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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长孙令本就预计着这些天回来了, 巡边一事固然重要,可是亲蚕礼不久后就要开始,那也是她身为皇后的本职。


    秦严尊重她的爱好, 支持她的决定, 为她出宫的行为保驾护航,她当然也不能只顾自己。每个人可能都有两重身份,两张面具, 在宫外,她是自由自在的武安侯, 是大将军, 策马扬鞭,挥斥方遒, 草原的风沙反而让她心潮澎湃,恨不能和敌军杀个几天几夜。


    可回到宫里,她只是长孙皇后, 是官家的妻子, 秦曜和秦晔的母亲。虽说这层身份她也很珍惜, 和秦严是多年感情, 实在两情相悦、惺惺相惜,对两个孩子也是喜欢的, 但是回到这庄严的宫殿里,她总觉得怅然若失。


    然而时局顾不得让她怅然若失了。她收到长安这边的消息, 幼学举办了家长会, 秦严自是出席了,可自己这个做阿娘的尚且没有出席, 显然是奇怪的,惹人怀疑的。


    哪怕他们不敢公开讨论, 只怕私底下也是议论纷纷。更别提还有康太后和太上皇二老虎视眈眈,恨不能立刻抓到他们的把柄。


    她也“病”了够久了,也该现身于人前了。


    于是她快马加鞭赶路回来,马都跑死了很多匹,入了长安先奔去武安侯府,将自己和自己下棋的亲哥吓了一跳。


    武安侯可算安心下来:“你总算回来了!”可别急死他了。虽说次数不多,才三四次,可妹妹每次都顶着“武安侯”的身份出去,把他都给吓死了。他憋在家中,哪哪都不敢去,就怕有人发现她不是真的武安侯,露了馅。


    用长孙质的话来说,武安侯府是有点双胞胎基因在身上的,他们两兄妹是双胞胎,长孙令生的也是龙凤胎。从前武安侯还觉得欢喜呢,可现在只想时光倒流给当时欢喜的自己一耳光。


    双胞胎有什么好?若非仗着兄妹两个是双胞胎、长得很是相像,长孙令何至于这么无法无天!垫高了身高,学了他的声音和做派,就去充大将军,谁来可怜可怜他,他也想上战场啊!!!


    长孙令对亲哥一点也不客气:“宫里出了点事,我回宫了。你先不要出门。”


    她说完就要走,长孙昭听得是糊里糊涂的,更怕出事,拉了妹妹的袖子就问:“你是隐藏踪迹回来的?那真正的‘武安侯’现在在哪里?”


    “还在丰阳,大概三天能到长安。这三天你不要出去,我现在就回宫,别让人联想到一块。”长孙令都安排好了,又对着哥哥说:“放心。”


    长孙昭很难放心啊,但是事已至此,他就算帮不到妹妹和妹夫什么,起码也不能拖后腿在这耽误时间了,放了妹妹离去。自己琢磨了一会,妹妹说的宫里出事,只怕又是太上皇和康太后在折腾了。


    别的事,相信妹夫都搞得定,唯独皇后不在宫里这件事要是被抓到了实证,只怕就要坏菜了!


    他这几日当然不能出门,不然岂不是武安侯前脚回了长安,后脚皇后就在宫里出现。但凡聪明点的人,很容易就能联想到这里头的事儿。


    如今已经是永徽四年。今上已经登基了四年多,在宫中也有不少经营。因此,当长孙令悄无声息地从某个人少的宫门进入,又去女儿的宫里换了衣裳,才急急奔向景阳宫。


    正好赶上康太后在景阳宫大放厥词,威胁她的宫人。


    “母后到我景阳宫作威作福,恐怕有失慈爱吧。”


    她到底将门出身,一身硬骨头,说起话来隐隐带着肃杀感,可比康太后的几句话要震慑人多了。


    康太后也是心下一惊,甚至藏在袖中的手抖了一抖。她心知今日这计必然是失败了,又大大地开罪了皇帝和皇后,只怕不好。


    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康太后心下一沉吟,干脆一头道走到黑,问个清楚明白:“噢?皇后这是打哪来呢?”


    长孙令早已经给自己找了个绝好的理由:“给灼灼做了件新衣裳,往她宫里送了一趟。”


    康太后紧抓不放:“可笑!大公主去上学了,你何必亲去一趟。”


    夫人们心道,只怕里头还有些什么事。是啊,大公主秦晔也不在宫里,长孙令贵为皇后,使唤人送衣裳就是了,何必亲自前往。


    长孙令仿佛是觉得有些好笑:“母后,给自己的女儿送衣裳,哪讲究这么多。难道她不在,我就不能去她宫里看看了吗。”又反戈一击:“母后若实在疑心,不若传了灼灼宫里的人来一问便知。”


    她方才去换衣裳的时候,就已经留下了给女儿的新衣裳。至于她宫里的人会如何说,当然是向着她这个皇后娘娘说呀。


    见长孙令有恃无恐,显然是做好了准备,康太后简直想咬碎一口银牙。偏偏是大公主的殿里……但凡是皇长子的宫里,她都有人证可以证明。偏偏长孙令说从大公主宫里回来。她从前哪里想得到连秦晔身边也有必要放人?她一个女娃娃,就算是嫡公主,顶了天也就是出降个好人家,哪里能和秦曜比呢?


    因此康太后往日就不大重视秦晔,没想到今日却是在与她相关的事情上翻了车。


    康太后又变了个脸色:“皇后素来知道本宫,怎么会疑心你呢。你向来最是孝顺,过去快一个月没来给本宫和太上皇请安,我们都只担心你呢。”


    这是在诰命夫人们面前光明正大地给皇后上眼药,抹黑皇后的名声,做实她“不孝家翁和婆母”的事。老夫人们也大多有儿子,是上了年纪的人了,最是明白这种婆媳之间的暗流汹涌,尽管心里明白不要陷在两宫争斗中,但情感上还是不可避免地偏向和她们差不多年岁的康太后。


    也有明理的老夫人见此情形就心道不妙,她们是钦佩长孙皇后的为人的,也素来服她,只是当下情形,只怕皇后也要棘手。为什么年轻媳妇总是熬不过老太太?就是因为老太太一个“孝”字就压下来了。再年轻再大展拳脚,也要臣服老太太。


    但长孙令可不把它当回事,她只面带恭敬道:“春日初寒,儿媳犯了嗽疾,不能时时给父皇和母后请安,不过母后不是知道的吗,昨日还说要给儿媳送来个康家的大夫?多谢母后好意,不过我已大好了。”


    康太后微眯着眼看她,她可以确定,昨日,至少在昨日,皇后还是不在宫里的。


    长孙令也微笑着看她,很显然,她有恃无恐,今日她寻摸了一大帮老夫人陪同她前来做个见证,可是她长孙令就是在这里,她就是抓不到实证。


    两个人都对事实心知肚明,长孙令甚至嘴角带着一丝笑,在康太后看来是挑衅的意思。


    老夫人们这下听懂了,康太后一副气势汹汹来抓人的样子,她们一开始还当是皇后偷人,心想不可能吧,后面见宫里没人,又怀疑是皇后出去了,让康太后抓到了什么把柄,谁知道就是这么点子事。康太后……啧啧,是真不行。


    要么是蠢,要么是坏。蠢到一点实证都没拿到,就来拿皇后开刀,也不想想皇后这样的家世和人品,是她随意可以撼动的么。坏到今时今日了,仍想着和皇后作对,皇后这样的好儿媳都能欺负,人家在病中,还要人家去请安,好家伙你也不怕被染了病啊,真的一副恶毒心肠啊。


    康太后情知今日讨不了好,给了皇后一个眼神,就道:“好,你康复了,本宫也放心了,也可以回去和你父皇说一声,免得他担心。”


    这是将今日来势汹汹定义为替太上皇看望儿媳是否病愈了。


    就连老夫人们也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然而长孙令却道:“母后且慢。不知母后可是听了什么谗言,才到儿媳景阳宫发作一通?儿媳是没什么,敬爱母后是应有之义。只是方才母后对我宫人喊打喊杀,只怕不妥吧。”


    康太后面色一僵。怎么,难道皇后还要压逼着她,给那些贱婢子赔罪不成?她挺直了背,一言不发。


    就在这时,一声“官家驾到”打断了平静。


    只见秦严大步入内,甚至都不给康太后行礼了,而是道:“母后此举实在是威严有余,仁慈不足。”


    康太后原本就落于下风,如今一对二更是完败。又见秦严和长孙令二人对视一眼,她心下悲凉:她和太上皇何曾这样打过配合?太上皇又何曾对她有过真心?不过是利用她和康家当棋子罢了。


    她强忍着屈辱道:“今日这事是本宫莽撞了。”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那该死的官家还说呢:“母后知道就好。”


    康太后:???


    这时候不是应该顺水推舟,就驴下坡么?你别太欺负人了秦严!!


    康太后忍着怒气,自行离去。诰命夫人们也四散离宫了。


    康太后棋输一着,康嬷嬷见她神色不好,忙安慰道:“这事过去了也好,皇后回来了,后宫也安宁了。”娘娘也可以少折腾些了。


    康太后却不服输:“她一定是今日才回宫的。还说什么给女儿送衣裳,笑话!不过是依仗着我和太上皇式微,后宫她出入如无人之地罢了。”


    她所居住的慈宁宫和太上皇居住的常宁宫,与整个后宫其实是离得有些远的。毕竟今上登基,他也有自己的后妃,太上皇还没死,也有自己的后妃,尤其太上皇还那么多妃子,全都跟着他搬进了常宁宫。常宁宫很大,完全够容纳这么些人。可也是为了腾出这么大的位置,这个宫殿与当今的大明宫其实是两个区域了。


    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同时,太上皇和康太后的手也很难伸进大明宫里。


    康太后冷笑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咱们走着瞧。继续盯着皇后那边,一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有她是从哪个宫门出的宫、哪个宫门回的宫,雁过留声,必然会有痕迹。”


    “是。”


    相熟的老夫人们一同出宫。王老夫人就与镇国公府的周老夫人关系很好,二人边走边讨论着今日这事。


    周老夫人道:“可见家族底蕴真是重要的。皇后娘娘到底是武安侯府出身,虽则爹娘都不在了,但侯府教养到底是好。康家的教养……真是不堪卒听。”


    王老夫人也是笑,她的娘家和夫家都不是什么士族出身,夫家甚至是武将,但她肯定也站皇后娘娘啊。皇后出身武将之家,和自家天然地就有一层联结。更别提,今日之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康太后在硬找茬。


    “康太后生事,偏偏被娘娘四两拨千斤地拨回去了。”王老夫人心中有一杆称,“只看妻室,东风与西风之争,很快要落下帷幕了吧。”


    她的话说的巧,偏偏周老夫人也接收了这个意思。这东风与西风,自然是说官家与太上皇的父子之争。王家站官家,毋庸置疑。而镇国公府一向是中立的立场,他们家最出息的子弟不是她的大儿子、如今的镇国公,反而是她的二儿子、三司使周明光。


    周家早立定主意,没必要掺和进去。王老夫人拿话巧妙地劝她,她其实也有些意动。这对年轻的夫妻对上太上皇和康太后,可是半点不虚的。太上皇做的事委实不得人心了些,康太后这个太后则更是没有水平,别说压制皇后了,和皇后比不了半点。


    周老夫人意有所指道:“东风到底胜西风啊。”


    王老夫人含笑点头。


    她二人完全想不到皇后离宫是真事,因此康太后今日这番做派就显得滑稽可笑了,可景阳宫里众人都是知道实情的。


    秦严急匆匆赶来,只赶得上最后一句话赶走老巫婆,好不容易见着了妻子,他也是高兴的,对着宫人们说:“娘娘的事,是朕安排的,若叫朕知晓从你们哪个嘴里传了出去……”


    众宫人忙跪下道:“奴婢不敢。”


    秦严才缓和了脸色:“今日你们做的很好,都有赏。”这是奖励他们今天没有一个在康太后的威逼之下出卖长孙令。


    被敲打了一番,又给个奖赏,别说他们这些人本就被皇后收服了忠心耿耿,哪怕是有小心思的人呢,听了这话也不敢冒头,再坏的心思都得憋回去。


    秦严令他们都出去,才拉着长孙令好好说话。


    长孙令道:“阿严,倒不用你来替我收服他们。”


    “你别扯开话题!”秦严义正言辞,“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不在,我过得有多苦!”


    长孙令:“……”见秦严一副要开嚎的模样,她忙站起身道:“等一下!现在是‘武安侯’先向官家禀报边防要事。”


    秦严:“……”


    见妻子身份切换自如,他抽了抽嘴角。


    既然阿令要先公事公办,那就公事公办好了。公事公办完了,他再和好好计较一下私事!


    于是秦严神色一凛,恢复了执掌天下的君王模样:“长孙将军请说。”


    长孙令面上一暖。他们其实都心知肚明,武安侯不是长孙令,长孙令也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成为“武安侯”,尽管是她带兵打退了羌族,尽管是她沙场立下了汗马功劳。他称她为“长孙将军”,却是合了她的心意。


    “此次往漠北巡边,发现两件要事:羌族大王子在政斗中落于下风,为避免二王子立刻上位,我派人去羌族王宫搅了搅浑水。如今两位王子重新拉平相斗。另一则是滨州刺史图修为突厥美人所惑,内宅不修,险些弄丢了滨州城防图。我已留下人控制住刺史府,羁押图修回京,任由官家处置。”


    秦严听得频频点头:“你处理的很是。”又细细问了她在羌族王宫都做了哪些布置,是否留够人手。又问她图修那事是否有朝廷中人勾结。


    长孙令一一应答,与外出归京的将军一般,君臣问答,并无凝涩。秦严一旦进入状态,就绝对不会将对面女子视为自己的妻子,眼神庄重,如同接见自己的重臣一般。


    二人总算将朝堂中事商议完毕,秦严又道:“图修的事,等真的‘武安侯’归京那日再说。”


    到时候长孙昭要在长安城外换回来,大张旗鼓回京,再上奏这事。也是为了和皇后出现在宫里的时间保持一致,以免康太后那边生疑。


    “官家思虑周全。”长孙令自无不可。反正图修已经抓在手中,滨州也控制住了,不会出什么问题。


    秦严严肃地点点头,下一秒,就扑进了长孙令的怀里:“阿令,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你不在,我过得有多苦!”


    长孙令知道这家伙黏他,把他拨开,秦严又贴了回去:“你没有心!出去那么久,寄回来的信全都是冷冰冰的,我兴高采烈地一打开,只见开头,‘官家容禀’四个大字!”


    长孙令:“……我以武安侯的身份寄信,未免出个差错,不写‘官家容禀’还能写什么!”


    “你还想抵赖!”反正秦严现在是听不进正理的,“你一走就是大半个月。我又要处理朝政,又要管理后宫,一个人当成两个人使!哼,今天你也是见着了,两个老东西只想着害我们,我还得防着他们使坏!”


    长孙令本来知道他在故意诉委屈,可听了他这一番话,也莫名地觉得他有点惨,摸了摸他的头:“好好好,是我不好。”


    秦严:“本来就是!我又当皇帝,又当皇后,谁能比我惨?”


    这话实在太搞笑,长孙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古往今来,也没有哪个皇帝会自称“又当皇后”啊!


    秦严继续诉苦:“还有,你不在,两个崽崽也粘着我!我很忙啊,忙完了我就只想躺下来休息一会!但是你不在,两个孩子我总得管管。”


    他们的一双儿女,与父母的感情,自然是没有英国公父女俩的感情好的。但是也挺不错的。那母后不在,自然是将对母后的感情也投射到父皇头上咯。


    长孙令听说儿女的事,又说:“我听说这次幼学还举办了什么家长会是吧。”她饶有兴趣,听起来就很有意思呢。


    秦严被忽视了自己的委屈,更加不乐意了:“你还提!若非那家长会,你也不会被怀疑不在宫里!”这是说的家长会上官家现身、皇后却没出现的事。


    他还迁怒起来了:“都怪那程密,在幼学老老实实当个院长就完了,还整出这家长会来。哼,朕要免了他的院长!”完全忘记了自己当日和女儿也玩得很开心的事实。


    长孙令无奈道:“程密何错之有。”她也是半路上听了一茬子,根本闹不明白。她在秦严脸上亲了一口,问他:“家长会那天,都有些什么趣事?”


    秦严心里翘起了尾巴,面上却不显,只是道:“那天灼灼回来告诉我,他们幼学要开家长会,家长就是孩子的爹娘,最好爹娘一起去,要让家长参与进孩子的成长里。”


    “这寓意倒是有意思。”长孙令一眼就看出来,这是幼学有心点那些当爹的呢。要知道,现在关心管教儿女的也大多是母亲,而不是父亲。“那最后来了几个男家长?”


    秦严一想到当天的情形,那真是女眷如云,男眷零星。他没好气道:“就只有我,行溪,还有一个徐子恺。”


    长孙令眸色一深。阿严会去也是正常,灼灼那丫头求两句他也很难不答应。卢行溪一向疼爱萤萤,更加会乐意参加这种家长会。徐子恺嘛,他家没有女眷,就他一个孩子父亲,他不去谁去?


    合着就这三个爹去了?其他的爹都是白领了“爹”的名字,一件该当爹的干的正事都不干啊。


    “有些人真是不配为爹。”长孙令都听说了,那日是官员休沐日,除却一些实在是有要事的,谁又是真的没空参加家长会?再说了,皇帝日理万机都能抽出空来,怎么你一个官员是比皇帝还要勤勉?可别太离谱了。


    秦严忙挺了挺胸:“那是,像我这样的爹已经很少了。”


    “不过是矮个里边拔高个。”长孙令“呸”他一声。非要这么说的话,确实只有秦严、徐子恺、卢行溪三人还算过得去了。


    秦严不悦道:“阿令!”


    长孙令斜了他一眼:“论心计,妹夫不如你,论当爹,你比得上他?”


    就卢行溪那宠女儿、爱女儿、懂女儿的样子,别的父亲就是拍马也追不上啊。秦严也只能认栽,要知道,感情都是处出来的,你要和儿女关系好,要做好爹,必须得花时间,花精力。而人的身份是很多的,精力又是有限的,在这一份上花的时间多了,在那一份上花的时间自然就少了。


    难不成萤萤是天生的就和父亲关系那么好?还不是卢行溪这个父亲实在做得好,女儿也服气他,依赖信任他。


    秦严没有那么多时间与儿女相处,也不大愿意像卢行溪那样,所以也只能叹气。


    他又说起两个老家伙来:“你是不知道,我用你生病的事情遮掩,一会说你染了风寒,一会又说你犯了嗽疾,太医院那边我也打好招呼。就这样,还是差点被发现了,太后今天的样子,只怕是有备而来。”


    长孙令奇了:“莫非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不应该啊,她的景阳宫都忠诚得很,这样的事先前也有两三次,从来没出过事的。


    “我吩咐人去查了。”秦严早在来的路上就吩咐下去了,如今擎等着结果就是了。只是不管是从哪里泄露出去的,他其实都一阵后怕:“阿令,这段时间,只怕你要收敛些了。”


    长孙令明白他的意思,康太后虎视眈眈,只等着捉把柄呢,这回虽然败退但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因此她还是小心为上。“嗯,再过些日子就是亲蚕礼了。我自会上心。”


    做皇后,她也是专业的。这些该她本分做好的事情,她绝对不会让人抓到毛病。只有这样,别人才会敬服长孙皇后,她与夫君一体,秦严的地位也能更加稳固,而她借助秦严的支持,才能在宫外握到军权。


    秦严点点头,这些他自然是放心的。又轻声道:“前两年是老头子在昆山养病,这宫里自然是我们当家,舒坦自在。你出去多少次都是能够的。去年他们回来了,常宁宫到底离这也不算远,老头子在这长大的,只怕也有些手腕,留下什么手尾。我虽尽力清扫,说不定什么时候跳出个钉子来,还是咱们吃亏。”


    他的难处,她也知晓。前两年太上皇名为养病,实则是见势不妙,招揽人心去了。太上皇自打仓促退位,就有临阵脱逃之嫌,失了人心。他当然也想抢回皇位来,后面见儿子干了两年皇帝居然越干越好,他也怕了,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说去昆山养病。“他在昆山见了许多老臣,却也不得什么助力。”


    太上皇的底牌,也差不多亮完了。


    在那养病两年,最后还是回了长安。复位不成不要紧,现在当个太上皇,若能牵制皇帝,做他的牵线木偶就再好不过了。太上皇打定主意这样回京,秦严夫妇两个又哪里不知道他的恶意。只是到底是亲生父子,再恶心也只能忍着罢了。


    不仅恶心,还不方便了。长孙令从前出宫几次,后宫自然也不好没有“皇后”,因此安排了一个与她长得相像的暗卫作为替身,出面接待宫妃罢了。好在秦严后宫小猫三两只,安分守己得很,不懂事的都被秦严贬去了冷宫坐冷板凳。


    “那些妃子们看不出‘皇后’有假,说句难听的呢,哪怕他们真发现有问题,我也能控制住。可老头子和老太婆不一样,他们也算阅人无数。”秦严宽慰他的皇后,“再过些年,咱们年轻,熬也能熬死他们。”


    长孙令想到太上皇和康太后,心里冷笑:“逼急了我,我掀翻了摊子,谁也别想好过。堂堂一国之君,临阵脱逃,怕当亡国之君就退位,儿子保住了江山又想复位,做他的春秋大梦!”


    她自己倒没什么,只是秦严作为亲儿子,实在委屈。她也心疼他:“咱们一家人,管他们如何呢。”


    秦严顺势亲长孙令的脸,“嗯,我有你,有灼灼和阿大。还有阿娘,也在天上盼着我们好呢。”至于父亲,那是什么?是老东西么?


    片刻后,秦严抱着长孙令:“你风尘仆仆地回来,是不是该去沐浴了?”


    长孙令看着他危险的目光,笑问:“我应该自己能洗干净?”


    秦严捏了捏她的脸,直接把她抱起来,不客气道:“还是我来效劳吧。”


    长孙令翻了个白眼,果然安慰什么的都是白搭,他才不值得被好好安慰呢。


    下午他们就得了消息,原来泄密的人是秦曜宫里头的。有个小太监居然和慈宁宫里一个嬷嬷是姑侄关系,还是已经搭上线的,第一次出手,就得知了这个秘密。


    帝后二人忙又把儿女身边的人筛了一遍。秦曜下学回来,得知自己身边的小太监被人带走,就再也没回来,心知出了事,忙赶去景阳宫见自己的母后。


    秦晔比他先一步到了景阳宫。儿女都欢喜地叫“阿娘”,他们一家子相处的时候,总是“爹”“娘”相称,并没有太多的繁文缛节。


    长孙令见了他们,也高兴得很。将儿子和女儿的手都摸过,知道他们不冷,也就算了。等一家四口坐下来用膳的时候,长孙令才幽幽道:“今日慈宁宫又来寻我晦气了,好在及时赶了回来。”


    秦晔闻言,立刻就生气起来:“他们又来找事了?难道是母后离宫太久了,被他们察觉出不在了?”


    说罢她自己又说起来:“不应该啊。”


    秦曜听到这件事,忙和自己宫里小太监失踪的事联系到一起,他虽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仍然愧疚道:“阿娘,是不是我这边泄露出去的?”


    长孙令还未发话,秦严已经张口了:“是,也不完全是。”


    秦晔惊讶地看向自己的同胞兄长。怎么看也不是那么傻的呀。


    秦严目光沉沉地看了秦曜一眼:“阿大宫里有个小太监,与慈宁宫有些牵扯,你们阿娘不在宫里好一段时间,不现身人前,慈宁宫自然生疑,恰好用上了那个小太监。那小太监发现阿大许多日下学后都直接回自己宫,从未来过景阳宫。”


    秦曜脸色微微发白。原来真的与他有关。是啊,阿娘生病,没理由他这个做人家儿子的不常来探望。这也不符合他们素日的母子之情,怪不得惹人怀疑呢。


    “阿娘,我……”


    “这事也怪不得你。”长孙令见到了儿子眼中的愧疚,她也不是为了让儿子愧疚的,“只是今后要小心谨慎,咱们一家子是被常宁宫和慈宁宫盯上了的。”


    秦晔还大大咧咧道:“哥哥要是和我一样,每日都往景阳宫跑,肯定就没事了。”


    长孙令还不知道为什么,忙问:“我不在宫里,你往这跑干嘛?”


    秦晔傲娇地指了指秦严:“阿娘虽然不在,但是阿爹经常到阿娘宫殿批折子呀。我都见不着阿娘了,当然得去见见阿爹。”


    长孙令半信半疑地看向秦严,秦严果然耳根子一红,不吭声了。这人!


    秦晔就喜欢父母这般模样,她胆子大,一般小孩哪里敢开父母的玩笑呢。偏偏她最爱,也最喜欢父母脸红、和睦。


    有妹妹一打岔,秦曜的愧疚不安也都消失了,只是在心里下决心,以后行事要更小心为上。


    第二日上学时,卢照雪就从表姐的嘴里得知了姨母归来的消息,她高兴得不得了。所有大人里,除了阿爹阿娘,她最喜欢姨母了。


    姨母长得美,人又充满力量,还特别有气势,卢照雪特别崇拜她。


    秦晔还说呢:“我阿娘也很想你,说等忙过了亲蚕礼这件大事,就传你入宫去,到时候咱们在宫里玩一天。”


    卢照雪眼睛刷的就亮了:“真的么!太好了,我也好想姨母。”


    两个小女孩说说笑笑,可惜没多久就是术数课,赵先生一上来就叹气:“有些学子,上我的术数课从不认真,待要考试了又临时抱佛脚,佛脚没抱上,考啥啥不会,蒙啥啥不对,回头出了成绩还要哭。”


    梅花堂一众学子们:……呜呜呜别骂了别骂了。


    家长会上他们的父母就已经拿到了他们的成绩单,术数考的不好的,回家就被说了一通。尤其是那些拿四等的,整张卷子就没几个对的答案,回家更是被赏了一顿竹笋炒肉。


    现在先生还要再“羞辱”他们一通,又让他们想起来那顿竹笋炒肉啦!


    赵先生又道:“卢照雪和徐翡二人拿了满分,太给我们梅花堂争气啦。嘿嘿,隔壁兰花堂也只有一个拿满分的学子。”


    秦晔虽然自己术数学得马马虎虎,但是听先生夸赞自己的妹妹,她也与有荣焉地挺了挺小胸脯,虽然下课后,她就被先生叫了过去:“秦晔,你跟我来一下。”


    秦晔:“……”


    果不其然,先生是针对她术数学的问题来找她的。被先生单独开小灶,她真的欲哭无泪。


    赵先生很是关注班上的几个学生,秦晔在他看来很有几分聪明,只是不像卢照雪一样天生在术数上敏感而已,只是秦晔是官家的嫡公主,他当然要保证公主的学业不能太差,不然也是坏了第一幼学的名声。


    就在秦晔被先生叫去喝茶的时候,卢照雪也和程秋迟去外面散了散步。天气很晴朗,她们散了个开心,差不多下一节课的时候,才迈步回梅花堂。


    在经过兰花堂的时候,一个傲气的小郎君刚好经过他们,还轻蔑地看了卢照雪一眼,话也不说就进兰花堂了。


    卢照雪:???


    好莫名其妙呀。


    程秋迟见萤萤没生气,也就不劝了。


    卢照雪也没放在心上,莫名其妙的人那么多,她哪能个个都放在心里计较呢。


    可没过多久,她就从百事通秦晔那里弄来了消息。秦晔到底是地头蛇,小公主,和谁的关系都不错,她在兰花堂也有几个认识的朋友,那朋友和她说起了这件事:“我们堂里那个术数满分的楚央,可了不起了。他听说这次除了他之外,梅花堂还有两个也是满分,立刻就不乐意了,还跑去建议先生下次考试出得难一些,免得什么人都能浑水摸鱼拿到第一了。”


    秦晔立刻就:?


    不是,你别太离谱了。还再出难一点?


    朋友还说呢:“他肯定是觉得自己被抢了风头,三个第一显不出自己来。刚刚我还看到他瞪了梅花堂那个卢照雪呢。”


    什么?还敢欺负她妹妹!


    那可就不好饶恕了,秦晔本想冲进兰花堂找那个楚央算账,又怕别人说公主张狂,又追究到萤萤头上,说是萤萤鼓动她的,那就不好了。


    她回到梅花堂,与萤萤说了这事。


    卢照雪才算是明白为何那个小郎君要用那样的眼光来看自己了。题目出的难易又怎么样,真正有实力的人做什么卷子都是满分,能拿到满分只是因为满分就是极限了,他是这个意思吧。可是自己也没觉得这张卷子难呀,怎么就成了“浑水摸鱼”拿的第一呢。


    秦晔为了妹妹出口气,连自己术数学得很烂的事情都忘了:“我这就去提议先生,下次考试出难点,越难越好,到时候萤萤你还是考第一,倒要看看那个楚央是个什么水平!”


    越说她越气愤,又说:“我要先生出四年级的题给我们做,越刁钻越好,越偏门越好!”


    她放完豪言壮志,只见全堂所有的同窗们都惊恐地看着她。


    卢照雪显然也被她震惊了,忙劝道:“阿姐,不必如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就算要和那个楚央别苗头,也别伤害其他无辜的同窗啊。


    王临已经因为术数考的一般而有些担心了,现在还要提高考试难度,他的成绩岂不是雪上加霜。他一个健步奔到秦晔面前:“殿下,千万别去啊!!!”


    秦晔的同桌也小声在她耳边说:“殿下,放过别人就是放过自己,别忘了你这次的术数成绩。”


    “嘶!”秦晔蓦的想起来,又想起刚刚被赵先生叫去喝茶的痛苦,她抽了抽嘴角,“嗯,萤萤说得对。”


    王临的目光转为感激。


    同窗们的目光转为感激。


    这种感激又化为了激愤,他们都护短,自然不会怪秦晔,都怪隔壁兰花堂那个楚央,他有那么了不起么!哼,凭什么说他们萤萤和徐翡是浑水摸鱼!他才浑水摸鱼呢!


    徐翡的神色倒是还好,他不在意这些虚名,只是看了看卢照雪……他不想她因此事不开心。


    卢照雪才懒得因为这种事不开心呢。因为她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她本想借助家长会让爹爹们都参与进来,可实际家长会上,大家的爹都没来几个,她的计划几乎全都泡了汤。


    她得重新想个法子。


    还没等她想出法子来,幼学里就有了消息,每年一度的长安幼学三项大赛就要开始了。三项分别是诗词、术数、射箭,正好对应了常考科目。


    因为是京城的重要比赛,即便参赛选手只是小娃娃,却也备受瞩目。能够参赛的孩子们都会扬名。


    首先会在自己的幼学内进行选拔赛,决出两个名额来。


    兰花堂楚央放出话来:此次他必有一席之位!看那等浑水摸鱼的人能否得中。


    又说:若是只有一个名额就好了,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能代表第一幼学拿下桂冠。


    兰花堂气焰汹汹,十分嚣张,因为楚央这番话也直起腰板。卢照雪和徐翡也在赵先生的建议下报了术数选拔赛的名。


    卢照雪回家之后,还和卢行溪说呢:“阿爹,等我夺魁吧!”


    “你可有把握?”卢行溪问道。要知道,这次参加选拔赛的包括四个年级,萤萤他们属于最小的那个年级,论学问未必比得上。


    卢照雪的小尾巴翘起来:“若是论写文章好看,论射箭技术,我肯定不怎么样,比不得很多人,可是论术数,我可是继承了阿爹的天赋的。”


    得意又可爱。


    卢行溪被逗得哈哈大笑的,直夸她有志向。


    长孙质晚间回来也听说此事,也鼓励萤萤多加努力,人外有人,不可自恃小聪明。


    卢照雪自是点头:“阿娘放心,我这些日子都要好好学术数,勤问师长的。”


    虽说前一次的事情不计较,可这次兰花堂的楚央实在是太可恶了,指名道姓到她和徐翡头上来了!不蒸馒头争口气,她一定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晓,大浪淘沙之下,被淘走的到底是谁!


    她又在心里祈祷,徐翡也争气点,到时候他俩一起为梅花堂争光。赵先生对上兰花堂的吴先生也能硬气点。


    等萤萤走了,长孙质才问卢行溪:“为何没说出你也拿过长安魁首一事?”以这家伙爱夸耀的性子,实在不合理。


    卢行溪“嗐”了一声:“我的荣誉是我的,她的荣誉是她的,她不是这世上小一号的我,而是她自己。”


    长孙质想了想,笑了。也不怪卢行溪自称是个好爹,能够做到他这一步的,实在是少。拳拳爱护之心,让她这个为人阿娘的也动容。


    第 25 章


    因为报名了选拔赛, 卢照雪开始了晚睡生活。


    她本就要上学,平日里课业都能在学堂里完成,晚上回了家, 与父母一同吃个饭, 爹爹陪她玩会什么,或是阿娘说几个故事,最迟亥时(九点)也要睡了。


    她小孩子家家, 睡得多,也能睡, 爹娘更不许她熬夜, 最近为了在选拔赛上有个好成绩,她每日都要晚睡半个时辰, 到亥时四刻(十点)才睡。


    她光是做题去了,捧着几本术数书如痴如醉的,又根据书上原本的题目给自己举一反三地出题。她阿爹卢行溪本想亲自为她答难解疑, 见到女儿这种做法, 也都瞠目结舌。


    私下底与长孙质说:“我们这闺女, 只怕青出于蓝胜于蓝。”又拍拍妻子的手:“生个这样的女儿, 阿质辛苦了。”


    长孙质也骄傲道:“萤萤只是她自己,没有什么青蓝之说。”她这是用的卢行溪原话了。女儿不是父亲的复刻, 就算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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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术数一道上极有天赋,也是她自己的本事。


    卢行溪笑着称是。


    选拔赛定在十日后, 由幼学里教文章和术数的先生们一同命题。术数组里就有梅花堂的赵先生和兰花堂的吴先生。这两个人也是互别苗头很久了, 主要是吴先生恃才傲气,比赵先生先进幼学, 资历深,又觉得自己的教学水平远比赵先生高。


    这次, 吴先生依然对着赵先生道:“别以为你们梅花堂有两个考满分的,这次选拔赛就能占到便宜。我们楚央一个顶俩。”


    赵先生哼道:“我们不用靠数量取胜。”


    吴先生:“我看老赵你的命是真不好,教了这么多年书了,一个第一都没教出来哈哈哈。怪不得今年有了个好苗子就当宝一样。”


    学生之间有竞争,先生也是人,他们之间当然也有竞争。吴先生资质大、天分也不错,每次都教资质好的学生,而分到吴先生手里的学生就不一定了。所以每年最重要的一个考试,也就是岁考,总是吴先生的学生出类拔萃,可怜赵先生的学生没几个出彩的。


    可今年不一样,今年赵先生带的梅花堂竟然有好几个厉害的学子,他觉得自己的梅花堂也能争口气。省的老吴一整天在那阴阳怪气的。


    “这话说得,每个学生都是我的责任。”赵先生义正言辞,“反而是老吴你,整天只关注楚央,忽视其他学子,这样不好。”


    他都看到好几次其他学子来向老吴讨教,结果老吴忙着给楚央找题目,把学子敷衍了事。在他看来,虽说选拔赛是很重要,可是学生无贵贱,哪怕不能参加比赛为自己添彩的学生,也是学生啊。


    还有那个楚央,就连院长程密也关注到他了。他实在是太过傲气,简直就是翻版的吴先生,对外扬言讥讽他们堂的卢照雪和徐翡。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教的,是,他阿爹是金吾卫大将军,但是卢照雪阿爹也是三司副使,徐翡阿爹也是枢密使啊,尤其是徐翡阿爹,官位还是最大的呢,人家徐翡也很低调啊。


    程密有心教育一下楚央,他不仅自己傲气,还没考呢就把竞争对手贬低到了泥里,更重要的是由于他在兰花堂放出许多狂言,把其他同窗也给煽动了,现在整个兰花堂的风气就是很浮躁。程密当然有留意到这种情况,其他给兰花堂上课的先生们也有些意见,只有教术数的吴先生并不在意,反而觉得就是要越斗越勇,有真本事的人傲气一点也无妨。


    程密正在等一个时机,看看如何点一点这帮兰花堂的小崽子。


    梅花堂的小崽子们倒是还好,兰花堂这么浮躁,有时候见了他们也有点敌对,偏偏梅花堂孩子们都淡定得很。小小年纪,就有这般风度。


    程院长哪里知道,不是梅花堂的孩子们小小年纪就有风度,而是秦晔这个小崽崽在其中发挥了作用。


    她怎么不知道兰花堂气焰汹汹呢,那个楚央则更是可恶,如今有了这一场选拔赛,她简直比萤萤本人都还要高兴。既不用同窗们一同吃题目变难的苦头,又能够用真才实学打败那个自大狂,她恨不得明日就是选拔赛了呢。


    但她毕竟是当过一轮总指挥的人了,这些日子也学了些韬光养晦。就拿阿爹的朝堂类比好了。梅花堂都是她的臣子,她要让大将军卢照雪打赢这场胜仗,就必须让整个朝廷一道支持卢将军。


    因此,她私下底背着卢照雪和徐翡这两个即将出战的人,与其他同窗们说,“萤萤他们马上就要比赛了,咱们必须得绷住,支持他们,不能像兰花堂一样风气浮躁。”


    程秋迟也轻声细语道:“殿下说得对。我们不能给他们压力。”


    “是啊,能够代表我们堂去参赛已经很了不起啦!”


    有一个学子撅了噘嘴道:“兰花堂的人那么傲气,我们不能怼回去么?好像他们多厉害似的,我们有萤萤和徐翡,总有一个能拿到名额吧。”


    秦晔道:“同窗们,兰花堂气量小,只争眼前之利,咱们可不能这样,我们目光放长远一点,等比赛完见真章,那时候才是真爽呢!”


    “嗯嗯!”


    那学子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也都服气了。大家都同意秦晔的说法,因此也渐渐平静下来。秦晔在梅花堂说话的分量还是有的,又因为上次她当总指挥委实当得让人心服口服,这一次大家依然听她的话。


    是以卢照雪和徐翡二人根本就没有发现,梅花堂有什么变化。


    卢照雪刻苦努力,每晚都少睡半个时辰,徐翡倒是不熬夜,仍和往常一样。卢照雪有时候也同他一起思考问题,两个人的交情倒是近了不少。


    他俩勤学,叫楚央知道了,又是一通嘲:“天资不行的人才要临时抱佛脚。”虽未点名道姓,但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的人都知道他在说谁。


    他自己在兰花堂,除了术数课,其他时间一概不碰术数相关的,还说自己回到家也是不看术数的,“只凭我的天赋就够了”。


    殊不知小孩子最是需要睡眠的年龄。他在外面再如何要强,回到家就埋头苦学,日日酣战到子时,真是头悬梁锥刺股。


    他阿爹楚将军听说了此事,一言不发。倒是他阿娘心疼儿子,大晚上熬了鸡汤,给儿子喝了,又劝他不要熬坏了身体。


    楚央只是不听,白日来了幼学,还得继续维持他“天赋异禀”的形象。殊不知他的黑眼圈早已出卖了自己。


    卢照雪都看得心惊。这简直比她的宝宝碗筷上的食铁兽还要像食铁兽啊!


    她回家后就与爹娘说了此事,十分不解道:“楚央不是说自己天赋异禀么,根本不额外花时间学的,怎么黑眼圈那么大呀!”


    她还指着自己的筷子:“就是这样的!”


    卢行溪听了,真不知道说什么。现在的孩子,也太好强了些。


    还是长孙质出来道:“萤萤觉得,他有没有熬夜学习呢?”


    卢照雪没好气道:“他肯定学了呀,但他不承认。”她以己度人,“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


    卢行溪还在一旁道:“这叫打肿脸充胖子。”


    卢照雪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在努力?”目前看来只有这个解释了,可是……“努力是什么丢人的事情么?”


    见萤萤终于明白过来了,而且点到了关键之处,长孙质才出言道:“世上就有这样的人,自恃才高,觉得努力勤奋就是低人一等。”


    卢照雪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思路:“正所谓学然后知不足,难道一个人是天生聪明的么?不需要后天任何努力?”


    长孙质最是明白楚央的行为,这种行为完全就是自己内心无法自洽,在后世甚至被戏称为“学婊”。他自己明明偷偷废寝忘食的学,却生怕别人也勤学苦练超越自己,就在外主张勤奋无用,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还故意在别人面前玩乐来把别人带进沟里。


    “他只是想通过对外宣称不努力,实则偷偷努力,卷过你们所有人。”


    这下卢照雪彻底懂了。卷这个字她也不是第一次听阿娘说。上次阿爹还说,朝堂内卷化已经出现了年轻化的倾向了,官员们越来越年轻,越来越肯拼肯干,都是实干之才。


    “只是,这道理不对啊!”卢照雪不解道,“要比我们就光明正大地比。还偷偷努力,明明也认可努力的作用,哼!”


    卢行溪笑了:“这道理当然不对。这是他们的偏门小道。萤萤,这世上也是有煌煌正道的,咱们要往正道上走。”


    卢照雪狠狠一点头,又托腮道:“还是有点奇怪诶。楚央能考得不错,说明术数确实有点天赋,但是有天赋就可以自视甚高么?”


    哎哟。卢行溪和长孙质对视一眼,没想到就这么一件楚央的事,能趁机启发女儿两个道理,也是好事。他们一贯不喜欢给女儿立规矩,也不喜欢长篇大论地教育,总是喜欢因材施教,根据不同的生活情况来现场发挥。


    这当然很考验两个新手爹娘的教育水平和说话能力,但好在两个人也算是锻炼出来了。他们也有幸,女儿是个有悟性的,一点就通。


    “萤萤觉得,如果有两个人考上了进士,一个是勤学苦读十余年,一朝考上,另一个是玩了十多年最后随便考考,他们都考上了,你是官家的话,你更倚重谁些?”


    他们一家人在正房里说话,萤萤也不是个多嘴学舌的,自然也不用忌讳那么多。


    卢照雪听了阿娘的问,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真的代入了官家姨父的角色。若我是官家的话,一个正常考上的,一个靠着天资考上的,虽然能考上进士当然都非泛泛之辈,但我是官家诶!那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矣!我当然要选最厉害的那个啦!第一个人对比起第二个人来,就显得平平无奇了点啦。


    她正要兴高采烈地说出答案,忽然,一个念头涌入她脑海里:她的这种比较,这种想法,岂不是和楚央的想法是一样的?他觉得聪明的人就是比勤奋的人更值得赞美,勤学反而是低人一等。


    她稍微理了理思路,才说:“勤学苦读之人虽天资稍欠,但考得上进士当然不会是笨蛋!他也有他的优点!随便考考就能考上的那个当然很聪明,但也不能瞧不起同科进士!”


    长孙质听得微笑:“有点意思了。”本来她还当女儿有答案了,谁知道她又中途刹车。显然她一开始想的答案和现在所说的不一样。这般小的孩子,竟这样有头脑。真是不容小觑呀!


    卢照雪经了阿娘鼓励,越说越起劲:“如果我是用他们的那个人,当然要根据每个人的特点去用。让他们各得其用,各尽其能。”


    卢行溪与有荣焉地频频点头:“萤萤好聪明!”又问:“你是怎么想到的?”


    他六岁的时候,都没有萤萤这么会想这些东西。这种朝堂敏感度,莫非是他和阿质下了值还没走出角色,带回来给萤萤了?


    卢照雪嘻嘻笑:“朝廷举办一轮科举多不容易啊,选拔出来这么些个进士,为什么要做选择?当然是全都要!聪明的,要!勤学的,要!聪明人一点就通,勤学的也有发挥的地方!总之每个人都得给朝廷干活,谁也别想偷懒!”


    卢行溪:“……”


    长孙质:“……”


    她有些好笑地看着女儿,怎么小小年纪,就点燃了周扒皮的属性?多少有点资本家了萤萤。


    又心道,幸好官家不知道你的这一套理念,否则朝中诸公岂不是要多多地加班?


    卢照雪又哒哒哒走到爹娘面前,“天赋虽然很可贵,可是伤仲永的故事我也听得不少。要不我去劝劝楚央,不要这样了?”


    长孙质还没说什么,卢行溪立刻就反对:“不可。他现在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又将你视为他的对手,怎么可能听你的?”


    “他做的不对,对他自己也不好,他的食铁兽眼睛,这么大,这么黑!”卢照雪在自己的眼圈处形容,逗得爹娘都笑了。“我也算是他的同窗,见到他这样,可以不管么?”


    虽然不是一个学堂的同窗,没有那么亲近,但到底都是第一幼学一年级的学子。


    卢行溪还是反对:“就算要管,也不是现在。萤萤,阿爹知道你善良,但是一味地善良体贴,并不一定会带来好结果,他可能恶意地想你,为什么要这么劝他。”


    卢照雪低了头,有些不吭声了。


    长孙质知道郎君为什么要这样两次反对萤萤。他们虽然都没有见过楚将军家那个小崽子,但是听萤萤每天回来叽叽喳喳幼学发生的事,也大概猜得到这是个什么心性的孩子。萤萤此时去劝他,只会被狠狠地恶语伤害。


    而卢行溪,是绝对见不得女儿被伤害的父亲。让他看着女儿自己去找伤害,他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卢照雪想了想,又说:“阿爹的担心,我也有些明白。我并未将楚央当成朋友,只是路上遇到一个关系不远不近的人,见他这样,有些难受,想伸把手罢了。”


    卢行溪听了,有些退让了,想说:“既然如此……”


    谁知卢照雪的话紧跟其后:“我等一个时机再说吧。阿爹说得对,现在不是好时机。”


    卢行溪喜上眉梢。还是他闺女聪明懂事,也听得进劝,不是一意孤行的。


    第二日卢照雪在路上见到眼圈更黑的楚央,果然一声不吭,什么也没想就过去了。


    下了朝之后,秦严特意点了几位朝中重臣来商议今年税赋一事,其中就有新任户部尚书、三司使和三司副使卢行溪等人。


    新任的户部尚书是顶了康英的位置,而且有个文雅的说法,叫“权户部尚书”。也就是说,他本身是有别的官职的,只是暂时代领一下这个职位。谁让康英因为自家儿孙不争气的事,被降职一级了呢。


    官家履行与太上皇的约定,(当然也可以说是画饼),给康家留着户部尚书这个位置,让康家和太上皇也好歹有些念想。


    说起来新任尚书也觉得这个位置自己坐的不安稳,康英现在是个户部侍郎,可户部官员大多都听康英的,因为都觉得他迟早能凭借太上皇之势回来。尚书本来也畏惧康家声势,可现在也烦了:老子权这个位置,也为了做事的,不是为了看你小学鸡内斗的,整天在户部生事,还能干成什么实事?


    这一次官家传唤几个重要人物相见,甚至都没有叫康英,康英果然眼神阴毒地看向自己。


    他也被激起了一些好胜之心,好好好,你这么想拿回这个位置,那就凭本事拿,看看本官留不留得住!看看官家到底站在哪一边!


    君臣几人商定了一下今年两淮之地的赋税之事,这时候臣子们就该告退了,谁知陛下却留了卢行溪下来。


    其他几人走后,秦严就看着卢行溪笑:“朕听灼灼说,萤萤要去参加长安幼学术数大赛了?”


    那丫头前两日回来,就和爹娘说个不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和萤萤在一起久了,说话也变多了。哎,本来批完折子想好好休息会,或者和阿令泛泛舟、下下棋,谁知道小丫头冲回来这么多话说。


    秦严也在心里抱怨起卢行溪的女儿来。就和之前卢行溪抱怨秦晔是一样的。两位老父亲各有各的心思。


    卢行溪一听见说女儿,那他可就来劲了:“可不是。萤萤随我。”


    是是是,随你聪明。秦严心里撇了撇嘴,还好萤萤不像她阿爹那么自大。


    “皇后也惦记着萤萤和妹妹,等亲蚕礼过去后,咱们在宫里举办个家宴。”他的皇后对家人是真的好,说是家宴就是真的家宴,以长孙家的人为主,其他所有人都是长孙家的女婿和儿女。


    秦严也无所谓,乐得以长孙家大女婿自居。故而此时对长孙家的小女婿调侃。


    卢行溪高兴道:“请姐夫替阿质与我多谢阿姐的美意。到时候我一家必前来赴约。”


    其实萤萤回家后,已经把秦晔告诉她的消息说了,但是还没有这么明确是家宴。


    卢行溪昨日听了萤萤一番话,着实心里头得意,又忍不住对着姐夫炫耀起来:“萤萤入学后,着实大有长进。”


    秦严看出他又想要干什么了,但是他闺女最近也很有长进,比起来,他也是不虚的,便先给卢行溪一个机会:“说。”


    卢行溪笑着将昨日长孙质问萤萤的那个问题以及萤萤的作答说了出来,说完自己就评价道:“不意她年纪小小,还这般有想法。”


    秦严是第一次听,先是打趣道:“你们一家子,没有旁的例子了么,倒拿朕的进士来开涮。”


    卢行溪告饶。


    秦严又说:“萤萤实在是有悟性。”心里也不是不感慨,皇后也没骂错他,他比起卢行溪的确不是太尽心。其实萤萤和灼灼的阿娘都差不多的忙碌,也在外头各有事业,长孙质和长孙令都不是甘于在后宅相夫教子的人物,因此教女儿的事情,其实爹爹也是要负责任的。


    只是他到底不如卢行溪呀。


    他心里笑了,做官家的,其实也不是样样尽如人意。哪能什么好处都往你身上跑呢。


    卢行溪听了,满意地点点头。能得官家这么一句夸赞,说明他的崽崽是真的很棒!


    好,炫耀完毕,英国公准备告辞出宫了。他还有公务呢。


    却被秦严先一步说出:“萤萤聪明,朕的灼灼也不差。灼灼可是在家长会的筹备活动中当了梅花堂的总指挥呢。”


    卢行溪一脸震惊地看向秦严。这还是他那个不太会夸孩子的姐夫么。


    这种话,明明是他的台词啊,姐夫你是不是被我夺舍了?


    他太震惊,以至于没有马上接话。秦严心里有些不满,难不成是觉得一个总指挥不够厉害?你别太离谱,你闺女还没拿下桂冠呢,我闺女可是已经统领同窗了!


    他的眼神逐渐不爽起来,好好好,你卢行溪不给面子是吧,刚才我夸了你的女儿这么久,现在不知道好好夸夸我的女儿?


    什么塑料姨父啊!


    秦严面色淡淡道:“一个总指挥,指挥同窗得当,家长会上果然是大放异彩,梅花堂还被院长表扬了呢。”


    卢行溪这会醒过神来了,他当然不会吝啬于夸奖外甥女,忙接话道:“灼灼有大将之风,尽得人心。”


    秦严听得心里舒坦,仿佛和大夏天喝了冰凉凉的泉水一样舒坦。怪不得这卢行溪之前这么喜欢到处吹捧女儿,听别人夸自己的女儿,真的好爽啊!


    朕也学会了!


    一直站在一旁为这君臣俩的谈话保驾护航的大太监朱银,始终保持着面无表情,内心的戏却异常丰富:看官家那夸人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朝中哪位大将得胜归来呢。院长给公主殿下一个梅花堂总指挥当,原以为官家也没多大在意,没想到啊,心里头还是很在乎的呀。


    还“指挥同窗得当”,不知道的,以为您说的是“指挥将士得当”呢!


    还有,刚才英国公忘记夸公主殿下了,官家是不是还有点不高兴来着。


    咦惹,这君臣两个,都是三十岁左右的人了,一个朝中重臣,一个天下之主,还在暗戳戳地比较自己的孩子,幼稚死了。


    朱银心里撇了撇嘴。


    第 26 章


    卢行溪直到走出宫了, 还是有些没有想通,这实在不是官家的行事作风。哎,不过官家爱夸女儿, 也不是什么坏事, 说不定还是和自己学的呢。想是官家觉得自己这样的爹才算得上好爹,所以就学起来了吧。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好, 就像长安城中的楷模爹一样。


    自恋的卢行溪不需要再为秦严的异常行为想别的理由。


    几日时间一晃而过,先是亲蚕礼在长孙皇后的主持下圆满完成, 宫里宫外都敬服长孙皇后的为人处世, 再就是第一幼学的三项选拔赛正式开始了。


    时间定在某个旬假的上午,其他学子们都不在, 只有报名来参加的学子们这一天还来到幼学,且试身手。


    卢行溪知道闺女惦记这场比试,一大早就起来往厨房走, 亲手做了一通妻子女儿都爱吃的馄饨。他没什么拿手的, 唯独馄饨学了阿娘的手艺, 做的满口喷香, 皮薄馅大,馄饨汤也入味。他将这手艺继承下来, 也是为了给家人吃了开心舒坦的。


    下人们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国公爷进厨房了,习以为常地听他吩咐。卢行溪还另外蒸了两个桃花饼, 热着, 晚点萤萤考完了,就可以吃这个垫垫肚子了。


    馄饨却是早食就吃的。长孙质醒来发现卢行溪不在, 还当他有公事走得早,谁知下人却说国公爷在厨房亲自下厨呢。她失笑片刻, 梳妆完毕就去了女儿的盼冬居,见女儿也起身了,就道:“今日认真考,别粗心,发挥出本身水平就行了。”


    卢照雪当然也不会给自己太大的压力,考试而已,就算真的没拿到第一第二,失去了代表第一幼学的资格,那也没什么。只能说明她暂时地技不如人,又不是一直都不如人了。


    “对,就是这么想。”长孙质不是那种瞎卷孩子的家长。


    卢照雪撒娇道:“我才那么小呢,以后还有很多机会。”


    “好哇,这是给万一没考好都打好铺垫了呀。”却见卢行溪也来了女儿院子,抱胸取笑女儿。


    “阿爹!”卢照雪有时候真想打他一下,这个坏爹!把她的花花心思都给说出来了。她不要面子的嘛。


    长孙质不太赞同地瞪卢行溪一眼,孩子还小呢,脸皮可没有你这么厚。


    卢照雪本还想气回爹爹,见爹爹端了碗筷过来,上面是自己最爱吃的馄饨,她认出来是阿爹的手艺,立刻就不生气啦,抱着卢行溪的手臂又叫又笑:“阿爹对我真好!”


    “哟,好的时候就是阿爹好,不好的时候就说我坏。”卢行溪假作委屈。


    卢照雪哄人可有一套了:“阿爹不坏,阿爹是这世上最好的爹,哪怕官家姨父都没有你好。”


    她这个小人儿哪里知道她官家姨父昨日才和她阿爹暗地里攀比过彼此的女儿,言辞机锋密密麻麻,两个老父亲幼稚得要命。


    好在卢行溪很快就被哄好了,招呼着她和长孙质都多吃一点。


    “你小孩家家,吃饱了才有气力,不然做题的时候肚子烧得慌。”


    卢照雪还用他说,皮薄馅大的虾仁馄饨,她一口一个好不好!再时不时喝一口热腾腾的汤,真是给个神仙都不换哪!


    长孙质逗她:“你知道当神仙是个什么滋味?”


    卢照雪一撇嘴:“我就是知道!当神仙就不能和阿爹阿娘在一起了!我才不要去,我们一家三口一直在一起!当神仙哪有当你们的女儿逍遥自在呀。”


    一席话说得长孙质和卢行溪心头感动,尤其是卢行溪,都有些眼泪汪汪了。“我也是,让我当神仙我也不要。可见古代那些故事都是骗人的,哪有人为了当神仙,连妻子都抛下不管的啊。”


    卢照雪没听过这个故事,忙问道:“谁呀?”


    卢行溪眨了眨眼:“你马上要考术数了,听这些乱七八糟的在心里,待会乱了思路如何是好?”


    卢照雪又开始了她的胡诌:“阿爹放心,我有两颗心,一颗心记当下的要事,一颗心记一些琐事。”自然,考试就是要事,这些故事就是八卦琐事咯。


    好好好,既然女儿这么想听,卢行溪就说给她听:“晋朝葛洪写的《神仙传》里,有这么个人,叫王遥,是个大夫,有一日呢,他有了奇遇,在山中石室中见到了两个仙风道骨的人,就与他们一起吹竹作乐。临走的时候,那两个人对他说,还是早点回来吧,在俗间有什么意思呢。”


    “哇!哇!”卢照雪听了不悦道,“他们凭什么说人世间是俗间?他们可见过春日雨,夏日蝉,秋日稻,冬雪起?”


    卢行溪道:“这就是故事里的神仙。王遥听了只说,我是应该要回来了。回家不久后,他就收拾了行装,他妻子奇怪,问他要离她而去么?他就说,只是短暂离开,还要回来的。可他走了之后,再也没回来。直到多年后,他的弟子们又见到他一次,比从前还年轻,大约是成了地仙去了。”


    卢照雪听了有些闷闷不乐的,“不过是个抛弃妻子的人罢了。怎么他也配成仙么。可见神仙也未必是好的。”


    “哈哈哈。”卢行溪听了,“为父与你想的一样!什么神仙,哪有我们一家人快活!”


    “阿爹说得对。”卢照雪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模样,可可爱爱的。


    长孙质其实在一旁听了,也觉得奇怪。她自然是唯物论者,不信鬼神,但这个时代的人,信者多,不信者寥寥无几。她没想到,自家这两个,也不是什么敬畏神仙的。


    他们宁可在凡世间享受有限的生命,而不去追求什么长寿和神仙的通天手段。


    “父女俩倒是一样的豁达。”长孙质也眉眼带笑。


    吃过早食,卢行溪和长孙质一同送女儿去幼学。待下车之时,卢行溪还递了两个桃花饼给卢照雪:“考完了吃,先垫垫肚子。”昨日已经说好了,因为没有提前告知,学子们也不知道到底要考多久的时间,因此到时候家中会再派马车来接。卢行溪和长孙质估计在当值,没时间来接了。


    阿爹是生怕自己饿着。卢照雪接了饼,笑嘻嘻地问:“也是阿爹做的么?”


    她之前只吃过阿爹做的馄饨,没吃过桃花饼。


    卢行溪点头,摸摸她脑袋:“去吧萤萤。”怕第一次做不好吃,他自己也尝了一个的。好在还不错。


    卢照雪立刻整理衣装,神色严肃,对着父母一拜:“有阿爹的国公饼助阵,此次必能拿下!”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长孙质:“……”


    这个女儿的中二,是有点随了她阿爹的。


    卢行溪有些不敢置信地问妻子:“她刚才说什么?”


    “郎君没听错,是国公饼。”


    卢行溪:“……这臭丫头,编排到阿爹身上了。”


    长孙质只是笑。


    他们哪里知道,萤萤不仅自己吃国公饼,还宣传了出去。她一下马车不久,就见到了徐翡。徐翡也是才从马车上下来,与他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小郎君,两人说了两句话才散去,但卢照雪眼力好,一下子就看到了马车上的家徽。


    “咦?你怎么从忠勤伯府的马车上来呀?”卢照雪还当徐翡也是从家里来的呢。


    徐翡见了她,有些懒洋洋地回答:“我阿娘出身忠勤伯府。阿爹忙碌,外祖母时常接了我家去。”


    哦,这么一说卢照雪就明白了。徐翡虽然出身定远侯府,但他阿爹这个定远侯是个大忙人,还是枢密使,恐怕没有太多空闲管这个儿子。要说卢照雪觉得哪个阿爹不管徐翡是还显得算情有可原,就只有枢密使徐子恺了。毕竟人家是真的忙,也来参加家长会了!卢照雪于是对这个阿爹还是有点好感的。


    至于其他阿爹,哼,太差了太差了。呜呜,她的同窗们好可怜。


    徐枢密使没空,徐翡的外祖母也就是忠勤伯府老夫人自然时常接外孙过去照料。看样子对外孙也还算周到,她平日里见徐翡的衣物上都没什么差错。


    卢照雪也替他高兴:“你外祖母真不错。”能好好照顾外孙的人,说明至少是疼爱自己早逝的女儿的,所以爱屋及乌。徐翡多了外祖家疼他,也是好的。


    徐翡轻轻地“嗯”了一声。


    卢照雪又问:“方才那个人,是你亲戚么?”


    能一起坐忠勤伯府的马车下来,应该是吧。


    徐翡道:“他是我表哥张轲,三年级的,也报名了这次术数比赛。我带了玉露团,你要不要试一试?”


    他从书箱里拿出一个梨木食盒,里面工工整整地放着几个玉露团,饼皮雪白,浑圆可爱。他还没有用早食呢,这不,特意带来幼学吃,反正也还没这么早开始考试。


    卢照雪见他也带了吃的,忙想起了自己的桃花饼,她大大方方地吹嘘道:“这是我家的国公饼!”


    徐翡:?


    伸向玉露团的手中途停了下来。国公饼……该不会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徐翡垂了垂眼眸,若真是这样,只怕学堂里的那些同窗们知道了又要羡慕死了。


    “喏。”卢照雪也大方地打开自己的食盒,桃花状的点心形容可爱,花瓣层层叠叠,还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让人垂涎欲滴。


    “我阿爹做的!”她大方地分享出去,“一人一个。”


    反正她有两个,早食用过馄饨也都吃饱了。


    徐翡心下其实是喜欢英国公这样的父亲的,听说国公爷亲自做的桃花饼,他当然心动了。谢了卢照雪两句就拿了一块国公饼,一边斯文地吃,一边夸道:“你阿爹好手艺。”


    “对呀对呀。”不仅仅是卢行溪喜欢听人夸他闺女,卢照雪也一样喜欢别人夸她阿爹呢。“我阿爹还会做馄饨,今早做了虾仁馄饨,好大一个,我吃了好多。”


    徐翡心说,真是个好阿爹啊。他阿爹自然也算不错,只是忙碌,但他感受得到阿爹的心是好的。只比不得英国公这个爹罢了。好在他一向想得开,是个慵懒的性子,也不喜欢与人多比较,不然早和其他小崽崽一样羡慕嫉妒了。


    不得不说,英国公做的桃花饼实在是太够分量了,吃了一个他就饱了。二人一道走向考场。


    半道上却见着了程密和徐先生,徐先生教文章,今日也是文章选拔赛的考官之一。徐先生一边走,一边和程密道:“今儿实在匆忙,都忘记买早食了。”


    程密道:“诶我那还有两包花生,你待会拿去垫垫吧。”


    徐翡和卢照雪两个小崽崽走在他们旁边,听得一清二楚。徐翡心想,我这玉露团该是趁热才好吃,可我已经饱了,不如送给先生吃,以免浪费了。


    “先生若不嫌弃,可以试试这玉露团。”


    徐先生当然不会嫌弃,又见徐翡确实一片诚心,笑道:“你可用过早食了?”


    “先生放心,方才我已经吃饱了。”徐翡将食盒送上。


    徐先生本就意动,当下谢过学生,接了食盒去吃不提。


    卢照雪和徐翡二人走到考场,不少学子已经先到了,有的在看书复习,有的在闭目养神,有的则在三三两两说话。


    大约有五十来人报名参加这次选拔,每个年级的人都可以报名,故而徐翡方才说他表哥也在其中。


    他们到了不久,先生们就进来安排,学子们整理好自己的桌面,再不能有书籍,更检查了每个人手掌上是否做了小抄。


    然后一声敲钟,试卷发下,比赛正式开始。


    卢照雪见题目确实比之前朔望考的时候上了很多很多的难度,好在她这段时间有学习,若真是信了天资管用的鬼话,现在只怕只做得出一半的题了。


    这次考试足足一个时辰时间,卢照雪先分配了做题时间,大致看过了题目难易程度,分门别类来做。一共三十道题目,全都是解题类。


    她在心里也咬牙呢,出题的先生们真是狡猾狡猾的,题目顺序并不是难易顺序,而是一会儿难一会很难一会较为简单,充满了戏剧性。如果不是先看过整张卷子,只怕会在很难的题目上一直折腾,耽误时间。


    钟声再次敲响的时候,卢照雪终于落下了笔。她并不是祖冲之、刘徽这种顶级的术数天才,所以能做完她已经很满意了。至于结果如何,只待先生们改完吧。


    她与徐翡打了个招呼:“现下时间还早,要不我们一起去逛逛幼学附近的书铺?”


    第一幼学是天潢贵胄的儿女上学之所,因此能够在附近开店的自然也有些本事,也是充着赚钱来的。怎么说呢,古往今来都是小孩的钱最好赚了。


    卢照雪入学时间不长,还没有怎么逛过书铺,想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画本子好看,她带回去给阿娘开心开心。


    徐翡自然是不介意的,与正向他走过来的张轲道:“表哥,你先回府吧。晚点再让马车来接我。”


    张轲脸色沉沉,似乎不大好看的样子,应了一声,徐翡也只当他是考的不是太好。


    卢照雪道:“这有什么打紧的,我家马车可以先送你回去。”


    徐翡想了想,也觉得不算什么大事,便和张轲说好,让他也和外祖母说一声,省得她担忧。


    张轲前脚走,徐翡和卢照雪二人就见到赵先生匆忙离去。卢照雪问道:“先生何事匆忙?”


    赵先生:“听说你们徐先生出事了,我去看看。”


    徐翡心里有了不好的念头,几位先生的关系都很不错,“徐先生出什么事了?”


    赵先生:“哎,我也不太清楚。大夫也已经来了,我过去看看。”


    徐翡忙道:“我们也去看看。”


    卢照雪也点头,他们今天早上才见过徐先生呢。


    赵先生想到他们素日也敬爱师长,不让他们去肯定是不行的,便领着两个娃娃一起走了。


    徐先生本来今日要监考,结果快开考敲钟的时候,他忽然腹中坠痛不已,紧接着就跑了茅房,来回三次,他已经面如土色,只想趴在地上狠狠休息。


    程密不用监考,巡考到一半回来,看到他这样也是吓一大跳,忙去请了大夫来,又请几个下人帮忙把徐先生抬到休息室去。


    卢照雪他们过去的时候,大夫刚到不久,望闻问切一番,就知道了病症:“先生当是误食了巴豆粉。”


    徐先生:??


    虚弱的徐先生当然知道巴豆是什么作用,但是他好端端地怎么会去吃巴豆呢。


    大夫问:“先生仔细回忆一下昨日晚和今日都吃了些什么。”


    徐先生从昨晚上开始说起:“昨日下学后,我吃了两盏桃花饮子,一只烧鸡,一盘茄子。夜宵吃了……”


    程密听得满头黑线。


    早在一旁听了几人对话的徐翡却是抿了抿嘴,将桌上打开的食盒提在手里,递给大夫:“请大夫查一查这玉露团。”


    徐先生当然阻止:“当然不会是玉露团的问题。”是他当先生的馋嘴,怎么会是学生送给他的食物有问题呢?他早就想过了,哪怕真是玉露团有问题,他也不会声张的,免得传来传去导致学生声名有碍。


    徐翡却坚持。卢照雪从旁看着他神色,心里也有些许了悟。


    大夫本就是治病救人的,更要检查出病从何处入,听说徐先生一个时辰前吃了这玉露团,而且只来得及吃了一个半,还有半个在那食盒放着,就检查起来。


    “果然是放了巴豆粉在内。”大夫确定了。


    徐翡的脸色骤然一变。从前再怎么觉得在外祖家不太顺心,到底是一家人,如今,连外祖家都有人要暗害他……


    “徐先生,对不起。”


    徐先生虚弱地躺在床上,还在为自己的学生圆场:“可能是外面买的吃食不太干净。这如何能怪你呢。”


    徐翡身侧的拳头紧握着,淡淡道:“不,这是我从忠勤伯府带的。”


    徐先生和赵先生二人都愣住了。忠勤伯府是徐翡的外家,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可就大了。尤其是今日徐翡还要参加比赛,若是真的吃了这有问题的玉露团,在考场上发作的可就是他了。


    徐翡往日里是个懒散性子,他家大业大,又是独子,他阿爹没有续娶,他生活的环境也相对单纯,不需要他费心争斗,但这不代表他是一个傻子。


    “此事是我之过。徐先生,我这就去一趟忠勤伯府,必要查明真相,给先生一个交代。”徐翡郑重其事道。徐先生这次可是代他受过,他绝对不能轻易放过。


    徐先生眼看着徐翡带着还剩半个玉露团的食盒转身离开,也有些急了:这孩子这样急匆匆去外祖家,只怕讨不了好,到时候还得背上问责外祖家的名声。


    他急得不行,偏偏自己病的起不了身。


    卢照雪一向是关心同窗的:“赵先生,您照顾一下徐先生。我这就跟上去看看。”


    “哎……”赵先生只能看着连这个女弟子也一道走了。


    程密赶紧安排自己的随从跟上去,让他关键时刻代表幼学的立场发话,也算给两个小崽崽多点助力。


    徐翡出了幼学,正准备雇佣一辆马车,却被卢照雪叫住:“等等我!”


    徐翡道:“下次再与你一同逛书铺。”


    “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卢照雪冷静地看着他,“徐先生也是我的先生,今日之事我也算得个见证,我与你同去。”


    徐翡想劝两句,毕竟他回外祖家是要发作的,他一个外孙还好说,卢照雪一个小女孩卷进别人家的阴私事,只怕不好。但见卢照雪眼神坚持,想到平日里徐先生一贯爱护她,她肯定现在心里也生气得很,就没再拒绝。


    卢照雪道:“你上我家的马车,我们一起过去。”


    英国公府的马车早就在门口候着了。恰好此时随从也赶来,说明了院长的意思。两个小崽崽齐齐点头,“有劳了。”


    “小郎君和小娘子客气了。”


    两刻钟前的忠勤伯府。


    忠勤伯老夫人正与家中女眷说笑呢,就见小孙子张轲回来了,她忙道:“轲儿过来,你母亲给你做了几件衣裳,看看喜不喜欢。”


    张轲却脸色难看极了,看都不看一眼。


    忠勤伯老夫人有些奇怪,又问:“阿翡呢?你们兄弟不是一道去的么?”


    “哼,阿翡只知道攀权附贵,眼里哪有我这个兄长!”张轲鄙夷道。


    “这是说的什么怪话。”忠勤伯夫人一贯是个柔和性子,“阿翡是你表弟,你姑母走得早,咱们都是他的亲人。你哪里不顺,何苦拿他作筏子撒气。”


    张轲当然心气不顺了!他今年已经九岁多了,马上就到考学的年龄,哪里不需要这么个术数大赛的荣誉呢?诗词、术数、射箭,他也就术数出色一点,在他们年级能排个第一名的样子。


    这一次的长安术数大赛,都不一定要拿到什么荣誉,只要能代表第一幼学参加,都是一个出彩的加分项。他当然虎视眈眈,也对这两个名额视如掌中之物。


    偏偏这一次,他那个表弟居然也要参加!


    他与表弟也算是自幼认识,也在一起读过书,当然知道表弟的天分。他的脑子就是转不过徐翡,但好在徐翡一向是懒散的,走个中等的水平,不愿意居于人上。他也就放心下来,免得与表弟都是同一辈常常被拿出来比较。


    可这次,徐翡不仅在他们的朔望考中名列第一,还要参加选拔赛。他们同窗里还有个叫卢照雪的,据说也很厉害。


    一共就两个名额,就算他不一定能拿下,但徐翡绝对不能拿下!否则他永远要笼罩在表弟的阴影之下,甚至比这个更可怕,因为他年龄更大,居然还不如同台竞技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


    所以他今天一大早就溜进了厨房,今日家中少爷和表少爷都有重要的考试,厨房自然也兢兢业业地做好了两个食盒的玉露团,让他们带着在马车上吃。


    张轲说自己带给表弟,下人们自然也不敢有意见。暗处无人的时候,他就将特意买的无色无味的巴豆粉下到了食盒里。


    可惜徐翡不喜欢在马车上吃东西,所以他没有亲眼看到他吃。不过他知道,到了幼学,他一定会吃的。


    在考场上,他一直留心着徐翡那边,就等着他发作,谁知道直到结束他都好好地在座位上,他这一留心还耽误了他自己做题,根本都没做完!


    张轲可不恨得咬牙切齿的。当下对祖母和母亲说:“阿翡只知道与英国公的女儿玩,可不是攀权附贵?”


    英国公女儿?那可是他独女啊!忠勤伯老夫人心里高兴,“你也该去一起玩啊。”若是能与英国公女儿混个脸熟,将来英国公选女婿指不定就能看中他们家轲儿呢!那才是走了大运啊!


    忠勤伯老夫人在这美滋滋地畅想,却没想到,一刻钟后,随着外孙回来,家里就被搅得翻天覆地的。


    在马车上,卢照雪就问徐翡:“你知道是谁做的么?”


    徐翡眼睛合上,有些疲惫道:“大概知道。”


    “好!那我们就去找他算账!”卢照雪绝对容不得人欺负她看重的先生,管对方是忠勤伯府的什么人呢!


    到了忠勤伯府,徐翡就领着卢照雪与随从径直入了内院,门房都被这气势汹汹吓了一跳:表少爷这是领了客人家来?可神色怎么这么奇怪呢。


    忠勤伯老夫人听说外孙带了客人来,稳坐着等外孙和客人拜见。外孙的客人自然与他一样,都是小孩子,见了自己这个有品级身份的老夫人,就是晚辈。


    徐翡入了大厅,先与几位长辈见礼,目光在表哥张轲身上停留了几分。只见他与自己神色自如地对视,并无半分心虚之态。


    卢照雪也大大方方道:“晚辈不请自来,还望老夫人与夫人恕罪。”


    忠勤伯老夫人哪里会见怪,她心里还有些做成姻缘的念头呢,不管是和自家轲儿还是和外孙阿翡都是好的。忙招呼她坐:“早听说国公爷的女儿聪慧大方,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还要下人赶紧上果子茶点。


    卢照雪推辞:“实不相瞒,晚辈前来是做见证的。”又介绍身旁的随从是院长程密的随从,也是来做见证的。


    “见证?”这说法倒把两位夫人搞糊涂了。她们很有些莫名其妙的。张轲倒是终于有些紧张不安起来,频频看向徐翡。


    只见徐翡神色严肃地说:“外祖母,我们家出了个下毒贼了!”


    第 27 章


    徐翡此言一出, 众人皆惊。


    忠勤伯老夫人到底还是稳得住,“阿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么?”她甚至用眼神示意徐翡, 英国公的女儿还在呢!就算有什么事, 不能等她走了再说么!还把她带回家里头说。


    家丑不可外扬。自来大家族的事情,都是家族里头处理完毕了,不叫外人知晓半分细节和内情。


    徐翡抿了抿唇:“外祖母, 此事事关重大,孙儿不得不说。”


    “好, 你说!”忠勤伯老夫人也有些气着了, 别扭道。


    徐翡道:“家中给我准备的早食是一盒玉露团,是不是?”


    忠勤伯夫人素来管着大厨房, 便道:“是。今儿你们兄弟二人要考试,便没有准备汤汤水水的,玉露团吃了能饱腹, 可是这玉露团出了什么岔子?”


    徐翡冷着脸道:“我不喜爱在马车上用食, 下了车才准备吃, 恰好卢照雪也带了桃花饼来, 我便吃了她的桃花饼,玉露团后面送给了没来得及买早食的一位先生吃。考完试出来, 我就听说先生出了事,原来是玉露团有毒!外祖母, 这等事出在我们家中, 该不该查?”


    张轲听了才知道原因,原来都怪那个卢照雪!他望向站在中间的小娘子, 小娘子也神色淡淡,就站在他表弟旁边, 这二人原来是算账来的!


    忠勤伯夫人惊诧一声:“怎会如此?”她不信她管的家是这样错漏百出。


    忠勤伯老夫人听了,又观察了一下众人神色,她活得久了,见得世面多了,张轲看起来淡定,实则色厉内荏,是个纸老虎。她又想起他刚才进来时的作态,也猜到了。只是阿翡实在生气,她道:“此事外祖母定然会查个一清二楚,给你和你先生一个交代。”


    徐翡却没有被这说辞糊弄过去,而是反问:“外祖母打算如何查?”


    忠勤伯老夫人心里一恼,果然外孙就是不亲,和自己一点也不贴心。但面上还是和蔼道:“厨房每日里经过的人手那么多,总得一一排查。不过你也放心,咱们府里就这么些人,还能跑到哪里去?”


    阿翡想要个“下毒贼”,那就给他个“下毒贼”好了!


    徐翡知道,今日自己若是就任由张轲这么混过去了,只怕明日就丢出来一个“人赃并获”的下人了!到时候只说他是怨恨家中表少爷的行事,或是编造个什么理由,也就过去了。


    他没有再反驳老夫人的话,而是看向张轲,“今日在马车上,表哥问了我两次,怎么还不用玉露团,是何用意?”


    正是因此,他才第一个怀疑张轲。现在又见张轲面色虚浮,就知道他心里有鬼。


    张轲本见祖母都帮自己按下去了,结果现在徐翡还要生事,抿着嘴回答:“只是担心你饿着肚子。”


    “只怕玉露团就是表哥动的手吧?”徐翡是一句接这一句,“表哥从哪里买的巴豆粉,你可知道,你买成了丁公藤粉,如今先生命悬一线,你若还有半分良心,就该认罪!”


    这时候他开始庆幸一开始没把徐先生的病情说的那么清楚明白了。外祖母的公正慈爱,在家族利益面前,果然变成了和稀泥。


    卢照雪也对徐翡大为改观,原以为阿翡是个不怎么爱说话的懒散人,没想到他还挺能说,还句句在理。现在都想到用言辞诈他表哥一把了!


    果然张轲脸色刷的一白,“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明明就是巴豆粉,怎么会命悬一线!”他到底不是个笨人,话音刚落,他自己就意识到了,“你诈我!”


    他的心态其实还是可以的,不然也不会在徐翡刚进来的时候面不改色,但命悬一线的冲击实在太大,他到底不满十岁,虽然作恶,但也不想担上一条人命,所以才会暴露自己。


    一步错,步步错啊。他说不出心中是恼怒暴露,还是庆幸先生最多拉肚子而不是马上要赴黄泉。


    忠勤伯老夫人早在徐翡说话的时候,心里就暗叫了一声:糟!


    还未来得及阻止轲儿,他就已经自己全都抖完了。


    她的面皮也一抖一抖的,无数个念头在心里转着。这若是只有阿翡一个,倒好处理,偏偏英国公女儿和那个自称代表程院长来关心此事的随从也在,总不好把他们当做下人一样打杀了。


    徐翡淡淡道:“你承认了。”


    张轲唇色发白,一脸无助地看向祖母和母亲。


    忠勤伯老夫人站起身来,拉住徐翡的手,“你表哥想必是与你开玩笑呢。而且,这事你最后也没吃亏,也没耽误了你考试。咱们到底是一家人,你只说,你舅母平日里待你如何?”


    徐翡最痛恨这种被人绑架的亲情,可偏偏舅母的确是无辜的,她此时望向自己的神色很是愧疚不安,还带着对亲生儿子的担心,他抿了抿唇,“舅母对我很是不错。”


    忠勤伯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果然平日里儿媳妇为人是不错的,又赶紧叫张轲过来:“孽障!你和弟弟开了这样不得体的玩笑,险些坏了他的事,又害了先生生病,你该好好与弟弟和先生赔罪才是!”


    张轲眼前一亮,果然有祖母在,自己不管做什么,都会峰回路转的!祖母到底是长辈,能压得住徐翡。他再有道理又如何,刚才真是好威风,现在还不是得接受自己的道歉?


    他走到徐翡面前,就是一个鞠躬,“哥哥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走了岔道,还好弟弟宽宏大量,肯原谅哥哥这一回……”


    他还没说完,卢照雪就打断了他的唱念做打:“原来在忠勤伯府,下毒都算是开玩笑么?”


    她的语气很是疑惑不解,目光也投向了忠勤伯老夫人。


    老夫人叫她这一看搞得有些难堪,与她有商有量道,“小娘子,这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事,现下已经商量妥当,就这般算了吧。”


    算了吧?卢照雪简直要气炸了,她这个路人都要气炸了,代入一下徐翡,岂不是要气的升天?!反正她是不敢想,居然有人可以明目张胆地当着外人的面都偏心成这样!她特意跟来这一趟,就是故意来“讨嫌”的,徐翡要计较此事,她就是要去做这个旁观者,看老夫人当着她这个外人的面,好不好意思不秉公处置。


    结果真是让她大失所望。


    于是她直言不讳道:“我一向听徐翡说他家外祖母很是疼爱他,与自家子孙别无二致,如今看来,倒是他走眼了。”


    徐翡瞥了这小姑娘一眼,没说话。


    忠勤伯老夫人的脸上顿时青一块红一块的。她平日里自然是疼爱徐翡的,加上他亲娘早逝,对他这个外孙很有几分移情,可现下不是出了这么个事嘛。


    她到底是要保这个孙子的,于是也不管卢照雪的身份了,强硬着做派:“这是我忠勤伯府家事,还望卢小娘子莫要越俎代庖。”


    就差没明着说,这事关你姓卢的什么事了?要你来我家多嘴多舌?


    卢照雪虽然心里很生气,但是她这个人有个特点,越生气她就越是冷静,越要想出办法来,“张轲下毒,伤害到了我的师长。正所谓,‘有事,弟子服其劳’。我的师长出了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端的是义正言辞,一副合情合理的模样。


    这也确实是她硬要跟来的第二个理由。徐先生确实是无辜卷入这件事的,但他难道没有受到伤害么?那她身为弟子来算账,又有什么错!谁说她没有立场了!


    这话放出去,谁都只能夸她英国公家小娘子一个尊师重道的!谁不想要个这么给力这么能用的学生啊!


    随从也站出来道:“不错,此事我们院长也是上心的。”


    活了大半辈子的忠勤伯老夫人自然也知道卢照雪说这话的意思,总算摸到点她的命脉了。原来不仅是为了给阿翡撑腰的,还是为了给师长讨公道的,那就好说了:“小娘子放心,那位先生的身体我忠勤伯府定会负责到底的,不必担心大夫的问题,补偿的事也好说,定让先生好好休养。届时还小娘子一个健健康康的先生。”


    不过是些许钱财,算不得什么。一个教书的,能有什么背景?还有这个随从,别说是随从,就算是程密本人来了又如何?这里几个人里,她只在乎卢照雪的态度。


    啊啊啊啊啊啊!卢照雪真的要崩溃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自说自话的人!她要的是公道,不是补偿!


    好大夫,难道她徐先生会缺么?徐先生好歹教了这么多年书,这么多弟子,光说他们梅花堂,哪个学生不是非富即贵的,若是秦曜或者秦晔之间的哪个最后登基,徐先生说不定还勉强算是个“帝师”呢。学生们家中都能给徐先生弄来好大夫治病。


    至于补偿,好好笑,徐先生要什么补偿啊,能在第一幼学做先生的,本身家境就不会太差,这里的工钱也不少。


    徐翡这时候出声了:“徐先生不需要补偿,只要真凶。”


    他怎么能让卢照雪一个人冲锋陷阵。她要做大将军,起码得有他这个小兵开路。


    “阿翡。”忠勤伯老夫人冰冷地瞪了徐翡一眼,她眼中全无昔日的慈爱,只有对徐翡不懂事、引着外人来害自家人的怨恨。她又看向卢照雪,“小娘子年纪轻,经的事少,才会把这件事当做天大的事来看,等多年后回想起来不过是一时意气罢了。你的路还长着呢,焉知将来就没有需要忠勤伯府助力的时候?”


    这是利诱了。又指出卢照雪说不定是一时激愤上头,这时候该好好想想自己的利益才是。


    啊这。卢照雪还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利诱,不是,她看起来很惨么?


    “可是我阿爹是国公,我姨母是皇后啊。”她有些不解道,“我还有沦落到求助忠勤伯的一天?”


    忠勤伯府全家:“……”


    草你爹啊!还真是啊,这小孩子居然还挺有逻辑的,她还挺懂!糊弄不了!还有,她还知道什么叫“沦落”。确实,他们忠勤伯府的门第比起英国公府的门第,当然相去甚远。更别提卢照雪她母族那边后台更硬啊,她姨母是皇后,姨父是官家啊!


    卢照雪平时从来不仗势欺人,此时却察觉出一些仗势欺人的愉悦感来。果然,对于恶人,就是要以恶制恶,以暴制暴!和他们讲什么道理呀!


    徐翡也险些笑出声来。萤萤也实在太可爱了些。


    忠勤伯老夫人实在没辙了,只能色厉内荏道:“就算涉及你先生,我忠勤伯府也会与你先生商量。只怕你做不了你先生的主的吧。卢小娘子不要多管闲事,来人,送客!”


    “我多管闲事?”卢照雪冷笑道,“今日那玉露团徐翡原要分给我吃的,我若出了事,你们张家担待得起么?”


    忠勤伯老夫人:……???


    不是,有这么回事你刚才不早说?现在才来说,不就是因为现在才想出来这一计么?


    小娘子小小年纪,坏水是一茬一茬地冒泡啊!损主意是一个比一个气人啊!


    卢照雪干脆转身就走:“好好好,你们张家仗势欺人,对我这样的苦主都威逼利诱。我这就回去与我阿爹说,天下竟还有这般的道理?”


    张家众人:麻了,真的麻了。你卢照雪心思好歹毒啊!你还知道找大人告状!


    忠勤伯老夫人这时候也不敢再摆架子了,忙上去拉了她的手:“小娘子且慢!”见卢照雪暂时停步,只能老泪纵横:“老婆子辛劳一辈子,都是为这些小辈操心。现下出了这样的事,若叫外人知晓,轲儿还有什么前途?这辈子只怕就毁了。小娘子你也是上学的人,自然知道名声的重要。”


    这是打感情牌了。哦哟,对着她这个外人打感情牌,居然也打得出手。这若是个心肠软的小娘子在,早就被这一家人给糊弄住了。现在老夫人这么一说,本来是长辈还要和小辈讨饶,更是凄凄惨惨,只能原谅了。


    但卢照雪是什么人,在她看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她还没有变成所谓圆滑的大人。正直就是她的原则。“是啊,名声这么重要——张轲还要下毒害自己的表弟,啧啧。”


    忠勤伯老夫人一噎,你是没有心么,姓卢的!


    眼泪往下流,“他不争气,我们自当惩罚。只是其他人无辜,连带着他阿爹也要受人鄙夷,我实在是不忍。”


    卢照雪好笑道:“养不教,父之过啊!我不知道他阿爹做官做得如何,但教子确实不行啊。”


    不知道为何,忠勤伯夫人心里竟然觉得还有些小贴心。她知道她的想法有些大逆不道,教孩子当然是母亲的责任,父亲在外头忙了一天回来,尽忠体国,怎么还能指望他教子呢?同理,张轲做错了事,无论是家里人还是外人都会指责她这个母亲,可是卢小娘子现在说,这本该是父亲的责任。她就有些诡异的开心。


    忠勤伯老夫人快要被卢照雪气死了,英国公到底是怎么养的这个女儿,合着是真的油盐不进啊。


    卢照雪干脆问道:“秉公处理,有这么难么?”


    忠勤伯老夫人:“放弃自己的亲人,小娘子做得到么?”


    一老一小对视中。


    卢照雪忽然笑了,问徐翡:“你同意老夫人的处理么?”她眼神不再固执,而是一副“你同意的话,那我就不再坚持;你若不同意,我们就一起捅破这个张家”的模样。


    徐翡看向忠勤伯老夫人:“外祖母,今日若真是我吃了玉露团,您会给我主持公道,处理表哥么?”


    忠勤伯老夫人:“我……”


    她还没说完,徐翡就笑了:“您不会。”他的语气很是笃定,显然是通过今日的眼睛看穿了老夫人的本质。


    他看向卢照雪,她已经做得够多了,他该谢谢她,陪他一起看完了这场好戏。“外祖母,我只是与世无争,不是任人宰割。外家偏袒至此,我不能再留下。”


    他行了一礼,就拉着卢照雪大步走出大厅。


    忠勤伯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个什么意思,这是比惩罚张轲还要严重的事情!他们忠勤伯府本就不得圣心,忠勤伯也不大争气,不是什么实权人物,好在有个做枢密使的女婿,女婿也照应着岳家。


    张家说是替女婿照顾着外孙,其实颇有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味,把持着徐翡这个人质在手,徐子恺自然也投桃报李,漏些好处给他们。


    若是让徐翡这样伤心离去,徐子恺知道了,他们张家岂有好日子过?


    完了,完了。忠勤伯老夫人忙叫下人们去拖住徐翡,说是说“拖”,其实是“抓”。


    卢照雪听到后面下人们赶来的脚步声,忙一把抓了徐翡的手:“我们跑!”


    心道,徐翡这家伙上次骑射课考试跑的那么慢,今天还不知道跑不跑的出去!却没想到,这家伙今日居然这么给力,可能实在太生气了,居然能跟得上自己的步伐,两个小孩一路跑出大门,门房听到后面下人叫“拦住他们”,也要上前拦人。


    前有狼,后有虎,卢照雪大喝一声:“我是皇后外甥女,谁敢拦我!”


    门房们都被她这嚣张气焰吓得一退,这就被他们抓住了机会,逃了出去。等二人爬上卢家的马车,催着车夫快走,才顾得上气喘吁吁:“呼~”


    喘完气又觉得有些好笑,今天的情节实在是太过刺激啦!卢照雪真是个天生的好斗分子,与老人家对问都不落下风的。只要道理站在她这一边,她没在怕的!


    “你真要搬出张家?”卢照雪问道。其实她是问,你真的要和你的外祖家断绝往来?到底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不是一般亲戚。


    今日徐翡的表现其实她很满意,这不是个任人宰割的包子,她最怕自己在那帮小伙伴说话,小伙伴反而还背刺她一刀。好在徐翡没有。后面还壮士断腕,反制了张家一把。


    徐翡的一张脸也跑得红红的,他体力不如自幼习武的卢照雪,此时还有些喘。他平复了一下气息,才说:“是。我宁可一个人在定远侯府住。”就算阿爹不在,至少没有人打着亲人的名义害他。


    卢照雪也知道一些他的情况,定远侯府就他和他爹两个主子。“其实也挺好的,你就是家里的老大,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喝多少饮子就喝多少。”


    徐翡失笑。这是说出了她自个的心里话了吧。想必是她在家是个馋嘴的,她爹娘必然管着她,不让她多喝饮子,不让她熬夜晚睡。


    刚才在伯府老夫人面前都大杀四方的女将军呢,现在就露出了小儿女情态。真挺可爱的。今日他们一起大战张家,徐翡自觉与她有些战友情谊了,对她也敢说心里话了:“其实我外祖母倒未必是个坏人,只是亲疏有别,疏不间亲,这道理我早该懂了。”


    卢照雪心里有些奇怪,又有些明了,只是不好当下就问徐翡。她只怕徐翡心里还是有些伤心的。毕竟这是除了他阿爹以外唯一的亲人了。


    “我觉得亲不亲,不完全是用血缘决定的。如果你觉得一个人对你好,这就够了,哪怕他与你本身没有血缘关系。”她一向是认同这一点的,也分享给小伙伴听一听。


    徐翡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与传统的血缘观念大为不同,说出去指不定要被一些卫道士大骂的。就连他们的先生们恐怕也不能答应,毕竟血缘维系家族,支撑所谓孝道,孝就是一个人立身之本了。


    他淡笑着看卢照雪,“说的很是呢。”比如萤萤,她与我没有血缘关系,一样对我很好。


    卢照雪见他赞同她这理论,更加高兴了,小脚脚一翘一翘的。“总觉得我们好像忘了点什么。”


    徐翡:“!我们把院长的随从落在伯府了!”


    卢照雪:“!”


    徐翡想了想,道:“应该没事的,他们只是要抓我回去动之以情,不会对他如何的。”这倒也没说错QAQ


    车夫见里面两个小主子终于不说话了,才插话道:“小娘子,我们现在去哪?”


    小娘子和小郎君一从伯府出来,就是窜逃的模样,催着他快点赶车走,又没说去哪,他只能到处开,漫无目的,这条街都来回兜了五次了。


    卢照雪和徐翡打着商量:“要不去我家坐会儿?”


    徐翡想着,那么早回府,只怕阿爹也不在,没人做主,到时候外祖母他们上门,只怕能把他裹挟回去。还不如去萤萤家。


    卢照雪也有自己的主意,她阿爹中午是回家的,她要好好和阿爹告这个状,还要阿爹请徐枢密使过来,好好看看他这个儿子是怎么被外家欺负的。


    哼,谁还没有亲爹做主呢!叫你们张家瞧不起人!


    ……


    午时,卢行溪准时下值。今日萤萤在家,他中午自然是要回去陪女儿用饭的。


    兴高采烈地回家中。


    兴高采烈地与门房打招呼。


    兴高采烈地听门房说:“国公爷,小娘子带了同窗回来啦,哪个同窗?哦,是徐枢密使家中的小郎君。”


    (笑容消失术)


    面无表情地跨进大门。


    面无表情地听见女儿与徐家子聊天的声音。


    今日的英国公,也是开心的国公爷呢!


    第 28 章


    英国公大人到底城府深, 等见到徐家子的时候,脸上早已经挂上了笑容。


    徐翡也素来知晓礼节,给长辈行礼:“小子徐翡见过英国公。不请自来, 实在叨扰了。”


    卢行溪心道, 你小子知道这道理,还上门做客,哼!面上却笑着道:“徐小郎君不必客气, 你父亲是我同僚,你又是萤萤的同窗, 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好了。”


    他大方地说着, 心头却在滴血。


    卢照雪却一向大方,一是自觉之前因为自己炫耀阿爹带自己爬山勾起了徐翡的伤心事对他有些愧疚, 二是今日并肩作战与徐翡有了“战友之情”,立刻就接上她阿爹的话,“对, 你就当自己家。待会再让你阿爹来接你。”


    卢行溪:……


    什么破风小棉袄啊。


    不过他也没忘记萤萤的最后一句话, 颇有些奇怪。


    徐翡却不会真的把主人家的客套话当真, 他笑了笑, 没再说话。


    卢照雪见了阿爹,却是已经大胆地告起状来:“阿爹, 你是不知道,居然有人要害徐翡!还害错了人, 最后我们徐先生出事了!”


    卢行溪听了这描述, 也觉得有些奇怪:“你们今日不是考试去了么?怎么会出事?”他记得,与萤萤一起参加术数比赛的就是眼前这小子, 怎么还有人要害他?他还当时今天考试结束得早,俩人才一道来家里玩呢。


    卢照雪与徐翡对视一眼, 两个小崽崽一人补充一句,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全抖出来了,包括萤萤是如何在忠勤伯府大发神威的(徐翡说的),徐翡又是如何对上他外祖母都不落下风的(萤萤说的)。


    把卢行溪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甚至还来不及在中途插话,卢照雪和徐翡两个就已经绘声绘色说起来了。还别说,这要不是涉及自家闺女,这故事听下来还挺有意思,一波三折,反派也很多样化,有传统恶毒的小人(下毒的张轲),也有偏袒小人至极的大家长(忠勤伯老夫人)。


    两个主角的戏份也都很出彩,有仗义执言的小姑娘,还有敢于逃脱原生家庭的小郎君,好好好,真是妙极了!


    卢行溪别的先不说,只问卢照雪:“你真的差点吃了那玉露团?”


    卢照雪后面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分量,对老夫人说自己也差点吃了,其实没有的。她扁了扁嘴,实话实说:“没有。徐翡是请我吃来着,但当时我已经吃饱了。”很快她又高兴起来,“但我分给了他我的国公饼哟~”


    她还很得意呢,觉得自己是个大方的姑娘,不是什么小气包!


    殊不知,这在她阿爹听来,简直是心碎的声音。


    但我分给了他我的国公饼哟~


    分、给、了、他、国公饼!!!


    卢行溪对徐翡怒目而向,就这么个臭小子,凭什么得到他亲手做的饼?!


    徐翡也有自知之明,觉得英国公似乎对自己也没有那么喜欢,毕竟自己吃了国公饼啊!


    卢行溪心里还有些发酸,闺女还把“国公饼”的由来说给了这小子听。他们肯定是交情很好。哼!上次他见王临,虽也有些嫌弃,但到底王临没有跟着萤萤到家里来,王临也没有吃他做的国公饼!


    他宣布,现在徐翡就是他最讨厌的小郎君了!没有之一!


    他收拾了心情,还是要先处理好忠勤伯府这事。“张家简直无法无天,连你都想抓。”


    卢照雪在亲爹面前惯会委屈的,想到今天一路逃跑的心酸,她更加“火上浇油”起来,“他们还追得好快,好在我最后狐假虎威了一把,不然还逃不出来嘞!”


    卢行溪的理智被燃烧:“好好好,连我的女儿都欺负,张家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又拿眼睛去瞥徐翡。他说他的外家坏话了,他又是个什么反应?


    嗯,目露赞同,并未愤怒自己所说。还算他识相。


    “还有还有!”卢照雪越想越委屈,但她不想在小伙伴面前掉小珍珠,“老夫人还说我是多管闲事,越俎代庖。”她才不是多管闲事呢,她明明是仗义女侠!


    “胡说八道!”卢行溪一代入自己闺女,就怒不可遏。平日里在朝堂上再冷静不过的人,天塌于眼前都面不改色的人,此时却轻易被闺女的话牵动心肠。“你是尊重师长,关爱同窗,这是极好的事。”忠勤伯府的老夫人自己不能公平公正处理事情,就拿我闺女开刀,什么人啊!要是她单单不公平对自家人(比如徐翡)也就算了,偏偏也欺负到他闺女这个客人头上。


    苍天,还有这样做主人家的道理么!他萤萤又招谁惹谁了?她不就是正义了一点,善良了一点,那群姓张的王八蛋何以逼迫至此!累得我萤萤奔逃一路,窜上马车。


    这时候他已经忘记了,忠勤伯府从未邀请过卢照雪,是卢照雪不请自来的。


    卢照雪听她阿爹这么一说,更觉得理也直了,气也壮了。“老夫人还威胁我,说我将来说不定有求着他们张家的时候。”


    卢行溪:???


    说这话是当我这个国公死了吗?什么时候我闺女还轮得到你们来帮忙?


    徐翡在一旁看着这父女俩,不知为何,从来都很知足的他心里也有了些羡意。萤萤在外人面前虎虎生威,一点都不带怕的。可是在她亲爹面前,又是不同情态。


    人嘛,总是这样,在自己依赖信任的人面前,总是一副可怜模样,因为知道有人可以帮自己兜底了,不需要一个人撑着了。


    他却未必有这么一个人来兜底。徐翡想起外祖家的事,心里也难免有了些意难平。


    卢行溪道:“此事我必不干休。只是到底涉及小郎君的外家,小郎君又是住在外家许久的了,都是亲戚,你有何打算。”


    这是问徐翡的态度了。别我闺女帮着你大半天,你自己立不起来,那可真的是气死人了。但凡徐翡敢为张家说一句话,他卢行溪就是拼着不要脸也要一扫帚给他扫出去。


    徐翡当然也明白卢行溪的顾虑,俗话说,疏不间亲,这还是他今日悟出来的道理呢。人家英国公凭什么掺和这件事呢。别到时候徐翡背刺他,那就变成笑话了。


    他拱手道:“今日萤萤助我许多,我很是感激。接下来的事该由我们徐家自己和忠勤伯府算账。还请卢叔父帮我带个口信与我阿爹,让他下值后来这接我。”


    这时候不再称呼“英国公”了,而是从萤萤这里论交,称对方为“叔父”,当然也可能是从父亲这边论交,反正英国公和他阿爹是同僚来着。


    卢照雪就知道徐翡与自己想的一样,她本就打算让徐枢密使过来给儿子做主的。不然定远侯府现在没人,徐翡在那说不定就被张家人守株待兔了。


    在英国公府就不同了,“我就不信,张家人还能带人闯入府中,强行带你走。”


    徐翡笑了。有她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女将军在,谁敢上门劫走他?


    卢行溪对徐翡这小子这番话倒还有些欣赏,是个能担得起事的。“不过举手之劳。”也该让徐子恺来收拾收拾他岳家这个烂摊子。他虽然因为萤萤而对徐翡有些嫌弃,但他也是为人父亲的人,自然也见不得徐翡被外祖家欺负。


    徐翡到底还小呢。


    卢行溪果然差人到枢密院去送信给徐子恺。这边,卢行溪本是中午回来,准备和女儿吃锅子的,他们父女二人也可以好好聊一聊天。谁曾想女儿回来还带了个同窗。


    今天是小气的英国公,不想请女儿的同窗一起吃锅子。


    “阿爹,我有点饿了,不是说好了今日吃锅子么?”卢照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差不多该叫厨子准备起来啦!


    卢行溪:“……”


    他无奈道:“好好好,吃锅子。”


    卢行溪是宠孩子的,这时候的锅子有点像长孙质以前生活那个时代的火锅,只是口味没有那么多样复杂。不过,经过长孙质的改造,如今英国公府的锅子也是辣的很的了。


    卢照雪爱吃辣也能吃辣,只是她爹娘都觉得小孩子不能吃太多辣,因此往往要另外准备一个清淡的锅子。


    旁的配菜也很多,卢行溪很能吃,也不在吃上节制太多,卢照雪也一样,还开玩笑说自己有两个胃。


    锅子冒着热气,卢行溪作为主人招呼徐翡也不要客气,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反正是每人跟前一个小锅子。如果自己不招呼的话,只怕萤萤这个小主人就要开始招呼了。哼,才不给她机会。


    徐翡是人生第一次吃锅子。他阿爹口味清淡,便是阿娘还在时,为了阿娘病情,家中也常常饮食清淡。到了忠勤伯府,伯夫人对他倒很不错,只是忠勤伯府一家人也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吃什么都冷清。而且忠勤伯府渐渐入不敷出,在吃上也懒得花心思。


    像英国公父女这般热爱好吃的,实在是少数。徐翡夹起了一块牛肉,放进嘴里,顿时脸就烧红了,火辣辣的味道,又让人刺激又让人回味。徐翡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卢照雪分出眼神关注了小伙伴一下,见他吃得开心,也就不再强行搭理,免得他觉得生疏,吃饭都不知所措。


    她与阿爹轻声道:“阿爹,我今日是不是有点冲动了?”


    事到如今,她也觉出一点味道来。她一时之气就冲进别人家里,想要做别人家的主,断别人家的案,也不知道这事闹出来,会不会连累阿爹阿娘,要是他们被人议论不会教女,那就是她的过失了。尤其是阿娘,世人大多认为教育孩子(特别是女儿)是为人母亲的责任。


    卢行溪见她问的认真,也就不敷衍她,而是说:“你做了这事,心里觉得是对的么,还是仅仅一时意气?”


    细思片刻,卢照雪认真答:“是对的。”


    “那不就得了。”卢行溪轻描淡写的,“你做了你认为对的事,那阿爹就没有教错你。人生在世,有时候要‘审时度势’,有时候却需要一点‘少年意气’。”


    审时度势、少年意气。卢照雪心里琢磨了一下这两个词,她今日肯定是没有圆滑地审时度势的,可能是有些少年意气的。“我本来都还好的,只是想着为徐翡做个见证。但当时,老夫人偏心,让张轲道个歉就想完事,我看到张轲那得意洋洋、有人撑腰的样子就来气!”


    卢照雪气鼓鼓的,脸都鼓起来了:“他为什么不去害别人,偏要害徐翡!还不就是觉得徐翡好欺负,就算被抓个现行,也有老夫人护着他!老夫人这是在助纣为虐!”她最是在乎亲情,见到旁人家的亲人之间居然这样互相算计,甚至是下毒谋害,她实在心里不舒服。


    张轲若是恶人,他的恶也一定是家里助长起来的!就是有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只无脑疼爱儿孙的老夫人,才会有他今日敢对表弟下手之事!


    卢行溪听了萤萤这样的想法,倒觉得这孩子实在是个难得的。她不仅有一颗悲悯心,也很知道是非,能看到事情的本质。忠勤伯府的根子上就烂了,从老一辈,到小一辈,全都没救了。


    本来还有个女婿支应,现在这事把女婿一家可谓是大大地得罪了。卢行溪敢保证,徐子恺今后绝对不会再护着岳家,不踹上一脚都是他好气度了。


    徐翡默默地听着,也不插话。连萤萤都明白的道理,外祖母不会不明白,表哥虽然可恶,但外祖母作为一家之主,未必也没有发挥作用。


    他吃饭慢吞吞的,斯文得很。卢照雪和卢行溪父女二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慢悠悠吃饭的小孩子。卢行溪低声问闺女:“他这样慢性子,你也玩得来?”


    闺女可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嘛。”卢照雪伺机夹了一筷子粉丝,沾了汤的粉丝,香喷喷,软绵绵。


    卢行溪险些笑出来。她小人儿一个,还知道这句话呢。如果长孙质在此,一定忍不住想:这自恋劲头,不愧是父女俩。居然连这都能遗传。


    卢行溪又问卢照雪与徐翡二人:“你们今日考得如何?”


    二人虽是一定的竞争对手,却比起其他也报名了选拔赛的学子来说,要更亲近些。毕竟他们都代表了梅花堂,都是赵先生的弟子。


    卢照雪说:“题量有点大,不过我做完了。”


    徐翡也老老实实地回答长辈:“我也全做完了,只有一题没什么把握,其他都检查了一遍。”


    卢照雪围绕着徐翡转了两圈,“啧啧”不已:“徐翡,你小子可以啊!”


    徐翡腼腆地低头笑。他其实得天独厚,长得非常好,他阿娘是远近闻名的美人,他阿爹也是个英俊的美男子。徐翡简直是结合了父母的优点,小小年纪就剑眉星目,他还特别白!卢照雪觉得他比自己都白!可恶,到底谁才是“照雪”啊!!


    卢行溪又问徐翡:“今日在伯府,可有问出张轲为何害你?”


    徐翡细思一二,“应当是为这选拔赛。”他平日里与人无怨,在伯府生活更是吃穿都用不着伯府的钱,他阿爹是给了伯府用度的,他自然也不会委屈自己。伯府下人们纵然捧高踩低,也绝对不敢踩到他的头上来——他亲爹还没死呢,他又不是寄人篱下的小可怜。


    素日几个表兄表姐也与他还算过得去,就连张轲,也装的似模似样的。若非今日心急败露,他也不知道自家表哥这么恨他。


    卢照雪也反应过来:“是哦!他今日与你一同来的幼学,也参加了今日考试。”只不知道那张轲考得如何了,这等恶人,总不会还考的比他俩好吧。


    卢照雪回忆了一遍自己的答题,表示: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可还是不对呀。”卢照雪开动脑筋,“若他是为了拿下两个名额之一,便是害了你,也未必能确保吧。”


    参加的人足有五十多个,张轲他还能一个个下毒害下去?总不能说害了徐翡一人就达到目的了吧。就算徐翡中招,不还有她卢照雪么?还有那个楚央,应该也算个强力竞争对手。


    徐翡道:“他想必是不愿我有任何机会。”


    卢照雪听了,莫名有些难过。


    卢行溪摇摇头,自家闺女还是太良善,不知道坏人能坏成什么样子。“有的时候,自己失败了固然可怕,对手的成功更让人无法接受。徐小郎君,你表哥视你为敌。”


    英国公有意提醒,徐翡自然明白。卢照雪看了一眼二人道:“张轲真坏透了。”


    你自己怕竞争不过,自己争点气,学点本事啊,来这些阴招算什么。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徐子恺正在枢密院处理公务,就听说了英国公派人来见。他心中还有些不解:最近也没有什么要和三司打交道的公事啊。


    等见了人,略听了一二,才知道出了事,忙与左右交代了一声,就上马往英国公府去了。


    他到的时候,他儿子正吃的满嘴通红,嘴唇红艳艳和杜鹃花似的。


    徐翡:……


    徐子恺:……


    顾不得交流英国公府这是在吃什么“盛宴”,徐子恺先与英国公行礼:“此次多谢你家小娘子为我阿翡说话。日后若有事,随时找我。我徐家扫榻相迎。”他说的委实是真心实意。


    不管怎么样,人家卢照雪跟着一起去撑腰,光是她英国公女儿的身份,就够忠勤伯府掂量的了。他儿子就算也是枢密使之子,到底是老夫人的外孙,碍于孝道就不好说话。老夫人要是真发作起来,只怕阿翡讨不着好。


    后面人家英国公府又给阿翡提供了一个地方待着,不然却叫阿翡往何处去?


    卢行溪看着他这样,也有些感慨。徐枢密使是个沉静性子,在朝中素来刚直不阿,是出了名的冰冷美男子。如今为了儿子,给出了一个这样的承诺。旁人只怕想要都来不及呢。


    “徐大人不必如此。令郎与小女是同窗好友,小女也没做什么。”他们英国公府对这样一个贵重的承诺并不贪图。


    卢照雪也认真道:“是啊,徐伯父,我与徐翡是好友。”


    她上次问过阿爹的,徐伯父是个还不错的阿爹,这次又为了儿子的事情赶过来,卢照雪觉得他是个和自己阿爹一样好的好爹。徐子恺年龄比阿爹略大上几岁,所以卢照雪以“伯父”相称。


    徐子恺阅人无数,自然看得出这小姑娘是诚心诚意,他膝下没有女儿,见到这样粉雕玉琢又心地善良的小姑娘,不免心生喜爱,柔声道:“能为好友仗义执言,也是你的好处。阿翡有你这样的好友,我很高兴。”


    卢照雪也乐了,她对这个伯父也很有好感:“徐翡有你这样的阿爹,我也很高兴。”要是个个小伙伴的阿爹都能向她阿爹、徐翡阿爹看齐,该有多好啊!


    徐子恺一愣,忽然笑得更大声。


    卢行溪(中途插入)(试图打断):“徐大人,忠勤伯府此事你准备如何料理?”


    徐子恺沉声道:“不怕国公笑话,我对阿翡的母族可谓仁至义尽,他舅舅考了许多年不得中,也是我托关系给他找了个清闲去处。我将阿翡托在张家,吃喝住行一应只有多给,没有少给的。如今他们却这样对待阿翡,我便是尊佛,也要生气。”他神色仍然平静,但紧握着的手显示出他的真实心情。


    徐翡听了这一番话,心下涌出暖流。他阿爹平日里对外祖母家有礼有节,他只当他是看在阿娘的面子上,没想到也有自己的原因。阿爹这样生气,是为了我诶。


    卢行溪:“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岂会笑你。我也是为了问清楚你家的打算,我也好添上一笔。”


    徐子恺:……


    他好像明白英国公是什么意思了。原来之前康文在朝堂上说的其实也半真半假的,卢行溪说不定真的是为了女儿才把罪证捅给了都察院的御史,只是当时康家恶行败露,随着官家下旨论罪,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那边去了。


    可现在看来,卢行溪倒像为了给女儿报仇,什么都干得出来。今日也一样,他说的好听是“添上一笔”,实则是说“踹上一脚”,痛打落水狗。


    忠勤伯府行事不厚道,不仅得罪了自家,还得罪了英国公府。他都要在心里同情(笑话)一下自己的岳家了。


    “国公放心。”不能明说,徐子恺只能这样暗示。毕竟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呢。


    卢行溪眨了眨眼,表示收到。


    徐子恺带着只吃到一半的徐翡回家,留下卢行溪和卢照雪父女两人。


    卢照雪好奇道:“阿爹,你们刚才打什么哑谜呢。”


    卢行溪笑道:“我们要教训一下忠勤伯府,你觉得好不好?”


    教训坏人?那当然好哇!卢照雪双眼一亮,一提到这种惩恶扬善的事她就比谁都来劲,坏人这么坏,必得得到了教训,下次才不会生出害人之心。若是没有约束和惩戒,只会变得越来越坏。


    晚上长孙质回来,卢行溪将女儿今日的“波澜壮阔”都说给她听,长孙质听了也是皱眉:“张家实在太不像话了。欺负一个没娘的孩子。”尤其这还是你们张家的外孙呢。


    卢行溪冷笑道:“平日里再是一视同仁,都是做戏,到了见真章的时候,才知道亲疏远近。”


    哎,这话说的冷情,却也是实话。长孙质只说:“他们家还敢欺负萤萤,咱们可不能


    铱驊


    够放过他们。”


    “那当然。”卢行溪心里想了一通,“敢让我闺女逃得那么可怜,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半夜,他忽然反应过来:不对啊!被萤萤那丫头哄过去了!


    他从床上直起身,坐起来。


    长孙质睡得迷糊,却被他动作吵醒:“?”


    卢行溪转过脸来,一副气鼓鼓的样子:“萤萤本来可以不逃的啊,人家忠勤伯府哪里是来抓她的!她倒好,跟着徐翡那小子一起逃!”


    好好好,都怪你徐翡,撺掇我闺女逃跑!不然我乖崽绝对不会跑的!也就是我乖崽没事,要真在忠勤伯府磕了碰了,我和你没完!


    今日的国公爷,也是个气鼓鼓的国公爷呢。


    第 29 章(捉虫)


    却说徐子恺带了儿子回府路上。


    徐子恺欲言又止。徐翡也是。他们父子俩, 天生都不是性情开朗之人,又没有阿娘这根纽带,说起话来总是差了些意思。


    徐子恺想和儿子道歉的, 他不应该将儿子送去忠勤伯府这个狼窝。原以为那是儿子的外祖家, 再怎么样,看在妻子的面子上,忠勤伯府都会好好待他的。谁曾想, 不仅没有好好待他,反而还下毒害他。这次是误打误撞让徐先生挡了一次, 若还有下一次呢?


    他想一想都后怕不已。徐先生是真的倒霉, 他到时候定要好好感谢徐先生。先生是大人,吃了玉露团尚且发作成那样, 儿子这么小,若真的吃了那巴豆粉,说不定一命呜呼了。不同人体质不同, 可见那张轲是下了不少剂量的。


    他又瞅了瞅儿子, 心下懊恼:我怎么这么嘴笨, 若我和英国公一样能说会道, 性情开朗,早就和儿子说开了。哎, 想到刚才英国公父女俩的说说笑笑,他心里生出了一丝羡慕。


    一时又想到:连他这个大人尚且有羡慕之心, 那阿翡呢?他待在英国公府有快一个时辰了, 岂不是见多了他们父女相处,他肯定也羡慕吧。


    到底张了嘴:“阿翡, 是阿爹的错。阿爹不该把你送去忠勤伯府。”


    徐翡有些哑然,盯了盯亲爹才道:“怎么是阿爹送的呢?分明是外祖母说想我。”他知道是怪不了徐子恺的。


    徐子恺更觉愧疚:“是因为阿爹忙于公务, 不能亲自照顾你,你外家说一声,我也就答应了。”


    “阿爹。”徐翡今日见了萤萤与她阿爹的相处,心下也很有些感触,他决定直白一点,“把我送去张家照料,难道你没有给张家好处么?”


    他刚才都听到了,他那个舅舅不中用,这么多年连个进士都考不上,还是阿爹帮忙安置的一个官员。不然堂堂忠勤伯连个官职都没有,只有虚爵。


    徐子恺:“给了的。”


    他才不是那种甩手掌柜阿爹。


    “那不就行了。”徐翡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责怪阿爹。


    徐子恺被孩子的深明大义给震了一下,半晌才说:“阿翡,外家如此卑劣,不如还是回家来吧。阿爹也尽量多回来陪你。”


    他还怕儿子对外祖家到底有感情呢。


    徐翡早就已经打算好要回家了:“嗯嗯。”


    父子二人好不容易说通了一件事,徐子恺心下也有些高兴。只是等回了定远侯府,见到一些人后,他的好心情就没了。


    原来忠勤伯府的人真的追到了定远侯府来,还哄骗侯府下人说,表少爷和外家表兄弟之间闹脾气,老夫人不放心,来请他回去。只是徐翡那时候正在卢家,他们没用这法子等到,回去禀报了老夫人。


    老夫人见势不妙,一边使人到处去找徐翡,免得他真的出事了与女婿不好交代,一边自己亲自带着儿子赶来了定远侯府坐镇。


    定远侯府的下人们又不知晓自家少爷在她家受的委屈,只当是侯爷的岳母、少爷的外祖母上门,伺候的妥妥帖帖的。


    徐子恺回来的时候看到这场景,心里先冷笑一声:还敢上他家门来当老祖宗呢。也就是他母亲也走得早,不然哪轮得到忠勤伯老夫人来这作威作福的。


    老夫人一见女婿领着外孙一道回来,就心道坏了。阿翡那小子眼里揉不得沙子,定然是什么都和他阿爹说完了。


    忙慈笑道:“女婿回来了?”


    忠勤伯也恭敬道:“妹夫。”


    他听说家中出了事,回家听母亲一说,心里直往下坠,恨不得扇死自己那个倒霉儿子。他知道徐子恺是什么人么?就该这么害他儿子?平日里朝堂上,枢密使是个什么狠角色,谁不知道?你以为你忠勤伯府是什么牌面上的人物?人家叫你一声忠勤伯,也不过是看你妹夫的面子罢了。忠勤伯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可惜自家老太太看不明白,自家儿子也是个窝里横的废物。


    他已经想好了,这次伏地认错,不管如何,要叫妹夫消气。


    徐子恺应了,脸上云淡风轻的:“不知岳母与舅兄到我家中,是有何事?”


    这就是明知故问了。忠勤伯心里发苦,但还是得收拾烂摊子:“小儿无知,心也坏了,竟做出此等无情无理之事,我回家之后已将他捆了,我说,你且等着你姑父来与你算账!你姑父说个不字,你也就不要活了。”


    徐子恺轻笑一声:“舅兄说的是哪里话。”


    忠勤伯和忠勤伯老夫人对视一眼,到底是姑爷心胸宽广,看来只要再说两句好话,让轲儿负荆请罪,这事只怕就能过去了。往后亲戚情分虽少了点,但日积月累的,伤疤也就过去了,亲戚之间呢,哪能一点磕磕碰碰都没有的呢。迟早还能续上这亲戚情。


    母亲还说呢,女婿家中就两个人,上无父母,中无妻子,可不就只能倚仗自己这个岳家帮他带孩子么。


    “妹夫真是……”忠勤伯喜得不行,只差没把“宰相肚里能撑船”说出口,就听他的妹夫道:“我并非大周律,能置人于死地,这事也不用急,告到大理寺去,一查便知。”


    忠勤伯:???


    这事要告到大理寺,那可就是闹大了,到时候定远侯府有没有人笑他不知道,但忠勤伯府的名声必然是要烂透了的。


    而且张轲这个儿子肯定也会彻底没了前程!他毒害自家表弟,简直是匪夷所思!如果事态仅仅发生在他们两家之中,内部处理,那还一切好说。


    不是,妹夫也是侯府出身,两家都是勋贵,最应该明白大家族行事的道理的呀!哪有这样丢丑丢到外人面前的!


    忠勤伯老夫人必然也知道这事不能闹大,更不能让女婿将自家告上公堂。“女婿!不可如此啊!”


    她站起了身,老态龙钟的模样加上苦苦哀求的神态,真是能让见者落泪。可惜无论是在朝堂上见过众生百态的徐子恺,还是今天才被外祖母伤透了心再也不会爱了的徐翡,都对此毫无感触。


    忠勤伯老夫人见打动不了徐子恺,就拉着徐翡道:“外祖母素日可有亏待你半分?你阿娘自幼身体就不好,我还担心她将来为人母亲生育困难。结果她生了个你,我又是喜,又是忧。你阿娘在世时,最是不放心你,每次见我都要提你。我对你怎能不爱啊!”


    徐翡听了,默默无言。他当然也知道,外祖母对阿娘有感情,对自己也有感情,可这感情也要被比较,张轲是被绝对偏爱的,他是可以在比较后被舍弃的那个。


    不是完全不爱,也不是绝对的爱,这样的爱最让人痛苦,最让人窒息。但他不会内耗的,这是外祖母自己的事情,是她做不好他的长辈,那他也就不要强求了!


    徐子恺冷笑着打断了忠勤伯老夫人的感情牌:“既然岳母也知道,娉娘这么辛苦才得了一个阿翡,今日阿翡差点出事,来日岳母又该以何面目去见娉娘?”


    张娉,就是徐翡的母亲。是啊,你真的这么爱女儿,爱外孙,今天为何能无视外孙身上所受的苦?


    忠勤伯老夫人被女婿这段话打断了,一时间老脸被臊得通红,一时间口不择言:“阿翡这不是没事么?”


    如果说徐子恺方才还能看在已逝妻子的面子上克制住,此时听了这话,便是一点情面都不想给了。他恢复了在朝会上的威重,目光冰冷地看向岳母:“老夫人的意思是,就因为阿翡躲过一劫,所以现在皆大欢喜了是么?”


    忠勤伯老夫人心下一凉,她自知说错了话,可不也是话赶话么。女婿却半点也不容错,刚才还叫“岳母”呢,现在就是“老夫人”了。她只能无力地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忠勤伯见势不妙,也上来帮腔:“母亲当然不会是这个意思,这些小辈里,她最疼的就是阿翡了,有时候连轲儿他们几个都要吃味呢。”


    “呵。吃味到都要下毒谋害了。”徐子恺冷冷道。


    这事是绕不过去了。忠勤伯母子二人都在搜肠刮肚,想着如何劝徐子恺不要告上公堂,不要闹大。


    徐子恺却懒得再与他们说:“你们要庆幸这次阿翡没事。若真是阿翡出了事,我就算这个官不做了,也要你们全家赔命!”


    他这话的狠厉不容小觑,听得忠勤伯老夫人脊上生寒,密密麻麻的恐怖之意蔓延开来。


    “你,你怎么敢?我是娉娘的亲娘!没有我,就没有娉娘,又哪里来的阿翡?”她到底被捧了一辈子,素日徐子恺对她也恭敬有加,现在居然被一个晚辈这么威胁,还成功吓到她了。


    “娉娘若知道自己的阿娘是这样的,只怕恨不能与你割席。”徐子恺才不怕她这种话。阿翡的娘最是讲道理,最是知道是非对错,哪怕是她亲娘做错了事也一样。


    忠勤伯老夫人还敢硬怼,忠勤伯却是吓得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全家赔命”,他相信以徐子恺的能力他是真的干得出来。他说什么“就算这个官不做了”,也不过是谦虚地说,实际上,他是官家的心腹,又做到了枢密使的位置上,但凡发发话,就有不知道多少人为讨好他去寻忠勤伯府的把柄。


    哪个勋贵家中没有犯点事?这把柄是一抓一个准。就是告到官家那里,官家也是偏向徐子恺的。


    “妹夫!你就放过我们家吧!阿翡这事,是我教子无方,是轲儿做错了,你要打要骂,悉听尊便。只是忠勤伯府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不能让祖上蒙羞啊!”


    见儿子都下跪了,忠勤伯老夫人也是吓了一跳,她顾不上恼怒,也上前哀求,只是到底是长辈不能下跪罢了。


    徐翡轻轻唤了一声:“阿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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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子恺道:“此事必须得见官,此是一,苦主不仅是阿翡,还有幼学的先生等人;张轲给阿翡下了多少巴豆粉,他自己也得吃多少巴豆粉,此是二;今后两家不再是亲戚,老夫人不可再以阿翡外祖母自居,张大人也不可再以阿翡舅舅自居,此是三。”


    这就是他的全部条件。


    忠勤伯老夫人险些被气昏过去。这比她预想的情况,还要坏的多!这三个条件下来,张家能得什么好?她一条条地反驳:“见了官此事就闹大了,与女婿你又有什么好?你在朝为官也有不少政敌吧。”


    她越说越兴奋:“若是轲儿已经见官被惩,再吃巴豆粉又有什么意义?我是阿翡外祖母,这是走到哪都改不了的道理。岂有外孙不认外祖母的?我也是为阿翡的名声考虑啊!”她觉得尤其是最后一条,在哪里都是自家的道理,徐翡走到哪都要受人鄙夷,连外祖母都不认,他能是什么好人?


    一通道理砸下来,倒要看看徐子恺怎么说!老夫人一脸期待地看向他。


    徐子恺表示:“老夫人,我不是让你们选择答应或不答应,只是通知你们一声。”


    为什么总有些人、总有些家族不自量力,以为这些轻飘飘的舆论可以压人呢?老夫人从前还有几分智慧,现在看来,早就被纸醉金迷的老封君生活给泡没了。


    他才是那个上位者,有权决定自己与张家的关系。往日他对老夫人客客气气的,那是看在娉娘和阿翡的面子上,难不成是因为他真的对在走下坡路的忠勤伯府有什么尊敬之情?


    两家不再是亲戚,就算张家有意见又能怎么样?他徐家宁可背负了这个骂名,也要和张家断交。短时间内可能有些迂腐之人站在张家那边,可长时间来看呢,他们张家怎么逼迫、怎么卖惨,又有什么用?难道官家需要张家?难道朝臣们会明目张胆地同情张家?


    别太可笑了。若张家早那么有用,也不至于沦落到要依靠女婿的这一步。过去是他愿意给张家颜面,现在他选择收回。


    完了,什么都完了。忠勤伯栽倒在地。有徐子恺这样的决心,不仅仅是徐子恺要和张家断交,只怕与他交好之人、与定远侯府交好的家族,也全都会对张家退避三舍。他们忠勤伯府日后何止是走下坡路,简直是走向死路。


    “还有——”徐子恺缓缓道。


    什么?难不成还有转机?忠勤伯母子两个都目不转睛地望向徐子恺,只图一个生机。


    徐子恺微微一笑,在忠勤伯母子看来却仿佛是恶鬼模样:“回答一下老夫人那个问题——我只是想看张轲中毒罢了。来人,送客。”


    忠勤伯老夫人猛然反应过来他是在说什么,刚才她质问他若是轲儿已经见官被惩,何必再吃巴豆粉。


    现下她的好女婿给出答案了——没什么意义,他就是想看张轲遭到报应罢了。


    她目眦欲裂。


    忠勤伯到底是个识相的。现在走,说不定还留着一些情分,亲戚也不是他徐子恺想不处就不处的。多的是家事剪不断理还乱的呢。但现在赖着不走求情,徐子恺立刻就能让他们走着瞧!


    他拉着母亲出门:“侯爷,下官告退。轲儿的事,我不会忘的。”他这是保证回去会给儿子吃泻药了。心里很是发苦,从前哪里需要这么卑微啊,都是那个破烂儿子作的!


    徐子恺一回头,就撞见儿子的目光。


    徐翡从来没有见过阿爹在朝堂的样子,可他刚才发怒几句,他就见微知著,猜想得出来了。怪不得都说徐枢密使积威甚重呢,果然如此。


    他再是懒散性子,也分得清好歹,上前行了个礼:“多谢阿爹为我做主。”


    徐子恺心里也很是激动,原来为儿子撑腰的感觉那么好。好在他多年为官,积累了不少资本,好在他祖上荣耀,积累了这般家业,如今护着儿子,总是够的。


    “你我父子,何必如此。”


    经此一事,两个人的心总算是近了一些。


    徐翡忍不住问:“阿爹不是与英国公达成了什么协议么?如今伯府的事情就这么处置了,只怕英国公那边会不满意。”


    他们方才一点也没有提到萤萤被追一事啊。


    噢,原来自己和英国公打的谜语也被这小子听见了。徐子恺笑着解释:“你还记不记得我说的第一条?”


    “要见官,因为苦主还有徐先生等人。”徐翡的记性很好,复述了一遍,“啊,您说的是‘等人’。”


    这里面自然就有可发挥的空间了。


    这里面自然是包括了为女撑腰的英国公的。总不能只有他徐子恺为儿子,英国公就不能为女儿吧。


    徐翡隐隐察觉出了几分,这说话做事果然也是有技巧的,有玄机的。哪怕阿爹面对张家已经居于上位,占据主动权,却依然不给自己留下任何话柄。这就很难得了。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亲爹的手腕。阿爹处理这么一件事,在他看来只怕是小事。而他素日为官接触的,都是些大事,只怕都要做事留痕,确保不留把柄。不然政敌攻讦起来,也是麻烦。


    他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就带了几分崇拜。徐子恺见了,更是心里头得意且享受着。


    ……


    他们这边父子和和睦睦的,忠勤伯府却是愁云惨淡。


    忠勤伯一回府,就冲进儿子房间,将张轲拎起来哐哐扇了几个大耳光,随后又令人煮了一大碗水,将一包巴豆粉倒进里面,要张轲喝了。


    张轲自是不肯,他素来是家里小霸王,老祖宗最疼的,硬是扭着头不肯喝。下人们也拿他没辙。


    老夫人匆匆赶来,一见那包巴豆粉的包装,就泪如雨下:“过了!过了!轲儿哪有给阿翡下这么多巴豆粉!都说虎毒不食子,你是要杀子啊!”


    张轲也跟着嚎哭:“祖母救我!阿爹他疯了!”


    忠勤伯指着张轲骂:“你还有脸哭!你害了全家知不知道!若非你今日生事,我张家岂会蒙此一难?你姑父与咱们家断交,咱们忠勤伯府都要招人耻笑,你还当你是什么伯府小少爷?惹恼了他,说不定伯府的爵位都能撺掇着官家收回!”


    本来老夫人还没觉得什么,听到着最后一句,心里也后怕不已。好在今日女婿没这么说,爵位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即便现在两家有龃龉,等过个两代、三代来看,他们张家也培养个有出息的子弟,到时候才是争强的时候呢。


    到底是老谋深算,老夫人立刻逼问张轲:“你究竟给阿翡下了多少巴豆粉?你若说出来,还有的一条命在,你若咬死不说,我即刻打杀了你!”


    张轲险些都被吓傻了。他素日是家中最小的那个,也就是表弟来了,才能与他争宠,偏偏表弟也不是姓张的,祖母到底是偏着自己,何曾说过杀他这样的话。祖母如今这样的咬牙切齿,可见是恨他恨得要死了,不会再护着他,他只能实话说出来。


    “好,算你精怪,知道说实话。”老夫人让下人立刻准备这个分量的巴豆粉,冲入水中,直接就灌入张轲口中。又转头对忠勤伯道:“徐子恺要的不是轲儿死,而是要他背着骂名,还要他去见官论罪。咱们交个死人出去,一是折损自家子弟,二是也无益于修好关系。咱们这次做错了事,得把姿态摆低一点。”


    忠勤伯也道:“母亲英明。”


    “我有什么英明的。”老夫人苦笑一声,“若我早这样英明就好了。”凭她对阿翡的了解,她今日若是直接严惩张轲,他必然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最多是将张轲送去庄子养上几年,不见外人,也就是了。


    又何至于现如今这样的惨状呢。


    人呐,总是贪心。以为小孩子好糊弄,总是不想舍弃自己的利益,谁知道贪小便宜吃大亏,枢密使的铁血手腕教他们做人。


    张轲腹痛了一个晚上,跑了七八次茅房,忠勤伯府也不敢给他请大夫,怕定远侯府派了人随时盯着。他只觉得自己快要死去,他不禁想,那位中毒的先生,他也是这么难受么。他错了,他真的错了。


    可他犯下的错,不会因为此时的忏悔而抵消。


    定远侯府果然报了官,因事涉两家勋贵,最后果然是大理寺出面查案。张轲又不是大夫,不会自己配出巴豆粉,但凡买药就有迹可寻,一查一个准。再加上张家也老老实实配合,大理寺那边的查案人员很快就弄了个水落石出。


    本就没有难点,只是看徐家到底想私下底解决,还是广而告之罢了。


    他们选择了后者。于是长安城中的大小家族也跟着吃了一把瓜。


    “啧啧,这忠勤伯府真不是人啊。女儿死了,外孙养在她家,竟然还过得不好。”


    “可不是嘛,我听说是张家那个最小的孙子,见不得表弟好,下毒害他。”


    “那老夫人也不是个好东西,纵容孙子欺负外孙,一眼就看得明白的事情,还要偏袒。啧啧,这颗心是有多偏啊。”


    “对了,不是说下在了家中准备的玉露团上么?怎么最后徐家小郎君没出事?”


    “哦这个我知道。我姨母的手帕交的表妹就嫁给了定远侯府的隔壁,据她说呀,是因为徐家小郎君当天吃了同窗给的一个饼,吃饱了,就没再吃那玉露团。”


    “还有这样的事?也是巧了,躲过一劫。”


    “那同窗正是英国公的女儿,叫照雪的那个,真是个小福星呢。若非她请同窗吃了自家的饼,徐家小郎君就要遭殃了。”


    “是啊。”那小夫人刚刚嫁入夫家没多久,还是个喜欢八卦的,“我跟你说,那个饼也不一般。我家有个门房与英国公府的厨子是亲戚,听说那个饼是英国公自己做的,小娘子还给它取名叫‘国公饼’呢。”


    “此事当真?”小夫人的友人也是个八卦人士,听得两眼兴奋。震惊!英国公竟亲自做饼!


    “真想知道这国公饼好不好吃啊……”


    第二日上完朝,卢行溪恰好有事面见官家。商讨完国事,他准备告退,又被秦严叫住了。


    只见御座上的官家带着一脸无害的笑容:“行溪啊,你那国公饼,什么时候做给朕尝一尝啊。”


    第 30 章


    卢行溪:“……”


    官家, 你别太过分!他握紧了身侧的拳头,在心里告诉自己:对面那个人可是官家,是大周之主, 是万民之福, 是萤萤的姨父,绝对不能将拳头伸到他身上。


    可秦严实在太坏心眼了。他们一家子昨日就听左右说起了外面发生的这事,灼灼和阿大都听得义愤填膺。他们两个身份都高, 没人敢欺负他们,就算是太上皇, 到底要保持祖父的体面, 也不怎么为难他们。康太后倒是想下手,就留了个钉子, 上次还暴露出来了。


    他们当然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可恶的外祖母,这样偏心至极, 这样欺负他们的同窗!是的, 在他们心里, 徐翡虽然不如萤萤的地位, 但到底也是他们的同窗。尤其是秦晔最近又在梅花堂里和其他同窗“密谋”好好保护两个要参加术数比赛的人,不让他们受到外界这些风风雨雨的影响。


    其中就有一个徐翡。


    现在徐翡被欺负, 那就是她秦晔的保护出了问题!——秦晔小公主并没有意识到保护也有时限的,她实在是管不到旁人家里头去。


    长孙令也关心萤萤是不是在跟着去忠勤伯府声讨的时候受到了伤害。


    唯独秦严一个, 关注的点总是那么偏。“英国公真的亲自做了饼?还取名叫‘国公饼’?”


    今日秦严亲眼见到了卢行溪, 怎么可能不打趣他。“好个英国公,真个没脸没皮的, 还给自己做的饼取名国公饼,啧啧。”


    卢行溪:“……是萤萤取名国公饼的。”不是我。


    忍住, 忍住,对面是官家啊!打了官家全家人都没好果子吃啊,要被御史参到死啊!!!开弓没有回头箭啊卢行溪!


    这边卢行溪还在用尽这辈子的忍功极力克制,那边官家还在哈哈大笑:“国公饼,嘿嘿嘿,国公饼,你说,外头百姓听说了,会不会以为这是按照英国公的模样做的饼啊?”


    朕不管!管你是萤萤取的名,还是你卢行溪自己取的名。总之现在国公饼是火遍长安城了,大家都知道你卢行溪给女儿亲自做饼,还取名叫国公饼。嘿嘿嘿。


    真是不发火就把自己当成泥人了。


    卢行溪实在忍不住了,为自己辩解:“微臣给自己女儿做个饼,有什么问题吗。微臣一片爱女之心,倒是官家,给灼灼和阿大做过什么吃的?”


    秦严:……


    笑不出来了。


    说出去的话到底是变成了回旋镖,扎在了自己身上。


    但在妹夫面前,秦严到底还要点体面,强撑着道:“朕乃一国之君,哪有空做吃的。”最关键的是,他不会做菜啊!!!


    卢行溪理直气壮,看着秦严,拿出了谏官的气势:“姐夫,你都不羞愧的么?身为灼灼和阿大的父亲,可有背过抱过他们几次?”


    他本来还为国公饼这个名头传出去而有些不好意思害羞来着,甚至有些恼怒,但是现在,他一点也不害羞了,“‘国公饼’怎么了?官家倒是做出个‘官家饼’来,好叫灼灼和阿大领教一下你的慈父心肠。”


    哼!秦严不就是用这个让自己会害羞的“国公饼”来取笑么,他现在坦然接受了,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官家饼?


    秦严听得目瞪狗呆。他上哪去做官家饼啊!还有,行溪说的那么义正言辞干什么,搞得他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正当他要说两句缓和缓和气氛时,就听外面传来一声“说得好!”


    只见他的皇后一脸发怒地走了过来,“妹夫所说,又有哪里不对?你还好意思取笑人家?”


    卢行溪见妻姐一进来,官家就吃瘪,忍不住想笑。他用尽全身的气力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当场笑出声来,“娘娘来了。那微臣先告退了。”


    不等皇后和官家答应,卢行溪就先行撤出,还没走出太极殿,就实在憋不住似的笑出了声。


    秦严在屋里听见了英国公猖狂的笑声,恼怒不已,该死的卢行溪!他一脸委屈:“阿令当着行溪的面骂我!”


    平日里夫妻之间,她爱怎么骂他就怎么骂他,只要她骂爽了就行。可方才卢行溪也在,他不要面子的么。以卢行溪的性子,肯定背后笑他三天三夜,说不定还回去和他夫人学嘴呢。


    长孙令道:“你不该骂么?国公饼有什么错?你自己当爹,当得不好,人家当爹当得好,你不学人家的好,还要笑话人家。你和康家小子嘲笑萤萤又有什么区别?”


    萤萤回击康新润的时候,长孙令虽然不在,但她后来回来也都听灼灼说了。萤萤是个好样的,她阿爹也是个好样的,就是官家这个丈夫,不太好样的。


    见妻子拿自己与康新润作比,秦严气得转过身去,不搭理她了。哼!朕哪有不学好?朕只是在乎灼灼和阿大没有在乎你这么多罢了!朕有限的时间,更愿意分给皇后,而不是皇子皇女,又有什么错!


    不管卢行溪和秦严是怎么想的,“国公饼”的大名确实传遍了长安城。这次可不仅仅是世家大族里面讨论,而是平头百姓也觉得有意思起来。


    普通百姓可能会觉得皇帝老儿可以用金锄头,但长安城下的老百姓都见过了许多市面。他们对于谈论大人物的事情是一等一的积极,一等一的好奇。因此这次国公饼的事情流传,他们还觉得怪新鲜呢!


    平日里的八卦,大多是什么妻妾争宠,兄弟阋墙,这些他们早就听腻了。权贵家里,不久大多是这些故事嘛。这一次,居然是国公亲自做饼!


    天爷,这国公爷还怪接地气的嘞。


    再一听,国公爷是为了女儿考试做饼,天哪,什么感天动地父女情!原来贵族家中,也和我们平头百姓家的相处差不多嘛。当爹娘的也照样要给儿女做吃食,不得不说,英国公的形象忽然就高大了起来。


    小老百姓传播信息的速度是最快的。不到一天,全长安都知道了那个做饼的国公爷是英国公,他有个六岁的独生女儿,他还和夫人的感情很好。


    长孙质也听说了郎君身上出了这等传言,料想郎君肯定害羞不好意思,听不得这等调侃,她还想着假公济私一回,利用自己在情报司的地位,控制一下长安城内的传言。谁知道到了下午,她家郎君的名声居然越来越好,大家都说他是个好父亲。如此一来,郎君应当是不会再害羞了。


    没人取笑他,老百姓的心是最淳朴的。


    郑管家来给卢行溪禀报外面都是怎么议论国公饼一事的,当听了百姓们的赞扬之声时,卢行溪还有些不敢置信:他们居然不嘲笑他?


    马上又反应过来:果然,国公饼没有问题!只有像官家这样坏心眼的人,才会憋着坏嘲笑他!


    总之,全员好人,就官家一个坏人!


    卢照雪今日要上学的呀,她一到梅花堂,就有不少小崽崽们都围上来问她:“萤萤,你爹真的给你做了国公饼么?”


    卢照雪才不觉得“国公饼”这个名字有什么好羞耻的呢,她大大方方地承认:“对啊,可好吃了,是桃花馅的!”


    “哇!”小崽崽们都羡慕起来,“你阿爹对你好好啊。”


    卢照雪也不知道谦虚两句,小尾巴一翘一翘的:“我爹最疼我了!”


    没多久,徐翡也来了。王临凑到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也吃了英国公做的国公饼,好吃么?”


    徐翡本就觉得那国公饼好吃,就算不好吃,是萤萤的好意,他也只会夸的:“很好吃。国公爷做饼手艺很好。”


    把王临羡慕嫉妒的不行,“怎么就你小子赶上了呢。我也好想吃国公饼。”


    又拍了拍徐翡的肩膀:“你那外祖不行,没事,你还有我们呢。”


    够义气!卢照雪远远地看见这一幕,王临果然将门子弟,一身侠气,这一点上和她简直是异父异母亲兄妹。


    她也立刻说:“对,还有你阿爹,我们都喜欢你,你那外祖母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好了,是她的损失。”


    其他小崽崽们都跟着响应。他们心里还有些开心呢,原来我这样说一句话,哪怕什么都没有付出,我也觉得开心的。这是我的心里话,我并不需要认同子孙一定要孝顺老人家,如果老人家不慈爱,那他们也可以割席断义。


    这正是徐家如今对着张家做的。


    徐翡听了,很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还是脸微红地说:“谢谢你们。”他在心里说了一句,我也开始喜欢你们了。


    大家又一同结伙去看望了一通徐先生。定远侯府这边已经送上了丰厚的谢礼(主要是徐枢密使感谢他为儿子无意中挡了一灾),又请了好大夫,徐先生也差不多和没事人一样了。听说了徐家和张家的事,他“病中惊坐起”,追问:后来呢,后来呢?俨然一副吃瓜人模样。


    大理寺准备断案了,这时候英国公也“闻讯而来”,他表示:小女在为师长声讨张家的时候,张家人知错不改,恶言相向,还派遣恶仆追击,不仅严重地伤害了小女的身心,还挫伤了仗义执言的风气。长此以往,我们大周朝人人都不敢对恶言恶行说“不”,实在影响恶劣。


    大理寺少卿:……


    英国公你别太离谱。但是你说的居然好像还挺有道理的样子。他已经在脑海中脑补完整了:肯定是张家人在与卢家小娘子对质的时候说漏嘴了什么,就派人追她回来,想威胁她或者封口。遂问张家人可有此事。


    作为当事人的忠勤伯老夫人果然被喊了过来,一听这事英国公也来掺一脚,她就:???


    你别太离谱了英国公。她当然喊冤,说自己并未派遣恶仆追击,是卢照雪自己先逃跑的。


    卢行溪痛心疾首道:“你不派恶仆伤人,小女如何会跑?她为师长讨公道,又有何错?”


    卢行溪特意将卢照雪的意图说成为师长讨公道,而不是替徐翡张目,就是怕有些人的心里太脏,哪怕两个孩子都还那么小,他们都能拿来说嘴,说小孩子有私情,那就不好了。


    忠勤伯老夫人简直和英国公说不通。她算是明白为何那日卢家小娘子那么“能言善辩”了,原来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啊!这家风是一脉相承啊!


    又想起那日女婿说的三个条件,原来在“徐先生等人”那里就埋下了伏笔,这是暗指苦主还有第三个呢。天爷!还有没有天理了,卢照雪一个不请自来的小娘子,他们张家都没动她一根手指头的,居然也自称起苦主来了!


    她这时候也不怕得罪英国公府了,反正早就已经得罪透了,看英国公行事也是要踩自家一脚:“英国公你扪心自问,令爱为何跑到我家,真是为了给师长讨公道么?怕不尽然吧,她是跟着阿翡回来的,显然是来给阿翡撑腰的,他们之间的同窗之情可不简单呐。”


    言语能杀人么?当然能,尤其是对女子。忠勤伯老夫人这种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封君,更是知道如何诋毁一个女孩子,让她走投无路。她这就是在讽刺卢照雪看上了徐翡,指摘他们有私情。


    现在已经算好世道了,若是在更早之前,在明章女帝之前的时代,女子更是卑躬屈膝,地位更低,更容易受人指摘。


    没有女帝和大批女官的作为,就没有今日女孩子们脸上洋溢着的自信张扬。


    卢行溪脸色冰冷,眼珠子凝视着忠勤伯老夫人,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小女与徐翡都是徐先生之弟子,一同为师长讨公道,又有何错?同窗之间,同心戮力,只有老夫人这样眼瞎心盲的,才会看出别的东西吧。”


    都是脏东西罢了。


    听到卢行溪这个小辈也来嘲讽她眼瞎心盲,忠勤伯老夫人怒不可遏道:“你!”


    可偏偏大理寺众人都心道:可不就是眼瞎心盲么?有这么好的外孙和女婿,偏不知足,偏心眼,这下好了吧。他们也听明白了英国公这桩事是怎么一回事,忠勤伯府只怕真的针对了卢小娘子,又是骂又是追,如今人家亲爹来讨公道了。而且英国公找的这个理由也特别好,“假使挺身为师长出言都要被人攻击,不得公道,天下谁人敢找公道?师生之道何在?”


    天地君亲师,师长的地位虽然不如前四者的,到底也是很重要的。大理寺少卿微微点头:“有事,自当弟子服其劳。卢小娘子年纪小小,却有敬爱师长之心。师长为人所害,能够挺身而出,质问真凶,实乃有勇有智。”


    卢行溪谦虚道:“大人过誉了,小女只是做了她该做的事情罢了。”


    围观一切的忠勤伯众人:???


    不是,有没有谁来相信一下他们啊!他们真的没有派人追击卢小娘子啊!不是,他们吃饱了撑的去得罪英国公府啊!那可是英国公和皇后妹妹的独女啊!谁敢惹这个小祖宗啊!


    可惜他们之前做的事情实在太恶劣,家门口都有小乞丐丢石头和泥巴到石狮子那里,一边丢还一边骂:“下毒贼一家!”“偏心眼没救了!”


    现在他们说了实话,却没有任何人肯相信他们所说。


    英国公报完案,就静退一边,等大理寺下判决。


    大理寺少卿是个正直的,他直接宣判:“忠勤伯府张轲,因心生嫉恨谋害表弟,虽未得逞,然行事卑劣,手段恶毒,更致使第一幼学先生中毒,造成较为严重后果。本官依大周律,念及年岁较轻,未害人性命,判张轲杖二十,赔偿徐翡与先生医药费用等。忠勤伯府老夫人,行事昏聩,不分黑白,派遣仆人追随,意图封口,视朝廷律法于无度,本官据情依理,判忠勤伯府向英国公府赔罪并赔偿损失。”


    忠勤伯府众人虽不服气,但为了不要闹大事端,与定远侯府和英国公府的仇结得越来越深,只能认罚。事实上他们也没办法不认罚,大理寺都下判决书了。


    此后张轲果然被当堂杖打二十下。他本身就腹痛跑了几十次茅房,虚弱得很,再加二十下,更是差点一命呜呼。到底是徐子恺请了御医送入张家,一副“张家待我不仁,我虽与张家割席,但到底不忍见小辈一命呜呼”的样子。


    实际上,徐子恺心里想的是:若叫他这么容易就死了,岂不便宜了他。这等人,必然是争强好胜的,不然不会下毒害阿翡。不过是一次小小选拔,就暴露出来了。日后让他看着伯府倾塌,自己前程尽毁,在无望中度过一日又一日,才是最大的惩罚。


    果不其然,这案子断的容易,传出去也快。宫里很快就有了消息。


    先是官家听闻此案,对左右言之:“替朕记下来,此等小人,终身不录。”意为即便张轲将来考中进士,也绝对不许录用为官。


    大周向来有“将功赎罪”的传统,若有曾有罪之人,是其情可悯的,亦可给机会为官。比如女帝朝就有个女子,曾经提刀伤了意图强、暴她的未婚夫,判了流刑,还是女帝给了机会,在她流放期满后将她召回。她后面成了大名鼎鼎的女将军,没有辜负女帝。因此本来嘛,张轲年纪小的时候犯了罪,将来说不定还有机会赎罪,还能为官。说不定张家人操作操作,改名易姓,又回来了。


    可现在皇帝金口玉言一下,谁都不敢违令。忠勤伯府的人情算什么哦。


    对忠勤伯府来说,从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没多久,长孙皇后派天使到忠勤伯府,当面申饬忠勤伯老夫人,道她为老不慈,行事卑鄙下作,着褫夺诰命。可怜老夫人当了几十年的诰命夫人,一朝就从老封君变成个普通老太太,她简直被气得昏过去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坏消息是一个接着一个。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当今不知道为何没有想起来他们家的爵位,看起来没有要动爵位的意思,也算给了他们一线生机。


    卢照雪听闻张家人该判的判,该罚的罚,自是心满意足。在她看来,凡是做错事的人都要受到惩罚才是。往后她若真的成了将军,治军也要严明。


    说起来这两天楚央似乎有点不对劲,比考试前的黑眼圈还要严重,而且表情也很颓丧,不像之前那么张扬。萤萤私下底和秋迟评价,他之前像一只开了屏的孔雀一样骄傲。


    没多久,幼学内部的三项大赛选拔结果都出来了。楚央和那个张轲都没有中选。


    张轲虽犯了事,可先生们仍然把他的卷子改完了,还好好地将卷子送回他家中。因他犯了事,实在恶劣,又伤及幼学的先生,程密也是护短的,下令让他退学。其实就算他不下令,张轲在这里也是待不下去的了。


    可以说,他在整个长安都待不下去了,这辈子也就是这样囫囵着过了。


    卷子送达的时候,他还在家里养伤,险些丧命的痛苦让他后悔不迭。等看到自己考得极差的卷子时,就知道并未中选,当下更是悔恨交加。若他没有一念之差作恶就好了。他本来也不是那块料啊。


    “萤萤,徐翡,你们两个中选啦!”王临带着好消息冲进梅花堂,“是你们两个,你们打败了比你们还要大的师兄师姐!”


    他一脸兴奋。其他同窗们也都发出“哇”的一声,“萤萤,徐翡,你们好厉害!”


    众人都围在卢照雪和徐翡身边,你说我笑,夸人的话一个接一个。饶是卢照雪这种脸皮厚的都听得有些赧然,更别说徐翡,他哪经过这种阵仗,显见得一张脸都红彤彤啦。


    王临更是兴奋,虽然不是他中选,但他比谁都高兴。众人只见他身手灵活地爬上教案(即讲台),双手做了个旗语:“梅花堂大胜兰花堂,萤萤和徐翡是大功臣!”


    其他人都大笑起来,跟着说:“功臣!功臣!”


    卢照雪认出这是三军得胜的旗语,心道王临果然是家学渊源,真不错。但眼睛已经瞥到一个身影,可来不及提醒了。


    王临站得高,心情又很亢奋,只听见一个声音问他:“那你呢?”


    他叉腰回答:“我是报捷官!”


    下一秒,问他的人就说:“噢,报捷官,你可以下来了么?”


    王临的脑袋仿佛被螺丝钉固定住了一样。他缓慢地低下头,待发现来人是谁的时候,王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