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青春校园 > 可以钓我吗 > 20-30
    第21章 钓鱼


    在岑舒贤等陈清野回答的时候, 下起了细密的小雪。


    雪和雨是不同的。


    它来的时候脚步很轻,落在身上的时候没有重量,只有裸露的皮肤偶尔会感受到像幻觉般的冰凉。


    细碎的雪花一瓣瓣地飘落下来, 落在陈清野黑色的羽绒服上、灰色的毛衣领口上, 独一无二的形状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物,许久都没有融化。


    陈清野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轻轻地拍了拍岑舒贤的背:“别哭, 别哭。”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声线哑得不像话。


    他在这刻之前还在想, 他究竟多久能等到她的这句话。


    今晚八点的时候,贺樾过来找他, 说看见岑舒贤在「Ocean·Livehouse」和一群男生喝酒。


    他一边想, 她怎么可能听了那些话就回心转意, 这也没什么意外的。一边又想,也许今生都不会等到她愿意安定的一天, 蝴蝶终究是更爱自由的。


    可还是在贺樾“没出息”的眼神里, 载着贺樾一路飙车赶到了「Ocean·Livehouse」。


    然后就看见她, 那静水无波的一眼。


    宁愿自己面对危险, 都要跟他做陌生人。


    反而是他,根本没去犹豫是不是该冷眼旁观,直接就冲了上去。


    就像那年冬天在KTV门口揍了韦浩林, 他大获全胜后揪着韦浩林的一头黄毛, 警告韦浩林要是敢找岑舒贤麻烦,他就叫韦浩林全家都在芝城混不下去。


    随后, 是肾上腺素消退, 沸腾的血液冷却, 清醒了冷静了,却发现爱她这件事——


    本来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冲动。


    可以蒙蔽一切的冲动。


    岑舒贤的脸埋在他的颈窝, 眼泪沾湿他的胸口,像覆在上面的一块薄冰。她说话时瓮声瓮气的:“陈清野,你正面回答我呀。”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是与非,真与假,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他抬起手,托着她的脸,再用拇指抹去她脸上的泪花:“当然算数。”


    岑舒贤睁开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一缕缕的,眼角弧线勾人,琥珀色的眼眸一片清亮:“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算复合了吗?”


    和她分手第五十三天。


    怎么一天天数,一点点捱,想法如何变了好几轮,月寒日暖煎人寿,似乎都历历在目。


    陈清野把手环过岑舒贤的肩膀,另一只手缓缓上滑,停在了她后脑勺上。她的头发很软,因为雪落在上面有几分湿润的冰凉。


    他收紧手,把她按进了自己的怀里。


    两具身躯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一起。


    她的呼吸打在他的脖颈上,而他的鼻息掠过她的耳朵。


    没有一丝寒风可以侵入他们之间。


    “别哭了。”陈清野的声音就在岑舒贤耳边响起,少了那股倦懒劲,多了几分郑重其事,“我的财富,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我所知道和我所拥有的一切。”


    “以后都可以分给你。”


    “不会欺骗你,不会背叛你。”


    “不会让你孤零零一个人。”


    “如果你还是没安全感,那一定是我的问题。”


    “你跟我说,我都可以改。”


    “别那么轻易提分手。”


    岑舒贤说不出回答。


    她明明上次就跟陈清野说,下次谈恋爱,别一上来就跟别人掏心掏肺的。


    他果然没听。


    眼泪又忍不住簌簌地落下来,好像要把这些年忍住的眼泪全部流回来。


    岑舒贤抽抽搭搭地不说话,于是陈清野松开她的脑袋,低下头看她。


    她就趁这个机会抬起手,捧住陈清野的脸,踮脚吻了上去。


    冰凉的,干涩的唇。


    一瞬间暌违已久的气息有些陌生地扑面而来,激得心尖猛猛一颤。


    唇瓣辗转含吮,摩擦生热。


    生涩的吻渐渐柔软和湿润起来。


    她轻轻启唇,是无声的邀请。


    舌尖顺理成章地缠在一起,温暖,潮湿。


    他似乎无师自通了一些关窍,亲吻变得温柔而有节奏,舌尖时不时轻扫过她的舌底和上颚,从触碰的那一点扩散出酥酥麻麻的电流。


    是一个温柔、珍重又深刻的吻。


    让身在其中的人忘却四周飞舞的雪花,忘却漆黑冰冷的世界。


    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岑舒贤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


    陈清野停了下来。


    他的唇拉远,连带着牵出一缕和她的唇相连的银丝。


    雪花坠下,银线断开。


    他用手背去碰她凉冰冰的脸,黑眸清清冷冷像块冰,冰下却藏匿着细碎的、温柔的光:“先回车上。”-


    岑舒贤回到布加迪威龙上,暖气一直没关。


    陈清野去门卫处那里一起登记了两个人名字,才绕过来回到驾驶位。


    岑舒贤的视线一直无意识地跟着他行动。


    直到陈清野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驶进芝大的校门,一边嘱咐:“回宿舍要擦脸,不然会冻伤。”


    “嗯。”她回过神,看向自己冻得通红的手指。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再说话。


    好像都对突如其来的身份转变有些无所适从。


    陈清野的车还是停在离女生宿舍不远的空地上。


    雪还没下太久,地上的积雪很薄,隐约地露出灰色的水泥地面。


    陈清野绕过车头,来牵岑舒贤的手。


    炙热的掌心,可以把她的整只手都包进去。


    岑舒贤走了几步,突然停下了脚步。


    陈清野侧颜睨着她:“怎么了?”


    “陈清野。”岑舒贤也看向他,鼻尖因为前面哭过红通通的,妆也哭掉一些,露出的脸比以往少了许多攻击力,有些懵懵的,“你那天就在这儿跟我说,见了也当没认识过就行。”


    陈清野没说话,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你有想过,真的等到我之后……会怎么样吗?”


    她就是真的很好奇。


    陈清野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期待,才能说出“如果你哪天,真的想安定,我会等你”这种话。


    究竟有什么,值得他连一个期限都不需要地去等她。


    陈清野看向前方,微微仰起头。


    像是在回忆。


    “我想……”思考了半分钟后,陈清野开口,“想看你多对我笑笑。”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嗯?”


    她好像不是冰山美人这种人设吧。


    对陈清野笑得还少吗。


    “开心一些,无忧无虑的笑。”陈清野又说。


    他见过她真心的笑。


    眼睛和唇会一起弯起来,瞳孔还会闪闪发亮。


    她那时候还会明显地展露出自己的狡黠,是让人头疼又无奈的类型。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种笑从她的脸上渐渐消失了。


    他旁观着她换了很多很多男朋友,在暧昧和情爱之间游走,但好像没人让她真的觉得开心。


    他觉得是他们做得还不够好。


    如果换做是他……他总是会这样想。


    他也许会尝试能做到的一切。


    这个答案实在有些出乎岑舒贤的意料。


    她本来还想着如果陈清野有什么具体的愿望,她会尽力帮他实现。


    也让自己免于过分良心不安。


    她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陈清野已经牵着她的手走到了宿舍门口。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不是勉强你,别想了。”又轻轻推了推她的胳膊,“天冷,回去吧。”


    ……芝城就是这一点不好。


    冬天冷得让哪对小情侣都没和天对着干的勇气在室外恋恋不舍。


    岑舒贤望向天空,是一片让她喘不过气的灰暗。


    她忽然想逃离这里,哪怕就两天。


    “我们明天去青市吧。”岑舒贤回头抓住陈清野的手,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你之前说要带我看你玩帆船,我都还没看到呢。”


    第22章 钓鱼


    岑舒贤回到宿舍后, 飞快地洗了个澡。


    她在桌前摆出那些瓶瓶罐罐,挨个往脸上涂抹的时候,祝小姗从床帘里探出了头。


    “舒舒, 你回来啦?”祝小姗的视线在她身上打转, “你……没事吧?”


    她没回头:“没有,你快睡吧,我洗漱声音小点。”


    岑舒贤盯着自己倒映在镜子里的脸。


    两颊因为酒精酡红, 嘴唇红艳, 眼皮微微红肿,有预感如果放任下去明天会肿的更大。


    她小时候就是特别容易哭之后眼睛尤其肿的类型。


    那样她天生的欧式大双眼皮就会变得很不好看。


    后来她就很少哭了。


    外婆离世的时候岑舒贤没有哭, 几乎是冷静肃穆地和何阿姨一起操办了外婆的后事。


    公墓里, 外婆的墓碑挨着妈妈的, 也不知道妈妈在下面还怨不怨外婆。


    她唯一的灯塔,从此陨落在黄土之下。


    右胸的孝章戴了三天后, 岑舒贤就摘掉了。


    那些在她胸前和脸上窥伺的、好奇的、打探的目光, 很讨厌。


    她的苦难只是他们用来搭讪的工具, 每一句关心都假惺惺得让她作呕。


    但没关系。


    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一个守规则的人。


    外婆会一直在她心里, 直到她向魏倧完成复仇。


    镜子里自己的面容似乎变得可怖,岑舒贤心一慌就把镜子扣在了桌面上。


    祝小姗的声音隔着床帘传出来:“怎么了,舒舒?”


    “没事, 我想起来衣服还没收。”


    岑舒贤起身推开阳台的门, 走了进去。


    阳台比有着暖气的寝室内要冷得多。


    她把手掌按在冰冷的窗户上,用力将窗推开。


    冷风和雪花扑面而来, 把她冻了一个激灵, 让酒精上头的脸颊冷却。


    岑舒贤捏起一把雪, 按在了红肿的眼皮上面。


    她明天要和陈清野去青市,绝对不可能让自己肿着眼睛去。


    脑海里飘过刚刚在组团门前的对话。


    陈清野似乎有一瞬间的讶然, 眼角微微挑了下,捏了捏她的手指以示回应:“好,我来安排。”


    “嗯。”她抽回手。


    “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她轻轻蹙了下眉,但很快就管理好自己的表情,歪着头笑笑:“什么条件?”


    陈清野又像那天一样轻轻拍了拍她肩头的雪:“别再抽烟了。”


    岑舒贤眼睛微微睁大。


    “要是不开心了,跟我说,出去旅游散散心,带你去哪里玩,都行。……抽烟伤身体。”


    像性别调换的对话。


    让她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在家里抽烟的魏倧,根本不介意二手烟进的是自己亲人的肺,把墙壁和家具熏得发黄。


    陈清野应该是揍那个醉鬼之前,看到了她手指间夹的烟。


    她想跟陈清野解释,自己根本不会染上烟瘾,动了动唇又放弃了:“嗯。”


    他像是很欣慰,抬手拍了拍她的头,眉眼羁懒地舒展开,散发着闪耀的少年气:“回去吧。”


    岑舒贤点点头,转身走进了组团。


    走出很远后,她突然想回头看一眼。


    就看到,漫漫风雪中,陈清野像一座矗立的黑色灯塔。


    雪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他抬起手臂,冲她招了招手,是“快回去”的意思。


    像是在注视着她,一直等着她回头的那一刻一样。


    可是之前在一起的那短短几天,他们也许多次在寝室组团门口分别。


    她一次也没回头过。


    按在眼皮上的雪随着体温渐渐融化,冰水顺着脸颊下滑。


    岑舒贤用手背抹了下脸,用冻僵的手指把手机开了机。


    网络卡顿了一会,微信消息才陆续加载出来。


    最上面的是魏彦峥发来的几十条消息。


    她直接略过,点开陈清野名字后面的小红点。


    那轮很静谧的绿色月亮后,发来简短的几个字。


    【陈清野1.19】:回去了吗?


    岑舒贤正打算回复,手机屏瞬间黑了一下。随着微信来电声在空旷的阳台炸开,魏彦峥的头像跳了出来。


    “……”


    为了不打扰到寝室内的室友,她飞快地按下了接听。


    电话那头沉默了半秒,响起魏彦峥着急的声音:“ 姐姐!你终于接我电话了。”


    “嗯。”她压低自己声音,装出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抱歉,前面有点不舒服,室友把我带回来后睡着了。”


    “啊……”魏彦峥听上去有点失望,“你安全回寝室了就好。”


    岑舒贤听见魏彦峥那头呼啸的风声。


    “你还在外面?”


    “没……嗯。”魏彦峥吸了吸鼻子,“前面去了Livehouse联系不上你,我就在旁边吃了个饭。”


    她静默了几秒。


    倒是不关心魏彦峥是否在故作坚强,只是想到如果魏彦峥病了魏倧会不会领悟了嘘寒问暖的技能。


    “那你早点回学校。我头有点疼,先睡了。”


    “好吧……那你多喝热水,姐姐。”


    岑舒贤把电话挂了。


    回到微信界面,陈清野那头还是静静的。


    没发消息来催她。


    【浮云卷】:早到了,没看手机。


    【浮云卷】:明天几点见?


    陈清野的名字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陈清野1.19】:你睡醒再走就行,平日的游轮和机票都很充足。


    不充足也能砸钱买到。


    跟陈清野出门应该永远不用担心限量的问题。


    就像上次那个米其林系的闽菜馆,本身也是预约制的。但只要陈清野打个电话,一切就迎刃而解。


    【陈清野1.19】:我和朋友在外面吃个夜宵。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


    ……主动报备?


    只是没想到陈清野在上蹿下跳了一天还有精力赴下一趴。


    【陈清野1.19】:你要醒酒汤吗?


    【陈清野1.19】:我可以打包从你们宿舍楼下那个栏杆递进去。


    啊……他还惦记着这个呢。


    岑舒贤蓦然想到陈清野这一整晚,看自己的视角,忍不住扑哧笑了一声。


    虽然她抽烟、喝酒,打男人(差点,如果不是陈清野先动了手的话),但她还是好女孩。


    【浮云卷】:你在试探我醉没醉吗?


    【浮云卷】:那要是我酒醒了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就像某些男人“酒


    后乱性”。


    【浮云卷】:酒后乱复合?[/困]


    陈清野那边正在输入了好久。


    最后给她发来三个点。


    【陈清野1.19】:


    【陈清野1.19】:你会吗?


    学会把问题抛回来了。


    她莫名觉得陈清野已经领悟了钓系的入门诀窍。


    陈清野该不会就是传闻里那种学习能力很强的人吧。


    【浮云卷】:嗯……我酒品很好,你放心吧。


    她还没成年的时候,魏倧就会和饭桌上那群狐朋狗友怂恿、起哄她喝酒。


    喝醉的男人似乎被酒精还原,退化成了面红耳赤的狒狒,把道德底线同脱掉的衣服一起丢掉。


    【浮云卷】:有点困了,明天来接我哦。


    【陈清野1.19】:晚安。


    【浮云卷】:晚安。


    陈清野又回过来一个月亮的小表情。


    让对话在他那里结束-


    另一头,贺樾看着陈清野懒散地靠在卡座最里端,桌上的小菜烧烤一口没吃,就一个劲地捧着手机回消息,一阵牙酸。


    “不是大哥,你大晚上又把我叫出来,就是让我看你玩手机?”


    陈清野扭过脸,淡淡地睨了贺樾一眼:“睡不着。”


    “为什么?”


    “兴奋。”


    贺樾想起刚刚和陈清野碰面的第一眼。陈清野前额的头发有点湿,在芝城的冬夜被冻硬,反倒像一个炫酷的造型。陈清野的眼睛亮晶晶的,一看就心情很好。


    讨人厌的是这小子生气帅,高兴也帅。


    贺樾忍无可忍:“兴奋就去外面雪地里滚一圈去。”


    陈清野好像认真考虑了几秒这个提议,然后摇了下头:“不行,我明天要跟岑舒贤去青市。要是感冒了会传染给她。”


    “……”


    贺樾沉默几秒,看到陈清野唇角又卷着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看手机,再次忍不住出声:“复合了?因为你英雄救美?”


    陈清野打完晚安,把手机塞回兜里:“没这么简单,但和你没关系。”


    贺樾真想叹一口气。


    但他知道陈清野的脾气,劝了也没用。


    “你和她去青市干什么?”贺樾换了个话题。


    “她想看我玩帆船。”陈清野转着小指上的尾戒,“你去联系青市的俱乐部,明天给我组织个比赛。”


    贺樾打开手机翻了翻,给陈清野看自己的屏幕:“大哥,青市也在下雪。”


    陈清野皱皱眉:“那就友谊赛,在近海玩。”


    贺樾噎了下,无奈地摊摊手:“哦。”


    陈清野想了想,又点了几个名字:“你和他们一起来,晚上和青市那边的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饭。”


    都是帆船俱乐部里跟他们玩得最好的人。


    这几个名字放出去,芝城的二代圈都要抖一抖。


    陈清野又叮嘱:“不要和我坐同一趟交通工具去,她还没准备好。”


    贺樾的嘴角抽了抽:“你坐哪趟?”


    “明天定了跟你说。”


    贺樾愤而闷了一口酒。


    这酒怎么也有股狗粮味儿。


    “还有。”陈清野的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沿,扬着下巴看过来,漆黑瞳仁里又是那副芝城顶级太子爷的雍容傲气,“提前跟他们说,注意自己行为。我不是玩玩。”


    第23章 钓鱼


    岑舒贤昨晚的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梦里陈清野变成了一头体型巨大的灰狼, 眼冒绿光,她像是做了什么惹到他的事,恐惧地朝前狂奔, 他则在后面紧追不舍。


    直到她跑不动了, 陈清野追上来,张开血盆大口——


    把她紧紧地拉进了怀里,还用毛茸茸的大尾巴缠住她, 直到她喘不过气。


    岑舒贤一下子从梦中醒来。


    发现自己把被子拉到了脸上。


    手机时间显示9:28。


    她给陈清野发去消息。


    【浮云卷】:你醒了吗?


    过了大概半分钟。


    【陈清野1.19】:嗯, 我在俱乐部。


    【陈清野1.19】:你想坐船还是坐飞机?我找人定。


    岑舒贤的手指在屏幕边缘摩挲了一会儿,回复。


    【浮云卷】:轮船吧。


    轮船比较宽敞, 船上似乎也有挺多事可以做的……


    不用像坐飞机一样干巴巴地肩并肩坐好几个小时。


    【陈清野1.19】:我现在开车回芝大。


    【陈清野1.19】:到了给你发消息。


    回复完陈清野, 岑舒贤就开始收拾行李。


    只去两天, 倒是也用不着带太多东西,无非几件换洗的衣物, 一些化妆品和护肤品。


    等岑舒贤化完妆换好衣服, 陈清野也到了宿舍楼下。


    两人并肩走到停车场, 陈清野先走到副驾帮她开了门。


    还是那辆尾号11119的帕加尼Zonda。


    岑舒贤上车一边系安全带, 随口问道:“你那辆布加迪怎么撞的?”


    陈清野虽然成年没多久,但车技明显很高超。


    绝对是成年前就摸过许多次车的人。


    不过想想他住在壹号城堡,在山头上有个自家的飙车场也说得过去。


    “那天心情不好。”陈清野轻描淡写, “看到前面有个停斑马线前一直朝行人鸣笛的杂种, 就撞上去了。”


    他没说那是跟岑舒贤说以后做陌生人的那天。


    岑舒贤嘴角抽了抽,捏紧了安全带:“你正义感还挺强烈的。”


    陈清野慵懒地轻笑了一下:“也许吧。”


    只是那时视线错开, 看到是一家三口在积了薄雪的人行道上快速前行。


    女人年轻又瘦削, 抱着孩子的手冻得通红, 唯唯诺诺地跟在丈夫的身后,连被前面那辆宝马恶意地疯狂鸣笛催促都不敢抬头瞪一眼。


    他那时候忽然想起岑舒贤。


    那句“见了也当做没认识过就行”话音落下, 她朝他淡淡笑笑,说“好”。然后她转身走入组团的铁门,脊背挺直,步伐从容,一次头都没回。


    为什么冲动地跟她承诺,为什么哪怕无限期也愿意等。


    就是怕,她哪天想安定了,身边的人不是他。


    怕那个人不拿她当宝贝,怕她被欺负了,也没人给她撑腰。


    对于这种事,他就是只对自己有信心-


    帕加尼Zonda开进轮渡甲板下的车辆停放区,像驶入一只钢铁巨兽的肚子。


    岑舒贤跟着陈清野,依旧是VVIP的待遇。工作人员指引着让他们停在最里面的超宽停车位,下车后又亲自带着他们坐电梯去了最顶层。


    顶层只有一间套房。


    她第一次知道船上的房间能比酒店的总统套房还豪华。


    客餐厅、棋牌室、影音室、小泳池、桑拿房、露天阳台一应俱全。


    因为是家庭套间,连客房都有好几个,岑舒贤跟着工作人员一路看过去,最后挑了卫生间有海景浴缸的那间。


    等工作人员走后,岑舒贤便找了个借口说休整一下闪进了客房。


    起航的时候,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宿舍十二点后断电,所以岑舒贤昨晚都没能洗上澡。她在180度海景落地窗的浴室里泡了一会儿,吹完头发后简单地补了个淡妆,穿上一件偏薄的宽松灰毛衣走了出去。


    客厅很空旷,她环顾了一圈,才在阳台上看到陈清野。


    他躺在那张完全可以并肩躺下两个人的休闲椅上,双腿随意地交叠着,手里捏着一个白色的游戏机,修长的手指在下面的小屏上有节奏地按动。


    岑舒贤轻手轻脚地走过去。


    但也许是刚洗完澡之后,身上沐浴露的香气太重,她离陈清野还有两步距离的时候,他就转过了头。


    “在房间里待那么久,是为了洗澡?”陈清野收回视线,声调懒洋洋的。


    “嗯。”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但她不能说。她走到躺椅旁,“在玩什么?”


    陈清野在上船后也换了一件宽松的白毛衣,和她现在穿的有点像情侣装。


    “3DS。”陈清野打完手上那局,清黑的瞳孔看向她,“要试试吗?”


    岑舒贤从来没碰过游戏机。


    在魏倧眼里,女孩子是不应该接触这种东西的。


    他曾经致力让她具备女性气质,扮演好家庭天使的身份,尽管在妈妈去世后全部反弹性地失败了。


    但魏彦峥在社交主页上晒过不少游戏截图和设备。


    她在陈清野身边坐下,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会像上次一样看书。”


    把装逼进行到底。


    “船上看书容易晕船。”


    其实是贺樾跟他说,带那些他爱看的书上船,完全产生不了任何能够亲密互动的话题。


    然后就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游戏机塞到了他手里。


    岑舒贤好奇地探头看游戏机屏幕上的像素风画面。她的手臂碰到他的,毛衣摩擦产生微小的静电声。


    “难吗?我没玩过。”


    “不是很难。”陈清野指着游戏机下面的小屏幕,“就按照BGM的节奏点这里就行。”


    岑舒贤想了想:“你先演示下我看看。”


    陈清野点了一下开启下一关。


    屏幕上画面变化。


    两尊灰黑色的人脸石像面对面地矗立在一个小岛上,此起彼伏把嘴巴长成O型,随着按下发出“MUA、MUA”的歌声。


    有点魔性,也有点搞笑。


    主要这种小游戏看上去和陈清野的气质完全不搭。


    但他垂着睫毛,演示得真的很认真。


    “这个是那个叫什么……Moai石像?”她忍不住声音带了笑意。


    “嗯,在智利的复活节岛上。”


    过了一会儿,陈清野说:“你试试。”


    他把游戏机朝她这边递过来一些,她只需要伸手点。


    简单又无厘头的小游戏。


    面对面的Moai石像夸张地张大嘴巴对唱,没跟上节奏就会有海鸥飞到石像头上拉屎。


    像是童年时玩到会很快乐的那种游戏。


    为了能把BGM听得更清楚,岑舒贤自己都没注意到她越来越往陈清野怀里靠。


    也许还有某个人很心机地一点点挪动游戏机的原因。


    一关结束,屏幕上跳出一个惨淡的70分。


    岑舒贤轻轻嘶了一声。


    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尝试下一关,陈清野突然把游戏机放到了一边,然后侧身捏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来。


    浓郁的咸湿气息将她包围,分不清是来自陈清野身上的香水,还是四周漫无边际的海水。


    正午时分充沛的阳光落在她的眼皮上,渲染出一片片明暗闪烁的光斑,她抬起的手被夹在中间,抵着陈清野的胸膛,指尖触到毛茸茸、暖洋洋的毛衣。


    还有炙热、有力的心跳。


    唇上的触感像一波又一波,汹涌的海浪。


    客厅里响起的电话声,突然强势地插入他们之间。


    陈清野松开她,睁开的黑眸比前面水亮了许多,然后一声不吭地踩着拖鞋去了客厅接电话。


    岑舒贤伸长手臂,把桌子上的游戏机摸过来,开玩。


    她还没鼓捣明白怎么打开屏幕,陈清野就回来了。


    “怎么了?”岑舒贤抬起头。


    “前台提醒我们可以点午餐了。”陈清野在她身边坐下,休闲椅微微一摇,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会直接送到房间,菜单在小程序上。”


    “哦……”


    岑舒贤只好放下游戏机,在陈清野的手机上划拉几下,随便点了几个菜。


    只是没想到船上的菜品还挺丰富的。


    不仅有中餐的几种菜系,还有日料和西餐。


    把手机还给陈清野后,岑舒贤托着腮看向前方。


    海面上浮光跃金,天空一碧如洗,是很令人放松的景色。


    她注意到海平面那头若隐若现的绿色:“嗯……哪里是不是有个岛?”


    陈清野正在点菜,闻声抬起头。他打量了一眼:“是我家的岛,配套设施还在修。”


    语气平淡地像在说中午吃什么一样。


    “……”


    岑舒贤沉默了片刻。


    “我一直想有个岛。”她轻声说。


    “嗯?”


    “没人认识我,或者只有我一个人的岛。”


    陈清野点完了菜,收起手机:“为什么?”


    岑舒贤托着腮,海风吹动她还有点湿的头发:“我小时候看电视,上面说太空里有个快乐星球。不瞒你说,我那时候的想法是,我要是有一个快乐星球就好了。上面只有我一个小朋友,所有的快乐都是我的。”


    陈清野看着她,用手指轻触她背上有点湿的发尾。


    就像在轻拍她的背哄她一样。


    “后来我知道,太空里除了地球就没有其他适宜人类居住的星球了。我就开始想,要是有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就好了。我在上面做什么都没人管,哪怕像Moai石像一样MUA、MUA的唱歌都行。”


    陈清野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如果长时间不和其他人类交流,会导致思维和语言退化。”


    “……”她只是想想好吗。


    “如果你带上我,就没问题了。”陈清野像是在认真地答复她这段天马行空的话,“我可以帮你搭房子,接雨水,钻木起火……你看,你至少需要一个人帮你干活。”


    岑舒贤突然笑了。


    她不敢承认自己突然想到了鲁滨逊和星期五。


    也不敢承认把星期五和陈清野联想到一起的时候脑海里浮现了黑皮陈清野。


    她抬起手摸了一把陈清野的脸颊。


    很滑,手感还是那么好。


    “那可不行,我们陈少还至少需要一百个人伺候呢。”-


    两人又在阳台晒了一会儿太阳。


    门铃响起,岑舒贤面无表情地顶着肿烫的嘴唇先一步去了门口开门。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上面是琳琅满目的菜。


    岑舒贤吃了没几口就放下筷子,摸了摸毛衣口袋发现手机掉在了阳台的躺椅上。


    “我吃好了。”她跟陈清野说。


    然后去了阳台。


    拿起手机的时候,岑舒贤发现屏幕上有两个微信的未接来电,来自魏彦峥。


    前面跟陈清野玩的时候一直没时间看手机。


    她跳转到微信,魏彦峥果然给她发来了不少消息。


    【魏彦峥3.3】:姐姐,我们队长这周末有事,训练暂停了。


    【魏彦峥3.3】:我好闲啊,出来玩吗?


    【魏彦峥3.3】:最近有个电影好像还挺不错的。


    【魏彦峥3.3】:[对方已取消]


    【魏彦峥3.3】:[对方已取消]


    【魏彦峥3.3】:唉,只能一个人先吃饭了。


    【魏彦峥3.3】:[图片]


    【浮云卷】:我今天有点事出门啦。


    【浮云卷】:下次一起吃。


    消息刚发出去没多久,魏彦峥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岑舒贤的手指蹲在接听键上,还没按下去。


    “船上的菜不合胃口吗?”


    陈清野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岑舒贤把手机紧紧按在胸口,下意识地转过身。


    陈清野对上她的视线,本来羁懒的神色慢慢收起,微微眯起眼睛。


    “怎么?”


    第24章 钓鱼


    陈清野眉眼压低, 站在阳台门口很有压迫感。


    岑舒贤把手指按在下唇上,有些犹豫:“嗯……有人给我电话。”


    陈清野抬抬下巴:“你接呗。”


    岑舒贤没动,眨了眨眼睛:“……一个缠着我的人而已, 还是算了。”


    她都表演得这么明显了。


    陈清野显然不是傻子, 唇角抻成一道直线,傲慢地挑了挑眉:“我替你接?”


    岑舒贤微笑:“不好吧?”


    陈清野紧盯着她。他的位置正面着阳光,半眯的黑眸明亮锋锐, 像是要看穿她似的。


    那头的魏彦峥没打通电话, 又接连发来几条消息。


    叮咚的提示音在寂静的阳台格外清晰。


    没想到过了几秒,陈清野突然笑了。


    他扯了扯唇角, 长腿一跨, 潇洒地在一边的室外沙发上坐下, 手臂随意地搭着靠背,眉目间的锋锐骤然化成让人琢磨不


    透的羁散:“岑舒贤, 你在试探我吗?”


    她一脸无辜:“嗯?”


    “复合第二天, 就来测试我够不够大方吗?”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真要管了, 你是不是又要给我记一笔限制你自由的账啊?”


    “……”


    这次你是真想多了,哥。


    陈清野学着她的样子,抚着唇思索:“难道跟你谈恋爱, 得和所有异性断绝关系往来吗?”顿了一下, 又说:“我们只是男女朋友,你别对我的人际关系占有欲太强。”


    她以前说过的话, 用他那副清懒散漫的嗓子复述出来, 莫名有几分阴阳怪气的嘲讽意味。


    岑舒贤是真没想到陈清野能引申出那么久以前的旧账。


    她还在思考怎么应对这个诡异的走向的时候, 陈清野又呵地轻笑了一声。


    “所以,没事。我不吃醋, 也不追究,我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话虽说得轻巧,但岑舒贤却莫名感觉是陈清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


    这真的不是岑舒贤想象中的发展。


    她还在第一层,陈清野已经去大气层了。


    计划一下子全被打乱。


    海风轻轻地吹着,日光暖薰薰地照在身上,陈清野敞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沙发上,看上去很惬意。


    过了一会儿,陈清野像招小狗地似的冲岑舒贤摆摆手:“过来。”


    经过刚刚那一遭,她没什么警惕心,乖乖地走过去。


    离陈清野还有半步的时候,他掐住了她的手腕,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拽。


    她始料不及,朝他的方向倒过来。


    按陈清野的预料,岑舒贤应该会结结实实地扑进他怀里。


    但他们这对只谈过七天的情侣,显然对彼此的预测都有一些偏差。


    陈清野视线从岑舒贤支在沙发边缘的膝盖上转了一圈:“还挺防备我。”他挑了挑眉,散漫的笑混进浪潮里,“不想让我管你那些小白脸,也不用这么急。”


    岑舒贤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


    很尴尬的位置,离陈清野的重要部位就差一点点距离。


    “哪有。”


    岑舒贤硬着头皮回,正要把膝盖放下来的时候,陈清野搭在沙发靠背的手移到了她的腰上。


    在陷下去的腰窝那块,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隔着毛衣,触感并不明显,只是距离和动作比起往常都过分暧昧了些。


    她这次没急着挣脱,而是低头和陈清野对上视线。


    小小的影子落在他清黑的眼瞳里。


    他另一只手还攥着她的手腕,拇指按着她的脉搏,打着圈摩挲。


    有种异样的感觉,但她说不清楚。


    “乖一点。”陈清野倚着靠背,抬着下巴紧盯她的眼睛,气势摄人,唇角卷起那一点似有若无,“我把那个岛送给你。”


    岑舒贤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错愕的瞬间被陈清野抓住机会,放在她腰上的手用力一按。


    她像蝴蝶一样跌下来,脸差点撞上后面的沙发靠背,因为腰被他掐住而顿在那里。


    陈清野轻轻一提,岑舒贤就坐在了他腿上。


    “轻得像只小鸟似的。”他低哑的笑,气息拂过她裸露的肩颈。


    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后颈,向上移动,像是细数一节节的脊柱。


    然后,陈清野压住她的后脑勺,侧头,用力地吻了上来。


    柔软的唇瓣被毫不留情地吮吸、含弄、撕咬。


    腰上箍着的坚硬手臂一寸寸地收紧,几乎要将她揉碎在他的怀里。


    岑舒贤的第一反应是,昨晚那个梦成真了。


    只是片刻的分神,陈清野就似有察觉般报复性地咬了下她的唇侧。


    她“嘶”一声,还没来得及说话,陈清野就找到了她齿关放松的机会,开始毫不客气地在她口腔里攻城略池。


    岑舒贤的第二个反应。


    陈清野吃完饭后竟然去刷完牙才过来。


    绝对是有预谋的-


    下船的时候,岑舒贤换上了一件高领毛衣,外面搭了一个棕色的毛呢短外套。


    她抱着手臂坐在副驾驶,一声不吭。


    此时正在排队等待下船,陈清野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睨了岑舒贤一眼。车辆停放区阴森的灯光照得她的小脸有些悒悒不乐的样子。


    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副隐隐散发怨气的样子,哂笑一声:“留印子了吗?我又没用力。”


    陈清野这一提,岑舒贤就想起来他前面给她脖子上来的那一下。


    她呵呵一笑:“你是属狗的么,陈清野?”


    他一本正经地回:“我属龙。”


    “你属狼。”


    陈清野又笑了一声,没再反驳。


    船舱的门打开,前方的车缓缓地动了起来,依次驶出了轮渡。


    青市的冬夜也天黑得早,雪倒是停了,只是一团团的灰云仍铺在深蓝色的夜空中,低低地压下来。


    “先跟我几个朋友一起吃顿饭。”刚开上柏油马路,陈清野开口说。


    岑舒贤看过来,倒是没太意外。


    毕竟陈清野第一次邀请她看比赛的时候就说过,想介绍她给他的几个哥们认识。


    “一起比赛的,玩了很久,不用担心。”陈清野又补充。


    “嗯。”她倒也不担心,毕竟多难缠多脑残的男人她都应付过,何况陈清野的朋友当着陈清野的面总不可能做得多过分。


    贺樾在这时打进来车载电话,陈清野没戴耳机,直接公放接听了。


    “你们下船了吗,野哥?”


    陈清野应了声,贺樾开始跟他对今晚的安排。


    岑舒贤听了一耳朵餐厅名字,应该又是米其林系的融合创意菜。


    她拿出手机,趁这个时间回了几条消息。


    先是祝小姗问她是否安全的。


    【浮云卷】:放心吧,很安全。


    【浮云卷】:回去的时候给你们带青市特产。


    然后是魏彦峥的。


    【浮云卷】:我有事情要忙,没办法及时回你/哭。


    【浮云卷】:难得这周末不用训练,你正好出去玩玩吧。


    她一下子给魏彦峥转发了一大堆种草帖。


    【浮云卷】:这些我都没去过,你帮我试试哪个好。


    【浮云卷】:下次一起去玩。


    给魏彦峥画完饼之后,岑舒贤把手机收起来,心虚地瞅了陈清野一眼。


    陈清野正在和贺樾商量着定菜单。


    报了几个菜名之后,陈清野说:“加上这几个,我女朋友喜欢。”


    “……呵呵。”贺樾皮笑肉不笑的声音从扬声器传出来。


    岑舒贤忍不住想起下午时分,轮渡的阳台上。


    那汹涌又猛烈的长吻。


    湿咸的海风,唇舌间的薄荷香。


    像是能从五感的各个角度烙印在记忆里。


    在过往的恋爱里,她从没这样过。


    她享受快餐式的恋情,只要外在条件过了她这关,就大可一试。不需要走心,亲昵是点到为止的例行公事,她总是若即若离,那些人偏偏更欲罢不能。她最享受的就是断崖式甩掉那些自以为很有魅力而游戏花丛的浪子,恶意地把他们的脸面踩在脚底下。


    可陈清野完全是意外中的意外。


    她觉得这种感觉不太好。


    因为她对他有愧。


    他没有罄竹难书的罪行,有张超群绝伦的脸,还对她好得过分,更可怕的是他似乎开始找到拿捏她的关窍。


    思索着这些,岑舒贤到餐厅的时候情绪依旧不太好。


    她和陈清野并肩走进包厢,他的朋友都已经就座,一齐朝门口看过来。


    “这是我女朋友,岑舒贤。”陈清野跟所有人介绍。


    岑舒贤觉得她那时候的笑容应该显得格外敷衍且浮于表面。


    她其实对别人的情绪很敏锐。


    所以她能感受到,陈清野的朋友在


    她刚走进包厢时的眼前一亮和热情欢迎,在陈清野陆续把他们介绍给她之后变成了客气的应付。


    只是陈清野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就像这里只有他毫无察觉一样。


    菜陆续上来后,陈清野用小碟先为她单独分了餐:“等下,我女朋友晚上吃得少。”


    分出来的是她晚餐时会吃的清淡素菜。


    他的朋友笑着应和:“怪不得嫂子身材这么好,走进来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明星呢。”


    其实连明星都没几个敢在他们面前端这么高的架子。


    分好餐的菜碟被放在岑舒贤面前,她干脆把自己当做隐形人,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地吃菜。


    陈清野也不会逼着她说话,席间和朋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从头到尾都没拐到过她身上。


    岑舒贤吃得不多,放下筷子也早,像只花瓶一样微微笑坐在那儿。


    然后陈清野没一会儿也放下了筷子。


    于是几乎一直在聊天的众人,没吃几嘴菜就这么都说自己吃好了。


    陈清野拉开椅子,去一旁的衣架上替岑舒贤拿外套。


    席上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看看表笑着说:“没想到这个饭局结束得比我想象中早这么多。时间还早呢,别让嫂子觉得我们接待不周,去「Sand·Livehouse」坐坐呗?”


    陈清野已经穿上自己那件灰色的长大衣,手臂上搭着她的毛呢外套走过来,目光像是在询问她。


    她倒也不会这么直接地给他朋友甩脸子,弯了弯眼睛:“我都可以啊。哥哥,你怎么想?”


    一声柔软婉转的“哥哥”,陈清野的视线凝了下,他几个朋友也忍不住对视一眼。


    像是没想到陈清野最终喜欢的是这种类型。


    “走吧。”陈清野眉眼里蕴着懒散的笑,把外套递给她。


    等岑舒贤穿好后,又牵住她的手-


    「Sand·Livehouse」是陈清野青市的哥们开的。


    依旧是最高一档的装潢,全场禁烟,空气清新,氛围也很不错。


    台上的摇滚歌手在圈内小有名气,一首一首地唱着,点燃下方舞池的观众。


    他们坐在上面的一圈的卡座,岑舒贤靠着陈清野,没玩游戏,小口小口地喝着面前的鸡尾酒。


    如果她在赌桌上大杀四方,估计陈清野的朋友会更怀疑陈清野的眼光。


    只是陈清野好像不介意,原本抓着岑舒贤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摇了几轮盅后一齐推到她面前:“你替我玩会儿。”


    岑舒贤就像网上的那个表情包“我吗?”一样。她眨了眨眼睛:“你要去洗手间吗?”


    陈清野没应声,也可能是被摇滚歌手的歌声盖下去了。


    她看了片刻陈清野转身离去的背影。


    然后回头抿唇笑笑:“要是玩得不好,别笑话我。”


    岑舒贤跟他的朋友玩了几轮。


    他的朋友都开始怀疑她是不是天赋异禀的时候,摇滚歌手的音乐突然停了。


    对面的男生突然激动起来,瞪大眼睛,颤抖的手指向舞台的方向:“卧、卧槽!野哥!”


    岑舒贤回过头。


    穿过绚丽交错的射灯,人头攒动的舞池,她看到陈清野在架子鼓前坐下,深邃的五官在灯光下更加冲击式的立体。


    什么都没说,就能引发人群的尖叫。


    站在舞台中央的摇滚歌手替陈清野解释:“这位帅哥要送女朋友一首歌,哎,别失望嘛,虽然名草有主,但人家至少比我养眼得多……好了,我先下台了。”


    音乐起的那一刹,陈清野抬起眼,隔着人海与岑舒贤对上视线。


    然后,扯着唇角笑了一下。


    第25章 钓鱼


    陈清野的那个笑, 就像一枚落进汽水中的泡腾片。


    台下的人群瞬间沸腾,爆发出惊呼和口哨。


    连岑舒贤身后的贺樾都发出了土拨鼠般的“啊啊啊”叫。


    她抿着唇,脑子还有点懵。


    一个极其陈清野的笑。


    再次高调地提醒她, 这是送给她的歌。


    陈清野很快就垂下眼睛, 跟着前奏懒散地打起鼓点,笑容已经敛起,剩下一张帅到掉渣的冷脸。


    进入主歌, 尽管领子上夹着麦克风, 陈清野却并没有开口唱。


    反而是台下的一个接一个,像湖面上扩散的涟漪, 开始跟着伴奏大合唱。


    “……不知天高地厚的我,


    你的微笑总是让我为你着迷。


    你有一双深情的眼睛,


    你有融化冰雪的魔力,


    从来不敢奢求的我,


    你的美丽总是让我躲不过去。”


    人群摇头晃脑, 高举着摆动的手臂, 甚至有人打开了手机闪光灯。


    陈清野抬起手臂, 重重击打面前的两只强音镲时,朝岑舒贤的方向看了一眼。舞台迷离绚丽的光落进他的黑瞳里,犹如一对迷惑人心的万花筒。


    他终于启唇——


    “什么原因, 你的发香,


    总挥之不去。


    我的世界,什么时候,


    开始昼夜难分,


    翻天覆地来去,


    都是因为想你。”


    岑舒贤还是第一次听陈清野唱歌。


    很干净清透的男低音,他音感应该很好, 降了Key调依旧很准。


    台下合唱的人群也渐渐安静下来,把舞台留给了陈清野。


    所以岑舒贤清晰地听见贺樾快哭了的声音——


    “啊啊啊野哥唱歌了,第一次听到野哥唱歌,耳朵怀孕了啊啊啊啊啊!!!”


    她和同桌其他人:“……”


    歌曲进入尾声,陈清野敲下一连串节奏急促的重击。


    在开口前,他伸手调了一下衣领上的麦。


    Livehouse里气温很高,陈清野只穿了一件黑灰色的薄毛衣,领口因为动作和麦克风的重量坠下来,露出凹陷的锁骨。


    岑舒贤突然看到他的锁骨中间有一串英文字母。


    在他们之前在一起时绝对没有。


    ——「Sisu」。


    台上,陈清野低磁的嗓音哼唱着最后一段。


    “只能偷偷的爱上你,


    只能偷偷看着你,


    总是没勇气,


    总说不出我是真的爱上你。”


    岑舒贤也低头在手机上搜出了那个词汇的含义。


    Sisu,一个芬兰语里的词汇,意指在冰天雪地中依旧坚定的决心-


    从「Sand·Livehouse」出来的时候,外面又飘起了雪花。


    空荡的长街被一层薄雪覆盖,侍应生在不久前拿走了他们的车钥匙,他们在等车开到门口来。


    陈清野那辆帕加尼Zonda最先抵达。


    他和身后几个朋友点点头:“走了,明天见。”


    “好嘞,野哥拜拜。”


    陈清野绕到驾驶位上车时候,岑舒贤听到了身后几人的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位正主啊?……圆周率的?”


    然后是贺樾的嘘声。


    ……圆周率?


    岑舒贤上车之后,还在想这个问题。


    关于陈清野腰上的纹身,她以前从来没有问过,也不太好奇。


    但现在……


    “陈清野。”她坐直看向他。


    陈清野转了下方向盘,眼角微扬,朝她睨来一眼:“不叫哥哥了?”


    岑舒贤默默在心里呵呵一声,“你每次那个反应,我还以为你恶心我这么称呼你呢。”


    “还好吧。”陈清野像是认真考虑了一下,“主要你叫的频率太少了,我不习惯。”


    她懒得扯:“嗯,那个……”


    陈清野打断她,又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开口:“我觉得我们在一起整天叫彼此全名也不合适,之前邹程和冯泽远都叫你舒舒。”


    岑舒贤:“呵呵,我又没有不让你叫。”


    “我不想跟他们一样。”


    不是,以前没看出你这么事儿啊。


    岑舒贤还在腹诽,就听到陈清野一本正经地吐出两个字:“宝宝。”


    “……”


    这次轮到她露出惊悚的表情了。


    她大概明白陈清野寥寥几次听到她叫他哥哥时的感受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表面情侣来说,这种称呼还是太过越界了一点儿。


    至于为什么说是表面情侣。


    首先是陈清野从来没有正面地、直接地说过他喜欢她。


    其次是她也没说过。


    他们一下子跳过了甜言蜜语和蜜里调油的阶段,来到这两个过分肉麻的称呼面前,实在有点一步登天了。


    “好像不太好。”岑舒贤努力保持得体的微笑,“要不你叫我舒贤吧。”


    “我觉得挺好的。”陈清野看着前方,顿了下又说,“宝宝。”


    您可真是越来越得心应口了哈。


    算了。


    其实她的适应能力也很强。


    “好吧。”岑舒贤眨眨眼睛,“我有个问题,哥哥。”


    陈清野看上去心情很好:“嗯,说。”


    “你腰上的圆周率是什么意思?”


    陈清野:“……”


    恰逢转弯,他凉凉地瞥了她一眼:“你平时都看哪儿呢?”


    ……?


    第一次见面是谁撩着衣服给她看?


    “圆周率,就是π。”陈清野说。


    “嗯。”她等他说。


    “π是个常数项。”


    等了半天,陈清野没继续往下说的意思。


    “……没了?”


    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陈清野笑了一声,却没说话。


    帕加尼驶进金沙希尔顿的门廊,在玻璃旋转门前停稳。酒店的门童迎上来,为岑舒贤打开门。


    车被门童开去停车场,经理带着他们飞快地办理了入住,恭恭敬敬地把房卡递到了陈清野的手上。


    两人一起坐上电梯,光洁的金色轿厢门映出他们并肩而立的高挑身影。


    岑舒贤盯着面前的反光,陈清野双手插兜悠闲地站着。她觉得自己今天必须得搞明白这个圆周率。


    她问:“哥哥,常数项,然后呢?”


    陈清野侧头看她,唇角勾着一点笑,不知道在偷乐什么:“啊,不明白?”


    有点儿小秘密这么值得乐吗?


    她秘密可比他多了去了。


    岑舒贤微笑:“不能说?”


    “π,圆周长与其直径之比,一个永不循环却可以无限下去的数字。”陈清野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低磁,“既具有无限性,又具有不可预测性。这串数字里会包含每种可能的组合,你出生的日子,你和别人相遇的日子,你的手机号码。简而言之,包含着所有可能。”


    说完后,陈清野看着她挑挑眉。


    岑舒贤眨巴眨巴眼睛。


    好装逼啊。


    陈清野纹的果然都是这类型的东西。


    她笑眯眯地拍了拍小手:“哇,真是太神奇了。”


    陈清野的笑收了一下,把脸转了回去。


    “叮”的一声,面前的电梯门打开。


    陈清野突然抬起手,泄愤似的用力揉了一把她的后脑勺:“到了。”-


    第二天帆船比赛的开赛时间在下午两点。


    冬季的海水和夏季截然两样,不再通透蔚蓝,而是一种浓墨重彩的灰蓝色。


    剧烈翻滚的海浪像卷了一层层的碎雪,拍在已经扫过一次雪的码头上。


    天气环境并不算好,两点已经算是最风平浪静的时间,海边的风还是很大。


    岑舒贤裹紧自己的羊绒斗篷,犹豫地吮着唇:“我的要求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其实我也不是非要看……”


    这么冷的天,一上帆船肯定得全身湿透。


    不得冻成冰棍了。


    “近海而已,而且这次比赛定的航线很短。”陈清野披着一件米白的羽绒服,里面已经换上了冲浪服,手里拎着一件救生衣,神色疏懒。他指了指海上那艘帆船,“现在是在设置标志,等会航线就绕着这个比。航线都是当天现场根据风向定的,因为比赛时必须得经过逆风、横风和顺风三种不同的风向。”


    岑舒贤昨天睡前也大概看了下帆船比赛的规则。


    才发现帆船也不是那么容易玩的。


    除了体育竞技,还得了解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洋流、潮汐等等等。


    陈清野的几个队友这时候从后面走了过来。


    停在陈清野身边的时候,还异口同声地叫了句:“嫂子。”


    岑舒贤:“……”


    陈清野又和他们说什么了?


    她睡了一觉,心情好了很多,于是弯着眼睛笑笑:“嗯,今天比赛加油。”


    其中一个人眼睛都看直了,被贺樾偷偷踹了一脚小腿。


    陈清野回头看她:“我去比赛了。你站这边看就行,别离海太近。”


    几个队友听到他这么说,都往码头那边走去。


    结果陈清野没动,贺樾走出几步又奇怪地回头:“野哥,走呗?”


    陈清野还在低头看着她,像在思索什么。


    海风汹涌,吹起岑舒贤的长发,她把头发撩到耳后,刚想说“怎么了”,陈清野就朝她面前迈了一步。


    然后他抬起手,把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她的唇上。


    坚硬冰冷的指节抵着她的唇珠,几秒后,被挪开。


    陈清野把手收回来,按在自己的唇上,挑眉冲她笑的时候,黑发飘逸,意气风发。


    “先跟我的缪斯女神讨个祝福Buff。”


    “等我赢了回来,再跟你换个正式的吻。”


    第26章 钓鱼


    灰蓝的海平面上, 三艘帆船并行从视线的另一端冲了出来。


    颜色各异的主帆迎风鼓起,起伏的海浪带着船头不停地剧烈摇晃。陈清野坐在那艘黑色帆船的最前端,双手紧抓缭绳, 被藏蓝色冲浪服紧紧包裹的手臂肌肉贲张结实。


    很快, 陈清野驾驶的帆船就超出了其他两艘一个身位的距离。


    帆船破开汹涌的波涛,顺利地经过了第一个标志点。


    该是欢呼的时刻,偌大的海滩上, 却只有岑舒贤一个观众。


    她动了动唇, 冷冰冰的海风就掺着雪沫儿抽在脸上,于是她又把斗篷裹得紧了一些。


    远处的海面上, 风势渐大, 惊涛骇浪。


    帆船剧烈地左右摇晃, 必须要不停地调整主帆和前帆,和两头来回压舷。


    船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浑身湿透。


    陈清野随手将湿透的刘海向后撩起, 露出立体的眉弓和额头, 微微皱眉, 神色冷肃, 动了动唇像是在指挥。


    他弓着宽阔的脊背,双手撑在船头上,紧盯前方, 全身肌肉蓄势待发, 像在驾驭一头巨兽。


    岑舒贤那一刻升起一个隐约的想法。


    怪不得人总说认真的男人最帅。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岑舒贤把手从斗篷的毛领里抽出来,拿出手机。


    “魏彦峥”三个字赫然在屏幕上跳动。


    “……”


    她抿了抿唇, 看了一眼海面。


    陈清野依旧在专心地比赛, 完美地经过下一个标志点。


    “喂?”她接起电话。


    “姐姐……”魏彦峥的声音听起来垂头丧气。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唉……”魏彦峥重重地叹了口气, 顿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了她这边呼啸的风声, “姐姐,你在外面吗?”


    “嗯。”岑舒贤垂下睫,又问,“你怎么了?”


    “我……我离家出走了。”魏彦峥烦躁地啧了一声,“都是我爸,老催着我进什么俱乐部,那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吗?我才刚进校队,又没有什么成绩。他怎么不检讨下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又砸不起几十万会费让我一路绿灯。”


    “……”岑舒贤勾起一个冷嘲的笑,声音却依旧很温和,“你爸爸未免给你的压力也太大了。别人都是父母帮助进去,你爸爸可能是希望你进去后能帮他牵线搭桥……所以才心急了一些。”


    “就是。肯定因为最近公司生意一般,他才想


    着利用我……”


    魏彦峥在那头絮絮叨叨地抱怨,岑舒贤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时,她的余光里却瞥到一个行踪鬼祟的男人。


    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灰绿的夹克,一开始是在沙滩上方的栏杆前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又走了下来,晃悠着晃悠地接近了她。


    阴鸷的视线还在不停地打量着她。


    岑舒贤微微蹙起眉。


    她很确定,男人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因为今天的帆船比赛,陈清野包下了这片海滩,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突破安保进来的。


    她一边状若自然地应和着魏彦峥,一边视线在脚边打转,寻找有没有能够防身的东西。


    贝壳、小石块、被风吹走的小螃蟹……


    或许抓一把沙子往对方眼睛里扔也可以?


    “嗯……我在看海……心情有点不好,我想起我外婆了。”岑舒贤提高声音,“噢,你要来找我吗?你多久能到?你离这里应该很近吧?”


    故意让后面的男人听到。


    对面的魏彦峥还一头雾水:“啊?你在哪儿啊,姐姐。”


    “嗯嗯,四五分钟吧?我等你。”


    男人又晃悠晃悠地走远了些,岑舒贤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头有点晕……你就当我刚刚说胡话吧。”岑舒贤的语调恢复正常,远处的海面上,帆船正在扬帆回航,起点和终点在同一个位置,“我回老家了,离芝城很远,不能帮上你什么。你先回宿舍吧,注意安全。”


    又敷衍了喋喋不休的魏彦峥几句后,岑舒贤挂断了电话。


    帆船已经驶出视线,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怒海。


    岑舒贤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滩上,朝码头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百米后,她看到了远处被队友簇拥的陈清野。


    他身上披着羽绒服,手里拿着一块大毛巾,胡乱地揉着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的脸滑下来,那张立体锋锐的脸比平时更冷白了些,显得嘴唇愈加红。


    羽绒服里面还有一条披在肩膀上的沙滩巾,自然地垂落下来,露出紧紧贴在身上的冲浪服,腹肌和人鱼线的沟壑线条明显。在鼓起的胸肌之间,一块金牌在略显灰蒙的天色里熠熠生辉。


    陈清野恣意地笑着,转头与岑舒贤对上视线。


    对视几秒后,他停下脚步,朝她张开双臂,然后挑了挑眉。


    岑舒贤望着他的眼睛,一时挪不动脚步。


    那双黑瞳犹如被水浸润过,比奖牌还要闪耀。


    她该往前走吗?


    她……会往前走吗?


    他的朋友都朝她投来视线,神色各异。只有陈清野依旧朝她张着双臂,脸上是懒洋洋的笑。


    没有一丝不耐和怀疑。


    她终于提起脚步,向前走去。


    脚下的沙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


    让人飘飘欲仙,又像转眼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岑舒贤的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要逃离让她不安的这个地带。


    她跑起来,如同一只雏鸟投林,如同一只蝴蝶降落,撞进陈清野的怀里。


    他的身上泛着冰冷的潮气,怀抱却很坚实。


    周围响起众人的嘘声。


    岑舒贤仰起脸,抿起唇角朝陈清野笑:“第一名吗?”


    他扬着下巴,是很有少年气的傲慢:“我出手,当然是了。”


    她还没想好回答什么,陈清野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了一些:“我身上还湿着,等会再抱。”


    岑舒贤眨眨眼睛。


    陈清野的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又带着她转身九十度,面朝大海。


    “看。”


    一个字,像开启魔法的咒语。


    烟火升空的声音在海平线尽头炸开,数道彩色的烟火腾空而起,在海面上如花朵般绽放。云层朦胧的阳光下,白日焰火呈现出别样的绚丽和透亮。


    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毁灭与新生循环往复。


    未散的烟火停留在空中,色彩斑斓艳丽,萦绕着丝丝袅袅的烟雾,同云上天宫的的海市蜃楼。


    岑舒贤的眼睛忍不住睁大,缤纷的烟火映在她的眼底。


    脖颈突然一凉。


    是陈清野将他的奖牌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岑舒贤有些犹豫地捏住,触感沉重而冰凉。


    陈清野说:“是纯金的。”


    ……突然就有点烫手了。


    “呃……”


    “这都归功于缪斯女神赐我的Buff。”他打断了她的迟疑。


    她刚想说陈清野你不要这么油腔滑调。


    他就捏住她的下巴,猛地俯下身来。他的唇停在离她一厘米的位置,鼻息拂过她的鼻尖。


    岑舒贤看见陈清野的眼睛闪烁着,眼底和她一样倒映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


    迷离又蛊惑。


    “正式的吻,该兑现了,宝宝。”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凶猛地压上来。


    像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吻,激烈、汹涌,抵死缠绵。


    用唇舌将彼此淹没。


    爱是能溺亡情人的海洋。


    那个时刻,岑舒贤蓦然觉得。


    陈清野或许也从没笃定过和她能够永久。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像这样,为她留下一笔又一笔浓墨重彩的回忆。


    此生,有且只有一次的。


    有且只有,陈清野能做到的。


    在喧嚣浮夸的夜场,为她专心地敲着架子鼓,唱一首情歌;在滴水成冰的冬日,穿越惊涛骇浪,为她拿下帆船比赛的冠军。


    她第一次奔向一个人。


    迎来了一场,如同奇迹般的,始料未及的——白日焰火。


    哪怕焰火转瞬即逝,在情人的眼底依旧永恒-


    烟花散尽,空中浮动着浅淡的硫硝味,很快又被湿咸的海风卷走吹散。


    两人十指相扣着向沙滩外走。


    陈清野的朋友门稀稀落落地走在后面,像是怕打扰了他们。


    陈清野的手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灼热滚烫,包着岑舒贤的掌心也很暖和。


    她忍不住都想感叹一句,气血真足。


    以后一定用不上保温杯泡枸杞的那种。


    沙滩的出口是一扇小铁门。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门口几乎没有照明,保安看见他们走过来,提前打开了门上的锁。


    “回去的时候,你想坐飞机还是轮船?”陈清野捏捏她的手,问。


    “都可以,看哪个方便吧。”岑舒贤一边回答着,一边微微蹙起眉。


    保安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晦暗的阴影下,那个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是身形很眼熟。


    再走近一些,她辨认出了男人身上那件灰绿的夹克。


    陈清野毫不关心,替她把铁门朝前推开:“轮船会舒服一些。”


    男人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岑舒贤的余光一直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直到男人抬起手,昏暗的光线下,那道白光尤其炫目。


    岑舒贤用力扯住陈清野的手臂:“陈清野——”


    陈清野反应迅速地转身。


    但是。


    扑一声。


    ——刀刃刺穿衣服的声音。


    第27章 钓鱼


    电光石火的一瞬。


    因为岑舒贤的提醒, 陈清野转过身,及时用手臂格挡了一下。


    常年锻炼的人反应很快,他伸手攥住男人的手腕, 一用力就让男人吃痛松开了手。


    刀“咚”地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陈清野又抬起一脚, 正中男人的大腿,将对方狠狠踹倒在了地上。


    直到陈清野已经用膝盖压制住趴在地上蠕动挣扎的男人,门口的保安才如梦初醒般冲过来:“诶诶, 那男的, 你干嘛呢?!”


    保安过来扣住男人的另一只手,表情慌张:“你说你是他们亲戚我才放你进来的, 你这是在干嘛?!你要害惨我了!”


    陈清野俯下身, 视线划过男人扭曲的脸, 神情冷冰:“三伯父?”


    男人见挣脱不开,扭头啐了一口:“狗杂种, 怎么没捅死你。”


    陈清野没理会, 看保安已经一边压在男人身上, 一边拿出手机报警, 便直起了身。


    他转过身,岑舒贤才注意到血从他羽绒服的破口流出,已经染红了一大块。刺眼的颜色让人忍不住心慌, 她咬紧唇:“你……你的手臂, 在流血?”


    陈清野的朋友终于注意到前方的兵荒马乱,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将陈清野围住。


    贺樾问:“野哥, 你没事吧?”


    陈清野一边用毛巾暂且缠住流血的手臂, 一边嗤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有事还是没事。”


    “有事。”贺樾看了眼陈清野的脸色,又改口, “呃,没事,这才多大点伤……”


    陈清野不置可否,回头看见岑舒贤要打120:“不用,我能自己过去。”他随意地扯扯唇角,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这么担心我,手指都在抖。”


    岑舒贤:“……”


    她放下手机,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压制涌动的心慌。


    坦白讲,她是有点怕血。


    会让她联想到小时候,在魏倧醉酒后一些发生在家里的恶心回忆。


    脸被压在地上的男人哼笑了一声,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陈大少爷,你不会以为这女的真喜欢你吧?前面她一个在沙滩上,我可听见她跟别的男人打电话,还要人家过来找她呢。”


    岑舒贤一下子攥紧了手机。


    围成一圈的人瞬间都朝她看过来,视线各异。


    陈清野却没回头,盯着脚下的男人,又狠狠踹了一脚对方的肩膀:“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没一拳打你脸上,你还蹬鼻子上脸,嗯?”


    男人吃痛后大叫:“你怎么敢用脚踹我!我是你伯父!”


    陈清野淡声道:“因为我怕脏手。”


    警车很快呼啸着赶到现场,民警看了一眼陈清野渗血的手臂:“你先去医院处理伤口,晚点来警局做笔录。”民警环视了一圈,“还有谁是目击者?”


    岑舒贤刚想应声,陈清野就抓住了她的手。


    指尖冰凉,骨节坚硬。


    她怔了一下。


    保安上前一步,自告奋勇:“警察同志,我,我!我看到了全部经过!”-


    傍晚时分,医院的急诊部依旧人来人往。


    所幸的是外科排队不多。


    挂号的事由贺樾代劳,他们刚到外科门口便被叫到了号。


    陈清野松开和岑舒贤十指相扣的手,回头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走了进去。


    岑舒贤坐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把冰冷的指尖捏得发白。


    贺樾凑过来:“呃……嫂子,你身份证号给我下?”


    她抬眼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灯下清浅幽淡。


    “野哥刚刚给我发消息,让我先把回去的船票订好。”贺樾挠挠头,想起自己两个半月前,在莫莉书店第一次见岑舒贤的时候,还想要泡人家。


    怪不得当时陈清野的视线几乎要把他凌迟。


    但是贺樾现在心里也有了数。


    岑舒贤这种不是一般男人能掌握得住的类型。


    她有一张漂亮又完美的面具,人前总是笑意盈盈、柔情似水。但这张面具把她和所有人隔开,像一道透明的墙壁。她掌控这张面具的技巧堪称娴熟,只有耐心表演和懒得表演的区分。


    当陈清野走进外科诊室的时候,她身上的气质迅速褪冷,表情也彻底消失。


    岑舒贤不太确定今天还能不能连夜赶回芝城,抿了抿唇道:“等陈清野出来再说吧,不急。”


    又过了一会儿,陈清野走了出来。


    多少失了血,他的唇不免有些发白,冷冷淡淡一张脸,视线扫一圈,落在岑舒贤身上。


    为了包扎上臂,里面那件冲浪服右边的袖子被剪下,陈清野披着那件染了血的羽绒服走过来。


    他坐在她身边的时候,袖子晃荡,露出了嶙峋的手腕。


    一抹黄色一闪而过。


    岑舒贤低着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陈清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贺樾给你订好票了吗?”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陈清野的手僵了一下。


    那串金刚菩提明晃晃地挂在他手腕上,岑舒贤咬紧唇角,有些怀疑地紧盯着,想要确认是不是同一串。


    “别看了。”陈清野淡淡地说,“等你走后,我去捡回来的。”


    岑舒贤猛地抬起头,撞上他清黑的眼瞳,里面映出她的脸。她还是把那句“你是傻.逼吗”咽了下去,委婉地问:“你傻吗?”


    怪不得第二天来找她复合的时候,一副重感冒的样子。


    “说到底也是你的一份心意,不该被丢在地上。”陈清野又说。


    岑舒贤一时怔然,说不出任何话。


    她一点儿都想象不出来。


    陈清野这么骄傲的人,是怎么低下头,在晦暗的风雨里,一颗一颗把这些珠子捡回来的。


    那时候,他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抱有最后一丝希望,想着第二天来找她复合。


    还是已经做好了和她再没有以后的准备,把它当做她给他的最后一份,也是唯一一份礼物。


    他说她的心意。


    可是……


    她的心藏在一片荒芜的镜子迷宫里,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楚。


    这么廉价的手串,和那块四十万的爱彼皇家橡树离岸表戴在一起,像一个笑话。


    岑舒贤的手握着陈清野的手腕往下滑,想把那串珠子褪下来:“寓意不好,还是别戴了。”


    陈清野由着她摘了下来,一边说:“我这伤不重,等会儿让贺樾把报告单送到警局,我们先回芝城。”


    岑舒贤把那串金刚菩提放进自己的斗篷口袋,上面似乎还残余着陈清野的体温。她犹豫地打量了一下陈清野的手臂。


    包扎着绷带的手臂被遮掩在羽绒服下,她没有透视眼,也看不出究竟伤势如何。


    “……那也不用去说明情况吗?”


    陈清野嗤笑一声:“我三伯父那种人色厉内荏,去了警局肯定什么都抖出来,用不着我说。”他顿了一下,“家里的一些纠葛,和我关系不大。等关几天出来我让我爸找人看紧他,不会有什么事。”


    “嗯。”她低声应。


    像是看出她情绪有些低落,陈清野握住她的手,捏了下:“这都不算什么伤。我大一暑假的锦标赛上,帆船在近岸被乱流弄翻了,下面的暗礁直接划开了大腿上的大动脉。”他顿了顿,平静道,“那才真的是去鬼门关转了一圈。”


    意识反复地朦胧又清醒,不分黑白与昼夜的挣扎。


    那时候也想到过最遗憾的事。


    一是还没跟她表白。


    二是不该眼睁睁看着她和邹程在一起。


    岑舒贤吸了一口走廊上的冷气,回握住陈清野的手:“没事就好,走吧。”-


    回去的轮渡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一起上船。


    陈清野的朋友过来问需不需要他帮忙开车,被陈清野一个眼风扫回去了。


    一路上,岑舒贤时不时看一眼陈清野。


    她抱着他的羽绒服,他身上只穿着那件剪掉一只袖子的冲浪服,慵懒地单手开着车。受伤的那只手搭在腿上,裸露着紧实的小臂,青筋脉络清晰地从绷带下一直蜿蜒到手背。


    陈清野·战损版。


    她莫名吞了一下口水,转开视线看向窗外。


    上船之后,依旧是同上次一样的流程,工作人员恭恭敬敬地带他们走进VIP电梯。


    陈清野还以为她若有若无的视线是在担心他:“没事,都没碰到伤口。”


    “嗯。”岑舒贤轻轻应声。


    她总不能说,是缠着绷带的陈清野看起来很好吃吧……


    为什么有人受伤后……反而更带感了。


    可能她也有点子变态在身上的。


    虽然不是同一艘船,但是套房的布置基本一致,依旧在船舱的最高一层。


    阳台外,夜晚的海深邃幽蓝,与静谧的天色融为一体。海浪的声音杳杳传入耳朵,空气里浮动着海风微咸的气息。


    “我去换衣服洗澡。”陈清野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小心别碰到伤口了。”岑舒贤随口叮嘱。


    陈清野的脚步顿了一下,突然回身,那张帅脸极具压迫感地逼近,最终落下的动作却很轻。


    唇和唇相碰,微凉又柔软。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陈清野声音带着笑意:“知道了。”


    离开前,他从行李箱的快取层抽出那只白色的3DS,手指一转递到她面前:“无聊的话就玩这个,但别太晚睡。晚安。”-


    快速地洗完澡后,岑舒贤也换了一身衣服。


    比较适合晚上睡觉的,宽松的长款毛衣。


    然后走出了房间。


    套房面积很大,中央空调的温度恰好舒适,岑舒贤坐在了阳台门前的沙发上。


    她现在确实睡不着,陈清野应该也看出她心神不宁,才把游戏机给了她。


    透过玻璃门,海天相接,漆黑一片,只有偶尔翻腾的浪花带起些许发亮的浮藻。


    她的脑子现在很混乱。


    好像忍不住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想陈清野在医院说的话。


    其实她也不意外,他本身就是个跳出规则、肆意张扬的人。有挑战的事情都危险。


    可是倘若,他在遇见她之前就被危险打败的话,现在的她又是什么样呢。


    他曾经穿过雨、穿过雪来见她。


    也在Livehouse的门前,拯救了差一步踏入深渊,摇摇欲坠的她。


    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如果,可是她也忍不住想。


    如果没有陈清野。


    如果他没有喜欢她。


    如果那天他没有出现。


    如果今天的他,真的被那个男人一刀捅到了要害。


    她会变成什么样。


    如果他死掉……


    岑舒贤托着腮,视线虚无地落在远处。海面上的浮藻随波逐流,被浪击碎又卷起。


    她也许还是会找个办法去复仇。


    恨海难平。


    而一切结束后,她的世界就像一片无岸的夜海,漆黑而空虚。


    所以,她可能也会死掉吧。


    其实她很早就思索过自己的墓志铭,应该会写:“地球,零颗星,不推荐。”


    但当她意识到,如果陈清野死掉,她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这个荒谬的事实时。


    她感到浑身难受,想吐又吐不出来。


    她甚至想到。


    要是陈清野真的死在这一天就好了。


    至少接下来的一切她都不用再当着他的面做,她的感情也不必总是因为面对着他而负罪。


    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打转。


    她快要被那些东西逼疯。


    岑舒贤站起身。


    在沙发前木然地转了两圈后,她转身走向了自己房间的反方向。


    客厅静得恐怖,这种寂静太适合人思考,让她难以忍受。


    穿过空荡的客餐厅,岑舒贤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她伸手握上门把,很轻松就按了下去。


    没有锁。


    不过陈清野应该确实也,不太可能想到她会深夜不请自来。


    “咔嗒”一声。


    岑舒贤推开门。


    第28章 钓鱼


    第28章


    脚下的地板随浪微微摇晃, 给岑舒贤带来一种头晕目眩的错觉。


    客厅的光从她背后泄入漆黑的房间,把脚下的影子拉长。


    那道影子一直向前,直到覆上白色棉被下隆起的那一块。


    没有出现预想中如同电视剧情一般的惊醒, 毕竟陈清野又不是整日提心吊胆生活的美强惨。


    他睡觉甚至很安静, 没有打鼾,只不过男生的呼吸声似乎更重一些。


    岑舒贤站定在床头。


    室内寂静,只有陈清野均匀又平缓的呼吸声。


    岑舒贤盯着他的脸, 薄雾般的月色越过白纱帘, 闭拢的浓睫在他的眼睑下投出一片阴影。


    她盯了几分钟。


    然后缓缓地蹲下身,两只手搭在床沿上, 轻轻启唇:“陈清野。”


    叫完他的名字后, 她才后知后觉地顾虑起来。


    陈清野有没有起床气……?


    他的睫毛颤了颤, 眼睛睁开一点儿,露出漆黑的瞳孔, 无焦距地晃了晃, 落在趴在床头的岑舒贤脸上。


    那双狭长的眼依旧朦胧地半睁着。


    他眉心皱了下。


    一秒后, 眼皮又慢慢合上了。


    岑舒贤:“……”


    他不会以为是在做梦吧?


    “陈清野。”她把脸凑近了一点, 重复道。


    然后陈清野闭上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了。


    漆黑的瞳锁定在她的身上,适应了黑暗后,眼底的焦距慢慢恢复, 只是还覆着一层雾蒙蒙的困倦。


    “宝宝。”他声音喑哑, 带着一点刚醒的鼻音,像小勾子在心上擦了一下, “你怎么还没睡。”


    不是问她为什么在这儿。


    是问她为什么还没睡。


    岑舒贤抿抿唇, 找了个借口:“那个游戏机, 我不知道怎么打开。”


    陈清野坐了起来,被子从他身上滑下去。他身上穿着一件白T, 领口有点皱,薄薄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平直宽阔的肩线。


    意识逐渐清醒后,他似乎才后知后觉对她出现在这里感到惊讶。


    视线深刻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陈清野把手伸到她面前:“给我。”


    哦,幸好陈清野不是裸睡。


    想岔的瞬间,岑舒贤下意识将自己手放上陈清野的掌心,才反应过来陈清野是在要游戏机。


    “……”她瞎编的,压根没带进来呢。


    岑舒贤直起身,坐到了床边。


    两个人视线平齐。


    “我不想玩了。”她看着陈清野的眼睛说,“但我有点睡不着。”


    陈清野看了她几秒。应该是全醒了,挑眉笑了一声:“来找我聊天?”


    “差不多。”


    视线在昏濛的房间里相交,彼此的脸看上去都如同覆了层噪点般模糊。


    空气里像是有细微的电流闪过。


    岑舒贤又补充:“就在这儿聊。”


    陈清野像是又模糊地笑了声,然后弯腰按下床头的开关。


    壁灯亮了起来。


    黑暗里暧昧的气氛被驱散,陈清野盘起腿,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行,聊什么。”


    岑舒贤的视线划过陈清野包扎着绷带鼓起的手臂,凹陷嶙峋的锁骨,和脖颈上如一面小三角帆般滚动的喉结。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陈清野大一军训时的照片会在论坛长红不衰了。


    那是独属于少年的、致命的、显像的吸引力——和人类最初级的欲望,最直接的激素相关。


    更让人心驰神往的却是那双无论任何时刻,都清澈而纯粹的眼睛。


    喉咙发痒,岑舒贤移开视线:“不知道。要不……你想想。”


    陈清野又笑,指节敲着蓬松的被子:“哦。合着来我房间是你说走就走的旅行呗?”


    岑舒贤默不做声。


    “嗯……你饿吗?”陈清野说。


    语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


    岑舒贤:“不饿。”


    陈清野思考了一会儿:“你最喜欢的电影是什么。”


    没话找话。


    岑舒贤想了想:“……鬼妈妈?”


    陈清野似乎有点惊讶:“为什么?”


    “被欲望控制,又摆脱欲望的感觉很让人着迷。”


    “你最喜欢的书是什么。”


    “……弗兰肯斯坦?”


    陈清野又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诸如一些兴趣爱好之类的。


    他的视线上下打量她。


    “你为什么每次回答的语气都不太确定。”


    因为岑舒贤从没笃定过,什么是自己最喜欢的。


    但她不会说实话:“你问的问题太无聊了。”


    陈清野呵一声:“那你问点有聊的。”


    岑舒贤把身子往前倾了倾,琥珀色的眼眸在昏黄灯光中氤氲深幽:“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她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他把气氛引上正途,她就偏要不清不楚。


    陈清野敲着膝盖的手顿住了。


    一秒,两秒,三秒。


    他慵懒地笑了下:“喜欢。”


    她眨眨眼睛。


    陈清野又淡定地吐出下半句:“……我的脸。”


    “……”


    好像也没说错。


    要


    是陈清野长得像陈鑫那样。


    她再想复仇都不可能奋不顾身地走上这条道。


    “哥哥。”她拉长声音,像在撒娇,“抱一下。”


    陈清野的视线从她脸上划过去,唇角依旧勾着一点儿散漫的笑意。没问为什么,他倾下身,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把她带进了怀里。


    只隔着一层T恤。


    他的胸膛炙热又有弹性,岑舒贤在床上膝行几步,双手抱住他的腰。


    薄薄的布料下,他的心跳结实有力,蕴藏着蓬勃的生机。


    抱了一会儿,岑舒贤抬起头,脸颊被压得有点发红:“这个姿势好累。”


    一个坐着,一个跪着,还都扭着身子,能舒服吗。


    “嗯。”陈清野直起身,松开她的肩膀。


    没想到岑舒贤身子一歪躺了下来。


    她还拍了拍剩下的半边枕头,仰着巴掌大的脸:“抱抱,哥哥。”


    “……”


    如果说前面笑还是为了缓和气氛,现在陈清野是真的被气笑了:“你大晚上来折腾我了?”


    岑舒贤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抱一下都不行,这么小气。”


    他是真拿她没办法。


    陈清野乖乖躺下,手拉着被子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掀到了一边去。


    不能真躺一个被窝里。


    岑舒贤的手自觉地从他身下穿过,环住他的腰。


    像是陷入了清苦的海盐香气里。


    她抬头的时候,尖尖的下巴抵着他的胸膛:“在遇见我之前……你的生活是不是也很充实和精彩。”


    陈清野没想到岑舒贤会问这个。


    他认真思索了一下,遇见她以前……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于是只能含混不清地回:“还行吧。”


    “哦。”


    岑舒贤也没想刨根问底,毕竟陈清野没有前女友是全芝大公认的事。


    陈清野就是那种没有爱情也能过得很好的那种人。


    他身边围绕着那么多爱他的人,爱情对他来说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可是她不一样。


    母亲和外婆依次离去后,她和世界的羁绊在一点一点断开。


    她的内心空荡无一物,唯余的东西稀薄又微小。


    仅剩这些而已。


    她不该贪恋这个怀抱,可是……一个人枯坐的时刻冷得令她后怕。


    “陈清野,你哄我睡觉吧。”岑舒贤轻声说,“等我睡着了,你去我的房间睡。”


    “用完就扔啊。”陈清野的胸膛跟着他轻笑震动,“你想我怎么哄。”


    “给我讲个故事。”


    陈清野默了几秒:“弗兰肯斯坦?”


    “我想听……绿野仙踪。”


    她是站在黑暗里。


    渴望又无望地望着光明的人。


    “……你得等我拿下手机,我忘差不多了。”


    岑舒贤没松手:“没事,我有点困了,你随便讲讲。”


    “那你别抱我这么紧,要不我等会下床又吵醒你。”


    “……”


    她撇了下嘴角,抽出手臂,往后挪了一点。


    陈清野支起身子,把被子拉到了她腰上,手轻轻搭在她肩膀,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


    然后真的给她讲起故事来。


    “一个叫多萝西的小女孩被龙卷风卷到了奥兹国,她要去翡翠城找大术士送她回家。”


    陈清野的声音混着夜晚汩汩的海浪,透出一丝温和的冷磁。


    他记性还是比一般人好很多,尽管省略了一些细节,主要的情节节点还是能复述出来的。


    多萝西碰上了没有脑子的稻草人,他渴望拥有智慧。


    她碰上了没有心的铁皮人,他想要得到一颗能体会幸福的心。


    她又碰上了一只胆小的狮子,它想要勇气。


    倦意涌上来。


    脸颊贴着的胸膛依旧传递着源源不断的温热。


    拥有智慧。


    拥有一颗心。


    ……拥有勇气。


    她在清醒时受命运的挫,然后碰到了奇迹。


    奇迹地拥有一颗心后,她后知后觉地体会到痛苦。


    也意识到,她没有勇气。


    没有得到勇气,小女孩就回不到家乡。


    此心安处,是吾乡。


    她没办法有家。


    就像是一种没由来的恐慌,她怕某些话现在说不出口,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我喜欢你。”


    岑舒贤的脸蹭了蹭,闭着眼,声音细小得像梦呓。


    “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拍着她脊背的手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移开。


    中指突然一凉。


    是陈清野那枚莫比乌斯环的尾戒套进了她的手指。


    一个微凉的吻,柔软地落在她额头:“我也喜欢你。”


    第29章 钓鱼


    【高亮:上一章新增700字内容, 部分情节有删减,请追更的宝贝回头看一眼~】


    十二月的第三周,芝城处处染上了圣诞节的气息。


    岑舒贤正贴假睫毛的时候, 祝小姗顶着一头鸡窝下了床。


    “舒舒, 你要和陈草出去约会吗?”祝小姗打着哈欠问道。


    “……”岑舒贤眨了眨眼睛,“呃,不是。”


    祝小姗一下瞪大眼睛:“今天可是圣诞节诶。”


    鬼知道魏倧为什么把庆祝魏彦峥加入帆船队的日子放在这一天。


    但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 她作为魏彦峥女伴出场时, 魏倧和七大姑八大姨的表情了。


    比起过节还有乐子。


    她抿了抿唇蜜,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陈清野1.19】:我送你过去?


    视线划过上面的信息。


    因为魏彦峥的突然邀请, 她不得不找了借口推掉和陈清野的圣诞约会。


    原本是计划一起去安波泡温泉的。


    【浮云卷】:明天我不能跟你去温泉了。


    【浮云卷】:书店白班的同事请了假, 我得替她。


    【陈清野1.19】:嗯。


    【陈清野1.19】:穿厚点, 明天有雪。


    所以,当然不能让陈清野送。


    【浮云卷】:不用不用。


    【浮云卷】:我们领班上班时顺路捎上我。


    【浮云卷】:你和贺樾他们去泡温泉吧。


    【浮云卷】:路上注意安全。


    【浮云卷】:等晚上回来给你圣诞礼物。


    【浮云卷】:[小猫比心.jpg]


    【陈清野1.19】:嗯。


    【陈清野1.19】: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岑舒贤轻轻呼出一口气。


    视线落在桌面包着彩色礼物纸的盒子上。


    送实用的东西给陈清野没什么意义, 她送的绝不可能比他平时用的贵。


    所以她最后挑了个圣诞主题的雪景球。


    幸好她这个月在短视频平台接了一些给价还算大方的广告, 能买得起精致一点儿的送出手。


    岑舒贤穿了一身小香风的黑色长裙上下装, 又披上一件小羊羔毛的披风, 拿包之前顺手给魏彦峥发了条消息。


    【浮云卷】:我出门了,学校门口见-


    岑舒贤踩着羊皮小高跟走出校门,便看见魏彦峥缩着脖子站在岗亭下, 躲避着扑面而来的鹅毛大雪。


    她上周才第一次和魏彦峥见面。


    魏彦峥长大后, 和年轻时的魏倧其实不太像。魏倧和她妈妈都是浓颜系的好皮囊,她几乎是取两人优点的造化宠儿。


    而魏彦峥长得比较清秀, 单眼皮, 下垂的狗狗眼, 脸有一点圆,头发卷卷的, 和大部分青春期的男孩子没什么两样,看女生的视线从中间往上,再往下,最后才回到脸。


    之前,魏彦峥仅仅离家出走十天就已经捉襟见肘,岑舒贤不太去食堂,便挑了个课间和魏彦峥在教学楼下碰面,把自己的饭卡给了魏彦峥。


    她自然没错过魏彦峥打量她的第一眼,几乎黏在她身上的惊艳。


    确认她不是照骗之后,魏彦峥在微信上对她更加殷勤。


    她则冷淡了许多,让对方更是抓耳挠腮。


    所以魏彦峥都想不到,今天能把她约出来。


    “嗨。”岑舒贤走到魏彦峥旁边,抿着嘴唇,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


    魏彦峥转过头,眼睛一亮:“啊,姐姐,你来了。”


    她依旧微笑。


    心里却在恶意地想,今天魏彦峥知道她真的是他姐姐的时候,会是什么滑稽的反应。


    魏彦峥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他为了风度不要温度,只穿了一件呢大衣:“我打的车……嘶……马上就到了。”


    岑舒贤垂着眼,状若无意地问:“你和你爸和好了吗?”


    “呃……算是吧。”魏彦峥挠挠头,“我没钱花了,我爸也愿意退一步……他办这个庆祝宴就是为了帮我打点关系呢。”


    为了自己的耀祖,还真肯下血本。


    岑舒贤咬着唇,轻哼湮没在雪声里:“那就好。”


    一辆出租车在他们面前停下,魏彦峥对了一下车牌号:“就是这辆,姐姐上车吧。”


    她故意忽视了魏彦峥打开的后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上车后,暖气才让冰冷的手指恢复了温度。


    岑舒贤系好安全带,柔声说道:“抱歉,我坐后座晕车。”


    “没、没事。”魏彦峥紧张地搓着手,“姐姐,我给你准备了圣诞礼物,不过我寄回我家了,要不然你不好拿。”


    她歉然地笑笑:“但我什么也没准备……”


    “没什么!姐姐你愿意来,我就很开心了。”


    希望今天过后他还能开心得起来。


    岑舒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魏彦峥的搭话,视线落在窗外的街景上。


    圣诞的灯带装饰到了每一棵行道树,街边商店的招牌也都挂上了圣诞风格的装饰。


    相伴而行的路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坐在车内,像一只冷眼旁观的幽灵-


    帆船俱乐部的室内.射击场。


    连续打了两个脱靶后,陈清野在贺樾毫不客气的嘲笑声里摘下护目镜和耳机,回头凉凉地瞥了贺樾一眼。


    贺樾立马识相地收住笑:“哦,独守空房是容易空虚寂寞冷……谁要嫂子大过节的还要加班呢?”


    温泉自然是没去成的。


    岑舒贤不去,陈清野脑子抽了才会开车送几个大老爷们去泡温泉。


    贺樾看了看表:“唉,今天时间还长着呢。”手机上滴滴滴的消息声不断,贺樾噼里啪啦地按着键盘一边回复,一边说,“那个什么,魏氏实业的老板跟我们几家在俱乐部有股份的都打了招呼,说要庆祝他儿子加入芝大帆船队。”


    魏家那个水平还搭不上陈家海联,陈清野自然没收到任何消息,不感兴趣地哦了一声。


    “是你队友吧?”


    陈清野眯着眼睛,略微回想了一下队里姓魏的人:“朱教练举荐的,现在还是替补。技术没什么印象,又是混进来拿学分的。”


    他蹙着眉心,手撑在额头上,喃喃自语了一句:“……原来是魏家的。”


    贺樾啧了一声:“那还想进俱乐部啊?”


    “还不准人家有梦想了?”


    “是挺有梦想……据说今天还空运了澳洲的海鲜呢,不去白不去。”贺樾抬臂勾上陈清野的肩膀,“反正你也没事干,跟我们一起去吃自助餐?说不定看你去了,魏老板一激动,连金子都要发。”


    但是吃了他的饭,收了他的金子,就要让他的儿子进俱乐部吗?


    嘁,又没人答应过。


    “瞧你财迷那样。”陈清野冷嗤一声,心不在焉地想着魏倧和岑舒贤的关系。


    他还没和魏倧打过交道,但是以后……


    在贺樾不敢置信的眼神里,陈清野站起身:“嗯,走吧。”-


    岑舒贤跟着魏彦峥,走进了魏家大宅的铁铸拱形门。


    魏倧和她妈妈离婚之后,魏氏实业越做越大,带新妻子和儿子换的房子也越来越豪华。


    但妈妈与他少年夫妻,却只有共苦,没有体会过同甘。


    魏倧显然在这次庆祝宴上花了不少心思,别墅里也四处装饰着圣诞主题的饰品,一棵两米高的圣诞树挂满灯带矗立在院子里。


    在车上时,岑舒贤就打听清楚了,以防来的人玩不开,中午小辈和长辈分了两个场所用餐。


    魏倧现在还在国宴馆应酬,等午饭后才会带着七大姑八大姨回来。


    她和魏彦峥来得最早,大厅里还只有忙忙碌碌的仆人,正将一道道海鲜搬到铺了红布的长桌上。


    岑舒贤环视一圈,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那个,我能先看看你送我的圣诞礼物吗?”她合拢双手放在颊边,是没有男人能拒绝的表情,“我想看完后再挑一个回礼给你。”


    “当、当然。”魏彦峥挠了挠脸,“我房间在楼上。”


    岑舒贤跟着魏彦峥上了楼。


    走进房间后,她先打量了下整间房的布局。应该是有仆人定时打扫,魏彦峥的房间还不算很乱,有一个卧室和一个起居室。起居室里有一张很长的电脑桌,上面摆着显示屏、机箱和键盘,而另一边的柜子则摆着各样的游戏机和外设。


    另一面墙上有一张帆船主题的挂布,魏彦峥翻了下前面的置物架,拿出一个盒子。


    他挠挠头:“呃,不、不算很贵重,你也知道我前面离家出走没有生活费嘛……”


    岑舒贤把盒子接过来,一边缓慢地拆着包装纸,一边视线瞥了一眼桌上的电脑。


    魏彦峥的电脑里总会有什么东西吧。


    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接触到魏倧的电脑……


    盒子里是一个星巴克的圣诞杯。


    内心毫无波动,岑舒贤抿唇笑笑:“很好看。”她眨眨眼睛,“我能在你房间里转转吗?”


    “啊,那个,你随便都行……”


    没管魏彦峥红起来的脸,她打量着置物架上的照片。


    视线落在一张合影上,魏倧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抱着小时候的魏彦峥站在海边。


    魏彦峥的手里拿着一只帆船摆件。


    一些不好的记忆涌上心头,岑舒贤及时背过身,没让魏彦峥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嫌恶。


    “你从很小就开始练帆船了吗?”她问道。


    “嗯,差不多。我爸年轻也玩过一段时间帆船,但是他天赋不高,后来工作忙也就放弃了……”


    这些事情,她怎么会不知道。


    岑舒贤笑笑:“所以,你天赋很高吗?”


    魏彦峥干笑几下:“我、我还行吧。”


    都看不到几个奖牌和奖状,能行到哪里去。


    她心底冷笑一声。


    虎父无犬子,狗爹养的也只有这种不上不下的水平了。


    已经铺垫了一段时间,岑舒贤不再浪费时间,身子晃了一下,捂住自己的额头。


    魏彦峥连忙冲上来扶她,她则顺势坐在了一旁的电脑椅上,抬手时挡开了魏彦峥扶着她肩膀的手:“我突然有点头晕……你能给我拿杯热水过来吗?”


    “你没事吧,姐姐。”魏彦峥瞪大眼睛,“要不要吃什么药?”


    她思索了一下,蹙起眉:“你家里有布洛芬吗?”


    “这……我得让阿姨去找找。”


    岑舒贤将手中的圣诞树造型的杯子递过去,抿唇虚弱地笑了一下:“我想用你送我的杯子喝水,你能带下去洗一下吗?”


    “哦、哦,好的。”魏彦峥还想说什么,看岑舒贤已经托着额头垂下眼睫,一副很不舒服的样子,只好起身离开,“那我去给你弄水和药,你要是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


    门在身后关上,岑舒贤立马睁开眼睛,拿出包里的U盘,插进了电脑的机箱。


    ……


    魏彦峥回来的速度比岑舒贤想象得更慢。


    她已经拷好了一些看上去有用的记录,并且顺带抹去了可能留下的痕迹后,魏彦峥才姗姗来迟。


    魏彦峥推开门,把水和药放在岑舒贤旁边的桌子上,又急吼吼地去置物架翻东西,一边问道:“姐姐,你现在怎么样了?”


    她没动药,抿了口热水:“嗯,好多了……”


    魏彦峥拿出一沓像是明信片的东西,回头朝她咧开一个笑容:“那我们下楼吧,我朋友都到了,我得跟他们介绍一下我的女伴。”


    他想象着,带着一个光芒四射的顶级美女出场会有多么扬眉吐气。


    贺樾抱着手臂,正跟一旁


    的陈清野讲话:“啧,还以为会送金子呢,结果只有郭川队长19年T赛的冠军签名照……要不是我还真挺喜欢他的,我才不跟着这小子上楼。”


    陈清野倚着栏杆,没说话。


    面前的门从里被拉开。


    魏彦峥快步走上前,兴冲冲地捧着那几张签名照:“哥哥们,我拿过来了,你们看喜欢哪张?”


    然后他就发现,面前几个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他的身后。


    尤其是贺樾,半张着嘴,眼珠子都快要瞪了出来。


    魏彦峥拉了拉岑舒贤的袖子,有些腼腆地开口:“这是我的女伴……岑舒贤。”


    她心不在焉地抬起眼,正要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


    整个人便落入一双熟悉的黑瞳里。


    陈清野站在对面。


    他靠着栏杆,脸上连平常那丝云淡风轻的倦懒都消失,下颌绷紧,眼神冰凉。


    岑舒贤的笑容僵在了嘴角。


    第30章 钓鱼


    陈清野……


    怎么会在这儿。


    岑舒贤动了动唇, 第一次大脑仿佛炫光一闪般空白,什么都没说出来。


    陈清野锐利的视线落在她脸上,像一把要将她剖开的冰刀。清黑瞳孔结的那层冰在和她对视时似寸寸碎裂, 透出冰面下翻涌的深浓情绪来。


    几秒后, 他移开视线,看向她前面的魏彦峥。


    魏彦峥不是傻子,也察觉到气氛莫名变得不对劲, 额头渗出一滴冷汗:“野哥……怎么了?”


    陈清野抬了抬下巴, 毫不收敛的情绪凌厉到把魏彦峥吓得倒退了一步,身旁站着的朋友一个都大气不敢出, 屏着呼吸在等他发作。


    但陈清野却什么也没说。


    他用力转过头去, 紧绷的下颌线和脖颈上凸起的青筋在岑舒贤眼前一闪而过, 然后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也带走了足够让人窒息的低气压,让这个空间的时间重新开始流动起来。


    陈清野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 岑舒贤收回视线, 撞上了贺樾看着她几乎是深恶痛绝的眼神。


    他身后的人, 看她的眼神也各有含义。其中有几个都在青市的饭局上见过面。


    “……”


    但陈清野都没当众给她难堪, 贺樾也只能用眼神和表情以示对她的讨伐,然后气呼呼地跟着陈清野走了。


    人群散去。


    魏彦峥站在原地,捧着那几张无人问津的签名照一脸懵:“发、发生什么了?”


    岑舒贤深吸了一口气。


    心脏在胸腔内猛跳,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陈清野今天的出现是她意外中的意外。


    她其实……尽量在找不把陈清野牵扯进这件事的方式。


    本来她想借今天拿到魏家的把柄, 再借用这个诡异的身份让魏倧和魏彦峥在宾客面前大惊失色、丢尽脸面。


    可是,她突然意识到, 她不能这样玉石俱焚的行事。


    陈清野把她介绍给他的所有朋友, 不是为了让她有一天把他的骄傲狠狠丢在地上踩的。


    他那种脾气不会跟任何人解释, 可他也没有以牙还牙,让别人看她的笑话。


    她不能把他变成一个笑话。


    岑舒贤垂下长睫, 连笑容都懒得扯出一个:“我们下楼吧。”-


    一层大厅此时已经宾客如云。


    岑舒贤环视了一圈,年轻的男女来来往往,却没看到陈清野的身影。


    魏彦峥还在摸不着头脑:“姐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你跟着我,少说话。”她头也不回,“要是你爸知道你把最重头的客人气跑了,你掂量着点儿后果。”


    魏彦峥小声地喊冤:“我做什么了?”


    你带的女伴把他气跑了,行吧?


    岑舒贤忍了忍,把这句话咽了下去。她终于在吧台边上发现了贺樾。


    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跑过去:“贺樾。”


    贺樾正让吧台小哥调酒,回头看见她和她身后的魏彦峥,脸立马拉得老长:“干什么?”


    她看了眼,其余的人都在,唯独陈清野不见踪影:“陈清野在哪儿?”


    贺樾冷哼一声,终于找到为好兄弟呲哒回去的机会:“当然走了,难道还要留在这儿祝福你们。”


    岑舒贤一把将魏彦峥从自己背后扯过来,表情郑重其事:“他是我弟弟。”她的唇被自己咬出淡色的齿印,微微低下头,露出一截纤白脆弱的脖颈,“抱歉,我会亲自跟他解释,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儿。”


    她的美貌几乎是无往不胜的利器,跟过往的男友撕破脸时都会听到诸如“你就长得漂亮,性格简直差到极点”的评论。


    她难得低头服软,更是很难有人不对她心软。


    贺樾身后的一个男生指了指门口:“野哥刚走,你出去看能不能追上。”


    魏彦峥还没搞清楚状况:“姐姐……”


    岑舒贤把魏彦峥手里的签名照抽出来,塞进贺樾手里,不容拒绝地丢下一句:“魏彦峥,你跟着我。”


    穿过大厅,门口的侍者替岑舒贤推开了那扇铸铁的格子门。


    踩在门廊的台阶上,漫天风雪瞬间扑面而来,冻得她打了个哆嗦。视线越过圣诞树灯光缤纷的树影,她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陈清野穿着一件短款的卡其呢大衣,肩宽腿长,侧对着她站在门口,对面的人则是谄笑的魏倧。


    岑舒贤轻轻蹙了下眉。


    魏倧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肯定是听说了陈清野过来的消息。


    她原本不太确定陈清野知不知道她和魏倧的关系。


    但现在看到陈清野应付魏倧时的态度,虽然不算热络,但也没展露出明显的不耐烦,她就明白了。


    陈清野今天是为了她,才赏脸过来的。


    结果和自己的朋友一起目睹说要加班的女朋友从她弟弟的房间里走出来。


    即便解释魏彦峥只是她弟弟,但欺骗就是欺骗,依旧无力到苍白。


    她依旧是当众给了他一个很大的难堪。


    岑舒贤没再犹豫,快步朝陈清野和魏倧走过去。


    他们一齐看到了她,陈清野的视线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又落到她身后的魏彦峥身上,幽深的瞳孔里情绪淡漠,像一片荒芜的雪。


    还是魏倧先一步开口,皱眉瞪着她,语气压着怒火:“你来干什么?这不是你能捣乱的时候。”


    岑舒贤又把魏彦峥拉过来:“魏彦峥邀请我做他的女伴。”


    魏倧看向魏彦峥,压抑怒意让他的脸变得些许扭曲:“什么乱七八糟,没看到我在谈正事吗?你赶紧走。”


    “爸爸。”岑舒贤平静地叫出这个称呼,她已经记不清上次这么称呼魏倧是什么时候了,“我今天是来跟你介绍我的男朋友的。”


    魏彦峥张大嘴巴,魏倧神色阴晴不定,陈清野垂睫看着地面,表情空白。


    “你跟我说这些……”


    岑舒贤一步跨到陈清野的身边,手指穿过他垂落在身侧的手,与他十指相扣,“这是我的男朋友,陈清野。”


    魏倧的脸色瞬间变了,愤怒和惊喜的切换不及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很滑稽:“什……”


    她默默祈祷陈清野不要甩开她的手,但幸好,陈清野的手只是僵硬着没有动作。


    “你以后别再给我安排什么相亲,也别来打扰我们。”岑舒贤朝陈清野的方向靠了靠,语气平淡又坚定,“你至少还算世上唯一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才特地通知你一声,你最好收起你那些小九九,别让全芝城看魏家笑话。”


    “还有。”她看向一旁,已经被接二连三的炸弹砸懵的魏彦峥,轻飘飘地把锅甩给了魏倧,“弟弟考上芝大后,你让我看着点儿弟弟……我今天跟他过来,也是为了见你一面。”


    魏倧看到魏彦峥失魂落魄的表情,也大致猜到了一丝来龙去脉,他暗暗瞪了一眼继承了他见色起意基因的魏彦峥,不敢在陈清野面前反驳岑舒贤的话,尴尬地赔笑道:“是……辛苦你了,淑贤。”


    岑舒贤朝他露出一个不达眼底的笑:“那就这样,我们先走了。”


    “哦,诶?别走啊,陈公子好不容易来……”魏倧还想挽留,却对上陈清野的视线,瞬间噤了声,只能在一干亲戚各异的目光里,目送他们离去-


    走出魏倧一群人的视线,被岑舒贤拉着走的陈清野手突然攥紧,坚硬的指骨硌着她的手,几乎是强硬地把她往另一个方向拽。


    “陈……”岑舒贤张张嘴,刚想说什么肺里就吸进一阵冷风,剧烈地咳嗽起来。


    陈清野把她拽到那辆布加迪威龙前,沉默地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


    等陈清野回到驾驶位,发动引擎的时候,岑舒贤终于缓过气。


    暖气缓慢地烘起来,让冻僵的手指渐渐有了温度。她无措地摸了摸咳得发烫的脸,努力用一个比较自然的方式开启话题:“你车修好啦?”


    陈清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我不想在车上跟你吵架,我还没打算带你一起死。”


    “……”岑舒贤噤声了。


    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急,在线等。


    她真的没有哄人的经验。


    她甚至想拿出手机搜一下解决方案,但想到这样可能会让陈清野更生气,还是放弃了。


    布加迪威龙驶出半山别墅区,沿途风景转换成繁华的街景。


    雪下得比她来时还大,天空灰蒙蒙的,街边装饰的彩灯都花花绿绿地亮了起来。


    明明,气氛比她和魏彦峥过来的时候紧张得多。


    可是她却莫名,不再觉得自己像一个遗世独立的幽灵。


    最重要的人……就在她的身边。


    回到芝大,陈清野把车停在帆船队训练基地的院子里,带岑舒贤上了楼。


    推开其中一扇紧闭的门,陈清野按亮房间的灯,把岑舒贤推了进去。


    她环顾了一圈,是一间有点眼熟的会议室。


    和陈清野分手那段时间,魏彦峥开会时偷偷拍照发给过她。


    陈清野站在门口调高中央空调的温度,才把外套脱了丢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半靠着会议室的圆桌,朝她扬了扬下巴:“说吧。”


    岑舒贤连忙把自己在车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今天去加班。”


    “我和我爸关系不好,我想着和魏彦峥一起过去,再吓他一跳。我去魏彦峥的房间是因为我有点头晕,我总共就和他见过两次面,我发誓他连我手都没碰到过。”


    陈清野睨着她,瞳孔幽深。他半晌没说话,反而让她更惴惴不安。


    岑舒贤举起手指:“你不信,我可以发誓……”


    “我不是想听你解释这个。”陈清野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里的情绪却让她看不懂,“那时候复合,你向我卖惨示弱,说你很羡慕我,从来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


    “我当时回答你,我所知道和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分给你,不会再让你孤零零一个人。不是为了要和你复合说好听话哄你,而是说了就会做到的承诺。”


    “你瞒着我这件事,因为你不相信我说过的话,你没有想过依赖我。”


    他难得一口气跟她说这么多话,却让她瞬间变得哑口无言。


    是难以辩驳的事实。


    她即便和他认错,也依旧故意隐瞒了一些事。可是,她没有勇气把那些事说出来。


    她和他在一起的原因,她找他复合的原因,建立在她精心构筑的谎言上。谎言精致却易碎,承载不了更重的东西。


    当她开始在意这个被谎言铸成的玻璃城堡,她变得患得患失,变得草木皆兵,她没办法跟他坦白自己的卑劣和疯狂。


    她面对陈清野,面对一个爱恨都坦荡的人。


    ——竟也会觉得情何以堪。


    “对不起。”岑舒贤小声道歉,“我……我一直不敢和你说我家里的情况,很丢脸,其实也是我不愿意回忆那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我爸爸在我小的时候出轨,和外面的女人生了我弟弟。他对我和我妈妈冷言相向,拳脚相加,还……还因为小时候魏彦峥的一次诬陷,把我妈妈打进了医院。后来,我妈妈身体越来越不好,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就去世了。”


    她抬起眼睛,漂亮的桃花眼水波粼粼地看向陈清野:“我不是一个像你那么坦荡的人,有很多小心思……比如现在,我希望你能可怜我,心疼我。”


    “不要再跟我生气了。”


    “好不好,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