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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小萤天生是爱看热闹的性子,戴好了面纱,照了照镜子,又披上披风倚在门边,听着楼下的动静。


    原来慕嫣嫣是随着母亲同来的。安庆公主似乎听闻了临川之变后,便以回乡省亲为借口,带了女儿即刻启程往江浙赶来。


    而三皇子似乎是寻了什么公务,正好以顺路的借口,作为她们母女的护花使者,自告奋勇带兵护送。


    本以为魏国出兵,临川危矣。


    可没过几天的功夫,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听闻临川大捷,凤尾坡光复的消息。


    安庆公主他们终于在尧城,跟慕寒江他们相遇了。


    只是好不容易找到了儿子,安庆公主并没入客栈,而是命人将慕寒江叫了出来,公主则等在客栈一旁的林子里。


    看慕嫣嫣焦急的样子,好像安庆公主正在责罚兄长,手段也有些厉害。


    可她又不敢拦着母亲,便急着来寻大皇子想办法。


    方才嫣嫣敲门时,一直没人应,三皇子一着急,就蛮力撞开了门,却撞了满脸尴尬。


    凤渊听了慕嫣嫣的解释,有些无动于衷。


    凤栖武不满:“嫣嫣求你,你倒是有点反应啊!”


    “阿母教训儿子,哪有外人说话的份儿,你为何不去管?”凤渊冷冷将话扔回给了三皇子。


    凤栖武被怼得有些无话可说,只能梗着脖子:“那……那可是安庆公主,我哪敢与她犟嘴……”


    这位安庆公主,为人严苛,做事一丝不苟,可是能将混不吝的叔叔萧天养训得不吭声的硬茬。


    太后还在的时候,安庆公主几乎长住宫中,被太后熏陶,一身宫规礼仪,板正得比教习老媪都严厉。


    试问哪个皇子和公主不是从小看到安庆皇姑姑就绕着走的?


    就算是蛮牛,看了这位皇姑姑也得低下牛头。


    不过慕嫣嫣自从闯了房间后,不甚关心亲兄长的死活,只是抬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倚门看热闹的闫小萤。


    她实在忍不住,趁着三皇子说话间隙,指着那蒙着面的女郎问凤渊:“她是什么人?”


    凤渊表情清冷,懒得理她,问清了情况后,便让店小二另外再准备一间上房。


    原来的屋子门坏了,他得另换一间。


    小萤看凤渊没有管闲事的意思,便踱步到二楼走廊西侧,隔着一扇窗看楼下树林里的情形。


    只见一个身着华服的女人,正板直立车边,赫然正是那日宫宴上看到的安庆公主,


    而一个孔武有力的侍卫正在执鞭抽打跪着的慕寒江。


    平日清冷孤高的公子,驯服跪地,身板依旧挺直,只是垂下高傲的头,任着人鞭挞。


    难怪慕嫣嫣着急,那侍卫下手可真狠,鞭挞的声音带着噼啪空响,一下下抽在慕寒江的后背上。


    慕寒江就这样闭眼承着打,雪白的衣服染上了点点红……


    许是实在忍不住,公子的后背微微瑟缩了一下。


    公主冷声道:“跪好!谁让你缩着后背,做那窝囊样子!”


    慕寒江便立刻挺直后背,咬牙承受着打。


    凤渊上楼时,小萤将他叫过来,指给他看,小声问:“你真不管慕寒江啊?这是他亲阿母吗?该不会慕公子是从外面抱养回来的吧?”


    这种训儿子的狠劲儿,连宫里的毒妇汤氏都自愧不如。


    若没人拦着点,只怕慕寒江受伤不轻。


    凤渊垂眸看着,满脸事不关己的冷漠。


    小萤也说不好,凤渊跟慕寒江之间到底如何。


    若说上次还了一刀后,二人就冰释前嫌了吧,也不尽然。


    更多的时候是慕寒江一头热与凤渊交好说话,凤渊一直都是态度淡淡的。


    慕公子虽然后来受了她的挑唆,出卖过凤渊一次,却也只是政见立场不同的无奈。


    他那次看见凤渊受罚的时候,可是急切地立刻去找陈诺求情了。


    反观凤渊,此时冷漠得让小萤有些微不适,他似乎并不太想管慕寒江的死活。


    就好像还了那一刀之后,凤渊跟慕寒江之间恩怨陈债两清,以后的恩怨便可重新再算。


    小萤无意谴责大皇子的为人处世。


    这所谓人情,各还各的,她还欠着慕卿呢。


    慕寒江为了自己在火场扒拉了好几个来回,血泡的痕迹到现在都没消除,如此厚重人情,岂能亏欠?


    于是小萤想了想,顺手掂起了走廊一旁摆放的花瓶,用力朝楼下林子砸去。


    然后她躲在凤渊的身后,掐着脖子,尖利嗓子大骂:“大半夜的,哪来的讨债鬼!还让不让人睡觉!讨账要银钱,就去衙门打,别在这扰人清梦!”


    骂完之后,蒙面女郎在楼下凤栖武和慕嫣嫣惊诧钦佩的目光里,一溜烟跑回房中。


    慕公子,兄弟小萤尽力了!就看你阿母要不要面子,能不能歇了这顿打。


    果然堂堂公主要脸,被客栈的人砸了花瓶后,那树林的打终于停歇了。


    那三皇子和慕嫣嫣也赶紧往外跑,去树林接受伤的慕寒江去了。


    第二日晨起吃饭时,凤渊看了看还在赖床的小萤,便让店小二将饭食送到了屋子里。


    昨天晚上二人虽然同床,可是小萤坚持要分着被子睡。


    用她的话讲,虽然顶了侍妾的名分,可坚决不干额外的活,凤渊得规矩点,可不能平白占她的便宜!


    上次二人吻在一处,也不过是因为那日天气甚好,让她心里长草的缘故,但她也不是时时都这般,比如今天的日头就不顺心意。


    这样的话,若换了郎君来说,便是始乱终弃,吊儿郎当的得很!


    凤渊的脸微微沉了下来,俊眸眨都不眨一下,就那么幽幽看着小萤。


    小萤心安理得地翻了个身:最近天气不好,小娘不乐意跟他腻歪,怎样!


    然后她将被茧子裹好,便蒙头大睡。


    可惜夜深露寒,白天没有日头,到了夜里更冷。


    这客栈还没有驱寒的炭火盆,小萤睡着睡着,不知怎么的,就滚到了旁边凤渊的被窝里。


    正当壮年的郎君,浑身都是热气腾腾的。


    冻得浑身冰凉的小萤贴着他睡,手脚变得暖洋洋。


    这后半夜睡得香甜温暖,天色渐亮也不肯睁眼。


    凤渊被藤蔓缠了一夜,等到女郎突然撤了手脚,背着身又滚回到自己冰凉的被窝里时,便知道她醒了,只是不愿承认自己越界入他人被窝,故意在那装睡。


    他伸手捏着她的脸,冲着她的眼皮吹气,可小女郎就是不肯睁眼,还发出了小猪的哼哼声。


    被缠得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的凤渊,在她软嫩的脸蛋上亲了一下,先起身下楼叫店小二打热水,拿饭食。


    果然他上来时,方才还沉睡不醒的女郎已经起床了。


    二人正在房中吃早饭时,便有人上楼来请大殿下,说是安庆公主随身带了厨子,做的饭食要比客栈里精致些,请大皇子去她房中用膳。


    “不必了,我不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凤渊似乎不太将这位皇姑姑放在眼中,硬邦邦地开口回绝。


    小萤连忙找台阶道:“大殿下方才喝了三碗稀粥,吃得太饱,还是先谢过安庆公主的心意,若是方便,可留个食盒子


    ,留着我们路上吃。”


    那门外的人领命下去了。小萤看着凤渊道:“怎么?你跟安庆公主也不对付?”


    凤渊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咬着嘴里的咸菜,咔嚓作响。


    “她这么千里迢迢半路拦人,应该不是急着打儿子的缘故。看来公主是有话要与你讲。你不下去,她一会可是要过来的。”小萤理智分析道。


    若是过来,她无处可躲,很有可能要跟慕寒江打照面。


    凤渊喝了最后一口粥,立刻起身出了房间。


    小萤不肯落下热闹,看安庆公主房间隔壁是空房,便咬着吃了一半的馒头从外面的窗户绕过去,跳入公主房间的隔壁,顺着一处墙板缝隙往里望。


    起初便是生疏客气的寒暄,安庆公主问起了大皇子侍妾事情。


    大约是昨日那慕嫣嫣同她阿母讲了,砸瓶子的是大皇子带来的女人。


    所以安庆公主略略表达了歉意,表示叨扰了皇子的安眠。


    客气一番之后,话入正题。


    让安庆公主火急火燎一路赶来的原因,就是凤尾坡那场战事的问题。


    虽然慕寒江捂住了所谓“太子被俘”的真相,没有上报陛下。


    可是安庆公主却消息灵通,知道儿子跟两位皇子引诱魏国开战的胆大勾当。


    这也是慕寒江昨夜挨了那顿打的原因。


    安庆公主此来,便是要问责,看一看若是事发,大皇子和慕寒江谁将这欺君之罪承揽了。


    也难怪宫里的皇子们都畏这安庆公主。


    虽然她生得不错,年岁大了也风韵犹存,称得上美人。


    可那一言一语的严谨,活似私塾里手持戒尺,扣押生死的老夫子。


    字字句句都是质问,下一刻就要入刑。


    昨夜挨打的慕寒江甚至不配坐着,就这么板直立在母亲身侧听训。


    听安庆公主的意思,是希望大皇子将主谋供出,看看这么狂妄胆大,刺激魏军出兵的计策究竟是何人所定。


    那话里话外,她的儿子慕寒江循规蹈矩,忠于陛下,不会如此行事乖张。


    而凤渊向来寡言,又刚从荒殿出来,也并非鬼谋之辈。


    于是这魁首一路推演,就只剩下那个在江浙装病不回的太子了。


    如此看来,主谋是太子无疑。若是将来在陛下面前陈情的时候,凤渊和慕寒江口径一致,或许可免得与太子连坐,得一个明哲保身。


    安庆公主口才不错,将凤渊如今的窘境困局点得一清二楚。若不依着她的指点去做,大皇子便前途未卜,荒殿将养的日子漫长可期。


    没等凤渊开口,一旁的慕寒江却先蹙眉:“母亲,这件事的确与太子无关,乃是儿子与大皇子擅做的决断。”


    虽然是三人决定,可慕寒江不知为何,偏要将太子摘除干净,要与大皇子一力承担责任。


    凤渊不动声色瞟了慕寒江一眼,而隔壁的小萤却是有些感动:慕卿,昨晚没白救你,够义气!


    不过安庆公主似乎短了江湖儿女的肝肠,不但不感动,反而冷声呵斥慕寒江,让他闭嘴。


    然后公主又是转向凤渊,问他的意思。


    这般迫人气势换成旁人,或许难以招架,可惜她今日训的是宫里唯一的疯子。


    凤渊不是三皇子他们,对这位安庆公主毫无敬畏心,听她言语敲打之后,淡淡道:“所以……关你什么事!”


    安庆公主没想到大皇子回答得这般粗俗,表情微微一凌,复而微笑着道:“事关我的儿子,关系慕家的清誉,自然关系到我这个为人母的。说起来,我是你的皇姑姑,又与你阿母交好,为人长辈,总要给你们这些孩子指一条明路。”


    凤渊靠着椅背,长腿交叠架在膝盖处,坐姿透着傲慢,他用长指敲着桌面,冷冽道:“若喜欢指点晚辈,可以关门自去找些乳臭小儿。我与慕公子行事,干系国政,犯不着与内宅妇人多谈,定国公夫人,你越界了!”


    他略过公主的名号不叫,偏偏叫了一声“国公夫人”,便是指出安庆如今已经嫁为人妇,自当守他慕家规矩。


    皇室凤家的儿子,不需要一个外嫁的太后义女来教!


    一旁的慕寒江显然也没有料到凤渊如此硬刚,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看凤渊,然后面无表情立在安庆公主身后,冲着大皇子竖起大拇指。


    可竖到一半,又觉得如此不孝行径有违人伦,便改成竖起食指摆了摆。


    看那意思,是希望凤渊悠着点,别太强硬。


    安庆公主转头时,慕公子连忙收起手指,将脸扭向一旁,很是认真地打量旁边的脸盆架子,恍如母亲和人吵架,与他无关。


    可见慕卿苦“母患”甚久,只是他没有凤渊的蛮横劲儿,不好直接忤逆母亲。


    话说到这,也无法进行下去。


    尽量安庆公主握了满手凤渊的把柄,可凤渊不接招,摆出“我要欺君,你奈我何”的架势,便不好再聊下去了。


    她向来说话惯占了上风,可如今在儿子面前被小辈顶嘴,自是有些下不来台。


    不过公主很快调整了情绪,略带僵硬自嘲道:“如今你和寒江祸事已闯,太子又滞留江浙未回。这些后果,的确是要你们二人面对。我这个内宅妇道人家能提醒的,也都同你们说了。回京以后,该如何向陛下坦白认错,你们也自掂量去吧。”


    屋内人不欢而散,小萤手里的馒头还没吃完,于是便顺着窗,准备绕回到房中。


    谁知往窗里探看时,发现屋内已经进了人。


    小萤赶紧撤回了头,方才匆匆一瞥,好像是慕家嫣嫣在房里走来走去。


    那女郎看着大床上略显凌乱的被子,不知联想到了什么乱七八糟,居然是一副捉奸在床,气愤填膺的样子。


    恰在这时,凤渊回来,看见慕嫣嫣在屋内,迅速看了一圈,确定小萤不在后,才冷声道:“你来我房中干嘛?”


    慕嫣嫣在太子跟前都敢呛声说话,偏偏对着凤渊倒压低了腔调:“我听阿兄说,那女子是你从江浙带回来的侍妾。你身为皇子,怎可如此荒唐行事?若被陛下知道,岂不是要责罚大殿下?”


    作为没有分宫而居的皇子,还未大婚前,宫里也能有些侍寝宫女。


    可像凤渊这般,从民间大大咧咧地带了出身卑微的女子回宫,容易落下口实。


    小萤蹲在窗下听着,觉得安庆公主训人的衣钵算是有人继承了。


    这慕嫣嫣八竿子打不着,却跑到凤渊房间来,指责他不检点。


    看来凤渊纳妾,慕嫣嫣比皇帝老子还气。


    再联想到慕嫣嫣以前在皇宫就动不动去找凤渊的情形,小萤自然也能猜出几分。


    论起来,凤渊若得了慕嫣嫣的青睐,对他来说百利无一害。


    毕竟慕家根基稳健,若能借势,凤渊自是在皇子里脱颖而出。有了慕寒江这个掌管暗卫的大舅哥,何愁将来之路?


    凤渊聪慧如斯,也应该想到这点吧?


    小萤倒是很好奇凤渊私下里会如何对待慕嫣嫣。


    毕竟这厮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不通男女情事,勾搭起女郎来,手段很有一套。


    单纯如慕家女郎必定是招架不住,被他手到擒来!


    可她始终没有听到凤渊说话,小萤不禁疑心这厮直接用了绝技,搂着慕家嫣嫣在亲吻。


    没等小萤含在嘴里的馒头变酸,就听到房门咣当一关,然后是慕嫣嫣在屋外拍门的动静了。


    许是怕引来母亲,那慕嫣嫣拍了几下门后,便负气而去了。


    小萤有些诧异,怎么这么快?难道他方才直接拎人扔出了屋外?


    探头一看,凤渊正立在窗边,手抱双臂低头看着她。小萤笑着咽下馒头,起身跳入了窗。


    “偷听得如何?”凤渊将她拉到桌旁问。


    小萤点评道:“就算回绝女郎,也得客气委婉些,给人留点面子,哪能扯了人扔在门外就了事的?你该庆幸慕家嫣嫣有些英武之气,不然岂不是被你弄得下不来台,钻了死胡同?”


    凤渊懒得梳理小女郎的缠牙事情,淡淡问:“我是问,那安庆公主的话,你如何看?”


    看来他也猜到了小萤不会老实,去偷听他与安庆公主的对话了。


    第62章


    小萤倒也没有否认,撑着腮帮笑了笑。


    “我听闻定国公缠绵病榻甚久,而慕公子接手龙鳞暗卫,也不过这几年的光景,那么在此之前,是谁协理定国公料理暗卫事宜的?应该就是这位安庆公主吧?依着我看,就算现在她也未放权,所以慕寒江还未到京城,我们做的事情,就全被这位公主知道了。看来,她在慕公子的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


    如此劳神,不知是公主不放心儿子行事,还是握权已成习惯。


    凤渊看了她一眼,赞许摸了摸她的长发,笑了一下:“幸好你不姓凤……”


    小萤挑眉,觉得他这话怪。


    “你若真有我这么能干的弟弟,该当如何?”


    难道他跟二皇子一样,汲汲于皇位,要将有能力的兄弟都掀翻不成?


    凤渊垂眸掩着情绪,不想继续说下去,而是适时转移话题道:“之前在船上呆了这么久,一会带你去逛逛街,如何?”


    小萤正在说着安庆公主,却想不到凤渊再次带开话题。


    小萤也识趣不再说下去,可心里却对凤渊之前刺伤了定国公慕甚的事情愈加好奇。


    那慕甚如今倒是个病秧子,可他之前到底做过什么事情,惹恼了少年凤渊,让他做出这么失去理智的事情?


    凤渊似乎并不想跟安庆公主呆在一个客栈里,而且现在这客栈全都是认识太子的人,小萤也受了拘束,不好出屋。


    吃完了早饭,凤渊还真拉着小萤去尧城的街市逛了逛。


    高大的英俊郎君领着个娇俏蒙面的女郎,走在热闹集市,引得一众路人为之频频回望。


    进了衣铺子时,小萤问他:“你带我来这干嘛?”


    “不是答应过你,以后买裙衫要带上你,让你亲自挑的吗?”高大的郎君一边挑着衫,一边理所当然地答着。


    他倒是一向很能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于她随口说的糕饼衣裙都很上心。


    整日读那么多的书,还要练那么多的武,更要算计那么多人,哪里的闲情记这些?


    所谓天赋异禀,就是形容凤渊这种精力旺盛之人吧?


    不过看他挑的颜色,小萤又庆幸自己跟来了。


    那些绯红橙绿的颜色,穿上招摇死了,也只有男人才会挑选这种艳俗之色吧?


    小萤从小到大,还真的很少买衫。


    小时是因为钱银困顿,长大后又跟爹爹忙着生计,没机会穿。


    现在凤渊负责拿银子,小萤倒是可以尽情试衫,有时候拿不定主意,问凤渊哪个好,凤渊宠溺地看着他的小爱妾:“都买了就好。”


    小萤看过,这家铺子的裙衫布料讲究,甚是昂贵,若都买下,可是好大一笔。


    她也是进宫做了一遭太子的,知道表面光鲜亮丽的皇子们月例几何。


    凤渊又不是老二那种背靠得宠母妃的皇子,哪来这么多钱银?


    听小萤问,凤渊淡淡道:“叶家的产业很多,你放心挑,我买得起。”


    小萤怕他打肿脸充胖子,偷偷又问了问。


    原来当年叶家外祖临终前,正赶上叶展雪怀着凤渊,那外祖担心女儿的前程,便选了些相当的偷偷补给了叶展雪。叶王妃临死前,托了可信之人经营,并没又像她其他嫁妆一样,填入凤家角逐皇位的无底窟窿里去,这十年来,产业又扩充了许多……


    如今外祖偷偷补的产业和江浙的听心园一样,都已经尽数落入到了凤渊的手里。


    所以他的吃穿用度,比着其他皇子阔绰得多。


    毕竟不用等宫里按月发放的银钱,日子自然过得滋润爽足。


    小萤心道:原来如此,居然被她撞了个大户!这是用钱银砸女人呢!真当她是那种见些钱银便走不动的肤浅女郎?


    想到这,她让人将她看好的裙衫都包起来,然后摇着凤渊的胳膊道:“那……我还要配裙子的钗,还有胭脂水粉!”


    一点小钱肯定收买不了她闫小萤,可好大一笔就不同了!


    既然他这么豪气,不花怎么能行?


    凤渊被抓了冤大头,却依旧宠溺地笑,拉着小萤的手又拐入了珠宝头面铺子。


    等十几张银票撒出去,买好嵌着名贵珠宝的头面首饰,还有各色香粉,凤渊又带她去买小食甜品,大大小小的,让跟在后面的侍卫都拎满了手。


    小萤逛得两腿发酸,终于歇了败银子的心思,被凤渊拉到茶楼休息饮茶。


    在茶楼二楼包房里听曲饮茶的时候,小萤问凤渊知道陈诺是何人所杀吗?


    如此说,凤渊看了她一眼:“你为何会这么问?”


    小萤伸了伸懒腰:“我一直在想,那个陈诺肯定不是你所杀,会是什么人急着杀他灭口!”


    凤渊挑了挑浓眉:“你怎知不是我派人下手的?”


    小萤用手撑着脸,一边吃糕饼一边说:“因为你是个快意恩仇的,忍耐这么多年,若是要杀他,怎舍得假他人之手?必定要亲力亲为。陈诺在回乡养病的半路被人截杀,财物未损,一刀毙命便走。不像仇杀劫掠,倒像是杀人灭口!”


    凤渊看着小萤道:“你这般聪慧,若是去廷尉府为官,这世间必定能少了几多冤案。”


    小萤晃了晃手指:“得了吧,去少府当差那几日就累得要死,许个时日还能度日,若是天天浸在衙门里,还真是暗不见天日!”


    不知陈诺是因为之前的仇家太多,还是跟那日凤渊说他陷害过叶展雪的事情有关呢?


    想到消息灵通,突然而至的安庆公主,小萤心念微动:“你说……陈诺的死,会不会跟客栈的那位公主有关?”


    凤渊依旧不回答,只是打岔道:“对了,我已经在京城买了宅子,你到时候不方便跟我入宫,可以在那宅子里住,我有空时,可以多出来陪你。”


    听凤渊这么一说,小萤眼睛微微眯起。


    凤渊还安置起外宅子了,真拿她当了金屋里的娇娇?既然凤渊不往正题上聊,小萤便又开始套话:“哎,我发现你的手下能人很多,这些全是萧大侠的人手?”


    按照慕寒江的说辞,叶展雪当年隐匿了不少龙鳞暗卫,她若真是如此,自是为了无依无靠的幼子。


    可若只是保护幼子,凤渊从小长到十二岁时,并无这些助力,反而如野草盲长,备受欺凌。


    只是十年囚禁,凤渊历尽苦难,凭借算计从荒殿出来,无论是萧天养,还是葛先生,才如雨后春笋般围拢到了凤渊身旁。


    也是从那时起,凤渊的身边出现了这些高手帮衬……


    这些人,并非雪中送炭,只是锦上添花,帮着凤渊更快建立起属于他的势力……


    仿佛凤渊若是一团软绵的性子,或半路折戟在了荒殿,就不配拥有这些助力。


    这种称得上冷酷的违和感,真是叫小萤有些不适。


    因为她觉得叶展雪不该是这般严苛对待儿子的人。


    可还没等凤渊回答,楼下突然有人大声说话,沈净提高了音量道:“大殿下正在饮茶,待属下上楼通秉一下。”


    然后就是三皇子的大嗓门:“秉什么秉,我们自己上去就好。”


    再然后,就是咕咚咕咚上楼梯的动静。呵,从楼梯呼啦啦一下子上来几个人。


    除了侍卫以外,为首的便是慕寒江,还有三皇子。


    小萤刚挂上面纱,他们就不请自来,入了包厢。


    “大皇兄,你倒是会躲,带着女人跑到这里逍遥,也不替慕公子挡一挡。”


    原来方才在客栈,安庆公主又是关上房门冲着慕寒江发了好一通脾气,似乎是将在凤渊这里受的气,都宣泄在了儿子身上。


    三皇子被慕嫣嫣推入房中,言语结巴地替慕寒江解围,又被安庆公主冷脸申斥,暗示他以后别老跟在她女儿的屁股后面转,她慕家的女儿,是绝不会嫁入皇家的。


    这


    一句,居然将三皇子和慕嫣嫣同时怼郁闷了。


    虽然郁闷的原因不尽相同,可弯下的嘴角却是一样的。


    安庆公主这次出京训子,打了回乡扫墓的名号。见过了儿子,也劝过了大皇子。


    该说的都说尽了,自是准备带着女儿嫣嫣继续返乡。


    至于慕寒江,因为要急着回京述职,倒是免了同去被母亲叨扰的劫难。


    三皇子也不能继续当跟屁虫,只能灰溜溜地目送着安庆公主和慕嫣嫣上车离去。


    然后他跟慕寒江出来走走。


    方才经过茶楼时,正好看见了大皇子的侍卫,那三皇子急性子往里闯,根本不容侍卫通报。


    等入了包厢,三皇子也没客气,大大咧咧坐下后,招呼着慕寒江也一起坐,压根没注意到凤渊因为被搅了幽会而开始发臭的脸。


    闫小萤扮成女装后,从来没有跟慕寒江如此近距离坐在一张茶桌边。


    她虽然也点了粉末,描画了眉眼,却不知心细如慕公子,会不会看出破绽来。


    没想到慕公子秉承非礼勿视,并没有太抬眼细看大皇子的爱妾。


    可三皇子却牛眼乱飞,看着眼前的女郎越看越有几分眼熟。


    “大皇兄,你这爱妾为何总是遮脸?难道怕人看去,跟你抢还不成?不过她这眉眼,怎么看着……有些眼熟啊!”


    听他这么一说,慕寒江终于将目光投递过来,对上了蒙面女郎的眼。


    闫小萤知道若此时躲闪,更增人之怀疑,自是微笑敛眉,似带娇羞地任凭他们打量。


    也不知慕寒江有没有看出什么,总之他看了几眼,便移开了目光,跟凤渊聊起了公事。


    小萤在人前很有当爱妾的本分,看郎君谈着正经事,立刻识趣起身,端着桌上的茶壶,避嫌不去听他们的话,出去找店小二添热水。


    可她添了热水后,并没折回,而是在雅间外听曲等候。


    三皇子却踱步出来,在她身后转了转,又立在一旁歪脖看着她,终于双眼一亮,恍然道:“我就说你长得像谁,原来是像我那四弟啊!”


    他说完这话,声量很大,一想到还真有跟娘腔四弟长得像的女郎,便哈哈大笑。


    等他回头,却发现雅间里两位郎君都不跟着笑,那脸一个赛一个的紧绷。


    慕寒江晃了晃手中空了的茶杯道:“敢问女郎,可添些水来?”


    小萤心知躲不是办法,便拿起添好的水壶入了雅间。


    一时屋里安静极了,只有女郎倒水的潺潺声。


    小萤的手很稳,将茶杯蓄满之后,就听凤渊对她说:“我跟二位有公务,你不必伺候了,叫侍卫先送你回客栈吧。”


    小萤心里一松,刚要起身离开,慕寒江却打断道:“也无什么要紧公事了,说到底是我和三殿下扰了大皇子的雅兴,那臣先告辞了。”


    说着,他便起身,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折扇。


    也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的缘故,挥扇间,那折扇突然调转方向,朝着小萤的面门袭去。


    大皇子伸手格挡,可是扇风已到,还是将小萤的面纱吹起挑落一旁。


    一时间,满屋寂静。


    三皇子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着这个跟太子长得肖似,却一身女装的人。


    “老四!你这是要作死吗?”


    小萤虽然早想过可能有露馅的一天,却不曾想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她倒是不慌不忙,羞怯施礼:“三皇子,您的话,妾身听不明白。”


    小萤做太子时,都是刻意压低嗓子,而且垫肩束胸,还有鞋垫,垫腰一应俱全,穿上衣服后,跟女装身形也有差异。


    如今她恢复了十七岁少女该有的清丽声音,加之语调柔和,自是能听出不同。


    一时间,三皇子都有些发蒙,觉得这女郎并非是太子男扮女装。


    可不管怎么样,她长得像凤栖原是不争事实。


    三皇子突然想到了什么,惊恐看向大皇兄。


    若这个真是女的,凤渊……他居然纳了一个长得肖似四弟的妾!


    这脑子到底要疯成什么样?这样的,他也睡得下去?


    凤渊并不想解释什么,搂着小萤的肩便想往外走。


    却被慕寒江伸手拦住,一向温文尔雅的慕卿,脸色不甚好看。


    他之前两次撞见凤渊同这女郎亲密无间搂在一处,昨晚二人又是同床眠宿。


    现在看到女郎的脸,再回想他二人独处暧昧无拘的气氛,让慕寒江的面皮僵硬,眼皮不停地跳。


    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凤渊怀里的女郎。


    虽然她的声音与太子不甚相同,身量也是女郎的曼妙曲线,可是透过胭脂粉水粉,那眉眼模样又是跟太子太像。


    难道真是太子假扮女装,跟着大皇子一同归京。


    想到那少年狡黠,若做了这胆大包天的事情,似乎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慕寒江现在无暇去想其他的,只想确定了这女郎的身份,看她是不是太子假扮。


    所以看大皇子想要带这女郎走,他便伸手阻拦,同时请三皇子先出去,在楼下等候。


    三皇子对慕寒江向来言听计从,而且此时屋内气氛诡异紧张,不太宜人,似乎要爆出什么皇家大丑闻。


    他到底明白几分明哲保身的道理,便赶紧出去了。


    待屋内只剩三人,凤渊沉声道:“慕公子,你这是何意?”


    慕寒江没有看他,而是径自冲着闫小萤道:“殿下,你若有苦衷,不妨与臣讲,无论你是什么原因,臣……自当为太子考量!”


    最后几个字,慕寒江说得咬牙切齿,也不知他真听了什么脏臭,也都能兜得住?


    若换个时候,小萤很愿意顽皮炸个大的出来,告诉他,太子与大皇兄情投意合,奈何世俗作祟,血脉桎梏,不能成愿,只恨不能来世做那连理的枝,比翼的鸟儿。


    不过现在不是撩逗的时候,一个搞不好会闹出人命的!


    所以她只是屈膝施礼道:“慕公子,您当真误会了,我原是大殿下寻来,作太子……替身的!江浙凶险,大殿下担忧太子安危,想着为他寻个替身。只是我到底是女孩家,扮太子扮得不像,无甚用武之地。幸好蒙了大殿下不弃,让臣妾能随侍左右,为殿下暖床铺被,宽衣解带,玉臂相枕,慰藉长夜漫漫……”


    “够了!”慕寒江有些遭不住了。


    她顶着太子清纯的脸,如何能说出这么不知廉耻的话?


    闫小萤无辜眨眼,眼角挂泪,略带哽咽问大皇子:“大殿下,我……我是不是要解开衣服给慕公子瞧一瞧,才能换得此身分明?”


    “够了!”这次换凤渊瞪了她一眼,沉声申斥。


    “慕公子,你就算胡闹,也该有个限度。她是男是女,难道你真看不出?当我是什么人?你如此亵渎我与太子的兄弟情谊,也该适可而止了!”


    凤渊说得不错,男女的身形都有差别,眼前这女郎的肩膀比太子纤薄了些,腰肢也更细,贴身低领的裙装,那纤细脖颈并无男子特征,胸前也能看出些小山起伏……


    她不可能是男子假扮,而太子的男儿正身是被他亲自验过的。


    只是这一男一女,长得太像了而已。


    大皇子寻这女子过来的理由倒是正当,江浙的确凶险,若是做太子替身,这女子的确很合适。


    大皇子生冷不忌,毫无负担地将这女子做了侍妾,也只关乎大皇子的床笫喜好,不是他这个臣子能多言的。


    所以慕寒江也不再阻拦,只眼睁睁看着凤渊替女子重新戴上面纱,然后牵着那清丽女子下楼而去。


    第63章


    慕寒江和三皇子也没了继续游街的兴致,跟在大皇子和那女郎的身后,准备折返客栈。


    三皇子看着他大哥拉着那女郎的手,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狠狠呸了一口,然后对慕寒江道:“不是……大皇兄的脑子里装的什么?就


    算疯也得有个限度啊!等老四回来,看见大皇兄养了这么一位,又得娘们唧唧哭个没完,丢我们凤家的脸!”


    凤栖原从小到大都是湿哒哒的哭包。虽然在怡园磨砺四年后,整个人好像变得松散了些,不再那么脆弱敏感了,可被大皇兄这么贴脸大招羞辱,恐怕也撑不住!


    慕寒江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冷凝看着前面一高一矮的男女。


    大皇子对那女郎当真很好,大掌稳稳牵着,一高一矮,坦然并肩前行,全然不顾世俗伦理,张狂得让人嫉妒,仿若他身上毫无桎梏重担……


    走到一半,慕寒江突然对三皇子说:“三殿下,我去那边买些东西,你稍等片刻。”


    说完,没等三皇子反应过来,慕寒江便快步折身过了一条街。


    来到一家书画铺子前,他给画师甩了一锭银子,便将他遣走,拿起画笔蘸墨,提笔勾画,只寥寥几笔线条,便勾勒出方才见到的女郎样貌。


    慕家寒江,乃是诗文字画高才,一手工笔造诣在京城里都是响当当。


    可无人知道,他的字画从来不是附庸风雅的。


    当年被母亲逼迫,练习这抓捕描摹嫌疑犯人特征的画功,不知挨了多少藤条手板,如今他信手勾画大皇子那位侍妾,自是有九分传神的相像。


    待画好晾干,他挥手叫来高崎,低声吩咐:“派个牢靠之人,回江浙打探这女子的出身来历!另外,再找人探看下太子,看他还在不在江浙,现下情况如何。记住是要当面确认!另外,这些……不要让我母亲知道。”


    高崎身为公子心腹自然心领神会,龙鳞暗卫公主的心腹眼线遍布,公子若想绕开他母亲,就得寻些可靠的。


    幸好公子装瘸去魏国的四年里,也私下培养了不少自己的得力人手,作为暗桩潜伏……


    卷了画卷,高崎便匆匆而去。


    等高崎走了,慕寒江静坐了一会,忍不住提笔勾画了另外一幅小像。


    跟方才务求放大特征嫌犯大头画像不同。


    这小像画的是位遮着面纱的清丽女郎,女郎身段苗条,偏偏翘腿而卧,足间堪堪挂着一只绣鞋,那种睥睨神色,仿佛下一刻,就要将鞋甩在观画者的脸上……


    佳人眉眼隽秀,笑容俏皮生动,却始终隐在一层薄纱之后,而那头上簪着梅花,皑皑白雪落在其上。


    “雪落梅上,终有相聚……”慕寒江沉声低吟,在画像旁提写了“雪落梅上”。


    白雪与梅花,原本是天上地下,各自为安。


    可一遭白雪落下,压在梅花之上,倒是有了天地间短暂交集。


    待得日光一晒,幻梦烟消云散,美好而短暂。


    他心中的那点怀疑,究竟是不是也跟这梅上白雪一般,并不存在,片刻消融?


    听到三皇子喊他,慕寒江终于回神,看了看那画,微微蹙眉,似在懊恼自己为何要画这腌臜东西。


    他随手用桌案香炉旁的火折,将画作点燃,散碎灰烬扔在了香炉里。


    ……


    等回到客栈房间时,小萤摘了面纱扑倒在床榻上:“这一天天的,怎么比在宫里扮着还累?慕寒江盛生性多疑,如今被他装个正着,会不会又开始刨根问底啊?”


    依着她对慕寒江的了解,这厮绝对不会是凭着茶楼三言两语就善罢甘休,说不定还要有什么后续试探动作。


    原本“太子”是要在江浙“病逝”的,这么紧要关头,可别再节外生枝!


    看了她抱怨完,却不见凤渊说话,他正坐在桌边,看那样子……似乎不甚高兴。


    小萤脱了鞋子,朝着凤渊那扔:“哎,想些什么呢?怎么不说话?”


    凤渊稳稳接住鞋子走过来,坐到她身边,又将鞋子在床边摆正:“江浙那边我会派人料理,回京后,他应该没这么清闲,只要你别时时在他眼前晃,慕卿也懒得想你!”


    他没说出口的是,若慕卿不忙,他也自会让慕卿忙起来。


    今天慕寒江盯看着小萤的眼神,让他很是不舒服。


    那种隐在审视质疑下的惊鸿凝眸,身为男人,心照不宣。


    想起慕寒江几次三番对太子的偏颇,不同一般的忍让,大大超出了循规蹈矩的慕公子的限度。


    看他如今处处维护的样子,真想象不出以前居然能为了陷害太子,而装瘸四年。


    想到这凤渊的眼神渐沉,低头凑向了那水桃般鲜嫩的少女……


    看着凤渊的脸越来越近,小萤后知后觉往旁边撤了撤:“喂,大白天的,你凑得这么近干嘛?”


    凤渊毫无愧色地坦然说道:“不是萤儿说的,要为我暖床铺被,玉臂相枕吗?我担了好色的名头,莫不如坐实些……”


    坐你个大头鬼!小萤想要推开他,却被凤渊按住了手腕,


    郎君低头,身后半披长发垂下,鼻尖抵着小萤的,低低问:“你不是要比照天气行事吗?今日旭阳暖照,女郎可过得开心,生出几许心思?”


    他还记得小萤昨晚推卸亲昵的话,既然日头好才能心里长草,自然这事情要选在白天来做了!


    这都是什么歪话,敢情他陪着自己逛一天的街,拼命撒银子,就为了哄她开心松嘴?


    小萤却还来不及辩驳,就被凤渊捏住了纤细后颈,亲密吻在了一处。


    这位殿下的天赋善学,体现在文武之道,也体现在了这点子男女相处的隐私里。


    比较起初第一次略显笨拙的碰齿试探,再到第二次不容她逃避的张狂吞噬。


    这次凤渊显然多了些熟手的从容和耐心,徐徐善诱,引着女郎的小舌与之起舞。


    小萤被压在床榻上躲闪不得,用不得多时,便松懈了气力,纤细的胳膊摸上了郎君的后背,任着他的唇舌纠缠碾压,漾起止不住的涟漪……


    小萤得承认,她虽善洞察人心,可对于青春正盛的郎君却不甚了解。


    亏得以前认定凤渊性情冷淡,乃是不近女色之大才。


    如今一看,君离那等境界,应该还差了宫刑一项!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的衣领松散,外衫凌乱挂床边,这般任着性子胡为,实在有些脱序。


    幸好她最后一丝理智尚存,在凤渊越发放肆的时候,用膝盖顶了他一下……


    这一下显然不知轻重,幸好凤渊及时躲开,不然便是折枝根断的下场。


    他无奈将脸埋在她的颈窝里:“你要不要这么狠……”


    小萤的脸却是红的,只贴着他的耳小声抱怨:“你都多大了,还……还要……那个!”


    凤渊伸出长指捏了捏她的脸颊:“我若真饿了,你这么一点能喂饱我?”


    “去你的!”小萤觉得凤渊太可恶,居然敢讽她身材纤薄!


    凤渊翻身将她搂在怀里,高挺鼻尖贴着她的脸:“生气啦?”


    小萤当然生气,而且难得气得胸口发闷,她自是扭脸不想理人。


    可是凤渊却将她的脸儿扳正,面色郑重,低低道:“萤儿在我看来,哪里都很美……”


    这样的话,完全说纨绔郎君骗女人的说辞,虚伪油腻得很!


    可偏偏凤渊的眼眸深沉,表情认真地说着这样的话,虔诚得似敬奉着好不容易求来的神明。


    小萤一时语塞,不知该对着这盲目的信徒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屋外传来哗啦声响,还适时又传来重重咳嗽声。


    看那架势,屋里的人若不出来,孟准打算咳出一整副肝肺。


    小萤连忙推开凤渊,整理好衣服,等整顿了表情出门,便看见义父正站在走廊处。


    他的脚上和手上都带了镣铐,走起路来也哗啦作响。


    没办法,原本是不必带的。可是慕寒江和安庆公主接连到来,孟准便自觉主动时时戴好镣铐,免得给凤渊落下口实。他毕竟还没得特赦,是羁押上京,总得做做样子。


    反正凤渊让人将钥匙给了他,想不想开,全凭自愿。


    见义女出来,孟准将小萤叫到一旁,忍着怒气问:“我看那大皇子带你出去半天,回来又引你入屋。这大白天关门……也太不像话!”


    小萤故作镇定:“哦,是大殿下要与我说些重要事情。”


    孟准这把年岁的人,有什么看不出的?小女郎的脸蛋都是红彤彤的,那头发也蓬乱得还没理。


    可看小萤的神情也不像是被那皇子强迫。


    方才他们回来时,一起拉手走路的样子太亲昵。


    小


    萤上楼梯时,那凤渊居然在她身后帮忙提裙,毫无男女的分寸感可言。


    依着小萤的性子若是被人胁迫,绝对不会如此乖乖任着人欺辱的。


    可她就算行军再机敏多谋,也不过是情窦未开的小女郎,如何能算计过凤渊那等年过二十有余,宫闱权谋诡计喂大的郎君?


    孟准一时急得想要说什么,却碍着自己是男子,不好跟小女郎说得太细。


    急得孟准原地打转,觉得自己和闫山都对不住孩子,身边没安排个年岁长些的女子好好教小萤。


    方才他看着那大皇子给小萤买了一堆衣服头面,出手阔绰,与那些砸银子骗女郎的纨绔手段何异?


    若不是因为他,小萤何必跟这些权贵打交道?好好的女郎,是要被那些声色犬马的郎君给染黑了!


    想到这,孟准故意抬高了音量,冲着凤渊关起的房门道:“我们小萤宜家宜室,以后自会觅得良人相夫教子,恩爱白头。小萤啊,你也不必攀附大富大贵,便是夫妻二人,关门过些太平日子……还望有些贵人明白,莫要招惹门不当户不对的好姑娘,耍弄那些始乱终弃的勾当!”


    小萤听得头穴微微的疼,生怕凤渊此处再出来跟义父杠上。


    她连忙将义父拉下楼,适时转移话题:“听说安庆公主中午时走了,她走前可曾与义父照面?”


    孟准点了点头:“我们去饭厅吃饭的时候,跟要出发的公主打了个照面。我在七年前就见过安庆公主,那时她陪着她夫君路过江浙,我被调去负责守卫安防。本以为我认得她,她倒未必认得我。可没想到,安庆公主居然主动与我说了几句。”


    小萤听得眉毛微挑:“……公主同义父说了什么?”


    “她说还记得我,而当年我的案子,她也略知一二,待入京后,希望我洗刷冤屈,沉冤昭雪。”


    小萤听到这,不禁有些诧异。像安庆公主那等贵人,遇到的地方侍卫无数,而义父究竟有何出众的地方,让那位公主念念不忘?


    就在她还要说些什么时,义父突然冲着小萤使了眼色。


    因为慕寒江和三皇子也回了客栈,正往他们这边望。


    于是孟准只能提着脚镣,转回自己的房中。


    他暗下决心,等到了京城,不论自己的事情成与不成,他都得将小萤撵回江浙。


    到时候,闫山也得上些心,给小萤寻户好人家了。


    依着小萤的干练利落,寻个开明温润的郎君,嫁入殷实商户人家,做个当家主母,才是顺遂一生。


    而那个有些城府阴沉的大皇子,除了弑杀的毛病外,如今又多了手段油滑,诱拐无知女郎的缺憾,并非良人啊!


    在尧城休整完毕,这一行人便准备上车继续出发时。


    从那抹穿着桃红裙衫,戴着挂纱帷帽的身影出现在二楼,到一直下楼上了马车,慕寒江的目光一直紧紧追随,似乎是要从这女郎的行为举止里看出破绽。


    小萤庆幸她扮太子的时候,那汤皇后为她置办的行头够充分。垫肩,扩胸,还有厚鞋底子一样不少,多少修改了她的身形,所以如今她穿着裙子,也不怕慕寒江打量。


    只是不知这人的疑心该是多久才消,慕寒江似乎连盘问义父他们关于小阎王的事情都提不起劲儿了。


    一门心思,全用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路上,每次小萤撩起马车帘子透气的时候,目光总是能与骑马的慕寒江相碰。


    小萤还不好心虚闪躲,只能冲着慕公子羞怯一笑,再缓缓放下帘子。


    这次数多了,连心粗如牛的三皇子都看出不对劲了。


    他逮了空隙,小声提醒慕寒江:“那毕竟是大皇兄的女人,你就算看上了,也得避避嫌!”


    慕寒江冷冷瞥了他一眼,皱起剑眉道:“三殿下,胡说八道些什么?”


    三皇子可不认为自己看错了,只是困扰挠着后脑勺嘀咕道:“真不懂你俩看上了她什么?虽则那女郎样貌身段都不错,很清丽可人。但那张脸长得跟老四一般,你俩不膈应吗?再说了那么瘦,都没长开,你们……”


    这次慕寒江再也忍不住,不顾君臣礼仪,狠狠瞪着三皇子道:“你平日在我妹妹面前,也这么口无遮拦?”


    凤栖武觉得冤枉:“我……我在嫣嫣面前能说什么?我在她面前好着呢!”


    说到这,三皇子自是另外的一番委屈——真是当他看不出,嫣嫣好像有点喜欢大皇兄。


    每次那个阴冷疯子一出现,嫣嫣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


    这从京城一路来,到处都颂扬着大皇子千里追击,斩杀魏国古治,光复了凤尾坡失地的事迹。


    听得嫣嫣一脸崇拜,每次提到大皇兄,那嘴角都是上扬的。


    在那些无知乡民嘴里,凤家第一骁勇皇子居然从他凤栖武变成了凤渊!这叫三皇子有些不能忍。


    据说这疯子小时候救过慕寒江和嫣嫣兄妹,嫣嫣也一直跟在凤渊的身后,阿渊长,阿渊短的。


    但是现在,早就物是人非了!为何嫣嫣就是看不明白,一门心思钻了凤渊这个牛角尖?


    这么一想,凤栖武又有些闷气。原本是他先跟父皇提出来协助陈将军来江浙平乱的,偏偏被凤渊苦肉计抢先,抢了这次功劳。


    不然的话,平定凤尾坡,击杀古治,立下不世之功的就应该是他凤栖武才对!若是那样,嫣嫣是不是该对他青眼以待?


    有了这样的想法,三皇子跟凤渊说话的时候,也是气有不顺。


    接下来的行程,几个主子间都是别别扭扭,气氛不甚融洽。


    就连小萤都被那牛头皇子迁怒,嘲讽说她什么妲己媚惑,看着不祥之类的。


    小萤含笑忍了忍,到底没忍住,问三皇子可是请了仙灵在身,怎的还开了天眼,会捉妖驱邪不成?


    三殿下不甚看得起这等以色侍人的卑贱女郎。


    听她嘲讽,气得瞪起牛眼,露胳膊挽袖子,要替大皇子教训没规矩的下人。


    可惜还没等他牛叫,凤渊和慕寒江便一起过来,幽幽瞪着凤栖武,看那样子,若他对这女郎出言不逊,下一刻就要炖牛汤喝。


    凤栖武嘟囔了一句“都疯了”,便气哼哼走开了。


    小萤倒是怀念当太子的光景,最起码顶了储君身份,直接开口奚落捉弄蛮牛,还是很便当的。


    这日赶路的行程有些紧。


    凤渊原本打算到前面的莞城再休息。毕竟那里城镇繁华,歇宿的条件能略好些。


    可如此以来,行程便略紧,需要马不停蹄才能赶到。


    第64章


    自从发现慕寒江总在马车边绕来绕去,凤渊便提出让慕卿陪着他在前面探路,在马车的最前面走。


    这理由充分,慕寒江也不好再守着马车边了,只能策马跟他在最前面。


    小萤终于可以透口气,将脑袋自由探出窗外,欣赏一下沿途风景。


    再说慕寒江,看了看凤渊,语调清冷道:“大殿下应该知,她不好带入京城的。看了臣和三殿下的反应,你也该知,陛下若见了,或者听闻了她的样貌,该是如何反应?”


    凤渊淡淡道:“我的侍妾,不必劳君费神!”


    慕寒江皱起剑眉:“大殿下自是不必担心什么,万岁一直觉得亏欠,尽量满足殿下的任性。可你要知,她那么一个卑贱女子,若顶了魅惑名头,被赐毒酒,也不会是一杯的事情。你若真心爱护她,就不该将她带入京城!”


    凤渊这次沉默得久了些,又再次冷声道:“与君无关,不必你来操心!”


    慕寒江无奈摇头,心知凤渊听不进劝,不过他已经提醒,凤渊真怜惜那女子,便要守好了,不必让外人看到她的容貌才好……


    一时间,两人骑马向前,一路无言,各怀心事。


    路过一处略显荒凉的驿馆,再往前过一道木桥,就是坦途大路,直通莞城了。


    小萤想起凤渊说了,到了莞城,他会想法子找借口甩开慕寒江他们,不然如此一同入京,孟准他们一直戴着脚镣也受不了。


    所以


    她也期待早日入城。


    当过了木桥时,为了安全起见,高崎率先趟路过了桥。


    看他顺利通过,最前面的凤渊和慕寒江分别下马,牵着马儿,从桥上去。


    那桥正好连在半山腰处,往桥板的缝隙看,就是高高渊底。


    小萤也下了马车,准备走过木桥,活动一下坐乏的筋骨。


    可是她刚踏上桥板时,便听到一阵咯吱声响,那桥上的人和马太多,再承受不起一丝外力,响得愈加厉害。


    小萤觉得声响不对,连忙冲着桥上的二人高喊:“别牵马了,快些过桥!这桥不太结实!”


    凤渊已经走过桥的大半,听小萤这么一喊,立刻松马往前奔去。


    而慕寒江也是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前跑。可还没跑到桥边,那桥轰的一声,应声而断。


    凤渊在身后人的惊叫声里,奋力一跃,堪堪抓住了崖边攀上桥栏杆藤蔓。


    只是身后的慕寒江没有这么幸运,虽然也是奋力地跑,却还差一步。


    眼看要坠下时,凤渊扯着藤蔓往下荡,铁臂一把揽住了慕寒江的手。


    而就在此时,桥上的两匹马儿已经坠落山崖,摔得筋断肉飞。


    那藤蔓支撑两个人的力道有些吃力,高崎又够不到人,急得脱衣服准备打结伸下来。


    慕寒江勉强用手勾住了峭壁石缝,然后对凤渊说:“松手,不用管我,不然我们都会掉下去。”


    凤渊低头看了看,确定那石缝根本撑不住慕寒江的重量,便道:“你先上去……”


    说着他挥动臂力,要将慕寒江先悠荡上去。


    只是这样一来,藤蔓有些吃不住力,连根都要被拔起来了!


    幸好被甩上去的慕寒江又让高崎抓住他的腿,伸下去,及时抓握住了凤渊的手。


    就在这样,在崖对岸人的抽气声里,这两个人连环惊险,勉强脱险。


    断桥另一边余下的人却还心有余悸。


    若是方才没有小萤拦在前面,这桥断得更快,只怕他们也全都上桥跌落下去了。


    看来这桥年久失修,差点酿出惨祸,也不知这里的地方官是干什么的,居然没有及时报备修葺!


    不过要问责落罪都是后话,如今眼看天色不早,就算去附近村镇找人修桥也来不及。


    看来今晚注定他们要分隔断桥两处,凤渊和慕寒江、高崎他们三人得自寻地方休息。


    而小萤和三皇子,还有义父等侍卫们则要留在桥的这端过夜了。


    凤渊很不喜这样的情形,高声冲着小萤喊:“天色快晚了,要不然今天露天而宿,我们分明在桥两端过夜吧!”


    三皇子一路乏累,可不愿这样的安排,高声道:“没事自找苦吃!我们刚才明明路过一家驿馆,可以去那休息,你若爱露宿,自己就在桥头过夜吧!我们可不奉陪!”


    慕寒江的手方才被断桥飞溅的木渣划破了,他一边擦着血一边说:“不如我们抓紧时间,寻了当地官府来修桥,这里不能走,他们需得绕路才能过来。夜里寒凉,还是让他们着地方住吧。”


    见凤渊还是不放心,慕寒江以为他怕孟准那些都是反贼逃跑,便道:“有你的人和老三的侍卫在,孟准他们翻不了天!”


    可没想到凤渊又冲着对面的女郎喊:“我明天就去接你,你不要乱走!好好等我!”


    这样的情形,哪里像是担忧在押的犯人?分明就是贪恋女儿香,一夜都舍不得与那女郎分开!


    慕寒江虽知道凤渊甚是爱宠这女郎,但只要一抬眼看到闫小萤,还是让他不适皱眉!


    就像三皇子所言,太子若看他一向敬重的大皇兄竟然如此觊觎偏爱他之样貌,心里不会膈应吗?


    他派往江浙的人一时半会也不会回信,所以慕寒江也不愿意恶意揣测大皇子和这女郎的关系。


    眼不见心不烦,他便领着高崎先走一步,留下大皇子继续腻歪。


    看凤渊还要啰嗦,小萤看了看头顶的日头:“行了,你们赶紧寻地方落脚吧!今夜寒凉,不可野营!等明天天亮,我们会另外找路,绕过去找你们的!”


    凤渊皱眉看着周围地势,又是不放心对小萤道:“我让沈净留下,也给你留了足够的人手,明天赶路走官道大路,不要贪快……”


    他还要再啰嗦什么,小萤无奈蹲在桥边:“没有你,我就不会行事了?放心,只是分开一夜,不会有事的。”


    小萤看过地图,从这驿站到京城的路,都是坦途,只要不贪黑走夜路,便不会有什么大差池。


    就在这时,她目光移到桥断裂之处,这断裂处正好在她这边,看得倒是分明。


    听着凤渊还在不放心的叮嘱,她沉默了一下,突然扬声道:“知道啦!这地方的破桥,怎么跟当年陈将军走过的桥一样,总是断来断去的!还不快些找人修!”


    听了这话,凤渊果真不再啰嗦,他眸光一紧,深看了小萤一眼,又瞪着那桥,再次迅速打量了一下周遭。


    此时天色渐暗,倦鸟归巢,却盘旋天空不肯落下……


    他抿抿薄唇,冲着沈净简洁补充:“一定保护好女郎!有什么事,都听她的吩咐!”


    看沈净抱拳应下,他便转身匆匆而去。


    就在慕寒江和凤渊走后,天色渐渐晚。


    他们大部分人赶了一天的路,也是疲惫极了。


    三皇子叫人折返回去,去了之前看到的那处驿馆。


    那驿馆看着不大,但是人手倒是充分,一看他们过来,便有几个小厮迎过来牵马引车。


    这驿站的驿长还是个老饕,当他们下马车时,那一旁炉灶上正炖着一锅香肉。


    小萤赶了一天的路,很费心力,如此早就饥肠辘辘,便先去了锅子旁,闻了闻,拿了勺子盛了一块尝了尝:“嗯,好吃!”


    待香中带辣的肉块入口,小萤似乎嚼不动,吐到一旁,问守在锅旁的驿官:“这是你做的?”


    那个中年驿官笑着道:“是小的做的,怎么?味道不合女郎的胃口?小的可以再给女郎做些别的。”


    小萤笑了笑,说调味不错,就是火候还差一点后,肉不够软烂。


    她便没有继续再吃,而是帮着他搅动锅子,顺便聊了一会天。


    三皇子远远地看,又是撇嘴吐槽:“还真是从乡野带来的,真没规矩!”


    他在宫里长大,没见过这种守着锅边吃东西的粗野家教。


    当小萤走回来的时候,她对沈净和孟准笑着道:“那位驿官说,他是附近槐花乡的,没出过远门,听说我们从江浙过来,还跟我打听那有什么土特产呢!待会看看,我们带了什么吃食,也分这驿官些,毕竟叨扰了人家,总得意思一下。”


    说完,她便带着沈净他们去车上翻找东西了,这一翻,就是一小会。


    等找到了适合送礼的吃食盒子,那肉也炖煮好了。


    可女郎太累,吩咐人将吃的端到她屋子里去,沈净则带人饮马,卸车,搬用东西。


    孟准也带着他的人回房间吃东西去了。


    于是只剩下三皇子和他带来的几个手下在饭厅大快朵颐。


    饱餐一顿后,他们便回房去了。凤栖武吃过饭后,困得不行,便自睡去了。


    而小萤也终于可以一人独占大床,只是洗漱之后,便早早开始安睡。


    如此等人员安排妥当,驿馆静寂,除了马厩里有马儿食叶草的动静,再无其他。


    是以一群黑衣人鱼贯滑入驿官内时,也毫无阻力。


    有人低声道:“将那个年轻蛮牛的郎君留下,其余的一个不留!尤其是戴着镣铐那几个人,务必不留活口!”


    吩咐完后,他们倒是目标明确,先直扑一楼孟准他们的房间,用刀刃顶开门栓以后,便溜入屋内,


    对着床就是一阵猛砍。


    可是砍了几下之后,便发觉刀下不对,借着月光仔细一看,那床上只有枕被,并无其他人。就在黑衣人察觉不对时,身后传来镣铐声音,孟准挥舞着打开的镣铐,朝着来者的脑袋袭去。


    那一下砸得甚狠,一下子将黑衣人撂倒在地。


    而他旁边的黑衣人反应过来,立刻挥刀朝着孟准砍去。


    就在这时大门咣当一声踹开,沈净带着人冲了进来,一双黑掌翻飞,几下就将来者掀翻在地。


    本该睡着的小萤立在二楼,挑眉看着楼下,当看到廊柱后面的驿官趁乱想要逃出去了,小萤挥手一只茶杯正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你早饭还未做,这是要去哪啊?”


    那驿官惊魂未定,勉强解释:“小的看入了宵小,想去找人帮忙!”


    那女郎身手矫健,也不走楼梯,顺着扶手一路滑下,跳到那驿官跟前道:“别啊,我还没吃够你炖的香肉,你若不回,我该怎么办?”


    那驿官听到小萤提起那锅肉,神情顿时一变,突然目露凶光,掏出一把匕首直直袭向小萤。


    他并没将这纤瘦的小女郎放在眼里,只想一击毙命,再夺路而逃。


    所以当他被卸下胳膊,掀翻在地时,那眼睛还是睁得老大,似乎不相信自己居然会被小小女郎撂倒。


    在被放倒那一刻,他的另一只手突然掏出脖子挂的绳子,然后吹起了尖利哨鸣。


    小萤暗叫不好,立刻夺了哨子,然后用脚踩着他问:“你是在给何人送信?”


    那人心知自己败露,便是一语不发,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小萤笑道:“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是魏国那边过来的了?”


    那人一愣:“你为何会这么说?”


    “官话说得真好!可若想彻底变成大奉人,也得把自己的胃口改改。谁让你厨艺太精湛,往肉里放了山苍椒?这东西是靠近江浙的魏国一带才有的调料,在江浙,也只有魏国人开的饭馆里才能吃到。可你一个远离江浙的本地人,居然会有这种稀罕玩意?”


    她舌头太灵,吃第一口就发觉不对,而且那舌尖发麻的感觉,是瞒不住老江湖的。


    这肉是很香,可惜加了迷翻人的麻药!


    她东拉西扯,不动声色套话。这个明明会做魏国风味菜肴的驿官却说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不知道江浙那边的特产,实在是太扯了。


    所以她当时借口给驿官找土特产,将沈净和义父都拉到马车那去,小声跟他们讲了驿官的蹊跷。


    于是在马车短暂的一刻,他们其实已经心照不宣。


    小萤简单吩咐了如何行事后,他们这一行人关门吃饭,谁都没碰那些端上的饭食,都扣在了床底下。


    实际上他们这群人里,也只有不明就里的三皇子和他的侍卫大快朵颐,当着那驿官的面吃得满满当当,引得贼人上当。


    听到这,那人才恍然大悟,他蛰伏大奉地界,当了驿官多年,并无其他爱好,唯有美食慰藉思乡之情。


    却没想到今日为了下药而随手做的一锅肉,却叫这小女郎起了疑心。


    想到这,他冷哼道:“你们这些大奉猪狗!杀我大帅古治,今日我就是死,也要与你们同归于尽!”


    他们先前布置人手,给那桥做了手脚。


    可恨那大皇子和慕寒江居然没有在断桥摔死,侥幸逃过一劫,不然今日绝对叫他们死在此地,无葬身之地!


    不过因为断桥,他们必定折返回驿站。


    若不是为了活捉三皇子,那肉里下的本该是毒药。


    本以为他们中了迷药,杀个把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所以他一时轻敌,没有等到相约高手抵达,便想立功将人拿下。


    算算时间,后来的援手应该已经抵达到了附近。


    方才那一声哨响之后,才是今夜的重头戏!


    想到这,那驿官笑得猖狂,朝着屋外大声用晦涩难懂的魏语高呼,堂而皇之地给驿馆外埋伏之人传信。


    小萤伸脚一踹,就将那人的下巴卸掉,让他含糊再说不出话来。


    沈净听得懂魏语,立刻对小萤道:“女郎,外面已经被人包围了。他们一会可能会用乱箭封门,烧了这驿馆。”


    小萤想了想:“去,把三皇子他们弄醒。”


    待吃了下药肉的凤栖武被一瓢冷水浇醒,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时,立刻瞪眼道:“还愣着干什么,分成几路,赶紧杀出去啊,我的侍卫个个武艺高超,还能叫魏人翻天了不成?”


    可堂堂皇子发完话后,除了三皇子待的几个侍卫,其余的竟无人肯动。


    无论是孟准那帮反贼,还是大皇子留下的属下,全都眼看着那抱臂立在桌旁的纤瘦女郎,似乎在等着她下命令!


    他们这是疯了?指望个小小狐媚侍妾指挥救命?


    就在三皇子瞪眼想喊时,那女郎突然走过去,一把拽起那被捆起,塞了嘴的驿官,用他挡在身前,然后推开一扇窗。


    就在窗开的瞬间,十几只利箭裹着冷风袭来,尽数都扎在了那驿官身上。


    小萤拖着他倒下的身体靠后,两侧的人关好窗户。


    凤栖武在一旁都看傻了,大张的牛嘴一直都未合拢。


    眼看着那女郎镇定自若,一把抽出一只箭,丈量了一下这箭头方才入了身体的角度尺寸。


    小萤估算一下,开口道:“这是战场用的强弩,按照力道算,他们埋伏在距客栈五丈以外的高处,这周围都有林子,我们贸然出去,就算最快奔到树下也来不及,而且入了树林就进了他们的埋伏圈。现在天黑,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不是突围的好机会。”


    说着她起身看了看,问沈净:“驿馆四周堆的柴处理了吗?”


    小萤来时就留意到驿馆周围堆满了柴,现在距离寒冬还有一段时间,早早准备这么多的柴,显然不合常理。


    沈净回答道:“已经在饮马的时候,按照女郎的吩咐偷偷泼了水,一时燃不起来。”


    就在这时,屋外已经有火箭射向驿站的柴垛,可惜那柴垛已经被沈净他们偷偷泼了几大桶水,烧得甚是吃力。


    三皇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这又是什么时候吩咐的?那女郎为何未卜先知?


    第65章


    三皇子不甘被众人忽视,迫不及待发话:“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若是他们杀进来,岂无退路?”


    小萤看向三皇子:“三殿下,你不是一直嚷嚷说大皇子侥幸抢了本该属于你的军功吗?如今你一展本事的机会来了。看看你能不能效仿一次罗镇将军,将这驿馆当成城池,守它个一时半刻!”


    三皇子被噎得一愣,茫然看着有些陈旧的驿馆,实在想象不出,这个两层的破屋子跟城池有什么相像之处?


    小萤还真不是在嘲讽三皇子,因为她就是这么打算的!


    在桥边时,她察觉那桥的断裂不对劲,不像年久老化,更像是被人用利器切过主梁。


    三两人过的时候,还可勉强支撑,等大队车马上去,走到中间就要桥毁人亡。


    只是那些设埋伏人没有想到,凤渊和慕寒江是先开道之人,他们身手敏捷,逃过一劫。


    碍着当时周围林子似乎有人埋伏偷窥,她巧妙用“陈将军走过的桥”那个典故,提醒了凤渊——这桥跟陈诺当年故意断的索桥一样,乃人为断裂。


    凤渊一定会听懂,并且去调拨人手了,只是不知什么时候能绕路回转。


    至于这驿馆,虽然明知是个陷阱,却是方圆百里唯一有遮蔽的落脚点。


    小萤不熟悉周围山林地形,也不知周围埋伏多少敌人,不能将这一队人马暴露给暗处的敌人。


    既然如此,不如化被动为主动,鸠占鹊巢,先占了这处驿馆,再将此处作为城池壁垒,拖延到凤渊他们回来之时。


    听这伙人进来的口吻,他们似乎想活捉三皇子,可不想留其他的活口。


    尤其是那为首的曾经说戴镣铐的不能活,这是


    何意?


    若真是如她猜想的,那么这伙人可不仅仅是为了凤尾坡的战事复仇,还要杀了孟准他们灭口啊?


    那么这些魏人是何人指使?跟义父他们又有何关系,还真有些耐人寻味!


    就在这时,屋外的箭雨齐发,敲得屋板咚咚作响,一时箭尾火光缭绕,窗纸也被点着了。


    照这样下去,驿馆迟早是要烧的。


    三皇子拔出了自己的佩刀,急得原地打转,冲着女郎嚷道:“妇人之见!就算守得一时半刻,有什么用?”


    小萤懒得搭理他,只是挥手让沈净他们用桌子将窗户漏开的地方堵住,防止流箭进入。


    “箭矢都是有数的,他们再射也维持不了太久。驿馆都是按照战时制式修筑,抹了石灰泥的房子,若是没有柴草助力,烧得哪会那么快?折腾了这么久,算算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天亮了,这里是枢纽,天亮时往来马匹频繁。那些贼子若想不再出纰漏,只能尽快解决战斗。等等吧,火攻不行,要不了多久,屋外之人就会攻进来了。我们得做些准备。”


    此时情况甚是危机,可女郎音量不大,却分外镇定,甚至一双明媚大眼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凤栖武是上过战场的人,虽然他身为皇子,不必冲锋陷阵在前,可他在那些经年老兵的身上见过这样的神情——不畏生死,愈战愈勇!


    这么一个芳华正茂的弱质女流,怎会有这么违和的气质?


    说话的功夫,小萤已经带着义父和沈净迅速查看了驿馆可用的物资。


    那个死去的驿官果真是个爱好美食的老饕,不但有整坛的猪油,还有一坛坛菜籽油和花生油,


    瓶瓶罐罐,连着火腿腌货,分别整齐码放在地窖里。


    虽然他想要烧死这帮住进驿馆的人,却吝啬舍不得用金贵的油来泼柴,特意放到了地窖里,指望着以后做菜用。


    小萤如获至宝,让人把这些都搬了出来,又命人找了麻绳,又是上二楼一阵叮叮当当,总之忙碌不停。


    三皇子毫无存在感地晃来晃去,插不上话,也伸不了手,再也忍不住问:“你们到底在忙什么?”


    眼看着屋外的箭雨似乎缓了攻势,此时不杀出去,更待何时?


    小萤却拉着他上了二楼,然后从屋里拽出一张桌子挡身,低声道:“嘘,马上要来人了!”因为屋外已经传来了窸窣脚步声,那些人果然如女郎预料的那样,眼看无法快速火烧驿馆,迫不及待,准备屠戮血洗整个驿馆了。


    当第一个人冲入房门的时候,隐在二楼一面桌后的小萤,接过沈净递过来的弓箭,在一片黑暗里,待门外火光映入屋内时,立刻射中了入门者的咽喉。


    她和义父常年在山林为战,打活靶的功夫,比一般战场的兵卒都要好些。


    连续射倒了四个人后,后面再入的人似有防备,立刻架起了盾牌。


    然后在盾牌的掩护下,一群人入了驿馆。


    就在这时,立在二楼的小萤喊了一声:“拉绳!”


    二楼的义父他们立刻拽了一根绳子,掉在棚上成坛的油泼洒下来,立刻洒满了盾牌后面那些人的一身。


    “告诉你们屋外的人,赶紧停了弓箭,不然你们这些被油腌渍入味的,可要先被烤成焦炭了!”小萤高声喊道。


    就在这时,有人冲着屋外用魏语高呼,停止射箭放火。


    然后那些人纷纷亮出兵器,以异常迅捷的速度,冲向一楼的侍卫们。其中一个银发的中年男子,动作最是凶狠利落,上来便甩出了弯刀,切了三皇子一个侍卫的喉咙。


    血腥味在逼仄的驿馆里扩散开来。


    沈净率先带人冲了上来,与来者搏杀到了一处。


    而孟准他们则将剩下的油洒在了楼梯上后,吩咐小萤千万别下来,然后孟准带人从扶手滑下来,跟沈净一处,与来者战在一处。


    来的这些贼人身手都不弱,小萤到底是女郎,跟他们比不了近身的气力,若不想添乱,还是在二楼更安全。三皇子也是如此,他若死在这里,以后义父上京只怕要被淳德帝问责,所以小萤还得护好这个牛祖宗。


    她隐在二楼立起的桌后冷眼旁观,发现那些人的身手不是一般的好,所使用的武器也很独特,都是半月形的短柄弯刀。


    可砍可挡,刀尖开膛破肚,还有细链相连,可以变成抛出切割喉咙的暗器……


    这样的武器,她在叶展雪的书房记录天下兵器的图谱里见过,是魏国绝世高手陈西范的独门武器!


    弯刀一出,神鬼见愁!这便是陈西范靠着一路血腥,用高手之血祭出的名号!


    看来凤渊痛杀魏国大将古治,真的捅了那个魏国新皇霍不琛的命门,竟然不惜请出了陈西范,让他门下高徒一路追杀到了大奉境内!


    眼看着三皇子嗷嗷叫也要冲下去,闫小萤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子,将他拽了回来。


    “别去,你不是他们的对手!去了只会给我们的人添乱!”


    凤栖庭一向很自傲自己的武功,听了这话瞪眼:“你放屁!在说什么?信不信我……”


    小萤伸手一把按住了他的脑袋,堪堪避开一把从楼下飞来的割头弯刀。


    那切掉的桌角,让三皇子再也无暇冲着小萤叫嚣。


    不过就算这些人身手不错,却无法占据上风。


    只因为客栈满地都是丝滑的油,一不小心,就脚下发滑,整个人都趔趄了。


    反观沈净孟准他们,脚下都缠了一圈圈磨粗糙的麻绳,上面还嵌一排改短的铁钉,就算立在油污地面,也站得稳稳当当。


    就是占了这点优势,孟准他们才堪堪跟这些踉踉跄跄的魏国高手们打了个平手。


    不过三皇子那些养在宫里,武功高强的侍卫显然不甚够看,不多时就被弯刀切得遍体鳞伤,在连死三人后,便频频后退。


    三皇子老实了:看来这小女郎说得对,他的身手的确不够喂楼下那些高手的。


    凤栖武终于明白了自己斤两,他看了看身边那个镇定自若的女郎,咬了咬牙,对小萤道:“看这样子,那些人并不好杀,若是拦不住,他们上了楼时,我掩护你,你先逃!”


    小萤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这三皇子一直都不甚看得起她的样子,甚至骂她是狐狸精。


    没想到这生死关头,他居然能说出这样慷慨的话来。


    三皇子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我身为昂扬男儿,岂能用女子断后!再说……你长得跟我四弟一样,若是他在,我这个当兄长的也得护着他啊!”


    小萤朝他他一竖拇指:“冲这番话,你比世间一半的男子都要强!不愧是凤家子弟,有担当!”


    这么刀光血影的时刻,三皇子被这肖似四弟的女郎夸赞得胸脯一挺,莫名有些骄傲。


    不过光靠一份骄傲就从容赴死也太轻率了点。


    按照她之前的推算,只要再撑过一个时辰,就算凤渊他们赶不过来,也有就会有别的赶路车马来驿站。


    到时候,天亮人杂,或可有转机。


    只可惜千算万算,却没算到他们遇到的会是一群魏国的高手。


    凤渊手下的这批人可真不弱,可他们对上的是陈西范的高徒。


    而陈西范可是当年杀死了重创剑圣萧九牧,让他重伤而亡的高手。


    如此算来,原本准备想拖延到一个时辰显然不可能了。


    小萤默默端起了弓箭,躲在桌后,配合着沈净和义父他们放着冷箭。


    女郎高挽衣袖,利落射箭英姿飒爽,那百发百中的准头,再次惊呆了三皇子。


    他错了,这样英武飒爽的女郎……跟那软绵绵的太子有何处相像?


    三皇子看得直了一会眼,也备受鼓舞,也抓起旁边的弓,效仿女郎,准备帮忙。


    可眼前人影晃动的场景,压根不似宫中靶场,需得亲身上阵,有着丰富实战经验才会预判每个人的走位。


    三皇子箭术不错,就是这等肉搏实战少了些,有一次差点射在沈


    净的脑袋上,就此服气罢手,不再添乱。


    小萤射得太准,撂倒了不少人。这么高处狙击太阴毒,很快就被那伙贼人发现。


    一个满脸刺青的大汉,冲着旁边人一使眼色,他俩分从两边绕来,准备上楼梯朝着女郎和三皇子扑去。


    可惜楼梯倒满了油太滑,没走几步,就开始往下滚。


    那刺青大汉倒是厉害,也不打算走楼梯了,直接拽过一张桌子,然后纵身一跃,抓住二楼的栏杆底部,几下就爬上了二楼,一脸凶相要灭了这放冷箭的女郎。


    小萤不慌不忙,让三皇子捂住口鼻,挥袖散出迷烟,不消片刻,便撂倒了那大汉。三皇子手脚利索,冲出去一刀砍断大汉咽喉,小萤让三皇子帮忙将尸体拖拽到桌子后。


    “帮我搜他的身!”


    也不知道怎么,三皇子如今很听这女郎的话,立刻摸遍了那大汉全身,可惜并无身份旁证。


    可是闫小萤却在那刺青大汉手臂重叠交错的图案里看出了端倪。


    她怎么觉得这重叠刺青虽然极力想要盖住旧图案,可还是能从不同的层叠颜色里,隐约分辨出一个“勇”字的一半!


    他曾是龙鳞暗卫!而且是带品阶的勇字辈!龙鳞暗卫的人,怎么跟魏国人搅到一起去了?


    小萤示意凤栖武再料理一下这个男子,将他这条胳膊切下。一会不知什么情形,尸身不好带走,不过这条胳膊是铁证,必须带走!


    就在她准备拿起弓再射的时候,遮身的桌子却被人一刀劈开。


    原来那个为首的银发的男子,终于摆脱了沈净的铁掌纠缠,也效仿之前的大汉,踩着桌子跃上二楼。


    他打算先擒拿住三皇子,再要挟这些侍卫束手投降。


    三皇子终于又等到杀敌机会,立刻瞪眼冲过去,没过几招,就被那人钳住喉咙,动弹不得。


    小萤暗道不好,立刻朝着那人射去袖箭。


    那银发人也知道了三皇子的斤两,不屑将他甩在一旁,从容躲避袖箭,朝着小萤过来,要杀了这可恶的女郎。


    就是这该死女郎,方才撂倒了不少自己的人!待他一会用尖刀给她开膛,扔甩下二楼去!


    小萤眼见在那人挥舞弯刀来袭的时候,硬着头皮挥舞匕首抵抗。


    她离开江浙前,一直跟凤渊练习拳脚功夫。


    那些时日,凤渊毫不留情对打,让她的动作都形成了惯性。


    以至于小萤在这生死关头时候,也不自觉用起了凤渊传授的路数,


    只是一把短刃代替了手掌,从容不迫格挡那弯刀来袭。


    原本小萤嫌弃凤渊教得粗糙,有点简单化一的招式,在这花里胡哨的弯刀面前,居然能以不变应万变,巧妙格挡住了那弯刀十几招花样繁华的袭击。


    就好像……凤渊教给她的这套古朴的路数,本来就是陈西范独门弯刀的克星!


    那银发人没预料过在小小驿馆,拖延了这么久的时间,让他万分着恼。


    而区区二层的楼梯,居然打出了攻占山头的艰涩之感。


    他不想再耽搁,好不容易杀上二楼,本以为捉人手到擒来。


    没想到这个年轻轻的小女郎,竟然能用一种从未见过的怪异招式,堪堪格挡住自己的刀法。


    恩师陈西范的独门精妙刀法,似乎被这小女郎看似笨拙古朴的招式从容化解。


    这个女郎太邪门,绝不能留!


    惊异之下,银发人眼中的杀气更胜,头穴鼓起,注满真力,甩开弯刀,震动锁链双刀分两路朝小萤袭来。


    小萤暗叫一声不好!凤渊还没教她如何格挡这种两路来袭的招式。


    再说那弯刀被真气振得晃啷响,她一个外练家子,若是硬去接招,岂不是要肝脏俱碎?


    心念流转间,小萤身手敏捷卧倒,在飞刀袭来时,居然以非常滑稽,却很实用的驴打滚,一路滚入了一旁的屋子。


    黔驴技穷!


    银发男冷笑一声,准备跟入屋子。


    可就在这时,伴着一阵厮杀声,一个黑衣高大英俊的郎君领着一群人冲进来,伸手干脆拧断堵在门口的贼人脖子后,嘴里喊着:“小萤!你在哪?”


    小萤听出是凤渊的声音,心中一喜,连忙喊:“我在二楼!”


    凤渊人听了,直直朝着楼梯疾奔而来。


    小萤连忙又喊:“小心楼梯有油!”


    凤渊急急停住了脚步,快速查看起地形。


    那银发人看到有援兵赶到,心知不好,必须喝令他们住手。于是他一把拽起三皇子,用弯刀架在凤栖武的脖子上。


    “都住手!不然我杀了他!”


    可他如此威胁,楼下竟然没人停手。尤其是后进来的高大阴冷的郎君,从入门起,便红着眼,干脆利索地折断人的脖骨。


    要知道这次奔袭大奉境内的,都是陈西范门下有名姓的高手。就算被人打败,也不该败在这等简单粗暴,好似捏抓疯狗的招式里。


    可那郎君连身形都未动,就这般狠准捏碎寸寸脖骨。


    除了天生力大的原因,更是因为他动作太快,能够在进攻的缝隙间精准出手,利索收招。


    接下来,那郎君居然不用桌子,只长腿一弹,飞身跳跃,直接抓住了楼梯护栏,一道黑影晃过,似袭兔鹰隼般落到了二楼。


    高手过招前,从气势就能感知对方的压迫力。


    银发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这人高马大的黑衣郎君压住了,只能死死瞪着他问:“你……是何人?”


    黑衣郎君看了看他的银发,阴沉道:“你是陈西范的弟子碎银?”


    银发男没想到这么个年轻郎君一下子认出了他。冷笑一声:“不错啊,我随师父闭关多时,你这等年轻人居然认识我?”


    三皇子不耐他们聊天,他的脖子可是一直被刀架着呢!于是大喊道:“大皇兄,快救我!”


    这一喊不打紧,碎银的表情都变了:“你是……凤家老大?那个虐杀古治的凤渊?既是如此,还不退下!不然我可要杀了你的亲弟弟了!”


    “不是亲的,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俩关系一向不好,你替他杀了三弟,他便少了个皇位竞争者,大殿下以后年年烧香,都会念你的好!”


    那个小女郎这时突然从屋子里探出头,凉凉补充。


    她还不忘提醒凤渊:“此时人多,我们都可以替您作证,三殿下的死跟您没关系!”


    凤栖武都要气迷糊了,觉得这女郎当真是魅惑狐妖!


    难为他方才鬼迷心窍,还想替女郎断后呢!居然如此出卖他,狼心狗肺!


    想到这,凤栖武也不甘示弱指着那小女郎道:“你抓我有什么用,抓那个女郎啊,她可是凤渊的爱妾,心肝宝贝着呢!”


    银发人懒得听他们推诿,眼看着凤渊当真不将凤栖武的性命放在眼中,立刻便准备切了三皇子的喉咙。


    可就在这时,一旁那女郎突然快速举手,朝碎银射出袖箭。


    为了闪避,那个碎银只能挥刀去砍袖箭。


    而就在这个功夫,凤渊也飞扑而上,却不是救三皇子,而是要挡在那女郎身前。


    碎银心中一喜,心知三皇子的话竟然是真的!妈的,大奉皇室的亲情可真淡薄!


    闪念功夫,他再也顾不得三皇子,只飞身而上,要顺势抢先去抓那小女郎。


    可小女郎不等他二人靠近,尖叫着又跑回屋子里,倒退着摆手:“不要,你不要过来啊!”


    碎银哪里顾得上废话,借着站位优势,大步先奔过去,然后脚下一滑,重重摔在了一摊油上。


    那楼板也怪,被他一摔居然应声而断,碎银整个人都摔了下去。


    凤渊随后奔来,差点也滑下去,幸好小萤操起一旁的棍子,及时撑住了他,才免得凤渊也跟着掉下。


    小萤拎着棍子来到地窟窿边,往下看——在一楼的地板上嵌着竖起的七八只冲上的箭。


    大魏高手碎银还真是破碎得可以。


    他的胸膛和肚子,甚至大腿都被箭尖穿透,嘴里汩汩吐着鲜血,许是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这么


    窝囊,满身武艺,却死得像陷阱里的山猪。所以他死不瞑目地瞪着看热闹的小女郎。


    “碎大侠,不好意思啊!抄袭了你们断桥点子,甚是好用,甚是好用!”


    那女郎倒是客气,居然还朝着他抱拳致谢。


    碎银在一声声夸赞里,吐了最后一口血,就这么脖子一歪彻底咽气了。


    三皇子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过来,这才明白方才孟准他们在二楼叮叮当当为何故。


    不过他还是要跟小女郎算算方才的帐。


    可话还没说两句,就被小萤不客气地一拍后脑勺:“不那么说,难道说你是大殿下的宝贝弟弟吗?松懈麻痹贼子啊!三殿下!”


    牛头被这么一拍,顿时转开了牛筋。


    就在三皇子恍然的时候,凤渊已经走过来,一把抱起了小萤,冲着三皇子冷冷道:“快些下楼,不要走楼梯,往下跳!”


    凤渊臂力惊人,一把抱着小萤,将她护在怀中,朝着楼下跳去,如翻飞双蝶稳稳落地。


    随之便是咕咚一声,蛮牛也跟着落了地。


    第66章


    三皇子手里拎着一个斗篷包裹,从二楼跳下,摔得那叫一个结实。


    他摔得屁股疼,指着一旁的沈净颤音道:“也不知道……接我……”


    方才一场恶战,三皇子的侍卫死的死,伤的伤,竟无人上前迎一迎他!


    就在这时,那群魏人似乎看到了一楼屋里惨死的碎银,发出凄厉狼叫,看那意思,要不惜一切为碎银报仇,与他们同归于尽。


    “外面林子里有桩子,都拔掉了吗?”小萤紧声问凤渊。


    凤渊将小萤放下:“慕寒江在外面指挥龙鳞暗卫清荡,应该差不多了!”


    于是小萤高声喊了一声“撤!”


    所有还活着的人,在凤渊带来的人手掩护下,悉数往外跑去,受伤的也被背起带了出去。


    凤渊带人守门负责断后,等人都撤出去后,小萤掏出了火折子,燃起后朝着屋里扔去。


    驿馆的地板已经被油浸满,火星一沾,腾得窜起了一片火苗,那些没来得及出屋的袭击者的身上浸染了油脂,想要夺门而出的时候,全身裹满火舌,疼得痛苦大叫。


    不过也有两个魏国高手居然从二楼打破了屋顶,然后跳下二楼狼狈逃走。


    小萤看着驿馆被冲天火舌包裹的驿馆,正要像往常一般,嘲讽一下那些狼狈逃窜的贼人,却一眼看到慕寒江投射来的目光。


    翩翩公子方才为了让凤渊顺利入驿馆,在树林里刚刚结束一场鏖战,此时也是持剑筋疲力尽地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不过一双眼却是炯炯看向小萤。


    不是,就自己长得像太子又怎么了?值得慕公子如此大看特看吗?


    小萤知道自己今天露馅露得太多,弄不好就要跟魏国贼人一起入龙鳞暗卫的刑房。


    她酝酿了一下,转身冲着凤渊眼泪汪汪抽泣道:“你怎么才来?奴家方才都要吓死了!要不是三殿下英武淡定,振奋了士气,稳定了人心,奴家可能再也看不到大殿下了!”


    说完,她小嘴一瘪,就这么扑倒凤渊的怀里哭了起来。


    凤渊明知她在假装,却还是心疼搂住了她,像哄孩子一般微微摇晃。


    三皇子此时双眼圆瞪,一脸震惊地看着嘤嘤哭泣的小女郎。


    话说他到驿馆之后,就被一锅加了迷魂药的香肉麻翻。


    待被一碗凉水泼醒之后,说得最多的就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什么”。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起自己说出了什么振聋发聩的金句,鼓舞了士气人心。


    这小女郎方才射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现在扑在大皇兄怀里,娇软柔嫩得跟只小猫似的!


    这又是哪路章法?拼命给他戴高帽又是为何?


    可若说他们获救,是因为个小女郎指挥得当,三皇子的男儿面子又过不去。


    所以听到女郎绘声绘色地说是他率领着众人抵挡了贼人时,三皇子木着脸,既不反驳,也不承认。


    最后他实在被女郎恭维得面皮发烫,急不可耐地打断,问慕寒江他们:“你们怎么绕回来的?”


    慕寒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满脚泥,刮得破烂的裤腿,指了指不远处的山:“花了两个时辰,从那山上翻过来的。”


    这次回来的不光是凤渊、慕寒江和他调来的龙鳞暗卫,还有从附近军营临时调配来的兵卒。


    兵营里有个当地猎户出身的百夫长,听闻桥断了以后,就带着他们一路连夜翻山,走了不为人知的山路,总算是在天明前折返回来。


    回想这一路急行军,连那些老兵都累得不行,腿肚子转筋,可是大皇子却似着魔般不知疲倦,一直催促前行。


    慕寒江知道,他应该不是挂心老三,更不能为了几个反贼如此搏命奔回。


    待回来之后,大殿下果然满眼都是这个叫“萤儿”的侍妾。方才明明外面遍布埋伏,尚且不知驿馆里的底细,凤渊便一马当先,冲了进去。


    凤渊……还真是爱宠极了这女子,并非为了折辱太子殿下,而刻意寻了个相貌相似的……


    这次围攻驿馆的有这么多的魏国高手,居然还有陈西范的高徒碎银。


    此人在四年前曾经护送魏国和亲的公主来到都城,因着他的一对弯刀下曾死伤过无数大魏侠士,所以有许多人慕名找他决斗。


    而在驿馆前,这碎银连杀了二十名江湖挑战者,猖狂至极。


    慕寒江潜伏魏国,不在都城,未曾亲见碎银的猖狂,却也知这是个顶尖高手。


    听说他在那之后,又随陈西范闭关,武功应该更加精进了。


    如此阵仗,三皇子他们居然能拖延到援兵驰援?


    这么凶险的情况,就算他在也未必能如此拖延住,三皇子何时变得这么有出息?


    慕寒江心里有数:立下汗马功劳的应该是大皇子的那个叫沈净的侍卫,还有孟准这些人吧!


    只有丰富的实战过,能如此老辣地围困住那些魏国高手。


    待清点修整的功夫,慕寒江把三皇子请到一边,不动声色地问当时情形。


    一生要强的三皇子,木着脸简单说了说当时的攻防,可到底还是羞耻心作祟,没有说这些都是那女郎的主意。


    慕寒江皱眉听着,尤其是听到碎银死于陷阱埋伏的时候,怎么感觉这些四两拨千斤的招式熟悉,似故人手笔!


    听到最后,他目光炯炯地扫视着正在包扎伤口的孟准那伙人,突然有种感觉:那小阎王并未死,而且就在那伙人中!


    可到底是哪个?看他们的身形,都不似那夜他撞见的面具人啊!


    慕寒江还想再问,可是凤渊却走了过来。打断了他的话。


    此时驿馆的大火还未完全熄灭,天色渐渐放亮,如丧考妣的地方官员纷纷赶来,带着衙役仵作验尸,辨明着那些贼子尸首。


    两位殿下在他们的地界出事,他们个个都怕人头不保,检验得很是卖力。


    那些林子里,还有些没死透,被活捉捆绑了起来。


    他们好像是扮成从北边来的商队,挂着的是关外商队的牌子。


    验尸的时候,发现这些贼人大都身上都有刺青,而且这图案是魏地的祈福图,是魏人十二岁祈福礼会都刺下的。可见他们都是装扮成商贾的魏国人。


    而冲到屋子里那些高手,除了有几个逃走以外,其余人都被堵在驿馆被烧死了。尸身成了焦炭,也无迹可寻。


    至于那些活口,竟然受过训练,纷纷咬破藏在牙齿里的毒囊,想要自尽。


    幸好慕寒江手疾眼快,连卸下了两个人的下巴,命龙鳞暗卫将他们押到一旁,务必细细拷问。


    趁着这个功夫,闫小萤冲着三皇子低声道:“三殿下,我记得您高瞻远瞩,早早砍下了一个贼人的头和手臂,正好可以给诸位大人看看。”


    三皇子又被马屁拍得牛脸微红。


    哪里是他高瞻远瞩,分明是这女郎查看被她迷晕的那贼人后,让他将带着刺青的手臂砍下,连带着那人的头,一切带了火场。


    等那染血的披风包裹抖开,众人围过来辨认这人。


    小萤寻个好地方,重点看着慕寒江的神色。


    那慕寒江起初看着男人的脸并无反应,可待看到那一截花臂的时候,先是凝神看图纹,最后应该也是看到那处被涂改失败的“勇”字纹,神情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


    凤渊也看出来了,抬头看了慕寒江一眼,淡淡问:“慕公子,这人你看着可眼熟?”


    若真是龙鳞暗卫的“勇”字辈,都是暗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慕寒江应该不会不认识。


    慕寒江表情凝重道:“并不认识,不过他这胳膊上……似乎……”


    慕寒江没有再说下去,周围的差役闲杂人等太多。


    他若说这个给魏贼沆瀣一气的人,胳膊曾有龙鳞暗卫的“勇”字标记,势必要给龙鳞暗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吩咐人取来粗盐还有石灰粉,将手臂和头颅做了防腐的妥善处置,准备带回京城,让母亲帮忙辨认。


    若是暗卫的老人,还需掌管暗卫甚久的安庆公主来认才稳妥。


    小萤看出慕寒江并没有撒谎,她伸手捅了一下凤渊,然后目光一扫那头颅。


    凤渊猜出了小萤的心思,她如今不方便说话,他就得分量十足地传了她的话。


    等周遭的人散去,凤渊说道:“慕公子,这贼人首级和手臂还是由我来保管吧!不管如何,你身为龙鳞暗卫的少主,自当避嫌!


    慕寒江听他这么说,也知凤渊认出了“勇”字。而这“避嫌”二字实在太膈耳朵了!


    “你这是何意?难道你觉得今日种种,与我有关?”


    断桥的时候,他可是差一点摔得粉身碎骨!凤渊这么说,让慕寒江无法接受。


    就在这时,躲在凤渊身后的小萤又捅了捅凤渊的腰眼子,示意他别将话说得太僵。


    凤渊从背后伸手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指,不让她再捅人,然后对慕寒江到:“你随我到林子那边说话。”


    凤渊和慕寒江钻了小树林,小萤不好跟去,有些无所事事。


    三皇子一瘸一拐地凑过来,上下看着小萤道:“你……方才为何那么说?是存心让我下不来台?”


    小萤糊弄起牛来,都不用打腹稿,面不改色道:“妾身说的就是事实啊!,我当时怕得不行,可是一看三殿下在身边,便觉得心安得很。若非是三殿下稳固了人心,就他们这些人岂能拖延到援兵前来?”


    这女郎仰起小脸说话时,带了邻家妹妹的清纯温婉,尤其是那双骗死人不偿命的大眼,忽闪真诚得不得了!


    这鬼话听多了,三皇子恍惚中都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不过,你怎么会武功?箭术还那么好?”那场混战中,这女郎的表现实在突出,叫人眼前一亮,轻忽不得。


    小萤叹气道:“还不是因为倾慕大殿下所致!大殿下喜欢尚武的女子,原本备选的女郎有五六个,大殿下择优而选,谁的武功好,就是谁!幸好我从小就跟爹爹跑船,很能打架,抓花了其他人的脸,这才近了大殿下的身!可大殿下还觉得我学艺不精,又让我日日习武学射!一天都不得休息!”


    三皇子头一次听说,一时觉得他大哥选侍妾的流程,比宫里选妃都靠谱!


    他有些不信,狐疑看着小萤。


    小萤干脆一撸袖子:“不信你看,这是前些日子,我在习武场上被大殿下摔出的青印子!”


    那斑驳发青的胳膊的确有些凄惨。


    三皇子不禁同情深看了小萤一眼:“大皇兄竟然这般不懂怜香惜玉!若你过得太苦,不妨……”


    “不妨如何?”


    伴着冷飕飕的话音,凤渊去而复返,带着三分杀气,突然出现在了他俩的身后。


    不过他看向的是闫小萤造次袒露的胳膊,满脸阴郁的郎君伸出长臂,毫不客气地拽下了闫小萤的衣服袖子!


    “不是怕冷吗?大冷天,露胳膊作甚?”


    小萤抬头一笑,然后无辜眨眼。


    慕寒江跟在凤渊的身后,也不知方才跟凤渊说了什么,似有心事,并没有太注意她和三皇子的互动。


    等到众人启程,重新整顿出发的时候,慕寒江终于想起前尘,与凤栖武独处时再次开口问:“三殿下,在驿馆的这一晚,可有什么蹊跷之处?”


    三皇子张了张嘴,有些纳闷问:“你问的是哪方面?”


    “比如今晚驿馆里的行动,究竟是何人指挥?”


    慕寒江太了解三皇子了!当初去江浙剿匪,乃是他协助三皇子,军中一应事务,都是他最后说了算。


    三皇子能在这么凶险的情况下,如此从容指挥众人脱险?慕寒江第一个不信!


    凤栖武觉得伤了自尊:“你这是何意?为何不能是我?”


    慕寒江斟酌了一下措辞,委婉道:“今夜鬼谋,不像出自伟岸丈夫的手笔,反而有几分……小阎王的狡诈路数!”


    听他这么一说,三皇子的眉头先拧了起来。


    他亲眼见到今夜指挥行动的就是那个大皇兄的小小侍妾。


    按照慕寒江的说法,那女郎岂不就是当初耍得他们团团转的小阎王?


    这怎么可能!三皇子直觉慕寒江的疑心病犯了,恐怕要殃及无辜。


    别看慕卿平日温文尔雅,言语有度,可入了刑房时,便如被夺舍,里外皆换了个人,审问的手段冷酷无情,狠厉极了。


    方才他看见,那两个自杀未遂的魏人,已经在一旁的山沟里,被暗卫切了三根脚趾下来,卸了下巴的嘴,一直在凄厉大叫。


    若是因为无妄怀疑,那个小女郎岂不是要被慕寒江抓入暗牢,一寸寸地拷打审问?


    方才女郎那条青痕斑斑的胳膊,还有她自述的凄楚身世,着实勾起了三皇子的侠义之心。


    一个弱质女流,在疯子老大的鼻息下,每日练武,还要尽心侍奉已是不易,何苦来又要被这暗卫头子盯上!


    这女郎拼死保护过他!算他凤栖武的救命恩人!


    想到这,三皇子主意打定,毫无愧色道:“自然是孟准他们定的,他们以前跟小阎王一起厮混,应该也学了三分手段。没什么奇怪的”


    慕寒江眯眼没有说话,三皇子一向对他无所隐瞒,应该不会无故为个贼子蒙骗他。


    难道,真是他多心了?


    想到这,他目光一路流转,看向了那肖似太子的女郎。


    此时她还没有上车,许是惊魂未定,正披着斗篷,跟大皇子一起并肩靠坐在火堆旁,任着大皇子往她嘴里递着糕饼,吃得嘴角沾着些渣子,慵懒如猫。


    有那么一刻,这女郎再次跟他记忆里那个散漫少年重叠在了一处。


    那个少年也是如此嘴馋,无论何种处境,都是先要痛快一下嘴巴……


    不怪小萤嘴巴搀,她熬了一晚上,又没怎么吃东西,那细瘦的胳膊射箭都射得疲累了。


    所以等大皇子喂了她一块糕饼垫了垫肚子后,才随众人一起上马车启程出发。


    因为大殿下的马被摔死了,所以跟小萤同坐一辆。


    到了马车里时,小萤懒得再坐着,头枕着凤渊的大腿直哼哼。


    “轻些,哪有你这般按摩的?手筋都要被你给揉断了!”


    大皇子样样灵通,就是不太会给人按摩,她不用看,都觉得胳膊上的青紫又要添几块了。


    那么纤细的胳膊,到了他的手掌里就跟揉搓面条般。


    “上次让你按的时候就气力太大,害得我胳膊淤青一直没消,算了,不用你了!”


    说着,小萤就要收回胳膊,却被凤渊轻巧一带,将她揽入怀中。


    小萤无奈推了推他,方才她想给义父他们包扎伤口,凤渊都不让。


    所以她很不放心,想跟义父他们坐一辆马车。


    “有郎中随车,不用你做,再说男女有别,你怎么可以随意碰触男子的身体?”


    小萤斜眼道:“这话有道理,应该早点同我讲!”


    她给这厮包扎伤口时,怎么不见郎君高呼男女有别?若早点说,她也不至于没深没浅,跟他纠缠一处。


    凤渊被她嗔怪瞪了一眼,忍不住摩挲着她纤细的手腕,


    “除了胳膊疼,还有哪里受了伤?”


    说着凤渊上下扫视,似乎恨不能亲眼替小萤验验身。


    小萤懒洋洋靠在他的怀里:“真没受伤!我可是很听你的话,清楚自己的斤两,不做那逞强的事,都没下二楼给沈净他们添乱!不过,这次魏人偷袭得有些蹊跷,我们这一路行程,似乎都被他们知晓。”


    他们可以从容锯桥,还在驿馆埋伏,若无人接应,他们如何敢如此胆大妄为?


    小萤最先闪入脑子的便是那个安庆公主!


    她在尧城驿馆跟义父打了照面,还停下来说了些话,看着像是试探义父。


    难道义父当年真是无意中发现了安庆公主在江浙行事的隐秘,才脏水泼身,全家惨遭灭门?


    第67章


    义父一行人入京,显然牵动了幕后黑手的心思,竟然不惜勾结魏人,犯下这等杀戮。


    若真是安庆公主所为,小萤倒有些佩服了,那女人如此铁腕心狠?难道连亲儿子都舍得?


    断桥的事故,可是差一点让慕寒江也葬身桥底,粉身碎骨!


    若真是这般,那么义父牵连出来的该是何等惊天秘密?


    小萤准备有空帮义父好好梳理思绪,串联当年的细碎记忆,看看能不能找出线索。


    她惬意翻了个身:“你跟慕寒江去树林里说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提醒他龙鳞暗卫出了内贼,他不应该在此耽搁,尽早入京查明那人的身份,及时清理门户……”


    当然,他还得让慕寒江顺便将老三也一并带走。


    凤栖武那小子不知是不是撞了头,不光主动找小萤聊天,还眼巴巴地让人给小萤送来炭火手炉子,说是怕清晨寒凉,女郎身娇体弱,别冻坏了。


    真是殷勤得……讨人嫌!


    小萤嘻嘻笑:“他啊!他就是感恩我这个恩人,再说我不把他稳住,他可别在慕公子跟前卖了我!”


    凤渊冷哼一声,显然并不满意这样的说辞。


    小萤懒得跟他翻醋缸底,便拿着从火场里捡来一柄弯刀把玩。


    凤渊突然伸手,一把将那弯刀拿在手里,细细着刀刃纹路,小萤也发现了些蹊跷:“这刀的材质好似跟寻常铁质不太一样啊?”


    凤渊若有所思:“这是宿铁制成的刀,熟铁灌入生铁,淬成为钢。”


    小萤听得挑了挑眉。


    这所谓宿铁乃是大奉不传之法,并非寻常可见之物。而且这弯刀的纯度,也超过了寻常宿铁。为何陈西范的门人,有这等坚韧利器。


    也难怪这鬼见愁的弯刀锋芒无比。


    小萤忽然心念微动,伸手摸向凤渊放在一旁的佩刀,却被他一把按住。


    聪明人之间,往往省了许多啰嗦。


    四目相对时,小萤笃定道:“你的刀,跟这弯刀的材质甚像,这把刀好像不是宫中制式,也非军营配置,你是从何而来?”


    凤渊淡淡道:“小萤,有时候太聪明也不是好事。你不要问了,剩下的事情,我自会查明。”


    小萤看着他的神情,微微蹙眉:“怎么?你知道是何人勾结了魏国的陈西范?”


    凤渊没有回答,可表情却说明一切。


    她隐约记得,这把刀应该是在荡平了凤尾坡之前,凤渊就佩挂上身了。不过他刚从京城出来的时候,身上并没有这刀。


    难道是在江浙时,有人赠与他的?


    她也一直疑心囚禁荒殿凤渊是何时与身在江浙的罗镇牵线的。


    那罗镇虽然曾经是叶展雪带出来的兵,为何对这个宫里疯了十年的皇子如此信任?敢许以城池生死?


    还有凤尾坡兵情变动的情报,在慕寒江答应合作之前,是谁给凤渊提供的?


    叶展雪就算生前为了儿子精心谋划布置,若无得力人手监督也无法维系十年。


    那葛先生乃闲云野鹤,萧天养又不善经营,都不像是这出隐秘暗网的经营者。


    小萤隐隐觉得这把刀似乎通往了凤渊的某些隐秘,而他不愿让自己知道。


    她向来识趣,既然凤渊防着她,那她离得远些好了。


    这么想着,她让马车停下,准备下车去义父他们的车上去。


    反正孟准他们也算她这个小侍妾的救命恩人,挂着这名头去照顾伤者,也不怕慕寒江怀疑。


    凤渊却拉住她的胳膊:“干嘛去?”


    小萤甜甜一笑:“离你远点,不行吗?”


    凤渊一把将她拽回来,吩咐马车继续前行,同时一字一句道:“不行!”


    说完,他再次一把抱住了小萤。


    就在昨日断桥时,他负面的情绪被撩拨到了极点。


    明知道小萤落入了敌人的埋伏,那倦鸟不敢落下的林中埋伏重重,可他却在断崖的另一侧无能为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女郎貌似轻松地打发他走人,再转身踏入敌人的埋伏中去。


    那种感觉,就好似十年前,年仅十二岁的他被人堵嘴,一路拖拽,被扔入天禄宫,再眼睁睁看着荒门紧闭时一样——漫天绝望,包裹着无用多余的愤怒!


    而现在,小萤对他明显的躲避,又让凤渊想起了慕寒江之前问他的那个问题——若陛下给小萤赐下一杯毒酒,他该如何?


    凤渊低低问着小萤:“你是在怀疑我?还是和慕寒江一样,怕我护不住你吗?”


    小萤有些好奇:“慕寒江跟你说了什么?”


    等听凤渊说完,小萤却忍不住笑。


    “你们俩也是够无聊,怎么?陛下赐,我就老实喝啊?”


    她从小到大,身处的险境可太多了!说起来,皇帝老子赐一杯毒酒这类的,也太温柔以待了!


    这样的问题,问她都懒得去想!若真有那么一日,她也绝不会乖乖叩谢隆恩,坐以待毙!


    所以她说完,便若无其事捏了捏凤渊高挺的鼻子:“我还是好饿,要不你带我入城吃点饭,我再帮你想想,怎么拒了陛下那杯毒酒!”


    凤渊的情绪还没有转圜回来,可是小萤这般倒像没事人一样了。


    是了,她本就跟普通的女子不同,问这类问题,倒显得他矫情了。


    握着小萤顽皮的手,凤渊的脸上终于露出了自昨日分开后,第一个真切的笑意。


    因为断桥绕路,等到了莞城修整的时候,已经到了大中午。


    小萤等不及到客栈,撩起马车帘子,看到一处不错的摊子,就迫不及待跳下来点东西吃。


    本来以为只有凤渊会陪她吃,没想到吃到一半时,慕寒江和凤栖武也下了车。


    他们一会要先赶回京城了。所以准备垫肚之后,便出发。


    四个人凑在一张简陋桌前,准备吃一顿临行分手饭。


    小萤最先吃完了一碗手扯面,又管老板额外要了加了葱花和红油的汤头,咕嘟喝完之后,满意地打了个饱嗝。


    这一打嗝不打紧,三双眼睛都看向了她。


    凤渊不紧不慢地用手帕给她擦嘴,顺便用宽袖遮挡住了其他两人的视线。


    若是之前,三皇子早就迫不及待开口嘲讽,骂她乡野粗浅做派了。


    可这次,三皇子却殷勤问她:“这汤面有些粗糙,女郎还要不要吃些别的,听地方官吏说,莞城的烤鸭很有名,我一会让侍卫买给你尝尝?”


    听他这么说,慕寒江和凤渊的眼芒都转到了三皇子的身上。


    慕寒江是带了一丝好奇,不明白三皇子缘何突然转性,讨好起大皇子的侍妾。


    而凤渊的眼神冷飕飕的,仿佛老三再说错一句,他手里端的那碗热汤就要扣过去了。


    小萤


    看着气氛不对,立刻乖巧道:“妾身吃饱,先回马车上了,你们三位慢用!”


    守了一夜驿馆,小娘她都要累死了,这修罗地狱场,谁爱练谁练吧!


    待小萤起身后,慕寒江一边吃面一边跟凤渊商量接下来的行程:“我要先赶回京城,要不要留一部分龙鳞暗卫给你?”


    凤渊淡淡道:“不必,情况没有查明之前,还请龙鳞暗卫离我远些。”


    慕寒江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凤渊则冷声道:“人命只有一条,还是莫要拿命来赌别人的忠诚!”


    慕寒江抿了抿嘴,却无力反驳凤渊的话。


    因为他清楚,龙鳞暗卫早不是先王妃叶展雪创立之初的样子了。


    父亲掌权的时候还好,他为人宽厚,善待叶展雪留下的老人。


    可母亲帮助患病的父亲接管龙鳞暗卫之初,为了掌握人心,剔除叶展雪的影响力,着实进行了一番换血。


    第一批精诚报国,平定大奉战乱的暗卫们不知换了几轮。如今龙鳞暗卫内,请托人收买关系,庸才越位升级的事情也屡屡发生。


    可偏偏母亲一向宽宥她的心腹,这种任人唯亲的用人之道,早就让慕寒江头痛不已。


    他明白该整顿一番内部,可惜母亲不肯放权,屡屡插手。


    而龙鳞里最高等级“精”字辈的三位暗卫统领,也都是母亲一手栽培出来的。


    身为剑圣萧九牧的唯一独女,安庆公主一直牢牢把控着龙鳞暗卫的人事。


    事实如此,他只能说道:“总之,我会调查清楚,给大殿下一个满意答复。”


    之前在林子里时,慕寒江已经跟凤渊商量好,他骑快马先回京,调查关于暗卫有人勾结魏国的事情。


    三皇子死懒着不想走,却被大皇子以人手不够,无力保护三皇子为由,将凤栖武毫不留情地拎上马,让慕寒江带他走了。


    于是剩下的路程,总算与慕寒江和三皇子他们分开。


    孟准他们也不必再脚镣上身,轻缓了不少。


    等到了下一处落脚地时,小萤找来了义父,和凤渊三人一个屋子,摆好了果子零嘴,饮了饮茶,顺便梳理一下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


    那就是义父当年究竟和龙鳞暗卫发生了什么交集,以至于当年满门灭口,现在又千方百计地杀孟准灭口。


    小萤直觉应该跟当时掌管龙鳞暗卫的安庆公主有些联系,于是便引着义父往这个方向回想一下。


    孟准想起当时他协同龙鳞暗卫查处军资贪腐的案子,还负责带人护卫安庆公主暂居的驿馆,虽然能时不时远远看见公主,可是日常并无跟公主说话的机会啊!


    小萤提醒道:“那安庆公主说记得你,应该不是随口的敷衍客套,你可再公主跟前办差露脸,过了她的眼?”


    经年往事,不是一时能想得起来的。


    尤其是在那不久之后,孟准就经历的灭门的惨案,本是记忆就被强烈的刺激冲刷得七零八落,怎么都想不起来。


    不过小萤却帮着义父回忆起了一些:“义父,我记得那时你曾往府里带回了一盒好看的梅花糕,说是京城来的贵人赏赐,你可还记得?”


    孟准想了半天,终于有了些印象:“好像是拿了那么一盒糕……”


    那糕饼盖子上点缀镶嵌金叶花瓣,惹得他两个小女儿争抢,要拿来簪花,哭着扑过来抱他的腿吵个不停。


    他分不均,便柔声安慰,说赶明再要一盒,到时候便一人簪一朵。


    那时是儿女双全,绕膝之乐,哪里会想到几日之后,再回家时,只能看到压在瓦砾下的,是分不出样子的具具焦尸……


    想到这,孟准又是一声哽咽,额头的青筋渐渐蹦出。


    小萤知道义父想起了当年惨剧,只能赶紧安抚拍了拍义父的胳膊,替他转移注意力:“我那时也看那糕饼好看,觉得样子金贵。后来等入宫才知,那是宫里御供的糕饼盒子式样。义父不会平白得赏,你再想想,是因为什么原因得了这盒糕饼?”


    听小萤这么提醒,孟准还真是想到了什么。


    “我想起来了!是安庆公主那次巡查连江的时候,险些遭魏人行刺,是陈诺将军带着我们几个地方守军及时赶到,驱走了魏人。公主感念,不但给了赏银,还给了我们一个一人一盒御赐糕饼。”


    小萤想了想:“义父您后来的确又拿了一盒糕饼盒子,好像还得了许多的名贵布匹奖赏,又是为何?”


    说到这,孟准记忆的匣子突然打开了:“因为两个囡囡抢着糕饼盒子,哭闹不停,我心疼他们两个,当天晚上就去找同僚要盒子了。有个同僚本该值守驿馆,守护公主的安全,那日他见我去驿馆要糕饼盒子,便同我商量,替他顶了半夜……,对了,他叫付安生,我们都叫他老付,他要回去看望生病老母,让我千万别说他半夜偷走的事情,说是我一直当值。第二天清晨时,陈诺突然召了昨晚值守的人,问我们昨晚去内院布防的。这本该是付安生的差事,所以我便说是我。陈将军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说公主体恤下人,怜惜我昨夜辛苦,给了许多布匹钱银奖赏……”


    当时孟准拿了这些赏赐,还觉得受之有愧,要分给付安生一半,可他却一直推脱不要。


    说到这,小萤已经听出蹊跷:“付安生?我听您与义母闲聊,说起过这人,偷奸耍滑,总是喜欢将苦活推给同僚,他自捡些轻巧的。而且此人不甚孝,经常呼喝老母,为同僚不齿吗?这样的人会因为老母生病,而推掉在公主面前露脸的差事,半夜回家尽孝?”


    听他这么一说,孟准也有些恍然,只是想不明白,那同僚为何会这般做。


    小萤想了想,突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你说,会不会是付安生那日入了内院,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吓得不行,连夜遁逃,还抓了个替死鬼呢?”


    孟准越听眼睛瞪得越大:“你是说……”


    小萤站起身来,脑子里飞快复盘:“我这几年一直在想,义父若只是因为公务上查处贪佞被人陷害,那寻个莫须有的罪名落狱便好,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杀入孟府,不留一人?”


    这不像是为了公务栽赃,反而像是义父无意听闻了什么了不得的隐秘,那人生怕义父说给家人听,干脆一个活口不留,屠戮满门!


    义父替人值了一夜后,突然得到公主厚赏,便是不打自招的明证!


    奈何义父根本不是偷听了秘密的付安生,也没有明白第二天的奖赏乃是封口!


    而那背后之人却越想越不放心,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栽赃抹黑了义父名声,再派杀手去孟府满门灭口。


    却不知,义父是替人背了黑锅,遭此飞来横祸!


    孟准一直瞪眼听着,待终于捋顺了七年前无妄惨祸后,七尺高的汉子圆瞪双眼,直直喷出了一口血!


    小萤吓了一跳,连忙去扶摇摇欲坠的孟准。


    孟准半天才缓过一口气咬牙切齿道:“你是说,这幕后的主谋……是那安庆公主?”


    小萤道:“如今还不能确定,但是一定有些关系。”


    若真是如此,那他在尧城时,不是跟杀人凶手擦肩而过吗!


    而且小萤的猜测若是真的,岂不就是因为他当时一片好心替同僚当差,才为家人惹来了无妄之灾?


    这迟来的真相,换成任何人都遭不住,孟准难以控制心绪,这才闷吐了出血来。


    小萤知道义父这些年来,心绪一直不好,连忙叫了郎中过来,给义父诊脉抓药。


    当她和义父梳理这些事,凤渊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


    直到从房间出来,小萤才问他是如何想的。


    凤渊道:“自然是找出那个付安生便一切真相大白了。”


    现在折返回去,显然来不及了。


    而且那个付安生好像在孟准一家子出事后不久,就请辞居家迁回蓟州老家去了。


    凤渊说他会找人打探这个付安生的下落。


    也只有找到付安生,直到他故意找借口走掉的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解开困扰了孟准七年的谜团。


    那天三人凑在一处复盘之后,孟准一直心绪难平。


    小萤问过了郎中,又让他开了安神的方子,准备亲自出去给义父抓药。


    如今敌人在暗,他们在明,义父入口的每一样东西,她都要亲自过目才可安心。


    她问凤渊要不要一起去,可是凤渊却迟疑了一下,表示要在客栈读一会书。


    于是小萤带了孟准的部下小五陪着她,在客栈隔壁的药铺抓药。


    抓了药后,小萤想着顺便买个熬药的药罐子,外加烧炭火的小炉子,方便路上煎药。


    于是信步走了走,去了离客栈较远的东市。


    可抬眼时,却看见了在一条街外有个熟悉的身影。


    凤渊?他不是要留在客栈读书,甚至都不愿陪着自己买药的吗?


    第68章


    想到这,小萤起了好奇心,顺着熙攘的人群,远远跟着凤渊,眼看他进入一处茶楼。


    她远远看凤渊沿着外层楼梯上了二楼包房,依着他的性格,肯定不会独自来此饮茶,那他是要见什么人?


    看着那茶楼下站了三五个大汉,个个头穴鼓胀,都不是在这等小县能遇到的高手。


    小萤吩咐跟着来的小五说:“在这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她便信步上了与茶楼相邻的一家成衣铺子,借口试衣服上来二楼的换衣隔间,又顺着窗户就这么绕到了茶楼的二楼窗外。


    这里挨着后院伙房,并无人看守。


    借着窗外的一棵大树掩护,小萤巧妙隐藏身影,听着二楼每个包房的动静。


    这一排包间似乎都被人包下了,左右无人,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听到凤渊熟悉的声音后,她才停了下来。


    “断桥的事情,是你主上派人干的?”凤渊语调冰冷,看着似乎在忍耐火气。


    一个沙哑的声音回道:“怎么可能?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主上也很震惊,这才命我来看看。”


    凤渊冷声道:“那为何陈西范的门人会有这么高纯度的宿铁钢制成的武器?”


    听着哐啷声响,应该是凤渊将那弯刀扔到了来者面前。


    “这大奉境内并非只有主上私营宿铁的生意,也许是有别人私买了宿铁给魏国人。您该清楚,主上跟您一样恨极了魏国人,绝不会助纣为虐!”


    说到这,那沙哑声音顿了顿,苦口婆心道:“殿下当是知,如今这世上,真正对您好的,只有主上。这十年来,他为了叶王妃的复仇大计沥尽心血,积攒力量,铺垫人手,培养了如罗镇这样的暗棋,这才有了您凤尾坡大捷的无上荣光!十年卧薪尝胆,主上怎么会设计如此凶险去害您呢?”


    说到这,那人又敲打道:“况且是您不守约在前。主上当初许您十二年之期,您若能证明毅力,主上那时也必能扳倒西宫母子,找出证据,还您清白。可是偏偏期限未到,您却连招呼都不打,就这么顶着疯子的名头冒失出来了,险些毁了主上大计。主上足够宽仁,并未舍弃大殿下。幸好您不负期盼,总算用凤尾坡大捷安稳了地位。这次回去,您盛名之下,朝中必有臣子归附,主上本来已经拟好堪用名单……可您偏偏如此兴师问罪,难道是怀疑主上对您的关爱?这要他如何将朝堂之事托付给您?”


    凤渊的声音依旧清冷,淡淡道:“既然不放心,那名单还是他自己留用吧。就如你们所言,我顶着疯子的名头,上战场厮杀尚可,那朝堂并无我立足之地。”


    “你……”那人显然没料到,这么香的诱饵,也被凤渊不识抬举地拒绝。


    一时间,有些气闷,且不知该接续什么,只能强压着火气继续说下一件:“另外您不该跟孟准这类反贼搅到一处,还带入京城。大业未成,怎么能卷入这么多是非?”


    凤渊只是回答:“我心里有数……”


    “不!大殿下恐怕是被不相干的迷了心智吧!听说您身边多了个爱妾,她是从何而来?她跟那孟准又是什么关系?依着我看,该不会这女郎为孟准进献,用美人计说服你帮衬他入京的吧?您带了这么个累赘入京,岂不是要坏了大事?”


    听那人说话的语气,倒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凤渊声音低沉有力:“我并非你主上奴仆,你是在替你主子申斥我吗?”


    那声音嘶哑之人似乎也了解大皇子的脾气,并没有太深说下去,只是语气稍微和缓道:“被困十年,又是年轻,一时贪恋美色红尘,本也无可厚非。可惜你的母亲却早早撒手而去,不能看你成家立业……也对,活着的人都是往前看,哪里还会回头记得逝去之人所受的冤苦……”


    “阿母受的委屈,我都记得!不必阁下如此敲打!”凤渊的话语里已经浸满了寒霜。


    那人却语气加重道:“若是您不欲成大业,主上也绝不会为难您,您自可过您的逍遥日子,只是他给您的助力,也要收回去的。江浙的兵权,您以后不能碰!”


    凤渊笑了:“还真是在威胁我……!”


    “主上怎么会威胁您?只是失望罢了!依着原来的计划,这次本能扳倒陈诺,顺利取得江浙兵权,再顺带让腾康那老家伙失信于陛下,赶回老家。可你倒好,不但没有趁机除掉太子,更是早早招惹了商家,牵扯出了商有道。难道主上没有叮嘱过你,现在要利用商家制衡汤家先除掉太子,再对付其他皇子吗?可你一而再再而三朝着西宫下手,若不懂制衡,如此目光短浅,将来如何成事?”


    小萤在外面听得眼皮微微起跳,她虽然老早就猜到了大皇子图谋的是皇位。


    却想不到,凤渊背后隐藏着个“主上”。而他跟那个神秘主上的计划里,居然要连腾阁老也算计其中。


    只是后来因为她捣乱,连带着凤渊也更改了计划,看来没有废掉太子和他的铁杆簇拥腾阁老,引起了那位主上极大不满,这才派人来敲打。


    凤渊冷声道:“京城里,关于太子唆使我和慕寒江引诱魏国出兵的消息,是你们放出去的吧?”


    这次那人倒是承认了:“只要你和慕公子将罪责推倒太子身上,他自然会被送入京城,依着陛下的心思,也绝不会容他。这是主上给你的最后机会。还望大殿下莫要辜负了他之期望!”


    凤渊一直沉默没有说话。


    小萤在窗外默默听着,眼睛也越瞪越大。


    那个主上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要打着关心大殿下前程的幌子,如此紧迫地催促凤渊做些有违人伦的事情?


    那种冷血催促的语调,真是为凤渊好吗?还是只拿他做了清除障碍的工具?


    很快,那屋子里的人便起身走人了。


    可是凤渊并没有走,在包间里安静坐了好一会,直到二楼开始上了茶客,他才起身要走。


    小萤本打算等他离开才撤离。没想到隔壁二楼衣铺的伙计从窗里探出头,冲着她喊:“女郎,你试衣服怎么跑到那去了,小心掉下来!”


    小萤暗道不好,还来不及挥手让伙计住口,她已经被人圈住了脖子,一把从窗外提进了茶楼里。


    凤渊将娇小女郎按在包厢的墙壁处,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罩住,垂着眼眸问:“在外面偷听多久了?”


    “该听的都听到了!”小萤没有必要隐瞒,坦然回答。


    凤渊的眼睛微微一紧,似乎在思索如何封她的口。


    小萤却拉着他的手道:“先离开这里吧,不然隔壁衣铺伙计看你将我掳进来,该报官了!”


    说着,她便戴好面纱,先凤渊一步下了茶楼。


    等他们一前一后回了客栈后,小萤看着凤渊将房门关上,又去查看窗外有没有人时,失笑道:“这楼外面没护栏,站不了人。早干嘛去了,在茶楼时不去检查……”


    她看到凤渊有些冷冰冰的俊脸,立刻识趣转移话题:“那位主上是何人?”


    凤渊慢慢道:“小时认识的阿母的故人,我也未曾见他样貌。”


    小萤拧眉:“没见过你就这么信他?他就只是为了你阿母报仇才助你?”


    “溺水之人,哪管抓在手里的是绳子,还是毒蛇。只要能助我,他存的什么心


    思又何妨?”


    小萤心知他说的有理。


    如今看来,若不是有这位神秘人暗中相助,年少无助的凤渊独自在宫中,也许连那十年都坚持不住。


    可有些话,她也要与凤渊说透:“我懒得认识你的那位贵人。可他行事太过狠厉,不与你留有后路。我真想不明白,他为何连腾阁老这样的夯实做事之人也要算计?只因为他站太子一派?二皇子母子为人狠毒,你若要对付他们倒是有情可原。而且像那三皇子,从来就不是觊觎皇位之人,你难道真要听他之言,挨个算计自己的手足?”


    凤渊面无表情,声音硬冷:“我并非是你,没有那么多舍不下放不开的人。你说的那些,与我有什么舍不得?”


    小萤笑了,试探道:“你是什么人都可舍得,端看他是不是挡了你的路!那……倘若以后我阻了你的路,你是不是也会如此做得取舍!”


    凤渊慢慢走到她,垂头看着她道:“你在胡说什么?你又不姓凤,我们怎么会有那一日?”


    原来凤渊以前无意中说,幸好她不姓凤,指的居然是这般意思。


    “难道只要姓凤,你就会……”


    凤渊似乎懒得装了,面无表情说着萦绕在心头十年的话:“对!那个脏污皇宫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们无论老少,都……该死!”


    这样的男人终于肆无忌惮地释放出心头蛰伏许久的戾气,那双幽黑的眼中透出的是嗜血杀气。


    有那么一瞬间,闫小萤想到了慕寒江说过,在战场上完全不受控的凤渊,让人觉得可怕。


    那让人不敢直视的杀气,应该就是这样的嗜血气势吧?


    难怪在驿馆的时候,他眼看三皇子被碎银胁迫,也压根不管三皇子的死活,也许凤渊当时就是希望凤栖武死在碎银的刀下。


    到底是她又坏了凤渊的事情。


    小萤不知何时被他抵在了墙板上,伸手想要拨开他的手,却拨不动,只能无奈靠后,仰着脖子看他。


    虽然早知这被困荒殿十年的郎君对亲情淡薄。可凤渊不愿亲近人,跟一步步冷血计划谋屠戮所有同宗性命,又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


    小萤并非普度众生的菩萨,却也不喜凤渊这般冷血,只能无奈问他:“非要如此吗?”


    就算他觊觎皇权,难道没有一条更温和些,不那么锋芒毕现,血性残酷的法子吗?


    凤渊沉默,可是眼中的冷意不散,显然他并不觉以后若是弑君弑父,或者手足相残会对他造成什么困扰。


    看着凤渊冷漠似铁的眼神,小萤终于想明白了什么。


    凤渊这十年,并非完全不接触外界的样子,在他隐藏在荒殿砖墙后的自制的小仓库里,有着权谋、兵法,甚至问政的书籍,依着他的聪慧,有书本指点,完全可以自学。


    可是他的物质上又是那么的匮乏,甚至都没吃过几顿饱饭。


    古人书上磨砺心志的“饿其体肤,空乏其身”在凤渊的身上得到了残忍的实践。


    也许……凤渊当初被扔入荒殿那一刻,便是一场精心的布局。


    许了一个处在绝境中的孩子关于十二年期满,便涅槃重生的承诺。


    在这么漫长的岁月里,时不时给予些许恩惠,作为牵引住他的救命稻草,再任着他在那等环境下,饱受摧残,磨砺残存不多的善念人性。


    这分明……是在给皇室凤家养蛊!待时间成熟,再将这毒蛊放出,皇宫里那些富贵将养大的皇子们,哪里会是这种地狱爬出的毒物对手?


    喂养着少年凤渊的,自然是无尽的绝望与恨意。


    漫长的岁月足以扭曲人的心智,改变人的性情,让凤渊的心肠硬冷,成为一枚可完全掌控的棋子!


    小萤看着凤渊的眼睛,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她初遇阿渊时,他自闭得甚至都快说不出话的情形。


    若真是到了期限,等那个“主上”施恩,将阿渊解救出来时,岂能不对那唯一的救命稻草言听计从,然后成为他手上一把所向披靡的利刃?


    小萤一向游走在危险之间,敏锐嗅闻到了深不见底的阴谋。


    她身后还有义父和阿爹他们,她不能因为自己招惹了凤渊,就害了他们。


    此时的凤渊,大约最怕她泄露关于他的野心隐秘吧?


    迅速权衡利弊后,小萤决定跟大皇子摊开讲,她和义父绝对不阻碍大皇子未来屠龙之路。


    只是这些腌臜事情,她和义父也绝不参与进去!


    “我和我义父的事情,到底是拖累了大殿下。您的恩情,我们都铭记着呢!等义父入京沉冤得雪,我们便会离开,绝不会再与朝廷有半点瓜葛。预祝大殿下将来心愿得偿,早登……”


    凤渊自然解读出了女郎对他的言语疏离,没等她说完,便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谁……许了你离开!”


    小萤想要甩开他的手,可他却渐渐朝下,握住她纤细的颈。


    最不好的一面已经被这女郎看穿,凤渊甚至连仅有的君子风度都懒得装了。


    他只想牢牢掌握住她,甚至不在乎女郎眼中难掩的失望神色。


    不是没有给女郎离开他的机会,可她不肯走。


    如今他已是泥足深陷,被她操控喜怒。女郎却要撇清关系转身离开,哪里会有那么容易!


    小萤不想激怒这疯子,她只能撑着凤渊的胸膛,尽量镇定地问:“你……你要杀我灭口吗?”


    凤渊笑了,手上的力道却逐渐加重,就在小萤以为他要掐死自己时,凤渊却松开了钳住她脖颈的大手。


    可小萤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他已经再次用冰凉的唇再次封住了她的。


    小萤不甘,用力咬住了他之唇舌,血味在嘴里扩散,他却始终不肯抬头,依旧固执而疯狂地索取,浓血交缠,不死不休……


    小萤到底是疯不过他,若是再咬下去,他的舌是会断的。


    待二人终于分开些时,凤渊嘴角挂着血丝,眸深似墨,看着她的眼道:“你不问我,我为何要宁可弃约,也要从荒殿出来?我一路挣扎,被你一步步引至此,你却想走?做梦!”


    小萤有些傻眼:他是说违背了与那个主上的约定,提前两年从荒殿逃出来,全是因为误闯荒殿的她?


    可凤渊的眼神却不像开玩笑。


    这女郎怎么会明白阿渊的感受?


    熬过的十年枯燥深渊里,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了一个鲜活灵动的少女。


    她是那么的狂妄胆大,仿佛高高的宫墙也不能阻止她去任何地方。


    阿渊做过的十年荒芜梦境,也从未曾有过如此生动。


    他很清楚,若是两年之后,这女郎就像一条鱼儿,滑入江河,与他再不相见!


    最要命的是,她还嘲讽他是被压在山下的猴子,只能可怜无助地等人来救。


    也是那一刻,他终于做了决定,开始了老早就想好的筹划。


    他一路追撵,与这女郎试探拉扯,终于一点点卸下了她的戒备心思,将她捧入手心。


    可如今女郎窥见他心思阴暗,起了厌弃心思,说走便想走,他怎么可能放手?


    小萤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对凤渊的影响如此之大。


    “你……身边的沈净也都是那个主上派来的人吗?”


    “沈净是我阿母的人,与他并不相干。”


    小萤知道,依着凤渊的性情,不是可靠之人,应该也不会让他近身。


    所以那位主上才不知道她乃是假太子的隐情。


    更不知道,他准备给凤家养足十二年的毒蛊,居然在第十个年头,火候未成之时,混入了个搅局女郎,勾得那“蛊”自己爬了出来!


    不然依着那位主上行事,若知道她才是祸起源头,只怕不会跟凤渊商量,就会想方设法地除掉她了吧?


    第69章


    想明白这一切,闫小萤难得有些头疼。


    她对凤渊道:“聪慧如你,如今也该想明白,那位主上对你用心不纯!”


    凤渊抹了嘴角的血,垂眸看着染红的手指:“不纯又如何?他与我恨之人,是同一个,便足够了!”


    小萤无奈摇头:原来他都知,却固执要与虎谋皮,哪怕被仇恨反噬,也在所不惜!


    凤渊看着她脸上挂着无奈,目光复又变得冰冷。方才这女郎力道可不轻,他的唇和舌都痛麻一片,不过就算再痛,他也不打算放手,一人沉沦幻梦太久,他再也回不去那片荒芜了。


    “所以……又是何人让你心疼想要维护,舍不得伤害?难道是凤栖武那个蠢货?”


    小萤气得一推他的胸膛:“我是担心凤家的那些子弟吗?我担心的是你!你不该因仇恨蒙蔽了心智,被人利用!”


    凤渊表情依旧平静,微微起伏的胸膛却出卖了他:“你为何要这么说?你我是一样的人!若不是为了复仇,你何必费劲心机潜入宫中,又一步步算计那汤氏?你该懂,心有怨毒,如何安眠!”


    说到最后一句时,凤渊声音嘶哑低沉,可是养蛊十年的怨毒却从他一字一句中肆意宣泄出来,难以抑制。


    小萤百感交集地看着凤渊,就是因为懂得这种在血海冤仇里煎熬的痛苦,她才不希望他被人利用牵制。


    “你忘了,让我入宫的不光有恨,还有希望。我跳崖逃走失败那次,你曾问我,为了从未相见的阿兄,如此孤身涉险,究竟值不值。还记得我跟你说了什么?”


    小萤并不指望凤渊记得,可没想到,那么久的闲话,他居然记得分毫不差:“……世间多恩仇,苦甜各一半,愿吾之心悦,有一日君能同赏。”


    “阿渊,你的人已经出来,为何还要将心依旧留在那处荒殿!冤仇的消解,不是将无辜之人牵扯其中!你的心……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硬!”


    那位主上的手段,比她想象还要狠辣,捶打掌控人心的手段,堪比太上老君的炼丹炉。


    慕寒江口里描述的,嘴硬心软的少年阿渊真的天禄宫那处炼狱熔炉里被消磨殆尽了?


    那样的少年,不该因为十年仇苦成为他人手中之刃!


    小萤自问做不到以德报怨。陷害叶展雪,还有害过少年阿渊之人也该受到清算。


    只是阿渊做的每一件事都应该依照本心,而不是任着仇怨驱使,如在战场厮杀一般,见佛杀佛,泄愤摧残……


    凤渊扯唇嘲讽地笑了。


    看似荒诞矛盾的话,这女郎倒是做到了——无论背负如何厚重的冤仇,她活得始终如一团炽热烈火,恩仇分明,敢爱亦敢恨,让人心生向往……


    可心中的固执,并非一日积成。他恨折辱吞噬了母亲的皇室凤家,恨凤家那些冠冕堂皇,迫害过他的人!


    如今……他更恨凤家的那些无用废物害得他与小萤争吵。


    凤渊不想在这女郎面前继续失态,终于转身,大步离开房间,独自消化。


    小萤自嘲一笑: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左右凤渊的决断?


    论起来,那位主上与凤渊相交的年头,应该比她长多了。


    这次江浙之行,那位展现了自己的实力,帮助凤渊掌控了江浙军权。


    这次回京,还有一份备好的可以倚重的朝臣名单。


    这就是文武即将在手!渴望权势的郎君如何拒绝这等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


    到底是她多管闲事了!


    因为没有慕寒江的耳目跟着,萤儿侍妾终于可以歇一歇,再不必跟凤渊一个房间,更不用害得义父咳出肝肺。


    待到第二天启程时,小萤一直闷在马车里不出来,免得让那人看到心烦。


    凤渊没有说话,他被咬伤了唇舌后,似乎更加寡言,吐出的几乎都是“嗯”一类的单字。


    而孟准自从被小萤推敲出当年之事后,也意志消沉,不甚爱说话。


    这队马车便在沉默中一路扬尘转到驿道上。


    从容赶路的人们并没有发现,在远处山坡上有人正朝着这边眺望。


    那日与凤渊在茶楼相见的男子,正跪在一个黑色兜帽斗篷的男子身后,声音嘶哑回道:“主上,您的话属下都已经带到了。”


    “他的意思如何?”隐在兜帽里的脸微微转了一下,沉声问道。


    “大殿下似乎对魏国宿铁的来历怀疑,属下已经跟他解释了。不过属下担心大殿下其性桀骜,回京后自有主张,不会听从主上的安排。若主上将他捧得太高,只怕……”


    那个兜帽男人笑了一下:“原以为扔在天禄宫那么久,会淬出一把好刀。偏这刀锋利有余,越发不受用……还是之前轻忽了,早知他这么有出息,就该早点将他放出来。”


    “属下也奇怪,大殿下之前明明很老实,每年等着与主上见一两次面,为何会毫无预兆,便从天禄宫逃了出来,压根没跟主上商量。”


    那兜帽男冷哼了一声:“十七啊,我远行未归的这期间,他有没有与什么人接触?”


    “听监管他的侍卫说,除了起初那一年,慕公子去看过他之外,便再不曾有人来过。就连您每次去,也是隔着门与他说话,再赏他些东西。他将来寡言,不会主动与人攀谈。再说那门上的锁眼都已经生锈,不会有人进去看他的。”


    范十七说这话时,表面镇定,其实略有心虚。


    十二岁便被囚的孩子,只看他是不是活着就是了。他也并没有分拨太多的精力给那处荒殿。


    兜帽男望着远去的车队,低声道:“那就奇怪了,被囚十年的孩子,怎么会突然招了汤皇后的人虐打,又闹上陛下的宴……”


    话音刚落,兜帽男突然翻掌,一下子将范十七拍飞,撞在了旁边的大石上。


    “我允许犯错,却最恨欺瞒!范十七,你并没有看好他!”


    范十七嘴里吐着血,却赶紧跪好,咬牙说道:“属下事后去看了大殿下的天禄宫,发现大殿下那里,好像有外人带入的东西。可到底是谁偷偷去看过大殿下,属下无能,还没查出,只是看带入的几本书,好像是皇子书房里的……那段时间,都是葛先生带着太子在那读书……”


    “难道是葛大年?……说起来,我给大殿下的许多书籍,也是请托葛先生诠释过的。本以为他做了闲云野鹤,却没想到,心思却还那么野啊!”


    凤渊这个闲置棋子,突然毫无预兆杀入了棋局,到如今越发不受控制,让人始料未及的。


    说到底,还是凤渊的命“太好”,正赶上了萧天养与葛大年同在京城,一下子让他有了文武左右臂膀,倒越发显不出他这个十年资助者的价值了。


    若是他不听话,那该是卸一卸臂膀,让他明白一下自己的斤两了。


    “且看看大殿下归京之后的作为吧。若是他肯听话,我自是会与他方便,助他一程。可若他又自生主张……”


    想到这,那兜帽男子顿了顿,道:“葛先生还没有离开京城的意思,你就去着人安排一下吧,天冷了,路该不好走了?”


    那个范十七听了,立刻心领神会道:“属下这就回京。若大殿下不能理解您的苦心,立刻安排葛先生上路。”


    兜帽男子紧了紧斗篷,一边上马车一边道:“葛先生深爱他的夫人,务必让二人同归,免得彼此牵挂。那些魏人不是要为碎银报仇,没有散去吗?把消息透给他们,借他们的手,把事情做干净些……”


    待他的声音掩在车帘后时,马车启动,朝着山下疾驰而去。


    此时远处阴雨继续,风摧折林……


    不提山上的雷雨酝酿,闫小萤从出发起,就一直闷在马车里,不跟凤渊讲话。


    有那么几次,凤渊主动开口与小萤说话,小萤也学了他的样子,简单嗯啊,不太想理人。


    她清楚凤渊不喜与她如此冷战。


    也许时间久了,凤渊又


    会再次发疯——可是这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能冷血筹谋弑杀亲族,还故意陷害朝中忠良,最可牺牲,最不值钱的也就是所谓的“情”了。


    她原是不该跟他起了头,如今窥见了前面的无底深渊,总算清醒,可以及时止步了。


    所以她也不打算再给凤渊错觉,让他以为自己还会跟他继续糊涂纠缠在一起。


    不过凤渊倒是有法子,居然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小萤没法继续躲他。


    那日驿馆,若不是小萤凭着诡计布置,她压根不是那碎银的对手。


    如今小萤也算跟陈西范的弯刀一门结下仇怨,总要未雨绸缪,免得将来狭路相逢,不能应对。


    于是小萤的侍妾生涯真像她跟三皇子描述的那般,开始了日练夜练的凄惨。


    也许是二人冷战,关系不再融洽的缘故,凤渊再次操练起小萤时,短了情郎柔肠,拿出十等严师的苛刻。


    陈西范当年重创萧九牧,所以萧天养蛰伏十余年,终于琢磨出破解陈西范弯刀套路的功法。


    凤渊作为萧家衣钵传承,现在要将这克敌制胜的招数尽数传给小萤。


    不过本是是男子修习的阳刚技艺,对于纤瘦的女子来说当真是不小的体力负担。


    小萤经历了一场驿馆惊魂,也深知凤渊这般用意,也不像以前那么偷懒耍滑,就算凤渊严苛也不吭声,咬牙坚持。


    这可将孟准心疼坏了——只见小萤吃饭的时候,单手端着碗举着竹筷,手却筛糠般抖个不停,大半汤水都洒在身上。


    孟准撂下饭碗,冲着凤渊道:“这是要干嘛?每天练那么多,男人都承受不住,更何况她这么大的女郎!小萤是哪里得罪大殿下了?我替小女赔一声不是。还请大殿下手下留情,莫要折磨小女了!”


    凤渊跟别人向来都是沉默似金,能不说就不说。


    听了孟准的控诉,他也不解释,只是走到小萤跟前坐下,接过她的碗,然后用筷子一口一口喂她吃。


    小萤甩着酸疼的胳膊,扭脸不想吃,他就冷脸道:“快吃!不然明日胳膊再加几个沙袋。”


    小萤太饿,不想在饭上较劲儿,便赌气张嘴。


    奈何凤渊喂得有些快,不一会,那小女郎的两个腮帮子都塞满了。


    小女郎犯了倔劲儿,偏不说话,瞪着大眼拼命咀嚼,活似快入冬的松鼠。


    孟准看得脑仁疼,要冲过来夺碗。


    凤渊却固执护着碗,压根不想给孟准。


    小萤知凤渊的癫劲儿,这位将来可是要血洗皇室凤家的疯魔,倒不必让义父与个疯子起了冲突。


    于是她喷着米粒,呜咽说着:“是我求大殿下教我功夫的,义父,您别跟大殿下生气了。”


    孟准也看出了,女儿大了,胳膊肘往外拐了。


    他是真看不出这位大皇子除了模样和出身,哪里招人喜欢了!


    不过年轻人一个喂,一个吃,却谁也不说话,那脸也一个赛一个冰冷。


    气氛看着诡异极了,并不像郎情妾意的样子。


    他们这些叔伯都看得心里发堵,饭菜吃得不畅快。


    孟准吃不下饭,对着饭锅叹气,觉得还不如叫老闫一起跟来。这闺女大了,真是管不了!脑壳疼啊!


    于是这一路之上,二人一直憋着一口气,就这么边走边练。


    等入了京城时,小萤撩开了车帘,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城门,不由得有些感慨。


    上次出京时,她是抱着不必再回来的心思,没想到几个月的时间,又要回转这个是非之地。


    唯一值得宽慰的,是她的身份不再是太子,也不必入那让人窒息的深宫里去。


    晚上睡觉时应该可以安稳躺一躺床板,不必躲在床下。


    当马车来到城门处时,小萤发现那分开数日的三皇子居然早早候在了城门处。


    看见他们的马车过来,凤栖武一脸惊喜驱着马儿朝着他们而来。


    他跟大皇子敷衍打了声招呼后,便凑到马车跟前问:“敢问女郎可饿了,我正好带了些京城甘味斋的鲜花饼,你要不要垫一垫肚子?”


    小萤戴着面纱,挑开帘子问他:“三殿下怎么来这了?”


    凤栖武一边喜滋滋地递糕饼盒子一边说:“今天安庆公主和慕嫣嫣也回来,嫣嫣写信跟我说乡下饮食素寡,馋了鲜花饼,所以我特意找人去订了四盒,正好看见了你,也分你两盒。”


    甘味斋的糕饼需要提前预定,而且一炉就定量那么些,京城王侯将相太多,不够分,出了名的难买。


    凤栖武这个大老粗能想着她,也算有心了。


    凤栖武抬头看凤渊投过来的冷飕飕的眼神,连忙解释道:“我没乱献殷勤啊!知道女郎是你的侍妾,那便跟我自家嫂嫂一样!有好东西也得想着自家人不是!”


    这一句“嫂嫂”似乎甚对凤渊的胃口,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凤栖武觉得有必要给大皇兄提个醒:“对了,这些日子不知谁吃饱了撑的,到处散布的谣言,说是太子诱骗着你们俩人定下了煽动魏国出兵的计策,有擅作主张动摇国本的嫌疑。陛下前两天召见了慕公子入宫,你如今回来,大约也躲不掉,心里有点数啊!”


    凤渊倒是不意外,这个闷雷如今终于炸开了。就像安庆公主预料的那般,太子装病不归,总要他和慕寒江来承担的。


    就在这时,一早在城门口等候的太监也来宣旨,令大皇子入京押解了犯人后,立刻回宫面见圣上,不得有误。


    凤渊转头对小萤道:“一会我先送孟准他们要先去廷尉府报备,让沈净护送你去宅院。”


    这是两个人互相不搭理后,除了练武必要的指点外,说得最长的一句话了。


    小萤默默点了点头,就在这时,又一排车队过来,正是省亲归来,安庆公主的车队。


    她应该是掐算过时间,赶着儿子和凤渊都抵达京城时,也特意赶回来了。


    慕嫣嫣远远看见了骑在马背上的凤渊,到了城门处,立刻迫不及待跳下来,要跟凤渊说说话。


    可惜母亲咳嗽一声后,她立刻收敛,只能偷偷望着凤渊,心不在焉地听着凤栖武说话:“嫣嫣,这是我给你买的鲜花饼,你快尝尝!”


    慕嫣嫣低头看着手里的两盒糕饼,随口问:“不是四季鲜花饼吗?怎么少了两盒?”


    凤栖武很没心眼地回答:“正好看到了大皇兄,便分了他侍妾两盒……”


    这话一下子捅了马蜂窝,慕嫣嫣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凤栖武:“她是你何人,需得你如此献殷勤?给人剩下的却给了我?当我也是出身卑贱的女子!”


    说完这话,慕嫣嫣委屈地将手里拿两盒糕饼狠狠扔下了车。


    新出炉,还冒着热气的饼滴溜溜滚了满地都是。


    慕嫣嫣脾气不好,从来不会像其他女子一样,阿谀奉承着皇子。


    以前慕嫣嫣发脾气,凤栖武便生受着了。


    可是这一次,她不光人前下了自己的面子,还出言不逊,辱骂大皇子的侍妾是卑贱女子。


    搁在以前,三皇子不会觉得这话有错,甚至还会帮着骂。


    可是经历过驿馆攻防战之后,那位机智神勇的女郎在凤栖武的心里,带着四分的感激,六分的钦佩,当救命恩人般供奉着。


    他的牛头向来只冲有本事的人低下。慕寒江算一个,如今又多了个命运多舛的萤儿女郎!


    所以听了慕嫣嫣如此当众羞辱那女郎,凤栖武再也不忍,冷哼一声。


    “怎么?她除了出身没有你高,又有何处行事让你觉得卑贱了?不过是分了两盒糕饼,她就是管我要珠宝金银,我也给得!”


    这音量大得哞哞叫,小萤在车里听了都直摇脑袋,知道的是三皇子要报答救命恩人,什么都给得。


    不知道的,这分明是觊觎大皇兄的侍妾啊!


    第70章


    这么模棱两可的话,让不明就里的人怎么想?慕嫣嫣只怕要误会大了!


    果然慕嫣嫣听得眼睛老大,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凤栖武,怀疑他被夺舍了,又看看不远处的马车。


    慕嫣嫣实在想不明白,那个小侍妾到底有何魅力,居然能让三皇子也拜倒在她的裙下。


    “凤栖武,你……你……”


    凤栖武说完这番话后,依旧挺着脖子。他在慕家女郎面前,许久没这么硬气过了。


    安庆公主受不了女儿的直肠子,冷声道:“够了!如此在三殿下面前失礼,你给我回去罚跪祠堂!”


    说完,公主又柔声跟三皇子道歉,说是女儿让她


    的父亲宠坏了,回去自当好好管教。


    小萤竖起耳朵听热闹,都听得有些饿了,便打开糕饼盒子,准备一边吃一边继续。


    就在这时,一只大掌突然伸入车厢。


    凤渊从小萤怀里扯过那两盒糕饼,咣当甩在了慕嫣嫣的马车跟前。


    慕嫣嫣差点被凤渊用盒子砸到了头,气得再也忍不住,蹲在马车上捂着脸抽泣。


    而凤栖武这个大老粗却只顾着问着身边小厮,这糕饼盒子是萤儿女郎扔的,还是大皇兄扔的。


    要是大皇兄扔的还好些,若是萤儿女郎,岂不是她恼了自己用糕饼羞辱她?


    到时候,还要当面赔罪解释清楚才好!


    小萤刚拿了一块糕饼在吃,结果就被凤渊连着盒子摔了出去。


    就这样还不算,他还将小萤嘴里叼的那块也夺下来,用力掷在车轮子底下,清冷申斥:“但凡有骨气,都不吃嗟来之食,亏得还能咽下去!”


    小萤的闷气憋一路,这厮是没完了是吧!


    还不吃嗟来之食?她当初往荒殿带吃的,他怎么没见这么有骨气?那可是眼巴巴跟在自己后面讨吃的呢!


    她戴好面纱伸出头,扬声骂道:“糕饼又没惹你,辛苦了那么多白糖炉火做的,就让你这么浪费扔来扔去!吃饱了撑的吧!”


    结果凤渊没有接茬,抱头抽泣的慕嫣嫣却以为自己挨了骂,立刻跳下马车,叉腰迎战:“你在骂谁呢!我愿意扔就扔,吃别人的糕饼,你还有理了!”


    嗯,慕嫣嫣愿意捡骂,可小萤不愿迎战。


    眼看着慕嫣嫣拎着裙子跑过来,她立刻缩头,冲车夫小声道:“快点走!快点走!”


    不然一会慕家女郎冲过来,扯了她的面纱,该是另外一团混乱了。


    凤渊搅了这一场混乱,倒是舒心了,待入了城门,便与小萤的马车分开,先去廷尉府安置孟准他们去了。


    孟准他们因为是羁押入京,虽不必入廷尉府的大牢,可是该有的流程还要走一遭的。


    所以凤渊要带着孟准他们去廷尉府报备,再录一录报呈陛下的文书,然后入宫。


    闫小萤本来是想赶紧到地方休息,可是不巧,慕嫣嫣却一直跟在她的马车后阴魂不散。


    原来方才慕嫣嫣跳下马车找大皇子的侍妾理论,安庆公主却再耐不住女儿如此大庭广众下搅闹,动了怒,干脆敲了敲车身,示意车夫催动马匹,将大吵大嚷的女儿扔在城门口,便入门扬长而去。


    慕嫣嫣没想到母亲居然一声不响,撇下自己就那么走了,赶紧提着裙子要追母亲的马车,却怎么也追不上。


    慕家女郎这辈子受的委屈都没有今日多。


    若不讨要回来些,她便改了自己的姓!


    于是慕嫣嫣赌气夺了三皇子侍卫的一匹马,翻身上去就追撵。


    可她追的压根不是自家的马车,而是闫小萤的那一辆。


    三皇子不放心慕嫣嫣,自是也跟上。


    于是走了一段,沈净回头看看,低声对闫小萤道:“女郎,那慕家女郎一直跟在咱们的马车后面,快要撵上来了。”


    小萤想了想:“先别回去,让这二位知道我住在哪里,天天闹上门来,京城就没法呆了。从那西门再绕出去,在城外兜一圈,你选个无人的地方再停车,我看看这个慕家嫣嫣到底要干嘛。”


    沈净听了,立刻吩咐车夫改道。


    等出了城,路过一处路边长亭,闫小萤命人停了车马,然后扬声问:“女郎跟我至此,是为何事?”


    慕嫣嫣怒气冲冲下马车:“我问你,你为何骂我?”


    小萤在马车里翘着二郎腿,优哉道:“用粗野之言羞辱人,才为骂。女郎说我骂你,是哪一句?”


    “你说我吃饱了撑的!”


    “这怎么是骂?这明明是羡慕!你看,女郎恼三皇子不够看重你,恨大皇子乱甩盒子丢人,却不去跟他们理论,只将气撒在我这个卑贱之人身上,一路追撵至此。不就是认定我吃得不如你饱,没有你气力大,出身够卑贱,就算扯了我的头发拽下马车,也没人敢拦你吗?”


    “你……”慕嫣嫣从来没被人怼得这么哑口无言的时候,可是那马车里女郎说的话又让她无从辩驳。


    “你……你分明是就是仗着姿色,在大庭广众下让我下不来台!”


    听到这,闫小萤笑了,干脆出了马车,靠在车厢边抱着手臂闲闲道:“女郎既然知下不了台会难堪,为何要在大庭广众下为难三皇子?他不过是倾慕你,就算你不喜欢他,直接拒了,以后不再见他,也不跟他玩耍就是了。为何要忽冷忽热,如此勾着他?难道你不是仗着自己的姿色,践踏别人的真心?”


    一旁赶来的三皇子听了这话,牛耳朵都要红透了:“萤儿女郎,你莫要乱说!我哪有……哪有……”


    这俩人的戏码,以前闫小萤当太子时,就看得是够够的了。


    她也不怕得罪三皇子,反正将这两个人都得罪透,谁也别来缠她才好呢!


    “若不是看我好欺负,那就请麻烦不要再跟了。你们俩的别扭自己解决,休要攀扯他人!”


    说到这,她将目光转向了凤栖武:“三殿下,挺大的人了,这点事情都处理不好?大丈夫何患无妻,人家看不上你,你就不能要脸,生些男儿自尊?”


    这话若换了旁人说,三皇子早就扬起牛蹄子冲上去而来。


    可是偏说话的是他的救命恩人。这女郎的眼界见识,都非寻常女子,现在她鄙薄自己儿女情长,被个不爱自己的女郎折辱自尊。


    如此想,居然句句都道理!


    他的气血涌上心头,狠狠将手里的马鞭甩在了地上,对慕嫣嫣赌气道:“慕家女郎,你莫要将气撒在别人身上。我一会便叫人送你回府,以后也绝不再缠你,若有违此言,叫天打五雷轰!”


    慕嫣嫣听得傻了眼。


    三皇子与她兄长交好,两个人从小玩到大。


    她也跟三皇子相熟极了,一直被三皇子娇惯着,从不觉得对三皇子的态度有哪里不对。


    以前二人生气时,三皇子也只是气得说不出话,过几日便好。


    怎么他今天这么听那萤儿侍妾的话,居然还要起毒誓断干净。


    慕嫣嫣也不知怎么了,看着凤栖武如此反常的反应,心里委屈得不行,却兀自嘴硬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以后莫要再来缠着我!”


    说完,她愤恨上马,头也不回地朝京城而去。


    三皇子果然没有再跟,只是吩咐身后的一个侍卫护送女郎回慕家。


    只是那目光却还依依不舍地看着女郎背影。


    小萤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摇头:“心里舍不得,还起那么毒的誓?你是真不怕被雷劈啊!”


    三皇子抿嘴没有吭声,小萤笑了笑说:“不过你老卑躬屈膝,也缠不住什么结果。不妨如此晾一晾,若是真有能发芽的种子,说不定她会来寻你。”


    三皇子听得眼睛一亮:“真的?女郎有这方面的经验?”


    小萤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因为她想起来。凤渊好像就总这般晾着她的。


    每次两个人几天不说话的时候,她都是心里发堵,就好像现在。


    不过她刚说了慕嫣嫣,也要自省不能做那欲拒还迎之事,从今以后,要跟凤渊这厮断了干净,否则,就天打五雷轰!


    闫小萤懒得再搭理三皇子,一顿棒打小冤家,便打算回去休息一下。


    可就在小萤准备回马车里时,却看见有十几个大汉在不远处的官道上骑着马行色匆匆,朝着西北方向而去。


    看来他们急着赶路,并没与注意驿道旁长亭下的他们。


    小萤的眼神锐利,一下子便


    被其中两个大汉背在身后的箭筒吸引了。


    那箭筒里的箭矢,是并不常见的花色翎毛。


    她在驿馆遇袭那次,那些人用的不正是这样的花翎毛重箭吗?


    难道这些人,跟偷袭驿馆的是同一批人?


    心思转动间,小萤突然开口问:“那西北方向是什么村镇?”


    三皇子随口接道:“好像是毓秀村吧?”


    小萤的眼皮微微一跳——毓秀村?她怎么记得葛先生和夫人孙氏就是在毓秀村置下的院子?


    那村子也是往年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最爱寄宿的村子,因为离京城够近,花费又没京城客栈那么多,经常聚集文人墨客,很是文雅的村子。


    凤渊倒是经常去葛先生的小院子吃小灶。可惜她身为太子,没有得葛先生的青睐,一次都没去过。


    虽然并不清楚方才那伙人到底是不是去毓秀村,但是小萤就是有种直觉要出大事。


    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当机立断有了决定。


    她冲三皇子挥了挥手,叫来他低声道:“三殿下,眼下有要紧的事情,还需要麻烦您。”


    三殿下挥了挥手:“女郎有事尽快吩咐!”


    “你向来监管城外安防驻军,若从这最近的军营拨来人手,该是多快?”


    凤栖武算了算:“这里离疾风营很近,最快一炷香。”


    “那你能不能调拨些人手,前往毓秀村?”


    三皇子有些纳闷:“怎么了?”


    小萤还没想好措辞,斟酌道:“刚才过去的那队人,看着不像好人……”


    这可不是什么正经理由。


    若换了慕寒江,只会温雅地刨根问底,一探究竟。


    可眼前的蛮牛,却连想都不想:“行,女郎等着,我这就去调人去!”


    小萤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说服了三皇子,正在酝酿的话压根派不上用场。


    她一时有些明白慕寒江为什么喜欢跟三皇子相处了。


    毕竟聪明人也要歇歇脑子,而跟三皇子打交道……还真适合人养脑子啊!


    她若是慕嫣嫣,绝对选三皇子,才不要那个浑身心眼子,怪脾气的凤渊呢!


    三皇子去了军营调拨人手,而小萤则吩咐沈净快速赶往毓秀村,先确定一下葛先生夫妻的安全再说。


    当到了毓秀村口时,小萤并不知葛先生的住所。而沈净是在江浙时,才来到大皇子身边的,也不知葛先生院落。


    于是她便随便问了问村口晒太阳的老人。


    那些老人乐呵呵道:“你问那对没生养出孩子的老夫妻啊!他们就住在村东那处老桃树旁的独院子里……今日怎么这么多人找他?喏,前面刚去了一拨人……”


    听到这话,小萤和沈净互相深看一眼,当即率人便朝着村东奔去。


    等寻到那处院子,院门紧闭,似乎很安静的样子。


    不过紧闭院门上清晰的脚印显示,在这之前,应该是有人踹门而入了。


    那些逃走的魏人居然追撵到这里,他们如此行事,是准备用葛大年要挟大皇子吗?


    小萤觉得有些奇怪,这些魏人怎么会如此清楚大皇子所剩不多的软肋?


    沈净也想踹门进去,却被小萤一把拉住:“不可!葛先生喜欢安静,家里好像都没有奴仆,若那些人已经抓住了葛先生,稍微弄出些动静,刺激他们伤了葛先生就不妥了……”


    说完,她附耳对沈净低声说了一番话。


    沈净似有迟疑:“女郎,你真的要这么找死?你若有意外,大殿下必不会饶了属下,属下略有些……没活够!”


    待小萤笃定点头后,沈净立刻毫不迟疑转身走到了院子门外,然后冲着里面高声用魏语说了一段话。


    大概的意思是,击杀碎银的大奉绝顶高手在此,想要入院一见!


    小萤在他的身后抱臂,等着里面人动静。


    里面的人应该是吓了一跳,过了一会,才有人用稍显生硬的官话道:“让那个杀了碎银的人进来!其他人若是敢进,我立刻就杀了这老头!”


    沈净想拦住女郎,他充当杀碎银的高手进去。可是女郎却摆了摆手,让他们等在门外,自己推开那院门,施施然走了进去。


    当她入内,院门立刻被人合上。


    只见葛大年和孙氏已经被人捆绑结实,那嘴用粗麻绳死死勒住了。


    有一个身材高大,用围巾蒙脸,梳着高马尾戴斗笠的年轻男子正坐在一把椅上。


    等他看着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进来,便笑了一声,用生硬官话道:“看来你们并不珍惜这位葛帝师的性命啊!居然派个女人糊弄,来人,先将那老女人的一只手先都剁下来,扔出去!”


    小萤笑着道:“怎么?你们不信是我杀了碎银?”


    说着她一扬手,挥出一只袖箭,正刺中那挥刀准备刺孙氏的大汉手腕。


    那大汉惨叫一声,手里的刀也应声落下。


    年轻男子伸手的一个侍卫低声道:“那晚驿馆打斗时,的确有个女子在一直放冷箭,放倒了我们不少人。后来碎银师叔去杀那女人,然后就……”


    那年轻男子听了,眼里迸出了杀意,下一刻弯刀出手,直直袭向了闫小萤的面门。


    他虽然比碎银年轻许多,可招数老辣,似乎不逊于碎银。


    不过这次小萤心里有底气多了——被凤渊操练一路,每天胳膊上吊四个沙袋对打的成果斐然,单论臂力就比以前强了不少。


    她甚至都没有移动身形,只将单刀竖起,与胳膊合二为一,以臂震荡,划出半圈,眼波不动,干脆利索地将那弯刀震飞。


    行家出手,三招便可见功力门道。


    这次,再没人质疑这么一个看似柔弱的小小女郎能击杀碎银了。


    那日二楼屋内的情形如何,屋外人并不知,而这女郎实际是用了诡计,坑杀了碎银。


    他们亦不知,面前女郎只会三板斧的技艺。


    她一举击杀了大魏高手碎银的赫赫战绩在前,方才一招“不动定乾坤”在后。


    这三板斧太过霸气,足以震慑住了院内的一众高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小萤技艺不够纯熟,却有着小阎王十足的迫人气势,外加骗死人不偿命的伶牙俐齿,凑合到一处,足以震一震场子。


    “你们远道而来,打打杀杀并非待客之道。今日天气甚好,不妨我们好好聊聊,你们之前要活捉三皇子,如今又要绑走帝师葛先生,目的到底是什么?若是不难,说不定我还能帮衬一下诸位。”


    若要杀人,两刀足够,可他们将那伉俪绑得整齐,显然是要带走,有些别的目的。


    小萤进院来唯一目的就是拖延时间,等着三殿下的救兵。


    她暂时震慑住这伙贼人后,便开始东拉西扯。


    那年轻人听了,却是一笑:“我连女郎是谁都不知,如何谈条件?”


    小萤笑道:“彼此彼此,阁下的脸蛋也未敢见人啊!”


    那人没有摘下围巾的意思,只是用犀利眼眸盯着她,冷冷道:“原先想着用这老先生钓凤渊出来,可是我改主意了,只是想跟你们换一个人。”


    小萤点了点头:“是谁?不妨说来听听。”


    那人沉默了一下:“你能做得了主吗?我要的可是你们狗皇帝宫里的人!”


    小萤指了指葛先生道:“他乃堂堂帝师!当今陛下最看重名声,岂会因为后宫里的人而贻误了自己恩师和师娘的性命?只要你礼待葛先生夫妻,也别管皇帝要他的生身老娘,他大抵都会应的!”


    那蒙面年轻人笑了:“你倒是敢说,看来我这回还真是绑对了人……不过,这么大的事情,一个暗卫做不了主,叫你的主子凤渊来!”


    显然,这人认定这武艺高强的女郎是凤渊的暗卫,所以不屑跟她谈判。


    小萤干脆拉了一把竹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上下看着那年轻人,略带玩味开口:“阁下在魏国的出身不俗啊!您佩刀上鸽血宝石,我怎么记得只有魏国的皇室中人才可佩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