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守住, 不能让它们击溃城门!”
圣科湖外的金西要塞到处都是激烈的交战声,各种惨叫淹没在硝烟下,几乎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把所有奔赴此处的职业者都拖入地狱。
可即便知道难度,谁都不能舍弃金西要塞。
因为在金西要塞之后, 就是丰裕草原,顾名思义,那是盛产食物的地方。一旦被异种侵入, 毁掉今年的收成, 那会造成严重的连锁反应。
丹尼尔撕开布条, 扎进了不住流血的胳膊,朝着身后的人喊了一声:“补魔剂还剩下多少?”
西蒙:“不多, 只够两次冲锋的量。”
丹尼尔的脸色不太好看, 灰扑扑的脸上,只有一双眼睛明亮。
“先不用。”扎比尼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来,“实在不行,就用那个。”
“不可以。”西蒙立刻打断了扎比尼的话头, “绝对不行。”
丹尼尔扯着嘴角笑了笑:“你要是在这用了那个诅咒物,等你家收到消息,岂不是得把我们两个生撕了?”
要不是扎比尼现在没力气去踹他们两人, 肯定要跳起来:“要是我死在这, 有什么区别吗?”
“起码我们兄弟三个, 都死一块了。”丹尼尔无所谓地耸肩, “死掉后的事情,那关我们什么事?”
西蒙沉默了会, 跟着叹了口气。
这是异变后的第三年。
自打大地母神教堂自我封闭,天坠流星, 太阳越来越靠近后,世界的异变也悄然发生。各国都有突然堕|落的狂徒,亦有骤然爆发的异种浪潮,更有频发的污染事故与层出不穷的邪信徒袭击,不说疲于奔波的正神教会,就连普通的民众也能感觉到那种日渐逼近的危险。
只是不管有多少灾变,最终都能解决,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完全不可挽回的事故,因而在慌乱过一段时间后,许多地方的秩序还是渐渐恢复。
只是到了扎比尼这些人的层面,他们还能看到更多。比如安纳托利亚的骤然出现和消失,这并非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如这种本来已经消失在历史里又出现的存在,在过去三年,在普通民众不知道的时候又出现了许多次。
每一次被卷进入的人要么再也无法出来,要么疯疯癫癫,能逃离的人都在少数。
他们更敏锐地感觉到了危机重重。
原本扎比尼,丹尼尔和西蒙这几个人是不可能出现在金西要塞这种前线的位置,他们各自的家族更是派人将他们看管得死紧。
他们只是追逐着一条消息而来,恰巧赶上了这一次金西要塞的袭击爆发,也正是他们带来的人协助要塞的守卫,才将随时都有可能被攻破的要塞维持到了现在。
只是哪怕金西要塞再如何努力,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候,食物不说,就连补充的药剂都要用完了,待耗空一切,就是末日的来临。
扎比尼他们不过刚换下来歇了一会,就又顶了上去,陆陆续续到了月半中天,人声越来越微弱。扎比尼捂着受伤的腰腹,皱眉看向凌乱不堪的战场,再没有犹豫扯下了佩戴的项链。
混乱中,西蒙看到了扎比尼的动作,眼底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扎比尼手上有一个强大的诅咒物,一旦使用的确可以拯救金西要塞的危难,可作为使用人的扎比尼必会死亡。
“蒙脸的埃费雷特,我愿意用我……”
扎比尼双手捧出一个铜雕头像,正要掀开覆盖在头像上的纱巾,嘴里的使用语还没完全触发,就听到……
不,是什么都听不到。
就在这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像是被什么汲取了般,那些吵闹,痛苦,绝望,哀嚎……连带异种尖锐的咆哮声都完全消失。
有人自半空坠落,转瞬踩在云间,一柄法杖凭空转动,重重槌向地面。
“月——”
月光越来越亮,一瞬间宛如白昼。
强光刺激得扎比尼不得不闭上眼,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能感觉到遮不住的光亮自眼缝里钻进来,他不得已将诅咒物塞回去,抓住了武器预防任何有可能的袭击。
……可仍然很安静。
之前的吵闹叫人厌烦,可是这种怪异的安静同样让人难以放松。
在感觉到那月光散去后,扎比尼立刻睁开眼,哪怕刺痛仍在,泪水盈满眼底,可是他仍然看清楚了现在的战场。
那些肆虐疯狂的异种完全消失了,若不是大地上,城墙上还残留着袭击留下来的痕迹,那就像是一个骤然出现的幻梦。
沙沙——
无端的寂静里,唯有轻轻的脚步声。
扎比尼警惕地看了过去,却见光亮最浓处有人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在四目相对的瞬间,那人的动作僵住,像是从来没想过会在这里看到他。
紧接着,他的动作失却了轻松,急急地冲了过来。
“扎比尼。”
那人叫着他的名字,搀住浑身浴血的室友,声音里满是焦急。
“你怎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扎比尼眼前黑沉,在即将断片前他用力拽住来者的衣袖:“兰斯……要是我醒来你再跑……”
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完全晕了过去。
…
扎比尼眨了眨眼,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天花板,表情非常严肃。
看到他醒来刚要欢呼的丹尼尔没忍住问:“你是哪里还不舒服?”
扎比尼:“我的确不舒服。”
这话一出,身边几个人顿时脸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是哪里?”
“我出现了幻觉。”扎比尼慢悠悠地说,“如果不是幻觉,我为什么能看到一个不该出现在在这里的人?”
……人,特指站在门口的兰斯。
丹尼尔和西蒙面面相觑,随即坏笑地看向兰斯,“兰斯,你跑了三年,以扎比尼这脾气,可是能生生气三年的。”
兰斯慢慢走进来,越是靠近,扎比尼才越看清楚他的模样。相比较三年前,现在的兰斯长高了不少,棱角也更加分明,眉间的凌厉是从前不曾有过的。
只是他的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尤其是在看到他们几个时,又多了几分温和。
“抱歉,扎比尼,我之前……”
兰斯的话还没说完,扎比尼就已经拽过他的胳膊抱住他,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
“蠢货,当初你就算不跑,难道我们几个还不能护得住你吗?”扎比尼的嘴角蠕动着,分明还想骂出更难听的话,可到底没说出来,只是更用力地捶着兰斯的后背。
西蒙和丹尼尔也扑了过去,几个人抱作一团,虽然没有哭,可场面看起来也有几分混乱。
直到一把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无奈:“兰斯,你和每个人见面都得来这么一回吗?”
……熟悉,那可真太熟悉了,几乎每个光明信徒都不可能会忘记的声音!
扎比尼猛然抬起头,正正对上门口的一双蓝眼。
冰凉的,没有任何情感的眼眸,正注视着他们和兰斯紧密交缠的肢体。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这是一张扎比尼从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的面孔, 他背后寒毛耸立,仿佛觉察到了极大的危险。
兰斯扶着他的胳膊让他坐下,声音仍是平静:“扎比尼, 你的伤势刚刚愈合,不要乱动。”
扎比尼反手抓住兰斯的手腕, “兰斯,你这些年去了哪里?”他的视线不住在兰斯和缓步进来的塞拉斯身上来回扫射,紧紧皱着眉。
丹尼尔和西蒙两人帮着兰斯, 将扎比尼给撕下来, 按着他重新靠坐在床头。西蒙开口说:“你着急个什么劲?兰斯现在在这里, 还能跑了不成?”
扎比尼阴阳怪气地说:“那可说不准,他要是真想跑, 这些年, 我们谁真的抓住他了?”
话到这里,其他两人也语塞。
说起来,他们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赶来金西要塞,也的确是源自于一条消息。
——一条和兰斯有关的消息。
而从兰斯愧疚的脸色, 也看得出来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我不会跑的。”兰斯认真地说,“你们想知道什么,我也不会不回答。”
他浅浅笑了起来。
“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
扎比尼挑眉:“那第一个问题, 你还是先回答跟在你身旁的这位……”他的眼神没敢往塞拉斯身上扫, 神情却是慢慢严肃起来, “舍弗阁下是怎么回事?他是真的吗?”
兰斯略有苦恼地皱了皱眉, “还会有人敢伪装成塞拉斯吗?”
塞拉斯圈住了兰斯的手腕,指腹不经意摩挲着刚才被扎比尼抓过的地方, 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忘了吗?也的确是有人这么做过。”
兰斯不知想起了什么,耳根微红, 恶狠狠瞪了眼塞拉斯。
而后,他清了清嗓子,对几个室友说。
“扎比尼,如果你问的是,他是不是你们知道的那个塞拉斯·舍弗,那答案是,是的。”
几个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眼神,然后轮到西蒙开口。西蒙的情商可比其他人高得多,说起话来也委婉周到,在他的主导下,兰斯不知不觉说了许多事情。
从德约塞城的变故,再到红蔷薇小队,安纳托利亚,西索利亚……等等,等等,只要是室友问起的事情,兰斯的确没有任何隐瞒。
聊到最后,几个人的脸色已然从平静到了麻木,外面的天色也从白昼而至于深夜。
兰斯看着扎比尼脸上的疲倦,便主动住了口,摇着头说:“扎比尼刚醒,还是得好好休息,别的事情,等明天再说吧。”
他的态度果断,其他人出于震惊中,也没有反驳的打算。等扎比尼重新换过药,人也睡下后,他们才从房间离开。
他们现在身处金西要塞的总督府,他们这些人都可谓是金西要塞的恩人,在平息了事端后,总督急切将他们迎进了府内休养。
离了护卫看守的房间,西蒙才看向兰斯。
“等金西要塞的事情解决了后,你还要离开吗?”
今日的讲述里,兰斯的语气一直淡淡,不带有太多的情绪。可西蒙还是能从他的话里窥探到一个崭新的世界,自天南地北,兰斯在这消失的三年里几乎走遍了整个世界,经历过无数的波澜。
他的眼底不再有动摇和迟疑,只余下坚定的信念。
兰斯还是兰斯,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兰斯。至少他们从前从来都不会想到,如今的兰斯会在某些事情走得比他们还要更远。
西蒙想起最近这几年世界的变化,眼底不由得浮现出一层阴霾。这些变化正在一点点将这个世界拽向深渊,最为绝望的是,兰斯对于过去数年经历的袒露,正是最贴切的证据。
兰斯:“要的。”
他的声音有几分叹息。
“修补总是比破坏来得难,就算能拦得住一次爆发,也不能时时都能赶到。”
正如这一次金西要塞的事件。
如果不是污染就在附近泄露,这些异种是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骤变成这样。也是在这几年四处奔走,兰斯才一点点意识到这些污染所带来的影响。
其实各大教会多少对这个事实心知肚明——那就是这个世界早晚会走向灭亡,这只是或早或晚、无法改变的事实。
谁也说不清楚这些污染是从何而生,就像是谁也不知道异种的由来,只能笼统归结于堕落,污秽。而至于现在的兰斯,也顶多清楚这个世界的本质本就是光与暗相生相克。
有太阳,就有月亮。
有光,就有暗。
有生,也有死。
想要根除污染,就跟想要灭绝一切生机是相同的、且无法做到的事情。
这的确是连神明都无法做到的事,因为在塞拉斯看来,它们的本质并无不同。那些纠缠在信仰里,继而被神明所接纳的污染,同样也是力量的来源。
力量有交叠之时,高涨跌落之刻,当生机汹涌,便是污染低落,当污染大盛,便有生机衰亡。
这便是规则。
当兰斯在一日又一日的奔波里逐渐明白这点的同时,便也清楚为什么塞拉斯会是这样的淡然。
有很多事情做出来,就只是无用功。
但因为是无用功,所以就不该去做吗?
兰斯不这么认为。
等送走忧心忡忡的西蒙和丹尼尔,已经到了后半夜。兰斯看向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的塞拉斯,无奈地笑了笑:“你明明知道他们怕你。”
“兰斯明明知道我在,却还忽略我。”塞拉斯扬眉,带着几分笑意,“这不也怪你?”
兰斯:“我失踪了那么久,他们担心也正常。这次还是因为收到我的消息才赶来金西要塞……”
“兰斯觉得,他们说的就是真话?”塞拉斯打断了兰斯的话,“过几天,暗夜城堡就要开了。”
暗夜城堡,又一个原本该消失在历史的存在。
兰斯平静地说:“不管他们来是为了暗夜城堡,还是因为我,都也是同一个目的。”他并不在意是不是顺带的,心意到了本就难得。
过去三年,还能锲而不舍找他的人,这几个室友已经比光明教会还要执着。
兰斯主动抓住塞拉斯的手,轻轻晃了晃:“我们回去吧,去找大叔他们。这次过来,没想到会在金西要塞待这么久。”
塞拉斯:“我已经通知过他们,几天后直接在暗夜城堡门口等。”
“你已经知道地点了?”兰斯眨了眨眼,“在这件事上,你总是快人一步。”
只要塞拉斯愿意,那些污染的源头,他总是比任何人都要更早感知。
“所以呢,兰斯有什么奖励?”塞拉斯搂住兰斯的腰,拉进两人的距离,冰凉的蓝眸注视着兰斯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他的灵魂,“你今天可是一整日都没有看我。”
“塞拉斯,嫉妒是人类里丑陋的情绪。”兰斯似乎意识到什么,微微挣扎起来,“学什么都不能学这个。”
“呵呵,我倒是觉得,这种燃烧的情绪非常美妙。”
话音刚落,走廊里的灯火随之一暗,再度亮起来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
…
兰斯不喜欢梦。
直到现在,还是不喜欢。
人在梦中总会有一种赤|裸裸的、无法约束自己的袒露。在梦中的接触……那是远比裸露自己身体还要来得直白的剖析,就像是灵魂被彻底地吞没。
可塞拉斯总是喜欢拉着兰斯入梦。
糜烂的香味充斥整个高原,只要吸入腹中,那种燃烧的感觉就会越来越剧烈,汗液渗出越多,和香味交融到一起,便会变作另外一种格外浓郁的气息。越是闻着那个味道,就越有异种无法挣脱的窒息感。
兰斯甚至分辨不出来这到底是哪个地形,毕竟经历的越多,看到的更多,人的记忆似乎也会开始模糊起来,尤其是在现在这般环境下,兰斯都不知道晃动的到底是他们的身体,还是整片大地都在蠕动。
……这也并非不可能,毕竟谁能想到,就连某片大地也能成为容器的一部分?
真是无奇不有。
塞拉斯低低在笑。
兰斯讨厌那种笑,讨厌那种漫不经心的味道,讨厌他总是能够看穿自己的想法……讨厌的东西有很多,但他更讨厌自己。
兰斯厌恶,又无法克制自己沉沦其中,因为在梦中他所能见到的,又不只是塞拉斯。那些虚幻的影子逐一浮现出来的时候,哪怕兰斯早知道那些都是假的,本来就已经归属于塞拉斯的一部分,却还是会忍不住动摇。
他不喜欢这样,可塞拉斯喜欢。
他尤为喜欢看到兰斯沉迷于欲|望的模样,为此他会使出各种手段。
“兰斯,这样不好吗?”那声音就在耳边,潜入骨髓,仿佛是在身体内部,几乎无处不在,是蛊惑,也是危险,“你和我,正在融合。”
一种无名的恐惧顺着血肉蔓延上来,只是还未到巅峰就被另外异样的喜悦给压了下去。
那欢愉的情绪不知从何而来,伴随着低低切切的歌声,癫狂又迷乱,几乎压下兰斯的理智,在血肉之躯上歌舞。
……熟悉得,就好像是兰斯自己的声音。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正如塞拉斯所说, 只是几天的时间,暗夜城堡就悄然在距离金西要塞不足半日路程的地方出现,他收到消息的时候, 看向正在病床上吃药的扎比尼。
“你们也是打算去暗夜城堡的吧?”
西蒙看了眼兰斯:“已经出现了?”聪明人说话,都不需要太多的言语。
“嗯, 我现在就走走。”兰斯平静地说,“如果你们需要的话,可以搭便车。”
丹尼尔好笑地扬眉:“要怎么搭?”
兰斯走到窗边, 将病房的窗给推开了, 门外赫然是一条扭动的飞毯。只看着那波动, 就知道这是一件诅咒物。
“它。”
兰斯伸手摸了摸诅咒物的毛毛,看向丹尼尔:“它很大, 可以坐很多人。”
在谁都没有说话的时刻, 弹也似地坐起来的人是扎比尼,他严肃着脸说:“我去。”
丹尼尔翻了个白眼,一巴掌抽在扎比尼的后背:“就你这样,你还打算去?”
扎比尼皮笑肉不笑:“我不能去, 你们也别想去。”
西蒙冷静地指出一点:“可你拦不住兰斯。”
扎比尼:“但我可以拦下你俩。”
丹尼尔和西蒙:“……”
好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
一座在群山里若隐若现的城堡插|入云霄,通体漆黑的颜色看起来异常低调,可洞开的大门内, 隐约能听到惨叫声。
只是往往看了过去, 那声音再度消失,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幻觉。
城堡高|耸, 燃着灯火。
只站在门外看,时不时能看到窗台晃动的人影。
已经有好几批人进去了。
在大门外等候的人群里, 红蔷薇小队大概是这里面最惹眼的。仔细说来,他们的穿着打扮并不高调, 可是任由是谁往来,都会忍不住看他们一眼。
只因为他们是红蔷薇小队。
只要沾染了隐秘的人,怎会不知道这么个队伍?
早前的红蔷薇小队只是作为赏金猎人而出名,但在这三年里,这队伍却总会出现在最危险、也是最怪异的地方。他们的出现时常会和一些隐秘消失产生联系,久而久之,也有人猜想到了什么。
只是在官方层面上,各大教会并不打压能追寻到隐秘的各路职业者。对于红蔷薇小队的态度,则是更加暧|昧。
不过在诸多教会里,光明教会是唯一不怎么和红蔷薇小队往来的教会。
很多人都猜测是否是因为兰斯曾出没在这支队伍里,让光明教会一并拉上了黑名单。只是不管怎么样,红蔷薇小队出现在这里,往往意味着不久之后事态的缓解。
倏地,一片阴影落下。
红蔷薇小队的人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敏锐地感觉到了飞毯的到来,他们急匆匆地穿过人群跑了过来,对着飞毯上的人说说笑笑。
很难得的,这一次飞毯上的人还有不少。
除了塞拉斯和兰斯外,其余的人一看就是贵族出身与护卫。
汉斯看着兰斯毫无遮拦的脸:“你不再掩饰了?”
兰斯:“没有掩饰的必要了。”
扎比尼他们和兰斯的关系并不是秘密,当他们和红蔷薇小队的人一起行动的时候,自然会引起许多人的猜测……尤其在这之前,兰斯和红蔷薇也有来往。
“你是没必要,可是那位呢?”
暗夜城堡外的营地鸦雀无声,那并不是因为人少,只是无人敢说话。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兰斯,以及他身后的教士身上。或许不是谁都知道兰斯长什么样子,可是塞拉斯的模样却常为人所熟悉。
当他自然地跟着兰斯步下飞毯时,有多少人都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嗯,也没有必要了。”兰斯轻声说,“暗夜城堡有什么变化吗?”
汉斯忍住焦急的心思,和兰斯说起这两天守在暗夜城堡外的情况。
达里尔则是好奇起那些跟在兰斯身后的贵族护卫,只是不近不远地看了几眼,他们就敏锐地发觉了达里尔的注视扫了过来。
不过达里尔并不在意。
如果是三年前的达里尔,或许还会手忙脚乱,可是经过三年的时间,他现在已经锻炼出属于自己的厚脸皮,根本不在乎别人的眼光。
满足了自己的好奇心后,达里尔回到队伍里,和茉莉咬耳朵。不管过去多久,他俩都是小队里最八卦多嘴的人。
听完汉斯说的话,兰斯微微皱眉,仰头看着暗夜城堡那高耸的塔尖,低声说:“不太对劲。”
“这些年你去过的地方,哪里正常过?”巴克没忍住吐槽了一句,比起三年前,一道刀疤横过他的鼻梁,平添了几分彪悍气,“这里比起之前的,还有哪里不同?”
塞拉斯:“声音。”
他只简单丢下了这个词语,就抓着兰斯的手往暗夜城堡走去。
被拖走的兰斯没忘记室友,回过头来和他们说话:“先跟我们进来吧,不过里面会比较危险,要小心。”
扎比尼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带着人跟了上去,再加上红蔷薇小队的成员,这人数倒是比在场其他人都要多。
或许有人想要拦下他们说话,但看着这么多人,到底不敢乱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暗夜城堡的大门口。
不过,相信塞拉斯出现的消息,会疯狂地传遍任何一个地方。
“以前,你都是隐藏自己的身份去处理这些事情?”丹尼尔问,走进城堡内,那种疯狂和压抑的气氛就笼罩下来,“怪不得总是寻不到你的踪迹。”
西蒙:“你问了个白痴问题。”如果不是掩藏了自己的身份,那兰斯是怎么避开那些铺天盖地的追查?光是光明教会就不可能放过他。
兰斯笑了笑,不自觉地握紧了和塞拉斯交握的手指。塞拉斯似有所觉,轻轻搔了搔兰斯的手心,痒得他微微一颤。
城堡的内部分明遍地都是灯,却还是有一种冰冷幽暗的感觉。就像是光线再亮,在这里都会被无形的东西吞噬。
不只是光线,就连声音在这里好像也会被吸附掉,分明进来了这么多人,却有种静悄悄的奇异感。
达里尔:“……这里,好安静呀。”
“嗯,声音应该是这里的禁忌。”兰斯轻声说,“你们来之前,把背景都看了吗?”
红蔷薇小队的人都点了点头,扎比尼他们更不用说。
暗夜城堡在几百年前,是一位伯爵的领地。那时候的暗夜城堡是附近领地的向往的所在,因为这位伯爵非常和善。
只是这个伯爵有个怪癖,他只会在晚上才会出现。
所以这里才会被称之为暗夜城堡。
暗夜城堡每个月都会举办一场晚会,适龄的青年都会受邀前往,不分男女。这样的晚会持续了好几年,然后在某个夜晚,这位伯爵当着所有与会者的面□□崩溃,溃败成一滩血水。
所有参加了这一夜晚会的人也全都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后来才渐渐有了传闻,说是这位伯爵每次召开晚会,不过是为了给自己寻找合适的食物。而他的溃烂,也不过是遭遇污染后的堕落。
暗夜城堡衰落后,时不时会有人在深夜误入,看到本该寂静的城堡亮起,有来来往往的人穿梭其中,仿佛是一场晚会的召开。
再到后来,就谁也不知道暗夜城堡是怎么消失的,正如没有人知道它现在为何出现。
“嘘。”塞拉斯竖起手指,“听。”
滴答滴,滴答滴——
清脆的、敲击在乐器上的声音。
暗淡的大厅突然明快起来,就像是有双无形的手抹去了所有的阴霾,露出明亮的色彩。美妙的乐声流淌着,伴随着旋转出现的舞者,开始欢快地在大厅里跳动。
一瞬间,大厅充满了人。
由寂静再到热闹的转变,也不过仅仅一眨眼。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宴会, 正在举行。
能看到,听到,闻到, 感觉到,如何不像是一场真正的宴会?
只是这些人的穿着, 打扮,甚至是说话的腔调,都和现在略有差别。
兰斯听到西蒙小声说了句:“都是几百年前流行的打扮, 哟, 那项链倒是品味不错……”也不知道他的眼睛究竟看哪里去了。
宴会上的人似乎自然而然就接纳了他们, 仿佛他们是这舞会的一部分,甚至还有人来邀请他们跳舞。达里尔蠢蠢欲动, 好奇都快从他的眼睛里跳出来。
“不许过去。”兰斯摇了摇头, “不要吃这里的东西,也不要接受任何人的邀请。”
达里尔收回蠢蠢欲动,老实地在队伍里站好。
巴克:“我看到了里根,还有亚历克斯, 他们怎么都穿着稀奇古怪的衣服?”
众人顺着巴克说的方向看去,只见的确有几个长相略显彪悍的男人穿着燕尾服在和其他人跳舞。他们是如此的投入,就仿佛他们也是这场宴会的一部分。
兰斯看着他们的模样, “他们看起来不认识你。”跳舞时, 他们的眼神扫过这里, 却没有任何的波澜。
巴克:“要不要我过去看看?”
“不要。”兰斯果断地拒绝, “离开这里。”
众人没有停留,顺从兰斯的意见很快穿行过大厅, 朝着两侧的通道走去。只是人刚要出去的时候,却被守在门口的护卫拦住。
这是整个大厅里第一个对他们的存在有反应的人。
“你们还没有跳舞。”
护卫硬邦邦地说。
“砍他一刀?”丹尼尔皱眉, “不过,在这种地方,一般也没用。”
“嗯,是这里的规则限制。”兰斯问,“是必须所有人都跳舞,还是只要队伍里有人跳舞就行。”
他谨慎地提问。
护卫的脑袋转动,一点点地抬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兰斯看。
“……嘻嘻,只要你去跳舞……”他伸出枯瘦的手指,眼瞅着就要勾住兰斯的袖子,却被猛然出现的光刃砍断。
继而,有无数锋锐的光刃弹射出来,将护卫切成肉酱。
坍塌下来的血块里,蠕动着再生成一个人模人样的护卫,只是他再也不敢靠近兰斯,佝偻着腰堵在他们的前路。
“需要跳舞……需要跳舞……”
兰斯无奈地看着塞拉斯:“你怎么突然就动手?”
塞拉斯:“因为想。”
他顺手搂住兰斯的腰。
“干嘛?”
兰斯撑住塞拉斯的胳膊,觉得他这种小动作越来越多。
“他不是说,要跳舞?”塞拉斯朝着兰斯扬眉,淡笑着说,“那自然是跳舞去。”
音乐越来越恢弘盛大,大厅内下场跳舞的人也越发地多,可当兰斯与塞拉斯踏入其中,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他们涌来。
兰斯的声音轻了下来:“看来,要小心。”
“兰斯,我很好奇。”塞拉斯绅士地牵着兰斯的手,“你有些时候,是把我当做什么看待?”
“当个人。”兰斯只觉得塞拉斯这话很奇怪,“不然还能是什么?那些乱七八糟的模样吗?”
他做出一副要晕倒的表情。
“我的接受程度没那么高。”
“是吗?”塞拉斯扬眉,“可有些时候,我觉得兰斯还是蛮能包容的。”
兰斯面无表情地踩住塞拉斯的脚。
这人是怎么顶着一张圣洁漂亮的脸蛋说出这种话的?
亵渎!
这是对他那张脸的亵渎!
…
乐声越来越大,跳舞的人群也随之变幻,没有进入舞池的其他人在边上观看,时不时警惕周围的情况。
扎比尼戳了戳戒备的达里尔,给人吓了一跳:“你干嘛?”
达里尔揉着鼻子嘟哝,差点反射性给他来一刀。
“兰斯和舍弗阁下的关系很好?”
达里尔警惕地看着扎比尼:“你问这些干嘛?兰斯没有和你们说吗?”
扎比尼:“兰斯说了过去三年的事,不过提起舍弗阁下,只说他们关系不错。”
“那是不错嘛?”达里尔吐槽,“那几乎是粘在一块。”
许是因为兰斯带着他们一起来的,也可能是过去兰斯曾提及过室友的存在,达里尔的戒备属于有但不多的程度,被多问了几句,就什么都也给说了。
他说他们两个总是一起行动,就没见过落单的时候,说他不喜欢单独和塞拉斯呆在一起因为他的气势很吓人,说起他们在荒漠里扎营结果兰斯为了救人受伤后塞拉斯屠干净了当地的异种,说兰斯总是更喜欢白天而不喜欢月出的时候……
达里尔那嘴巴波登波瞪的时候,那叫一个滔滔不绝,说得汉斯都瞪了过来。
达里尔先是一怂,而后挺直了腰。
“大叔,我也没说错呀,兰斯和舍弗大人就是很要好,一般夫妻都没他们那么亲密……”
“达里尔,你难道就没想过……”茉莉终于忍不住打断了达里尔的话,幽幽地说,“其实兰斯和舍弗大人就是一对吗?”
“一对,什么一对?”达里尔没转过弯来,“朋友?”
“你会和朋友手牵着手,会和朋友在一张床睡觉,会亲吻对方的额头,会给他穿衣服,也会时不时抱着走来走去吗?”茉莉几乎是不停歇地念出好长一段话,“如果你有这样的朋友,那我只能说你朋友对你不正常。”
达里尔沉思,他把茉莉说的话套在自己朋友身上——当然,也就是他们红蔷薇小队其他成员的身上——那些被他目光扫过的人都没忍住打了个寒颤,然后疯狂摇头。
显然没有哪一个想要被达里尔当做这种“朋友”。
“……没有。”达里尔也不知为何打了个哆嗦,摸着自己寒毛耸立的胳膊,“有这种‘朋友’也太恐怖了,那简直像是被恶魔缠上了。”
丹尼尔:“你说的恶魔,是舍弗阁下吗?”
“当然。”达里尔瞪大了眼,“除了他,还能有谁?”
有时光是旁观看着,都隐隐有一种溺毙的窒息感,除了兰斯之外,达里尔想象不出还有谁能承受这种灭顶的威压。
丹尼尔嘀咕着:“和以前的印象差别也太大了。”
达里尔听了这话,挠了挠头。
“以前的舍弗大人听起来像是个刻在雕像上的假人,没见过,但也听过,真的见了,虽然不一样,但也没什么不好的。”
完美,正直,善良,公正。
听起来多么光明的词语,也令人向往。
可假仁假义的人也不少。
达里尔觉得现在的舍弗大人看起来也不错,起码他看起来有情绪,像是个真人,还护短。
嘿嘿,虽然舍弗大人平时不怎么表现出来,可是在除了兰斯之外的事情上,对他们这些朝夕相处的人,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哒,哒哒。
步伐轻舞,他们能听到清脆的踩踏声。
而后,原本流畅的音乐突然停下来,在二层平台上,有个戴着面具的贵族步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红色酒液,看起来正打算说些什么。
只是还没等他说话,两枚月牙就在他的左右出现,毫不犹豫地贯穿了男人的脑袋。
血浆溅了出来,顺着阶梯蔓延。
原本正期待着主人说话的宾客纷纷看向唯一的异类,他们的身体变得扭曲,像是膨胀的肉球,正要撕裂那皮囊。
一阵优美的乐声再度响起,原本要挣扎起来的宾客们纷纷恢复了原形,僵硬着自己的身体又开始跳动。只是他们怨毒的眼神紧盯着兰斯不放,恨不得将他撕成碎皮。
声音,才是关键。
兰斯握着法杖看向二层平台,看向那蠕动再生的怪物。如果护卫都能再生,身为这宴会主人,当然也可以。
“不演了吗?”
重重叠叠的声音响起来,似男似女。
“你们的舞,跳起来真好看,我想看你们给我跳一辈子的舞……”
随着话音响起,整个大厅的灯光暗淡下来。
嘶吼从四面八方响起来,在主人的驱动下,这些被乐声控制的怪物咆哮出声,拼命想要挣脱音乐的束缚,扑向生人。
“茉莉,你去接替塞拉斯演奏,达里尔,你护送茉莉过去。”嘶吼声里,兰斯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来,“其余人,自行戒备,我发现目标了。”
零零散散能听到有人应答的声音,至于扎比尼他们……早在进来前,他们就已经各有约定,无需兰斯多言。
“想要看我们继续跳下去?”一道又一道的光自兰斯的脚下荡开,让他平步走上高空,“那你可以试试看。”
他笑了起来,法杖指向重新凝聚的宴会主人。
“看你能不能留下我们。”
“那还是让他去死吧。”平静带笑的叹息声里,塞拉斯重新出现在兰斯的身后,“毕竟,我只想跳给兰斯一个人看。”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轰——
暗夜城堡外, 原本驻扎在营地里的职业者纷纷冲了出来,看向声音的来源地。只见高|耸的城堡塔尖正在滑落,大块大块的黑色碎石跌落下来, 将整片大地都笼罩在内。
月光更盛,遍地都是震荡。
怪异的嘶鸣声响起, 像是暗夜城堡内藏着无数只可怕的怪物。绿意杂草疯狂滋长,很快蔓延到了城堡的墙壁上。原本看似寻常的、随处可见的杂草扎根在石头里,粗壮的根须膨胀, 硬生生挤出本不该存在的空隙。
营地里的职业者不得不紧急撤离, 不让也不会被这些疯狂的植物袭击?
“是异种吗?”
“不, 并不袭击人。”
“真是奇怪……”有人说,“难道是有生命女神的教徒?”
议论纷纷。
只是比起讨论, 更让他们在意的是暗夜城堡内发生的事情。
暗夜城堡出现不过几天, 进去的人已有三波,只是从没有人出来,留守在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偏偏红蔷薇小队一进入,就有了这样的变化, 这些人心中多少是有猜想。毕竟这样的事情已经出现了不知道多少次……可这也太快了!
不管他们心中是什么想法,最终这场震荡还是蔓延到了附近的山峰,地动山摇间, 有人看到了高塔彻底碎裂的模样, 那栋阴郁压抑的城堡在激烈的晃动里被裂开的大地彻底吞没。
在那漫山遍野的绿色里, 月光正盛。
…
半个月后, 扎比尼带着人回到了德约塞城。丹尼尔和西蒙早在进城前就和他分开,都有各自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扎比尼刚进城, 就被等在城门口的自家人拦住。
“少爷,家主正在公馆内等着您。”拉姆家族的人毕恭毕敬地等待着扎比尼。
扎比尼微微皱眉, 倒也没说什么,就跟着人去了。回来的路上,明里暗里跟着他的人不少,扎比尼估计都是他那老爹在操心。
公馆就落座在德约塞城的中央,越过广场,有不少人在喂养白鸽,放飞雪白的翅膀里,扎比尼收回了视线。
马车一路到了公馆前,就看到了拉姆家主背着手等在门前的模样。
扎比尼心中一软,刚想说点什么,就看到他老爹横过来的眼睛,冷冷地说:“就爱往外跑,差点连命都丢在外面了!”
扎比尼:“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
“不过侥幸!”
扎比尼懒得理他,下了马车就往里面走。父子两人的关系一直都是这么别扭,见面就是吵架,伺候的人都已经熟悉得不得了。
两人一路吵到了公馆内,还是因为拉姆家主要喝水润喉,这才堪堪停下来这场争辩。
扎比尼背着手站在书桌前,冷声说:“你特意过来,不会就只是为了看我活没活着吧?有话快说,没事我就走了。”
“……你在暗夜城堡内,见到了什么。”
他老爹被扎比尼这话问得眉头紧皱,不过倒也不是个藏着掖着的脾气,直截了当就问了起来。
“听说,你见到舍弗阁下了?”
“不用听说,据说,我不是已经写信回来了吗?”扎比尼撇嘴,“金西要塞就是兰斯和舍弗阁下护住的,暗夜城堡也是他们毁掉的,至于他们在暗夜城堡里做了什么,我也说了,我不知道。”
“你之前和几个朋友巴巴要去暗夜城堡,结果就什么都没做成,任由着这过去之地坍塌?”拉姆家主呵呵笑了声,“这可不是你的脾气。”
“谁说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扎比尼扬起眉,直勾勾地看着老爹,“起码,我知道了真相。”
父子两人对视良久。
“真相?扎比尼,我有什么瞒着你的地方吗?”
“那可真是太多了。”
扎比尼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强硬。
“父亲,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大地母神还好吗?”
拉姆家主骤然沉默,没有立刻回答扎比尼的话。
扎比尼多么熟悉他父亲的性格啊,一看他这个反应,便笑了起来。
“果然是这样。”
“你特地去走这么一遭,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
“问你,你就会回答吗?父亲。”扎比尼摇头,“我想知道亲眼看到。”
“哪怕会死?”
“父亲,在现今这个时刻,早死晚死,难道有差别吗?”
拉姆家主皱眉:“不要胡言。”
“父亲,你清楚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扎比尼往前几步,胳膊撑在桌面上盯着拉姆家主的眼睛看,“事态都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地步,为什么官方却还什么都不说?”
又是更长的沉默,沉默到了扎比尼觉得还是等不到答案的时候,才听到拉姆家主沉沉叹了口气。
老拉姆看着扎比尼:“隐秘之所以为隐秘,就有它不可外传的道理。三年前的秩序崩塌,你也是亲眼看到的。如果将一切都肆无忌惮地公布在民众面前,你猜他们是会理智思考,还是会被恐惧的本能拖垮?”
“那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就任由着他们无知无觉地等死吧!”扎比尼厉声道,“而您连我都瞒着!”
“徒增无劳的忧愁。”老拉姆淡淡地说,“扎比尼,你觉得你能比教会那些高阶教士厉害到哪里去?你能比审判长,教皇,甚至是……”他收住声,没再说下去。
可扎比尼却知道老拉姆暗指的是什么,他也跟着沉默。
“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老拉姆趁着扎比尼不说话的时候反问,“就算你真的去了丰裕草原,窥探到了附近土地的问题,可是也不可能知道这么多。”
他微眯着眼,声音尖锐起来。
“是舍弗阁下?”
“父亲,你这话,是作为父亲来问我的,还是作为拉姆家主来问我的?”
老拉姆冷哼了声,随手抓起桌上的摆件就朝扎比尼丢过去,“臭小子,还给你脸了是吧?”
轰,轰轰——
一时间,整个书房充满了各种奇怪的爆鸣声。
书房外的护卫咳嗽了声,没敢进去。
这也是常态。
这对父子要是不打起来,才是奇了怪了。
等他们打完,书房也塌得差不多了,两人在废墟里面咳嗽,抹了把灰扑扑的脸。
老拉姆看着扎比尼阴沉的脸色,朗声大笑:“臭小子,既然是你自己想知道的,那就不要后悔。”
他朝着扎比尼伸手。
扎比尼尽管臭着脸,但还是过来给人拉了起来。老拉姆却抓着扎比尼的手掌不放,将人拉了过来,靠在儿子的耳边低声说:
“大地将倾,无可避免。”
…
“哈湫——”
达里尔狠狠打了个喷嚏,恶狠狠地瞪着怎么都凿不开的地面,扭头看向后面正不紧不慢走来的兰斯一行人。
“兰斯,这根本没法挖啊。”
兰斯在他的身边蹲下,手指摩挲着粗糙结实的地面,低声说:“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这里的土地不是这样的。”
“嗯,这里本来以种植出名。”塞拉斯平静地说道,“这种变化,是最近两个月才有的。”
兰斯站起来,看着有些荒凉的土地,在更远处,有隐隐约约的人影背着水桶穿梭在枯黄的土地上,他们勤勤恳恳,还在试图拯救这突然荒废的土壤。
“难受?”
塞拉斯的手掌压在兰斯的肩膀上,也跟着看向这荒芜的土地。
“你之前说,努力也是无用。说的就是这个?”
“这话当初可是你说的。”塞拉斯笑了起来,“不要什么都推到我身上。”
兰斯让红蔷薇小队先行解散休整,自己和塞拉斯沿着干涸的土壤不紧不慢地走着。听到塞拉斯这话,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会有点难受。”兰斯老实地说,“但是,我也不觉得这没有意义。所以,尽力而为就好。”
他已经逐渐意识到塞拉斯当初说的那些事情代表着什么,但凡事尽力就好。
谁也无法成为世界的救世主。
“你还不算他们的救世主吗?”塞拉斯捏了捏兰斯的后脖颈,“没有你,现在可不会这么安定。”
“要这么说,那得感谢无暗之锁。”兰斯眉眼微弯,“这可是祂残留下来的力量。”
只是依靠着一位已经堕落的神明残留的力量,真的能做到那么多事吗?兰斯仰头看着明媚的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望见那轮高挂在天上的太阳。
依稀的,他耳边好似幻化出无数窃窃私语。
只在他还没来得及听清楚前,塞拉斯就抬手捂住了兰斯的耳朵。
扑通——
扑通——
“嘘,仔细听我的心跳。”
于是,兰斯便只能听到血脉跳动的声音。
那是来自于塞拉斯的心脏。
强而有力,缓慢。
一下又一下,是生命强劲的跳动。
“让他们看到,又要笑话了。”
“兰斯在意这些?”
“你不在乎……哈,你的确是不在意,你连教会都不再回去,弄得他们看我都是一副蛊惑了你的模样。”
“回去只会造成更大的危害。兰斯要是不介意的话,倒是也能陪你回塔菲索亚。”
塔菲索亚是光之地,按着塞拉斯之前的说法,怕不是他一进去就能彻底污染整个塔菲索亚。
兰斯抬手抓住塞拉斯的手腕,往下扯了扯,“我没事了,没听到了。”
兰斯没说自己到底听到了什么,塞拉斯也没问他为什么总会听到这些,彼此就像是心知肚明的人,在说心知肚明的话。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
“啊,天黑了。”
“星星很亮。”
兰斯的眼底倒映着群星的璀璨,天幕充斥瑰丽的银河,让人久久移不开眼神。过了好一会,兰斯才开口。
“每次看到星星,总会觉得它们在惨叫。”
“那是错觉。”
“星星不会痛吗?”
“人类才会痛。”
兰斯有时候总会有莫名其妙的问题,莫名其妙的发问,塞拉斯也会莫名其妙地回答他,莫名其妙地朝着他笑。
兰斯不自觉地扣紧交握的双手。
“怎么了?”
有所觉察的塞拉斯低头,就看到兰斯踮着脚仰起头亲了亲他的侧脸,那亲吻很浅,就像是一阵风。旋即,风落了,兰斯也跟着后退两步,轻声地说。
“我们回去吧。”
越走越深,他们已经远离了驻扎的地方。
兰斯扯了扯塞拉斯的胳膊,只他却纹丝不动,沉沉地望着兰斯看。
兰斯镇定地看了回去:“就许你对我做什么,不许我亲回去吗?”
塞拉斯摸了摸刚才被兰斯亲过的地方,慢吞吞地说:“那种也算是吻?”
兰斯强撑着羞赧说:“……碰都碰到了,怎么能不算?”他的话刚说完,塞拉斯就用力将人拉了过来。
那拥抱紧得人喘不过气,兰斯刚要抗议,就见阴影落下,塞拉斯吻住了他的嘴,不许他再有任何的挣扎。
那灵活的舌头就像是吞噬的小蛇,紧紧纠缠着兰斯不肯放。即便他的肺活量再好,到底也是人,也会有憋不住的时候。他用力推搡着塞拉斯的肩膀,发出呜咽的挣扎。
“……塞……呜呜……”
好不容易塞拉斯退了一步,兰斯大口大口地喘息,刚要骂他,脖颈处就剧痛起来,兰斯嘶了声,不敢再动。
任由是谁被咬住了致命处,也会如他一样。
呼哧——
粗重的呼吸,湿腻的吐息,一瞬间,兰斯恍惚有种错觉,如今在啃咬他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入了狂的怪物。
“……你是怎么了?”
兰斯喃喃地说。
也有过无比疯狂的时候,可那多是在梦中。梦中的可以是塞拉斯,也可以是佛拉尔,可以是人,也可以不是人。兰斯根本不知道与他纠缠的会是什么东西,会是什么存在,人的下限之所以拥有,似乎就是为了被不断突破的。
可是在现实中,至少是在他们相处的这几年里,塞拉斯表现得温文有礼,少有冲动逾越的举动。
那身为人的皮囊,少有被扒下来的时候。
直到此刻。
“兰斯。”
他听到黏糊糊的、暧|昧的呼唤,从四面八方来,带着异样的蛊惑气息。
“来。”
冰凉湿凉的手牵着兰斯,一步步地没入黑暗里去。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又是一个冬天, 红蔷薇小队赶到西切卡利亚的时候,刚好下起了暴风雪。队伍里好几个队员被刮得受不了,只能紧急找了个地方停下来休息。
在小镇居民腾出来的空屋里, 燃烧的壁炉提供着小小的火源,达里尔蹲在壁炉前折腾着诅咒物, 试图让整个屋子都热起来。
茉莉则是拿着个本子在统计今年去过多少个地方。她向来有这样的习惯,总是喜欢记着发生过的事情,就好比处理金西要塞的土壤问题, 就在她的笔记里被大书特书。
毕竟那是一段和大地母神教会起了争执的日子, 在他们过去的几年里, 也算是少有。
茉莉只要一想起那时候,那些来找他们的大地母神教会的教士, 就忍不住打着哆嗦。
在这之前, 茉莉从来没想过,人会异变成那样。
这也间接证实了兰斯的猜测。
大地母神的确是出了事。
不然信仰祂的教士是不会有这样的变化。
只是奇怪的是,相比较百年前那场灾变,这一次母神的堕|落污染似乎没有那么强劲的危害……至少这些教士都还保留着理智, 除了外表的奇特外,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攻击性。
他们之所以阻止红蔷薇小队,也不过是以为他们是寻常的赏金猎人一流, 想要驱赶他们离开这片已经被诅咒的土地。
然后……
后面发生的事情, 茉莉有些记不清了。
她所能知道的就是, 兰斯和塞拉斯一起帮着大地母神的教士解决了这个问题, 让那枯萎的、无法生长的土地重获生机。
这样记不得、记忆出现空白的事情,在过去几年出现了很多次, 那庞大的次数已经让红蔷薇小队的成员学会不去在乎。
也就只有达里尔偶尔想起来,还会锲而不舍地追问。
茉莉隐隐约约有个猜测, 关于兰斯到底还是不是……或许,那不是猜测,而是事实。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兰斯是什么样的存在,可他的作为都只有一个目的。他奔波与忙碌的方向,都是为了护住这个岌岌可危的世界。
在红蔷薇小队的这几年里,给了茉莉从未有过的满足。
很忙,很累,很折腾,也很奔波。有时候会起冲突,也会有无数的麻烦。有生命危险,也会有追杀。一路上并不是一帆风顺,很多时候也有苦难。
可那种满足……每一次、每一次在挽救了什么,拯救了什么后,那种自内心蔓延出来的满足与快乐,是无论什么东西都无法取代的。
茉莉不知道其他人继续待在红蔷薇小队是为了什么,可只要兰斯还在,只要他还能坚持,那茉莉就会不顾一切地追随他走下去。
女法师盯着自己已经记完了大半本的笔记,心满意足地合上,看向达里尔。
“达里尔,你要是再弄不起来,就让开我来。”
“我不信,我能行,茉莉你再等等我——”
只要达里尔和茉莉说起话,红蔷薇小队就会变得热闹起来。他们两张嘴就可以抵得上别人七八张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等达里尔和茉莉折腾完,终于让整个房间都热乎起来的时候,紧闭的门打了开,出去探查的兰斯和塞拉斯一起回来了。
风雪在外面狂啸,却丝毫没有吹进小屋。
兰斯等塞拉斯进屋后才关上了门,顺手拍了拍肩膀上的雪,呼吸间都是冷冽的寒意。
“吃完东西后就休息,今晚警惕点。”塞拉斯漫不经心地吩咐下来,“要是睡死了……或许就真的要死了。”
达里尔无端打了个寒颤,在小队里,他是灵感最高的一个。自塞拉斯的话里,他莫名觉察到了一种极其强烈的危险。
汉斯一看达里尔的表情就知道不对劲,皱眉问:“这小镇有问题?”
“是天气有问题。”兰斯摇头,“我感觉不到灾变之主。”
兰斯这话一出,其余人的脸色大变。
灾变之主,或者说沉默丧钟,同样也是稳固这个世间法则的一大正神。这种极端天气本就源自于祂的神力,可兰斯说他没能感觉到其中属于正神的力量……
巴克面无表情地抓过自己的储物项链,摸出通讯球去联系自己的一个朋友。
那个朋友正是灾变之主的信徒。
……滋滋……
通讯球响起怪异的电流声。
滋滋——
巴克叹气着挂断了,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他以前,从来不会不接我的通讯。”
诡异的沉默降临在这个小屋里。
兰斯推着塞拉斯进屋,在最后的两个位置坐下来,捏着眉心说:“变化越来越多,以后这样的变故还会有的。”
“……光明在上……也会吗?”
达里尔弱弱地问。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兰斯明显能感觉到汉斯和巴克的拳头紧握,青筋暴起,看起来像是想把达里尔胖揍一顿。无论到了何时何地,这些虔诚的信徒都无法容许有人亵渎自己信仰的神明。
只是在隐忍后,他们又叹了口气。
汉斯:“……我不想接受,也不愿意这成为现实。”
达里尔在说完后就已经后悔了,正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嘴巴,嘀咕着说:“不会的,不会的,肯定不会的……”
“……可是,几年前,太阳不是已经……”茉莉怯生生地说,“……更靠近了。”
说是靠近,那就像是,它看了过来。
听着他们的对话,兰斯偷偷看了眼塞拉斯。就见他窝在窄小的沙发里把玩兰斯的手指,那认真的模样,可比他刚才说话的时候还要上心。
兰斯扯了扯自己的手指,“专心。”
他的声音轻轻的。
“专心听他们说那些废话吗?”塞拉斯含笑看向兰斯,“兰斯,难道你也在担心?”
兰斯拍了一记塞拉斯的肩膀,沉痛地说:“还我那个一本正经的舍弗大人。”
“嗯,兰斯要是想见他的话,今天晚上可以来……”塞拉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兰斯抬手捂住了。
塞拉斯的眼神越过手掌的阻碍扫向兰斯,眼底是淡淡的笑意。他打了个响指,明明嘴巴被兰斯捂着,可声音还是不紧不慢地在屋内响起来。
“倒也不用在意,就算诸神堕落,光明之钥也会是最后的守门人。”
塞拉斯曾经是光明之钥的人间使徒,他说出来的话,远比其他人要可信得多。
也不知道红蔷薇小队的人究竟从他这话里感觉到了什么,一个个看起来像是安了心似的,终于稳下来处理晚饭的事情。
他们行动起来速度很快,还没入夜就都吃完洗漱好,一个个自找了地方去窝着休息。
屋子里唯一能躺得下人的沙发,就留给了塞拉斯和兰斯。只是这沙发很狭窄,两人要一起躺着就只能侧着身,兰斯是没打算和塞拉斯挤的。
“你在这休息,我去……”
兰斯的话还没说完,塞拉斯就把人扯了下去。两人在沙发上摔做一团,塞拉斯的力气很大,抱得兰斯无法挣扎,只能用眼神杀他。
塞拉斯慢条斯理地说:“这不就能睡了?”
他略挪了挪身体,让兰斯躺在他的身上。
兰斯:“……”
这是什么荒唐法子?
“你身上硬邦邦的,躺着不舒服。”
话刚说完,兰斯就感觉身下人的身躯怪异地软化下去,一瞬间变作软绵的触感。
兰斯甚至没敢往下看就准确地掐住塞拉斯的脸——幸运的是,起码这脸没变化——他压低声音急促地说:“给我变回去!”
这一来一回折腾,兰斯疲倦地躺在塞拉斯硬邦邦的身体上,到底是懒得动弹了。
窗外暴风雪呼啸,疾风拍打在窗户上,有种能将整个屋子连根拔起的惊悚感。兰斯安静地听着那几乎不曾停歇下来的风声,在塞拉斯沉静的呼吸起伏里,渐渐有了困意。
兰斯隐隐约约听到塞拉斯说他难伺候,本来想回他几句,到底是困了,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沙沙——
起初, 只是一个人做了噩梦。
谁都会做梦。在梦中,千奇百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也根本不会引起任何的反应。
可是紧接着, 那梦境开始蔓延。
不只是一个人做梦。不只是一次做梦。他们一直、一直在做梦。
那是一个群体梦。
就像是一次罪恶,疯狂的昭示。
他们无数次梦到自己死去, 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以扭曲癫狂的手段。或是被异种撕裂,或是被大地吞噬, 或是在水中覆没, 或是火焰焚烧而死……如此之多的方式, 如此之多的重复,在每个日夜里, 都是一场绝望的折磨。
如果只是这样, 或许他们还能安慰自己。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进,随着梦境的深入,他们梦到的东西更多。
最终, 他们看到了令人崩溃的绝境。
“啊啊啊啊啊——”
绝望的惨叫声,颠覆的怒吼,疯狂的尖啸, 重重叠叠的声音里, 他们所见的, 所能得到的, 只有一个无法挽回的未来。
是死亡。也是末日。
末日,要降临了。
这就是所有教会都缄默不语的真相。
而至于一瞬间, 整个世界自南而北,由东到西, 几乎所有还活着的、能喘息的人,都被这个如同神赐的真相击溃。
持续的存在需要长久的维护,可是坍塌也只在朝夕之间。
就算是官方也难以维持住民众的理智,更何况就官方教会的本身……也面临着无法抵抗的厄运。
降临在大地母神教士身上的事情,也同样出现在了灾变之主的教士身上。
而这异变,无可逆转。
原本应该庇护民众的教士也成为堕|落污染的一部分,心理防线再强的人也在这样的事实面前被击溃。
如果连职业者都是这样,那普通的人类呢?那些在隐秘面前毫无自我保护能力的人类,又要如何在这个走向癫狂的末日里存活?
在这样剧烈的崩溃下,最先能预见到的,就是骚乱起。
“放开我,放开我!”
破旧的酒馆外,几个年轻人被拧着胳膊跪在地上,嘴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人。酒馆内到处都是翻倒的桌椅,洒满了一地的饭菜被踩出了泥泞的痕迹,酒馆主人捂着受伤的胳膊,恶狠狠地瞪着这些刚刚来袭击酒馆的年轻人。
她认得这些人,都是附近街道上游手好闲的青年,平时在路上见到了也会互相打招呼的关系。她万万没想到,这些人居然会趁着家里男人去外头采买的时候,特地来抢东西。
要不是这破落酒馆里刚住进了几个赏金猎人,她都未必能保住这些家当。
“老板,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压着几个袭击者的猎人扬声问:“这几个,看着还不老实呢。”
老板咬牙:“直接交给官方。”
在这样的小镇上,老板这样的选择有些不近人情。可是,一想起这些青年在闯进来时看着她的眼神,更像是充满欲|望的兽类,老板就根本不愿意再忍受。
“行,我拖着他们去。”
猎人是这么说,也是字面意义上这么做,伴随着那些哀嚎与惨叫声,余下的猎人开始帮着老板收拾起酒馆里的凌乱。
老板:“真是抱歉,你们是客人,不该让你们来做这些的。”
一个黑发黑眼的青年轻轻地说:“没关系,正好我们也想了解一下情况。”
老板有点害怕他的眼睛,黑色到现在都是某些地方的禁|忌,可是这青年看起来是这小队的队长,刚才也是他第一个出手的。老板压下心里发毛的感觉,笑着说:“是想问什么?”
边上有个法师探过头来,好奇地说:“我们是从西切卡利亚赶过来的,路上都没经过其他地方……最近,怎么就乱成这样了?”
“西切卡利亚?”老板震惊地说,“那个地方,不是说困于暴风雪,已经很久都没有人能过去吗?”
自然,也没有人能出来。
法师捂住自己的嘴巴,有点小心地看向黑眼青年,青年平静地说:“之前的确是这样,不过最近暴风雪已经消失了,西切卡利亚恢复了正常。”
老板震撼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随即神情放松,自言自语地说:“好歹在这时候,还是有一件好事。”
她大概知道这些猎人想知道的是什么,也没等他们再继续问下去,主动说:“不只是我们这里,其他地方也乱了。真要说起来,我们小镇还算是好的,我们镇长还算负责,秩序也勉强维持着。”
她顿了顿,又说。
“诶,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蔓延来的梦,一开始大家都只是说,那就是个噩梦而已。可是后来做梦的人越来越多,梦到的东西也越来越可怕,那就像是……”
黑眼青年留意到,老板一边在说,身体一边在颤抖。
“就像是末日。”
一道清冽的男声补足了老板说不出来的答案。
在略有昏暗的角落里,有个男人起身走了过来,在步出明暗交界的地方时,老板看清楚他的脸,认出他是小队里长得最端正好看的一个。
“看来,官方教会已经无法维持假象,真相正在肆虐。”
只是,即便老板再喜欢他的脸,都觉得他说起话来有些冷漠刻薄。她没忍住说:“什么叫肆虐,如果他们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信任,只要崩塌过一次,就很难再重塑。
金发男人看向老板,冷淡的蓝眸里毫无情感,他平静地说:“因为真相,本来就是为了毁灭而来。”
老板莫名其妙打了个寒颤,哆嗦得更加厉害。就像是在某个瞬间,她触碰到了本不该触及的知识。
“塞拉斯。”黑眼青年叫着男人的名字,轻轻地说,“你知道什么吗?”
“我所能知道的,和兰斯一样。”名为塞拉斯的男人叹息着抚摸着黑眼青年的头发,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你把我看得太全知全能,我此时,也不过是个人。”
他笑起来的时候,寒意溃散,只余下暖煦的阳光。
“多试一试总是没错的。”那个黑眼青年,大概是叫兰斯吧,他有点孩子气地叽叽咕咕起来,“说不定就有办法呢?”
塞拉斯揉乱兰斯的头发,“要是人类能够坚定信念,维持信仰,说不定还能多残留些时候。”
坚定信念,维持信仰?
老板虽不知道塞拉斯说的这话寓意为何,可眼前就闪过许多已经发生过的画面……那些坍塌的教堂,吵闹的争执,被涂抹的雕像,以及人类丑陋的嘴脸。
在混乱的尽头,有些人失去了对神明的敬仰,开始发起了疯。
而恰恰的,原本应该会因为亵渎而降下惩罚的举动,却在此时此刻没有了任何的影响。那么,有些人终于失去最后的敬畏,开始肆无忌惮起来。
兰斯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什么都没说。
到底是轻轻叹了口气。
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老板似乎也跟着他一起沉默了。莫名的,那些无可奈何的隐痛似乎也跟着让她难过起来。
尽管她什么也不知道,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没过多久,押送袭击者的猎人回来了。他也加入了帮忙的行列,等东西收拾完,老板给他们做了大餐,让他们饱饱地睡去。
他们在这个小镇住了几天,镇上的人都很喜欢他们。他们会随手帮人修房子,收拾那些乱来的青年,甚至救人。
只是自北方传来了消息,说是哪个地方,叫,叫什么德约塞城的地方出了事,收到消息的当天,这些猎人就动身离开了。
老板给他们送行的时候,塞了很多吃的,多得飞毯都要装不下的夸张。老板的爱人憨憨地站在她后面,胳膊紧紧地护着她。
大概是上次出事后,他就一直担心着。
“等以后你们有空路过这里的时候,记得来看看。”老板爽利地说,“我再请你们吃一顿。”
“好。”
那个叫兰斯的青年浅笑着答应了,然后跟着队员们上了飞毯。
在最后一天,老板终于知道他们这只队伍叫什么,叫红蔷薇小队。
真是个美丽的名字。
她原以为,下一次要听到这个名字,大概要在很久很久之后了,可是没想到的是,还没过去半个月,这个名字就再一次传入了老板的耳中。
人们窃窃私语,人们大声嚷嚷。
他们说,有人亵神。
他们说,有人屠神。
他们说,那队伍的名字,叫红蔷薇小队。
红,是血色的红。
蔷薇,是燃烧的花。
就像一切,都早有征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德约塞城连着下了三个月的暴雨, 电闪雷鸣这座古城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能坍塌在这暴击的水流里。
临近德约塞城的各大教会都曾伸出援手,除了灾变之主的教区。而这样几乎重现的画面已经让许多敏锐的人猜到了不该猜测的东西……更别说, 这异常极端的天气,本就是一个答案。
红蔷薇小队赶到这里的时候, 正好看到了城墙脱落的画面。那不是一块两块,而是整片墙壁都在脱落。而坍塌到地面时,那些石墙也如同粉末一般消融着。
这种奇异的画面, 让人毛骨悚然。
塞拉斯仰头看着天, 雨势并没有落到他们身上, 被一层光罩隔绝开来。
“这雨里面,蕴含着腐蚀的力量。”塞拉斯摇头说, “不要淋到雨, 以现在的浓度,就算是你们,不到一会也会被雨水腐蚀消融。”
汉斯严肃着脸说:“那德约塞城?”
“德约塞城本来就有法阵庇护,能支撑到现在也属正常。”塞拉斯平静地说着, “只是,支撑到了现在,已经不易。”
是啊, 不用塞拉斯多加解释, 只要看着那不断坍塌的城墙, 都能感觉到那种生命备受侵|略的怪异。
起初这些雨只降临到德约塞城的附近, 可很快就蔓延到了德约塞城,而到了现在, 暴雨侵袭的位置,已经可以吞噬好几个郡。
可想而知的是, 如果不能阻止这场雨,那它扩张的位置只会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将所有大地都彻底吞噬。
达里尔咽了咽口水,轻声说:“这几年见识过这么多异常,但这雨看起来,还是有些太……”
毕竟这是第一次这么大面积。
茉莉有些好奇,也有些纳闷:“可是,为什么大地母神的影响就没有这么严重?”
兰斯叹气:“你怎么知道不严重呢?”
巴克看向茉莉:“离开前,我问过老板今年的收成,说是已经比以前低了。”
茉莉咬住下唇,明白了巴克的意思。
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或许不是所有地方都会向金西要塞那样明显,可是,大地正在逐渐死去,等到它再也无法栽种出作物的时候,那该怎么办?
这个答案,没有人能回答她。
毕竟眼下,那暴风雨啃噬在光罩上,也正有刺耳的声音回荡着。与此同时,一个圆脸的男人压低声音说:“要撑不住了。”
下一刻,塞拉斯抬手轻点在圆脸男人的法杖上,旋即,一道夺目光彩涌现那光罩,摇摇欲坠的光罩彻底稳定下来。
圆脸男人欣喜地说:“多谢舍弗大人。”
兰斯:“先进城,依着现在这样,估计不会有人在守城了。”
正如兰斯所说,别说守城,城门口本来也是需要避难离开的地方。飞毯进入德约塞城几乎是畅通无阻,掠过的房屋建筑多数是昏暗的。
不过仔细看,还是能看得出来建筑物里是有活人的气息,只是在这连绵的暴雨天气里他们无法走动。这些大概是家里有囤粮的,所以才能支撑那么久,如果没有的……
茉莉强行压下那种负面的情绪,将探测魔法收了回来,快速开口:“有看到一些职业者在街道上援助,但数量没有太多。比之前兰斯预测的要少。”
兰斯微微蹙眉,德约塞城能坚持到现在,肯定是有原因。它的地理位置优越,附近有光明教会的主教区,其他的教会也有教区临近左右,如果没有大量的教士投入帮忙,是不可能坚持到现在的。
可现在城里的教士数量,却比他们远比猜测的要少上许多……这是为什么?
兰斯喃喃:“有一件事……比抢救还要重要的事……”
“扼杀源头。”
他几乎是和塞拉斯同时说出这句话。
引发德约塞城的剧变是什么?
是这场几乎不停歇的暴雨。
而这场暴雨又是为了什么才诞生的?
兰斯:“汉斯,修改方向。去附近灾变之主的教区。”
汉斯点了点头,操控飞毯离开了德约塞城。
要进入各大教会的教区,就比去德约塞城要麻烦一点。可现在灾变之主的异变,又弥补了这点麻烦。
当红蔷薇小队日夜兼程赶路——并借用了某些诅咒物的帮助后——终于在两天后抵达了灾变之主的教区时,那此起彼伏的咆哮声已经完美印证了他们的猜测。
不管原本的教区到底是什么模样,可现在都被那些在教区里肆虐的黑泥怪物所覆没。它们看起来像是涌动的泥浆,又像是蠕动的黑雾,当雨水降落与它们结合时,它们会快速蜕变成丑陋粘稠的黑泥怪物,不断覆盖吞噬着肉眼所见的一切。
天空之上,有曾属于灾变之主的教士们结缔成的法阵,它们几乎兜住了绝大部分降落的雨水。可大概是消耗过度,仍有不少漏洞。
而水,是无孔不入的存在。
而教区之内,遍地可见与黑泥怪物纠缠的教士,有些已经被污染堕|落成怪物,有些还维持着原貌,有些正在痛苦中嘶吼……人类在这些神力锻造的怪物面前,几乎渺小到不可思议……可他们还在坚持。还有力量的,就用尽一切去斩断;失去胳膊和腿的,就用牙齿去咬;只要还保存着理智,哪怕是异变成怪物,也绝不后退一步。
兰斯隐隐能感觉到,当黑泥少了一些,雨势就会减弱一点。虽然暴雨有那么疯狂,黑泥怪物有那么多,但在这三月的侵蚀里,如果没有这些教士不计生死的搏杀,暴雨侵袭的范围只会比现在还要庞大。
不用兰斯多说,红蔷薇小队已经见识过太多的事情,一眼也发觉了这个事实。
达里尔红了眼,咬牙说:“兰斯,我们要怎么,怎么帮他们?这一次看起来,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是啊,的确和之前不太一样。”塞拉斯先于兰斯开口,轻声叹息,“毕竟这一次,唔,怎么说呢?”
这场灾难的本身,是挣扎。
所有的神明里,最强大的是哪个呢?
是光明之钥。
那除了光明之钥最强大的是谁?
是灾变之主。
这是不需要问答,几乎所有职业者都心中有数的知识。
而现在,这份强大成为了催命符。
因为足够强大,因为足够的力量,在污染堕落时,也会无比疯狂。
毕竟疯狂本身也是强大的佐料。
兰斯捏了捏眉心,无可奈何地说:“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如果那位愿意乖乖去死,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诶呀,兰斯,污染的结局,并不意味着死亡。”塞拉斯微笑着修正了兰斯的话,“只是力量与规则的转变,只是另一个世界。”
于神明而言,或许也只是两种力量的碰撞。
就像是水与火难以相容。
可对于人类来说,便会引发无尽的灾难。
兰斯:“……所以现在的目的,就是需要先除掉这些黑泥……不,黑泥怪物的诞生,本来就是源自于神力的冲突。只杀黑泥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塞拉斯欣然点头:“的确如此。”
黑泥怪物只是伴生问题,屠杀黑泥是无用的。
那么……
兰斯的视线越过那些还在奋力挣扎的教士,越过那些还在厮杀的战场,遥遥地看向了教区的最深处。
他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与神力纠缠无用,不如帮神堕落。”
无尽的月牙在飞毯附近或明或暗的显现,为他们在狂风暴雨里照亮前行的道路。兰斯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不觉自己在说的是多么疯狂的事情。
“去最深处。”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在这之前, 红蔷薇小队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也不过是和正神教会对上。这在他们过往这几年里,已经成为常态。
总会发生点事情, 让他们不得不这样、不得不那样,既然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也不算故意。
现在兰斯说的话,才是真正的天方夜谭。
可即便如此,纵然是如此, 汉斯的第一反应仍然是顺从兰斯的意见, 不自觉驱动着飞毯朝着深处飞翔, 而后才慢半拍地问。
“我们?”
“我们。”塞拉斯轻柔地说,“我, 与兰斯。”
兰斯:“只需要送我们一段路就好, 最里面的路程你们不能再进去。”
他自然没有拉着整个小队去送死的想法,红蔷薇小队的人这些年再怎么经验老道,到底还是人类。
人类在这样庞然的压力前,不过是一个个耗材。无数的耗材堆积起来, 方才能阻止灾难那小小的一步。
如此沉痛,却是事实。
可即便是耗材,兰斯也不愿见他们轻易牺牲。
茉莉倏地看向远方, 眯着眼不知是在打量什么, 而后才说:“有教士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他们分出一支队伍过来。”
圆脸男人皱着眉:“他们是想阻止我们?”
“不知是敌还是友, 自然不会让我们轻松过去。”兰斯叹了口气,“不过, 已经没有多余时间解释。”
正神教会里多是知道兰斯和塞拉斯的存在,可是不同教会的态度也不相同, 每次想要合作都要多费些口舌,这当然是必要的谨慎,可在现在,最宝贵的却是时间。
“正好,汉斯,你带着余下的人拦住教士,不要让他们阻止我们。”
兰斯站起身来,轻笑着。
“不用太久,只需要让我们进入主教堂就行。”
汉斯嘴巴苦涩,其实知道就算没有他们阻拦,以兰斯和塞拉斯的力量,也可以轻易进到教堂里去。
他这么说,不过是一种善意。
为了维护他们不敢前行的自尊心。
不论再如何相信兰斯,可他刚才说出来的话太过大逆不道。如果不是这些年到处都是灾难,就连信仰也在逐渐崩塌,以兰斯的言论,灾变之主教会都能将他列为异端。
涉及到神明的层面,那就不能轻易言道。
兰斯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犹豫的时间,仅仅是看了眼塞拉斯就穿行过光罩的屏障,纵身跃下。塞拉斯紧随其后,他们的身影不断坠落,而后呼啸起,直朝着最深处去。
达里尔喃喃地说:“……我们应该跟着过去的。”
只是话虽是这么说,可是手脚冰凉,那种如同死亡的冰冷气息扼着他们的喉咙,在他们刚刚升起抗争的念头时就侵蚀着他们,让他们连呼吸都颤抖起来。
砰——
雷霆落下,重重敲击在光罩上。
“停下!”
是灾变之主的教士们追上来了。
…
呼啸的风声里,兰斯感觉有许多黑泥怪物蠢蠢欲动。
他们的出现似乎是激起了这些怪物的狂欢,比起破坏周遭万物,它们似乎对兰斯和塞拉斯更感兴趣。
“不,里面不包括我。”塞拉斯知道兰斯在想什么,轻笑着否定了他的想法,“它们是被你吸引。”
兰斯挑眉:“我是什么很好吃的东西吗?”
“嗯,对它们来说,你大概是一块非常甜美的小蛋糕。”听了兰斯的话,塞拉斯笑意更深,“还是吃了后,会非常熟悉的小蛋糕。”
兰斯:“我不信仰灾变之主。”
这位从不是他所信仰的神明。
“漂亮的珍珠并不会因为出现在不同的海滩上就变得暗淡下来,看的是本质。”
“我不喜欢珍珠。”兰斯皱了皱脸,“我就是我。”
“是呀,兰斯只有一个。”
塞拉斯的声音冷淡下来。
“谁来,我也不给。”
绚烂的光芒暴起,自天幕贯穿下来。那巨大的光柱轰向地面,直击那些穷追不舍的黑泥怪物。
兰斯挠了挠耳朵,黑泥怪物在死前的咆哮声可真是难听死了。
“你生气了?”
紧接着,兰斯挠了挠塞拉斯。
塞拉斯纵容着兰斯的小动作,回答着他:“没有生气。”
“你生气了。”兰斯自顾自地说,“我觉得没什么好生气的。我那么厉害,会看中我的人……神,自然也是有的。”
这样的话,兰斯是不会对其他人说的。
在外人的眼中,兰斯是安静的,沉默的,除了必要的时候,他才会主动开口,掌握节奏。像是这种有点小得意,有点小脾气的模样,只有在塞拉斯的面前才会自然展露。
那是一种无意识的收敛。
兰斯并没有留意到,哪怕他和红蔷薇小队,和从前的室友关系如此紧密的时候,他仍然保留着某些界限。
那是本能的克制。
就仿佛在他还没有意识到前,就已经清楚地保持着该有的距离。这是一种无意识的保护,不管是对兰斯,还是对其他人来说。
这般安静地潜藏在已经不适合他生活的环境里,唯有这般,才能掩盖那些无意识流淌出来的异样。
比如,兰斯不再受伤。
不论多大的危机,多难解决的困境,在历经千辛万苦后,兰斯破烂的衣裳底下,皮肤仍是干净皙白的。
达里尔似乎已经忘记兰斯曾经操控他的恐惧,也似乎忘记他曾说过的话——兰斯需要被观测到,才能真正存在于这个世界。
与小队成员如此亲密的接触,从不曾远离的结伴同行,又何尝不是一种特殊的观测?
他们觉得兰斯是人,于是兰斯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形态。
“兰斯很厉害。”就在风声里,塞拉斯轻声说着,“世上一等一厉害的兰斯,是我的人类。”
我的。
一个特殊,独占的词语。
它不那么光明,充斥着极端负面的情绪。因为占有,所以排他。
我的。
塞拉斯拂过兰斯的头发。
我的。
他低头亲吻兰斯的额角。
我的。
咆哮的风声里,他们掠过空旷的教区,视主教堂的禁锢法阵于无物,毫无停留地击开了沉重肃穆的大门。
本该坚不可摧的大门在光辉里消融。
兰斯越过光暗的交界处,清晰地看到了教堂内的惨状。
这是远比外界还要丑陋怪异的画面,所有事物都发生了异变,不论是长出了眼睛的木椅,还是挣扎出了瘤状物的墙壁……伴随着洞开的大门,是汹涌而出的黑泥,它们齐齐被挡在一道月光锻造的墙壁后。
然而这些都远比不上那座雕像。
本该肃穆圣洁的雕像挂满了人脸,那每一张脸都像是泡发了的面皮,挤挤挨挨地簇拥在一起。它们遍布整座雕像,几乎将其吞噬,然而,然而,它们又仿佛还活着,嘴巴张开的时候,是高高低低的呻|吟。
呜咽的,哭叫的,大笑的。
宛若噩梦。
兰斯轻声说:“这是污染?”
在这之前,兰斯没有真正见识过神明堕落会是怎样的画面。
“是的。”塞拉斯跟着看向那座雕像,穹顶上散落下来的些许光亮笼罩着教堂内最后的一处,“看起来,还挺别致。”
兰斯抿紧了嘴:“你要是变得这么奇怪……”
真奇怪,哪怕兰斯已经清楚容器不代表着祂,然而无意识间,他在话语里又总会将两者混淆。
唯独在这一点上,塞拉斯从没有纠正过他。
他只是说:“能这么丑的,也是罕见。”
兰斯深吸一口气,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月牙,他的声音没有任何颤抖,只是听起来有些好奇:“如果我们死了,会去哪里?”
“回归祂。”
这一次,兰斯的嘴唇终于颤抖了两下,喃喃地说:“那我还是再坚持坚持。”
“有那么糟糕吗?”
伴随着塞拉斯的轻笑声,连绵不绝的雨幕里,亮起了一轮月亮。漂亮的月牙高悬在天上,以一种非凡的速度填充着,不过两个眨眼的时间就已经变得圆满。
硕大,惨白,冷漠的月亮。
像是一只眼睛。
遥远之外,正在和灾变之主教士纠缠的红蔷薇小队、或者说,在此地的人只要抬起头,都能看到那轮怪异的月亮。
满头大汗的达里尔在看到那轮月亮时,就浑身发麻,有种无名的恐惧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他能听到茉莉害怕、悄悄的声音:“月亮,怎么是这样?”
月亮,怎么会是这样?
在过去兰斯使用月牙的力量时,从来都不是这样的。就算冰冷,遥远,却也不是这种怪异。
……是啊,毕竟,这是只属于兰斯的月亮。
过去,现在,未来。
只会出现在兰斯梦中的月亮。
第80章 第八十章
灾变之主不会出现在此地。
主教堂的异变, 或者说人类世界的异变,不过是神力外泄的结果。
只是,有这些神力, 也是足够了。
因为这从来都是一个流动的过程,并非永恒停歇。
那轮月亮出现时, 所有的黑泥怪物都停了下来,它们齐齐看向月亮——真是奇怪,它们有眼睛这回事吗——在咆哮、充斥着本能敌意的嘶鸣里, 月亮落了下来。
月亮是冰冷的, 惨白的。
月亮也是浮肿的, 奇异的。
如同一只硕大的眼。
它笔直地坠落,在触及到地面时瞬间碎开成无数的流光。
它们是光, 又像是水。
光可以无处不在, 水也同样如此。它们流淌过怪物群,它们穿行过受灾严重的教区,就像是在净化他们。
别说是红蔷薇小队,就算是灾变之主的教徒, 都有一瞬的茫然。
难道是谁有了解决的办法?
但很快,他们听到了惨叫声。而那惨叫声,恰是来自于他们自己人。
只见原本在和黑泥怪物作战的一个教士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脸, 可还是无法阻止那些蠕动的肉瘤滋长出来。而这样的异变, 又不只是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
这场灾难, 降临在所有灾变之主的教徒身上。
达里尔打了个寒颤, 那一瞬间明白了过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极其小声地说:“是他们……是他们在改变……”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汉斯一巴掌抽在脸上, 这个一贯还算和善的中年男人厉声说:“闭嘴,闭嘴!”从他粗重的呼吸声里,也能感觉到他的惶恐,只是在这个时候,他是在场资历最长的,他没有崩溃的余地。
汉斯勉强维持着理智,干巴巴地说:“先,先暂时离开这。”
发生变化的全部都是灾变之主的教徒,但这里的教士又不仅仅只是灾变之主的职业者。如果不趁着这个时候离开,等到其他教会的教士反应过来,他们这些擅闯进来的人,就会是最大的嫌疑人。
他们一出现,就引发了这种变化。
……当然,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猜想也根本没错。
不必达里尔提醒,他们都清楚,是兰斯动手了。
他们真的在试图让神堕落。
脑海里只要一浮现这个年头,牙齿就克制不住打颤,他们无法克制这种本能,只能是压制着这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试图逃离自己。
只是汉斯能想得到,那些职业者自然也能想到。
在异变开始就立刻有人盯上了他们,而汉斯驱赶着飞毯的速度再快,还是被人盯上了。
在疯狂的逃窜里,达里尔捂着自己红肿的脸,倒是没有生气。刚才汉斯这一巴掌,反倒是把他从某种可怕的颤栗里清醒过来,现在脑子勉强还能转动。
“……如果兰斯真的成功了,那这些教士怎么办?”达里尔的牙齿还在打颤(那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眼睛也有点发直,“他们也会跟着……”
巴克幽幽地说:“如果不这么做,早晚也会死。”
那其实,没有差别。
任由着暴雨肆虐,也会毁灭所有。又或者行疯狂之举,或许还能挽救一二。
达里尔说不出话。
他觉得如果是自己,是做不了这样果断的决定。不管是哪一边,他都无法选择。
他承担不了这样沉重的分量。
雨声,小了些。
那一种极其轻微的触感,并不明显,却奇异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茉莉下意识抬起头,就见那如同永夜笼罩在天空上的乌云消散了些,那看起来就像是黑沉沉的天破了个洞。
太阳,露了一角。
那是小小的一角,却仿佛希望的阳光。
一种癫狂、刺耳、难以忍受的噪音猛地响起,是惨叫,却更像是狂笑,是痛苦,又夹杂着无尽的嘶吼。那是一种怪异的、来自遥远之外的声音,所有听到这个声音的人都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茉莉咯咯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抓着自己的头发。大把大把的头发连着肉被她扯下来,渐渐的血也把她淹没;达里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嚎叫了起来,叫得久了,连着人都好像异变成了丑陋的怪物,四肢被迫落地弓起了身,像是只无毛丑陋的秃鹫;汉斯和巴克黏在一起,是啊,黏在一起,黏得有点紧了,他们的皮肉也跟着融化到了一起,连着整张脸,内脏,都完全地融化,变成一滩流动的肉泥……在那道不知如何形容,不知如何解释,不知如何阻止的声音里,所有的东西都在变得无可挽回。
雨声变大了些,雨声又变小了些。
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持续不断的水声。谁都能听到那些声响,持续啊,持续啊……仿佛永远都不会停歇。
倏地,有冰凉的月光落了下来。
凉得几乎能够冻僵血液,冰得几乎要挖出人的骨髓,皮肉,骨骼,都在颤抖中摩擦,发出嘎嘎咯咯的声音。
而后,又是暖煦的阳光照耀。
那舒适的暖意如同融化冰穹的春风,几乎让人无法再维持住最后的警惕,彻底软化在这无边的暖意里。
不知何时起,雨声停了。
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那停歇前从没有在意到的……令人不安的、黏糊糊的摩擦声……
那滋啦、滋啦的声音,也终于跟着消失了。
酣睡啊……
万物都在此刻,彻底酣睡下去。
…
滴答。
是雨水。
下雨本来应该是天气变化里最寻常的一件事,可在这个小镇上,听到雨声的居民却更像是听到了丧钟敲响,一个个飞快地躲进了建筑物里。
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相同的绝望。
想必不管是谁都听闻过这场三月不停的大雨,而现在,这场大雨已经蔓延到了他们这里。可想而知在这腐蚀性极强的雨势里,他们这些普通的房子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妈咪,你看,玛丽在外面。”
街角的房子里,有个小女孩紧张地叫了起来,而后,在她的父母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溜下了桌椅跌跌撞撞跑向后门。
她打开了门。
“苏娜,别出去!”
母亲的声音惊恐地响起来,而苏娜已经冲了出去,在雨势里抱住了她的玛丽小狗。
小狗浑身湿哒哒的,却亲亲热热地舔了舔她的肖主任。
“妈咪,雨水是甜的。”苏娜根本不明白母亲的恐惧为何而来,她抱着玛丽小狗扬起头,尝了尝滑落到嘴边的雨水,咯咯笑起来,“真的好甜。”
父亲拦住母亲,自己却不顾危险地冲了出来,一把抱住了苏娜和玛丽,然后就往屋里跑。
等进了屋,崩溃的母亲抱着苏娜嚎啕大哭,苏娜被吓得也跟着哭了起来。就在母女抱着互相哭的时候,父亲抬起胳膊看着自己浑身淋湿的衣服,又看向屋外的庭院。
“……好像,真的没事?”
是呀,雨还在下。
但雨已经不是之前的雨。
不再是要人命的,催人魂的腐蚀性暴雨,而是略带甘甜的、充盈生机的雨露。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
嘻嘻。
一夜又一夜,终于,雨停了。
天空变得赤红,如同火焰燃烧,再没有从前湛蓝如洗的晴空。
他们说,灾变之主堕落。
他们说,罪人有名,为兰斯。
是罪人。
也是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