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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1章


    在一切的最开始, 世界上只有他一个血族。


    不论是人类还是血族,他们的种种行为种下了因,最后都会结成果。于尤格而言, 知晓未来的代价就是不可违抗命运。


    曾经也有人类称呼他为“先知”, 但在发现他以人类的血液为食之后, 那些人惊恐地避开他、驱逐他。


    他们把尤格当做邪祟,想要用火烧女巫的方法来清除他……最后, 那个村落的人被尤格杀光了。


    血族本身就没有太大的情绪, 他的一切行事准则都按照对方的态度界定,如果他们是善意的,那就和平相处, 倘若抱有恶意, 那就杀死。


    金发的青年站在火光中, 风卷起他的发尾, 那双湛蓝的眼眸中毫无情绪波澜,呈现出很强的非人感。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死去,还有一部分想要活下去的人喝下了尤格的血。


    夜莺就在其中。


    那是她还是个瘦小的孩子, 骨瘦嶙峋,像是只小猴子。后来她成为了尤格手下最强的几个血族之一。


    始祖并不在意这些血族会如何对待人类, 他对自己转化的血族表现出放任自流的状态。


    人类的社会有血族渗入,他们轻而易举地就将各个村落城镇中的人类狩猎, 搞得所有人都人心惶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可怜的人类到了夜间都不敢出门。


    血族还会发展血族, 但尤格并不管这些。在他可见的未来中, 这还没有到完全失控的程度。


    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一套准则。


    弱肉强食,这是自然界的规则, 人类既然在血族的食谱上,遵循这道规则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肉食动物强大,它们的数量就会少。血族想要转化人类并不简单,许多血族会失控将自己选定的目标咬死,还有很多人类没有办法熬过痛苦的转化。


    ……人类中也会出现能够与血族抗衡的存在,只是不是现在。


    尤格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展。


    时间在他的眼里很快很快,转眼之间,数十数百年就这样过去。


    等到村落变成了城市,他像是矗立在大地上的石像,见证一切变迁。是见证者,但并不是参与者。


    血族有一张上佳的皮囊,他是为数不多并不惧怕阳光的存在,


    在人类的城镇中行走的时候,偶尔也会惹出一些桃花债。


    春心萌动的少女几乎哭出来:“……你真是个残忍的人。”


    残忍吗?


    尤格习惯了孑然一身,所以并不感到孤独,他的心脏不会跳动,自然没有办法理会人类这样极端的情绪波动。


    直到夜莺和一个人类产生了接触。


    在看见那个年轻的猎人时,尤格看见了自己的未来。


    拥挤的人潮中,一名黑发的少女与自己错身而过,她长着一张和这个最初的猎人相似的脸,只是眉眼更狡黠灵动。


    惊鸿一瞥。


    他停下脚步往回看,对方同样驻足,汹涌人潮中,光影明媚,那双浅棕色的眼眸亮晶晶的。


    一柄长箭穿过了凝滞的时间,击穿了尤格的心脏,从不会跳动的器官骤然搏动起来。


    ……一见钟情吗?


    或许是那样,尤格醒来后发了许久的呆,他看见自己身上的衣物,和未来中的那个并不相同。


    他开始询问,世界上的哪一个角落存在这样的物件。


    人类露出了很困惑的表情,告诉他:“你说的那些东西,我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啊。”


    所以,那都属于遥远的未来。


    他“看见”他们相遇、相识、相爱的全过程,但是人类的寿命会在百年后走到终结。


    百年。


    对于永生的血族来说,百年只不过是一瞬间。


    血族和人类的冲突越来越强烈了,尤格作为血族的始祖并不参与到这些争斗中,但人类似乎认为他是原罪——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他们是有着思想的怪物,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形成了组织,将在人类社会中学到的知识运用在人类身上。


    那个和夜莺交好的猎人是例外。


    她一路杀到了尤格的庄园,决心要将尤格杀死,终结血族的一切。


    尤格仍然记得她当时的每一剑——技术不算是世间的顶级,但她的勇气让她所向披靡。


    很可惜,命运没能让她在此时得到胜利。


    在对方的血液即将流干的那一刻,尤格蹲下身,没有介意那些血液染红了自己的衣摆。


    “我看见了未来,你的后代……与我成为了亲密的伴侣。”


    “哈哈,我的后代?”


    她没能将银器送入他的胸口,将死的时刻仍旧笑的爽朗:“血族的始祖爱上了我那连出生都没出生的后代,真是有意思。”


    她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唇角抿紧:“不死的怪物,怎么可能和人类站在一起呢?”


    那时候夜莺躲在角落里。


    尤格知道,他知道她的身上留下了属于这个猎人的烙印,也知道她背叛了自己,将那个猎人偷偷藏起来。


    她要复活她,想要让她重新回到人世间,起码…起码再见她一面,再和她说说话。


    尤格有自己的私心。


    ……如果她成功了呢?


    如果夜莺成功了,那未来的某个时间里,他和命运之人是否也可以永世陪伴彼此?


    这是尤格第一次反抗命运。


    为此铺垫了千百年的时间。


    人类发展的很快,村落里的年轻人成长、变成老人再死去,一年、十年、百年、千年。


    漫长的岁月中,他孑然一身,从不让眷族近身,在后来的许多年岁里,尤格都一个人待在自己的棺材里沉睡。


    直到这几年里,他才开始活动。


    此时此刻,知晓过去、现在与未来,全知全能的血族始祖注视着命中之人。


    时岁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仍然很快,始祖搭在自己手背上的手并未用到太大的力气,只是虚虚落在她手上,时岁随时都可以抽回自己的手。


    “……你让我想想。”


    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


    他目光中的爱意太过于沉重,沉淀了千百年,让时岁很难忽视。


    ……开玩笑吧,这要怎么反应?


    时岁思索片刻,从他的话语中窥见了漏洞:“所以,在你可预见的未来中,我们的命运本该在未来交汇。”


    如果她从来没见过血族,在看见血族始祖的那一刻,确实有可能春心萌动。


    好吧,不说是已经见过了其他的血族,在前几天医院的惊鸿一瞥,也足够时岁看呆了。


    她或许就是吃这一口呢?


    始祖轻轻点头:“是,我们本应该在你二十五岁的时候相遇,但那太晚了…要把你拉进属于血族的世界。”


    她说:“你提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算是违抗了命运吗?”


    始祖眉眼间的温柔不减:“是。”


    他无法忍受命运交汇后的分开,人类的寿命像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银河,为他留下永世的痛苦。


    时岁有些可惜。


    她看着他,视线落在那张漂亮无害的脸上,眸光停留的有些久了,始祖偏了偏头,似乎在询问着她想说些什么。


    时岁问:“所以,你让时年成为了血族,和他达成协议,他失踪,让我来这所学校找人。然后进入三班,卷进血族和人类的各种纠纷中,是吗?”


    始祖点头。


    他倒是一点都没有隐瞒,将一切都布局完毕,现在时岁已经是局中人,想要撤离都没有办法。


    时岁收获了那么多的眷族,血族是很有占有欲的种族,他愿意看着自己未来的爱人和他人这样那样?


    时岁感慨:“你还挺不在意的。”


    始祖轻声说:“我只保证自己的干净,至于你,你是自由的。”


    喜欢谁,是时岁的自由。


    他可以接受她爱上别的血族,亲情、友情、爱情,只要有一个点能够让时岁愿意踏入他的世界,那就好了。


    时岁惊了。


    她问:“你改变命运的时候,没有想过我不会爱你吗?”


    室内一片沉寂。


    悲伤涌上了他的眼眸,在那种负面情绪之下,血族始祖的执拗隐隐约约显现。


    他说:“千年以前,我就想过了。”


    相比起永世不得相见的痛苦,或许恨会比爱更长久。


    医务室的门呈现不自然的弯曲,那名很像是不良的代行者被掀飞,后背直接撞穿了墙壁,落入了雨夜中。


    房间中的两人同时扭过头,看向医务室门口的方向,那里站着黑发红瞳的高大血族。


    他身上都是血,看起来打斗并不是特别顺利。


    德米拉踏了进来,血红色的眼眸落在了床上,就在刚才那个短短的间隙,始祖为时岁拉上了被褥——虽然这点冷风对时岁来说算不上什么。


    着实有些太过于贴心了。


    但德米拉不知道他们进行了什么样的对话,他脚下的长靴留下一个个血色的印迹,手中的长剑正在滴滴答答向下淌血,


    血族始祖平静地坐着,只有被风卷起的发尾慢慢的落下来,又轻轻晃动两下。


    德米拉裂开唇角,素有暴君称号的血族注视着古老的血族始祖。血色的眼眸中染上些许跃跃欲试的战意。


    他的手套被血液浸透了,德米拉随意地扯下贴合皮肤的黑色手套,露出手背上时岁印刻下的纹路,长剑在空中挽了一个极其漂亮的剑花。


    “哈……没安好心的老东西。”


    第122章


    房内的战斗一触即发。


    德米拉对血族始祖并没有多少尊敬, 或者说他对任何人都没什么敬畏之心,英俊冷酷的血族浑身是血,说话毫不客气。


    “离她远点。”


    先不说德米拉打不打得赢血族始祖, 这样登场倒是挺霸气, 时岁默默在心里给他加了一分。


    血族始祖看向时岁, 那双湛蓝的眼眸注视着她,似乎在确认时岁是否认同德米拉的那句话。


    “……人类的说法里, 似乎可以大一百岁、一千岁、一万岁, 只要不是大二三十岁就行。”


    年龄大了就是好脾气,时岁忽然想,尤格的精神状态挺稳定的, 要是换一个血族, 此时此刻大概已经冲上去和德米拉开战了。


    相比起在场的两位血族男性, 时岁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如水, 实际上已经做好了大家一起完蛋的心理建设。


    尤格说:“相比起我,你看上去更危险一些,德米拉。”


    时岁正准备看他们接下来会做什么呢, 结果两个血族的视线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德米拉眯了眯眼,语气不善:“你准备在那里躺到什么时候?”


    时岁尚未回答, 始祖代替她回答。


    “她受到了精神创伤,现在下不了床。”


    德米拉下意识蹙眉。


    现在始祖在时岁身旁, 德米拉并未前进,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你想把她转化成血族?”


    “为什么那么问?”


    “所有讨厌的虫子都想那么干。”


    从安德到米迦, 各种各样的血族都在觊觎这个特殊的人类, 她从上到下都对血族有种古怪的吸引力。


    德米拉视线愈冷:“但你应该清楚她不愿意转化。”


    “我知道。”


    始祖摇摇头:“她在乎的事情很少很少, 为数不多的……虽然我并不想承认,但时年对她来说是不同的。”


    在可预见的未来中, 她的弟弟死在了很年轻的时候,“尤格”很少见到时岁露出难过的表情,只有在为弟弟扫墓的时候偶尔能够看见他情绪的波动。


    又说到了认知以外的信息量,时岁及时抬起手:“等会儿,你们先别打。”


    时岁现在觉得自己有必要问的更清楚一点。


    本来头就有点晕,原本还要思考始祖话中的信息量呢,提到了时年,时岁更晕了。


    她在意的事情不多,这也确实。


    时岁的观念就是世界完蛋我睡觉,不然凭借她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她去做拯救世界的英雄吧?


    ……时岁没有那种观念。


    尤格转头看向她,他朝着她温和地笑了笑,随后站起身。


    看着他和时岁倒像是一伙的。


    他朝着她弯眸,在她心跳不受控的那一刻,血族轻声说:“我……只是想要你活着。”


    时岁:“为此舍弃原本可以相爱的机会?”


    他轻轻眨了下眼眸。


    血族本身是自私的种族。


    他们占有、侵略、争夺,对感兴趣的人和事物都要紧紧地握在手中,在遇见到未来的那千百年中,尤格已经自己调整好了心态。


    血族的始祖弯起眼眸,他轻声说:“只要你的心脏偶尔会因为见到我而加快跳动,对我而言,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


    德米拉发出一声嗤笑。


    说这样痴情的话有什么用?


    漂亮的话,萨维随口就能说许多,不过是血族为人类设置的牢笼,等着那些不不太聪明的猎物乖乖跳进来。


    “但变成血族以后不是会忘记过去的事么?”时岁说,“失去了所有的过去,那还算是我吗?”


    要真的那么说起来,现在的“时年”其实也算是另外一个人了……可偏偏对他来说,重要的是时岁。


    这个维系点打破了一些平衡。


    “时岁,”始祖说,“有别的办法,只是需要提前有人做实验……至于是否会成功,你或许马上就能看到了。”


    他留下时岁的先祖,放任夜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造反,为的就是这一刻。


    “……你要让我变成你的眷族?”


    “不,我想要让你成为血族的新始祖。”


    依旧可以行走在阳光下,除了食物以外,不用放弃人类原有的一切。


    时岁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老祖宗或许就是这个所谓的“实验小白鼠”。


    她看向尤格的视线愈发不对了。


    ……表面看着温温柔柔的,内里真是疯子啊。


    他把自己的筹码完全放在了时岁的面前,面色温和地等待着时岁做出选择,并没有逼迫。


    破了洞的墙壁不停地往室内灌风,一只手攀在了洞口边缘,随后被雨水浸湿的人翻了进来。


    代行者浑身的血被雨水浸透后弥散开,制服贴在身上,显出宽肩窄腰很好的身材。


    他环顾房间一周,慢吞吞吐出一句:“大人,这家伙好难打。”


    其余的同僚都可以一个缠住几个。


    德米拉话都没说,直接提剑杀了上去,他的战斗力看起来比起代行者更强一些,不知道和祁越对上的时候,会是谁赢。


    “祁越厉害一些,”尤格说,“他是除了你的先祖以外,为数不多能够到达我面前的血族。”


    时岁:“是你叫他来教我?”


    尤格:“一开始是,后来是他自己想去。”


    话就说到这里。


    在他们打斗期间,时岁默默地将被褥向上拉,遮住自己的半张脸。


    ……谁神不知鬼不觉地过来把她弄晕,等他们打完以后再醒过来吧。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祈祷起到了作用,打开的门口探出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莉莉丝的红发随着偏头的动作垂下,她对上时岁的视线。


    始祖的内心听不到,另外两个人都很吵,莉莉丝趁着德米拉缠住代行者的时刻,她绕到了时岁的床边。


    尚未触碰到时岁,始祖抬手挡住了她。


    还是时岁冒出来一句:“这里在打架,还是让我回家休息……起码也得让我想想吧?”


    尤格的手放下了。


    金发蓝眸的血族看向她,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尤格看出了时岁的强硬。


    太胡来了。


    始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避开了时岁略带有谴责的目光:“……在这个时间之前,时年都会没事。”


    在离开前,时岁委婉:“……人和人的相爱并不是命中注定的。”


    他站在室内。


    血族的始祖轻声说:“我知道。这就是对我的惩罚。”


    *


    莉莉丝抱着时岁快步在走廊上冲刺。


    她原本下意识地想要探知时岁在想什么,但刚刚发动能力,就被对方一片混乱的思绪打了出来。


    ……嗯?看着很正常,其实精神状态很一般呢。


    时岁被比自己矮的小姑娘抱着跑,其实她已经习惯了。


    她说:“你们血族是不是都这样疯疯的。”


    莉莉丝一边跑一边思索:“差不多吧?毕竟我们都活了很久了。”


    时岁:“啊……确实,所以我才不想变成血族。”


    莉莉丝点点头:“嗯,做人可能也挺好的吧,很多人的想法都很简单,我听过好多人的心声,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活着也不错。”


    她平时很少说这么多话,这样一方面是为了安抚时岁的精神。


    雨还在下。


    云层遮蔽了天空,血族今天可以自由地行动。时岁的几个眷族都被代行者及一些夜莺的血族缠住,不知道是谁紧急联系了应洵,吸血鬼猎人迅速赶到了现场。


    大雨之中,撑着雨伞的人类一身黑衣,他站立在雨中,整个人像是一尊被世人遗弃的雕像。


    莉莉丝抱着她,说话的语速比起平时都快了一点点:“外面打的乱七八糟,学校今天暂时停课了。”


    她偏了偏头,似乎聆听着什么,须臾说:“那个人类,对你没有坏心,但是他好像很自卑。”


    时岁:“自卑?”


    莉莉丝说:“好少见的男人,他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米迦就不会这样想。”


    莉莉丝想,这大概是某些人类特有的特质?


    时岁:“可能吧?”


    人太有魅力也是一种过错……开玩笑的。


    她们很快来到了应洵的面前。


    应洵将伞撑在了时岁的头顶上。


    莉莉丝抖了抖脑袋上的水:“我先回去,有什么重要的消息,我们手机联系。”


    时岁点头,红发少女走了以后,她向应洵阐述了发生的事情。


    应洵开着车,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你会吗?”


    如果依旧可以照射到太阳,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她会接受永生的诱惑,成为血族的一员吗?


    时岁仰起头,看向黑色的车顶,她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活那么久要做什么呢?


    对她而言,生命的魅力并不在于永恒,她并没有太宏大的志向,在死去之前偶尔经历一些有趣的事情就很不错了。


    如果像是萨维那样,表面上看着很正常,实际上世界上大多数的事情都让他丧失了兴趣,这样活上千年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诶?但如果一直有新的血族帅哥美女出现,算不算是新的源动力?


    不过那样也会审美疲劳的,如果活着的动力是这个,那有点太低俗了吧……!


    时岁撑着脸看向车窗。


    应洵用余光看她,紧张几乎表现在每一个小动作中。


    头脑风暴持续了一会儿,时岁回复了他:“不,我只负责解决完夜莺闹出来的麻烦。”


    毕竟,爱情绝不能作为生活的全部养料。


    第123章


    应洵把车开到停车库, 熄火时发现时岁已经睡着了。


    她在车上睡觉的姿势并不太舒服,整个人微微蜷起来,没有束起的黑发散得有些乱, 安全带在她的侧脸上留下一道淡淡的红色印记。


    应洵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的有些久。


    他抬起手, 指尖将那些凌乱的黑发向她耳后别, 指腹不经意间擦过她的脸颊,时岁没有任何反应。


    应洵的手微微一顿。


    ……她看上去很累。


    这一年来的时间里, 时岁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刻。


    很多评级到了S的血族围绕在她身边, 印刻烙印、让血族成为眷族,这种事情说着轻松,实际上每一次都要面临丧命的危险。


    无论怎么说, 时岁也才是一个刚成年的年轻人。


    应洵完全忽略了自己其实只是比时岁大两三岁, 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 再倾身为时岁解开。


    ……不论如何, 先带她回去休息吧。


    应洵正想下车,在不打扰时岁的状况下把她抱到家里,但车窗外落下一个影子。


    地库内的灯光照在年轻的血族身上, 银发的血族身周干燥,他的视线一开始就停留在时岁身上, 紧跟着、完全不舍得离开。


    这是野蔷薇家系现在的家主,拥有令人遗忘的能力的米迦。


    他声线温和, 似乎很有礼貌地问:“她受伤了吗?”


    应洵:“她累了,你不应该在这里。”


    米迦弯眸, 那双总是缱绻多情的眼眸和应洵对视, 眼中略带有些许冷意, 几秒后说:“我对大多数人类都很有耐心……但现在轮不到你来管我,猎人。”


    应洵绕到另一侧, 弯下腰将时岁打横抱起。


    米迦:“……啊。”


    “受了精神创伤?我还以为血族精神上的能力对她来说都无效呢……看着好可怜。”


    高挑俊美的血族追了一步:“我来抱她吧?动作会很温柔的。”


    他的话从应洵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猎人当然不会放任这个时候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岁被危险的血族抱在怀中。


    不过被这样一个血族近身,应洵脚步加快了不少。


    “我想想看……你们人类似乎对情感也没有那么忠贞吧?”米迦说着,“如果你想要留在她身边,那你就该习惯我们的存在。”


    提前学习着包容有宿敌关系的情敌,这不是挺好的吗?


    应洵:“如果条件允许,我会清理掉对她没有用处的那一批眷族。”


    米迦顿了顿,他眯起眼:“啊…原来那孩子已经提前给你做好了心理建设。”


    他抬起手搭在唇上,如果此时有谁注意到米迦,就会发现那双浅色的眼眸中呈现出轻微的、兴奋的颤意。


    应洵瞥了他一眼:“……”


    虽然早就知道血族都是神经病,但现在看来,时岁的辛苦程度远远不止于那些。


    驯养血族就跟养了七八头会互相打架的恶犬一样,随手扔下一块骨头,他们都能厮杀在一起。


    但这样的打闹难免会闹到主人面前……


    应洵垂眸。


    或许是受到精神攻击的影响,时岁并未因为猎人和血族的短暂对话中清醒过来。


    她睡得很沉,脑袋靠在应洵的肩膀上,看起来倒是很安宁。


    猎人和血族一前一后,米迦很自觉地一路跟到了时岁的房间门口。


    他拿了鞋套给自己套上,随后跟着前方的应洵进了时岁的房间。


    他说:“她注定没有办法回归正常的人类生活,如果能顺利接受成为血族的邀请,你们就会成为敌人。”


    米迦的声线中带有温和的笑意:“到了那时候,你准备在她的身边扮演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应洵想,如果她真的成为血族,那他或许……


    思绪戛然而止,既然时岁说了不会成为血族,那应洵决定不再多想。


    米迦环顾四周,他眼眸中的兴奋完全掩饰不住,年轻的血族致力于将这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记下来,视线忽然停在了玄关处的不倒翁上。


    他问:“……这个是什么?”


    应洵:“别乱碰。”


    米迦勾起唇角,他触碰不倒翁,在学院中扮演着戏剧团团长身份的俊美血族将这个不倒翁转了一个方向,正对着大门。


    ……既然那么喜欢偷偷观察,那就观察等一下会进来多少人好了。


    应洵把时岁放到了床上,他对这个屋子的熟悉程度不亚于对自己的房间。


    将被角掖好后,应洵才起身。


    ……等一下,会有一些人过来。


    *


    时岁觉得自己像是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晕再醒来的状态,脑子晕晕的,总之不太舒服。


    她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房间里没水,正打算出门接水喝,一打开门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住的这个地方不算小,平时一两个人生活绰绰有余,但一下子塞下七八个人实在是有点拥挤。


    更别提大多数都还是身高一米八一米九的高大血族。


    她拉开门的动作瞬间引起了房间内人的注意,靠得最近的安德快步走近,少年看不出多少焦急,但动作却很快的上上下下把时岁扫了一遍。


    ……没有皮外伤,还行。


    让时岁最头疼的并不是各个家系的家主,也不是两个排名最前的猎人,而是沙发上的人。


    奶奶坐在沙发上,她的脸色并不算好,起码熟悉她的时岁知道,此时此刻奶奶的心情很沉重。


    不过一屋子里这么多的血族,她完全没表现出不适应,不愧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


    角落里卡缪看上去要自闭了。


    时岁:“……啊哦。”


    她后退一步,镇定自若地要关上门,却被坐在沙发上的奶奶喊住了。


    “等一下。”


    奶奶面对这么多血族丝毫不怵,她扫了客厅里或坐或立的血族一圈,随后喊应洵。


    “小应,你和我进去。”


    他们什么时候那么熟悉了?


    时岁在血族面前可以很张狂,在长辈的面前还是要收敛一点,她被奶奶赶进了房间,一路赶着回到了床上。


    “不知道你有伤吗?!”她完全是谴责时岁不珍惜自己身体的语气,“要喝水喊一声不就行了?外面那么多可以打下手的家伙。”


    时岁眨眨眼。


    奶奶适应的比她还快嘛,不错不错。


    奶奶恨铁不成钢:“我知道你这段时间的事情了,之前我和你说的话是一点都没听进去。”


    时岁扭头看向应洵:“……你说的?”


    奶奶把她的脑袋扭过来:“不是小应和我告的秘,你在协会的事情我随便问问就知道了。”


    时岁望天:“……现在就差一点,说起来都见到始祖和我们的先祖了……就是那个最开始的猎人。”


    话音落下,房间内陷入一片沉寂。


    奶奶叹了口气:“血族的始祖……是不是想让你成为血族?”


    时岁惊了:“奶奶,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对我说?”


    奶奶轻声说:“你的血液对血族有独特的魅力,小时候我们就知道了。”


    她望向时岁:“你对成为那样的存在,抱有怎么样的想法?”


    血族掌握着巨额的财富,甚至有许多都坐到了各个国家的高层,他们的智商绝不比人类差,所以很擅长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那个卡纳斯特家族的少爷,”奶奶说,“他的家族所拥有的商业版图是寻常人想都不敢想的。”


    时岁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在说少爷。


    “他们和国家的很多高层都有联系,他们想要的资源,总会源源不断地送到他们手上。”


    上位者享受着福利,把下位者当做可以随意使用的耗材。


    如果时岁愿意,她随时可以变成人上人。


    但奶奶并未等到时岁的回答,她自己像是在逃避这个问题,旋即说:


    “假设你要去面对始祖,叫上人保护你,不要完全相信协会……但小应可以,我知道他会为了你好。”


    时岁感觉到奶奶松口了。


    她在心里松了口气,感觉脑袋都轻松了不少。


    奶奶说:“我们这一脉大多死在血族或是猎人的训练中,结果现在又和始祖纠缠在一起。时岁,命运或许就是这样带有戏剧性。”


    她说话的声音依旧很轻,话语飘进了时岁的耳中。


    “血族的始祖…一切的源头,还有复活的先祖,没想到要让你这样的孩子来解决。”


    “其实在这之前,你就能和我商量的。”


    时岁往被子里缩了缩,看着奶奶眨巴眼:“我不想让你担心?”


    奶奶力道很轻地拍了一下时岁的脑袋。


    “……真是,你什么都不说,忽然某天这样出现在我面前,那才是真的让人担心。”


    奶奶清楚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那是他们的先祖,所有猎人的前辈,她是为数不多可以杀到血族始祖面前的人类,也是许许多多人精神的象征。


    时岁:“可是没办法呀,她带走了时年,而且再怎么说,那也是我的先祖。”


    从先祖留下来的各种信息来看,她绝对不是那种冷漠的性格。相反,她正直、阳光、积极向上,像是日光一样照亮了许多人。


    ……让夜莺复活了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对于先祖来说也是一种亵渎。


    奶奶沉默了半晌,她很焦虑,十指交握着收紧,似乎内心进行了剧烈的挣扎。


    她叹气:“你先好好休息吧。”


    在离开房间之前,她问:“时岁,你想要成为血族吗?”


    在时岁回答前,老人轻声说:“不论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支持你的选择。”


    第124章


    奶奶关上了门, 没带上应洵一起。


    他从进来以后到现在,全程都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是听着她们说话。


    应洵对自己“外人”的身份有着清晰的认知, 而很明显, 奶奶对他的感觉很不错。


    时岁扭头看向应洵, 后者垂着眼帘看向地面,像是在发呆的模样。


    现在这样, 大概是想要让他在房间里照顾时岁的意思。


    ……差遣起人来还是一样的毫不留情。


    时岁挪了挪, 侧过身看向应洵。


    她问:“怎么感觉大家都觉得我会想要变成血族?”


    真要成为血族,时岁想,那她一定会变成邪恶大皇帝, 所以为了这个世界着想, 还是乖乖做人吧。


    应洵的眼睫飞快地眨了眨。


    “或许…对于大多数人类来说, 永生和无上的财富确实足够吸引人。”


    ……实际上, 他心里也没什么底。


    时岁对大多数事情都漠不关心,算得上是外热内冷。


    她没什么宏大的理想,成为血猎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想要为人类做些什么的倾向。


    现在时年成为了血族, 如果时岁为了双生子弟弟加入血族的阵营,似乎也是很寻常的事情。


    时岁有点郁闷:“我看上去像是对永生和财富特别有追求的人吗?”


    好吧, 后面那个还是有点追求的,不顾只要到可以财富自由的程度就够了, 也没必要富可敌国。


    大战在即,时岁的情绪格外的稳定, 她没着急出去外面面对外面那群血族, 反而在房间里和应洵闲聊。


    应洵:“时岁, 我没办法看出你对什么有追求,比起人类, 你的思维方式其实更倾向于血族一些。”


    比如那些弱肉强食的观念,又比如时岁从来没有阻止过自己的眷族变成素食主义者。


    只要不在她面前吸食人类的血液就行。


    时岁眨眨眼:“所以你不觉得自己在我这里有一席之地?”


    应洵骤然抬起头,他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紧紧盯着时岁,猎人首席总是表现的沉稳可靠,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略微有些失态的模样。


    像是在说:“我从没想过自己是重要的。”


    原来她在他眼里的形象那么渣啊!


    时岁笑嘻嘻地问他:“那如果我变成血族,你会做什么?”


    会跟她一起变成血族吗?那样的话,猎人协会基本就完蛋了吧?


    应洵说:“……我还是会做人类。”


    血族会遗忘过往的一切。


    应洵不想忘记过去的记忆。


    他不想忘记每一次相遇和拥抱,也不想忘记最开始见到时岁的悸动,那是猎人首席想要永远珍藏在心里的回忆。


    如果时岁想要成为血族,那在人类尚且存活的岁月里,他会负责好猎人协会的一切。


    时岁看着他,她忽然招招手,示意应洵来到自己的面前。


    她抬手触碰青年的脸颊,指腹在那张英俊的脸上留下触感。


    应洵几乎是半跪在床边。


    他在阴影中沉默,仔细看,嘴唇似乎有些颤抖。


    时岁说:“奇怪,怎么那么没安全感?”


    应洵:“……”


    时岁往前挪了挪,她的额头靠上应洵的额头,接触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僵硬。


    “等我完完整整的回来,我们一起去晒太阳吧?”


    室外依旧一片安静。


    几个血族到来前都心照不宣地换掉了满身染血的衣服。一群血族凑在一起,样貌各有各的风味。


    西奥多刚刚才从学院里赶过来,那个有迷宫能力的代行者缠住了他和安德,不过这次西奥多并未被卷入那个可恶的迷宫中。


    他赶到医务室外,没能看见时岁,倒是看见了那位神出鬼没的血族始祖。


    不论如何,西奥多都得承认。


    ……血族的始祖和其余血族有不同的气质。


    在那样的雨幕中,他也显出一种与血族格格不入的温和感,特别是耀眼的金发,让人联想到了午后暖洋洋的太阳。


    血族的身体都是冰冷的,无论是在什么时刻,可做为始祖的尤格却让人联想到了阳光。


    哈,真是讽刺。


    整个病房一片狼藉,他弯腰将地面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在桌面上摆放整齐,动作不急不缓,好像那边打成一团的代行者和亲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做完手头的一切,陌生的始祖才看向站在门口处的两名血族。


    没有一个血族敢在这个时候轻举妄动,单单是尤格的血液就能让血族获得亲王级别的力量,他的本身一定很难控制。


    ……毕竟是活了上千年的老妖怪了。


    尤格的视线在西奥多身上停留的稍微有些久,湛蓝的眼眸中说不出是怎么样的情绪:“……可惜,你也留不住她。”


    这句话始终停留在西奥多的心头,思绪到这里就停下了。


    西奥多听见米迦的声音:“你们都来过?”


    西奥多微微挑眉:“你没来过?”


    “也是,毕竟你不怎么受时岁待见。”


    卡缪缩在角落里,原本看着时岁的房门,担心并未表现在脸上,听闻西奥多的话语才侧过头。


    ……真是擅长引起争端的性格,不愧是从小到大都被宠爱着的少爷。


    也就安德和西奥多来过,其余的血族没被时岁邀请。


    萨维眼眸弯弯:“不如说她不觉得你危险,毕竟…在她还不是血猎的时候,只有某个血族被她耍的团团转哦。”


    野蔷薇亲王的尾音带着些许恶意:“……实力不足的血族,有什么用处呢?”


    德米拉并未说话。


    场内的氛围有些躁动,还是卡缪实在是受不了,冒出一句。


    “……所以,始祖想要做什么?”


    是沉默的德米拉先一步开口:“他打算让屋子里的那家伙成为新的血族始祖。”


    萨维的笑意更明显了,他舔了舔雪白的獠牙:“这不是……挺好的吗?”


    既然都成为了这么多亲王的主人,那做自立门户做血族的始祖也没什么问题。


    反正到了几百年后,也没多少血族在意岁数的事情了。


    卡缪:“等下……以前有过这样的说法吗?这也可以替换吗?”


    没血族理会他弱弱的声音。


    米迦抬手,他触碰着脖颈往下一些位置的那个纹身,语气中同样听不出太多抗拒:“时岁是怎么想的?”


    德米拉:“没兴趣。”


    这些人凑在一起沟通,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萨维先是沉默了两秒,而后耸耸肩:“好吧,她复活的先祖不是把他弟弟带走了吗?我跟上去看了,去了夜莺家系的庄园。”


    这个先祖不仅仅把人绑架了,她还杀了很多血族——


    由于对方的举动没有定数,现在还不清楚复活的究竟是那个传说中的“猎人”,还是一名足够强大的“血族”。


    德米拉身体微微倾斜,靠着后方的墙壁:“她打算最后去解决自己被复活的先祖,我会跟着一起。”


    萨维幽幽道:“可他的目标就明显是时岁,要让她就这样以身犯险吗?”


    西奥多:“如果她去,我也会去。”


    不论如何,起码能拦住一方的势力。


    卡缪:“……”


    那必然是一场大乱斗啊,势力分布也太混乱了,况且血族始祖的动机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确。


    他觉得这一屋子都是没有办法沟通的血族,扭头看向为数不多还算是正常的西奥多,对方的表情有些凝重。


    西奥多问米迦:“你对她用过遗忘的能力,对么?”


    这句话让室内又一次陷入短暂的沉默。


    米迦微微一顿,他很快调整好表情:“最开始对她用过精神上的能力,之前没什么作用。”


    “但当时你没有用全力,是么?”


    米迦转动手指上佩戴着的漂亮戒指,慢吞吞地回答:“……这可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


    萨维那双蜜色的眼眸看向西奥多,他意识到这个血族在想什么,语气并不太友善:“所以,我们尊贵的权杖家系的少爷想要做什么?”


    西奥多平静地回以目光。


    不知什么时候,他身上的少年气已经褪去了些,展现出了一名亲王应有的气势。


    如果最后的结果不是太好,时岁的弟弟会让她感到痛苦,是否可以尝试着让米迦让她遗忘呢?


    必要的时候,让她忘记他们,回归到正确的人类社会,似乎也没什么问题。


    在卡缪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卧室门打开了,时岁探出头:“我没事,你们先回去吧,之后拉个群聊联系。”


    现在头疼,她要先休息。


    几个身居高位的血族为了看她来了一趟,现在又被毫不留情地赶走。


    时岁就这样在家休息了三天。


    雨下下停停,门口的不倒翁一直对着门外的方向,她经常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个圆滚滚的玩具背影发呆。


    ……这是最后一次了。


    如果能给血族始祖刻下属于自己的烙印,她会立刻下达自己想好的命令。


    她出了门,应洵在地下室等她。


    电梯间里,邻居阿姨收着伞感慨:“今年的雨季格外的长呢,晒衣服都不是很方便。”


    电梯在缓慢地向下,屏幕上方的红色字体跳动着,很快到达了一层。


    时岁往外看了一眼。


    她弯起唇角,笑容灿烂:“不过也马上能过去了。”


    第125章


    时岁打算在始祖给出的最终时间内杀去夜莺的庄园。


    对于时岁的计划, 一半的眷族表达了自己的反对。


    “野蔷薇和十字剑家系的血族死了一批,东区的据点昨晚被那个家伙弄得乱七八糟……”


    “哎呀…一副要把血族全都清除干净的架势啊,好可怕。”


    “别装模作样, 萨维。”


    “真是暴力…路面上的据点也被一样清理了, 完全不介意人类社会会发现她的存在啊。”


    血族死后不会留下踪迹, 那个复苏的猎人倒还算是收敛,没有在光天化日之下屠杀血族。


    ——由于打字速度慢, 时岁干脆开了个线上会议, 让这些目前的血族大人物进了会议畅所欲言。


    结果因为他们都是决策层,各自都有自己的看法,除了一直都没说话的卡缪, 其余一个说话另一个反驳。


    开车的应洵直视前方, 面色冷淡:“……一群只会为了自己考虑的家伙。”


    时岁给自己的麦克风关了, 替还在说话的眷族们说了句话:“毕竟谁也不服谁嘛…不过也有些是担心我啦。”


    应洵开车先前往猎人协会。


    手机中的声音还在继续, 但时岁一直都没开口。


    应洵轻声问:“其实可以让我和他们去,如果找到了时年,把他押到你面前就行了。”


    虽然不想和那些血族站在同一战线, 但这场针对于时岁的局做的实在太过明显。


    时岁拿着手机的手在侧边轻轻摩挲了一下,她慢吞吞说:“你们抓不到他的。”


    换位思考, 如果是她,绝对会见到时年才肯罢休。


    因为是双生子, 所以彼此了解,她要终结这一切, 自己就必须加入到血族始祖、夜莺和先祖、还有时年的游戏中去。


    雨水落在车窗上, 气象局发布了暴雨预警, 不是个适合出行的时间段。


    不过就是因为这个恶劣天气,才适合他们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


    应洵:“会紧张吗?”


    时岁:“还好吧, 反正最差的打算就是死掉而已。”


    应洵似乎还想说些什么,时岁侧过脸,看着车窗上倒映出她的脸。


    ……唉,其实还是有点紧张的。


    这也算是她为数不多想要负起的责任吧。


    车辆迅速来到了猎人协会。


    朝暮靠着墙,猫眼少年打了个哈欠,垂着头昏昏欲睡的模样,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听见车辆驶来的声音才抬起头。


    那双异色的眼眸中流露出几分取悦,他先一步拉开时岁那边的车门。


    “那些行贿的上层,已经被我处理的差不多了,”他咧开唇角,笑容具备少年气,“几个部门都接纳了新成员,战斗力…他们都比我菜,说不上来,但大概还是强了一些的。”


    时岁快步向着协会武器库的方向走,一路上的工作人员向着三人行礼致意。


    朝暮笑眯眯道:“怎么样?后方被我打理的很好吧。”


    他虽然有时候像是血族那样疯疯癫癫的,实际上能力并不差,那些腐败的高层被清理之后,大部分的事务都是朝暮在处理。


    时岁:“小看你了。”


    现如今时岁也是有了当上高层的实际感。


    朝暮看着时岁走进武器库中,往自己身上塞一些好用的银器,顺便补充了圣水。


    异瞳的少年靠着墙看着她,眼眸中的情绪在室内灯光下看不太清晰,他并未和应洵进行任何的交流,也没向着时岁多问计划。


    只是在几秒后,慢吞吞地说:“要安安全全活着回来才有机会享受当领导的感觉哦。”


    时岁倾倒圣水的动作一顿。


    她幽幽望去:“……别给我立flag。”


    ——夜莺的庄园中。


    这样一个雨季对于大多数血族来说都不错,没有阳光出来打扰他们的行动,二十四小时都是自由的。


    不过大多数夜莺家系的血族这几天的情绪都很紧绷。


    因为家族中出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人物,夜莺并未限制她的行动,只是随时跟在她的身边,用那种其余血族鲜少会听到的语气和那个家伙说话。


    而且,她几乎是看到血族就杀。


    ……这个行为让夜莺家系的血族感到恐慌,他们本来就是比较弱小的那一批血族。


    为数不多,还算强的一些血族也只是奉行素食主义,除了冬狩日,平时很少会发生打斗。


    由于这个恐怖的存在,现在夜莺家系的血族统统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


    夜莺并不是一个温柔的血族。


    或者说,岁月让她变成了一个极其冷漠、擅长伪装的人物,她并不在意其余血族的死活。


    有血族听见她温柔地对那个宛如杀人机器一般的家伙说。


    “……先放过他们吧?把其余的家伙都解决,最后再是夜莺家系,好吗?”


    ——现在,这个助纣为虐的恶魔正在房间内。


    室内的血腥味蔓延,地面上有明显的血迹,房间中央是一个被捆着手的血族。


    就是时年。


    少年血色的眼眸微垂,注视着地面上的血液,他被先祖抓走后就这样一言不发,沉默的像是一尊雕像。


    夜莺是制作武器的天才。


    她在夜莺庄园的各处都布置了针对血族的武器,就算时岁所有的眷族同时攻入,也有喘息防御的时间。


    夜莺站在窗边,她的表情有些郁闷:“不行啊……你的血液已经不够纯粹了。”


    本来就需要后代的血液,但时年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流光过一次,掺杂了始祖的血液后,原本的血统已经不纯粹了。


    喝了他的血液,她并未恢复神志。


    夜莺搭在窗沿上的指尖一点一点,优雅美丽的血族站起身,她的神色中流露出几分烦躁。


    ……不对,不能这样。


    始祖到现在还没有出手,又是这种气定神闲的、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中的样子,让夜莺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现在的她只是会行动的机器而已,虽然有一部分被改造成了血族,但只是执行着死前的执念。


    ……她的执念竟然是杀光所有的血族,让人类社会回归平静。


    夜莺早就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她的声线柔和,从窗户边离开,来到时年的面前:“我以为你对她很重要。”


    时年微微仰起头。


    他只有在说到时岁的时候才会有点反应,看人的眼神很冷冽,像是潜伏着、随时可以扑上去咬断人喉咙的野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在想,是不是所有人类都变成血族,时岁就能够来到我们的世界。”


    始祖任由时年胡来,这点谁都看出来了。


    时年:“……”


    夜莺笑了:“我可以帮你啊。”


    “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她慢条斯理地卷着自己的发尾,“我们差不多是同类,干脆开门见山地说……”


    “我要时岁的血液,等她的血液快流空的时候,你再给她初拥……怎么样?这是双赢的交易吧。”


    *


    夜莺庄园很大。


    时岁原本和德米拉一起行动,虽然其余血族有所不满,但他确实是战斗力最强的那一个。


    这个庄园的周遭布满了银器,德米拉明显感觉到不舒服,但十字剑家系的亲王什么话都没说,冷漠地跟在时岁身边。


    “小心点。”


    “我知道。”


    雨水还在往下落。


    遮掩了气味、脚步和身影,所以在时岁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迅速加快的时候,她迅速拉住了德米拉的手,将他的脚步截停。


    雨幕中逐渐浮现了两个身影。


    其中一个时岁最为熟悉,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站在原地,任由雨水落在身上。


    雨中撑着伞的银发血族朝着时岁笑了笑,旋即将视线转向就在一旁的德米拉。


    “……同为亲王,我们还是不要打扰这对姐弟叙旧了。”


    战斗一触即发。


    对面的雨伞落地,身边的人影转瞬间就消失在了原地,时岁感受到溅在自己小腿肚上的雨水,她敛眸抽出了自己腰侧的剑。


    ……虽然想到了会对上时年,但没想到会那么快。


    时岁手中的剑微微向下,剑的尖端呈现出朝着地面的架势,雨水模糊了她的视野,顺着她的脸、头发和身体向下落。


    “……我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下雨天。”


    雨水将所有的血腥味都剔除了,只剩下一种专属于自然的气息。


    时岁晃了晃手中的剑:“那时候我们都才五岁,你问我妈妈和爸爸以后再也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被雨水打散,不过没有关系,血族的听力灵敏,就算时岁用最小的声音说话,时年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关于这些,时年其实已经不记得了。


    心脏的位置有些抽痛感,他有些迟钝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在不会跳动的心脏的部位。


    那时候,时年在摆弄着地上的积木,他堆出了两个小小的、手牵着手的人,说那是他们。


    他的姐姐,把两个小人靠的近了一些。


    她的声音永远是那样的阳光开朗,像是每一次挡在他面前那样。


    时岁那年说:“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而现在,隔着雨幕,站在对立面的她望向沉默的少年:“你要与我为敌吗?”


    第126章


    “完全没想到, 你会被别人驱使。”


    夜莺轻巧地跳跃,她偏头躲过德米拉刺来的十字剑,尽可能地避免被他触碰。


    黑发的暴君在雨中的行动丝毫没有受到限制, 并未刺中人的剑尖向着侧面划去, 裁掉了夜莺的一小截长发。


    银发的血族唇角的笑意微微落下一些, 她看着那一截头发落地,被雨水混入土地中。


    ……真是的, 活了那么久, 在碰上这些年轻的血族时竟然有点力不从心。


    “和你没有关系,”德米拉冷酷道,“至多百年, 她迟早会死。”


    “原来烈性还没完全消除啊, 果然比起她的祖先, 那孩子还差了一些。”


    回应她的是德米拉暴风般猛烈的攻击。


    夜莺好歹多活了好几百年, 她躲避的动作依旧轻盈,视线往雨幕中的那对双生子身上一落。


    “她很特殊吧,”夜莺的声音轻飘飘的, 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你们很快就会懂我的感受……”


    她怨恨血族的始祖, 那个高高在上的家伙夺走了她的生命,知道失去她的那一刻会是多么痛苦。


    夜莺有意把德米拉往那个方向牵引。不能让他们聊太多了, 如果时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那就稍微有些棘手……


    时岁正在和时年对峙。


    那些雨水顺着额头往下流淌, 眼睫上的雨水几乎糊住了视线。


    其余眷族推进到哪里了?


    既然夜莺在这里, 那么其余地方应该比较好侵入, 就是不知道找到先祖以后,他们能不能打起来。


    时年并未回答时岁“是否要与自己为敌的问题”, 他的武器也是一柄长剑,缠绕的藤蔓纠缠着手柄的位置,紧密又窒息。


    时岁没有再废话。


    和弟弟的交手与时岁的想象并不相同,代行者的能力很强,但时年并未对她下杀手,只是想要控制住时岁。


    这种样子让时岁有些不快。


    ……和当初只是看着信息,只是已读并不回复,给了人微末的希望。


    这样的犹豫、优柔寡断,就是因为他的种种行为,她才没有办法下杀手。


    她的剑刺入时年的腰腹,被他攥住拔出,血液涌出。


    时岁:“你到底想做什么,时年。”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表情和眼神中了解到这个血脉相连、但总是沉默的弟弟在想什么。


    看来自己也是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变成了厉害的猎人。


    瞬息之间,交手的人员互换。


    德米拉越过时岁的身侧,手中的长剑与时年的武器相撞,两柄有着繁复花纹的银制剑撞在一起,发出尖锐刺耳的声响。


    时岁则是撞上了夜莺。


    夜莺轻笑:“我没想到你会自己送上门。”


    时岁扭了下手腕,长剑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刺向她,雨模糊了时岁的样貌,夜莺恍惚间像是看见了故人。


    “她在哪里?”


    “你说言心吗?”夜莺说,“马上我就会带你去见她的。”


    时岁咧嘴:“不用。”


    夜莺:“这可由不得你……她是你的先祖,你就一点也不打算为她做些什么?”


    时岁碾了碾脚下的土地,在夜莺尚未反应过来的间隙,她提剑朝着她杀去。


    “当然不是,我可是个尊老爱幼的人……”她轻声说,“我会送她回去安眠。至于你,先死吧。”


    她的动作很快。


    黑色和银白色的影子纠缠在一起,夜莺是擅长制作武器的天才,她和时岁缠斗,但这位亲王只有几次给时岁带来了擦伤。


    空气中逐渐弥漫出浅淡的血腥气。


    血液的味道让夜莺微顿,她的血液气味比起曾经要更加吸引血族,那双浅棕色的眼眸像是燃着火焰,惊人的夺目。


    压迫感很强。


    她在猎人和代行者那里学到的技术是人类和血族最顶尖的,再加上时岁并不怕死,她不在意受伤、像是感受不到痛感。


    明明是人类。


    雨水模糊了人的影像,在夜莺的眼中,面前的少女有一瞬间和某个人重合。


    ……真像啊。


    如果她能够完全地苏醒,和时岁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吧。


    只是一个愣神,人类少女的长剑穿透她的肩膀。


    夜莺:“啊……”


    她感受到那柄长剑在血肉中搅动,想要切开血肉朝着心脏去。


    “……别太天真啊,小猎人。”


    时岁眼前的景象晃了晃,夜莺像是幽灵一样隐去了身影,她的心跳逐渐平息,在雨幕中看向德米拉和时年。


    与对上自己时不同,时年和德米拉战斗时阵仗可要大多了,地面扬起的尘土被雨水重新压回地面,道路两侧的植物被他们撞到,树木砸在地面上的声音在雨中依旧明显。


    他们两个血族的武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对方挑走,战斗竟然变成了赤手空拳。


    时岁按了下耳朵上的耳机:“……碰到他以后,让他不要动。”


    到了德米拉运用自己能力的时候了。


    夜莺去了哪里?


    时岁并不清楚,耳机中属于其余眷族的声音在汇报着情况,卡缪询问时岁是否受伤,她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划伤,轻轻喘了口气。


    “不用。”


    德米拉冷淡的声音传来:“过来吧。”


    如果不是时岁的命令,德米拉会在对方失去自我控制能力的那一刻刺穿他的心脏,送他上西天。


    动弹不得的少年垂头,雨水从黑色短发的前端往下滴落,显得有些狼狈。


    时岁问:“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


    时年:“你不会答应的。”


    时岁:“你问都没问怎么知道?”


    德米拉抱着剑站在一侧,血红色的眼眸冷淡地扫着这对长相相似的双生子。


    时年说:“我了解你,时岁。”


    时岁抬起手。


    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在了他的脸上,这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了。


    她说:“你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多久?重新说。”


    时年侧着脸:“夜莺要你的血液,她说等到你的血液全都流光以后,让我再给你初拥。”


    “这样,你就能变成血族,来到我们的世界。”


    而且,时岁会对初拥者抱有一定的依赖性。


    时岁:“你答应了?”


    时年抬起头盯着她:“……”


    时岁的心跳加快了两秒,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弟弟的怨恨,但这种感觉很快消散了,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情绪。


    “我没有。”


    他唇角的笑意略带讥讽,血色的眼眸中带着阴郁的情绪,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


    “……我们以为自己了解彼此,实际上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吗?”


    “有时候我在想,过去的你真的在乎我吗?”


    这个问题是时年所有的梦魇来源,他什么都没有的时候,时岁在阳光下、在人群中,她总是可以笑着,随时可以从他的世界中离开。


    ——实际上,时年才是双生子中情绪更充沛的那一个。


    时岁:“你觉得什么才算是在乎?”


    她压着心口的火气,努力保持着自己的平静。


    时年说:“我不知道。”


    他静静地看着她,血族的非人感在某个瞬间稍稍褪去,只剩下属于人类的脆弱感。


    “我只是很害怕。”


    或许是这个答案并不符合时岁想要听到的。


    她手中的长剑一转,银白色的剑光斩断了雨幕,那些串成线的雨珠被尽数斩断,一切如同电影中的慢镜头,时岁向着他刺来。


    ……倘若,他在他们都讨厌的雨季死去。是否从今往后的每一个雨天,她都会记起他?


    时年闭上了眼。


    一阵轻微的风掀起。


    那柄长剑擦着脸过去,预料中的疼痛感并未传来,时年睁开眼,不知何时潜行到时年身后的夜莺被刺穿了喉颈。


    她手中的武器只要刺穿时年的身体,就能够伤到正好在时年面前的时岁,银制武器能迅速汲取时岁的血液。


    她的剑向着侧边划拉,砍断了夜莺的半个脖颈。夜莺没想到她会察觉自己的存在,痛感令她发出不雅的嘶吼声,迅速撤离。


    瞬息之间,雨中的血液气味加重。


    时年听见时岁的声音:“德米拉,杀了她。”


    随后,她的剑收了回来,依旧握在手中,只是另一只手抬起来。


    时年又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处传来了痛感。


    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那些雨线收束,像是紧密的线将他和她缠绕在一起,从未分开。


    血脉中的某种存在鼓动着,将他已经所剩无几的情绪释放出来,时年感受到了疼痛。


    她随时可以把那柄剑刺入他的心口,让他下一秒落入地狱。


    时岁就是这样的。


    她随时都可以把自己抽离出去,如果是她来做这些事,她会做的很好,姐姐一直是这样的。


    他生来就崇拜她。


    时年的手悬在半空中,无措的、不知道该如何落下。


    他还能回去吗?


    人类的理智和血族的情绪几乎将时年压垮了,他像是受伤的野兽,轻声呜咽着。


    时年听见她说:“要和我说啊…都说了会保护你的。”


    垂落的手环抱上去,他收紧了这个拥抱,雨水把所有人浸透了。


    于是他重新呼唤了那个被封存的称呼:“姐姐。”


    “……怎么了?”


    “……对不起。”


    第127章


    “你就这样相信他?”


    雨声中掺杂着时岁和时年的声音, 传入所有佩戴着耳机的人耳中。


    “你应该知道血族的性格,他可以用话语进行欺骗和诱导。”


    德米拉的兴致大概不高,他的语气中似乎还有些微妙的怒气:“时岁, 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他还在追击夜莺, 只是听见了这对姐弟假惺惺对话。


    这位十字剑家系的亲王从来都不相信这些亲人之间的情感, 就算是德米拉这样的血族,都能够感觉到时岁对时年的放任。


    他们都佩戴着通讯设备, 任由谁说话都能很清晰。


    时岁还没回答呢, 耳机里的萨维先一步开口:“德米拉,这就是你不了解她的地方了~”


    萨维的拇指和食指碾着一块圆润的玉石,室内没有雨, 光线落在他手中的这枚蜜色的宝石上。


    还没他的眼睛好看。


    萨维随手一扔, 将那枚漂亮的宝石扔到了一边。


    这里是夜莺的藏宝室, 放着所有她觉得重要的东西。


    他瞥了一眼在旁边跟个小狗似的甩头发的安德, 以及表面镇定自若,实际上领口已经扣到最顶端,半张脸都隐藏在衣服下面卡缪。


    ……哎呀, 怎么给他组了两个没办法沟通的家伙?


    萨维本来就是闲不住的性格,他慢吞吞说:“你不清楚吗?她本来就不在意时年现在变成什么样。”


    她只是要时年还存在, 这就足够了。


    德米拉:“啧。”


    他那里的声音逐渐淡了下去,大概是追击到了夜莺, 再次陷入了战斗。


    安德没有理会那边的萨维,他按着耳机, 指向很明确地问时岁:“你要过来吗?卡缪在这里, 这里还有一些你可能需要的情报。”


    时岁:“好, 这就过去,受了点小伤。”


    听到时岁受伤, 卡缪原本低着头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下意识的抬起头,担忧的表情先一步露了出来。


    ……哎呀,这不是把人都叼成翘嘴了吗?


    萨维默默腹诽了一句,时岁真是足够吸引血族,搞得他觉得竞争压力很大。


    安德的手中拿着一本很厚重的书籍,这本书的重量非常可观,换成人类拿着,估计会明显吃力。


    萨维从坐着的位置跳下来,稳稳站定在地面上,他问:“你的先祖叫时言心是吧?”


    “应该是吧,”时岁说,“我没注意,只知道姓时……好多称呼都变得很中二了。”


    比如“最强的猎人”、“血族狩猎者”之类的。


    萨维凑到旁边,迅速地扫过了前几页的文字,狗狗眼的血族唇角微微上扬,他对着耳麦说:


    “你的祖先要杀了所有的血族,那你的弟弟也不能幸免…我们这里找到了很有趣的东西,快来吧。”


    路径正好,时年跟在时岁身后,一人一血族迅速穿过夜莺的庄园,迅速穿过雨幕来到了三个血族所在的位置。


    安德看到时年时,露出了并不太友好的神情。


    ……血族和血族之间也存在着显著的竞争关系,竞争食物、竞争权利、竞争所关注的人的目光。


    时年现在站在时岁身后的位置,那里原本属于安德。


    金发红瞳的血族眯了眯眼,领地被侵占的不快感迅速席卷了内心,只是在时岁投来一瞥的时候,按捺住了自己的冲动。


    萨维笑眯眯地:“要打架的话,趁着岁岁在看书的时候打怎么样?”


    耳机中的米迦轻声说:“……真是个喜欢拱火的家伙,岁岁,别理会他。”


    和米迦一起行动的西奥多:“找到了主教堂,这里封锁起来了……啧,和野蔷薇家系那些讨人厌的植物一样,我们等你还是先闯进去?”


    先祖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时岁想了想,让他们稍安勿躁。


    今晚始祖并没有出现。


    这点其实就已经有点奇怪了,他设计了那么多,把时岁从人类的社会拉进血族的世界,到了现在这种最重要的关头却不见踪影。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在始祖能看到的未来中,时岁和先人的见面究竟能够引发什么样的结果呢?


    时岁翻开了放在面前的书,卡缪安静地来到时岁身边为他处理伤口。


    时岁:“麻烦你了。”


    卡缪的声音略带有些埋怨:“…处理伤口倒是不麻烦,就是能不能让他们的眼神收敛一点。”


    特别是那个新来的家伙。


    ……世界上竟然还有比起他来说更加阴暗的血族。


    血族动物般的预感告诉他,如果和那个叫时年的代行者单独相处,他完全有能力让自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时岁耸耸肩。


    她不站队,毕竟帮谁都会伤害到另外几个血族的心——她这里忙着看信息,他们自己调解吧。


    夜莺的笔记全是手写的内容。


    或许因为她们都是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他们都很喜欢用书写的方式来记录。


    时岁一目十行扫过夜莺写下的那些字,这本书厚的离谱,堪称一本历史书。


    从开篇起,夜莺就明确了自己的中心思想,她先是咒骂了血族的始祖长达八百字,随后夸赞了时岁的先祖一千字。


    【你分明这样年轻,你的生命应该绽放出更多的光彩,而不是这样悄无声息地归于尘土。】


    她要复活自己的朋友。


    为此,她踏遍了世界的每一处,寻找到了世界尽头的女巫,获得能够让人死而复生的方法。


    为此,夜莺的手上沾染了许许多多人类和同类的鲜血。


    时岁没兴趣看她讲述那些过去的故事,她往后翻,落到了最后几页。


    时岁这次也算是学聪明了。


    在复活者醒来后的一个月内,如果没有办法获得亲人的血液,那么那具不人不鬼的身体还是会萎缩枯死。


    时岁:“喔,醒过来也分头七吗?”


    米迦:“……”


    德米拉:“……”


    萨维:“噗嗤。”


    西奥多和安德早习惯了时岁这种冷不丁冒出来的幽默感,只有卡缪轻轻叹了口气。


    “你完全没有紧迫感吗,时岁?”


    时岁:“有什么好紧张的?要么我死,要么她死,我只能尽到我最大的努力。”


    萨维弯眸:“事先说好,你死之前先把我杀了怎么样?”


    他走近了一些,被时年抬手拦住。


    “这样死在你的手里,我的一生也算是圆满了——”


    时年的眸色阴郁,他背对着时岁,和时岁相仿的脸上满是不耐和戾气,完全没有在自己姐姐面前装乖的模样。


    “在此之前,我会先送你下地狱。”


    时岁不知道吗?萨维想,她大概是知道的吧,只是时岁并不在意,对于她来说,对时年的容忍度本身就比其余血族或是人类要高。


    血脉真是奇怪的东西。


    明明告诉她人类变成血族以后,很多事情都会遗忘,只剩下内心的一部分执念,但就算是这样,时岁还是接受了时年。


    “……唉,真羡慕啊。”


    怪不得那个猎人二席总是要做时岁的弟弟呢,那不就等于永远能够黏在她的身边了吗?


    时岁已经合上了那本书。


    她正在调整自己身上武器的位置,那些小小的擦伤全都愈合了,除了衣服上一些细小的破损,完全看不出来受过伤的样子。


    时岁:“走吧,快点结束比较省心。”


    雨稍微小了一些。


    他们一行人赶到新的目的地时,看见了正在和西奥多他们对峙的某位熟悉的代行者。


    祁越正气定神闲地站在空地上,他仰头观察着后面那栋建筑物,高塔被银色缠绕,散发着让血族生理不适的气息。


    “这是什么时候建造的,我竟然完全不知道。”他很像是老爷爷一样感慨,“瞒天过海啊……”


    时岁剑不离手,对上昔日的教导者没什么特殊的情绪:“始祖让你来阻拦我们?”


    祁越举起手,做出投降的姿态:“…我可没打算阻拦你,但如果你不想你的眷族进去就全死光的话,最好还是一个人进去。”


    这栋建筑物全是银器制造,对血族有着极其强烈的效果。


    时岁同样仰头打量了一会儿,随后说。


    “那我自己……”


    西奥多脸色阴沉地握住时岁的手,他的动作很坚定,那张俊秀的脸上露出了抗拒的情绪:“你不能一个人过去,那样太危险了。”


    时岁眨眨眼:“这里还有谁是人类吗?”


    米迦:“可以等猎人协会的人过来。”


    祁越眼眸弯弯:“他们现在被我的两个同僚缠住了,短时间内大概是过不来的……”


    代行者行动随心所欲,除了祁越以外的两个代行者都不打算帮时岁,他们想看一场大戏——以及那位高高在上的大人想要做什么。


    这个舞台上只能有时岁和她的祖先。


    西奥多冷声:“那个复活的人类要杀光血族,应该是始祖出面。”


    “始祖大人从来都不管这些事,如果不是情况特殊,血族和人类死光了他也不会管的……”


    祁越顶着一堆血族的目光,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这点,你们该不会不知道吧?”


    根本没有给他们闲聊的时间,面前的大门打开了。


    室内一片阴森,远处才有光亮。时岁已经习惯了这些血族凑在一起就要拌嘴的状况,所以没有理会身周的嘈杂声。


    她并不恐惧死亡。


    时岁依旧记得时言心站在高处对自己投来的一瞥,她记得那时自己心脏跳动的速度。


    过去的人会说什么?做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她决定自己去。


    第128章


    墙壁的两侧画了许多东西。


    这是一个很安静的时刻, 外面的雨声被完全阻隔了,时岁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人类和血族。


    食物和猎食者。


    这本身就是很难逆转的关系,时岁在那些眷族面前没有防备, 单纯因为她的能力特殊。


    就算是这样, 德米拉和米迦那样的血族, 注视着她的目光总是带有侵略性的。


    时岁并不在意这种侵略性,在她的观念里, 这种无法扭曲的主从关系中, 下位者那样的目光对她来说是战利品。


    如果她是先祖那种为人类着想的人,大概会用这种能力命令那些血族把其余血族杀光,然后自刎吧。


    但时岁不是。


    她的血液里流淌着同源的血, 但思维却完全不同。


    时岁手持着长剑, 在略微有些昏暗的长廊中行走, 心跳声是平缓的, 但她依旧保持着十足的警惕。


    这个功能对血族有用,时岁不清楚是否对自己的先祖也有效果,所以还是需要保持警惕。


    壁画上描绘着夜莺和另一个人——时岁猜是自己的先祖的相知相遇过程, 路程走到后面,则是对杀光血族的期许。


    为了你, 可以背叛我的种族……之类的。


    夜莺真是爱得深沉。


    时岁在心里默默吐槽,都是不死的种族了, 怎么还是被感情束缚?这就算了,还给别人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她并不会为她们之间的情谊感动, 时岁平静地扫过壁画上站在顶端的人, 推开了那扇透露出光源的巨大门扉。


    ……既然那么厌恶血族, 时言心肯定不会去充当血族的始祖吧。


    这种所谓的爱,不过是附加在先祖身上的枷锁罢了。


    除了时年以外, 时岁不想被任何类似的枷锁束缚住。


    她提高了警惕心,向着光亮处走。


    室内别有洞天。


    这座不知道什么时候建起来的高塔中没有雨水,人工制造的溪流环绕着种植有序的绿植,室内一片晴朗。


    在最中央的位置,一道身影矗立着。


    在看见对方脸的瞬间,时岁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她早就感受到了入侵者,此时正偏头看来。


    目光冷淡无波,像是死人在看死人。


    两人隔着一定的距离对视。


    时岁先动了,她轻巧跃过脚下的溪流,警惕又大胆地先一步进攻。


    “……请赐教了。”


    时言心没有说话,她的武器是一柄很漂亮的长剑,剑柄做了羽毛元素的装饰,显然是夜莺打造的。


    剑和剑碰撞竟然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火星,时岁借力将武器往下压,但很快感受到来自先祖的力气。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亲王血之后变异了,她的力气绝对不是寻常人、甚至寻常血族会有的。


    她的招式凌厉,时岁先是躲避观察,她发现和祁越教导的差不多。


    显然,那个代行者有专门研究过时岁的先祖。


    周遭的草木被两人践踏地一团乱,没有五花八门的异能力,像是返回了没有热武器的旧时代。


    时岁就着一个短暂的间隙摸到了腰腹处藏好的枪支,一枚子弹从时言心的脸侧划过。


    时岁手中的枪冒出些许白烟:“大人,时代变了。”


    ……其实没用!


    五颗子弹放空了,除了扰乱了先祖的动作,其余跟本没伤到她一点。


    时岁当机立断扔掉手中的枪。


    她迅速抬剑挡住了先祖来的攻击。


    时言心扯了扯唇角:“……废物。”


    好凶!


    时岁险险往侧边一躲,手中的剑向前送,在肩膀上的痛感传来的一瞬,她的剑同样刺穿了对方的胸口。


    但时言心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她任由时岁的剑穿透身体,抽出自己手中的剑想要第二次进攻。


    ……不公平啊!


    时岁放弃了手中的武器,迅速矮身就第一滚,在剑尖刺到眼眸的前一秒避开,又抽出扣在腿边的匕首从后方突袭。


    两人都没了武器,赤手空拳地缠斗在一起,时岁不知道自己在地上滚了几圈,反正感觉全身没有一处舒服。


    血刺呼啦的。


    ……上次这么重的伤,还要追溯到第一次狩猎日被萨维攻击的时候。


    时岁抓紧了机会,在避开先祖拳头的时候搅住她的手腕,奋力一拉。


    咔哒。


    骨头的声音。


    血液顺着时岁的剑往下滴落,落在了女人的脸上,她的反应很大,瞬间暴起的力道直接把时岁掀飞了。


    时岁的后背直接撞在了塔的石柱上,清晰地听见身体传来“咔哒”一声。


    这是错位还是断了?


    时岁不清楚,肾上腺素激增的状况下,时岁感觉不到任何痛感,她用剑撑着自己站起来,看向同样站起来的时言心。


    她冷漠的神色有了少许变化。


    “啧…怎么搞的这么狼狈。”


    会说话了。


    时岁的心跳尚未平息,她撑着墙站起来,要将错乱的呼吸改回正常的频率。


    时岁问:“现在能沟通吗?”


    时言心的目光在时岁淌血的脸上停留片刻,迟疑了许久才自言自语:“……搞什么?见鬼了?”


    和时岁想到的会有的对话完全不同啊。


    她擦了把脸,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这不是你那个时代了,我是你的……大概算是后辈吧,不知道隔了多少代了。”


    她努力转移注意力,向着对方阐述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血液果然有用处。


    就这一点点,都足够先祖从完全失去理智的状况下恢复过来。如果让她流光身上的血液,或许先祖真的能够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然后不人不鬼的活着?”


    时言心的视线落在塔的顶端。


    夜莺对她很好,建造的塔顶悬挂着虚假的太阳,这里将会始终都被不影响血族的阳光照射。


    ……虽然现在被弄的一团乱了。


    她抬起手,翻动着看着自己的掌心,似乎在思索什么,脸上的神色不定。


    时岁在观察她,就见到面前的女人动作微微一顿。


    “现在的人类社会还被血族侵扰的很厉害吗?”


    时岁想了想,很认真的回答:“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吧……不可否认还是有一部分人类被圈养,做他们的血包。”


    但是社会层面上很少引起恐慌。


    猎人协会虽然不算太有用,但也是构建了一道合理的防线。


    时言心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可惜这次没能多杀一点血族……你对他们是什么态度呢?”


    她对自己被复活这件事接受度良好,似乎早就知道这一点。


    时岁:“你知道我继承了一个能让血族成为眷族的能力吗?他们伤不到我。”


    “所以也算和平共处,是吗?”


    “我的双生子弟弟变成了血族,所以抱歉,不能让所有的血族死光。”


    时言心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没打算强迫你。”


    这个强大干练的女人在一切快要结束的时候,表现的依旧云淡风轻,似乎什么都没办法令她动摇。


    她说,在我“死去”之前,始祖向她表达了未来会发生的事。


    “他说,如果我能说服你,他会完成我的心愿……你的弟弟变成了血族,你呢?你做什么打算?”


    时岁说:“等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再说吧……起码别像是你一样被人复活。”


    时岁指了指她垂在身侧的手,从指间开始,她的□□一点的腐烂消散,就着这个短暂的间隙,两个留着相同血脉的人进行着对话。


    “看着年纪不大,想法倒是挺多的嘛。”她笑得爽朗,坦然地放下了正在消散的手:“抱歉,好像让你忙活了挺久的。”


    午夜的钟声敲响了,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程度衰弱下去。


    时岁问:“所以,你要死了吗?”


    时言心回答:“大概吧,人总是要死的。”


    时岁赞成她的说法。


    倒不是一定要让老祖宗死,只是她不想牺牲自己。


    时岁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世界还挺奇妙的…”她其实并无所谓,耸肩叹了口气,“谁能想到我们还能这样见一面呢。”


    有人闯入了。


    建筑物的那道墙被直接撞破,跌跌撞撞地摔进来,落在地上,砸出很大的一声响。


    是夜莺。


    她第一时间抬眸看向时言心。


    这个优雅的血族所有的教养都消失了,银白色的眼眸变成了血色,声线也尖锐:“快!快点杀了她喝光她的血!”


    时岁:“她快要死了。”


    时言心无奈:“……说话好歹委婉一些嘛。”


    夜莺的手被德米拉刺伤了,长时间没有吸人类血液,让夜莺的修复能力变得比起寻常的血族更缓慢一些。


    “不!不要!!”趴在地上的夜莺不顾自己满身的血,发出了悲鸣,“不要走!求你不要死……!”


    时言心:“唉…你往那里走。”


    她给时岁指明了一个方向,半只手已经差不多消散了。


    时岁往像是受伤的野兽那样悲鸣的夜莺身上扫了一眼:“你打算怎么处理夜莺?”


    “……以前,我们是很好的朋友。”


    她朝着时岁不好意思地笑,“让你见笑了。”


    “血族的始祖……全知全能真是让人讨厌的能力,”时言心的唇角挂上了嘲意,“去吧,我和夜莺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