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做梦
“你说什么?”
女儿说要改姓,钟慧仪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林麦却越发坚定地重复:“我说我要改姓钟,以后我不再做林麦,而是钟麦。”
既然妈妈觉得,因为她也姓林,就始终有跟林家人联系的理由。
那她索性就不姓林了。
她说:“我变成钟麦,那我们就彻底跟林家人没有关系了。以后我和妈妈,才是最亲也最紧密的亲人。”
钟慧仪愣住。
女儿叫了一辈子的林麦,她从来也没想过改姓的事。
“没有必要吧?”
她下意识地拒绝,“妈妈已经充分明白,你和妈妈一样,只想远离林家。今天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麦麦没有必要改姓。”
钟慧仪越想越觉得没有必要。
她列举理由:“而且所有人都已经叫惯你林麦了,就算你改姓钟,你的老师同学朋友们,也还是都只会叫你林麦啊。还有——”
她也提出现实问题:“还有你在学校的全部档案,通通都要改,改姓会给你带来好多好多的麻烦。”
钟慧仪一想到,女儿改叫钟麦后,在学校遇到每一个人都会问上她一句“为什么”,她就觉得难受。
那样反复的解释,未免也太消耗人,很不利于女儿的健康成长。
林麦却并不觉得那些是问题。
上辈子她六年级时,全年级重新打乱分班,班里有一个女生和男生撞名了。后来,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同时改了名字。
甚至初中时,还有同学因为学习成绩不好,家里找算命先生重新取名而改名的。
他们一样正常毕了业,根本不影响什么。
唯一的问题就是,最开始周围人会别扭,依旧叫你以前的名字。但没关系,只要新名字叫的时间一长,大家也就改过口了。
她才小学四年级,现在改绝对比以后改更容易。
退一万步讲,大不了再听小学同学叫她两年林麦,等一升初中,新同学就会默认她叫钟麦。
林麦认为,是改姓这件事,太挑战妈妈的传统固有思维。
在妈妈意识深层,给孩子冠母姓,是对权威的反抗。她潜意识感知将付出巨大代价,才会本能地反驳。
“妈妈。”
林麦翻身,于幽暗之中盯住妈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要我愿意,你也愿意,那一切的麻烦就都不算麻烦。”
“我是你亲自生的,也是钟家人养大的,林家人包括林志成,他们总共才教养过我几天?”
“我本来就该姓钟!”
决定了要改姓,林麦连“父亲”也不叫了。
她鼓动妈妈,反问妈妈:
“难道妈妈不想让我跟你姓吗?”
怎么会不想?
即便有千百年的传统教条压着,大部分女人也都幻想过给孩子冠己姓的。
钟慧仪想起后世二胎政策开放后,身边也有不少人大龄拼二胎。
一问才知道,她们的家人许诺,只要二胎生下来就跟妈妈姓。那时,女儿都上高中了,林志成也曾半玩笑半真切地对她说:
“要不我们也再生一个,生下来不管男女,都跟你姓钟怎么样?”
钟慧仪当时是有过短暂动心的。
只是,女儿都上高中了,侄子也一直寄住家里养成了半个儿子。这时再生二胎,恐怕两个小孩心里都会有压力。
她还是心软,为了家里已有的孩子们,打消了二胎念头。
此时此刻,女儿如此铿锵有力的劝慰,又将她心底曾熄灭的愿望燃起。
是啊,婚都离了,再离经叛道一点,把女儿的姓改了又能如何?!
“想的。”
钟慧仪终于正视内心的欲望:“妈妈当然想让我的宝贝,跟我姓钟。”
“那就这么定了!”
林麦低落整天的心于这刻复活:“趁着公安局还没放假,明天我们就去改。”
她亦重新对妈妈露出笑容:“这是我送给妈妈的新年礼物哦~”
刹那,前所未有的激昂与奇妙感,在钟慧仪胸中涌动。
明明几分钟前还在犹豫拒绝,然而这一刻,想到女儿从今往后就能跟自己姓钟,不再与林家有任何瓜葛,她居然就开始有些澎湃不能自已。
“我的宝贝麦麦,谢谢你这么爱妈妈。”钟慧仪珍视地亲一亲女儿的额头,“妈妈一定把你的新年礼物接住了。”
林麦也亲昵地往妈妈怀中蹭一蹭,轻哼道:“妈妈知道就好。”
母女俩相视一笑,她们彻底和好了。
*
说办就办。
翌日一大早,钟慧仪就带着女儿前往公安局办理改姓手续。
昨夜双双失眠的母女,此刻脸上全然看不出一点疲态,反而都因兴奋而红光满面的。
拿了号,排好队,箭已搭弦不得不发。
这时,钟慧仪又紧张犹豫起来。
“可是麦麦,你会不会觉得,钟麦没有林麦好听呢?”她忽然问。
林麦毫不犹豫摇头:“完全不会啊。妈妈会这么想,只是因为林麦叫惯了,突然改钟麦不习惯而已。”
她表示:“姓钟比姓林特别多了,妈妈的姓就是最好听的姓!。”
是吧,钟姓是比林姓更少见点。
钟慧仪被女儿说服。
但伴随着队伍越来越短,她又忍不住担忧问:“那别人都跟爸爸姓,只有你跟妈妈姓,你在学校会不会因为这个而被排挤?”
“那就更不会啦。”
林麦提醒她,“妈妈难道忘了,之前你离婚的时候,班里的人心疼我还来不及。”
她说:“学校里哪有那么多动不动排挤别人的学生啊,大部分的同学都跟我一样,好着呢。”
道理谁都懂,只是把事情办成的过程,总是最令人焦虑的。
钟慧仪还想开口。
林麦抬手直接捂住她嘴巴,拉着她往办理台前一坐:“到我们啦。”
这下彻底不再有回头箭。
钟慧仪兀自一笑,把准备好的材料都交上去。
身份证离婚证,很幸运的是,就连林家的户口本阴差阳错的居然也还在她手里。
千禧年正是城市飞速发展之时,城市户口比农村户口更值钱。
林志成父亲的工作调来蓉城,单位又给分了房,老头就把户口迁到了蓉城。恰好,今年给林麦办转学,就把她的户口也落了过来。
没想到现在派上大用场。
仿佛冥冥之中,上天也安排女儿能跟她姓。
钟慧仪心突然就定下来,决定要火速把这事给办成了。
不仅要改姓,还要把女儿的户口移出来。幸好先前把房子也买好了,趁着这次机会,把她跟女儿的户口都单独办到新房子去。
钟慧仪当即向业务员,说明自己的全部诉求。
她坚定了决心,她迫不及待。
却不料——
业务员一查资料,从官方给她驳回来了。
“办不了,改姓得父母双方和小孩本人都同意,并到场签字才能改。”
业务员把资料全部递还回来:“回去把孩子爸爸叫上,再来一趟吧。”
钟慧仪怔一瞬。
她没立刻起身离开,而是询问:“我跟孩子爸已经离婚了,离婚证书和离婚协议都带着的,协议也说好了孩子抚养权归我。”
“这样也还需要孩子爸同意吗?”
业务员给她准确答案:“是的女士,无论有没有离婚,孩子改名改姓都得要父亲的同意。”
说完业务员就大喊:“下一个!”
钟慧仪和林麦,便只能杀铩羽而归。
走出公安局,母女俩的脸上都布满愁容。
平时男人都尚且不可能同意孩子改姓,更何况是离婚后?
那种被男方抛弃的小孩也就罢了,林志成当初可是特意争过抚养权的,而且离婚后他又还一次次的示好,试图求和挽回。
他同意林麦改姓的机率能有多大?
争抚养权时,他强迫钟慧仪净身出户,要了十万块。
现在,听说女儿要改姓,他又将以什么为挟?
钟慧仪想到要再跟前夫撕扯这些,简直愁坏了。
她紧皱眉,思考着对策。
“算了妈妈。”
坚持要改名的林麦,这时选择主动放弃,“如果一定还要父亲那边来签字同意,那还是算了吧。”
她说:“我们不要本末倒置。”
本来就是为了彻底划清界限才想改姓,结果反而要因此回过头去跟林家人撕扯,那真是自找麻烦。
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父亲不可能同意。
没必要再让妈妈去重新与他纠缠。
然而——
钟慧仪却又成了那个坚持要改的人。
“怎么能叫本末倒置。”
她摸摸女儿的头说:“幸苦一阵子,但可以快乐一辈子。”
“麦麦,看妈妈的。”钟慧仪笃信地表示,“妈妈一定成功让你叫’钟麦‘!”
离经叛道之路本来就不好走。
但既然已经决定要做,她就不会再轻言放弃。
*
当天下午,钟慧仪就将林志成约出来。
考虑到要谈的事并不轻松,她担心前夫失控,还是决定远离火锅店,干脆把见面地点定在了咖啡厅。
公共场合之下,至少人会下意识收敛点脾气。
而林志成那边,本来昨天都已经心灰意冷,以为已经到了必须得放弃的时刻。
没想到峰回路转,隔天,老婆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约自己见面。
不仅约在浪漫的咖啡厅,他在电话里问什么事,老婆也不讲,只说当面谈。
神神秘秘的,像有要事商量。
死去的信心腾地一下又复活。
这是离婚后,老婆第一次主动约他。
林志成特意穿了一身新衣服,好好地拾掇一番,甚至,他还在路上买了一束鲜花。
林志成完全是按照约会标准前去赴约的。
他万万没想到——
一坐下,老婆就把花推回来。
“这些东西就免了。”她面无波澜地说,“今天叫你出来,是要谈正事。”
林志成顿一顿:“什么事?”
钟慧仪没有立刻提女儿改姓的事,而是先把离婚协议拿出来。
“离婚的时候,协议上约定过,我净身出户,但你要付女儿抚养费。”
她说:“按照法律,女儿现在还未成年,你作为她的父亲,应该每月都给她抚养费。”
当时离婚,抚养费这一块儿,他们其实没商量过。
但走程序必须约定好这条,当时两个人情绪上头根本没想太多,就直接抄了模版里的条约。而模板里规定,父亲需在小孩成年前每月支付抚养费。
先前,钟慧仪对他避之不及,根本没想过要这钱。
但现在她以这个为引子。
林志成的脸瞬间冷下来。
“所以,你是来问我要钱的?”他直接都气笑了。
明知道夜市就要关停,他后续生计都还没着落,而老婆的新店生意又好成那样。
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来跟他要钱。
钟慧仪睨他一眼:“怎么,离婚时我净身出户你分了10万,难道你还付不起女儿的抚养费吗?”
以她对林家一家子的了解,那10万块现在能剩下一半就算不错。
她故意拿话来刺激前夫。
按林志成的脾气,一定会回怼,一定会耍赖不想给。
“呵。”
果真,林志成冷笑一声,说:“你还敢提?那十万块为什么分给我你忘了,就是你不给我女儿我才要钱!”
“我不会给你抚养费。”
他也果真如料想中的一样耍赖,“你要是养不起女儿,就趁早送过来,我养得起!”
钟慧仪只笑笑:“你知道我养得起。”
轻飘飘的一个笑,林志成却莫名觉得自己被扇了一耳光。
他情绪终于有点挂不住,推一把桌子,叮玲哐啷地发脾气:“钟慧仪你他妈有病啊,专门约我出来,就为炫耀和奚落我是吧?”
“我只是提醒你,你有应尽的义务。”
“我偏不尽,你能怎么办?”林志成直接翻了个白眼。
钟慧仪这时才切入正题,把改姓的同意书拿出来。
“不想付抚养费也行。”
她把同意书推到前夫面前,“那就给林麦改个姓,以后林麦跟我姓,抚养费我一分不要你的。”
给林麦改姓?
林志成愣一瞬,立马回味过来。
什么抚养费,应尽的责任根本都是幌子,恐怕老婆突然约他出来,打的就是给女儿改姓的主意。
“女儿在你手上,你想改姓还来我面前演这一出干什么?”
林志成试探问:“怎么,给女儿改姓必须要我这个当爹的同意啊?”
钟慧仪一脸镇定:“不知道,但总要先跟你通气。”
老婆装得再冷静也骗不了他。
离婚这么久,她见面就像见陌生人,能自己改姓还会这么郑重其事地约他出来兜圈子?
谁信!
“呵。”
林志成轻嗤一声,干脆说:“想让女儿跟你姓?可以啊,咱们复婚,别说跟你姓钟了,就是跟你妈姓方我都没意见。”
“怎么样?”
他抓住破绽,就立刻得寸进尺:“钟慧仪,你好好考虑一下。”
“你做梦。”
钟慧仪冷冷盯着他,毫无商量余地:“林志成,我不是来求你,而是来通知你的。”
见兜圈子行不通,她干脆也不装了。
“你同意,我们就签一份补充协议,我自愿放弃收取抚养费。你不同意,我就走法律程序,请律师为女儿改姓。”
她将前夫的话原封不动地奉回:“林志成,你才是要好好考虑一下。”
老婆态度如此强势,林志成瞬间黑脸。
“我做梦?你才是做梦。”
他离婚后最痛恨的就是老婆这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怒火腾起,他报复似地说:
“林麦她是我的种,就必须跟我姓!”
“钟慧仪,今天我就把话撩这儿了,我不会付抚养费,也绝不同意林麦改姓。”
林志成根本不给她任何商量的余地,除了“复婚”,别的什么要求都没提。
他就丢下一句“绝不同意”,直接拂袖而去。
钟慧仪端起咖啡灌一口。
虽然今天的“和谈”比她预想中的还要崩,但她竟然很冷静。
越是难就说明越有做的必要和价值,这并没挫败她,反而更激起她的斗志。
她决定,无论花多少钱,都要让女儿改名钟麦。
翌日,钟慧仪联系了远在日本度假的范亚仙。
她向朋友说明给林麦改姓的全部经过,想请她帮忙:“亚仙,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个这方面的律师?最好律师的人脉也能广一点。”
彼时,范亚仙正跟丈夫女儿住在迪士尼的套房中。
她听得惊讶极了:“你怎么突然想到要给林麦改姓?想到让孩子跟妈姓的,你还真是头一个,这也太酷了!”
朋友开口就是支持,这让钟慧仪心中更有底了。
她笑笑:“不是我想到的,是麦麦自己。”
范亚仙继上次见识过林麦的领导力后,又听说她一跃从最后一名考到第一名,现在居然还提出要跟妈妈姓。
“太羡慕你了!”她由衷地感叹:“麦麦真是懂事能干又贴心,不像我家这个。”
范亚仙侧头,看见自家女儿,正拿着洋娃娃和她爸演戏呢。
一整个三岁小孩儿。
两辈子以来,钟慧仪还是第一次从朋友口中听到“羡慕”二字。
“麦麦是特别好。”她会心一笑,“但我更希望她能像晓晴一样无忧无虑呢。”
也是。
范亚仙瞬间释然:“各有各的好,我们都很幸福。”
她很认同“林麦改姓”这件事,直接打包票:“你放心,我等会儿就帮你问,一定给你介绍个最好的律师。”
钟慧仪想了想,却摇头:“不用顶级律师,有这方面经验的最好。”
她说:“直接从林志成那边入手我估计机会不大,我想,也许可以从他妹或者他妈那里入手。”
林虹玉和王德珍,母女两个都是贪利又自私的人,用他们去压林志成可能反而更有效。
从前,钟慧仪在婚姻中没少受她们的压迫,现在离婚了,叫林志成也尝尝那种滋味。
“妙啊,慧仪你现在鬼点子太多了!”范亚仙第二次赞叹,“你真的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
她光是听就觉得解气了。
正要挂断电话,女儿蹬蹬跑过来:“妈妈妈妈,不要挂,我想要跟林麦聊天!”
于是,正在预习初中数学的林麦,就被召唤过来。
“晓晴,你要跟我聊什么?”她问。
周晓晴抱着电话,神神秘秘地躲到套房厕所里:“你忘记啦?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想,给妈妈买什么礼物么。”
“啊。”
林麦轻叹一声,“这个啊,我已经想好,并且送给我妈妈了。”
“什么什么?”周晓晴追问,“你不从东京买’洋气货‘了吗?”
林麦骄傲地告诉她:“不了。我决定从2001年开始跟我妈妈姓,我认为东京的任何东西都比不上这个。”
“晓晴,从现在开始,你就叫我钟麦吧~”
虽然官方渠道都还没改成,但她先通知朋友,提早让朋友和自己都先习惯“钟麦”这个名字。
周晓晴听得瞪大眼:“啊?原来我们还可以跟妈妈姓呀,那我岂不是也可以叫范晓晴?”
“哇塞,我喜欢叫范晓晴。”
她立刻改了主意:“林麦,哦不,钟麦。我决定了,我也送妈妈这个礼物!”
哐唧一下,周小公主吧电话挂掉。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跳上床宣布:“妈妈,我也要送你改姓的新年礼物!爸爸妈妈,从明天开始,我就要当范晓晴!”
周雄盯女儿一眼,转头问老婆:“怎么,钟慧仪打电话让你帮她给女儿改姓啊?”
“嗯,找我介绍律师。挺好的,离了婚女儿养在自己身边,跟她姓也是天经地义。”
范亚仙打趣老公:“我看范晓晴也挺好,怎么样,你要不要也考虑下?”
周雄不接茬,转身问女儿:“爸爸对你不好吗?”
周晓晴不假思索点头:“好呀,爸爸带我来迪士尼过年,爸爸最好啦。”
“那你还要跟妈妈姓。”
周雄轻轻给女儿头上一颗“暴栗”:“你是妈妈生的,已经天生就亲妈妈了,再不跟爸爸姓,那爸爸怎么办?”
“那岂不是成了你和妈妈孤立爸爸了,我真可怜啊。”
周晓晴滴溜溜转眼睛:“好像是哦……”
她叹气:“那好吧,我不想孤立爸爸,就继续叫周晓晴吧~”
父女两个又一起开始“玩偶过家家”。
旁边,范亚仙无声扬唇。
虽然她是有点动心,但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她跟朋友的境况不同。
男人太轻易就能得到孩子,跟他们姓虽然女人吃亏,但至少能赋予他们一点做父亲的自觉和责任。
丈夫现在顾家又爱女儿,她没必要去考验人性。
*
范亚仙很快就把律师推荐给钟慧仪。
在千禧年,给孩子改姓的案例还不多,这位张律师从业20年也只遇到过两三例。不过,那几例她都帮当事人打赢了,而且她本身也是蓉城最出名的离婚律师。
婚姻中的各种撕扯,她早已司空见惯,非常有经验。
钟慧仪的火锅店做得很好,张律师也听说过她。
一见面,张律师就说:“你这案子我一定跟到底,尽力帮你打赢。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男方那边很可能会趁机狮子大开口。”
“如果男方问你要很多钱,你接受吗?”
这个问题,钟慧仪早就思考过。
她颔首:“我的心理底线是两万内,超过两万的话我觉得太便宜他们了。”
“离婚时我前夫就用孩子要挟我,我当时净身出户,他已经分到十万。张律师,当初离婚协议约定他需要付抚养费,但他没付过,咱们能不能以这个为突破口?”
钟慧仪将自己的全部情况说明。
顿了顿,她又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我前夫那边我觉得机率不大,也许,可以从他母亲和他妹妹那边入手。”
她又将王德珍和林虹玉的情况,也一并告诉了律师。
离婚官司难打,离婚后要给孩子改姓的官司,更是难上加难。
张律师先前几个案例,有男方开口就要房产,要得最少的是十万。所以刚刚一见面,她就先问钟慧仪底线。
没想到,居然能遇到这样一个头脑清晰,又有主意的当事人。
而且,钟慧仪一看也是能坚持到底的女人。
这一刻,她才真正决定要接手这个案子。
张律师自信一笑:“你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要好太多。如果你信我,我能让你不费一分一毫,就给女儿改好姓。”
不费一分一毫?林家能有这么好对付?
钟慧仪直觉没这么简单。
但律师敢这么说,她就还是主动朝女人伸出手:“当然,如果不相信,我也不会找您了。”
她愿意试一试。
实在不成,也可以再出点血,把女儿的改姓权买下来。
张律师亦伸手:“那就,合作愉快。”
两个女人的手成功交握,她们即将一起打一场漂亮仗。
第42章 两对母女
请了律师后,钟慧仪就再也没跟林志成直接见过面。
但这毕竟事关女儿能否改姓成功,她也没当甩手掌柜,每天都会跟张律师沟通进度。
律师函一送过去,林志成心凉了半截。
不是怕真的要付抚养费,而是对老婆动真格而寒心。
事到如今,他也不抱复婚希望了,老婆撕破脸连女儿姓名都要改,他也不做好人了。
林志成没像上回,去让妹妹给自己找律师硬刚。
他直接跟张律师提要求:
“想要改姓,你让钟慧仪准备二十万,或者给我火锅店一半的股份。”
“否则一切免谈,你给我送多少张律师函我都不怕。”
“大不了我直接付抚养费,老子愿意养女儿!”
漫天要价,比张律师从前遇见的任何人都更过分。
他咬死了不松口,存心要恶心人。
钟慧仪每听一句,脸就黑一分。
她确实被恶心到了。
原来,自己曾奉献一生没离开的人,被触及利益时,不如他意时,是这样一副嘴脸。
钟慧仪的眼冷下来。
“张律师,也许你真的能分毫不花取胜,但我不想跟这种人耗了。”
她从包里直接拿出两万块现金,“这里是两万块钱,还是按照你的计划,曲线救国从林虹玉和王德珍那边入手。但是——”
她说:“你告诉她们,只要能说服林志成,就给她们一人一万块。”
林志成开口要二十万,那她就用两万块,让前夫身边的人把他出卖。
他不是要钱吗?
行,她给,但给出卖他的亲人,就不给他。
张律师一眼看穿她的心思。
她笑一笑,把钱推回去:“拿钱报复,那恶人真是做梦都要笑了。”
“凭什么要给她们钱?妹妹,你先回去好好过个年,等姐再努努力。”
张律师说:“用钱羞辱你前夫这种笨办法,留到实在没办法时再用不迟。”
律师叫她稍安勿躁,好好经营火锅店,安心跟女儿过年。
钟慧仪才冷静下来。
是啊,这是她和女儿单独过的第一个新年,她努力改姓不也是为了开心吗?
她于是决定,将此事干脆全权交与律师处理,连问也不问了。
除夕很快到来,火锅店暂停营业。
离婚后的第一个新年,钟慧仪和林麦母女,是跟另一对母女陈梅、王冬灵一起过的。
新买的小院子还在装修,钟慧仪和林麦都不想那么早回宾馆,而陈梅和王冬灵是跟着钟慧仪逃出家的,自然不可能再回家乡。
四个人商量一番,一致决定就共同在火锅店跨年。
这间春熙火锅,是钟慧仪母女的新生,亦是陈梅母女的新生。
这里有充足的食材,大厅有能看春晚的电视机,门外有开阔的马路可以放鞭炮,正是她们守岁地点的不二之选。
除夕这天,陈梅下厨弄了一桌子菜。
浮满红辣椒的水煮鱼,清淡却鲜香的海带蹄花,口感丰富的鱼香肉丝,清炒莲花白,还有炸虾片和糖油粑粑。
林麦每道菜都先尝一口,陈梅为了照顾她的口味,甚至都没放什么姜蒜。只有鱼和蹄花,为了祛除腥味,放了一点大块的姜,不过完全在林麦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天啦!陈梅阿姨,你也太会做菜了!”
林麦顿感,这手艺根本不输林志成。
她和陈梅母女相处得很愉快,干脆提议:“妈妈,等我们搬了家,把陈梅阿姨她们的房子也租到我们那儿吧!”
她笑眯眯地说:“我们做邻居,这样我就能蹭到陈梅阿姨每一顿饭了~”
要是上辈子能有个陈梅这样的厨师和邻居,她们就地组个母女互帮互助团,哪还用在林家受那么多气啊!
陈梅只当小孩开玩笑,顺口就答应:“行啊,做了邻居,阿姨天天给你烧早饭吃。”
她这话玩笑居多,但也不是没有几分真心。
跟着钟慧仪来蓉城时,她没想过,对方的生意能做得这么好。当时不过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想着就算眼前人是骗子,大不了她就带着女儿到省会去洗盘子。
总能想办法赚钱,总能养活母女俩,总比在家里三天两头地被丈夫打要好。
不成想,上天竟真也有几分眷顾她和女儿,真让她们遇上活菩萨。
钟慧仪真的替她租好房,让她留下做厨师,工资也按时按约定给那么高。
如果可以,陈梅是真想跟着钟慧仪干一辈子,更想和她结成更亲密的关系,长久的合作。
这会儿完全是将心里话当玩笑讲出来。
钟慧仪听了心思一动,却觉得非常可以。
她立马跟着说:“真的假的?我正愁不知道怎么把陈姐你一直留下呢,如果你愿意来跟我们做邻居,将来再把房子买在我们隔壁,那就再好不过了。”
火锅店的生意这么好,除了营销和服务有特色,更离不开陈梅的手艺。
陈梅想留下来,她亦想长久地留住对方。
钟慧仪自认做不出,花小钱去套人家秘方这样的事,一直琢磨着该如何防备别人来挖她厨子呢。
没想到,女儿会想到让陈梅生活上,也跟她们联系起来。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如果跟陈梅母女做邻居,彼此间能培养一层亲密的关系,倒真是两全其美了。
老板突然几分认真的接茬,陈梅反而有些受宠若惊了。
“不不不。”她赶紧摆手解释,“我就是跟麦麦开玩笑呢,我一打工的,哪能住得跟老板一样好。”
火锅店的生意全蓉城都有目共睹,再加上钟慧仪又这么有本事。
陈梅下意识觉得,老板肯定住在花园别墅那种富人区。
她想留下来做厨师是一回事,但搬去富人区和老板做邻居又是另一回事。
两家人两个阶层,怎么能生活在同一个圈子?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可那母女俩却异口同声:
“怎么不能?”
“陈梅阿姨当然能跟我们住一样好!”
母女俩对视一笑。
钟慧仪这才跟陈梅解释:“我们的房子买在大慈寺旁边的城中村里,还不如你们现在住的楼房呢。”
“对啊对啊。”林麦附和妈妈,“我们还怕陈梅阿姨你不愿意降级呢。”
陈梅傻眼儿了,她不解地问:“不应该啊,以慧仪你的财力,你们怎么不买新楼房?”
钟慧仪坦然地说:“城中村便宜实惠呗,离火锅店又近。”
陈梅瞪眼,感觉钟慧仪真是跟别的老板都不一样。
别的老板哪个挣了钱,不想把各方面都弄得体体面面的?就连她这个打工仔,也都幻想着省吃俭用,将来能在蓉城买套洋气的电梯房呢。
钟慧仪赚这么多钱,竟还这么稳得住心。
陈梅愈发对她刮目相看。
“这样吗?”她立即改口,“如果是这样,那我当然愿意跟你们住近一点了,我巴不得咱们能互相照应。”
陈梅答应了,钟慧仪反而又退一步,不给她一点压迫感:“不急,等我们搬家了,把你和冬灵请过来,你们现场看看再做决定不迟。”
“现在,咱们把那些都抛开,先无忧无虑地过新年。”
钟慧仪说着,去吧台把提前准备好的两个红包拿出来。
昨天放假时她给全体员工都发过红包了,但现在,她再单独多给陈梅母女一人一个。
陈梅刚要开口推脱。
钟慧仪摁住她返还的手,笑笑:“拿着,这是贿赂未来邻居的。”
“行!那我就不客气了。”陈梅这才收下。
但转头,她也从身后的包里拿出两个红包来,一个给王冬灵,一个给林麦。
她也是感恩的人,老早就准备好了给林麦的压岁钱。
“慧仪。”陈梅轻声承诺:“慧仪,只要你不开口让我走,我一辈子都给你做厨师。”
两个女人都是聪明人,一眼明白对方的心意。
她们相视一笑。
这时候,林麦收下红包,第一个举杯:“那我也收下陈梅阿姨的红包啦,祝陈梅阿姨新年快乐,希望新的一年,陈梅阿姨和冬灵姐姐,也像我跟妈妈一样幸福。”
“嗯!”
王冬灵站起来,郑重点头,虔诚发愿:“林麦说得对,祝我妈妈有一天也能像钟阿姨一样,离婚发大财~”
听到这个愿望,四个人同时扑哧一笑,乐成一团。
欢声笑语中,两个大人跟着起身,和她们的孩子们碰杯庆祝团圆。
叮——地一声。
四支玻璃杯相撞,伴随着门外灿烂的烟火声,两对母女在除夕夜结成更深的同盟。
这一晚,她们在火锅店一起吃团圆饭,一起看春晚,一起守岁。
当新年的钟声敲响,钟慧仪和陈梅在火锅店门口点燃鞭炮,噼里啪啦的震响炸退往日晦气。
从这一刻起,她们未来的每一年,都只会越来越好。
*
正月初一,陈梅想带王冬灵去游乐园玩,而林麦想带妈妈去文化宫的美食街。
两家人便分开行动了。
从前,钟慧仪做了一辈子餐饮,每天都在为别人提供美食。
但她自己,还真没什么机会出去尝尝别家店的美味。一是没时间;二是林志成总扫兴,每次出去吃饭,都要翻白眼说,这还不如他自己烧的。
扫兴话一多,叫人也就没兴致出去吃了。
但现在不同了!
现在她们母女同心,不用再看任何人的眼色,可以随心所欲的结伴快乐。
“当当——”
林麦站在美食街入口,伸手眯眯笑:“我没骗妈妈吧,这里什么美味都有,今天我请客,一定让妈妈吃撑了走出去。”
钟慧仪对女儿竖起大拇指:“麦麦大方,那妈妈可不客气了。”
林麦甩甩手中的钞票,霸气十足:“随便花!”
母女俩就敞开肚皮开吃了。
从羊肉米线吃到炸洋芋串儿,从奶茶铺子喝到豆浆摊。
林麦吃不下了,但想吃的还没全吃上,她一抬手指着前面猜灯谜的巷子:“妈妈,我们去猜会儿灯谜消消食吧。”
“吃不下咱们明天再来呗。”钟慧仪怕女儿撑坏肚子。
林麦却摇头:“明天店里就营业了,妈妈不一定有时间呀。”
她拉着妈妈往灯市走,一脸今天势必尝尽美食的倔强。
没想到,才进灯市,居然就看见一张熟面孔!
“黎越?”
林麦眼睛一亮,跑向灯市入口的第一家摊位:“真的是你啊,我从拿通知书那天后,就一直想找你呢!”
她不了解黎越的情况,那天无心之下说错了话,一直都想弥补来着。
可是,黎越平常似乎都不怎么跟班里同学来往,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她又不好问得人尽皆知,只好暂时作罢。
没想到会在大年初一这天突然偶遇。
“这是你家的花灯摊吗?”
林麦仰头打量,这个摊位上都是竹编的花灯,“好精巧好漂亮。”
摊位后,黎越想起那天的场面,羞耻心一起,脸又瞬间涨红。
他还没开口,旁边爷爷先笑盈盈替他答了:“是的哦小姑娘,我是黎越的爷爷,你是我家越越的同学吗?”
林麦点头:“嗯那,爷爷您好。”
跟长辈问过好,她侧头又看向黎越问:“黎越,你明天还在这里吗?我有东西想送给你。”
黎越狐疑地盯着林麦,终于肯压下羞耻开口。
“什么东西?”他问。
林麦理所当然地说:“我在奥数补习班收集了好多新题型,我全部都多复印了一份,明天拿给你可以吗?”
黎越愣住了。
其实他一直都很想去奥数班,只是爷爷靠手艺赚一点小钱,根本负担不起。
其实也认识几个上奥数班的同学,但问别人要卷子要题,他怎么也开不了口,他不想欠别人的。
他不解地盯着林麦。
可是她为什么会主动送自己?是同情和可怜吗?
黎越正要开口拒绝。
却听女生主动阐明原因:“我觉得你的解题思路更灵活,想拿给你也做做,然后我们讨论一下。而且——”
她灿然一笑补充道:“我也想感谢你期末划的重点,有好几道题我沉迷奥数根本就没复习到,多亏了你我才能进步这么多!”
“真的吗?”黎越有些怀疑。
林麦却斩钉截铁:“当然啊,不然我怎么可能突然考得这么好,我可是连简便方法都不会的人诶。”
黎越信没信,林麦不知道。
但她的妈妈已经信了。
钟慧仪刚才一直在身后默默等着,此刻听到女儿说,这个男同学给她划重点,顿时站不住了。
“原来这位同学就是让麦麦进步的大功臣?”
她微笑着上前一步:“你们好,我是林麦的妈妈,谢谢黎同学帮助林麦。”
“没有……是林麦她自己聪明。”
黎越口上不承认,但心里已经决定相信林麦——她太坦荡了。
想了想,他侧头问爷爷:“爷爷,我能不能送同学一盏灯?”
“当然能。”黎爷爷替孙子回答小女生:“越越确实不能白拿你的卷子,小同学,你挑一盏灯吧。”
“哇!那谢谢黎越和黎爷爷。”
林麦也不客气,她是属马的,最后挑了一盏独角兽形状的竹灯。
钟慧仪也替她道谢:“黎同学,黎老,也随时欢迎你们来我的火锅店做客,到时候让林麦请客。”
林麦点头。
临别前还不忘跟黎越说:“那黎越,我们约好了,明天还在这里见。”
黎越先前那种被超越的羞耻心退下去。
他终于敢正视女生眼睛:“嗯。谢谢你,林麦。”
林麦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跟男生比个OK,就拉着妈妈继续逛花灯猜谜去了。
钟慧仪跟黎越爷爷挥挥手,跟着女儿走远。
她看着女儿明显更开心的脸蛋,想了想,还是没追问那个小男生的事。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友谊,她不能再重蹈覆辙,像从前那样事事都要求女儿交代。
这一次,钟慧仪希望,她和女儿都是自由的。
*
林志成这个春节也没回老家。
当母女俩高高兴兴跨年时,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出租房里吃泡面。
他当然是会做饭的,可是他没心情,年前这一阵,他过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钟慧仪为了给女儿改姓,不惜请来律师要告他。
林志成没当回事,张口乱开了一个价,企图让老婆和律师知难而退。
万万没料到,这个律师根本不走寻常路。
她见律师函没用,干脆收起强硬手腕,改走“劝说”的野路子。
决定了不回老家,林志成就还是正常出摊赚钱。
每天,他一出摊,律师跟着就来了。
女人就站在他的节子摊旁,专挑有客人来买粉时,开口劝说。
“林先生,毕竟也是夫妻一场。你离婚的时候又把10万块积蓄全部分走,一旦开庭,你是肯定要付抚养费的。”
“现在夜市生意不好做,你何必要去损失那一笔钱呢?每个月几百块的抚养费,加起来也不低。”
“你女儿改姓对你来说根本没什么损失。她改了姓,你们约定叫女方放弃抚养费,但你们血缘在这里,钟麦将来也照样得给你养老。”
“你捏着钱,完全可以重新找对象,生个儿子跟着你姓不是更舒服吗?”
……
一句接一句的,把他离婚要求老婆净身出户,而且还不给抚养费,最后老婆要给女儿改姓的事,全部说给顾客听。
没两天,整个夜市的人就都知道,他林志成有多不是东西了。
他对着老婆律师能不要脸,但在生意场上,却不得不要。
林志成没有办法,只能提前歇业,回出租房躲着了。
不成想,律师找不到他,居然又找到他爹妈的茶馆去了。
张律师带着律师函去茶馆,疾言厉色地说:
“你们的儿子离婚不付抚养费,现在女方把他告上法庭了。”
“请你们回去告诉他,躲起来只会让他情节更严重,法官只会判他给更多的钱。”
“当然,他可以当老赖,赖掉不给。但这会影响他的征信和以后的孩子,除非他不打算再婚和生儿子,否则迟早要给钱。”
当天,王德珍就冲到儿子的出租房里。
控诉他没本事没脾气,让前妻骑到他头上就算了,居然还把律师招到茶馆来。
“你个没用的,钟慧仪不要脸跟你要钱,你就去她店里跟她闹啊。”
“把律师招到茶馆里来,我跟你爸还做不做生意,又要不要这张老脸了?”
“林志成,你自己选的老婆,你赶紧去搞定!”
林志成本来就被律师跟烦了,正愁没个出气筒。
亲妈这么跑过来说他,他一下就被点炸:
“现在知道丢人了?那当初是谁一天天的挑刺,把我老婆气走的?要不是有你这样一个妈,能有现在这些破事?”
“就你们要脸,我不要脸是吧?要闹你自己闹去,上了报纸,也给老家的亲戚看看,我爹妈究竟是个什么嘴脸!”
“要想清净你们给钱啊,我们以前拿那么多钱给你们,那好歹也是你外孙女,你这个当奶奶的给点抚养费又怎么了?”
王德珍一听儿子这么说,气得脸都青了。
她操起扫帚就往儿子身上招呼:
“你个白眼狼,我天天忙到半夜还来给你带人,现在还怪起娘了!”
林志成被一通抽,火气更盛:“不怪你怪谁?都说了别再来我这儿!”
母子两人竟是互相撕扯起来。
最后林志成实在心烦气躁,拎着她妈的胳膊,将亲妈再度给赶出了家门。
门外,王德珍叫骂了很久。
现在不止是夜市的人,知道林志成离婚不给抚养费,他的邻居们也都知道:由于他不给抚养费,律师都找到他妈的茶馆要钱去了。
可以说,林志成最近走到哪,都得承受异样的眼光。
无法,最后他只能躲在出租房。
没几天大概是他妈也受不了被律师这么缠着,王德珍老两口干脆提前关闭茶馆,回老家去了。
林志成也想过要不要回老家躲躲。
但现在离了婚,老婆的生意做得那么好,他回去怎么有脸面对亲朋?
最后,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缩在出租房过年。
本以为除夕夜,窝在出租房吃泡面就已经够惨了。
没想到,泡面吃到一半,妹妹林虹玉又来电。
大年三十,林志成一个人落寞得很,高高兴兴接起电话。
结果——
妹妹开口第一句就是:“林志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林虹玉就像那天对钟慧仪说教一般,在除夕夜这天,也通过电话数落亲哥哥。
“不就是女儿改个姓,你在这矫情什么?”
“你在那端着,弄得律师找到我单位来,你这让同事怎么看我?你是林家的大哥,没能力撑起一家人就算了,怎么还尽给家人找麻烦事儿?”
林虹玉单位今天团年,中午一从店里出来,律师就带着好几个人浩荡荡迎上来。
当着她领导和同事的面,大声说他哥让女方净身出户不给抚养费,还说什么新对象都在接触了,又装模作样不让女儿改姓。
当时领导就过来,让她要处理好家庭关系,不要给单位丢脸。
同事们也纷纷交头接耳,全都在议论她。
林虹玉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现在给哥哥打电话,也是越想越气:
“钟慧仪这种不要脸的事都能做出来,你还想着她,那不是贱得慌吗?”
“哥,你听我的。她要给林麦改姓,你就让她改。”
“我说了我介绍的人比她更好,你娶个更好的老婆生个儿子,将来照样让她钟家的钟麦给你全家养老不更好吗?”
林虹玉对他说的话,居然跟钟慧仪找的那个律师所言,一模一样。
林志成烦透了,一句话没回,就撂了电话。
他只想逃避。
可律师、亲妈和亲妹妹全不让他逃。
春节期间,张律师竟然依旧契而不舍,先派律师团去了趟老家找老两口,接着又亲自去了林虹玉婆家堵她。
过年时,走到哪都是亲朋好友扎堆的,林家人谁丢得起这个人?
从大年初一开始,林志成每天都被家里人电话轰炸。
他拔了电话线,耳不听心不烦。
家里人越是压他,他心中怒火滔天,越是不想妥协。
然而——
就像上辈子钟慧仪不想离婚却身不由己,林志成这次不想给女儿改姓,也由不得他。
林虹玉是体面人,一贯心高气傲,哪里能忍受一直被律师纠缠,还是因为别人的事来纠缠。
初二,她在婆家遭受白眼,下午就杀到哥哥家。
林虹玉带着二哥一起过来,义正词严地数落了林志成一个钟头,轰都轰不走。
初三,老两口受不了每天被一大群人跟着,左邻右舍的朋友看这架势还以为他们在城里干什么坏事了,个个来打听。
他们怕儿子的丢人事,真在老家传开,只能又提前回蓉城。
妹妹弟弟刚走,林志成又被爹妈炮轰。
一家最亲的人,因为脸面受损,因为生意和工作受到影响,一个个的轮番登门给他施压。
完全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
林志成将钟慧仪从前,被全家背叛数落的滋味全尝过一遍后,他终于也被压垮,失了坚持。
恶人还得恶法磨。
正月初六的晚上,不堪折磨的林志成主动拨通前妻的电话:
“钟慧仪你他妈够狠,不就是改姓吗?行,明早上就带着林麦来公安局。”
他无能狂怒地说:“大不了老子娶新老婆再重新生一个!”
第43章 钟麦(一更)
钟慧仪接完前夫电话后,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请了律师才多久,半个月都没有吧?
林志成居然就同意给女儿改姓了?
方才,林志成气急败坏地通知完她就立刻挂掉了电话,她都没来得及开口说一个字。
钟慧仪疑心自己在做梦,立刻又拨通张律师的号码。
她反复确认:“林志成刚刚好像给我打电话,说同意改姓的事,是真的吗?”
张律师笑着给她确切答案:“是真的。明天你带上全部手续,我会跟你们一起去。”
“那林家人真没提什么要求吗?没再跟我要钱吗?”
钟慧仪不敢相信:“这种拿捏我的机会,他们竟然会放弃?”
林志成和他父母就算了,林虹玉那么精明的人,居然也没想给她哥请个律师,来从自己这儿捞上一笔吗?
“是的你没听错,他们什么要求也没提,因为咱们先拿捏了他们。”
张律师这时才把她是如何与同事分头行动,同时去围堵游说林家全家人的过程,全部告诉当事人。
钟慧仪听得咋舌:“律师还能这么做吗?”
她还以为,这种“流氓行径”,是林家人才做得出来的事。
“怎么不能?劝说调解本来也是我们的职责嘛。”张律师笑笑,“我们只是跟在他们身边劝说,又没干什么违法的事。”
“我们女人呢就是太要体面。慧仪,你要记住,对付无赖的办法就是比他更无赖。”
也是。
倘若不是张律师先发制人,堵死林家人的路,她毫不怀疑,他们会来她的店门口闹。
但律师团抢先摁死他们,慌乱之中,他们自顾不暇也就没余力再来稍扰。
况且,她离婚时要体面,没拿一分钱。真互相闹起来,丢人不占理的始终是林家人。
也难怪林虹玉不愿意伸手帮她哥,因为耗下去,她得不到好处。
最后自然是倒戈,反而背刺亲哥。
钟慧仪想想就觉得解气。
她跟着笑起来:“您说得很对。张律师真的太谢谢你了,以后您和您律所的同事,就都是我们春熙火锅的终生免费VIP客户!”
“VIP可以,免费就算了。”张律师表示,“你只要把律师费结清就行。”
钟慧仪:“当然!您同事们的幸苦费我也一并包了。
张律师毫不客气:“那确实也该你包。”
两个女人顿一瞬,同时哈哈大笑。
*
翌日一早,钟慧仪就在张律师的陪同下,带着女儿去公安局跟前夫会和。
她们八点就等着了,号排了一轮又一轮,林志成却拖到十点多才姗姗来迟。
一见面,林志成先问女儿:“林麦,你自己也愿意跟你妈姓吗?”
他到现在都觉得,是老婆故意要恶心他。
却见女儿坚定地点头:“当然,因为本来就是我自己提出要改姓的。”
她说:“我更喜欢叫钟麦。”
林志成气得两眼一抹黑,老婆女儿没一个记他的好。
气冲上来,他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行,现在就去改,改了你们以后可别后悔!”
当然不会后悔,母女俩当即走进队伍里。
她们早就迫不及待,一直拜托张律师循环拿号排着队呢。
今天,她们不仅要让林麦改姓,还要将她的户口也移动到钟慧仪自己名下。
不出五分钟,三个当事人就坐在了业务台前。
业务员公事公办,查好资料就让他们次第签字,林麦和钟慧仪都爽快极了。
只有林志成,最后一次看向老婆:“钟慧仪,这名签下去,我真的就往前迈,不会再回头了。”
这刹,他倒是脾气全敛,格外冷静。
不再是昨晚电话里那样情绪化,仿佛真的已下定决心。
钟慧仪盯着他,只回:“希望你说到做到。”
“签字吧,签完咱俩就彻底两清,各走各路。”
林志成心知,这是彻底要走到头了。
他心一横,真刷刷把字全签了,扭头就走,连有关抚养费的补充协议也没签。
林志成终于肯接受现实,不再抱有任何复婚的幻想。
他转头就给妹妹林虹玉去电,表示他愿意去接触新对象了。
而母女俩对此并不关心。
她们一个定定地看着新户口本,一个快乐欣赏着新名字。
“钟麦。”
钟麦轻轻念一遍自己的新名字,最初感到有些陌生拗口,但很快,一股重获新生的奇异兴奋感便裹挟而来。
她激动地握住妈妈的手:“妈妈,以后我真的是钟麦了!”
“嗯那!我们的户口也在一起了。”钟慧仪一把抱住女儿。
从此以后,她们与林家再无任何瓜葛。
钟慧仪和钟麦,妈妈和女儿,她们早该如此亲密无间。
*
今日初七,不仅单位复工,文化宫的兴趣班也复课了。
钟麦早晨请假去公安局改姓,下午照常来到文化宫。
她到了这儿,没直接去书法课教室,而是先去办公室,跟所有老师报备改名的事。
“老师,我现在正式改民钟麦了,麻烦您把名册上的名字从林麦改成钟麦。”
“谢谢老师。”
奥数班、舞蹈班、书法班,全部的老师都一一通知到。
钟麦才美滋滋的去教室。
年前的书法课,她都沉不下心写字。但今天还没正式上课,她就拿出田字格本子,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钟麦”二字。
原来改姓是这样奇妙的体验。
当初重生时,她都没萌生出什么改头换面的兴奋感,只是庆幸人生能够再启。但改名钟麦,却真教她生出种焕然一新之感。
钟麦真的太高兴。
书法课一上完,她就跑到操场,大声呼喊周晓晴。
小公主下午在学打排球,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跑过来。
“林麦,你早上请假,我还以为你今天不来文化宫了!”
“不是林麦!”
她立刻纠正朋友,“我今早去公安局正式改名了,以后你必须只能叫我钟麦!”
“哇,钟麦钟麦钟麦!”
周晓晴激动地抓住她的手,“那钟麦,我们一起去美食街大吃一顿,庆祝你改名好不好?”
“我正有此意~”
钟麦难得跟小公主的脑电波对上:“我就是来约你去庆祝的,不过不在美食街,咱们直接去肯德基,我请客!”
“好呀好呀。”周晓晴拉着她就往公交站奔跑。
钟麦却站定:“等等,就我们两个不够热闹,我再叫一点人。”
她拉着小公主转到花灯街,果真,黎越家还在这里出摊。
钟麦笑眯眯邀请:“黎越,我想邀请你去吃个晚饭,去不去?”
黎越和周晓晴同时一愣。
“林麦,不,钟麦。你什么时候和黎越也成为好朋友了?”周晓晴惊讶地问她。
黎越没有开口,仿佛在很有礼貌地等林麦先回答周晓晴。
“上学期我们一起做奥数题就是朋友了嘛。”
钟麦说得理所当然,接着又继续看向黎越说:“今天我过生日哦,走吧走吧,一起吧。”
周晓晴瞪眼,今天不是庆祝改名字吗?钟麦生日不是在夏天吗?
她疑惑不已正要提问呢,却听黎越先开口说:
“那,好吧。我跟你们去。”
三个人结伴而行,经过一个电话亭时,林麦又拿IC卡拨通了火锅店的电话。
她还邀请了妈妈和陈梅母女,一起过来!
现在才四点多,等他们在肯德基庆祝好了,再一起去火锅店也来得及。
钟慧仪一听,觉得确实应该庆祝,她便又邀请了范亚仙和张律师。
火锅店离肯德基就一条街,钟慧仪挂断电话就先过去安排了。
她跟女儿心有灵犀,也是跟服务员说女儿过生日,要他们按生日规格来办。
于是当钟麦跟朋友们抵达时,钟慧仪、范亚仙、张律师和陈梅母女,五个人就已经等候于此。
满桌的汉堡鸡腿薯条可乐已经摆好,服务员见小朋友们到位,立刻拿着奇奇生日帽过来。
“请问哪位是钟麦小朋友?”
钟麦像个真小孩一样举起手:“我,我就是钟麦。”
服务生替她戴上生日帽,又给周晓晴、黎越和王冬灵,一人发一个小礼花筒。
又问:“钟麦小朋友几岁呢?”
钟麦跟妈妈对视一眼,面不改色地说:“一岁。”
“什么?”服务生懵了瞬,反问:“是不是十岁,口误了?”
“不是,就是一岁。”
钟麦弯起眼睛:“今天我到公安局改姓了,是我做钟麦的第一天,所以是一岁。”
她扑到妈妈身边,亲昵地搂住妈妈的腰说:“谢谢大家来帮我庆祝,以后我就是跟妈妈姓钟的钟麦了哦。”
“原来是过这样的生日!我差点以为我记错了麦麦你的生日,路上都不敢问呢。”
周晓晴也跑过去拉住自己妈妈的手,“妈妈,这样好好玩哦,下次我也要来肯德基办派对。”
服务生一听,也觉得有趣。
她让他们稍等,返回吧台里跟同事耳语几句。
不多时,两个服务生一起过来,她们一左一右地拉开一道手写的横幅。
“恭喜钟麦小朋友改姓成功啦!”
钟麦小朋友非常满意,她让服务员又多拿几个奇奇帽子过来,给她的小伙伴们也都戴上。
“晓晴,黎越,谢谢你们来参加我的改姓生日派对。”
她把两人拉到自己身边,眨眨眼睛:“等开学了,你们一定要帮我大肆宣传,我叫钟麦了哦!”
“当然!”
周晓晴一边喝可乐,一边握拳:“今晚回去我就先打电话帮你宣传一下。”
而旁边,黎越喝了一小口可乐没说话。
他没想到钟麦说的过生日,居然会是这样的生日。
他在思考:那他之后还需不需要补给钟麦一份生日礼物呢?
第44章 被模仿(二更)
“林麦改名叫钟麦了!”
托周晓晴这个“社牛”的福,开学第一天,整个四年级三班都传开这个消息。
钟麦才到校门口,就有认识的同学凑上来问:“林麦,你现在真的叫钟麦了吗?”
她笑眯眯地,点头对每个同学说:“嗯,所以以后记得叫我钟麦哦。”
然后她就会听见一句:“好的林麦,啊不对,钟麦!”
从校门口走到教室,这三句同样的对话,钟麦起码重复了不下二十遍。
而每个同学都毫不意外地,张口还是一声“林麦”。
钟麦:……
老实说,听了一路的“林麦”混杂“钟麦”,她脑子都要混乱了。
原来上辈子那些改名字的同学,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真不容易,一会儿听别人叫林麦,一会儿又听人喊钟麦,她感觉自己都快神经分裂了……!
幸好,班主任很快驾到,开始组织班里的同学进行开学大扫除。
当钟麦看到周围人纷纷从书包拿出抹布时,她才想起,他们这代人一直到初中毕业,开学时都要自带抹布来学校进行大扫除。
至于高中嘛,一上高中就开始卷高考,每个学期也放不了几天假,自然就不用大动干戈的扫除了。
可她今天来学校前,一心想着要让同学们尽快适应自己的新名字,就把这茬给忘了。
想了想,钟麦走到第一排,求助朋友:
“晓晴,能把你的抹布撕一半给我吗?我没带。”
结果被讲台上的班主任听到,李以莲直接说:“林麦你没带抹布的话,就跟男同学一起去抱新课本吧,你一次少抱点就行。”
没想到,她还没开口,班里突然异口同声响起一片:“是钟麦!”
班主任一愣:“什么意思?”
她这才笑眯眯地通知班主任:“李老师我改姓了,现在跟我妈妈姓,叫钟麦。”
李以莲瞠目:“是口头改的,还是户口本直接改了?”
“户口本直接改的。”钟麦回答,“以后所有考试就都要用钟麦这个名字。”
李以莲便道:“那你也别去搬书了,赶紧跟我来办公室,一起去问问改名了学籍档案怎么处理。”
钟麦就这样逃过大扫除。
她走出教室时,班里全是羡慕的眼神。
还好改名改得早,她现在就一个小学基本档案,又还没正式开始报名竞赛之类的比赛,信息更新起来特别方便。
就只用手写一份证明,再把新户口本和变更姓名的证明书复印一份就行。
一通折腾,钟麦回到教室还是得扫除。
只不过窗户玻璃和过道这些不用她了,她就借周晓晴的抹布擦了擦自己的课桌,然后把身后的垃圾给清理干净了。
教室变得窗明几净时,新课本也都已经堆在讲台上。
大家都回到座位上,翘首以盼等新书。
钟麦也是,她有点迫不及待地,想在新书上写上自己的新名字。
未料,班主任却抖一抖手上的座次表说:“发书前先把你们的座位调换下,免得拿着书不好搬。”
“啊——”
班里立刻一阵惨叫。
看得出来大部分人都不想换,大家在一起坐久了,都舍不得跟朋友分开。
而且,钟麦还听到前桌的女生抱怨:
“最讨厌开学换座了,万一换到男生的课桌,又脏又破,好烦哦!”
的确,小学的男生很调皮,经常把桌子弄得坑坑洼洼的。
钟麦每次考试的时候,也很不喜欢坐男同学的位置。
思忖片刻,她举手当出头鸟:“李老师,那我们换座位能不能把课桌一起换?”
她委婉的表示:“我喜欢自己擦好的桌子!”
李以莲一眼看穿这些小孩子的心思。
搬桌子其实有点麻烦,不过,好学生一贯能有优待。
她大手一挥,还是同意了:“行,但你们搬动的时候动作轻点,别影响到楼下班级。”
“万岁!”班里的哀嚎霎时又变成欢呼。
也许是这次可以保留自己的桌子,换座位后的怨气,居然很快就平息下来。
钟麦的确感受到了优待。
上辈子她虽然成绩也进步很快,但由于她性格很孤僻,一直到六年级近视前,她的位置都比较靠后。
今天,她的位置却直接飞到正数第二排。
前桌是周晓晴,同桌是冯莹,后桌是黎越。从上辈子的孤僻无援,一跃变成被熟人包围!
发新书时,半个班的同学都苦哈哈的,钟麦的周围却一片欢声笑语。
周晓晴往后传书时,笑眯眯地说:“林、钟麦,以后我抄你作业就更方便啦~”
冯莹也偏身过来,在她耳边讲悄悄话:“林麦,啊不对,钟麦。我专门在李老师排座次表时,请她把我们排成同桌的嘿嘿。”
包括她回头,黎越也叫她一声:“钟麦。”
“嗯?”
黎越忽然递给她一个作业本:“这个送给你。” ?
钟麦侧着身把作业本翻开,发现里面都是一道道手写的奥数题。
“这是什么?”她不解地看着男生。
黎越说:“是我观察到的,你奥数的薄弱项,我给你都按题型总结出来了。”
钟麦诧异极了:“这得花多少时间啊,而且,你为什么要帮我整理这个?”
黎越顿一顿,回答:“既是你给我奥数卷子的回礼,也补上那天你请我吃肯德基的’生日‘礼物。”
“你收下吧。”他坦然地说:“不然我心里不安。”
原来只是单纯的礼尚往来,害她这个成年人差点多想。
钟麦松口气,大方收下:“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啦。”
但这份礼物可比她给的要贵重得多,想了想,她又说:“这学期周末我也会去奥数班,之后我也继续跟你分享题目吧~”
黎越轻嗯一声,掐住大腿的手总算能放下来。
而钟麦满意点点头,拿起笔,当即在收到的作业本上,写下自己的新名字。
*
钟麦的新学期开局就非常快乐,跟去年九月完全形成两个极端。
她跟朋友们坐在一块儿后,整个心态都变得更年轻,有时候她甚至都会忘了,自己内里其实已经是个成年人的事实。
学校的氛围实在太轻松无虑了,就像是一副能治愈一切的良药。
然而,女儿欢喜,妈妈忧。
钟慧仪的火锅店,却并不像女儿的新学期这样顺利。
元宵节一过,隔壁街新开了家冷锅鱼。
从装修到服务,基本全照着春熙火锅抄过去,只卖的品种不同。
而且这个店总共三个老板,应该都有点家底,资金非常充裕。
他们连宣传手段都照搬钟慧仪的,锣鼓队、三轮车、公交车一个不少不说,他们还加上了出租车的顶灯。开业当天,这家冷锅鱼还直接请了两家媒体过来,将摄像机驾在门口,不停地采访路人造势。
服务抄的也是火锅店的上帝式服务,因为有钱也进行了改革。
三个男老板,请的全是年轻女服务生不说,门口还专门请了两个形象气质俱佳的迎宾。
顾客还没进门,就听到甜蜜的一声:“欢迎光临。”
走的时候,一水的美女又微笑着跟你说再见。
可以说是完全扒着春熙火锅的精髓在抄,而且抄得很好,在她家原有的基础上还新增了噱头。
冷锅鱼开业这天,也是全城轰动,赚足眼球。
蓉城人就爱赶新鲜、凑热闹,哪怕春熙火锅珠玉在前,但大家看这里美女如云,也照样愿意买单。
当天,冷锅鱼门庭若市。
而春熙火锅自开业以来,第一次地,没有客满。
两相对比,衬得火锅店竟有一种落败的冷清。
店里的服务员们都急死了,中午歇业后,他们悄悄往隔壁街“过路”,前去打探。
他们店的客人早散尽,结果,冷锅鱼外面都还有人在排队!
“怎么办啊?隔壁的冷锅鱼好像真的抵住我们的生意了。”
“三个男老板请一堆美女做服务员,纯粹恶心人,怎么还那么多人愿意去吃?”
“就是!搞这些东西,到底是吃饭还是看美女……”
“钟老板,你怎么还坐在吧台,咱们赶紧一起想想办法啊。可不能让这种人抢了生意!”
服务员们都急死了,一个个吐槽完,都跑到钟慧仪身边,让她赶紧想招。
不过,钟慧仪本人倒十分冷静。
她的经营理念本来也是模仿后世别家火锅店的,买方市场顾客一直是上帝,这套服务迟早会全面推行,不再是她的个人特色。
只不过被抄得还是快了点。
若大家全是这套服务,拼地段和味道也就罢了。
但眼下,只有他们两家如此,那真的是得想想办法拉回客源。
钟慧仪一时还没有主意。
但她先开口,安定军心:“放心。东施效颦,似我者死,我们会继续赢下去。”
既是告诉服务员,也是告诉她自己。
好歹也是多活了二十几年的人,总不能输给千禧年的土著!
第45章 破局之法
钟麦也听说冷锅鱼抄袭她家的事了。
砸那么多钱,又是雇美女吸引眼球,又是请各方媒体现场造势,的确也很难不火。
冷锅鱼开业的第一天,派头比春熙火锅当初还大。
这天才到教室,钟麦就听见后排,赵飞翔伙同几个男生在那儿大声嚷嚷。
“豁!春熙路那家新开的冷锅鱼是真的好,人美味更美!”
“昨晚我爸也带我去吃了,过一趟路就能上电视,比林麦屋头的火锅还洋盘~”
“嘘——莫给林麦听到,人家的店才开不多久,听了要伤心自卑的。”
“啥子林麦,人家现在叫钟麦了!”
故意大声吹嘘冷锅鱼多好,还故意取笑她改名的事,阴阳怪气得很。
“哼!”
冯莹听了比钟麦还生气,“麦麦你先前堵了赵飞翔,春熙火锅又爆红,赵飞翔他们屁也不敢放一个。结果现在才差了一点,他们就又开始了。”
“势力眼,真烦人!”
冯莹骂骂咧咧地帮她一通吐槽。
但转过头来,又忧愁地小小声说:“不过麦麦,你们家生意到底要不要紧啊?”
钟麦想起,昨晚妈妈居然不到十点就下班,前所未有的早。
生意肉眼可见地受大影响了。
“没关系。”
她安慰朋友,“我妈妈做生意很厉害,她肯定有办法打败冷锅鱼的!”
上辈子妈妈做餐饮,也没少遇到挫折,但她都一次次地巧妙化解,安然度过了。
这次,都能在千禧年抢先想到搞“上帝式服务”了,钟麦相信,妈妈肯定不会这么轻易败北。
她相信妈妈!
但妈妈却迟迟没有行动。
好几天了,隔壁街冷锅鱼生意越来越火爆,火锅店客流越来越小,钟慧仪却还是没出招。
又一天,周晓晴一进教室就气鼓鼓地跟钟麦说:
“麦麦,我好生气,我爸爸昨天晚上也去吃那个冷锅鱼了。”
“他是大叛徒,我今天早上跟他绝交了!”
钟麦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却问:“那你爸爸觉得好吃吗?”
周晓晴瞪眼,想也不想地说:“当然不好吃,全世界最好吃的就是春熙火锅!”
小伙伴义愤填膺,誓死守护对火锅店和对她的偏爱。
钟麦却追问:“真的不好吃吗?”
她表示:“如果他味道不好,那过一阵我家生意自然就回来了。但味道若是还不错,那我妈妈就真遇到劲敌了。”
周晓晴的头就低下来,愁云满面地叹气:“好吧,我爸爸他说还不赖……”
昨晚周雄是被朋友邀请去的,冷锅鱼的股东之一,是他朋友的朋友。
男人嘛,出来在外面做事,名片一交换,就成了朋友。在一起多吃几回饭,多喝几杯酒,生意也就谈成了。
周雄每天不知道要出入多少个这样的“朋友”饭局,但他顾及到老婆跟钟慧仪的关系,今次去之前还特意跟老婆报备了一番。
其实范亚仙的客户也请她去过这家冷锅鱼,那三个老板的人脉是真广,好几个优质的朋友都叫过她。
她有心替朋友去瞧瞧门道,但这家店现在可是钟慧仪的死对头,朋友那边没开口,她肯定不好去。
现在正好派丈夫打先锋,去尝尝口味。
搞这种花架子的,通常味道都不怎么样,而味道不行的店长久不了。范亚仙等着丈夫回来抱怨,然后带给闺蜜好消息。
结果周雄回来却凝重地告诉她,这家冷锅鱼味道还真不赖。
鱼都是现挑现杀,给你挑好刺片成片,还有专人美女服务员上来给你煮鱼;火候掌控得刚刚好,锅子一开,往里面浇上一层香油,鱼肉鲜香又嫩滑。
鱼吃完了,也能点其他的荤菜素菜放进去煮,跟烫火锅也没有什么区别,但他家的鱼比火锅里的鱼好吃十倍。
常年在外吃饭的周雄回来跟老婆说:“这家三剑客冷锅鱼,有两把刷子。”
他抄袭春熙火锅,然后又超越春熙火锅。
范亚仙转头就联系了钟慧仪,跟她交底,帮她一起想办法。
钟麦也知道大事不妙了,在积极地帮妈妈想主意。
其实冷锅鱼这种请美女服务员的做法,在后世也不算特殊,她想起了曾在网上看见过的“猛男烤肉”,和某饮料线上美女线下帅哥擦边宣传的事迹。
食色性也,虽然这招恶俗,但的确有效果。
要不要干脆建议妈妈,也去请一点肌肉猛男来做服务员呢?
既然冷锅鱼搞男性向,那她们就搞女性向,看看到底是男消费者的能力强,还是女消费者更胜一筹。
钟麦越想越可行,当晚,就壮着胆子跟妈妈建议了。
“妈妈,猛男就像男明星,你看谢霆锋多受欢迎啊!一出专辑,无数人跑去买。”
她假装童言无忌,却诚恳劝说妈妈:“我们现在先请猛男,将来再请明星来打广告,绝对打得冷锅鱼还不起手!”
这个办法实施起来,也许真能有用。
但在食色性也这一块儿,社会对女性的包容度,会有对男性的包容度那样高吗?
况且,钟慧仪说:“他请美女我请帅哥,那就成了我黔驴技穷抄袭他了,这样咱们会落下乘。”
“可是,明明是他们抄袭在前嘛!”钟麦不服气道。
钟慧仪笑笑:“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很不公平。的确是他们先模仿抄袭,但如果我又抄他们,大家就会说我也不过如此,和他们也没有区别嘛。”
“这种时候,一定要做出比他们更厉害的东西,大家才会更认可你。”
也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树立一种,你才是真正的行业龙头的印象。
这对春熙火锅而言,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倘若这一仗打漂亮了,春熙火锅的招牌会更响亮,以后蓉城人一提餐饮,绝对第一个想到她们家。
钟麦又何尝不懂,但还有什么比美女服务员更有噱头呢?
难道让妈妈搞个川剧变脸表演吗?且不说现在的门面太窄,不好操作;现在春熙步行街也还没开始建,喜欢这个表演的外地游客还也还不够多吧。
钟麦愁坏了。
钟慧仪也在努力开动脑筋。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增加特色甜品和饮料。
上辈子后来,火锅店发展到后面,已经不是拼味道拼服务,而是拼谁家的甜品小吃更有特色更能“出片”。
那些网红火锅店,往往是味道在及格线徘徊,但做小吃甜品却是一绝。
简单的有各色刨冰、炒酸奶,复杂的直接搞创意文旅甜品。
她当时抱着考察目的,去尝过很多家,最后因为维持成本太高而放弃了走这个路子。
这一次要不要试试呢?
千禧年的蓉城还停留在满大街冰粉凉虾,奶精奶茶的水平,她现在推出炒酸奶肯定是独树一帜。
可现在才刚开春,炒酸奶会符合大家口味吗?
更关键的是,区区一道甜品,能比得上“美女服务员”的噱头吗?
2001年手机还不普及,都还没发展到饭前先“手机验毒”的智能机时代。
就算她甜品小吃花样多味道好,但真的能做出后世那些网红店的引流效果吗?
钟慧仪不再像当初做“上帝式服务”时,那样有信心了。
她担心现在做甜品小吃,会沦为“家家粗粮王”和“川王府”那种自助小火锅。
自己想出来的特色服务,做出来的千禧年网红店,怎么能就此拱手让给别人!
钟慧仪还是希望,人们提到蓉城美食,第一个想到的是春熙火锅,而非三剑客冷锅鱼。
但她绞尽脑汁,一时间竟没想到破局之法。
终于,钟慧仪自己也开始焦虑。
不能等了,她想,如果只搞噱头,无论搞什么都迟早被别家模仿了去。
想花头的同时,更要想想该怎么让生意细水长流。
散客留不住的话,也许,她可以先圈住一批固定客源。
钟慧仪把目光投降了各大企业单位,以及学校银行。
她打算先抢占“工作餐”领域!
这方面她人脉有限,就托了范亚仙帮忙联系去请人。
钟慧仪做东,请各大单位的责任人吃饭,谈一谈合作餐的事。
她想像上次请媒体人一样,就定在自家火锅店,让他们先尝尝味道,然后才好谈合作。
结果,范亚仙却对她说:
“你这次要谈的是大生意,是更长远的经营,得拿出更多诚意。”
“那些单位里的人,一个个的,都傲气得狠呢!”
朋友建议她定在高档一点的中餐厅,或者,干脆定西餐厅。
钟慧仪上辈子的长线生意,是林虹玉单位,一家银行分行,和整个区的保险公司。
她以前没触到过这个层次的单位,决定听朋友的。
最后位置定在蓉城最好的中餐厅。
钟慧仪放下生意,早早地就过去等着了。
范亚仙人脉广,还真替她请来不少人。
机关单位的、银行的、外企的、电视台的、自己开厂做服装生意的,甚至,还有一个做影视投资的小制片人。
钟慧仪哪见过这阵仗,差点没怯场。
虽说春熙火锅现在在蓉城还算小有点名气,但她都是靠借鉴后世经验得来了,心里还是少了点底气。
不过,这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傻瓜才退缩。
她想了想,咬着牙上了。
“您好,我是春熙火锅的老板,钟慧仪。”
她先挨个问好,再一一递上自己的名片。
范亚仙大概看出了她的紧张,帮她开场:“钟老板今天叫我约各位领导出来,主要是想谈谈供餐合作。”
“是的。”
钟慧仪没有立刻提“聚餐合作”的事,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叠卡片来。
她给桌上每位客人都发上一张:“这是我想专门向企业单位推出的消费卡,给大家的是500块面额的,将来也还会出更多其他的面额。”
“这个卡片跟超市购物卡是一样的功能,如果贵单位没食堂的,或者给员工发生日福利、节日福利的,也可以考虑考虑我们春熙火锅的消费卡。”
钟慧仪想了很久,才想出这么个合作的法子来。
今天每人送500的消费卡,既送了人情,也不显得太露骨。
若是能谈成与单位的消费卡合作,就不用像上辈子那样签单迟迟收不到钱;员工拿着卡随时能来消费,灵活性也高;最后员工来消费时,大部分人点菜不可能真卡住金额那么准,届时也还能有新的入账。
这个合作谈成了,至少每个季度都能有一笔固定的现金流入,而且还能拥有固定客源,并维持与各企业单位的联系。
可谓是一举三得。
如此,就算冷锅鱼的名声盖过她,她也绝对不愁生意和发展。
“当然,我今天也就是来推销推销。至于大家愿不愿意合作,可以改天先尝尝味道,无论如何都感谢大家今天愿意来捧个场。”
钟慧仪主动端起酒杯:“我先敬大家一杯。”
她一口闷了。
又是请客又是送卡,还豪爽的敬酒,钟慧仪可谓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可,结果却并不如人意。
饭吃了,卡拿了,酒受了。
结束的时候,没有一个人给她准话。
机关单位的人,比范亚仙说的更傲。
有一个行政离开前,直接把卡给钟慧仪递回来:“我们单位的福利卡早就和超市合作了,就不给你虚假希望了。”
拒绝时的姿态,简直是拿鼻孔看人。
但钟慧仪还是微笑着说:“没关系,有机会再合作啊。”
银行和商家个体户的关系更微妙些,态度倒是好很多。
却也是婉拒:“抱歉啊,如果是中餐还好说一点,我们虽然没有食堂,但总不好天天让员工吃火锅对吧?”
“嗯,理解的,下次再合作。”
钟慧仪只能又一遍遍地赔笑脸重复这句话。
一个个示好请过来,又一个个礼貌送走。
累了一整个中午,送出去的消费卡值几大千,生意却一笔也没谈成。
钟慧仪倒在椅子上感叹:“真是个现实的社会啊。”
想当初开业红遍全城时,一座难求,多少有头有脸的领导派人来拉关系要桌子。
现在呢,不过刚走一点下坡路,人家就端起架子就又对你爱答不理了。
范亚仙约人时,也委实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
“怎么能一单都没有呢?”她气闷地灌一口酒,“至少银行该再跟你进一步了解了解吧,你这两个月流水多漂亮,他们不争取你一下吗?”
钟慧仪倒能理解:“小分行还行,你请的可是四大行的春熙分行,人家哪看得上我这点身家啊。”
给朋友牵线搭桥,自然要请最优质的客户。
范亚仙怎么也料想不到,居然反而会“害了”朋友。
“不行,我第一次给你拉业务,可不能一单也不成!”
她还真就不信邪了,立马又翻开电话簿,一个个的电话打出去。
就像当初在春熙路找门市一样,现在又尽心尽力帮她找客户。
钟慧仪望着朋友的背影,像望见了一座牢固的后盾一般的有安全感。
“亚仙,实在不行,陪我去美食街看看吧。”
稳定客源暂时没拉倒,她打算再去考察考察小吃。
结果,范亚仙一转头就拉着她走:“改天,我给你联系到一个香港银行的经理,走,咱们再去跟她也谈一谈!”
“银行经理?”
钟慧仪这次现实些了:“那我要不要回店里一趟,把我账本给拿上?”
把漂亮流水亮一亮,机会肯定更大。
她说:“既然是谈合作,我也可以先付出,我好多现金还没存呢,可以存他们行。”
她先存钱,再跟分行拉生意。
而且,如果是香港的银行,说不定还能拉一拉旅游团的生意呢?
钟慧仪放弃走捷径的念头,又变成上辈子那个,不放过任何一点微小机会的她。
“有理!”范亚仙赞同了她,“那我们快一点,这个人来去如风的,等会儿又该跑了。”
两个人风风火火地回春熙路,又一路赶到天府广场附近。
钟慧仪还以为是约在银行办公室,这种很正规的场所,结果到了才发现——居然是约在一家美甲店……!
范亚仙要给她介绍的银行经理,唐沛珊,看起来非常年轻,像只有二十来岁,跟她想象的形象天差地别。
女人一头黑长直,穿香奈儿套装,戴珍珠耳环,正坐在那里做美甲。
钟慧仪第一个念头是:原来2001年就有美甲店了么?
同时还有另一个想法一闪而过,太快太仓促,她暂时没有抓住。
“沛沛!好久不见~”范亚仙亲热地迎上去,将那念头彻底打散。
“这是我的好闺蜜钟慧仪。”她又做桥梁,“慧仪,这是我的偶像沛沛,唐沛珊。”
看她们这寒暄的架势,钟慧仪收起马上递名片的想法。
她微笑着上前:“你好唐小姐,我是钟慧仪。”
唐沛珊两只手都放在美甲烤灯里,侧过头对她笑得甜蜜:“慧仪你好啊,亚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你也叫我沛沛就好。”
“好啊沛沛。”钟慧仪应一声。
范亚仙拉着她在唐沛珊身边坐下,然后说:“来都来了,慧仪,我们要不要也一起做个美甲?”
上辈子美甲后来特别流行,钟慧仪身边很多朋友都做这个。
但她是做餐饮的,忙前忙后,又总要沾手食品,做美甲既不方便也容易让顾客觉得不卫生。
她一次美甲都没做过。
不过,今天不同。
男人谈生意是吃饭喝酒,女人谈生意按摩做美甲,倒也合理。
“好啊。”
钟慧仪坐下,坦然说:“我还没做过美甲呢,亚仙、沛沛,你们有推荐吗?”
范亚仙有心让她跟唐沛珊熟悉熟悉。
“我也很少做这些时髦玩意儿。”她抬肩装装唐沛珊,“沛沛,你来给慧仪推荐两款呗。”
唐沛珊平生两大爱好,谈恋爱和做美甲。
这一问,果然打开她的话匣子。
“慧仪第一次做的话,别做太复杂了,纯色或者简约款的法式最好。”
“啊对了,TVB最近播那个《男亲女爱》,里面的法式美甲就简单又漂亮。”
“慧仪,我觉得你的气质很适合做个法式,我叫老板拿杂志过来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唐沛珊极度热情,立刻叫老板搬来一堆的杂志。
钟慧仪想起来,2001年没有智能机,不能网上找图片,诸如包箱服饰这类物品,都有专门的杂志。
老板拿过来的这一叠,全是流行风尚杂志。美妆,首饰和美甲款式,一应俱全。
琳琅满目的,她挑花了眼。
最后干脆选了个极简款,看起来亮晶晶的,指甲却是本色,只在最前端描个白色月牙边。
“这个款式怎么样?”钟慧仪故意跟唐沛珊贴近一点问。
没想到她误打误撞,挑的还就是法式美甲。
“这就是《男亲女爱》的同款美甲!”唐沛珊问她,“你也看TVB吗?”
钟慧仪坦诚摇头:“没,我就是觉得这个简单,适合我这个做餐饮的人。”
“哇,那你很有眼光哦,难怪可以想出那么好的点子做出春熙火锅。”
唐沛珊对她眨眨眼,突然就切入正题:“等会儿做完美甲,我们就谈谈合作细节吧,我们香港人也是很爱吃火锅的。”
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中午费那么多功夫,一单也不成,现在就随口聊聊美甲,合作竟一下就成了!
钟慧仪精神一震,当即安心坐下来做美甲。
三个人加上做美甲的老板,四个女人,从《男亲女爱》聊到《上错花轿嫁对郎》,聊的全是狗血电视剧。
这时候,钟慧仪才知道,唐沛珊有多潇洒。
她看着年轻显嫩,其实跟她们年龄差不多,也都是三十三四岁了。
但唐沛珊是不婚族,只谈恋爱不结婚,内地香港两头跑,男朋友几个月就换一次。
她除了工作,剩下时间就是谈恋爱和美容。又有钱,又完全没有家庭生活的消耗,真是想不年轻都难。
唐沛珊在千禧年就活出了二十年后,新女性的理想模样。
难怪范亚仙称她为偶像。
连钟慧仪听了都不由感叹:“沛沛你真是太会享受生活了。”
“我确实只专注自己。”唐沛珊毫不谦虚地接受她的夸赞。
“哎。”但她接着叹一口气说,“不过还是有点不如意。”
范亚仙睨她:“你都还不如意,叫我们这些结了婚有孩子的人怎么活!”
“知足吧你!”她嗔怪警告。
钟慧仪有心追问一句:“沛沛有什么不如意,说出来姐姐们听听,没准能帮你解决呢。”
唐沛珊有性格有能力,她想交这个朋友。
却听女人抱怨道:“这个嘛,就是——内地什么都好,就是美甲不普及,我今天找遍全城才找到这么一家,太影响我的美貌了!”
“你个臭美精。”范亚仙被她逗了,只当她是玩笑。
钟慧仪却顿住,进门时从脑海闪过的念头,这会儿因为唐沛珊一句话又冒出来。
她心思一动,问年轻的女老板:
“婷婷,蓉城现在除了你,真没别的美甲店了吗?”
谢婷点点头:“反正据我所知是没有。”
“美甲在上海北京那些一线城市比较多,但在我们蓉城这种二线城市,还完全没流行。”
她抱怨说:“我花了好多钱去上海专门学美甲呢,结果根本没啥生意,全靠沛沛这样的时尚先锋为我撑着!”
人家是做这门生意的,别处就算有那也要说没有。
但钟慧仪知道谢芳没有说谎。
蓉城在春熙步行街修建前,的确只能算个二线城市,很多东西都晚别人一步。
如果没记错的话,蓉城的美甲要过几年,等女儿上初中时才开始在春熙路的地下步行街里流行起来。
钟慧仪深深记得,女儿初中第一次去做美甲,回来被林志成狠狠地批斗了一番。
现在的蓉城,美甲店没准还真就只此一家。
钟慧仪的头脑又转动起来,接触到美甲,她才想起:上辈子海底捞的美甲那也是一大特色啊!
要论噱头,炒酸奶哪里比得上洋气的美甲?
况且,现在蓉城会做美甲的,肯定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别家就是想抄她也抄不了。
钟慧仪的心潮澎湃起来。
她再跟老板确认一次:“婷婷,你现在生意是不是真不太好做?”
“哎,是的啊。”谢婷真情实感地叹气,“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美甲在蓉城流行起来。”
“沛沛、慧仪,亚仙,你们三位美女以后可要经常来照顾我生意啊。”
她本意只是想卖惨多留住两个客户。
万万没想到——
钟慧仪突然把手从烤灯里抽出来,激动地握住她说:“那婷婷,咱们来谈谈合作吧!”
第46章 怪
“婷婷,咱们来谈谈合作吧!”
钟慧仪一句话,把身边的三个女人都搞懵了。
最懵的就是美甲店老板谢婷。
她睁大双眼,盯着钟慧仪不确定地问:“钟老板,你这是要投资我的意思吗?”
范亚仙也很迷糊。
今天不是来跟唐沛珊谈火锅店消费卡推销,以及做业务餐往来的么,怎么突然就跳到美甲生意上了?
“慧仪,你火锅店的事都还没解决好呢,就又要做美甲,你顾得过来吗?”她委婉地提醒朋友不要贪心反误事。
包括唐沛珊这个美甲热爱者,也都开口劝她:
“慧仪,你第一次做美甲兴奋很正常,但这一行做起来可没有你看着那么容易哦。”
三个人,包括谢婷这个老板,都不太理解钟慧仪这突如其来的热情。
她们一致认为,她是心血来潮,想再搞个副业。
钟慧仪却摇摇头:“不算投资,就是纯合作。”
她举例说:“就像我跟沛沛合作差不多,我们各行其是就好。我还是做我的火锅,婷婷还是做她的美甲,但是我俩搬到一起做!”
“什么叫火锅和美甲搬到一起做?”谢婷仍是不解。
范亚仙和唐沛珊亦疑惑望住她。
钟慧仪这才阐明自己的构想:“就是我想跟婷婷合作,我在火锅店为你免费提供场地,你来我这儿做美甲。然后我对外宣传,来春熙火锅吃饭的客人都可以免费做美甲。”
“当然了。”她补充说明,“客人是免费,但我会适当补上你的成本。”
“我用美甲做新的噱头,而你免费获得我火锅店的客流量。”
在火锅店做美甲!
谢婷听明白了,这的确是一桩互惠互利的合作。
火锅店用新潮的美甲做噱头吸引客人,而这些客人用完餐,又再度回馈到她的美甲店。
在同一批人身上,一次做成两桩生意。
钟慧仪还免费给她提供场地和成本,谢婷立刻有些动心,只是——
“这主意是蛮妙的。但如果美甲钱都由你来出,我肯定不好收你高价,这样你成本高,我收益低。”
她问出心中最后疑虑:“我们怎么盈利呢?”
钟慧仪笑一笑:“所以我说,我是’适当‘补上你的成本。”
“最开始我们俩的成本肯定都要增加,可一旦我火锅店的生意重回巅峰,那我这点成本完全能够负担。而你——”
她提点谢婷:“你这里美甲店可以先不要关。咱们刚在火锅店推出美甲时,全部免费,等这个模式做起来,就可以更新一些更复杂更漂亮的款式,让客人自主决定要不要加钱。”
“这样,你很快会有收益。”
“等你在火锅店攒够客源,你根本就不用再亲自去火锅店坐阵。到时候你招聘点学徒,派学徒来火锅店,咱们一起出点学徒工资就行。”
只要这个模式做成了,火锅店不缺生意,谢婷的美甲店也能一跃而起。
完全是双赢。
把合作方法说清楚,钟慧仪主动向谢婷伸出手:“如何?”
“婷婷,你把美甲店搬到我火锅店里面来吧,咱们双剑合璧!”
这个点子很怪,也很有风险。
败了,火锅店成本打水漂,她也要亏损一笔;但若是成了,她赢得可比火锅店还要多,毕竟在蓉城,春熙火锅的名气可比她这小美甲店有名气多了。
谢婷能在2001年就看准美甲行业,做蓉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本就不是什么鼠胆之辈。
别看她今年才二十三岁,可她十六岁就从老家出来闯荡了,是个老江湖。
最先是去了广州那边的厂里做女工,但做女工太辛苦,她胆子大,干脆干起了服装倒卖。
赚了一小笔钱,父母要她回家结婚找到广州来,她不肯,辗转偷跑到上海去。
服装倒卖需要的本金太高,她没有,最后才看中美甲行业。
上海那边的美甲市场大,做的人却也多,她干脆学会这门手艺到生活成本更低的蓉城来开店。
谢婷年轻敢闯,赢过也输过,她不怕输,打算再赌一赌。
她一把握住钟慧仪的手,表示:“行啊!双剑合璧,但成本不要你一个人贴,咱俩一起出。”
既然是合作,那当然是赢要一起赢,风险也要一起抗。
钟慧仪笑起来:“行。那咱们后面再好好商定下细节,争取一起赢!”
两个近来生意惨淡的女人,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眼里都燃起干劲。
旁边,范亚仙和唐沛珊面面相觑,满是不可思议。
“不是……”
唐沛珊惊异地表示,“虽然你们这个计划听起来怪有意思的,但火锅和美甲是不是有点太不搭边了?”
美甲这么小众的美容,只听过和小资下午茶组合的,火锅这么重的烟火气。
这两者混搭,除了一个“怪”字,找不出其他形容。
真的能行得通吗?
若非有前人已实践过并取得大获成功,钟慧仪肯定想破脑袋,也难想出这样的奇招。
或许,正因一般人想不到,且没有魄力执行,所以才成就了那时的海底捞。
钟慧仪看唐沛珊如此震撼,反而更坚定了要试试美甲这条路子。
她默了片刻,问:“那沛沛,如果不是我,如果也不是熟人。陌生火锅店这么结合,你会去试试吗?”
唐沛珊不假思索点头:“我这种美甲狂爱者,再奇葩也不可能错过的嘛。”
“那亚仙呢?你会出于好奇去看看吗?”她又问。
范亚仙倒是仔细思考了好一会儿。
然后,她煞有介事地表示:“怪东西,我迟早会亲自去试试看。”
“那不就行了!”
比起研究甜品,钟慧仪对这个有信心多了。
她最后跟美甲店老板确认一遍:“做吧?”
谢婷毫不犹豫,咱钉截铁颔首:“做吧!”
*
这天晚上,钟麦从班主任家下楼,发现等在这里的居然不是王冬灵而是妈妈。
“妈妈,怎么是你?冬灵姐姐呢?”她有些担忧地问。
王冬灵现在也重新开始上学了。
虽然她已经14岁,但她先前在老家学上得断断续续,省会教育质量又高一点,怕她跟不上干脆就直接从初一全部重新学。
王冬灵的学校离钟麦很近,她上完两节晚自习,正好来接她一起回家。
妈妈已经很久没亲自来接过她了。
今晚突然出现,要么是王冬灵出事了,要么就是店里生意更差了。
无论是哪种,钟麦都很是紧张。
“安心。”
钟慧仪宽慰她说:“冬灵今晚没去上晚自习,正好妈妈有事要跟你商量,干脆就来接你了。”
“哦那就好!”
钟麦松一口气,然后又问:“妈妈要找我商量什么事?”
钟慧仪稍顿了顿,才说:“麦麦,你还记得妈妈在火锅店二楼,给你留了一个开窗的小房间吧?”
钟麦当然记得。
那个小房间当初在设计的时候,妈妈就特意为她留好了。本来是要供她周末和寒暑假去写作业用的,结果她现在报了兴趣班,偶尔去到火锅店,她也都自告奋勇做吧台算账。
这个小房间基本空置着,但妈妈却坚持着没多摆一张餐桌。
她说,既然承诺了是麦麦的秘密空间,那就不会变。
此刻忽然提起,钟麦不由问:“记得啊,怎么啦?妈妈想通,决定把它利用上了?”
钟慧仪轻嗯一声:“妈妈想到改善火锅店生意的办法了,麦麦的秘密基地是最佳位置。”
她蹲身下来,平视着女儿道:“就当是妈妈跟你租借的好吗,从今天开始就算租金。等过两年有机会了,妈妈用这笔租金,给麦麦在春熙路重新买间铺子行吗?”
一个空置的小房间而已,钟麦没想到妈妈竟如此郑重其事。
“我和妈妈还说什么借啊,”她灿然一笑,“我大方,直接免费给妈妈使用!”
钟慧仪却很坚持:“就是借。”
她说:“妈妈答应了要给你秘密基地,妈妈就一定会信守承诺。”
钟麦眨眨眼:“好,那这样。算我租给妈妈的,等妈妈有钱了,再给麦麦买一套小房子吧!”
她诚恳表示:“我不喜欢做生意,不要商铺。我要小房子,做包租婆~”
“行!那一言为定。”
钟慧仪煞有介事地跟她伸出小拇指,“妈妈以后用租金给你买套小房子。”
“我都十岁了,还要拉钩哦!”
钟麦口上说得难为情,但手却还是实诚地伸出去勾住妈妈,“一言为定~”
得到女儿应允,钟慧仪心中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除。
母女俩手牵着手,幼稚而温情地摇摇摆摆甩着,慢慢登上公交车。
这时候,钟麦才想起来问:“对了妈妈,你想了什么办法对付冷锅鱼?”
美甲摊不需要怎么准备,今晚她跟女儿报备过,明天让谢婷把东西搬过来。
再花上个一两天造势,很快就可以施行起来。
钟慧仪想到女儿上辈子做了美甲,回家兴冲冲跟自己炫耀,结果却被父母一顿臭骂扫兴。
想了想,她卖个关子:“先不说,等麦麦明天放学亲自来体验一下就知道了。”
“现在就告诉我嘛,我不会泄密的!”钟麦竖起三根手指,“我发誓!”
妈妈却不肯:“你相信妈妈,明天直接体验,你的快乐会加倍。”
钟麦撒娇半天,妈妈愣是守口如瓶,可越是这样,她的好奇心反而越重。
公交车好不容易摇晃到市中心,她一下车就飞奔着跑去问店里的服务员,企图从他们口中撬出来。
结果,妈妈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连店里的顺风耳王冬灵都不知道。
钟麦等啊等,万万没想到——
翌日晚上,她被妈妈带到了一个美甲摊面前!
确切地说,是妈妈把给她的小单间,改造成了一个美甲室。并且,桌子后面还坐着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姐姐,看起来应该是美甲师。
“妈妈,你该不会是要,让来吃火锅的客人免费做美甲吧……?”她狐疑地问。
“哇哦!”
没想到,妈妈还没开口,美甲师傅立刻道:“妹妹你好聪明,真不愧是钟老板的女儿。”
钟慧仪几分骄傲,温柔地摸摸女儿脑袋:“是,今天才弄好这里,麦麦,你是我们美甲铺的第一位客人哦。”
嗡的一声,钟麦耳朵轻鸣,身上浮起鸡皮疙瘩。
先是做上帝式服务,紧接着居然又在火锅店搞起用餐免费美甲——这不妥妥的海底捞经营模式吗?
她这个从后世重生而来的,一时间都没在2001年想到美甲这个绝妙好主意。
妈妈是怎么联想到的?
钟麦陡然瞪大眼睛,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自她脑海划过。
第47章 怀疑
钟麦怀疑妈妈跟自己一样,也是重生的。
这个想法其实很荒谬,毕竟现实世界哪有那么多的重生?
可这事在她自己身上发生过,为什么就不能也在妈妈身上发生?
她克制不住地去猜疑去幻想。
但总不能开口就直接问:“妈妈,你是不是从未来重生的?”
万一妈妈不是,她届时该怎么解释?而且,现在身边还有外人呢。
饶是钟麦再好奇再想知道,也只能忍着,先委婉地旁敲侧击问一问。
“哇塞!”
她装作惊艳的模样,伸出双手:“我真的可以做漂亮指甲吗?还有,妈妈怎么想到这么好的主意的啊?”
她拉拉妈妈的衣角撒娇:“妈妈快告诉我,求求妈妈了!”
女儿果真如预想中的兴奋快乐,钟慧仪不再卖关子。
一边给女儿选了个淡粉色的指甲油,一边将她是如何去到谢婷美甲铺的事,娓娓道来。
“所以,其实是范阿姨介绍你去跟银行经理谈生意,结果唐经理在婷婷姐姐那里做美甲?”
钟麦惊异地道:“然后妈妈就想到,可以用美甲来吸引客人了吗?”
她打破沙锅问到底:“可是,婷婷姐的店生意都不好,妈妈怎么确定搬到火锅店就能吸引到客人呢?”
她简直差点就要忍不住问:是不是因为海底捞的成功,给了你信心?
钟慧仪对于女儿的“盘问”一无所觉,只当是她这个鬼机灵好奇心重。
“当然不确定能成功啊。”
她坦诚地表示:“就像火锅店开业前训练服务员,总归要试一试才能知道嘛。”
她借此教育女儿:“希望麦麦也能像妈妈一样勇敢,无论事情能不能成功,都有敢试一试的勇气。”
妈妈这样解释一番,倒也勉强能说得通了。
因为,妈妈也不是立刻想到美甲这个主意的,前几天,妈妈束手无策时的焦虑,她也都看在眼里。
倘若妈妈是重生的,应该不至于绕这么大个圈子才想到吧?
妈妈最先想到去联系单位生意,这跟她上辈子的思路一模一样。这辈子有了范亚仙这个变数,她突然接触到美甲店,突发奇想似乎也非常合理。
钟麦能想出一百个可以合理化妈妈行为的借口,但,也只是借口。
猜疑一起,就难再消。
就像当你开始讨厌一个人,你就会忍不住去复盘去翻旧账,最后就能瞬间发现这个人一百个讨厌的地方。
同理,钟麦也开始在心里不断回忆,复盘妈妈过去的种种行为。
谢婷在夸她的指甲盖形状标准,说这个指甲油涂出来,保管好看又不会被老师批评。
然而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钟麦想起,在2001年人人都追捧电梯房时,而妈妈居然会选择城中村的老房子。
这是正常人的思维吗?
还有,上辈子连丈夫出轨了都不肯离婚的妈妈,这一次,却仅仅因为受不了婆婆竟就干脆利落地把婚离了。
先前她只觉得激动和梦圆,现在想来,却疑点重重。
这个阶段的林志成,还没有开始烂赌,还愿意跟妈妈一起摆摊搏斗,根本没有犯任何原则错误。
妈妈为什么就能下狠心了?
再往前,还能追溯到妈妈突然要**熙路的门市!这个也是她上辈子根本没有的眼界,却能用重生解释的疑点!
钟麦越想越怀疑,越复盘越觉得妈妈就是重生的。
是夜,她跟妈妈躺在床上,忍不住又开口试探。
“妈妈,你是怎么同时想到上帝服务和美甲,这么厉害的两个点子的呢?”她问。
钟慧仪语气自然:“没有同时嘛,妈妈是先想到了提升服务,再又想到美甲的。”
“脑袋就是越用越灵光的,麦麦也要多多动脑哦。”她还是一副鼓励小孩的口吻。
听起来毫无破绽。
钟麦甚至想,如果妈妈是重生的,眼前的是上辈子的妈妈,她也会这样温柔的鼓励十岁的自己吗?
她想起那个任劳任怨,甘心付出的傻瓜妈妈,好像有点想象不出,那个妈妈用这样的口吻跟自己说话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那妈妈,你为什么选小院子不选电梯房呢?”
钟麦还是心有疑虑:“如果我们住楼房,外公和外婆肯定就不会再骂妈妈了。”
妈妈却说:“因为宝贝喜欢小院子啊,而且当时妈妈的钱也不够买大的电梯房。”
“麦麦怎么突然又问这个?”
钟慧仪心中亦生出些担忧来,“是不是又想要电梯房了?没关系,”她安慰女儿,“如果美甲的主意奏效,妈妈很快也能再给麦麦买电梯房!”
妈妈的关心和溺爱溢于言表,钟麦这时才发现:好像这辈子,妈妈做很多事都是以她这个女儿为先。
如果是上辈子的妈妈,她会叫自己“宝贝”吗?
同样都能升值,会舍弃更舒服的电梯楼,顶着婆家娘家人的眼光,为了女儿去买城中村的房子吗?
那个为了得到婆家人的认可,宁愿掏空自己委屈自己,也要成全别人的妈妈,会强硬地请律师打官司,给女儿改姓吗?
钟麦想到上辈子的妈妈,已恍如隔世,可心却还是会痛。
其实上辈子,她除了后悔没劝妈妈离婚,最大的遗憾与委屈,是妈妈一点也不理解自己。
傻瓜妈妈从不叫她宝贝,只会说:
“林麦,你就赚那几个钱,身体垮完,一个人非得呆在外地干什么?你真是死要面子,赶紧回老家。”
“林麦,那是你亲爸,我早就忘了那些陈年往事。什么扇耳光,夫妻间急眼了拍一下很正常,你怎么能这么说你爸爸?”
“都是一家人,我们有钱帮忙一点怎么了?林麦,做人不能太冷漠自私。”
现在回忆起从前的妈妈,心中竟然全是不被理解的痛苦。
那样的妈妈即便重生,真的就能变成眼前这个理想中的妈妈吗?
钟麦无法想象,也不相信。
因为人的本性是很难被改变的,上辈子的妈妈旧思想根深蒂固,就像外公外婆那样,不痛到极点已无改变的可能了。
她更愿意相信,是千禧年时妈妈还没被奉献思维所彻底裹挟,所以蝴蝶扇动翅膀,才能引发巨变。
“嗯。”
钟麦忽然侧身紧紧抱住眼前的妈妈,“我相信妈妈,妈妈的美甲战略也一定会成功的。”
钟慧仪不知道女儿经历了怎样一番天人交战。
她照例吻吻女儿额头,轻声温柔:“晚安宝贝。”
钟麦把头埋进妈妈肩膀:“晚安妈妈。”
她坚定了想法:妈妈不是重生,而是在这辈子长成了理想中的样子。
*
隔天,钟麦一到教室,手上的秘密就被两个好朋友发现。
冯莹作为她的同桌,第一个察觉。
钟麦只是问她借一下尺子,伸手过去的瞬间,就被冯莹抓住。
“哇塞,麦麦,你涂指甲油了!”
女生揪住她的手反复欣赏,“明明就是指甲盖的颜色,可是好亮,好闪哦。”
钟麦昨晚光顾着胡思乱想,也是现在才想起去看看美甲款式。
应当是考虑到她还是学生,谢婷给她做的最基本的简约款。
浅浅的一层粉色,再加一小点亮片,日光灯一照,blingbling的闪耀。
“是蛮漂亮的哈。”
她不由自主的一声感叹,前座,周晓晴立刻回过头来。
“什么东西漂亮?”她眼睛骨碌碌寻找。
不等钟麦开口,小公主也一把抓住她另外一只手。
“麦麦,你怎么也涂指甲油!”
“我妈妈昨天也做了漂亮指甲,我说我也要,可是她说我是小孩子,不许我涂。”
“她骗人。”周晓晴激动得直跺脚,“麦麦都能涂,那我也可以!”
小公主像一把机关枪,突突突讲一大堆,然后问她:“钟麦你在那里涂的?等放学我也要去!”
钟麦不知道妈妈的美甲铺需不需要先营销,能不能立刻就上。
便对周晓晴勾勾手指,示意要讲悄悄话。
小耳朵凑上来,她说:“是我家火锅店的秘密武器,可能还要等几天哦。”
“什么!你家火锅店要——”
周晓晴喊到一半,又拿手捂住嘴巴,手动闭麦。
她朝钟麦疯狂眨眼睛问:上你家火锅店吃饭,就可以涂漂亮指甲油吗?
钟麦大概猜到,冲她眨眼,神神秘秘地点头。
“什么啊,我也要知道!”冯莹不干了,脑袋也凑过来。
钟麦和周晓晴就一人对着一只耳朵,再度宣布这个小秘密。
下一秒,冯莹也先张大嘴巴,然后又激动捂住。
她们动静不小,惹得周围的同学纷纷看过来。
连钟麦身后专注做题的黎越,都忍不住探头,对着林麦看了好几眼。
最后黎越戳了戳钟麦的背。
钟麦刚要回头,就听学霸说:“老师来了。”
钟麦:……
真是久违的青春提醒啊!
她定住脑袋,伸手比个ok,然后乖乖地前倾回去开始早读。
结果——
就是这个“ok”,导致她被班主任抓到涂了指甲油。
班主任严肃地批评了她,说这不是学生该有的行为,并勒令她今天回去后,必须卸干净。
而正是因为这顿批评,“钟麦涂指甲油”的消息,成功地在全班传开,又在隔壁班传开。
大课间做广播体操的时候,就有很多女生跑来问她,在哪里买的指甲油。
看起来,至少在校园中,美甲对于女人的吸引力是毋庸置疑的。
就是不知道对千禧年成熟女性的吸引力如何了。
钟麦身在学校心在店。
她忍不住想:妈妈推出美甲服务了吗?妈妈这次有做营销吗?自己要不要先在学校帮妈妈打一波免费的小小广告呢?
想到谢婷的美甲店都没什么生意,她不禁还是有些忧虑。
会不会火锅店做美甲的搭配,在2001年还是有点太超前了?小小美甲,真的能和搞擦边的冷锅鱼对抗吗?
第48章 舆论战
火锅店的这次美甲策划,根本就不用花大力气营销。
人们惯爱捧高踩低,三剑客冷锅鱼后来居上,挤兑了春熙火锅的生意,大众都等着看她有无后招呢。
从来都是只见新人笑,多少人盼着她败北看好戏。
春熙火锅当初毕竟轰动过全城,眼看着它被冷锅鱼打得连续一周生意惨淡,仿若毫无还手之力。
诸如《蓉城新鲜事》这些曾把它吹到天上的报纸,近日又开始唱衰奚落:
“冷锅鱼异军突起,打败春熙火锅,已成春熙路新的’香饽饽‘!”
“蓉城人爱赶热闹,春熙路餐饮更迭迅如闪电,春熙火锅已成往日辉煌……”
“春熙火锅落败,女老板做生意始终还是不如男人大胆。”
因为钟慧仪迟迟没接上招,媒体已然从一家火锅店的兴衰,扩展到女人不如男人,发散到千禧年后整个餐饮行业的未来。
火锅店的员工们那是看得义愤填膺,特别是深知男人有多烂的陈梅,真是在厨房一边炒料一边骂:
“三个臭男人抄都不会抄,搞的都是些什么恶俗的玩意儿。”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配跟我们春熙火锅这鼻祖相提并论?”
“那三个男人加起来也只够给钟老板提鞋的!”
大家没想到一贯好脾气的陈大厨,竟然也有这么火辣的一面。
员工们登时愈发义愤填膺,纷纷吐槽起见风使舵的纸媒,以及投机取巧的冷锅鱼老板。
不过,骂着骂着,他们的声音渐渐笑下去。
因为钟慧仪终于出招了。
某一天,春熙火锅二楼的窗户外,突然亮起霓虹广告牌。
“到春熙火锅,免费做美甲。”
十个大字绚烂闪烁,像悬在低空的星星般耀眼,无论昼夜只要一路过就能看见。
这个节骨眼,人人的眼睛都盯着春熙火锅呢。
所以,钟慧仪这次根本就不打算花钱做任何广告,她只买一个三脚架,再弄一块KT板,上书:
“即日起,凡到春熙火锅用餐的顾客,均可免费做美甲。”
活动牌一立出来,大家自动就相互传开——春熙火锅出招了,她家推出了吃饭免费做指甲的活动!
消息放出去,剩下的就是静静等待。
店里员工们也顾不上骂了,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往外望,期盼着顾客扎堆涌来,重返开业荣光。
美甲在2001年还是洋气玩意,活动推出来,火锅店的客流的确是立刻有所回升。
第一批来光顾的,都是唐沛珊这种已接触过美甲的弄潮儿。
但这类走在时代尖端的人都是少数,否则,谢婷的美甲店生意也不会差了。
因此,春熙火锅的客流虽然有回升,但幅度非常小。大约就是从50%涨到60%的样子,不算特别明显。
“钟老板,是不是咱们这活动宣传不到位?要不要也像冷锅鱼那样,找点记者来门口打打广告?”
“钟老板,要不然,你同时再想想看其他主意呢,我们可以多管齐下嘛。”
想象中的立竿见影没有发生,员工们又开始着急,纷纷前来进谏。
钟慧仪看着不少客人,抱着好奇的心态走进美甲间,最后又满脸惊喜地欣赏着美甲走出去。
她却半点不着急,只用稍安勿躁地目光看着员工们道:“等等,再等等。”
他们等,隔壁街冷锅鱼的三位男老板也在等。
三个人是大学室友,家里都有点小钱,毕业十来年了,还经常聚在一块儿胡吃海喝。
春熙火锅的成功令他们非常眼馋,有一天喝酒,他们中的一个提出:“要不,咱们也弄个’春熙火锅‘玩玩?”
“怎么弄,难道复刻一家啊?”
“对,就复刻。这家店无非就是服务理念超前,再加一点营销嘛,以我们的头脑在此基础再创新点东西,有什么难的。”
“就是,咱好歹也是大学高材生,还能输给一个带娃妇女了?!”
三个男人你一言我一语,一致决定要弄个超越春熙火锅的店。
最后,靠着男人的共同恶趣味,还真把事情给做成了。
从冷锅鱼开业那天,他们就等着春熙火锅的后手。
不料一周过去,报纸都开始唱衰下决定,火锅店竟也没有动静。
他们都以为这老板娘没辙了,这时候,女人却又挂出“免费美甲”的牌子。
三个男老板可没小觑。
他们大学的不少女同学,毕业后去发达城市发展的,近来,就常常看到她们手指甲贴得花里胡哨。
因为信息窗口广,他们虽为男人,但也知道美甲这玩意儿还挺受女人喜欢。
这个火锅店的老板娘,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厉害点。
三个男老板,最近可没少往隔壁晃。
他们看着火锅店的生意立刻有回升时,心中还生出几分危机感。
但渐渐,他们发现:对家生意是在稳定回暖,但流量太小了。
第一天,春熙火锅的上座率从四五十,回到六十。
又两天,上座率最高飙到八十。
但隔天,他们再去打探,发现上座率又掉回到七十的样子。
而反观三剑客冷锅鱼,哪天不客满,哪天不排队?
三个男人坐在大排档里,扎啤杯相撞庆祝。
“看来新潮的还是比不上通俗的,这生意场上,还是得看咱男人。女人啊,不行!”
“岂止,我看这消费力,也是男人高于女人。”
“咱们真是高看了那个钟慧仪,居然死磕美甲。要是我立刻请男模来当服务员,不蒸馒头也争口气。”
“啧,她要敢请,我就敢去报社发文,说她黔驴技穷,灰溜溜开始模仿对头。”
三个男人哈哈大笑,又碰了一杯,心里都痛快极了。
第二天经过春熙火锅时,他们简直拿鼻孔看人。
不止如此,老板们暗中较劲,服务员之间也有鄙视链。
起初,春熙火锅店的服务员们,看不起冷锅鱼家的,说她们不知羞耻。
可如今,形势调转。
冷锅鱼的生意死死压着火锅店,他家服务员们也扬眉吐气,开始得意洋洋唱衰火锅店做不长久,阴阳怪气有些人要丢饭碗了。
这下火锅店的服务员们也就顾不上紧张了,他们生出一种唇亡齿寒的忧惧。
美甲策略没奏效,春熙火锅会不会慢慢一落千丈?
他们常年在外做服务员,最知道,一家餐饮店做到后面总是容易倒闭。大浪淘沙,能坚持到最后的门店都是少数。
刚应聘成功时,他们人人都不看好这家店,想着能挣一个月快钱横竖是赚。
但现在,陪火锅店一起经历过巅峰的他们,却已跟老板同仇敌忾。遇到打不赢的强劲对手,他们比钟慧仪这个老板还担店会倒闭。
毕竟这样的好老板和高工资,外面真是撞运气都撞不到的。
火锅店里一派死气沉沉,就连先前壮志雄心的美甲店老板谢婷,都有些泄气。
虽说她把美甲搬来火锅店后,一天的生意肯定比她从前要好,但跟她想象的火爆程度,落差还是太大。
主要还是客源太少,她现在支着摊搞免费,可是亏着本在赌。
谢婷也不是那赌不起的人,也不至于立刻就要拆伙跑路。但她心里已经在想,做满一个月倘若还是这光景,自己也该另谋出路了。
几天过去没有水花,几乎所有人都不看好这个美甲战略。
除了钟麦。
钟麦涂着美甲去学校的第一天,同学们的好奇,还只局限于四年级紧挨着的两个班。
虽然被班主任严厉批评了,但大课间的时候,还是不少女同学过来打探。
秉承着“免费广告不嫌多”的想法,钟麦就把自家火锅店,免费做美甲的消息在学校散播开了。
之后几天,她自己乖乖地把指甲油卸了,可其他大胆的女生又冒出头。
譬如她的好朋友周晓晴,明知道她被班主任骂了,还是特意晚上十点来火锅店找她,就要叛逆做美甲。
有亮片在日光灯下容易暴露,那就做纯色的,浅色的,不容易被发现的。
纯色指甲油还被抓住,就再退一步,改涂一层亮亮的护甲油,做只描边的极简法式!
爱美是人的天性。
钟麦很快就发现——
学校里无论教室、操场和小卖部,只要下课,就会有女生们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然后伸出十指互相窃窃私语。
一开始,她还不知道大家是在做什么,只当是独属于小孩子的八卦快乐。
直到有天,周晓晴、冯莹和隔壁班李思琪,三个小女生也把她拉到小卖部旁边的角落。
她们三个同时手背朝上地,伸出十指来。
“麦麦,李思琪和冯莹自己偷偷买了指甲油来涂。”
“但我们觉得还是你家那个姐姐涂得更漂亮,你看是不是?”
……?
钟麦这时才知道,原来“美甲的风”已经在校园里吹拂起来。
小女生爱漂亮,家长不让到火锅店做指甲,她们就自己偷偷的买便宜指甲油,自己顶风作案地涂。
“你们就住在李老师眼皮子底下,不怕被抓到吗?”她好奇地问。
朋友们吐吐舌头:“抓到洗掉就是了嘛,大家都在偷偷涂!”
钟麦问:“大家是哪些,我们三班的女同学吗?”
“不是啊。”李思琪说,“我们全年级都在涂,过不了多久,高年级和低年级的女生肯定也要涂。”
“就是就是。”
周晓晴欣赏自己在火锅店涂的漂亮指甲说,“毕竟这么好看,哪个女生能拒绝呢?”
她说:“我们三班和跳《花花宇宙》的时候一样,一直都是引领潮流的~”
钟麦深以为然。
回家后就安慰妈妈说,不是美甲没有吸引力,而是普罗大众需要标杆们带领,需要一定的时间发酵。
她也知道最近店里的氛围不太好,谢婷姐姐也很低落。
钟麦怕妈妈放弃,在此时站出来,成为那个唯一相信妈妈、支持妈妈的人。
“妈妈,一样东西的流行需要时间,也需要时尚先锋带领。我相信妈妈的主意不会错!”
她握紧妈妈的手说:“我们再耐心等等。”
其实钟慧仪这个时候是真有点没底了。
她担心,人家海底捞之所以能成功,是有时代的加成。
但事已至此,她的确也只能再等等看。
毕竟,美甲策略并非完全没用,现在店里生意至少能稳定百分之60的上座率了。
只要味道和口碑在这里,绝对不至于像员工们所担忧的会倒闭那么夸张,顶多就是把“蓉城名牌”拱手让人。
还有就是,钟慧仪会感到,有些辜负了谢婷。
谢婷年纪轻轻,却很有魄力,连成本都主动跟她对半负担。
她给人家画的饼没能兑现,总归有些愧疚。
不过,实践证明:前人的成功都是经得住考验的。
转机在美甲面世一周后的星期天。
这天,火锅店的生意一如既的稳定,既不火爆也不清冷。
但忽然,大约七八个穿套装群的女人,结伴走进来。
她们身材高挑,在蓉城这个女性平均身高不到160的盆地,她们几乎个个都有一米七。
为首的女人撑在吧台问:“老板,请问我们能不能只付费做美甲,但不吃火锅啊?”
她说:“我们等会儿得参加活动,身上味儿太大的话,不方便。”
开门做生意,钟慧仪的字典里就没有“拒绝客人”四个字。
她当即把人请上去,替她们关上美甲间的门,又打开窗户,还特意喷了点香水。
结果谢婷给她们美甲时,一问才知道,她们是空姐。
最近航空公司正好要办派对,她们平常工作时不允许做美甲,好不容易办派对轻松下,就想都弄得漂漂亮亮的。
她们以前做美甲,都要千里迢迢去外地,做了又留不久,非常麻烦。
最近听说春熙火锅不走寻常路,竟然推出美甲,就结伴来试一试。
不料有意外之喜,火锅店这个美甲师竟是专业学过的,她们想要的款式谢婷都会做。
一行空姐满意之极,参加派对时就推荐给了朋友。
没两天,又有好几位电视台女主持,结伴来到春熙火锅。
她们没活动参加不怕味儿,有滋有味地吃了顿火锅,然后才去排队做美甲。
其实她们选的款式,不在免费范围内,但钟慧仪和谢婷都默契地没收钱。
都是聪明人,她们均有预感,也许败局要扭转了。
果不其然。
这些职业女性的时尚嗅觉更灵敏,她们一个行业传一个行业,成为了钟麦口中引领时尚的先锋。
渐渐,人们便发现,春熙火锅又有了新的风景线。
三天两头的,就有很多穿职业套装的女人进出,有人见到了电视节目上的女主播,甚至有人见到了本地剧场的女演员!
明明只是些本地的小名人,不知怎的,传着传着就成了:
“春熙火锅有明星光顾!”
那所谓的美女服务员的吸引力,哪里比得上明星的魅力。
一生爱热闹的蓉城人,就又回过头,重新追捧起春熙火锅。
这时候,也仍没回到开业时的巅峰客流。
但无论中午晚上,店里的上座率都又是一百,门店外是没排队了,可美甲间外面却摩肩接踵。
这边生意一点点的好起来,那边冷锅鱼的生意自然就降下去。
其实火锅店没好到重回往日,冷锅鱼也没差到一落千丈。
可三个男人的心思坏得很,不想再让春熙火锅翻身。听说她家因为有明星出现,他们干脆又砸钱,真请了个唱歌的小明星来坐阵。
为什么不请大明星?一是没钱,二是人家也看不上这种小店。
春熙火锅是本地小明星,他们请圈子里都小有名气的明星。
一股财大气粗,势要拿钱把你摁死的心态。
然而,这一次上天没再眷顾冷锅鱼。
三个男老板的钱砸下去,就把客人拉回来一天,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客流,又一窝蜂地涌回了火锅店。
因为流行的风已经刮起。
这一次打败他们的,根本不是什么明星效应,而是名为“跟风”的从众心理。
历经时间发酵,口口相传。
从空姐到电台主持,又从电台到杂志社,现在像范亚仙和林虹玉这种企业单位里上班的女性之间,也都开始流行美甲了。
谁没有修饰指甲,谁就是落后流行了!
而当一样东西一旦开始流行,那它就将像病毒似的无处不在。
美甲在白领之中传开,很快就又会一层层地,扩散到其他阶层和领域。
不知哪天起,有本时尚杂志的封面都成了美甲。
“年轻人新时尚:吃火锅做美甲!”
一本杂志,一篇专访,一张张漂亮的美甲照片进入大众视野。
美甲的风在蓉城彻底刮起来。
普通人也听说了这个新鲜玩意儿,它的款式看起来精致又小巧,朋友在做,单位同事在做,连明星都在做。
那自己做不做?
什么,居然是免费的?那当然要去做!
春熙火锅的生意一夜回春,比起当初开业时的繁荣,甚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婷一周前还想着拆伙,现在每天做美甲手都做到断。
她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钟慧仪跟她想尽办法,找尽门路,好容易才给她弄来两个帮手。
而先前满面愁云,担心火锅店要倒闭的服务员们,每天也跑得脚都没停过。
不过,这一次,他们倒是没再去对家那边炫耀打脸了。毕竟,他们每天接待客人都来不及呢,哪有那闲工夫!
服务员们一边痛并快乐地忙碌着,一边心想:看来冷锅鱼的生意也不算好,服务员还有空嚼舌根。
这边欢喜那边忧。
冷锅鱼的三位男老板前一阵还聚在一块儿大放厥词呢,现在,却一个个的躲在家里,门都不想出。
因为一出去,人家就要问:“春熙火锅推出了美甲,你们呢?你们这次准备怎么打反击战?”
就算呆在家里也不清净。
会有酸他们的大学同学打电话来阴阳怪气:
“哎,你说那个火锅店的老板,脑筋怎么就这么灵光呢?”
“要不,你们就继续抄嘛。花重金从上海这边挖美甲师过去,做点比她家更高级的款式。”
全然是一副讥讽的口吻。
搞得他们就是想抄,心里也犹豫。
三个男老板是认真想过这个主意的。
但这种风潮就像当初的“燕舞收音机”、“牛仔裤”一样,火起来的时候供不应求,过一阵很快就会被遗忘。
他们不确定重金抄袭,究竟值不值得,有没有赚头。
可不模仿吧,又不甘心错过这波风潮。
因为这一阵,做美甲是真的火。
火到蓉城的各个学校,都开始盘查学生有没有涂指甲油。
钟麦这天,一到校门口就被拦下来。
学校派了“三道杠”每天守在这儿,挨个检查女孩儿们的手指。
结果,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既然每天早上进校门时检查,那就等到了教室里,再偷偷地涂!
钟麦看着周晓晴,每天跟大队长和老师们斗智斗勇,觉得特别有意思。
而同时,她又特别头疼。
因为全城就她家的指甲做得最漂亮,班里就有不少同学,下课就跑过来央求她。
“钟麦钟麦,周末我们能不能到你们家火锅店去写作业?”
“我们饭点儿过了才来,绝对不打扰你家做生意的。”
对此,钟麦统一回复:“我周末要上补习班,不在家。”
可同学们还是坚持不懈,轮流着来问:“那我们能不能跟周晓晴一起去呢?”
钟麦和周晓晴都有些无言。
最后坐在后桌的黎越一拍桌子,警告:“你们打扰我学习了。”
神奇的是,班里的人好像挺怵黎越,他这么一说,还真就没人再来骚扰。
钟麦回过头去赞叹不已:“厉害啊学霸,你真帮我大忙了。可惜你是个男生,要不然我怎么也得送你两瓶指甲油!”
黎越:……
小男生居然当真了,默了默对她说:“不用,你多给我讲一讲作文技巧就行。”
自从他们成为前后桌,又互相交换奥数习题后,走得就比从前更近了些。
黎越因此发现,她竟然在定期向杂志社投稿,并且十次有八次还都能过稿拿稿费。
听说她早就零花钱自由,黎越也动心了。
男生每周都会写一篇作文,然后请她帮忙指点。
钟麦闻言比个“ok”,然后开玩笑问:“你真不要指甲油?”
“不要!”黎越拿书挡住泛红的脸,不愿再看她。
而这时,钟麦就跟冯莹她们笑成一团。
当晚,钟麦躺在被窝跟妈妈睡前夜聊时,跟妈妈汇报了学校的“美甲盛况”。
“妈妈,我觉得涂指甲油,肯定要跟编手链一样,至少流行一个月!”
“妈妈店里生意肯定会长红,那个可恶的抄袭鬼冷锅鱼,是不是生意特别差了?”
她记仇,不忘关心敌人的败况。
这种扒着自家抄,还搞擦边的男老板,她巴不得那家店快点倒闭。
“最近太忙了,都没顾得上处理他们呢。”
钟慧仪若有所思,“是得想个办法,防止他们再抄袭咱们家。”
“不会吧,美甲他们也能抄?”钟麦惊讶。
钟慧仪表示:“怎么不能?我们能请到美甲师,他们当然也能请到。”
“啊……”钟麦颓丧,“那就只能任由他们一直抄袭吗?”
钟慧仪思忖片刻,说:“也不一定,妈妈想了个办法,明天试试。”
钟麦追问是什么办法,但妈妈却道不好解释,要她专心学习,不要操心大人的事。
没两天,钟麦看见了蓉城各报纸的头版头条。
——春熙火锅抄袭反击战,漂亮优雅取胜,还是原创的更好!
——冷锅鱼投机抄袭遭打脸,春熙火锅直接掀起“美甲风潮”,钟老板霸气直言“似我者死”。
——冷锅鱼取悦男性,火锅店取悦女性,最终女消费者力压男消费者。谁说女子不如男?
——优胜劣汰,抄袭可耻。春熙火锅的反败为胜,何尝不是对抄袭盗版的一种强力打击!
三个男老板想玩的“舆论战略”,被钟慧仪抢先拿下。
不就是仗着就算抄袭,只要好吃客人也会买单吗?那就先把你这抄袭定性为臭名声,看看顾客到底选“赞不绝口”,还是“臭名昭著”。
妈妈这是走敌人的路,让敌人无路可走啊。
钟麦佩服:真是女人不狠,地位不稳!
第49章 搬新家
钟慧仪的“舆论制胜”效果卓然。
各大纸媒对冷锅鱼的抄袭这么一顿痛批,不仅堵死了几个男人继续抄美甲的路,还成功地在消费者心里盖上“冷锅鱼这店不行”的思想钢印。
本来,只一个小小的美甲战略,根本不足以真立刻抵垮冷锅鱼的生意。
毕竟三个男老板虽爱投机,却也把好味道做出来了。
少一点噱头,虽然做不成第一的网红店,但凭借着不错的特色口味,像火锅店先前保住一半的生意肯定还是不成问题。
坏就坏在这三剑客冷锅鱼运气不好,撞上了祸不单行。
这天晚上,春熙火锅的门口,照例排起追逐美甲热潮的长龙。
如今,他们提前发给排队顾客的已不是火锅菜单,而是定制的美甲款式册。
生意如此火爆,钟慧仪就和谢婷商量,一起选款做了本“美甲图鉴册。”
凡是来店取号排队的顾客,都送一本美甲册,让顾客先选好想做的美甲款式。如此,不仅能缩短每个顾客做美甲的时间,也能延长顾客用餐时间,让谢婷那边能够错峰工作。
这日傍晚,服务员才刚为第一波客人发完册子呢,突然——
呜哇呜哇!
马路上一辆警车长鸣而来,直冲隔壁冷锅鱼那条街而去,最后稳稳地停在餐厅门口。
刺耳的警笛声,直接震动左右两条街的人们。
不多时,就有人大呼一声:“好像是冷锅鱼家闹起来了,有人直接报警了!”
这是大八卦啊!
霎时间,火锅店排队的顾客立刻有一半的人都站起来。
“钟老板,我就去看看热闹,把我号留着啊!”
“嘁,老板娘别理他们,过时不候!”
“咱别去,等吃上火锅的时候,冷锅鱼的事肯定就传过来了。”
一个个的看热闹,还不忘精打细算。
最后也果如那留下之人的预言,不出半小时,冷锅鱼家的情况就传播开来。
“听说是有个男的来吃饭,结果对服务员动手动脚。”
“啊?不过冷锅鱼就靠这个拉生意,出这样的事好像也是迟早哦。”
有人就奇怪了:“但就为这个不至于报警吧?这种客人警告警告,请出去不就行了。”
“开始是这么做的,结果那男的不承认,直接在店里闹起来。”
“男的要服务员说清楚,到底摸她哪儿了,人家年轻妹儿哪里好意思开口嘛!她不说这个男的就更跳,最后老板不想把事情闹大,就喊服务员妹儿算了,还要她自己以后注意点和客人的距离。”
“结果另外一个妹儿看不下去打抱不平,当场就报警,喊警察来处理那男的了!”
那人讲得绘声绘色,跟说评书似的。
火锅店吃饭的客人们听了,只觉得解气,都在夸报警的那位侠女不愧是“蓉城妹儿”,够辣够厉害。
但同为打工人的服务员们却感唏嘘。
晚上打烊,他们围在一块儿吃饭时,有人就忍不住感叹:
“这两个服务员肯定都做不成事,得被开除了。”
“是啊,而且春熙路附近知情的店,也都不会要她们了。”
做老板的,无论男女大多也都像冷锅鱼老板一样,发生这样的事,都会劝员工息事宁人。
顾客是上帝,顾客不讲理,你做服务员的只能退让。因为什么事闹大了,都容易影响生意。
哪个老板愿意得罪客人呢?
客人难留,但服务员却满大街都是。
“哎,逞一时痛快,吃大亏啊。”服务员感叹。
钟慧仪都听在耳里。
她思索良久,最后在拉门前叫住一个服务员。
“小凤。”她问,“我记得,你跟冷锅鱼家的服务员都租在同一栋楼对吧?”
汪小凤点头:“是啊,怎么了钟老板?”
钟慧仪先问她:“你拌的凉菜味道很好,小凤,你想不想做店里的凉菜厨子?”
汪小凤先前在中餐馆子做服务员,店里忙的时候,老板就会叫她去拌凉菜。
她学习能力强,做得多了,也就练就了一手好的凉拌菜手艺。
每次火锅店员工们吃饭时,汪小凤时不时地就会自告奋勇,拌凉菜给大家吃。
气温一天比一天高,钟慧仪有心趁此机会推出凉菜。
“当然,做厨子的工资会比现在高一些。”她补充,“如果凉菜忙得过来,可能也需要你帮着跑点堂。”
哪里的餐饮店,也都是哪里忙就把人往哪里支,能涨工资就行!
汪小凤毫不犹豫就答应:“我当然愿意,就怕我做不好……”
钟慧仪却鼓励她:“我相信你。”
“那我一定努力干好!”汪小凤眼睛燃起斗志。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辈子干服务员,居然还能干升职!
钟慧仪这时候才接着提出:“你去后厨了,堂子里就会差人,再麻烦你回去后帮我问问冷锅鱼那俩姑娘愿不愿意来。”
汪小凤一愣。
又是想笑又是想哭的看着钟慧仪,“原来是这样,钟老板,你人也太好了。”
怎么可能会不愿意来,火锅店的待遇,多少人想来还来不了。
可钟慧仪却愿意把机会给遇到困难的人,还是以这样合理的方式。
“钟老板,我不涨工资也行的。”汪小凤当即表示,“你给的已经够多了。”
这样的好老板,她愿意少拿一点。
钟慧仪却拍拍她的肩说:“有你这句话就是我赚了。火锅店生意好,那我就该给多少给多少,哪天火锅店又遇到困难了,你再自降薪酬也不迟。而且——”
她笑笑:“我现在招她们也有私心的,雪中送炭,那她们还不得百分之一百二的尽心尽力啊。”
汪小凤跟着她笑起来,朝她比起大拇指:“真不愧是第一女企业家钟老板!”
钟慧仪却摇摇头,不戴这顶高帽。
她把丑话说在前面:“可别,我是商人,招人也要看能力。先说好,她俩来了都得先试工3天,能做事我才会留。”
“当然当然!”汪小凤回去欢欢喜喜将消息告诉了小姐妹。
两个姑娘第二天来到火锅店,都感恩戴德,特别感谢钟慧仪给的机会。
而钟慧仪不动声色,拿给她们一人一条围裙。
“先别谢。我这里不收可怜人,只留有能力的人。”
她公事公办地说:“我对服务员有三个要求:第一勤快,第二有服务意识,第三头脑灵活。记住了吗?”
两个女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都是聪明人,当即不再多废话一句,接过围裙就立马去招呼客人了。
本来冷锅鱼的服务理念就是全部抄的她们,两个女孩一早就是通过培训的,现在来到火锅店倒根本不用人带,几分钟就轻松上手了。
甚至,因为冷锅鱼那边的客人更爱刁难,她们来了火锅店做得比这里原来的员工还要好。
钟慧仪看着她们干上一天,心里石头就放下来。
两个都是机灵人,她的机会没白给。
钟麦听说此事后,不由得会心一笑。
她想起,上辈子妈妈就心软,对店里员工特别好。曾经有一个嬢嬢,孙子都上小学了还出来找事做,别家店都不要,妈妈却留她下来专门煮饭。
最后那个嬢嬢查出绝症,家里人不给治,痛得直在床上掉眼泪,也还是妈妈找医生上门给她输点止痛药。
重生后妈妈变化太大,太理想。
很多次,钟麦想起上辈子和自己相爱相杀的妈妈,都会失神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一个平行时空,觉得眼前的妈妈完美到近乎像梦,像假的。
可每当这时,她又会从妈妈身上感受到一些熟悉的东西。
原来,还是她记忆中那个心软的妈妈啊。
钟麦贴贴妈妈:“我的妈妈好好哦,好人应该有好报。”
想起后世很多以女性为本的新行业,她不由建议道:“妈妈要不要宣传下这个,我们别光让坏事传千里,也要让好事播万里!”
美甲的风不可能一直吹,她觉得妈妈帮助女性的事,值得宣传宣传。
但钟慧仪果断否决:“不了。这种事虽然不是女孩子的错,但传开了,却会损害她们。”
女儿小脑袋想的是利益最大化,但她这个妈妈却以此教育女儿:
“麦麦,如果你在外面受欺负了,也一定要像她们一样勇敢为自己战斗明白吗?”
她说:“勇敢的人有同盟,一定会赢。”
钟麦问:“那不勇敢的人呢?妈妈,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的。”
钟慧仪沉吟片刻,告诉她:“你不开口,别人不会知道你需要帮助。麦麦,人如果连自己都不捍卫自己的权利,那别人又怎么会上心?”
钟麦望着妈妈,若有所思。
“那妈妈,如果我不勇敢,你还会保护我吗?”她追问,“万一我长大了,变成一个懦弱的人,妈妈还爱我吗?”
钟慧仪失神半瞬,拥住女儿。
她斩钉截铁:“当然爱你。麦麦,无论你长大变成什么样,妈妈都会永远爱你。”她强调,“永远。”
钟麦扬起嘴角,好像曾遗憾错失的梦想已得以实现。
“我好幸福哦妈妈。”她脑袋往妈妈的怀里拱了拱。
钟慧仪回答她:“马上会更幸福。”
“嗯?”钟麦真心实意,“我想不到还能怎么更幸福诶。”
妈妈刮一下她鼻子,宣布:“我们要搬新家啦。”
*
阳春三月,搬家正宜。
正式搬家这天,钟麦天不亮就被妈妈从床上扒拉起来。
“快点醒醒。”妈妈推着她去洗漱台,“妈妈看好了进门时间,我们要吉时进屋煮汤圆吃的。”
钟麦迷迷糊糊抬头看眼挂钟,才早上五点半!
她懵了:“妈妈,这么早搬,搬家公司的人会来吗?”
“不用搬家公司。”
钟慧仪说:“我们住在宾馆,就只有几个行李箱,等会招个出租车就行了。”
是哦。
钟麦环顾房间,除了她上学期的书本重一点,其他还真没多少东西。
母女俩在宾馆住了小半年,可彼此心知这不是最终的家,所以谁也不爱往这里添东西。
再加上,钟慧仪开餐饮店,平常也没有开火需求,这里还真没有半点家的烟火气。
就像当初连夜搬离出租屋一样,现在搬离宾馆,也没有任何留恋。
母女俩利落收拾好,办了退租,一起迈向她们真正的家。
到了小院子前,妈妈一把拉住她的书包袋子。
“等等。”
钟慧仪从包里拿出个金镯子,给她戴上,“进门要手拿贵重物品,麦麦戴好这个。”
钟麦上辈子在杭州搬新家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搬的,就随便挑了个“宜搬家”的日子住进去。
现在听妈妈说这些讲究,她觉得还蛮有意思。
“那妈妈的贵重物品是什么?”她好奇问,“是不是存折和银行卡?”
钟慧仪笑而不语,牵起女儿的手,一脚迈进屋。
一进屋,就是小院子。
钟麦惊喜的发现,妈妈完全还原了她说的设计:石子路,长木板,遮阳伞,小长桌,闪烁小挂灯。
“哇——我们的小院子好漂亮!”
钟麦立刻在院子里跑一圈,然后她坐到小长桌旁说:“妈妈,我们等会儿就在这儿吃汤圆吧,边吃边看日出~”
“好。”
钟慧仪一口应承,又牵着她进屋,“麦麦再进屋看看,喜不喜欢。”
钟麦一进客厅,嘴巴就张成O状。
买好房子那天她就自告奋勇,表示要设计小院子、书房和她自己的卧室。
妈妈看她兴趣这么高,干脆全交给她设计。
“麦麦把想要的设计都告诉妈妈,妈妈尽量帮你做到好不好?”
钟麦上辈子就很爱装修房子,她看剧看电影看动画,最关注的就是里面的房子。
看过那么多,她最喜欢的还是美剧《老友记》里的房子。
一听妈妈要放权,钟麦当即小鸡啄米点头,说“好好好”。
当晚,她就租了《老友记》的碟片,拉着妈妈一起看一起学。
“妈妈我想要这种美剧复古装修可以吗?我们不用刷紫色的墙,可以刷浅浅的绿,嗯,就莫妮卡家里这里的湖绿色。”
“我们有小院子,泥沙多,白沙发不耐脏,可以换成墨绿色的沙发。”
“我们也不要那种长方形的大茶几,就弄一个黑色的小圆机。嗯,就是莫妮卡家这种圆圆的餐桌,但我们做个黑色的。”
“地毯有火灾隐患,我们不要大片地毯,铺木地板,然后只在沙发底下放一小块地毯就好。”
……
当时钟麦一点一滴地,指着电视里掰碎了给妈妈描绘,她理想中的装修风格。
她心想,只要能有一半的还原,这个房子的装修就远超这个时代百分之九十九的家庭了。
钟麦重没想过,妈妈真能几乎一比一还原。
奶黄的基调,电视墙上一抹复古绿,跟深绿的沙发相得益彰;黑色圆几的桌面还专门做了层磨砂玻璃,和正前方黑色电视柜的玻璃柜门非常相配。
灰白色地毯上,绣的黑色玫瑰上停着一只蝴蝶,铺陈开来,令整个客厅看起来更有质感。
钟麦一脚踏进来,像踏入了欧美文艺片电影的镜头之中。
她走到老友记同款黑框大窗边,不敢想象,等她们的小院子里种好绿植鲜花该有多漂亮。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妈妈牵着她的手,又将她带到书房,一整面到顶的薄荷绿书柜墙映入眼帘。
“麦麦,这是不是你想象中的到顶书柜?”
钟麦激动地摸着书柜:“是!以后我可以买好多书,慢慢把它填满了!”
她上辈子就很想要一面这样的大书柜。
但那时她不想问家里要钱,只能买小户型,空间不够,最后勉强买了个小白柜做书柜。
以前没能实现的愿望,现在妈妈都替她实现了。
钟麦扑进妈妈怀中,大方表示:“我上面两格分给妈妈用吧,反正我也够不着。”
以前她的书房,不喜欢任何人进。
但这次,她愿意对妈妈敞开了。
钟慧仪却将她牵到角落,窗帘堆叠的地方,一撩开,这里墙上靠着一把小梯子。
她笑眯眯说:“这样麦麦就能够到了。”
以后,书房就是女儿在家里的秘密空间。
她这次要给足女儿隐私感和安全感。
“妈妈万岁!”
钟麦轻呼一声,像只快乐小鸟,又飞去其他房间。
上辈子没能得到的衣帽间和大浴缸,这次,妈妈也为她安排上了。
她从这个房间转到另一个房间,嘴里不停感叹,“太完美了”,“太喜欢了”。
钟麦甚至想,早知道妈妈执行能力这么强,她就不选在拆迁区域了。
这么漂亮完美的梦中情房,到时候被推平多可惜啊!
她正“贷款心痛”呢,妈妈从厨房端着两碗汤圆走出来。
“麦麦。”
轻轻一唤,母女俩就又重新回到小院子。
她们肩并肩坐在长椅上,一起拿筷子夹一个白呼呼的大汤圆送到嘴边。
轻轻一咬,老红糖在齿间迸开,甜蜜满口。
吃到最后一个时,远处的天际朝霞飞散,漫天粉金。
钟麦忽然从长凳里起身,蹬蹬跑进屋,从书包里拿出两罐旺仔牛奶。
她回到妈妈身边,递过去一罐:“妈妈,恭喜我们有家啦,干杯!”
钟慧仪飞眉一笑,接过来:“祝我们回家快乐,干杯。”
两罐鲜红的旺仔相碰。
太阳出来了。
*
搬家要请人暖居。
钟慧仪饭点都要忙,干脆请所有的朋友来吃夜宵。
钟麦也邀请了她的朋友们,周晓晴、冯莹、李思琪还有黎越,她全部都叫了。
而她的妈妈,叫得更多:范亚仙、唐沛珊、谢婷、陈梅母女、钟麦班主任,还有火锅店的其他员工统统都邀请了。
每个人走进城中村,走到朴实无华的小院子门前时,都是一脸不理解。
钟麦的小伙伴们,都抿抿唇,满是疑惑。
他们都在想:钟麦家的火锅店生意那么好,为什么她家还买旧房子。是不是离婚的时候,欠了她爸爸很多钱啊?!
而钟慧仪的朋友们想法就更复杂了。
班主任觉得离婚女人不同意,一个人盘那么大个店,结果也只买得起城中村。
唐沛珊和谢婷心中嘀咕,钟慧仪这个人做生意眼光好,但选房子的眼光就差一点了。换了她们,肯定贷款也要买电梯房。
陈梅她们这些店里的员工却很佩服,认为老板赚那么多钱,生活上却仍旧这么简朴,太值得她们学习了!
只有范亚仙,大概猜到她当初买房时,预算不太够。
她挽住朋友的手说:“慧仪,今天我还给你带来了其他好消息,要恭喜你双喜临门!”
消息还没讲,她就先为朋友撑面子,大声道:“说不定很快你就能买第二套房了!”
一行人全看向范亚仙。
钟慧仪却不着急听,她坦然推开门邀请众人先进屋:“那就请大家到我和麦麦的新家来,听亚仙宣布这个好消息吧。”
大大小小的一群人走进去。
下一瞬,众人整齐划一地瞪眼僵立,齐齐化作蛇妖美杜莎魔力下的石像。
起码静了十秒钟以上,唐沛珊才率先赞叹:“天呐,你这房子简直装得比TVB电视剧里的还漂亮!”
“就是!不说是你家,我还以为走进哪个电影里了!”
范亚仙一时也顾不上宣布什么好消息了,她边四处打量边拉着钟慧仪问,“你这比洋房也不差了,太会设计了,慧仪你请的哪位天才设计师?”
她赞不绝口:“等晓晴那套房办下来,我也要请这个设计师!”
钟慧仪便把女儿退出来:“喏,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天才设计师。”
啊???
一屋的大人小孩儿,都又瞪眼盯着钟麦。
钟麦昂首叉腰:“是我,我可是对照着美剧一集一集选的设计~”
“真的假的?”唐沛珊主动上前来挽住钟慧仪的手,“我可是真心打探,我马上也要在蓉城买房了,到时候可要找你探讨装修经。”
钟慧仪回答得更认真:“没开玩笑,真全是我女儿跟着美剧设计的。”
唐沛珊遗憾地啊一声。
钟麦赶紧为妈妈也添彩:“但是我只是口头描述,我妈妈就还原出来了哦,我妈妈也是天才装修师!”
唐沛珊一听,正是如此,钟慧仪能复刻到这个程度,绝对也是有审美的。
“是,等我和亚仙装修的时候,要麻烦慧仪你帮忙把把关的哦。”她将钟慧仪挽得更亲密。
钟慧仪本来就有意与她结交,自是一口答应。
然后,他们一行人就正式参观起,这座不输文艺电影布景的新房。
说是要一起吃夜宵,最后大人小孩儿还是兵分两路了。
钟慧仪跟一群大人坐在小院子,聊好消息,聊生意经;而钟麦则带着她的小伙伴们,躲进她的书房秘密基地。
看见她的漂亮绿书柜和移动梯子,小朋友们纷纷表示,要一人送她一本新书当作搬家礼物。
钟麦现在的第一反应,终于不再是惶恐地想着该怎么回礼了。
她大方接受朋友们的好意,然后从客厅抱来一大堆零食,跟朋友们分享。
上辈子,家里总是很多其他人。小学有奶奶和堂弟,初中有外公外婆和表弟,高中她又去住校了。
钟麦以前从来没敢邀请过朋友到家里来玩,因为会挨骂,会被妈妈教训麻烦。
她从前,一直都只能偷偷羡慕别人家的大房子,羡慕别人朋友成群。
直到此刻,重返十岁。
钟麦拥有了自己的大房子,一个可以自主邀请任何人来玩的家。
与朋友分别时,她能够轻松地发出下次邀约:
“等这周星期天,大家再来我家一起写作业好不好?”
而她的朋友们也都集体回应。
周晓晴说:“哇!太好啦,麦麦,我喜欢你的新家!”
冯莹和李思琪激动握手:“好的好的,我们一定会求李老师放我们过来!”
连黎越也对她点头:“好,我带着新书来跟你们会和。”
钟麦觉得自己幸福得快要眩晕过去。
等客人全部离开后,她拉着妈妈的手半躺在沙发上问:“妈妈,我没有在做梦吧?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我这么幸福的人啊。”
钟慧仪今日也幸福无比。
不仅跟女儿搬了新家,和银行经理唐沛珊真正交上了朋友,还从范亚仙那里听到了好消息。
前一阵,她请客想谈的单位业务,当时被狠狠拒绝,但最近又因为火锅店生意的翻红而有了转机。
有三家单位找到范亚仙,表示他们想买火锅店的福利卡,请她帮忙带带话。
那些曾经对她爱答不理的人,现在低下头来高攀她了!
钟慧仪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体验,机关单位的人主动低头。
她心里痛快极了。
钟慧仪相信,有了这几家单位开好头,之后肯定会有更多企业找上门合作。
如此,她有了稳定客源,也就再不用怕被人模仿抄袭。
今天是三喜临门!
钟慧仪也跟着女儿在沙发躺下,感叹:“是啊,妈妈也觉得幸福得像梦一样呢。”
沙发上,母女俩脑袋挨着脑袋,同时傻笑一声。
第50章 绝交书
四月,政府正式通知春熙步行街将于二十四日正式开始,而春熙夜市将于动工前三日正式关停。
此消息一出,全城轰动。
从去年年底传出夜市要关停,已经快一个季度,然而春熙路却一如既往的,什么都没改变。
商户们还以为先前是谣传,以为夜市根本就不会关停了。
嗅觉敏感的,过完年就开始在谋划后路,定好搬迁位置,提前就在告知老顾客。
而心存侥幸的,譬如林志成这种人。却迟迟不行动,一心只幻想着改建政策作废或无限延期,而他们也就无需改变。
如今,确切关停日期一出,林志成才知道着急。
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举目四顾心茫然——他之后到底该去哪里?
父母妹兄都在蓉城,前妻更是做成了铁招牌,他肯定不能灰溜溜回老家。
还是要留在省会。
林志成睁着眼,焦虑想了一夜,才想起去找包打听包明明。
他不仅想留在省会,还想贪心的就留在春熙路。
前妻混得这么好,而他却被时代洪流赶去城市边缘,他也觉得丢脸。
然而都关停在即了,哪还有春熙路的铺面租给他?
痴心妄想的林志成被现实狠狠扇了一耳光。
包明明就是钟慧仪刚重生时,想租春熙路门面,去找的那个人。
他消息灵通,早知道这对夫妻已经离了婚,但他还是收了林志成的钱,替他指明了一环外的位置。
上辈子钟慧仪找包明明,他指的也是这个方向。
如果林志成听进去,后面的路不会难走。
但他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他看不上一环外的地方,他认为出了一环就是被逐出了蓉城。
林志成转头到茶馆找上了父母。
“不如你们现在就退休,把茶馆给我来开馆子。”
“我每个月给你们发生活费,你们三餐都来店里吃,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钱,怎么样?”
他给父母画饼,请父母把茶馆的门面让出来。
“当然,”他表示,“以后茶馆的租金也由我来出。”
这么一举两得的好事,林志成觉得亲爹妈不会拒绝。
未料——
他妈王德珍还没开口,亲爹就一脚把他踹出门。
“我怎么养出你这么废物的儿子?”
“在外面生意做垮就算了,居然还打起爹妈收入的主意!”
“说得好听,靠你?靠你这个没出息的,我们迟早回农村种田!”
林家人,一脉相承的自私。
亲爹妈根本不吃他这套,明确表示他这是痴心妄想,叫他趁早绝了这条心。
林志成才想起来,当初离婚前他们夫妻俩想在春熙路开店,找他爹妈借钱他们就不肯。
最后没办法,钟慧仪才找门路,退而求其次摆地摊。
他的爹妈从来都偏心,不肯为他多付出一点。
他又是心灰意冷,又是懊悔不甘。
难道真的只有灰溜溜被赶到一环外去?
林志成垂头丧气地回到夜市上。
关停的最后限期内,夜市的生意一夜回春,竟比十年前刚开市的时候更火爆。他想趁着失业前,多存点钱。
一直到凌晨,夜市里都人气不减。
“哎,这么好生意,要是夜市能不关就好了。”隔壁牛仔裤老板娘感叹。
林志成现在倒清醒了:“夜市不关,那现在也不能有这么好生意。”
“是吧,林老板等夜市关了打算去哪?”
林志成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只反问:“你们呢?”
老板娘笑一笑:“听说卖服装广州那边市场大,我们两口子打算直接去广州闯闯。”
是啊,还可以上更大的城市闯一闯。
林志成想起,当初刚结婚时,他们也动过去北上广闯荡的心思。
那时候没去成,但现在呢?
现在的他孤身一人,无所牵挂,是不是正好能出去闯闯?
*
4月21日,是春熙夜市营业的最后一天。
这天,整个蓉城的大街小巷都响起一句话:“今晚去夜市见证见证历史吧!”
人人都想参与进这划时代的一刻。
就连周边很多商户老板,也都想关了门,去夜市里告个别。
“钟老板,今晚暂停美甲行不行,我也想去逛夜市!”谢婷也眼巴巴地望着钟慧仪。
火锅店的服务员们也都想去,但他们没敢开口。
钟慧仪这个曾经的亲历者,却淡然笑笑:“别着急,今晚夜市肯定通宵开,等我们下班绝对也还是人山人海。”
她说:“你们什么都不会错过。”
一行人却还是躁动得很,恨不得现在就冲去夜市里逛一逛。
同样躁动的,还有学校的一群小豆丁们。
能淘文具和小精品的青年路也在改造范围内,他们今天真的是最后一次缅怀青春的机会了!
“听说今晚上很多初中高中都不上晚自习,要放那些高年级的学生也去逛春熙。”
“中午我和爸爸去夜市买东西了,中午就摆了一千个摊,好多好多人呀。”
“好耶,李老师同意今晚带我们一起去逛夜市了!”
“麦麦麦麦,李老师问你今天是不是直接回家,不去补习?”
整个学校的氛围,比去年过圣诞节时还要热烈,甚至,学生们的情绪比放寒暑假还更高涨。
人人都在策划去夜市告别。
除了——
钟麦一直在伏案奋笔疾书,朋友们叫她,她也仿佛听不见。
“麦麦!”
最后还是周晓晴拍一下她的桌子问,“你在写什么啊,这么认真?”
“再等五分钟!”钟麦还是不抬头。
直到最后一个句号成功划上,她才往身后桌子一靠问:“你们叫我干什么?”
冯莹急死了:“叫你去春熙夜市缅怀青春啊,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能还有心思学习!”
“我就是在认真缅怀青春呢。”钟麦扬扬手中信纸,“我刚刚灵感爆发,写了和夜市相关的投稿。”
她身后,黎越闻言起立,探身往前面一望。
他看见女生信纸的顶端写着:《青春是春熙夜市的小摊》。
“可以给我看看吗?”黎越惯例提议,“我帮你找错别字。”
免费的校对不要白不要,钟麦立刻就大方地把稿子给递过去了。
很自然完全没多想的一个动作,却突然惹得前座的周晓晴撅起嘴巴。
“钟麦,你重色轻友,我再也不要跟你讲话了!”小公主丢下这句话,就气鼓鼓地转了过去。
啊?
钟麦懵了,她伸手戳戳小伙伴的肩膀:“晓晴,我怎么就重色轻友了?”
“友”是小公主,那“色”呢?总不会是黎越这个十岁小屁孩儿吧!
周晓晴好像真的生气了,任她怎么喊怎么问,怎么起身去前面求和。
小朋友都不理她。
小公主果真不再跟她说一句话,下课她也不坐位置上了,像从前那样,拉着别的同学出去走廊单独玩。
钟麦上辈子有点讨好型人格,她做人做事,总是习惯忍让附和。
事实上,她两辈子加起来,也都没跟身边人翻过脸,绝过交。
大家提起她,评价都是:性格超级好,从来都不发脾气。
钟麦事事都忍让委屈自己,因此也从来没人对她翻过脸。
她这还是第一次触怒朋友,惹得朋友不高兴。
饶是钟麦心理年龄33,眼下这种情况,她竟然也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办啊?”她小声跟同桌的冯莹求助,“我都不知道我哪里重色轻友了。”
冯莹却道:“不,你有。你最近经常一跟黎越讨论题,就不理我和晓晴。”
她说:“刚刚我们叫你半天你都不理人,结果黎越一问,你就把作文纸递给他了。”
冯莹也吃味儿地批评她:“要不是晓晴已经跟你绝交,看你可怜,我都也想跟你绝交了。”
啊???
钟麦震惊,钟麦冤枉,钟麦哭笑不得。
其实她跟黎越的全部“交往”,都仅限于课间交换题集。
一方面,她出于内疚补救,总给黎越送奥数班的资料;而反过来,黎越又感到占便宜了,总给她总结错题薄弱项;接着她又不好意思这么麻烦人家,就又开始指点黎越的作文;结果,黎越也不想让她白教,就提出帮她校正稿子错别字。
两个薄脸皮的“i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循环,一来二去交集就多起来。
另一方面,钟麦现在周末去文化宫,就不能再去听班主任家的“真题派”奥数小灶。
黎越作为唯一一个,小灶班和兴趣班题目都做过的人,钟麦找他讨论题目肯定是效率最高的。
总而言之,她和黎越的一切交集,那都是为了学习!
说她重色轻友,她真是大冤枉。
可钟麦转念想一想,十岁小姑娘哪能想得她这个成年人这么全面呢?
当初李思琪都会因为,冯莹突然跟她走得近了,而吃醋生出危机感。那小公主为了黎越生气,要绝交,好像也合情合理。
没办法,自家的公主,那还得自己哄。
钟麦绞尽脑汁,最后决定效仿她的好朋友——传纸条。
“晓晴,对不起,我已经深刻认识到我的错误了。我不应该先回答男生,而不先回答你。”
“我保证以后绝对第一个回答你,好不好?”
“其实我刚刚没立刻理你,是想一口气写完作文。但我有听你说话的,我听见你说要去走遍夜市每个角落。”
“晓晴,今天放学我不去补习了,我陪你,我们一起去走遍春熙夜市的每个角落好不好?”
一张张小纸条塞过去,周晓晴照单全收,却没有任何回信。
小朋友生起气来,还真不好哄。
钟麦甚至都开始在脑中回忆,曾经网上说惹女朋友生气了,该怎么哄来着?
“买包。”
这个好像是得票第一的答案吧?
买包本质是送礼物,她觉得收到礼物,怎么也会有几分开心。
她正要起草新的“送礼物求和”纸条,忽然,小公主给她传回来一个纸条!
大招还没放,小伙伴就已心软。
钟麦莫名有些感动,她赶紧把小纸条拆开。
“《绝交书》——致钟麦
鉴于钟麦你重色轻友,有了黎越这个新朋友,就不再把我放在眼里。
这实在让我难过,让我伤心。
所以现在,我周晓晴宣布,要于2001年4月21日,春熙夜市关停当天,和你暂时绝交。
绝笔签名:周晓晴”
……?
……!
钟麦瞪大眼,一时觉得真的很对不起小公主。
虽然她知道小朋友肯定是真生气,才真情实感奋笔疾书了这封绝交信,但她的第一反应却是:
居然收到活的绝交书了!
钟麦一边觉得有些可爱的好笑,一边又羞耻得有点头皮发麻。
毕竟,她也是绝交信的当事人之一。
如果说刚刚还能想主意,递纸条挽回友谊,现在她才是真的顿感束手无措。
收到朋友绝交书这种事,对钟麦来说,实在超纲。
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做?难道她应该写一封“求和书”吗?
钟麦彻底沉浸在“小孩友谊修复战”之中,全然没有注意到自然课老师忽然走下讲台,走向了她。
她低垂着头,正给“求和书”打腹稿呢,倏地——
一只手伸过来,把《绝交书》给抽走了!
这种真情实感却羞耻爆棚的东西,可不能再给第三个人看见!
钟麦心中一惊,下意识伸手去夺:“还给我。”
“上课不听话,在这儿写什么东西?”自然课老师强硬地给没收了。
她抬头,才发觉赫然是老师立在眼前。
…………这下真的要命了。
仿若一道晴天霹雳落下,钟麦这会儿才是这想哭。
重生这么久,她此刻第一次地慌乱起来,整张脸都红透。
不只是感到羞耻,同时也很忧惧,她害怕老师公布周晓晴写给自己的《绝交书》,害怕小朋友因此而真正受伤。
钟麦自己觉得好笑是一回事,《绝交书》公开被全班哄笑又是另一回事。
那里面不止有周晓晴,还涉及黎越。倘若内容被公开,两个小朋友这段时间绝对就要成为话题中心,免不了被造谣被指指点点。
“老师,对不起!”
钟麦豁然起立,赶紧承认自己的错误,“我错了,我不应该在上课走神,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老师,求求您把这个还给我吧,这个对我非常重要。”
她掐自己大腿,掐出一副泪汪汪的模样:“您罚我站着听课,罚我抄书吧,但拜托老师不要公开我的秘密!”
钟麦甚至对着老师鞠了一躬。
自然课老师看学生走神那么厉害,被抓到了都还在梦游,本来是想叫她上讲台,公开读读她开小差的产物长点记性。
此刻学生这么惶然,他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封过家家的《绝交书》。
自然老师:……
说实话,他看见小朋友的这种幼稚东西,也挺无奈又想笑的。
长到他这个年纪,是更理解不了这些玩意儿。
如果换成是男同学,他绝对要把人叫上去公开朗读,好好反省一番。
考虑到女生脸皮薄,钟麦成绩又好,他忍了下来。
当然《绝交书》是不可能还回去,不仅如此,他还把周晓晴也给点名叫起来,让她俩都站着听课。
还好,他看黎越课听得很认真,没再叫他也起立。
但光是钟麦和周晓晴这么前后并立地站着,班里都还是叽里呱啦地骚动了一阵。
等终于老师恢复课堂秩序,接着上课,丝毫没有公开《绝交书》的意思,钟麦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虽然说这下小公主更难哄好了,但不幸中的万幸,总算是保住了“绝交书的秘密”。
哎。
钟麦抬目悄悄看一眼周晓晴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叹气。
自己连累她受罚,罪加一等。她琢磨着,实在不行今晚就真去夜市买个包吧,书包、单肩包、文具包,应该也能讨小学女生的欢心?
未曾料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钟麦害周晓晴跟她一起罚站,没想到放学铃声一响,对方非但没有更生气,反而是又主动地回过头来跟她说话。
“钟麦钟麦,你说话算数哦。”
小公主突然雨过天晴,过来帮她一起收书包:“今晚你不去补习了,我们一起逛遍夜市角落。”
这自然又高兴的模样,令钟麦一愣,差点以为“绝交”是自己的错觉。
她怔住,一时没反应。
“麦麦?”见她没反应,周晓晴伸手在她眼前挥一挥。
钟麦这次学聪明了。
不管朋友是为何回心转意,总之她先一把握住朋友的手,点头回应:“嗯嗯好!”
她连冯莹和李思琪都不敢提,生怕小公主又吃醋。
还好周晓晴自己欢天喜地,立刻又笑眼眯眯地看向冯莹说:“那莹莹,我们去把思琪也叫上一起~”
钟麦如释重负,而冯莹盯着她偷笑。
直到四个女生手牵手,一起挤上公交车。
钟麦才悄悄问:“晓晴,你刚刚为什么又突然原谅了我?”
“你不知道?”冯莹替小公主惊异地看着她。
钟麦坦诚点头:“我当时都在打’求和书‘的草稿了。”
“哇。”周晓晴立刻眼睛放光的表示,“那我决定跟你继续绝交,要麦麦送来求和书才和好!”
钟麦捏捏她的脸:“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告诉我和好原因,我就给你写求和书。”
“你傻瓜啊!”
周晓晴理所当然地道:“我们一起罚过站就又是好朋友了嘛,而且——”
小公主将她抱住:“你当时都被老师抓住了,还那么勇敢保护我给你的绝交书,我好感动!”
“啊。”钟麦恍然大悟。
原来正是她想要保护小伙伴纯真心灵的举动,才为自己重赢友谊。
钟麦无声扬唇。
活了33年,却好像在刚刚的一瞬间,终于学会到底该怎么交朋友。
她伸手搂住三个小朋友,由衷感叹:“好高兴能跟你们做朋友!”
四个女孩儿伴随着欢声笑语,一起摇到春熙路。
还没下车,她们就被“历史的人潮”而震撼。
远远地,公交车离春熙路还有半条街,就已经堵得水泄不通。
分明才是黄昏时刻,前方夜市的灯海就已大盛,一眼望去竟比落日晚霞更耀眼。
“人和车都太多开不动了,去夜市的就在这儿下!”
司机一声喊,满当当的一车人居然都下空了。
全是来赶夜市最后一天的。
钟麦四人被人潮推着到了夜市入口,叫卖声、杀价声、喇叭声、音响声……山呼海啸的各种声音灌入耳膜,简直震得人头疼。
到了这儿,她们才真正的体会到,什么叫迈不开脚只能被人推着前行。
这万人空巷,人潮汹涌的架势,看得钟麦都担心会发生踩踏事故。
她们淹没在人堆里,走了快20分钟,却连100米都没走到。
钟麦担心三个姑娘摔倒,赶紧提议:“要不然我们往回,先去我家火锅店,等晚点人少点了我们再来怎么样?”
“好好好!”
三个小朋友连连点头,她们被卡在人堆里,都快被挤哭了。
往回走更不容易,最后,钟麦带着她们从中间的一条小巷子,勉强才挤出去。
到了火锅店,世界瞬间清净。
今天生意出奇的差,全城的人都去夜市了。
店里就一桌人,钟慧仪把服务员都放出去凑热闹了,只有她和陈梅母女守着店。
见女儿带着小伙伴们过来,她没出来,只对她们说道:
“你们李老师才打了电话,怕你们在夜市摔倒被人踩着,正要来找你们呢!”
“麦麦你带朋友们坐,我先给李老师回个电话。”
四个女孩劫后余生般坐下,一个个的都被那人山人海给震慑住了。
“好多人啊……比圣诞节的人还要多好多好多!”
“好可怕,我觉得我刚刚都不能呼吸了……”
“嗯,天都被人脑袋遮住了!”
末了,几个人又异口同声的说:“这好像和我想的怀缅/热闹/逛街不一样……”
是不一样。
钟麦在公交车上时,也期待过今晚的逛街。
上辈子夜市关停那天,其实她也来春熙路了,但当时她站在家里的节子粉摊后,什么都没体会到。
这晚的客流量,两辈子都是春熙夜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天。
上次,家里的粉摊忙不过来,爷爷奶奶姑姑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搭把手。无奈之下,父母把她这个童工叫来负责打包,她那天晚上,手臂都累得麻木。
钟麦从前回忆关停的夜市,想起的全是一碗碗打包不完的节子粉,以及酸麻的手臂。
那时候她非常羡慕班里同学,羡慕他们能够无忧无虑地去夜市告别青春。
所以,其实今天哪怕周晓晴不闹绝交,她也肯定要跟她们一起来玩的。
结果真无忧无虑去了,才知道历史的洪流太残酷,左右都叫人寸步难行。
“那我们还去逛夜市吗?”
周晓晴眼珠滴溜溜地转,趁机提议,“不去的话,我们就上楼做美甲呀。”
钟麦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去!但我们做完美甲再去~”
“万岁!”
三个女生集体欢呼,蹬蹬地就跑上楼。
但谢婷她们三个美甲师,也都去春熙夜市凑热闹了。
最后,钟慧仪上来,拿给她们一盒最好的指甲油,让她们自己涂着玩。
没有大人的干扰,四个女生更是玩得废寝忘食。
等春熙夜市人潮散去一些时,钟慧仪才跟她们班主任,领着几个人去夜市“逛吃逛吃”了。
彼时已是夜里十点半,然而整个春熙夜市仍是人烟浩穰。
她们吃饱喝足,看见有媒体架着摄像机,而摄像机前,有一个大哥头顶铁盆手拿木棍。
他敲一下脑袋上的铁盆,举拳放声大喊:“春熙夜市,繁荣不落!春熙夜市,繁荣不落!”
其慷慨激昂很快引来周围人的附和,如一粒蕴含巨大能量的炮弹坠入海面,立即掀起千层浪。
“春熙夜市,繁荣不落!”
“春熙夜市,繁荣不落!”
一道道人声逐渐汇集成浩荡的历史回声。
这一晚,整个春熙路都响彻着“繁荣不落”。
振臂的高呼声里,钟麦与妈妈并肩而立,她们牵手一起见证历史,跨越时间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