如他走在前头呢,一想到阿质有事,他就恨不得以身代之。
“不必客气,若徐大人还有什么疑难,尽可问我。”卢行溪笑道,“都是为人父亲的,萤萤与阿翡也是好友。”
这下让徐子恺更加感激了,英国公,大好人呐!从前怎么没看出他来!“贤弟若不嫌弃,那自然是好!”
卢行溪也顺驴下坡:“徐兄太客气了。咱们同为父亲,也算是互相学习。”
谦虚,太谦虚了!不管怎么样,徐子恺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和英国公府成为通家之好,英国公人品过硬,英国公夫人想必也不差,还有萤萤也一向善良聪明。
两位老父亲互相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是好人。
说话间,旁边正好路过一人,正是常平伯。这位伯爷没有正儿八经的官职,平日里最喜欢走街串巷,招猫逗狗的,这不,今日也到了这间酒楼来,正好看见英国公和徐枢密使二人在一块。
他虽然有些好奇这俩人怎么走到一块去了,但到底都是勋贵出身,英国公自不必说,徐枢密使实际上也是定远侯,他们常平伯祖上和他们祖上也是一道打天下的呀。遇上了,自然得说两句。
常平伯入内,先与二人打了招呼,又问道:“徐大人和国公爷今日怎么上这来了?”
徐子恺和卢行溪对视一眼。
“无他,小女来此参加考试罢了。”
“没什么,家中小儿有考试罢了。”
常平伯:……
虽然你二位极力装得淡定,但脸上的笑意真是遮都遮不住呀。
“二位真是慈父心肠啊。”常平伯夸赞道。
他自己的儿子都大了,孙子也才刚出生,哪里知道什么考试,就算是他儿子就读幼学期间,也是和他老子一样招猫逗狗、没个正行的。于是他没管住自己的好奇心,又问了出口:“什么考试啊?”
卢行溪摆摆手:“嗐,不过是长安幼学大赛而已。”
徐子恺紧随其上:“算不得什么的。”
常平伯:……
他刚刚就不应该进来的,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腿脚呢!管不住腿脚也就罢了,为什么还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第 40 章
常平伯很后悔, 他明明知道的,他没有个出色的儿孙,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本来嘛, 大早上的出门寻开心, 现在却被人家的优秀儿子和优秀女儿秀了一脸。
他再是不知事,到底听过长安幼学大赛的大名,那可真是扬名的好机会。小孩子读完幼学之后, 十岁便可考学,正式为出仕做准备。本朝科举难考, 二十岁的进士便算得很年轻有为了, 多的是一堆三四十才中选的进士。
而能扬名自然是极好的事。错过了幼学大赛,除了正儿八经的科举, 便再难有其他机会了。
因此全长安都有一个共识,能够参加长安幼学大赛的人,至少也是自己幼学中数一数二的人。更别提英国公女儿和徐大人儿子都是在长安最好的第一幼学就读呢。
现在他常平伯面前, 就站着两个“数一数二”之人的父亲。
他咬了咬牙, 再次夸奖道:“二位的儿女真是人中龙凤啊。”
卢行溪微微一笑:“伯爷太抬举了。”
徐子恺这个冰山脸也唇角一掀:“不敢称龙凤。”
常平伯到底撑着脸, 说了声“告辞”, 就落荒而逃。也不招猫逗狗,也不走街串巷了, 常平伯直奔回家,捉了一岁的孙儿在手, 一脸慈爱道:“来, 跟着祖父念,关关雎鸠, 在河之洲……”
他的亲儿子见状,忍不住道:“阿爹, 他才那么小,哪里知道《诗经》啊!”
常平伯见他这么说,更觉得生气,将一脸无辜的孙儿递给儿媳妇,才指着儿子骂:“还不是你不中用!这么大个人了,都当爹的,考个举人都考不上!人家那么小,就参加长安幼学大赛了!你呢,你读幼学的时候回回垫底,至今我见着你先生都要掩面而逃!”
常平伯世子:……
这么多年前的事情了,怎么又翻出来说啊!他欲哭无泪道:“阿爹你出门一趟,受了什么刺激啊!”
常平伯哈哈一笑:“刺激?我没受刺激,我能受什么刺激。”他看向儿子,“从明日起,你再不许出门胡来,闭门读书也就是了。今年再考不上举人,就别想拿到月银。”
常平伯世子:???
爹,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之前都商量好了吗,他的天资就是如此,不必强求,反正一个常平伯世子也够他混一辈子的了,何必非要钻着科举一途呢!尤其是科举经过女帝改制之后,难度更大,对他这种五谷不勤的人来说,更觉难如登天啊。
“阿爹!”他发出凄惨的一声。“何至于残害亲儿子啊!”
常平伯发出桀桀笑声:“好好好,既然你先说我残害你,我就真的来残害你好了!为父决定了,从即日起,我亲自监督你学习。”
常平伯世子:???
苍天啊,究竟是哪个刺激了我阿爹啊!你罪该万死啊!
*
在卢行溪与徐子恺叙话之时,卢照雪也与徐翡一同进了考场。
初赛形式比较简单,每项一共六十人参赛,长安大大小小的幼学一共四五十所,每所幼学都能拿到一到两个名额,视幼学水平来定。比如第一幼学就有两个名额,最后选出的徐翡和卢照雪也是经过公平公正的选拔的。
射箭的话,顾名思义,在室外举行。自有他的考核方式。对于参加诗词、术数两项的学子,初赛的形式都是一张卷子,筛出十个人进入终赛。终赛的话,诗词是现场飞花令,阿娘说有点像什么“诗词大会”,她听了一知半解的,不知道啥意思。术数则是现场出题,当即计算,写出答案呈作考官,现场宣布答案。阿娘也说很像什么《最强大脑》。什么是大脑呀?萤萤也不懂。萤萤觉得自己有太多东西要学习的啦!
众多学问,萤萤来啦!
今天的这张试卷,比起上次选拔考的难度还要更大了些。饶是卢照雪也觉得有些吃力,最后依然是不管算不算的完,先将思路写上了。我萤萤的态度可是很认真哒!
考完出来,众人都面如菜色。卢照雪都算好的了,她只觉得眼睛有点累,盯久了卷子有些受不了。
徐翡上前一步,“难么?”
卢照雪点点头:“尽力而为了。”很快又打起精神来,“我们出去等成绩吧。”
方才考官已经明确说了,等考试结束一个时辰内就能出结果,会公告在幼学门口的。他们若是想今日知晓的,大可在外等等;若是不急着知道结果,也可以回家等明日的消息,反正最后都会通知到各个幼学的:
你们幼学的哪个崽崽进了前十,可以参加终赛啦。
你们幼学今年凉啦,一个崽崽都没进入终赛哇。
卢照雪还是想早点知道结果的。
徐翡淡淡道:“我也觉得题目难。走吧。”
“我阿爹说了在外面等我,若是你阿爹走了,就让我阿爹请我们吃一顿好吃的。吃完了估计就差不多可以看到公告了。”
徐翡微微翘起了嘴角:“好。”他阿爹估计送完他就走了,最多是车夫在外面等着他考完,他也就是吩咐一声就是了。
两个小崽崽一起出了明章书院门口,正见两个老父亲居然都在。
卢照雪眸带惊喜,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徐翡。她笑着直冲向卢行溪:“阿爹!我考完啦!”
卢行溪一把揽住她,“瞧你,饿了吧。都考了一个时辰了,别把我闺女饿坏了。”
卢照雪就叽叽咕咕地回应她。
徐子恺在一旁看了,颇有几分羡慕。哎,他父女之间如此亲昵,真好啊。
徐翡却也有几分惊喜,到底平复了一下心情,才上前对着徐子恺叫:“阿爹。”
徐子恺也摸了摸他的头:“走吧,咱们回家。”
“徐伯父,别急着回家呀。”卢照雪从阿爹的怀里钻出来,“一个时辰后就公布结果了。我们就在这附近等等吧。”
徐子恺听了他如此说,又看了眼徐翡,他俩应该是商量好了的。果不其然,徐翡也是点了点头:“阿爹,我也想知道考得如何。”
于是便遵从两个小崽崽的意见,“中午不如就在旁边的茶楼吃?”
卢照雪和徐翡齐齐点头,就近最好了。
闺女都发了话,卢行溪自然没有什么意见。于是两个父亲带着各自的孩子,又一次踏入了这家茶楼。
一行四人还是回到了一开始的雅间,刚刚他们两个大男人只是为了交流育儿心得,自然是随便点了一壶茶,这下儿女也饿了,当然得多点点吃的。
茶楼小二已经是第二次看到这两个男子来他们这了。看来他们茶楼的生意是真好呀。他报了菜名,就静候一旁。
卢照雪是个馋嘴猫,卢行溪便咨询了女儿意见想吃什么。学人精徐子恺也转向儿子,问道:“阿翡,你想吃什么?”
徐翡抿了抿嘴:“樱桃肉,云片糕。”
卢照雪也点了她爱吃的桂花鱼翅、紫苏虾,还点了一个螃蟹酿橙。
卢行溪听得就眉开眼笑起来:“到底你记着阿爹。”他是喜欢吃螃蟹的。
徐子恺简直没眼看,什么呀,真腻歪这父女俩。四个人最后点了六个菜,一份汤。小二高兴得不行,这可是大买卖啊。
卢照雪根本不需要阿爹问,也不怕外人在场,在她看来,徐翡是她的好朋友,徐伯父是徐翡的爹(而且还是个好爹),又是阿爹的好友,那就完全没必要客气了嘛。她一向活泼,已经开始说啦:“今日的题目很有些小难,也不知道我们有没有戏。”
徐翡也吭了声:“有一道户部纳税的题,我算了两遍,仍有些不确定。”
“是不是那个周县和陵县改变税赋的那题?”卢照雪也来了劲,“那题我也做了很久的。”
卢行溪听得有趣,他自己就是三司官员,最擅长这些,忙问了题目。原来这次考试依然是很贴合官场实际,让小崽崽们在很年幼的时候就耳濡目染起来。
当然要耳濡目染啦!这些来参加术数大赛的小崽崽已经几乎是整个长安幼学里最聪明、最有天赋的一茬苗苗了,将来有很大可能会从事户部、三司相关工作,怎么可能不从小开始培养!
哪怕其中只有三分之一的人被培养成了,那也是朝廷赚大发了。
这道税赋题,说的是两县从前共同负责缴纳朝廷的某税,而某年某月,周县发生水灾,朝廷特有恩旨,令周县五年无须纳税,原本两县一同承担的赋税便交由陵县承担,但考虑到陵县独木难支,遂降低了税率。两年后,陵县发生疫病,人口顿减一成,时移势迁,重新由周县承担起赋税,陵县的赋税也要再降。问题就是,结合朝廷所需税赋(已给)、周县与陵县的人口数目(已给)、五年内县衙收入(可预测),来定下两县的税率该为多少,才能保证从周县水灾开始的五年内,两县的总税赋是相对公平的。
这道题很有些难度,需要做题人既要全面又要细致,卢行溪让两个小崽崽分别说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最后无奈地摊手,“你们两个都漏算了一点。”
虽说都是错的,但错的方向完全不同。
卢照雪:QAQ
徐翡:QAQ
二人都炯炯有神地看向卢行溪。卢行溪微微一笑,条理清晰地讲解起来,颇有大师风范。
就连徐子恺也听了进去。他倒不是不会做这样的题,堂堂枢密使大人怎可能被题目难住。只是……他代入了一下来想,若是他给两个孩子讲题,只怕不能如卢行溪这般深入浅出,循序渐进。
卢行溪是真的有根据孩子的心理来一步步推导出答案的,而不是自恃大人的智慧。恐怕这才是孔子所说的因材施教吧。
卢行溪终于落下话音,就见闺女递了一杯茶过来:“阿爹,你真的太厉害了!”
徐翡没有卢照雪这么能说会做,却也崇拜地看向卢行溪:“卢叔叔好厉害。”
卢照雪傲娇地翘起小尾巴:“那是,我阿爹可是高先生的关门弟子呢。”
高执音给他们都上过课,徐翡当然也知道高执音是什么水平,看卢行溪的眼神更加地敬佩。怪不得卢叔叔这么厉害呢,原来是高先生的弟子啊!
他喃喃道:“当真是名师出高徒。”高先生曾任户部尚书,卢叔叔也在三司任职。
徐子恺:!!!
他的心里仿佛泡了一整个大柠檬,阿翡都没有这么夸过他呢!什么时候,他的亲儿子才能说一声“阿爹好厉害”啊!他真的死亦瞑目也!
卢行溪何德何能呀!呜呜呜他不服,他们也可以来问他的呀,徐子恺也很厉害的!噢不对,他不能像卢行溪这么深入浅出地讲题,讲到两个小崽崽都心服口服的。
卢行溪扬了扬下巴,是难以掩饰的好心情,他摆了摆手:“这题是出得难了些。不过你们这次遇上了,下次只怕就会做了。”
卢照雪点了点头,举一反三起来,又问了两个相关的问题,显然变得更加复杂了。
徐翡和徐子恺都看得一脸震惊,萤萤她是真的有点东西啊。会做题其实并不是太大的了不起,会出题、而且会出难题,才是真正的本事。
如今卢照雪显然就有这种改编难题的能力。
徐子恺在心里对这小闺女的评价更高了些,阿翡能有这样的友人,是他一辈子的福气。
卢行溪却一点惊讶也没有,在他看来,他闺女有怎样的奇思妙想都是极有可能的。这倒也不是作为爹爹的滤镜,而是他觉得每一个孩子都有自己的天赋,萤萤可能本就随了自己,在术数上很有头脑,现在经过自己点拨一二,更有了想法,也并不奇怪。
他年幼之时,成年以后,也是见过几个天才的。
他笑了笑,就将卢照雪的这个新问题抛给了徐翡:“阿翡来试一试?”
托徐子恺的福,他如今看徐翡也自然许多,没有那么多怨气了。
徐翡也欣然接下了这道题,他肯定也不是笨蛋,方才卢叔叔都已经讲得那么透彻明白了,萤萤虽说稍变了些,却也不难。他很快心算一二,就给出答案,又抛给了出题人:“我说的可对?”
好在卢照雪没有一出完题就万事大吉,还在心里默算了一下,于是很快就能确定下来。她赞赏地看向徐翡:“是对的。”
“多谢出题。”
“不必相谢。”
两个小崽崽还像模像样地行了礼,简直可爱死了。卢行溪就上前捏了捏女儿的脸,徐子恺也觉得他们可爱,他不好意思像卢行溪那么亲昵,也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
“我也给你们改编一题如何?”徐子恺忽然开口了。
“求之不得。”卢照雪笑嘻嘻道,“徐叔叔放马过来吧。”
徐翡也点头:“阿爹请说。”
徐子恺方才一直没有用武之地,他没有卢行溪的教授水平,但是让他来出题,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果然,枢密使大人能做到这个位置上,也是极有水准的。卢照雪本还想和徐翡来个小小的比赛,看谁先算出来,一听完题目她就蔫了,和发黄的叶子一样。
徐翡也一样抿了抿唇。
卢照雪凑到他身边,两个小崽崽一起讨论起来。这可不是作弊,这叫群策群力!
徐子恺看着他二人讨论的起劲,也没去打扰,只是小声地问卢行溪:“我是不是出得太难了?”
卢行溪含笑道:“不打紧。便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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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些,他们如今用不上,将来说不定用得上。”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平日里幼学的先生定然不会出到这么难的题目,卢行溪自己也不会揠苗助长。但今日恰好讨论到了这个点上,若不抓住机会,岂不可惜?
当应时而教呀。
卢照雪脑子灵,想事情全面,徐翡性格够细心,从无遗落,二人在一起重新审了一遍题,有了几个想法。
卢照雪提出了三种解题思路,问徐翡准备先尝试哪个。徐翡却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你说的第二个思路最好,我们先做这个。”
“好。”于是二人分工,一人完成一部分,不到半刻钟就有了结果。“阿爹,这个答案可对?”
徐子恺陡然生起了一阵豪言壮志,儿子如此优秀,他真的好骄傲呀!“是对的。”虽然极力平静,但声线还是暴露了他的快乐。
徐翡和卢照雪相视一笑。后者更是直蹦了起来:“我们也太厉害了吧!”
他们平日里在同窗里边确实算得上擅长术数,考试的题目都算简单,但是强者也想遇难题,今日徐叔叔出的这题,他们虽感到难,却也没有放弃的意思——这么难的题,多有意思呀!
是以此刻做出难题的成就感满满,两个人都觉得心里涨涨的。
卢行溪也忍不住夸赞两个孩子:“你们确实厉害。”他刚才还观察了他们的分工,“还懂得分层次解题。”并没有无脑去算,那样就真的是毫无章法了。
卢照雪顿时喜笑颜开,她仰着头,叉腰:“阿爹,你看着我俩,不觉得很像一个成语么?”
卢行溪:“蛤?”
徐子恺也不解极了。
卢照雪指了指自己和徐翡:“房谋杜断呀!”刚才不就是她谋了好几个思路,徐翡立刻决断了一个思路么。而且事实证明,他们是对的!
卢行溪:……
徐子恺:……
徐子恺拍了拍卢行溪的肩膀:“贤弟家千金甚是活泼自信啊。”
卢行溪艰难地扭过头,不敢直视徐子恺,只是嘴上说着什么“小女确实自信可爱。”
徐翡听了卢照雪这般说,也不自觉地心情大好。他弯了眼睛在笑:她心中竟然将自己视作同等水平的谋臣。
他以茶代酒,敬了卢照雪一杯:“未来的房相,共勉之!”
卢照雪见他如此做派,便也端起茶杯,“好的,未来的杜相!”
两个茶杯在空中一碰,发出清脆的一声。
目睹了全程的两个老父亲:……
面面相觑中。
是他们跟不上现在的时代了吗?怎么现在的孩子说话都有些范(中二)啊。
尤其是卢行溪。他深觉是自己的闺女带“歪”了别人家的儿子,于是更不敢说话了。
一回头,才发现小二已经端着一碟云片糕,不知道呆立了多久了。
此时小二的内心可谓相当震惊。他早就从客人的衣饰中判断出他们是富贵人家,出身殷实又有底蕴,指不定是什么勋贵呢。因此特意揽了来点单、送菜的活,就等着客人赏钱。
他端着云片糕准备送上的时候,就听见那个面容清冷的郎君忽然张口出题,说的那是天花乱坠,他顿时感到有些头晕。
紧接着,小娘子与小郎君就开始冥思苦想起来。他都替他们担心啊,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做这么难的题。他一个大人,尚且题目都没听懂呢!
天啊,他从前见到那些出入皆有奴仆、衣着得体富贵的小郎君、小娘子,心里都羡慕得紧:老天爷,怎这般薄待我,没叫我投生到富贵人家去!
但此时此刻的他再也不羡慕了:这两个父亲端的是可怕!吃个饭都要考试,简直吓死人了。如果说投生到富贵人家是这样的代价,好像也没什么意义啊。
吓死人了。
他在心里一直默默吐槽着。
听声音终于没了,才上了云片糕,也不讨要赏钱了,咻的一下转身离去。
“小二哥,你……”
小二吓得脚步更加快了些。他真的好害怕,万一客人还要他做题才能给赏钱怎么办!他宁可不要了呜呜呜。
酒饱饭足,差不多就够一个时辰了。几人才往回走,直到离开的时候才又见到那个小二。小二一脸欢喜道:“客人慢走啊。”
太好了,他们终于走人了。
卢行溪当然还是要给赏钱的。小二拿了赏钱,才觉得心里的伤害受到了一些弥补:那些题,是真的难啊!他当初若不是太差劲,早就当账房或者掌柜了,何至于跑堂呢。
几人挤到了门口,就见几个锦衣小孩站在一块。
还没开始公告,但他们已经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其中一人道:“你们见到第一幼学参加术数的两个小孩了吗?估计才一年级吧,居然也出来参赛。可见第一幼学是真的没人了,比不得我们云霄。”
另一人道:“没办法,他们青黄不接的。早就不是曾经的独霸四届榜首的时候了。也不知道他们能排多少名。”
“独霸四届榜首”的获得者卢行溪听得抽了抽嘴角,小孩,你们非议我闺女他们,怎么还要抬举一下我啊。
他也不好和两个孩子计较,只是担心闺女的心态。
卢照雪却也不是冲动之人,楚央他甚至还当着自己的面就给脸色呢,这种背后说人的,她还不当一回事。何必听了心里难受呢。
她只是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个好成绩,狠狠打一下云霄幼学这两个目中无人的小崽崽的脸。
徐翡也有些不悦,倒不是因为他们说自己,而是他们说的人也有萤萤一份。他不想她被人非议。
很快,公告就出来了。
那两人站的前,看得一清二楚,很快就互相恭维起来:“褚兄,你位列第九啊。”
“比不得简兄又位列第一。”
卢照雪听得心里一沉,这两个人果真是有水平的。阿姐说的没错,只怕这位“简兄”便是拿了三年魁首之人了。
卢行溪正要将闺女举起来看一看成绩,就听前面的人惊呼起来。
“第一幼学的两人居然也榜上有名!”
什么?卢行溪举起卢照雪,徐子恺也举起徐翡,两个小崽崽不顾众人的眼神,直接看向红榜。
字迹清晰地写着:第五,第一幼学 徐翡。再往下看去,是:第七,第一幼学 卢照雪。
“啊啊啊啊啊我们都进终赛啦!”
卢照雪开心地欢呼起来,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徐翡在他阿爹的手中,也微微笑了起来。
他知道,萤萤永远不会嫉妒他的排位在前,就如他永远也不会嫉妒卢照雪一样。
房玄龄如何会嫉妒杜如晦呢。二人可是深相知,同相济谋的呀①。
卢行溪也很为女儿开心,他骄傲地挺起了胸膛,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可以打破他对女儿浓浓的骄傲之情。
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行溪?”
看见来人,卢行溪的骄傲泡泡瞬间消失。他轻轻地放下了女儿,收起了扬着的下巴,毕恭毕敬道:“先生。”
高执音回京后不久,就被邀请一同参与出题。但他以有小辈也参赛了、唯恐瓜田李下的理由婉拒了。当时大家都揣测起来:高先生虽然成了婚,但没有孩子,又哪里来的小辈呢?就算是她母家高家,孙辈中也并没有聪明到能参赛的孩子。
好好好,如今可算是破案了。原来她说的小辈,指的是她关门弟子卢行溪的女儿呀。
谁不知道,当年高执音虽还任着户部尚书,却也奉了女帝之命,不时到第一幼学和云霄幼学授课。在众多学子中,她一眼看中了卢行溪,认准他是根好苗子,于是收了他为关门弟子。之后更是一路栽培,虽说卢行溪科举、为官并未受到先生荫蔽,但是这种培养又岂能不算先生的恩情呢。
卢照雪也大眼睛一闪一闪,看向高执音。
今日高先生身穿一件浅绿色披风,整个人气质高华,端的是大师风范。但是卢照雪也知道,气质并非是靠衣装得来的,而是长期在朝堂之争中见多识广、挥斥方遒得来的。
这种无与伦比的淡定与自信,正是女帝一朝臣子方有的姿态。
卢照雪简直有些目眩神移,她几乎难以想象,明章女帝与她的臣子们,该是何等风华呀。恨我生得太晚了,不得见女帝盛世!
高执音今日并非评委,而是特意来明章书院看一看,毕竟也是旧主曾经很看重的地方,没想到正巧撞上他们今日比赛。有人邀请她一道参与改卷,被她拒绝了。
虽说有糊名,但总是不太好。毕竟卢家女孩儿参加了。等到改完卷子,看到成绩了,高执音才微微一笑,弟子的闺女榜上有名了。
这会子正好看见了卢行溪在那一脸骄傲相,她在心里好笑:这个弟子是她所有弟子中,性子最真的一个,也是最跳脱的一个。也别怪她收他作关门弟子,她可是再折腾不起了,就让这小子霍霍他师兄师姐去吧。
卢行溪在得知先生回来之后,当然也去见过一两面的,师生许久不见,自是很多话说,关于京中形势,也是提了又提。太上皇越发无用,今上越发雄姿英发,这也是高执音乐意看到的。到底今上是女帝时常带在身边的孙子,确立了“皇太孙”的名分,就是担心儿子不懂事,不能继承她的意志,将来又给孙子难堪。
是以太上皇继位后,也只能遵循母亲的意思,立今上为太子。当然他不遵循也没用,即便他想改立吴王,大臣们也是不应的。当时大臣们几乎都是女帝的铁杆,就算旧主没了,也能支持旧主的孙子,旧主的儿子要胡来,那也是不行的。
高执音也看向卢照雪:“萤萤。”
她上次从弟子口中得知了这个女孩儿的小名。
卢照雪超级开心,高先生还记得自己!她挨挨蹭蹭到高执音身前,一脸濡慕道:“先生,您送我的书,我已经在看啦!”
那本《算林》可真是有意思得很呀。
有时候她看到有趣的或是不懂的,还会和徐翡一起讨论。两个人都觉得有所增进呢。
高执音见自己送的书受到了小辈的喜欢,心里也高兴,见这小姑娘甜甜的笑容,自己也觉得甜了起来,于是难得地夸奖起她来:“你小小年纪,就能考到第七名,真的很厉害。”
卢照雪还没开始开心,那边的卢行溪已经开始破防。
不是,凭什么啊!他当年在先生门下,年年都参加长安幼学术数大赛,年年都初赛第一、终赛魁首,先生也没怎么夸过他啊!最多就是说一句“发挥出你的水平了”。为什么到了他闺女这里,才第七,先生就夸她很厉害啊。
不是,这合理吗?卢行溪不理解,卢行溪大感破防。
卢照雪就更不用说,她这副傲娇的样子就和她阿爹是一样一样的。只见她翘起了唇角,眉飞色舞道:“多谢先生夸赞。我还是比不得阿爹厉害的。”
卢行溪的胸膛又悄悄地挺了起来。
萤萤她说的没错啊。
悄悄的看向先生。
高执音哪里不知道这个弟子的性子,她淡淡道:“你阿爹不如你谦虚。”
果不其然,卢行溪脸上更为悲愤。他懂了,他终于懂了,原来他在先生门下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得到过夸奖的原因,是他太过骄傲了,先生唯恐他太过骄傲,这才压了他一二。好好好,他懂了。
到底是夸他女儿,卢行溪也表示:“多谢先生夸奖。萤萤确实很棒。”
高执音这才点了点头,这才是当爹的道理嘛。而且,她还要怎么夸卢行溪?这弟子小时候就是个骄傲的小公鸡,本就足够跳脱,每次成绩一出来,不用别人夸,他自己的小尾巴就翘到天上去了。若是她这个做先生的还要“锦上添花”,也不大好。
她又看向徐翡,这小孩与萤萤走的还挺近,想必就是那个同样出身第一幼学的第五名了。
徐翡刚才见他们几个说的起兴,也没上前打扰。他阿爹早在看完成绩之后就把他放下来了。还别说,这种被阿爹举起来的感觉特别新鲜。
高执音给他上过课,他出于礼貌也要打招呼的:“徐翡见过高先生。”
“徐翡,你也很厉害。”高执音不吝夸赞,这么小就能拿到第五名,可见不错。又不是人人都是天才的卢行溪,在她看来,这两个小崽崽已经很不错了,第一幼学也不算完全后继无人。
卢行溪再次破防了。呜呜呜先生夸萤萤,夸阿翡,就是不夸我。我这个关门弟子是要被扫地出门了吗。
我真的是她的弟子么?还是说,其实萤萤和阿翡才是?要知道,那本《算林》,先生都没赠他一本啊!他真的要闹了!
卢行溪极力控制自己的酸意,转头看向徐子恺。徐子恺一脸心满意足地看向两个崽崽。
“多谢高先生。”徐翡也有点惊喜。被自己钦佩之人表扬,他当然也是开心的。
高执音见众人已经看了过来,她不想卢照雪和徐翡被人非议,她在术数这个领域到底蜚声四海,只怕瓜田李下,有人怀疑起萤萤他们的成绩,便点了点头离开了。
萤萤本还有一事准备与高先生商量,但见她走了,加上自己近来又进了终赛,就准备晚点再和她说。
云霄幼学的那两人定定地盯了卢照雪和徐翡一样,也就转身走了。
这两个年纪小的一年级生,他倒要看看他们能够在终赛上表现得怎么样!不过是一个第五,一个第七罢了,只有前三才值得给自己的幼学争光。
看完了成绩,卢照雪和徐翡也各自跟着爹爹回家了,二人约好明日再重新对一下今日做过的题,总结一下。
上了马车,徐子恺就笑着看向徐翡:“阿爹恭喜你得进终赛。”
徐翡也微微笑:“多谢阿爹。”
经过英国公今日彻底打开话匣子,徐子恺终于懂了父子相处的真谛。要大胆直白地说话,不要内敛,不要一笔带过。
于是他更加热切地看向儿子:“阿翡,你真的很厉害,阿爹为你骄傲。”说完,他自己抿了一抿,觉得确实说得挺舒服的。这些热乎乎的话,也没有那么难说嘛。
徐翡就有些脸热起来,哎,阿爹干嘛忽然这样啊。他从前从来不这么直白说话的。嗯,其实也很难想象像徐枢密使这样清冷的人可以说这么热腾的话。
“阿爹!”他喊了一声。但没有再加些什么。他心想,若是萤萤的话,只怕就扑进她爹爹的怀里,说“我也希望成为阿爹的骄傲”了。
徐子恺见似乎有点用,立刻开始了第二句。他一边抚摸儿子的脑袋,一边以百分百的真诚说着:“阿爹今日来送你,其实是昨晚熬了一晚上处理完紧急公务才得闲的。阿翡,阿爹很疼你的。”
不就是实话实说么!虽然男子汉,又是做爹的,主动说这些有邀功之嫌,但是卢行溪都说了,付出了就要让对方看到,这样才知道你是真的爱他。不言明的爱,很难说是真的爱。
孩子那么小,未必体会得那么真切。
徐翡听阿爹说话变得这么黏糊,他的耳根都有些红了,脸上有些茫然,但心里却是暖洋洋的。原来阿爹这么疼他的。他一向忙于公务,居然舍得推开公务,处理完紧急的来陪他。
他阿爹其实也很好呢!只要不和英国公比,绝对算个好阿爹了。徐翡翘起了嘴角,也终于不是淡淡的了:“阿爹,你说这个我真高兴。”
徐子恺闻言,也觉得自己难得改变对儿子的做法是对的。看看,现在阿翡是多么高兴,他们父子关系,小小地往前迈进了一步!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迟早有一天,他们父子也能如英国公那个父女一般,亲密无间。
徐枢密使有此信心!
徐翡也在心里暗暗感慨,虽说阿爹变得有点不像他了(?),但是这种变化倒也不算坏呢。
卢照雪跟着爹爹回了家中,见阿娘今日居然也回来吃午食了,心里就一喜。阿娘平日事忙,中午从来不回来的,都是在情报司吃公务餐,今日肯定是为了我这个宝贝闺女才回来的啦!
那她当然要报喜。一个小团子飞速地滚进了长孙质怀里:“阿娘!我考了第七,进终赛啦!”
小闺女活泼泼的声音,听得人心情大好。
长孙质确实是为了女儿回来的,她想第一时间听到她分享好消息。“萤萤果然是最棒的!”
又轻轻捏了她脸:“最近是不是重了些。你再大一点,就不好这么扑阿娘了。阿娘身如纸薄,你阿爹教得你大力气,可得轻着些。”
萤萤和个小炮弹似的,跑得又快,她刚刚都觉得自己快被撞出去了。
她到底没有习武呀!
她们母女之间是最好沟通的,这话能够直接说。她知道萤萤是个听得进话的孩子,只要她说明白了,萤萤就不会多想,觉得是不是阿娘不想要自己的亲近。
果然,卢照雪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阿娘~下次我轻些。”
卢行溪也过来道:“嗯,你跑慢些就是了。”
“轻重的道理我明白,快慢又是为什么呢?”卢照雪有些不解。
长孙质就笑着在卢行溪耳边说了两句。卢行溪遂依言取了两个橘子来,走到离萤萤十步远的位置,才说:“萤萤,阿爹给你扔橘子,你可接住了。”
卢照雪还当爹爹在和她玩呢,也可能是随机练她的武艺应变?于是点头不迭:“好的阿爹!”
卢行溪先慢慢扔了一个橘子,卢照雪轻松地接住了。
紧接着,他又极快地扔了一个橘子过去,卢照雪眼疾手快,也尽力去接了,接是接到了,只是……“阿爹,第二次我的手掌好像被冲击的有点大力。”
“正是这个理。”卢行溪说着,“你若如第一个橘子一样冲到你阿娘怀里,自然没事;但是如第二个橘子,你阿娘就会感到不舒服。”
他不是毫无底线纵容孩子的人,在妻女之间若有矛盾,他也会细心处理。今日这事虽小,但也要立好规矩来,好让萤萤知道收住力气,免得伤了阿娘。
卢照雪这回是真懂了,她轻轻地走回阿娘身边,给她捶肩:“阿娘,我下次会慢一点轻一点哒!”
长孙质道:“好噢。”又剥了橘子给她吃:“这其实很简单,重量相同的情况下,速度越大,自然过来的时间就越短了,重量乘速度除以时间,也就是我受到的力了。”
这其实是动量和冲量的知识点,但是萤萤没有基础,不好讲得太过,只能用朴实的生活经验来解释。
卢照雪听了,果然明白起来:“原来是这样!”
卢行溪这时候才说:“这几年云霄幼学在术数比赛大出风头,就因为他们有一个叫简星越的学生,这次初赛依然是第一。”他还将那两个小孩子背后嘲笑萤萤他们的事说给了妻子听。
长孙质当然也是护犊子的,她立刻道:“哼!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萤萤很聪明的好不好?”
被亲娘盖章“很聪明”的卢照雪立刻挺起小胸膛:对,我就是很聪明哒!
“再说了,三年魁首又怎么样?”长孙质气鼓鼓,“我们萤萤有她阿爹的超强基因,肯定能反败为胜!”且不说是不是真的能扭转乾坤,至少气势上不能输!起码我家萤萤不会在背后说人是非。年纪小怎么了,莫欺少年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