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现代言情 > 竟是吾妻 > 60-70
    第 61 章


    万山鬼谷的中心腹地乃是阴阳两界的交汇处, 是幽冥界通往阳界的唯一出口。


    鬼王磬瑶常率鬼兵出没阳界,放任百鬼祸乱天下,首当其中遭其骚扰的便是与其接壤的狼境疆土。


    他的叔叔岁简之带领两千狼族死士入鬼谷镇百鬼, 以鬼王墓为阵眼, 封印了幽冥通往阳界的唯一出口。每日子时阴气最盛, 鬼门大开, 封印难以完全镇压,总会有部分厉鬼修罗闯界而出, 于是叔叔便在以鬼王墓为圆心、半径为十里的圆形地带上又新设置了一道防线, 画地为牢, 将那些不安分的鬼物们死死困顿其中,擅闯者只有一个结局:灰飞烟灭。


    但无论是鬼王墓的封印还是其外围的封印都需要定期维护,六十年一甲子,一甲子加持一次。


    叔叔死后, 就只能由他或者妹妹接续这项任务。


    虽然他们兄妹二人都曾和叔叔一同在万山鬼谷中隐居过多年, 但因为岁洱的性格开朗浮躁又不谙世事, 他和叔叔皆担心她会在谷中遭遇意外, 所以自她年幼时起便严禁她离开他们所定居的那片领地, 外加自他和灰狼族交战时起就将岁洱接出了鬼谷一路带在身边, 以至于岁洱对万山鬼谷的了解并不甚多且印象淡薄, 更是从未靠近过鬼王墓,所以加持阵法的任务只能由他去承担。


    那一次离开狼境,就是为了去加固万山鬼谷中的双重阵法。


    除了易生幻境的诡谲山坳,他对万山鬼谷中的任何一寸土地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本是可以直接从狼境的西南部直接进入鬼谷, 但那次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脑子像是抽了风一样, 偏想绕行青龙国一趟。


    人族的青龙国与狼境的东南部接壤。


    他入了青龙国之后,一直小心地沿着边境地带行进,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孰料他不欲惹麻烦,麻烦却自行找上了门。


    那晚的月色皎洁,他正靠在枝头看月亮,幽静的林间忽然传来了脚步声。


    他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位身穿青色长裙的漂亮小姑娘。


    小姑娘失魂落魄地站在河畔,月光打在了她的脸上,照亮了她娇美的面庞和空洞死寂的目光。


    他大概猜到了,这丫头可能是不想活了,准备投河自尽。他从不多管闲事,就没出声,安安静静地坐在枝头看着她寻死。


    夜风吹过,拂起了姑娘的裙摆和鬓边青丝,勾勒出了她纤细窈窕的腰身,更为她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脆弱感。


    是个美人。


    可惜了。


    但他还是没打算管她。


    忽然间,姑娘抬起了手,取下了插在脑后的一支碧玉发簪,如墨缎般的长发瞬间悬泻而下。她又低头垂眸,盯着那支发簪看了一会儿,弯腰将其放置在了岸边,然后,一步步地走入了冰冷的河水中。


    他本以为自己会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地没入深水中,结果这丫头还没走出两步呢,又忽然跑回了岸边,呲牙咧嘴地把被河水浸湿地鞋袜给脱了,又迅速地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拿出了一套新鞋袜和一条干毛巾,边坐在岸边的地面上擦脚边埋怨:“什么鬼地方水这么冷,脚都要冻掉了!”


    他忍不住牵起了唇角,心道:还知道嫌弃水冷,看来也没那么想死。


    穿好鞋袜之后,她又从地上站了起来,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将那根簪子捡了起来,放进了包袱里,然后又从包袱里拿出来了一根麻绳,挂到了旁侧的树干上。


    他依旧是按兵不动,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十分好奇她今夜到底能不能死成。


    在绳子的两端系在一起之后,她就跑去摆石头了,小石头垒在大石头上,然后一节节地踩上了最顶端的小石头,将自己的脖子套进了麻绳里,双脚一蹬,石头塔散落,她吊挂在了麻绳上。


    他遗憾地叹了口气,心道:果然还是要死了,有趣的乐子转瞬即逝。


    但她临死前的挣扎似乎格外激烈,像是一只掉进水里的猴子,手脚不停地乱扑腾,却始终白费力气。


    好像真的没有那么想死。


    眼瞧着她的白眼儿越翻越厉害,脸色越憋越红,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弱,他又叹了口气,决定做回好人,随手从枝头摘了片树叶下来,弹指一抛,树叶凌厉飞出,割断了那根麻绳。


    小姑娘掉在了地上,长久不能起身,又咳又吐,难受了好大一会儿才平静了下来,然后,她便抓住了那根麻绳,仔细地观察着断口,忽然抬起头,紧张兮兮地在林子里巡视了起来:“谁?谁?”


    嗓音还是嘶哑的,颤颤巍巍。


    他本是不想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想和人族产生交集,但又觉得自己既然选择救她就应该好


    人当到底,便开了口,严肃告诫道:“既然那么怕死就少折腾自己的命,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说罢他便想离开,孰料那丫头看着废物没用,轻功倒是极佳,转瞬间便飞至了他的面前,然后,树枝不堪重负的塌了,他们俩一起掉在了地上。


    不对,应该说是只有他一个人掉在了地上,她砸在了他的身上,令他狼狈万分。


    君王总是有脾气的,他当即恼怒不已,下意识地便要翻身而起,孰料自己的衣领却被她死死地扯住了:“我认识你的剑,你是岁崇,大、狼、妖!”


    他冷冷地回答说:“是又如何?”


    她不甘示弱地冷笑一声:“当然是要取你的首级献给天子,为民除妖是我应尽的本分。”


    他:“……”真是恩将仇报不知好歹。


    “本王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君王的权威不可忤逆,更不可被人族挑衅,那一刻他是真的动了杀心。


    她却满含挑衅地回了句:“你现在不杀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瞬间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想死,又不敢自己面对死亡,所以想逼迫着他动手杀了她。


    但他怎么可能如她的意,他是狼王,不是供她驱使的小厮。


    他既不杀她,也不可能让她取走他的首级。


    但她也真是冥顽不灵,比狗皮膏药还难甩弃,竟一路追着他去到了万山鬼谷。


    这一路上,他对她起了无数次杀心,却始终没能下得去手,倒不是心慈手软,而是觉得身边跟了这么一个能瞎折腾的人还挺有乐子,比孤身一人强,于是便任由她跟上了自己。


    本打算在回归狼境之前将她甩掉,谁知却小瞧了她的本事,她竟不要命地扯着他一同掉入了那个幻境里。


    从幻境出来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们在幻境中毫无顾忌地相爱了一场。


    自那之后,他便多了软肋,还是一大一小两根软肋,大的要护着、顺着、哄着,但有凡一丝不如意就吵着闹着要回家,一丁点儿面子都不给他留。小的在大的肚子里,是他们共同期盼了许久的骨肉。


    但他却没能亲眼看到他们的孩子出生,也没能履行自己对她的承诺。


    出发禁地的前一晚,他几乎一夜未眠,她倒是睡得香,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天不亮他便起了床,静悄悄地穿好了衣服,本以为没有惊动她,孰料就在他即将踏出屋门的那一刻,身后忽然响起了她的急切喊声:“岁崇!”


    他顿了下脚步,回头看向了她。


    她撑着胳膊坐在床上,另外一只手抱着肚子,面颊微微有些浮肿,肚子已经大如圆盆,怀胎使她变得疲惫,怎么休息都不够,昨晚的沉睡不过是装出来的。


    却没能一直装到底。


    在他临走的那一刻,她还按耐不住了,看向他的目光中尽是不舍和害怕,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看得他心疼死了。


    “你、你能带我一起去么?”她攒了很久的勇气才说出了这句话,却又在说完之后忽然泄了气,她知道不可能。


    她又躺回了床上,翻身背对着他,用被子蒙住了脑袋,气急败坏地大喊道:“你走吧!你走吧!赶紧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


    喊声中带着哭腔。


    话音落后,就只剩下了哭声,哭的委屈又压抑。


    他内疚到了极点。


    妻子临盆在即,他却要离她远去。这种亏欠实在是难以弥补。


    他立即走了回去,坐到了床边,将手伸进了被子里,握住了她的一只手,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在岁岁出生前回来。”


    她哭着说道:“你随便,你爱回不回,不回来我就回家,把你儿子丢在这里让他没人管没人疼!”


    他笃定道:“一定会回来,爬也会爬回来。”


    谁知这句话却又让她不满意了:“为什么要爬回来?你的腿要是断了就别回来了,又老又残的回来了我还得伺候你!”


    又老又残?


    听起来确实挺遭人嫌弃。


    他哭笑不得,只得重新保证:“一定会全须全尾地回来,行么?”


    她这才挑不出来毛病了,但还是意见颇多,哭哭啼啼着说:“是你把我的肚子搞大的,你要是敢不回来陪我生孩子,我就一把火烧了朝天殿!”


    让你的祖宗十八代一起付出惨痛代价!


    岁崇:“……”


    换了别人敢这么对他说话,早灭九族了。


    但他毫不怀疑她真敢这么干,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把他当成过一回事儿。


    长叹一口气之后,他满含无奈地回了句:“陪,肯定陪,为了保全我的祖宗十八代我也得赶回来陪你生孩子。”


    她这才破涕为笑,但还是没有松开他的手,依依不舍地紧攥了好久,才松开了,收回了自己的手,压抑着哭意说了句:“你走吧。”


    但在当时,他们谁都没有料想到,这一别竟会成了永别。


    临终之前,下了漫天大雪。


    记忆之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他躺在血泊中,弥留之际,用尽浑身残留的最后一丝力气拉住了禾卿的衣角,不停地哀求她放过她们母子。


    他没看到禾卿的表情,也没听到禾卿的回答,因为他的目光已经涣散了。咽气时,他连眼睛都没能闭上。冰雪落入眼中,他再也感受不到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重新回归,他孤身一人出现在了南部大陆,却记忆全失。后来遇到了一个镖队,和他们一起抵达了鲛人国。


    在鲛人国都城的那间小酒肆中,他正靠窗独酌,一位美若天仙的少妇怀抱婴儿惊慌失色地冲进了店中,跪求门内侠士出手相救。


    杀手紧随其后。


    他扔了酒壶,执剑挡在了少妇与其子面前。


    得救后,少妇便铁了心地跟定了他,甚至还要以身相许,还让儿子也跟着喊爹。


    岁崇猛然吐出了一口血。


    逸行人迅速收回了刺在他后心处的几根金针,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心有余悸地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你吐出的这口叫蒙心血,世间罕见,说明你死过一次,但又活了,所以施针的手法需相当谨慎才行,稍不留神就会贯穿你的心肺,导致你气血逆流而亡。”


    逸行人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岁崇却一个字都没听到,连嘴角的血迹都懒得擦,不可思议地看向了身边的邱意婉,满心想的全是:本王这才死了几个月,就这么着急带着儿子改嫁了?


    还说他老了,不中用了?


    必须要把她从幽冥中带回来不可,必须问清楚不可!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鬼王要是敢强留他的人,他便踏平整个幽冥。


    岁崇面色阴沉,随意擦了一把唇边的血迹,持剑从地上站了起来,抬手一抛,寒霜剑如闪电般飞出,直勾勾地钉在了墙壁上画着的那口棺材上。


    阴风骤起,地动山摇。


    第 62 章


    寒霜剑的剑尖不偏不倚地钉在了红色的“囍”字和白色的“奠”字之间。墓室四角的永生灯再度变成了阴森的幽绿色, 在阴风的吹拂下摇摆不定地晃动着。


    逸行人大惊失色,难以理解地瞪着岁崇:“你这是在做甚?”


    “开鬼门。”岁崇的眼神深邃,语气沉沉, “入幽冥。”


    逸行人不可思议:“鬼门不是在子时就开了么?不然外面那些鬼从哪来的?”


    岁崇抬起了皮开肉绽的右手, 隔空正对着悬于墙壁上的剑柄:“那些不过是从封印的缝隙中逃离而出的恶鬼, 我现在要打开的是通往幽冥的封印。”殷红色的鲜血自行从他手部的伤口中流出, 漂浮在空气中,联成了一串血珠,


    一滴接一滴地飞向了那面诡异的壁画, 没入了悬挂在花轿上的那枚金色铃铛之中。


    待到最后一滴血液没入的那一刻, 画在墙壁上的金色铃铛骤然变成了黑色,逸行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总觉得那枚画上去的铃铛好像接连晃动了好几下。


    紧接着,偌大又空荡的墓室中就响起了一阵清脆又空灵的铃铛声, 像是阴差上路前的开路铃。


    刺骨的阴风越发强烈, 壁画中的花轿上端悬挂着的大红色彩绸都被吹动了, 就连那些个身穿丧服的无脸小人都被吹的东倒西歪, 差点儿抬不动棺材。


    逸行人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瑟瑟发抖地询问:“你、你把封印解开了, 下面的鬼怪们不就全都能跑出来了么?要天下大乱啊!”


    “不会。”岁崇垂下了手, 静待着阵法启动,“有寒霜剑为镇器,它们不敢出来。”


    他的血才是打开封印的关键所在,钉在墙上的寒霜剑只是为了震慑幽冥鬼怪。


    寒霜剑曾陪伴着他在战场上厮杀过数百年,斩下了无数颗头颅, 死于剑下的亡魂更是数不胜数,早已成为了一柄绝世罕见的凶器, 以它坐镇再好不过。


    阴风渐渐停息,逸行人惊愕地发现,壁画竟然变了,由数人抬花轿的诡异画面变成了一副躺在漆黑大棺材中的身穿火红色嫁衣的美艳女子的画面。


    女人面色苍白,双目紧闭,笔触却栩栩如生。她的蛾眉如黛,眉间贴着花黄。她的面颊俏丽,颊边贴着花钿。她的双唇饱满,朱红水润。美得不可方物,像是正在安眠,而非长眠。


    画面变换之后,寒霜剑所钉的位置也变成了女人的眉心,两行血泪渐渐自女人紧闭的双目中流出,紧接着,墓室中就响起了女人的凄厉嘶吼声——


    “岁简之!岁简之!”


    “你薄情寡义负我深情,我以我魂永祭幽冥诅咒你生生世世肝肠寸断不得善终!”


    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怨恨与悲愤。


    逸行人再度目瞪口呆:“岁、岁简之是谁?岁简之杀了她?”


    “没杀,只是将她封印了起来。”言毕,岁崇便抬起了头,仰颈发出了一声嘹亮又悠长的狼嚎,如飞箭般刺穿了厚实的墓壁,刺破了血夜。


    以鬼王墓为起点,方圆十里的山林内皆能够听到狼嚎声,林惊鸟飞,凶兽奔逃,生长着葱郁杂草的土地上忽然拱起了一个接一个的大包,被掩埋了近千年的白狼死士们一头接一头的破土而出,嚎叫着奔入了笼罩着血雾的密林中,所过之处,百鬼奔逃,修罗丧生,寸草不生。


    短短几瞬之间,两千死士就已抵达了鬼王墓,将其团团包围了起来,杀气腾腾地做出了进攻之势。


    死士们身上的皮肉和毛发皆已腐烂,磅礴的白狼身躯早已只剩下了一具骷髅壳,却万古不变地效忠于其主。


    岁崇再度发出了一声狼嚎,下达命令:“一千死士入墓与我汇合。一千围守鬼王墓,不得放任一鬼出。”


    死士齐齐仰颈长嚎,气势浩荡地回应其主。


    死士们亦训练有素,立即分成了两股,一股分布得当地包围鬼王墓,严阵以待;一股整齐划一地奔腾入墓,顷刻间便将鬼王墓占据了个水泄不通。


    岁崇再度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墓中千骑听令,三百镇守鬼王墓内,余下七百随我入幽冥。”


    虽有寒霜剑坐镇,但大开幽冥毕竟不是小事,慎重起见,他便将狼族死士全部号召了出来,在鬼王墓里外设下重重防御,以防鬼兵趁机突围。


    死士们行动迅速,遵循主令。顷刻间,三百士兵分散镇守鬼王墓的各个角落,七百鸦雀无声地静守在主墓道内,纪律严明地等待着岁崇的下一道命令。


    万事俱备,岁崇再度看向了逸行人,认真又恳切地向他嘱托道:“生人不得入幽冥,我只得离魂而入。生魂在幽冥界内所遭受到的伤痛会完全映射到身体上,我会尽力守护好自己和家人,但你若看到我夫妇二人同时受了伤,请务必先救我妻子,劳烦您了。”说罢,便朝着逸行人行了一个大礼。


    逸行人虽然唯利是图见钱眼开,但现下这种情况也不容他唯利是图,救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儿,只是还有个小问题:“那个、要是你媳妇儿的老情人受了伤呢?”


    岁崇面色平静,淡淡地、狠狠地回了句:“不用管,让他死。”


    逸行人:“……”


    岁崇本是想直接入幽冥的,但逸行人的这个问题忽然又提醒了他什么,立即弯腰抱起了邱意婉的身体,特意把她放在了远离陆盛临的地方。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刚刚破墙而入的时候,他们俩的手还是拉在一起的……好你个邱意婉!


    鬼王墓紧挨着幽冥,内里的禁忌也颇多,尤其忌讳喊大名,喊一遍惊鬼耳,含两遍惹鬼怒,喊三遍就会被鬼勾魂。


    看他们俩这样,显然是互相喊了三遍彼此的名字。


    到底在什么情况之下两人才会接连互喊三遍彼此的名字?


    可真是感情深厚啊,真不愧是青梅竹马……好你个邱意婉!


    岁崇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脸色又阴又沉的,在邱意婉身边躺下的那一刻,就紧紧地拉住了她冰凉的手,手掌紧贴手掌地与她十指相扣。


    逸行人眼睁睁地看着岁崇的半透明身形从他的身体上站了起来,震惊到眼如铜铃。


    岁崇的魂魄离了体,阔步走向了墓室门口,弯腰捡起了玄铁链,再度缠在了左手上,目光复杂地看了圣官修罗一眼。


    圣官修罗的手脚皆被斩断,眉心那根铁钉更是能够夺去他的半条命鬼命。


    只能说圣官修罗吃了岁崇没记忆的亏,如有记忆,岁崇一定会让他三分,就像是上次来夺修罗果的时候,因为圣官修罗是鬼王磬瑶的弟弟兼心腹。


    年幼之时,岁崇不懂父王所说的“叔叔遇到了属于自己过不去的劫数”是什么意思,长大后,他才明白了,那是情劫。


    叔叔对鬼王总是有着亏欠的,岁崇看在叔叔的面子上,基本不会与磬瑶的人起正面冲突,所以每每来加固封印之时都会选择在白日里进行,特意避开百鬼夜行的子时。


    奈何为妻子保胎需要用到还魂果,那一次他才不得不在子时闯入鬼王墓,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有伤及修罗圣官分毫。


    失去记忆后却将圣官修罗打了个半死。


    再不将他送回幽冥,怕是真的会灰飞烟灭。


    岁崇长叹口气,迈开步伐,拖着修罗判官朝着那面画着诡异壁画的墙壁走了过去,铁链曳地的声音再度响起。七百死士紧随其后。


    逸行人忽然喊住了他:“等等!等等!”


    岁崇脚步一停,回头看着逸行人:“长话短说,我赶时间。”


    逸行人语速极快:“生魂离体最长不得超过十二个时辰,不然可就真死了!万一你没能按时回来呢?需不需要我帮你给你家里人带句话?”


    家里人?


    家里就剩妹妹和儿子了。


    妹妹还小,儿子更小。


    岁崇斩钉截铁道:“小妹还未嫁人,吾子更是年幼,我和我的妻子绝不会抛弃他们,一定会按时回来。”


    逸行人无奈又急切:“我是说万一呢?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也说了,他们俩还小呢。”


    岁崇沉默片刻,道:“若我真没能回来,就让小洱带着岁岁远离狼境,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再告诉她一声,是哥哥对不起她。”


    逸行人点了点头:“还有么?”


    “没了。”岁崇转身就走,却又忽然停住了脚步,深深地吸了口气,“若我和我的妻子都没能回来,劳烦您再告诉我妹妹一声,等岁岁长大了,一定要告诉他,爹爹和娘亲都很爱他,尤其是娘亲,爱极了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绝对不是故意不要他,但爹爹却更爱娘亲。娘亲胆子小,


    独自在幽冥会害怕,所以爹爹必须要去陪娘亲。”


    逸行人泪腺发达,又有点儿想哭了,非常伤感地叹息了一声:“好,我记得了,祝你凯旋而归。”


    岁崇淡淡一笑:“但愿这两句遗言用不上。”


    他才刚刚忆起自己的身份,刚刚知晓岁岁就是他亲生的儿子,还没能亲耳听到他儿子喊“爹”呢。


    还有岁洱,他的亲妹妹,总是喜欢染一头五彩缤纷的发色和像是被人打了一顿似的妆容……算了,不想这些了,一想就冒火,哪有青春靓丽的小姑娘天天把自己打扮成孔雀精模样的?成何体统!


    岁崇发愁地叹了口气,再度迈开了脚步,带领着七百死士一同走向了壁画,霎时就消失不见了。


    步入幽冥的那一刻,圣官修罗就由一位白面黑瞳红唇的怪物变成了一位眉清目秀的俊朗少年。跟在身后的七百死士也由腐皮烂肉的僵尸模样变成了一头头威风凛凛的矫健白狼。


    岁崇这才恍然大悟,为何鬼王磬瑶从不离开幽冥,因为鬼王墓中的封印会使得离界者变得丑陋,变成面目全非的狰狞恶鬼。


    她宁可生生世世再也不见叔叔,与他隔空相恨,也不想让叔叔看到她的丑陋模样。


    叔叔亦了解磬瑶爱美,或许也正是为了与她生死不复相见,所以才特意而为之。


    但叔叔还是在鬼谷中守候了数百年。


    因着叔叔生前的嘱托,岁崇会对磬瑶的人心慈手软,但并不多。岁崇直接将圣官修罗扔进了鬼门关前的那条冥渊血河中。


    顺着河岸东侧往上游走,不过两三里便来到了幽冥界的都城,俗称鬼城。


    第 63 章


    失重感来临的那一刻, 邱意婉万念俱灰……自己今日怕是在劫难逃。


    可是岁岁还小呢,还没断奶呢,怎么能失去娘亲呢?


    岁崇的记忆还没恢复, 还没想起来她就是他的妻子, 不会等她死了之后又再娶吧?


    后娘能对岁岁好么?


    岁岁以后不会把亲娘给忘了吧?


    邱意婉越想越难过, 越想越伤心, 越想越不甘心,眼眶里的泪水越积越多, 克制不住地往外冒, 直至双脚都已经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了, 她还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哭得泣不成声,边哭还边呜咽:“我的岁岁、我的岁岁……”


    耳畔却忽然传来了陆盛临的无奈之声:“你还真是时刻惦记着那只和狼妖一起生的小妖怪。”


    诶,怎么还能听到陆盛临说话呢?甚至能够听出来他的阴阳怪气。


    哭声戛然而止, 邱意婉赶忙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条血红色的湍急长河, 与之前在万山鬼谷中所瞧见的那条名为“冥渊”的血河极为酷似, 只不过之前所瞧见的那条河的河面上漂浮着的是腐败的黑色枯骨, 而眼前这条河的河面上则伸出来了无数双滑腻惨白的嶙峋手臂, 细长尖利的五指大张, 欲抓苍穹。


    头顶的苍穹是深沉漆黑的, 却悬挂一轮幽绿色的圆月。月光如水,悬泻而下,将整片异世界全部笼罩在了诡异阴森的绿芒中。


    一座高大的黑灰色城门巍峨地伫立在他们身后的地面上,正中央最高的那道门的门头上,描刻着三个血红色的大字:【鬼门关】


    此时的鬼门关是洞开着的, 却又被一层金色的透明结界封印着,结界如水波般浮动, 上面光华流转,符咒流动。虽说有几处细微的裂痕,但并非是只鬼都能轻易地从其中溜出,稍有不慎就会被结界烧灼的灰飞烟灭。


    就好比那只浑身湿漉漉的长发水鬼,明明道行不够却又不知天高地厚,偏要硬闯结界,结局就是被卡在了结界的缝隙里。周围的符咒骤然金光大盛,水鬼厉声尖叫了起来,痛苦地化作了一道黑烟,就此消失无踪。


    邱意婉惊恐万状地倒退了几步。也不知为何,她打心底里畏惧那层结界,唯恐自己也会灰飞烟灭。


    陆盛临叹息一声,道:“鬼门关有进无出,看来咱们俩现在也成鬼了。”


    邱意婉怒不可遏地想要反驳他,却忽然发现他们二人的身体皆变成了半透明状的,心头猛然一沉,悲戚不已,欲哭无泪。


    陆盛临却欣然一笑:“上天注定,你我二人真是要当一对鬼鸳鸯了。”


    邱意婉强忍眼泪,愤怒又坚决地反驳道:“我夫君一定会来救我!”也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左手还依旧被陆盛临紧握着,立即甩手挣开了他,再度斩钉截铁地重申,“我夫君一定会来救我!”


    陆盛临牵唇哂笑:“你都死了他还怎么救你?”


    “我没、”邱意婉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却无论如何都没能完整地反驳出口。她想说她没死,却又实实在在地变成了鬼。


    邱意婉的眼圈又红了,实在是接受不了自己已经死亡的事实,接受不了与夫君孩子阴阳两隔的噩耗。


    陆盛临眸色中的笑意却更甚,温柔地抬起了手臂,想要替邱意婉擦去眼泪:“他若来救你,证明他也要死,可他若也死了,你们的那只小妖怪可真就没人管了。你觉得他会为了你的舍弃他的孩子么?”


    他会的。


    邱意婉知道,岁崇会的,但她并不想让岁崇为了自己放弃岁岁,不然她的岁岁也太可怜了,既没爹又没娘。


    邱意婉愤然地打掉了陆盛临的手,眼眶中泪光闪烁,却又充斥着倔强与敌视,咬牙切齿道:“你少在这里幸灾乐祸,我邱意婉就算是死也不可能和你这种无耻的卖国贼当鬼鸳鸯!”说罢,便转身离去。


    她不信这里没有其他出路了,不信自己真的会成为孤魂野鬼。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离开幽冥之地,就算没有,她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去和岁崇取得联系,哪怕只和他说一句话也好:不许再娶,照顾好岁岁!


    陆盛临浑不在意,气定神闲地将双手负在了身后,亦步亦趋地跟上了邱意婉,吊儿郎当地说了句:“别气了,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说罢,快走了几步,去到了邱意婉面前,转身正对着她,一边倒着走路一边神采飞扬地对她说道,“其实我不是叛徒,我陆盛临从未背叛过家国,我是潜伏在白虎国的卧底。”


    大概也只有死亡才能让他如此如释重负,活着的时候,他是万不敢透露分毫。


    邱意婉却根本不相信陆盛临的话,冷笑着说道:“陆盛临,我是只死了,不是蠢了,你却真的开始鬼话连篇了。”


    陆盛临的唇盘始终洋溢着灿然笑意,眼神却无法自控地暗淡了下来,看似得意洋洋实则失落悲伤:“我就知道你不会信。”


    心怀鸿鹄之志,期以报效家国,最终却走上了一条无人知晓的不归路,哪怕变成了鬼都无人相信他。


    陆盛临的神色逐渐落寞了下来,长叹一口气,也不再看邱意婉,把身体转了回去,行走在邱意婉的身前,一言不发。


    他的背影高大,比之邱意婉记忆中的那个清俊少年成熟了不少,却已没了年少时的蓬勃朝气,反而增添了许多寂寥之感,无奈又孑孓。肩膀微塌,后背微弓,像是背负了许多看不到的重担,一步一脚印。


    虽然他姓陆,虽然他是父亲收养的孩子,但他自幼便在邱家成长,与他们兄妹四人情同手足。她与他之间即便没有男女之情也有着手足亲情。


    他也是陪同着她一起长大的哥哥。


    邱意婉忽然很想问问陆盛临:你怎么证明自己不是叛徒呢?


    就在这时,两人的视野中再度出现了一堵巍峨的城墙,城墙上头描刻两个血红色的大字:【鬼都】俗称鬼城。


    进出城门的鬼物不断,有身形透明的,也有身形不透明的,透明度也各不相同。


    相比之下,邱意婉和陆盛临的身形可谓是相当稀薄了,像是两道似有若无的淡彩色烟雾。


    “新来的?”旁侧忽然传来了一道年迈的嗓音。


    邱意婉和陆盛临同时循声看去,看到了一位手持蒲扇坐在路边石头上的白发老者。


    老者的神色慈眉善目,脸色却是乌青一团,像是被毒死的。


    初来乍到,邱意婉和陆盛临皆不敢擅自做声,但年少时的默契依旧在,迅速对视了一眼之后,陆盛临率先开了口:“我二人相约殉情,没想到一睁开眼睛却来到了这种鬼地方。”


    邱意婉的表情


    仓皇无助,内心却无比愠怒:谁跟你殉情了?谁让你找这种狗屁理由的?我可有夫有子!


    老者倒是不疑有他,叹息着回了句:“你俩死的时候怕是心有不甘吧?但凡临终之前心怀怨气的人,死后魂魄都会被勾入幽冥,就好比我,是被自己的亲儿子毒死的,他嫌我吃的多,浪费了家里的粮食。”说罢,老者便呜呜地哭了起来,乌青苍老的面孔上老泪纵横。


    邱意婉共情力强,眼眶也微微有些酸楚了,看向老者的目光中满含同情。


    陆盛临也叹息了一声,心道:养儿果然无用。又瞧了邱意婉一眼,暗搓搓地想着:人生的儿子都这么没用,你和狼妖生的那个小妖怪说不定更没用。


    待到老者的情绪平复下来之后,邱意婉才奇怪地询问道:“人死之后,魂魄不该入轮回么?”


    老者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解释道:“人家寿终正寝的人才能在死后顺利进入轮回,像我这种死于非命的和你们这种自戕而亡的,死后只能先入幽冥,待到阎王的生死簿什么时候点到你了,才会有鬼差接你去地府入轮回。但是生死簿那么厚,鬼差又那么忙,人家寿终正寝的人都安排不过来,等到猴年马月都轮不上咱们这种没着没落的孤魂野鬼。”


    邱意婉面露惊恐,十分抵触这种凄惨的结局。她不想被永生永世地封困在幽冥中,不想变成一只绝望的厉鬼。她还想再见哥哥姐姐和娘亲一面,还想再亲一亲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还想与岁崇重逢。


    岁崇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她就是他的妻子。


    “可有办法离开幽冥?”邱意婉不死心地追问老者。


    老者无奈摇头:“自从鬼门关被封印之后,就再也无法离开幽冥。纵使侥幸逃离了,也会被鬼王墓外的第二道封印圈禁。”


    希望破灭。


    邱意婉眼前一黑,面如纸白,不堪重负地往后趔趄了两步可,身体摇摇欲坠。


    陆盛临赶忙扶住了邱意婉的手臂,虽然他并不抵触这种永世被封的结局,但还是替邱意婉询问了句:“可有办法与家人沟通?哪怕是拖个梦也行。”说罢,又瞧了失魂落魄的邱意婉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妥协地接受了她生了个小妖怪的事实,“她家里还有个没断奶的儿子。”


    老者一惊,心道:儿子都没断奶呢就敢和男人一起殉情?也是个狠人呐。


    现在再后悔有什么用呢?


    就是可怜了孩子。


    老者叹息一声,回答说:“之前可以,现在怕是不行了。”


    邱意婉惊急追问:“为何?为何!”


    老者:“之前幽冥之内有一口奇特的水井,就是为了让我等无辜的冤死鬼寄托哀思或托梦伸冤,但后来那口井所在的位置被鬼王霸占了,圈入了王宫之内,自那时起就再也没有人见到过那口井,甚至不知晓它是否还存在。”


    邱意婉怒不可遏:“鬼王不该庇佑百鬼么?为何要独自霸占那口井?”


    老者摇头苦笑:“姑娘呀,你还是不了解幽冥,幽冥中遍布歹毒恶鬼,唯有最恶者,方能成为鬼王。”


    邱意婉深深地吸了口气,绝望的目光忽然坚毅了起来,再度询问老者:“鬼王宫好进么?”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试试!


    陆盛临看了邱意婉一眼,既不诧异也不震惊,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她在乎极了那对狼妖父子。


    老者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满含戏谑地瞧着邱意婉:“那可是王宫,你觉得能好进么?你活着的时候觉得皇宫好进么?”


    邱意婉急得要命:“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儿办法么?”


    老者摇着蒲扇打量了邱意婉一会儿,忽然问了句:“你认识姓岁的狼族么?”


    邱意婉一愣,却不激动,顿时心生防备,反应也很快,立即露出了一副极为困惑的急切神色:“为何要认识姓岁的狼族?”


    老者也无法从她的脸上瞧出异样,只得继续摇着扇子说道:“你若认识的话就可以进王宫,因为鬼王曾与岁氏中的一位王爷交好,却又因为身困幽冥不得与其相见,倍感哀愁,相当渴望获知他的消息,所以曾下达过王命,得知岁姓狼族近况的新鬼皆是她的座上宾,无需任何条件就可直接进宫面见她。”


    邱意婉诧异不已:“鬼王与岁氏狼族的王爷?”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吧?


    邱意婉的这份惊诧不是装的,是真的好奇:到底是哪位王爷啊?竟然还和鬼王有私情呢?死狼你家的故事真不是一般的多啊!


    但很快邱意婉就又摆出了一副自己真的对狼族一无所知的模样:“可是我听人说狼族居于北方寒冬之地,好像叫什么狼境,鬼王竟然也去过狼境?”


    陆盛临早已对邱意婉的精湛演技习以为常。她还是如同小时候一般,吹牛撒谎从不眨眼,胆大心细定力极强,这个世界上好像就没有她骗不过的人。


    为了配合邱意婉,协助她蒙混过关,陆盛临也同时露出了一副无知又好奇的表情。


    老者的反应也很快,立即摇了摇头:“我一卑贱之鬼我哪里知晓那么多?”


    邱意婉果断反将一军:“那您曾进过王宫么?可认识宫里的人?”她怀疑这老头儿就是鬼王的人。


    老者满含无奈:“那怎么可能?我要是有那厉害本事,至于天天坐在城门外吹凉风?”


    老者又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我也看出来了你是真的想去找那口井,毕竟孩子还那么小,没了娘也太可怜了。你要是真知道点什么话千万别犹豫,赶紧进宫去寻鬼王。死的时间越长越不容易托梦,你这才刚死不久,用那口井托梦的效果最好。鬼王也一定不会苛待你们的,反而还会对你们感激万分,说不定她一高兴还会托人照拂你的儿子呢。”


    老者说的情真意切,邱意婉却面露悲戚,绝望不已:“可我真的不认识姓岁的狼族,我是人族。”又红了眼圈,心酸地说道,“这可怎么办啊?我儿子还小呢。”


    说罢,还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弄得老者还挺无措,不得不反过来安慰她。


    擦干眼泪之后,邱意婉便和老者道了谢,期期艾艾地进入了鬼都。陆盛临体贴地用手臂扶住了邱意婉的肩头。邱意婉抵触地挣了一下,陆盛临立即悄声提醒道:“他还在观察我们。”


    邱意婉不再挣扎,硬着头皮依靠在了陆盛临怀中,“悲伤”地垂头擦泪,看起来真是像极了一位走投无路的可怜少妇。


    老者满目狐疑地盯着他们俩的背影看了一会儿,也看不出来个所以然,遗憾地叹了口气,一边摇着扇子一边气闷地想:要么是这女子过分警惕狡诈,连他都能骗过;要么就是她真不认识姓岁的……哎,今天又没能猎捕到令鬼王满意的新鬼,老头儿我怕是又要遭殃喽。


    鬼王已经许久没有听闻到岁简之的消息了,再这么下去,迟早会撤了他守城都尉的职。


    幸运的是,不过一个时辰,他的视野里就再度出现了一只浑身浴血的新鬼,身后还跟着一队狼军,显然是新丧的战死鬼。


    不过这银发男人的脸倒是没伤,生的高大又英俊,乍一看还和鬼王宫中挂着的那副岁简之的画像有些相似,绝对是白狼族的人,定知道岁氏的近况,鬼王定会喜之!


    老者的眼睛一亮,气定神闲地摇着蒲扇,守株待兔地等待着新鬼前来。大凡初来乍到的鬼,都会惊惧又好奇地向老鬼打听此间的消息,就像是方才那对殉情的男女。他的任务便是守在城门外哄骗新鬼,替鬼王筛落出与岁氏相关的人,送入宫中供她虐打泄愤。层出不穷的谎言是门鬼修罗的武器,俗称鬼话连篇,蒙蔽人心。


    果不其然,那银发新鬼上前了,却打听的是刚刚那个小媳妇儿的消息。老者


    淡然一抬手,用蒲扇指向了城门,回了句:“跟她男人一起进城了。”


    银发男人的脸色瞬间无比阴沉,咬牙切齿:“她男人?”


    老者的眼皮一跳:“怎么?你认识她?”


    银发男人深深地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她是我的妻子。”


    老者心头又是一惊,心道:诶呦,原来是红杏出墙了!


    那小媳妇儿果然是个狠人!


    老者同情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是想找她和她的奸夫算账么?哎,那你得进宫,但鬼王宫可不好进啊。那女的是因为她知道和岁氏狼族有关的消息,所以才被鬼王当作贵宾请进宫了,除非你也知道,不然的话你可进不了宫哟。”


    银发男人冷冷一笑,猛然抬起了皮开肉绽的右手,狠戾扣住了老者的天灵盖,微微俯身,面色铁青地盯着他,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冰冷深邃,尽显威慑:“门鬼修罗,本王的耐心有限,不欲再听你的连篇鬼话。磬瑶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连狼后的魂魄也敢勾!速去告诉你主,吾妻若是在鬼都之内掉了一根头发,本王就让她的弟弟灰飞烟灭;若不能在两个时辰之内将吾妻平安无事地归还,本王便带兵踏平整个幽冥!”


    门鬼修罗只觉得自己的天灵盖疼痛欲裂,毫不怀疑眼前这银发男人会要了自己的鬼命,蜷缩着脖子瑟瑟发抖地问:“你、你、你到底是何人?”


    “狼王岁崇。”


    第 64 章


    虽然邱意婉并不清楚鬼王和岁氏狼族之间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 但通过身后那个老者的表现和她所掌握着的那张老旧泛黄的羊皮地图来看,岁崇的叔叔和鬼王之间可能有着深厚的渊源。


    但两人的关系绝非老者所阐述的那般交好,不然她为何从未听岁崇或者岁洱提起过?叔叔在他们心目中可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还能对父亲的好友讳莫如深么?


    排除“交好”的可能性, 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深仇大恨。


    她绝对不能在幽冥之内暴露自己和岁崇的关系, 不然只有死路一条。


    邱意婉的思路清晰反应迅速, 穿城而过的功夫,她就已经理清了思路并做出了决策。


    进入都城之后, 老者的视线就被彻底隔绝在了城门外, 邱意婉立即推开了陆盛临, 又迅速往旁侧移了两步,无论是情感还是行动上的态度都极为明确:不想再与他有过多纠葛。


    她讨厌他的触碰。


    陆盛临的怀中一空,内心再度翻江倒海了起来。


    邱意婉从小便是个丁是丁卯是卯的人,喜欢就是喜欢,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哪怕是变成了鬼也一如既往。


    可他还是接受不了她对他的这种抵触和生分。


    在他们二人的记忆中, 共有一棵大榕树, 生于潺潺的流水之畔。他们经常会并肩坐在枝头看云卷云舒, 看落日夕阳。


    在他随军出征的前一天, 她沉默寡言地在他身边坐了好久, 纵使是绚烂的夕阳也迎不亮她落寞的目光。


    待到夕阳渐落渐微,天色即将被黑暗吞噬之际,她忽然开了口,喊了他一声:“陆盛临。”


    “嗯?”其实他一直在看她,想把她的模样深深地刻在脑海中, 便于日后思念,细微末节都不想放过。


    “你可一定要回来啊。”她垂眸低头, 黯然神伤,语气却极为固执霸道,“你要是不回来的话,我肯定会生气的,说不定一怒之下就嫁给别人了。”


    “我绝不会让你嫁给别人。”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我一定会凯旋而归,让你成为全天下最风光的新娘。”


    最后的结局却是他一直没能凯旋而归,她则真的令嫁了他人,却不是因为出于对他的恼怒,而是移情别恋爱上了狼妖。


    叫他该如何释怀?


    离乡的这五年间,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着她。以叛徒的身份归顺白虎国后,也全都是凭藉着邱叔叔临终前的那句“待你收复失地之日,便是你迎娶婉儿之时”坚持下来的。


    现在却告诉他她早就不爱他了,甚至抵触他的靠近。


    叫他该如何释怀!


    纵使成了鬼,他也是一只怨气横生的冤鬼。


    陆盛临深深地吸了口气,不由分说地抓住了邱意婉的手腕,强行将她扯回了自己身边:“你死都死了,还遵循什么狗屁妇道?现在陪你一同入幽冥的人是我,不是那头狼妖!”


    “你放开我!”邱意婉竭力挣扎,却无果,反而又被陆盛临用另外一只手臂揽住了腰身,强行将她禁锢在了他的怀中。


    紧接着,他才松开了她的手腕,却又在下一瞬扼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了街对面的一栋二层小楼。


    二楼的某间窗户大开,内里有一对男女正趴在窗框上苟合,男人的面容兴奋扭曲,站立着的身体不断耸动;女子喊叫不断,衣不蔽体,胸脯全露。淫靡荒唐。


    楼下聚集了里三层外三层的淫/鬼,一个个皆在仰面看热闹,满目猥琐浪笑,时不时的还有欢呼起哄和兴奋尖叫声从鬼群中爆发而出,低俗至极,也怪诞至极。


    “看到了么,此地毫无道德约束,百鬼皆是下三滥。”陆盛临将薄唇贴近了邱意婉的耳畔,音色低沉又极具威胁,“你若不想同我一起上演那番艳情戏码,供众人围观,就老实一些。”


    邱意婉惊惧又恼怒,面如铁青,浑身上下都在止不住地发抖:“陆盛临,你真是个疯子!”


    “我只是想提醒我的未婚妻不要忘记曾经的山盟海誓。”陆盛临的面色阴沉,一双丹凤眼漆黑如墨深不见底,尽显沉郁偏执,“方才在城外,你也察觉到了,岁氏狼族是鬼王的眼中钉肉中刺,所以你还是尽快将那头狼妖忘干净吧,他只会连累你。你也注定了只能是我的人,过往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追究,但如果你再因为其他男人对我拒之千里,我定会惩罚你。”


    邱意婉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咬牙切齿:“疯子!疯子!”


    陆盛临浑不在意,又阴森森地笑了一下,附在邱意婉的耳畔,咬字轻缓地说道:“真可惜了,你再也见不到那只小妖怪了,但你还能同我有孩子,我们一家三口可以在幽冥中其乐融融。”


    邱意婉浑身汗毛倒竖,恨不得立即杀了陆盛临。


    但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还如何再杀他一次?


    她想逃跑,想远离这个疯子,却又不知道该逃往哪里去?她甚至不能够向这里的人透露自己丈夫的身份。


    怎么就和陆盛临一同坠入幽冥了呢?


    她想岁崇……邱意婉的眼泪再也强忍不住,决堤似的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眼眶,哭的泣不成声。


    陆盛临却舒了口气,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一只手,而后才松开了圈在她纤腰上的那只手臂,欣然道:“初来乍到,不如先在城中逛逛?”


    语气轻松的像是即将要去踏青春游,与方才的阴森偏执拍若两人。


    唯有疯子才会如此的喜怒不定。


    不等邱意婉开口,陆盛临便迈开了脚步,昂首挺胸地牵扯着她走向了前去,仿如一位携带着妻子出游的丈夫。


    幽冥的都城与人间的都城一样热闹繁华,但与人间相比起来,这里又多出了一份光怪陆离。


    酒馆门前放置着的不是红泥大酒缸,而是一颗颗盛满了浑浊酒水的骷髅头。


    酒楼门前站着一位身穿短襟的店小二,大声吆喝着招揽生意:“本店今日特价菜有红烧人心、清炖人肉、爆香人腰。推出新品酸辣人脑,凡入店品尝着皆打七折!”


    邱意婉的腹中一阵翻滚,恶心不止,然而还不等她弯腰呕吐呢,空气中忽然飘来了一股浓郁刺鼻的艳丽香味。


    绿色的月光笼罩着夜幕中


    的都城,不远处的红色小楼门前忽然亮起了两点红光。青楼开始营业了。


    老鸨是位半老徐娘,却打扮的花枝招展,搔首弄姿地站在大门前,夹着嗓子尖尖地大喊一声:“姑娘们,都出来见客啦!”


    楼上紧闭着的雕花木窗在顷刻间齐刷刷地被推开了,每一张窗户后都站着一位盛装打扮的美人,环肥燕瘦、倾国倾城。


    楼下却还是响起了不满之声:“玉狐怎么还和昨天一样?”


    老鸨一惊,立即抬头看去,当即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骚狐狸你是不是皮又痒了?当心老娘用铁烙烫你的下面!”


    二楼某间窗户后,那位身穿白色长裙的窈窕美人立即面露惶恐,赶忙脱掉了身上的裙子,一丝不/挂地站在了窗前,露出了绝美的身材和曲线,然而还不等楼下的淫鬼们欣赏够呢,玉狐姑娘就将纤纤细手反伸向了后颈,毫不迟疑地撕开了自己白皙无暇的皮囊,露出了一副浑身上下生满了红色毛发的怪物躯体。


    她将脑袋上包裹着的那层人皮揭去之后,就露出来了一张细眼尖嘴的狐狸面孔。


    邱意婉不堪重负,直接弯腰呕吐了起来,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待她吐完,玉狐姑娘已经换好了一张新的人皮,变成了一位丰腴性感的新美人,就连之前穿着的仙飘飘的束腰白裙也换成了齐胸黑裙,肩头浑圆,苏胸半露,搔首弄姿。


    淫鬼们争先恐后地奔入了青楼,不过须臾,那一张张窗户后就接连上演起了男欢女爱的淫靡之画,为本就荒淫无道的鬼都更增添了许多靡靡之音。


    街头还有鬼童乱窜,身躯无头,小小的怀中抱着自己的脑袋,欢声笑语自怀中发出。


    货郎沿街叫卖,卖的是人皮鼓或人骨笛。


    鬼鸳鸯当众缠绵,无惧围观。街头巷尾还开设着许多商铺,有卖眼珠的,有卖耳朵的,有卖鼻子的,只有邱意婉想不到,没有这里的鬼店不卖的。


    这才是真正的百鬼夜行,鬼王墓外的那些,不过是自娱自乐。


    邱意婉的面容苍白,身体一直在发抖,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却又无路可去,像是走进了绝境。


    她的手还一直被陆盛临紧攥在手里,像是这辈子都无法挣脱了一般。


    陆盛临似乎一点也不畏惧这幅离奇场景,反而饶有兴致,忽然回过头来,满含憧憬地对邱意婉说了句:“婉儿,你我二人若是能在此地长厢厮守,这里便更胜人间。”


    我才不要和你这种叛徒长厢厮守,更不可能在这种鬼地方!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找我的丈夫!


    邱意婉的内心忽然爆发了一股滔天怒火,看向陆盛临的目光中充斥着无尽恨意:“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她觉得自己也快要被逼疯了。


    陆盛临却极为温柔地笑了一下,缓缓抬起了另外一只手,轻柔地抚摸着邱意婉的面颊:“若是没有我,你就只能孤身一人待在这种鬼地方了,现在起码还有我陪着你。”陆盛临又认真严肃地说道,“婉儿,你现在只有我了。起码我还有些人性,那些鬼物可是一丝人性都没有。”


    邱意婉:“……”虽然她并不想接受现实,但又不得不认可他的话。


    邱意婉欲哭无泪,绝望不已。


    正在这时,嘈杂的鬼都上空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空灵的铃铛声,明明不甚响亮,穿透力却极强,清清楚楚地灌入了城中所有鬼物的双耳中。


    如同一阵飓风刮过似的,嘈杂热闹的混乱之声瞬间被吹拂的一干二净,偌大的一座都城在顷刻间变得噤若寒蝉。


    下一瞬,摩肩接踵行走在街道上的鬼物们就如同退了潮的洪水似的纷纷退至了路两旁,齐刷刷地跪了下来,匍匐贴地。


    笔直的长街被完全腾空,无一鬼敢抬头仰视,甚至不敢再乱动,如同被层层叠叠放置在街头的跪地陶俑。


    邱意婉呆如木鸡,不明就里。


    陆盛临倒是熟悉这阵铃铛声,曾在鬼王墓的墓道中聆听过。他的反应很快,立即拉着邱意婉跪了下来,摁着她的脑袋和她一起匍匐在了地上,如同旁边的那些鬼物一般。


    邱意婉的额头紧贴着地面,想起都起不来,陆盛临的修长右手死死地扣在她的后脑勺上,就好像她是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二傻子一样。


    邱意婉心中恼怒,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并未大声喧哗,极为悄声地询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陆盛临悄声回答:“可能是鬼王来了。”


    邱意婉:“……”


    过不多时,街道尽头就出现了一顶巨大的喜红色花轿。抬轿的轿夫们却都身穿着白色的丧服,且无一例外的面容模糊,只有脸部轮廓没有具体五官。花轿中坐着的也不是新娘,而是一口硕大的沉重黑棺。棺材尾部正对着花轿前行的方向,上面并排刻着两个端正的大字:左边是红色双喜,右边是白色的奠。


    花轿上面悬挂着一顶金色的铃铛,在前行的过程中一摇一响。


    花轿靠的越近,铃铛声越大,鬼物们越为畏惧害怕,身体匍匐的也就越低。


    邱意婉甚至能感觉到跪在自己前后左右的鬼物们在克制不住的瑟瑟发抖,如同秋风中的树叶。


    看来鬼王还真是极端暴虐的存咋,不然如何震慑百鬼?


    棺中躺着一位身穿火红色的华服的貌美女子,本是双眸紧闭,却忽然感应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锋利的眼眸。


    只听“砰”的一声响,沉重的棺盖飞了出去。


    阴风骤起,百鬼瑟缩,红衣女人缓缓自棺中坐了起来,用冰冷又阴鸷的目光在寂静的街道上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邱意婉和陆盛临的身上。


    就是这两人,在她的墓穴中,互相大喊了三声彼此的姓名。


    鬼王墓中禁忌颇多,这何尝不是一种对她的挑衅?


    她一怒之下便将这两人的魂魄勾入了幽冥。


    鬼王的权威素来不容挑衅。


    磬瑶的饱满红唇缓缓开合,咬字森冷清晰——


    “邱意婉。”


    “陆盛临。”


    被点到姓名的那一瞬间,邱意婉就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不由自主地从地面上站了起来,双腿不听使唤地自行迈开,直勾勾地朝着那顶大花轿走了过去。


    陆盛临也是一样。


    无论他们如何挣扎抵抗,就是没能停顿分毫。


    邱意婉眼睁睁地瞧着自己距离那个红衣女人越来越近,满心都是惊恐。与此同时,她也能够更清楚地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着实是美得不可方物毫无缺陷,却又充斥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沉诡异之感,尤其是竖在她眉心处的那道红痕,像是被利剑刺穿过一般。


    行至轿下,两人终于停下了脚步,却依旧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甚至不能言语。


    磬瑶姿态慵懒地依靠着棺材边沿,又用冷漠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两人一番:“倒是一对金童玉女,随我回宫嬉戏吧,最近真是好生无趣。”


    说罢,她便又弱不禁风地躺了回去,落于街头的棺盖自行飞回,再度将棺材封死了。


    铃铛声又起,大红花轿继续前行,邱意婉和陆盛临的眼神皆已空洞,如同一对毫无生命的纸扎人似的不知不觉地跟随着花轿行走了起来。


    待邱意婉的意识再度回归时,她和陆盛临已经来到了鬼王宫之中。


    面前不远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身旁还站着一排和他们一同被抓来的鬼物,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磬瑶在他们身后,依旧是一袭红衣,斜歪歪地靠在美人榻上,身姿婀娜曲线窈窕。她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香炉,一张弓和一桶特质的箭,专用来猎鬼。


    一般的武器伤不了鬼物,特制的武器却能够让他们如同活人一般清清楚楚地感受到痛苦,再杀死他们一次,让他们彻底消散于世,永无轮回。


    周围还有士兵环绕,他们在劫难逃。


    磬瑶懒散地冲着他们挥了挥手:“给你们三炷香的时间躲藏,时间一到,本王可就要开始狩猎了。”


    今日游戏,躲猫猫。


    “再提醒一下,最后只能活一个哦。”磬瑶笑嘻嘻地说。


    立即有士兵上前一步点燃了插在香炉中的香。


    白烟缥缈,众人心悸。


    他们成了


    被玩弄被捕杀的猎物。


    邱意婉惊惧万分,如同惊弓之鸟,肩头却猛然被推了一下,是陆盛临,他急不可耐地厉声呵斥道:“跑啊!等死么?”


    邱意婉终于反应了过来,不跑只有死路一条,跑了还有一线生机。


    邱意婉埋头就跑发足狂奔,用尽了毕生所学的轻功之术,一骑绝尘地跑进了树林,陆盛临差点儿就没能追上她,即便如此,还是落后了她一大截。


    磬瑶微微眯起了眼睛,盯着邱意婉转瞬即逝的背影看了一会儿,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如同酷爱虐杀老鼠的猫:“这批猎物中竟然还有高手呢?有趣有趣,可留你到最后慢慢杀。”


    第 65 章


    这片树林的占地面积颇大, 似乎没有边沿和尽头,地势却十分平坦,除了粗大的树木之外再无其他障碍物, 相当便于猎手的狩猎。


    邱意婉根本不敢有丝毫停顿, 拼了命地往树林深处冲。只要跑的比其他人快, 她就能活到最后。


    虽然邱意婉也不知晓自己如此努力地想要在这种鬼地方活下去到底有何意义, 但她更不想就此泯灭于世。


    只要还能够有一丝和岁崇重逢的希望,她就不能放弃。


    越是生离死别之际, 越是能够感受到自己对他的爱意是如此强烈。


    也不知自己到底往前方奔跑出了有多久, 树林上空忽然响起了银铃般的笑声:“嘻嘻嘻嘻, 大家都躲好了么?本王要来抓你们啦!”


    邱意婉心头一惊:三炷香时间竟然这么快就到了?


    紧接着,她面前原本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葱郁树林忽然被一堵凭空出现的红色高墙截断了。红墙似有生命,不断地向两侧延伸收拢,顷刻间就封闭成了一个完整的包围圈, 如同不可撼动地牢笼一般将他们这群猎物圈禁了起来。


    狩猎正式开始。


    头顶的天色猛然一暗。


    邱意婉下意识地抬头看去, 惊愕地看到了一张巨大无比的美人脸。


    是磬瑶的脸, 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脸, 一如既往的美丽精致, 唇红齿白, 毫无瑕疵, 却也越发的恐怖诡异了,像是一只漂浮在空中的、做工精湛的巨型人皮风筝,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还会笑会动。


    邱意婉的双腿一软,差点儿就被吓瘫了。


    深沉的夜幕和幽碧色的月亮尽数被这张巨型人脸遮挡了,唯一的光源来自于磬瑶的乌密发髻上插着的那支红宝石簪子。


    宝石也等比例的被放大了无数倍, 如同一轮悬挂在高空中的红宝石月亮,盈盈地散发着血色光芒。


    树林彻底被红光笼罩, 阴沉死寂又压抑。


    磬瑶那一对巨大的漆黑的眼珠还在不停转动,居高临下地扫视着下方的树林,忽然惊喜不已地牵起了唇角,欢呼雀跃:“呀!我看到你啦!”


    但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她明明是在笑,眼底却毫无笑意,如同深冬幽潭,只有死一般的冰冷和狠戾。


    下一瞬,她便抬起了巨大的手臂,白皙的手中握着一张弓,弓上搭着利箭。


    她用涂满了红色蔻丹的芊芊细手,一点点地拉开了弓弦,将弦拉到了最紧绷处,对准猎物毫不迟疑地松开了手。


    巨型利箭朝着下方树林飞射而出,越飞越小,越飞越小,小到了邱意婉等人习以为常的程度,嗖地一下没入了林中。


    紧接着,邱意婉就听到了一声惊惧中夹杂着绝望的嚎叫,令人肝胆俱裂。


    嚎叫声又戛然而止。


    磬瑶的巨型面孔上却露出了一抹欣然笑意:“本王的箭法还不错呢,直接贯穿了太阳穴,把他的脑袋钉在了地上!嘻嘻嘻嘻~”


    邱意婉脸色煞白,胃部再度强烈抽搐了起来,惊恐到恶心想吐。


    磬瑶的眼珠子再度开始缓缓转动了起来,继续在树林中搜寻下一位猎物。


    邱意婉根本不敢乱动,后背紧贴着粗大的树干,竭力把自己隐藏在红光的阴影中。


    过不多时,磬瑶惊喜的欢呼声就再度响了起来:“嘻嘻,我又找到了一个!”迅速举弓拉弦,又射杀了一只猎物。


    但这次的猎杀却并未使磬瑶感到快乐,反而引发了她的愤怒和不满:“他为何不叫?他为何不喊!气死本王啦!气死本王啦!”


    她享受虐杀猎物的快感,快感则来自于猎物临死前的惊惧、无助和绝望。


    如果猎物不叫不喊就死了,便无法让她感受到猎物的惊恐、无助和绝望,会让她出离愤怒!


    为了逼迫着猎物绝望嚎叫,磬瑶改变了猎杀方式,再也不一箭毙命了,采用了更残忍的方式:第一箭射穿猎物的腿脚,把他们钉在地上,让他们再也无法逃跑,只能眼睁睁地目睹死亡的接近。


    用的箭数越多,他们就越痛苦,越惊恐,越绝望,越瑟瑟发抖,嚎叫声越大,越好玩好笑,还能够震慑余下的猎物,让他们提前感受死亡的恐惧和威胁,把他们吓到屁滚尿流。


    嘻嘻嘻嘻~


    磬瑶越杀越快乐,笑声也越来越清脆。


    林间的惨叫声不断,一声比一声撕心裂肺。


    邱意婉浑身僵硬,面比纸白,一动也不敢动,惊恐万状地闭上了眼睛,对磬瑶既畏惧又痛恨。在此之前,邱意婉也从未料想过,这世上竟然还会有如此残暴变态之人!


    不对,不对,鬼王已经不再是现世中的人了,而是幽冥中的厉鬼。


    邱意婉又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既然岁崇的叔叔与磬瑶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那他当年为何不直接杀了磬瑶?叔叔不是很厉害么?不是刚正不阿么?为何不替世人铲除这只最恶的恶鬼?


    万山鬼谷紧邻狼境,就不怕磬瑶从幽冥中跑出去霍害狼境子民么?


    难不成,他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磬瑶手中?这个把柄会不会祸及到岁崇?


    邱意婉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心头又多出了一重忧虑,然而就在这时,头顶再度响起了磬瑶冷冰冰的声音:“奇怪,那对金童玉女去哪里了?就只剩下他们俩没被找到了……哼,真讨厌!”


    邱意婉的喉间猛然一哽,差点儿就被吓哭了,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立即用双手无助了嘴巴,才强忍着没哭出声。


    夜幕上的磬瑶巨脸微微眯起了眼睛,又来回在茂密的树林里仔细巡视了几圈,却还没能够寻找到邱意婉和陆盛临。磬瑶的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冷酷,倏尔发出了一声冷笑:“好厉害的一对小情人呀,竟然连本王的眼睛都能蒙蔽。”


    磬瑶的话音还未落,林间就突然刮起了狂暴的大风,每一棵根基深厚的大树都开始摇摆不定,最靠近树根部的地面甚至已经被晃出了裂痕。


    一些根基不深的小树甚至已经被吹断了根,被吹上了天。


    邱意婉更是站不住脚,立即转身抱住了树干,却还是无力回天,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似的被飓风吹了出去。


    血红色的林间闪过了一抹清新的粉白色。是邱意婉衣裙的颜色。


    磬瑶大喜过望:“呀!我看到你了!”


    下一瞬,她便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毫不迟疑地拉弓放箭,却破天荒的没有击中目标,林间的风太大,把她的箭吹歪了。


    磬瑶懊恼万分,立即停熄了飓风。


    邱意婉一下子就摔落在了地上,好在地面上的绿草柔软,才没摔出内伤。她落地的位置旁又恰好有一条湍急的溪流,于是邱意婉便不假思索地滚入了溪流中。下一瞬,她刚刚还在的位置上就多出了一支长箭。


    又一箭落空,磬瑶越发恼怒,然而就在她重新将箭矢搭好之后,视野中却又没了目标的身影。那女人又消失不见了。


    邱意婉落水的那一刻,一只修长强壮的手臂忽然从旁侧伸了出来,迅速将她扯入了溪岸下方的小洞穴中。


    紧接着,她的口鼻就被一只粗粝的大手捂住了。


    邱意婉却猛然舒了口气,因为她感知到了身边的人是谁。比起残忍的磬瑶来说,


    还是陆盛临这个疯子更能令人接受,起码陆盛临不会虐杀她。


    然而他们接下来该如何逃生,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现在就是笼中鸟瓮中鳖,无论如何都逃不出磬瑶的手掌心。


    一口气还没舒多久,邱意婉就又有些绝望了。


    上空再度响起了磬瑶的声音,冰冷愤怒又阴森:“可恶又狡猾的人族,千万别让本王逮到你们两个,不然本王定要让你们千刀万剐!让你们痛彻心扉!”


    紧接着,林中就再度刮起了狂风,甚至比之前的那阵还要强劲万分,鬼哭狼嚎般的呼啸声阵阵,就连他们面前的那条溪流都开始波涛汹涌了起来,部分水流甚至已经倒灌进了他们所藏身的洞穴中。


    大地又开始剧烈的震动了起来,不断有落石碎土从他们的头顶砸下,周围的墙壁上也逐渐蔓开了裂痕。


    “这洞要塌了!”邱意婉满目绝望,浑身颤抖,如同案板上的待宰羔羊一般惊恐畏惧不知所措,“她非杀了咱们不可,她非杀了咱们不可!”


    不过须臾,磬瑶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阴森冷酷却又饱含诱惑:“众多猎物中,只剩下了你们两人,唯有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活下来哟~嘻嘻嘻~”


    邱意婉心知肚明,鬼王如此歹毒,又怎会让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存活下来?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想挑拨离间,引诱他们俩自相残杀,好让她渔翁得利。


    邱意婉宁可自杀也不会让磬瑶得逞!


    狂风依旧在呼啸,大地颤动的越发激烈。


    头顶的落实碎土越落越多,和倒灌的溪水混为一体,几乎要将他们二人掩埋。


    邱意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认命般闭上了眼睛,或许,这里就是她最终的葬身之地了,只是遗憾,再也见不到岁崇了,再也不能亲一亲儿子肉嘟嘟的小脸了。


    伤心的眼泪还是没忍住流了出来。


    忽然间,一只大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面颊,用粗粝的拇指为她揩去了泪水:“别哭了,那头狼妖肯定会来救你。”


    陆盛临的嗓音异常平静,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认真又郑重地对邱意婉说了声:“婉儿,努力活下去,回到青龙国,告诉邱夫人和三哥,我真的不是叛徒,我没有杀邱叔叔和大哥,我是奉命潜入白虎国的卧底。”


    这已经是他第二遍对她说他不是叛徒了。


    邱意婉的内心忽然动摇了起来,心口一疼,坚硬的仇恨裂开了一道缝隙。


    陆盛临迅速抬起右手摸向了心口,却摸了空。他们现在皆是魂体,身上所佩戴者的一切皆是有形无实的虚空。陆盛临焦灼地叹了口气,语速极快地向邱意婉交代道:“康山一战我国连失六城实乃奇耻大辱,但那一战我军明明战略得当防布万全,却还是伤亡惨重节节败退,白虎国却步步在我军之前,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自那时起,邱叔叔便怀疑我军内部有奸细,可始终无法确定目标。”


    陆盛临又道:“我有一枚白虎图腾的玉佩,你将那枚玉佩放置在烛光之上就能映照出令州城的地形地势和军备情况,你把它交给景臣,日后或许有用!”


    令州城,就是他现今所任职的地区,一半与万山鬼谷接壤,一半与青龙国接壤,边境苦寒地。


    说罢,陆盛临就要起身,却被邱意婉死死地抱住了脖子,用力地将他的身体压了回去。


    她不许他出去,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你自己回去说。”邱意婉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甚至不知道该继续以何种感情去面对陆盛临,她只知道她现在觉得不能放他出去,“你自己活着回去说!”


    陆盛临却笑了,欣然又欣慰:“真没想到你还能舍不得我,但我要不死,你没法儿活。”他的言语吊儿郎当无所畏惧,却难掩不舍与忧伤。这可是他爱了那么多年的姑娘,终究却还是有缘无份,甚至连来生都没有了。


    “咱们俩只能活一个。”陆盛临猛然握住了邱意婉的手腕,加大了力气,想要把她的手臂从自己的脖子上扯掉。


    但邱意婉却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了莫大的力量,死抱着陆盛临的肩膀不放,含着眼泪不停摇头,愤怒、固执中又夹杂着哀求:“不能出去!不能出去!她骗我们的,她根本没想让任何一个人活!你别出去!”


    “万一呢?”陆盛临愿意以命相抵,也不怕赌输,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想让她活下去,“你不想再见那头狼妖和你的小妖怪了?”


    邱意婉当然想,但现下她更想阻拦陆盛临起身。她不想让他灰飞烟灭呀!


    但陆盛临还是将她的手臂扯下去了,孰料就在这时,地动的更剧烈了。洞穴坍塌的那一瞬间陆盛临就朝着邱意婉扑了过去,抱住了她,将她护在了自己身下。


    石头与土壤顷刻间便将二人掩埋了起来,邱意婉的脸颊紧贴着陆盛临的胸口,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够听到湍急的水流声和呼啸的风声。


    风势极为暴虐,树木大幅摇摆,黄沙漫天。


    覆盖在二人身体上的落石与土壤很快就被风卷走了,上空再度传来了磬瑶的银铃般笑声:“嘻嘻,终于找到你们俩了!”


    树停风止的那一刻,邱意婉清楚地感觉到陆盛临的身体猛然抽搐了几下,磬瑶数箭并发射杀了他。下一瞬,撕心裂肺的绝望嚎叫声便从邱意婉的嗓子中爆发出来了。


    她的叫声悲痛又惨烈,经久不息。


    磬瑶却心满意足地牵起了唇角,而后抬起了巨大的手臂,伸入了下方的树林中,用细长嫣红的指尖轻轻一勾,就将陆盛临的身体拨开了,然后,再度举起了长弓,将锋利的箭矢对准了邱意婉的眉心,嬉笑着说:“嘻嘻,小乖乖,不用哭,我没杀他,我要杀的最后一个人,是你呀,嘻嘻嘻嘻~”


    邱意婉呆如木鸡,满目惊愕。


    磬瑶最喜欢欣赏猎物临终前的绝望表情,笑意越发灿烂:“你想想看,他本以为自己保护了你,可当他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没死,你却死了,他会有多痛苦多绝望呢?嘻嘻嘻~真是期待呀~”


    原来陆盛临没死呀,邱意婉舒了一口气,却还是痛苦,还是悲怆,还是遗憾,因为她要死了,魂飞魄散,再也没有来生,再也见不到岁崇了……


    死狼,你一定要好好地抚养咱们的儿子呀。


    邱意婉泪流满面,无助地躺在废墟之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她真是像极了一直被虐待至力竭的可爱小老鼠呢。


    嘻嘻,今晚的捕猎可真有趣。


    磬瑶再度勾起了唇角,正欲拉弓放箭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火急火燎的呐喊声:“报!狼王岁崇率兵来犯,马上就要杀到宫城了!”


    邱意婉猛然睁开了眼睛,激动到浑身颤抖,感觉自己好像不用死了。


    磬瑶怒不可遏地砸碎了手中弓箭,回身看向了来人,阴森开口:“你再说一边?谁率兵来犯?”


    门鬼修罗惊慌焦急地跪倒在了磬瑶面前,欲哭无泪:“小人、小人真的带兵防御了,但是、但是他带来的狼骑看着不多,却好像还是岁简之当年训练的那批狼族死士,根本杀不死,能以一敌千啊,整座都城的百鬼都快被他们咬死完了!”


    磬瑶暴躁如雷,一脚踹在了门鬼修罗的肩头:“本王刚刚问你的是谁带军来犯?!”


    门鬼修罗的肩膀直接被踹踏下去了一块儿,强忍着剧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语无伦次:“岁、狼王、岁崇。”


    又是姓岁的!


    又是姓岁的!


    磬瑶歇斯底里地尖叫了出来,像是要被气疯了,再度开口时,声音也开始变得粗糙浑厚,呕哑嘲哳,回声阵阵:“岁简之薄情寡义封印我千年还不够么?他又为何来找我的麻烦?!”


    门神修罗瑟瑟发抖地看向了不远处的沙盘,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那小媳妇儿可千万别有事儿一边胆战心惊地回答说:“他非说是您勾了他妻子的魂儿,


    还要咱们在两个时辰之内把他的妻子平安无事地交还给他,不然就带兵踏平幽冥。”


    磬瑶先是一怔,继而就开怀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人到了本王的手里,还想完好无损地要回去?痴心妄想!本王偏要让那女人灰飞烟灭!”


    门神修罗大惊失色:“万万不可,您的弟弟圣官修罗还在那头狼妖的手里呀!”


    磬瑶:“……”


    第 66 章


    围聚在树林四周的高大红墙逐渐消失, 沙盘不断变大,最终又变回了位居于鬼王宫后方的茂密狩猎林。


    邱意婉的视野中,磬瑶那张美丽却诡异的巨脸在不断地缩小、转移, 如同西沉的月亮。深沉的夜幕和幽碧色的圆月再度出现在了树林上空。


    自从进入幽冥以来, 邱意婉就一直很畏惧绿色的月光, 感觉真像是来到了阴曹地府, 然而此时此刻的她竟又破天荒地觉得绿色月光清新无比赏心悦目了,和春天的颜色一样呐, 绝处逢生。


    沉重压抑内心也忽然变得轻松了起来, 像是卸掉了千斤重担。


    邱意婉再度闭上了眼睛, 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虽然鬼魂已经体验不到呼吸的感觉了,但她还是产生了种周围的空气无比清爽的愉悦感。


    死狼,算你来的及时!


    睁开眼睛之后, 邱意婉迅速从废墟上坐了起来, 第一时间就是去查看陆盛临的伤势。他的后背上插着四支箭羽, 虽然都避开了致死的要害, 但深口却颇深, 其中一支箭矢甚至从后至前地贯穿了他透明的身体, 邱意婉甚至可以看到箭头上带着的尖锐倒刺。


    如果魂魄会流血的话, 陆盛临现在绝对会血流成河。


    但他却一直处于一种昏迷不醒的状态中,眉头紧锁双目紧闭。


    魂体亦没有呼吸和脉搏,邱意婉甚至无法判断陆盛临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但却能够明显地发现陆盛临的身体已经比她的身体要透明了不少。初进幽冥时,他们俩皆是新鬼, 身体透明的程度是一模一样的。


    显而易见,他魂魄的能量正在流失, 若不及时救治,迟早会消失无踪,会魂飞魄散。


    邱意婉那颗才刚刚放下的心脏又在顷刻间提了起来,当即心慌意乱了起来,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触碰他的身体,整个人手足无措到了极点:“陆盛临!陆盛临!陆长轩!”她的嗓音都在发颤,眼眶又湿又红。


    陆盛临却始终毫无反应,不省人事。


    邱意婉心如刀割,无助地握紧了陆盛临的手,顷刻间泪如雨下。他说他不是叛徒,他说他是奉了她爹爹的命令潜入白虎国的卧底。


    他没有背叛家国,没有杀她的爹爹和大哥,却遭受了千夫所指,被他们所有人痛恨诅咒唾骂。


    一个肉体凡胎的人,怎么能够承受得了这么多委屈呢?


    她还抛弃了他,背叛了他们曾经的山盟海誓,嫁作了他人妇。甚至在他第一次告诉她他不是叛徒的时候她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怪不得他会变成疯子呢。受了这么多委屈和不公,换做是她,她可能早就疯了。


    是他们邱家对不起他呀,是她对不起他呀。


    邱意婉心疼愧疚,又担忧害怕,哭得泣不成声。


    树林中忽然响起了阵阵脚步声。是鬼王带着她的人来了。


    鬼王生性暴虐又惨无人道,酷爱以他人的痛苦取乐,绝不能被她拿捏到弱点,不然自己根本救不了陆盛临。


    邱意婉猛然咬紧了牙关,强忍住了眼泪,又迅速抬手擦干了脸上残留的泪水,待到鬼王带着人手行至溪畔时,邱意婉已经从废墟中站了起来,纵使满身泥污蓬头垢面,却依旧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不等磬瑶开口,邱意婉便伸出了修长的食指,指向了身旁的陆盛临,盛气凌人不容置疑道:“这是本宫的人,本宫要带他一起走。”岁崇来了,她的身份自然就不一样了。她是狼后,自然要自称本宫。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鬼王在气势上压她一头,不然就只能任其拿捏了。


    磬瑶本就阴沉的脸色越发狰狞了起来,白皙的面容在顷刻间变成了腐朽的灰色,瞳孔中溢出了团团黑雾,将眼白弥盖了起来,红唇开裂,嗓音嘶哑粗糙:“卑贱人族,竟也敢对本王颐指气使!”话音还未落便抬起了手臂,五根殷红的指甲细长如尖锥,怒不可遏地就要往邱意婉的脸颊上划。


    划开她鲜嫩的皮肉,在她美丽的脸颊上留下五道深刻的血痕,毁了她的容貌。


    魂伤则体伤,即便她被那头可恶的狼妖带出了幽冥,也要让她变成丑八怪!


    男人皆是负心之徒,尤其是岁氏狼族。一旦她失去了美貌,那头狼妖必定不会再爱她。


    一想到这只狡猾的猎物虽然没能被自己成功虐杀,却会因为失去了容貌而变成弃妇,磬瑶就痛快得意。


    然而就在她的右手即将落下之际,门鬼修罗一个箭步就冲上了前去,及时抱住了磬瑶的手腕,惊恐万状地提醒道:“吾王息怒,圣官修罗尚生死未卜!”


    邱意婉早已认出,门鬼修罗就是之前坐在城门外摇蒲扇的那个老头儿,万分庆幸自己当时反应的快,不然根本撑不到岁崇来救她她就被鬼王弄死了。


    磬瑶的面色再度扭曲了几分,盛怒不已,胸膛起伏不定。她痛恨这种被挟持、被束手束脚的感觉,却又不得不慎重行事。


    她只有那么一个弟弟。纵使众叛亲离,也只有弟弟始终心甘情愿地追随她。


    磬瑶愤然地放下了手,却越发的意难平,胸腔内燃烧着熊熊怒火,摧古拉朽。她灰暗的面色更加深沉了几分,张开了血盆大口,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


    林间再度起了狂风,呼啸不止,夹杂着磬瑶的愤怒尖叫声,几乎要把人的耳膜刺穿。


    邱意婉被风吹的睁不开眼,双脚趔趄不已,身子不停晃动,感觉自己随时会被大风吹走似的。跟随在磬瑶身后的士兵们以及门鬼修罗也是一样,大家全都和林间种着的那些树木一起东倒西歪。


    磬瑶疯狂发泄了好久才停止尖叫,林间的风这才渐渐停息,但磬瑶看向邱意婉的目光中依旧盛满了强烈的怒火和恨意:“他只要求本王放了你,可没要求本王放了你的奸夫!”


    磬瑶忽然又冷笑了一声,绝不可能如她的意,正义凌然道:“本王素来痛恨男盗女娼之辈,算你这□□运气好,遇到了个傻帽丈夫,但你这奸夫呀,今天非死不可!”


    什么奸夫□□?


    怎么还成我红杏出墙了?


    邱意婉怒不可遏:“我本清清白白,是你将我二人的魂魄勾来的此地,这才惹了诸多麻烦!”邱意婉又斩钉截铁咬牙切齿地说道,“我若不将我二人放回,我便一头撞死在这里,我夫定会为了给我报仇在你的地盘大开杀戒,让你痛失至亲血债血偿!”


    磬瑶满目鄙夷:“你这贱人不过是仗着那头狼妖的声势才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没了那头狼妖,你在本王面前连青楼中最下贱的妓女都不如!”


    邱意婉不怒不急,气定神闲:“他本就是我的丈夫,我为何不能借他的声势?更可况他本就是为了救我才来到了这里,你又有何不满?”


    磬瑶:“你真当他们岁家的男人会如此的缱绻深情么?他们的爱比草还贱,他们虚伪至极!”


    邱意婉感知到了,磬瑶对岁氏狼族的恨意根深蒂固,甚至恨屋及乌,除非寻找突破口打动她,不然根本别想带走陆盛临。


    她绝不能让陆盛临死,最起码不能让他背负着叛徒的骂名离开人世。


    邱意婉飞速在脑海中思索对策,虽不太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精准,但还是选择了放手一搏:“岁简之乃


    是白狼族先王的亲弟弟,自幼刚正不阿心智机敏,且博学多识本领通天,是白狼王朝的定海神针。数百年前,他奉王命率兵入万山鬼谷镇压幽冥鬼兵。按照他的性格推测,他本应一举铲除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厉鬼才对,但他却没有杀你,只是将你封入了幽冥。自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回过狼境,一直隐居在鬼谷中,甚至连灰狼族颠覆了白狼王朝政权之事都不知晓。”


    磬瑶哂笑一声:“你想说什么?想说其实他一直在陪我?不过虚情假意罢了,他还是辜负了我,生生世世地封印了我!”


    邱意婉猜测,自己大概是赌对了,胆子更大了一些,抬眸看了一眼磬瑶鬓边别着的那朵花饰,继续赌:“那是还魂花吧?你最喜欢的花是么?但我好像没有在幽冥中瞧见过,鬼王墓中倒是有一棵还魂树,可你却从未去看过。鬼门关的封印上留有裂缝,你却从未出去过。”


    磬瑶怔住了,如遭雷击……鬼王墓中,竟然有一棵还魂树?为何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呢?她只知晓那层封印会让擅自逃离的鬼物们变得面容丑陋,却从不知晓外面有一棵还魂树。


    她天生爱美。爱别人的美,更爱自己的美,哪怕一时一刻的丑陋都接受不了。为了不变丑,她从未离开过幽冥。


    他将她封印了起来。


    她又将自己封印了起来。


    可他为什么要设置一重会让人变丑的封印呢?他明明知道她爱美。他到底是想见到她还是不想见到她?


    紧闭的宫门缓缓打开,磬瑶款步从其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队士兵。邱意婉如同囚犯似的被两位鬼兵羁押着,陆盛临则被一位身形无比魁梧高大的熊头鬼兵扛在了肩头。


    岁崇挺身立于宫门之外,身后七百狼骑,气势雄厚,杀气腾腾。


    瞧见岁崇的那一刻,邱意婉就情不自禁地激动了起来,下意识地就想朝着他奔跑过去:“夫君!夫君!”


    然而却死死地被那两位鬼兵束缚住了双臂,令她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


    岁崇的内心也是一阵激动,甚至开始慌张害怕,唯恐在最后关头出了岔子,救不回她。但他却始终不动声色,未免被磬瑶先声夺人,琥珀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淡漠:“鬼王为何还不将吾妻交还?”


    磬瑶却笑了,侧头后看,满目得意地瞧向了邱意婉:“你看看他那副一点儿也不着急的样子,哪有你说的那么情深似海?”


    邱意婉知道磬瑶是在挑拨离间,也知道岁崇肯定是在使用心理战术迷惑磬瑶,但还是露出了一副失落忧伤的表情。


    岁崇也不多看邱意婉一眼,目不斜视地看着磬瑶,冷漠又无奈:“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情深似海?吾乃狼王,又怎容自己的人被生夺硬抢?如不将其夺回,本王的威严何在?又怎继续震慑天下?”


    磬瑶嗤之以鼻:“你果然和你那个铁石心肠的叔叔一样,眼中只有权势和利益,根本没有情分可言,相濡以沫的妻子对你来说不过是一件不容他人抢夺的物品罢了。其实你根本不爱她,你只在乎你的面子和君威。”


    磬瑶又叹息着嘲讽了岁崇一句:“怪不得你老婆要跟别的男人跑,活该你戴绿帽。”


    邱意婉:“?”我不是!我没有!


    岁崇不恼不怒,始终神不改色:“她和那个男人之间是何关系本王自有定夺,不劳鬼王费心,您只需要把她交还给我就成。”


    磬瑶再度勾起了唇角,志得意满地看着岁崇:“你只要她么?她可是还要求着本王一起释放了她的奸夫呢。”又故意提了句,“她刚刚还以为她的姘头要死了呢,握着他的手哭得稀里哗啦的,估计你死了她都不会这么伤心难过。”


    岁崇面色一沉,终于看向了邱意婉。


    邱意婉的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真是恨死了磬瑶,歹毒的要命,时刻不忘记挑拨离间,又十分害怕岁崇真的会将陆盛临扔在这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陆盛临的魂魄被困在幽冥啊。他都已经受了那么多委屈了,不能再让他受委屈了。


    “带他一起走。”邱意婉呜咽着说,看向岁崇的眼神中饱含哀求,“带他一起走,他不是叛徒,带他一起走,求你了。”


    岁崇猛然咬紧了后槽牙……从他们俩相识之初,她就没有低头求过他,一次都没有,哪怕是两人吵架冷战,回回也都是他先低头。他若不低头,她永远不会主动求和,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她的心简直比石头硬,嘴比心还硬,现在却为了别的男人低头求他了。


    真不愧是青梅竹马呀。


    好你个邱意婉!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岁崇再度看向了磬瑶,冷冷开口:“本王方才已经说过,她和那个男人到底该如何处置本王自有定夺,不劳你费心,你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是放人。”


    磬瑶抬手,掩唇一笑:“嘻嘻,你只拿了我的一个人,却妄想让我放两个人,是否太过自大了呢?你也应该听你叔叔提起过我吧?我向来公平公正,只会以一赎一,你若想让我放两个人,就得你留下来,代替其中一人永困幽冥。”


    岁崇面色阴森,冷笑作答:“好啊,你若想让本王留下,本王留下便是,无非是换个地方当王而已,刚好取你而代之,顺便还能整顿一下幽冥的妖风邪气。”


    磬瑶的脸色瞬间变幻,再度由肤白貌美的细腻皮肤变成了枯朽死气的灰黑色,脚底不断的有滚滚黑烟冒出,嗓音再度变得嘶哑粗糙了起来:“你竟然敢如此猖獗的威胁我?你竟然敢威胁本王!他们两人的魂魄可是本王勾下来的,只要我想,他们俩随时会灰飞烟灭!”


    “你大可试试。”岁崇依旧是波澜不惊,神色淡漠,不疾不徐,“我不是看在叔叔的情分上才未率军攻入王宫,但你若还是冥顽不灵,就休怪晚辈无礼了。”说罢,他又抬起了左手,原本空无一物的手心中突然多出了一道缠绕着的黑色铁链,但铁链却只往下方垂落了一尺便消失无踪了,谁都不知道它的尽头在何处。


    岁崇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圣官修罗的结局如何,也全看您的态度了。反正他现在是手脚全无,还被七寸长钉封了印堂,您若再不救您的弟弟,他才会变成我们当中最快灰飞烟灭那一人。”说罢,又兴致盎然地笑了一下,“婶婶先选吧,是想救您的弟弟,还是想将鬼王之位相送于我?”


    磬瑶认出了那铁链,那是弟弟的武器,再度张开了血盆大口,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愤怒尖叫,响彻云霄:“岁简之!岁、简、之!这就是你养出的好侄子!这就是你的好侄子!”


    门鬼修罗见状立即向其主出谋划策:“吾主息怒,无论如何还是先确保圣官修罗的安慰为上,不如我们这边先释放一人,向其交换圣官修罗的位置,等到圣官修罗获救之后,咱们再议另外一人的去留。”


    到时主动权就能掌握在他们手中了。


    磬瑶渐熄了怒火,再度恢复了如花似玉的倾城容貌,笑吟吟地看向了岁崇:“狼王觉得此项提议如何?我觉得不错哦,起码你可以先确保一个人的安全呢。”


    岁崇迫不及待地想让邱意婉魂归原位。只要能离开幽冥,她就安全了。岁崇不假思索地开口:“先放吾妻。”


    磬瑶的笑意却更盛,如同精心布置的陷阱终于捕获到了猎物一般欣然惬意:“那可不由你说的算。”说罢,她便眉飞色舞地看向了邱意婉,开心快乐地问,“你说,先放谁?你长得漂亮,魅力十足,我们都听你哒!”


    邱意婉再一次地见证到了磬瑶的歹毒,看向她的目光几乎喷火。


    若先放了她,岁崇


    不一定会再努力地救出陆盛临,但如果先放了先放了陆盛临,岁崇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救她。因她知道岁崇爱她。


    但如果选了陆盛临,就是让岁崇为难,是在利用他对她的爱,会让伤他的心,说不定还会让他们之间的感情产生裂痕。


    可是她、不想让陆盛临死啊,他们邱家已经亏欠了他许多。他也不该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陆盛临的魂体也越来越淡薄越来越透明了,说明他越来越虚弱,随时会消失。他快没时间了。


    邱意婉含着眼泪,满含愧疚地看了岁崇一眼,呜咽着回答说:“放陆盛临。”


    岁崇的身体一僵,挺直的肩头微微塌陷了几分。


    磬瑶欣然大笑:“哈哈哈,你果然更爱这个奸夫!”说罢,便抬起了手,轻轻地在陆盛临的魂体上一拍,“陆盛临,回去吧,你心爱的女人希望你活下去,以后再深情呼喊对方姓名的时候记得换个地方哦,下次可就没有这这么好的运气了。”


    一阵淡淡的金光笼罩了陆盛临,下一瞬,他的魂体便消失无踪了,原本插在他后背上的四支箭矢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地上。


    邱意婉先长舒了口气,然后就哭了。她根本没有更爱陆盛临,她对陆盛临也早已没有了男女之情。她现在对他的感情是愧疚、自责、心疼。但磬瑶的话语和她自己的选择好像都坐实了她更爱陆盛临。


    她忽然开始担心自己跟岁崇过不到头了。


    邱意婉泪眼模糊地看向了岁崇,却发现岁崇压根儿就没看她。


    岁崇目不转睛地看向磬瑶,面无表情地开口:“去鬼门关,我便将圣官修罗还你。”


    磬瑶眉梢一挑,哂笑道:“去鬼门关?你当我傻么?你趁机逃跑了怎么办?”


    岁崇:“我来时开了鬼门关的封印,还不担心你跑呢,你担心什么?”


    磬瑶一怔,目光流转:“鬼门关的封印开了?”她身后跟着的鬼兵们也同时开始蠢蠢欲动。


    岁崇淡然回答:“开了,就看你敢不敢去了。”


    磬瑶粲然一笑,侧目瞧向了那两位羁押着邱意婉的鬼兵:“带上她,去鬼门关。”又冲着岁崇笑了一下,幸灾乐祸道,“本是奔着救老婆来的,结果老婆却选了奸夫,让你陷入了两难境地,说明她根本就不在乎你呀,嘻嘻嘻~侄儿此时此刻的内心怕是难受极了吧?你老婆不爱你喽!”


    第 67 章


    行至鬼门关时, 邱意婉才发现那层覆盖在城门之上的光华流转的金色封印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悬挂在城头之上的修长利剑。


    邱意婉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岁崇的寒霜剑。


    寒霜剑剑尖朝下, 笔直悬浮于半空, 通身散发着极为凛冽的凶煞之气, 百鬼皆惧, 莫敢上前。


    就连邱意婉的内心都产生出了一股望而生畏的感觉,好像寒霜剑随时会刺下, 击穿她的头颅。也是在这一刻邱意婉才切切实实地认知到了自己现在就是一只鬼, 本能地畏惧大凶之物, 即便那是她极为熟悉的寒霜剑。


    然而这柄寒霜剑却激怒了磬瑶,怒不可遏地质问岁崇:“你既开了封印,又为何要以凶物镇关?”


    岁崇淡然反问:“本王什么时候说要放你们出去了?”


    磬瑶面色一沉:“你、”但他确实没说过这话,之前提议来鬼门关, 是为了圣官修罗。只不过是她自己太急于离开鬼门关了, 以美丽动人的模样。


    磬瑶深深地吸了口气, 冲着岁崇阴森森地冷笑了一下:“好啊, 侄儿真是思虑周全, 但这世间又怎会有双全之法呢?”话音还未落, 她便抬起了手臂, 五指成勾,大喝一声,“邱、意、婉!”


    邱意婉的魂魄原本被两位鬼兵羁押着,却在磬瑶吼出这一声之后自行从那两位鬼兵的手中飘了出去,顷刻间便抵至了磬瑶的身旁, 跪倒在了她的脚边。


    磬瑶将自己的右手死死地扣在了邱意婉的脑袋上,五根指甲细长殷红, 锋利地贴着邱意婉的肌肤,好像随时会刺穿她的头颅。


    邱意婉甚至还能够清楚地感觉到不断有阴森寒气自磬瑶的手掌心发出,自头顶的百会穴刺入她的头颅,令她不寒而栗,惊惧颤抖,但她却又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无论如何都不能动弹分毫,像是个没有自主能力的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地跪在磬瑶身边。


    岁崇素来冷峻的神色终于产生了裂痕,琥珀色的眼眸微颤,再难掩内心的紧张与惊慌。


    磬瑶笑吟吟冲着岁崇说道:“本王早就告诉你了,她是我勾来的魂,我便是她唯一的主人,可随时驱使践踏她,什么时候我不高兴了,随便捏捏手就能将她化为乌有。除了我之外,亦没人能将她放生。”


    磬瑶的手指越收越紧,越摁越用力,邱意婉头疼欲裂,惊恐无助,好似自己的脑袋随时会被磬瑶捏爆。


    岁崇面色铁青,看向磬瑶的目光深邃又阴沉,杀意毕现:“你若敢伤吾妻分毫,我定要你和你弟弟一同灰飞烟灭!”


    “哼,你还敢威胁我呢?现在你老婆的命可是在我手上。”磬瑶又嘻嘻一笑,“我也是真没想到啊,她根本就不在意你,满心满意都是那个奸夫,你竟然还能够如此在意她,真是个没骨气的窝囊废,头顶都长绿草了也不知道拔一拔,我都替你害臊!”


    跟随在磬瑶身后的那队鬼兵们也都在这时流露出了鄙夷嘲弄的笑意——狼王再厉害又如何,还不是被老婆戴绿帽?连自己的老婆都对他不忠心,说明他也不过如此。


    邱意婉迫切地想摇头,想告诉岁崇她没有不在意他,更没有心系陆盛临,但她动不了,连眼珠都不得转动一下,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岁崇并未理会他们的嘲弄,神色凌厉地盯着磬瑶:“放了她,我便将圣官修罗还你。”


    磬瑶却不上当,冷冷道:“一人换一人,我已经放了那个奸夫,你本就应该将我弟弟还我,现在我们商议的是新的条件。”她的神色又猛然一沉,再度加大了手上的力度,“不然我就杀了她!”


    岁崇咬着后槽牙,深深地吸了口气,妥协地退让了一步:“我撤了狼骑,你放她回去。”


    磬瑶冷哼一声:“你少糊弄我了,你撤不撤狼骑于我来说又有何关系?反正你随时都能将它们再召唤回来。”


    岁崇不得不进一步地妥协,束手无策地闭上了双眼,沉声开口:“只要你能放了吾妻,除了撤退狼骑之外,我还会取下这把剑。”


    磬瑶:“先取下这把剑,我再放人。”


    岁崇:“做不到,寒霜剑镇在关外,你只能先放生吾妻,再让她去拔剑。”


    磬瑶不置可否,默不作声地顶着岁崇,满目狐疑。


    岁崇神不改色:“你若是相信,就立即去做,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离开这里,又是孤身一人,你还担心我会耍花招么?但你若不信的话就算了,反正你弟弟也坚持不了多久了。”说罢,他猛然一扯左手,消失了的那半截铁链在顷刻间显露无疑,紧接着,不远处的冥渊血河里便响起了一阵清脆的水花声,被玄铁链卷绕束缚着的圣官修罗如同一条被钓起的大鱼似的腾出了河面。


    修长的玄铁链又迅速收短,在顷刻间便将圣官修罗抛在了岁崇的脚边。


    眉清目秀的少年手脚皆断,浑身上下沾满了殷红色的血河水,眉心处钉着一枚漆黑的长钉,双目紧


    闭,不省人事。他的身体也呈现出了一种严重的透明现象,显然魂魄的能量已所剩无几,再不将那枚钉在他印堂上的钉子拔出,他便真就要魂飞魄散了。


    磬瑶的双目在瞬间赤红,暴燥如雷,孰料就在这时,岁崇又语速极快地说了句:“叔叔已经死了。”


    磬瑶浑身一僵,如遭雷击,心思已完全脱离了手下的邱意婉,脑海中想得皆是:死了?岁简之死了?她恨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竟然一声不吭地就死了?谁让他死的?她允许了么?


    复仇是她追求了近千年的目标,结果却突然告诉她,对方已经不在了?


    那个银发白衣、剑眉星目的男人,再也见不到了。


    这种冲击不啻于天塌地陷。


    磬瑶那颗早已没有了跳动感的胸膛竟忽然感受到了一股久违的落空与沉闷感,像是压上了一块千斤巨石。


    磬瑶的双目越发赤红,错愕又茫然地质问岁崇:“他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谁允许他死的?谁允许他死的!!”最后一句话,她是咆哮出来的。


    岁崇并未回答这 个问题,而是说:“叔叔临终前给你留下了一样东西,但不在我手中,被吾妻保管着,你若想要,就只能先放了吾妻。”


    磬瑶浑身颤抖,厉声怒吼:“什么东西?他给我留了什么东西?”


    “我不清楚,那是叔叔留给你的东西,我们谁都看不到。”岁崇看向了邱意婉,嘱咐道,“出去之后,将那张羊皮地图连同着承装着它的木筒一起扔进来。”


    邱意婉满心惊奇:那张羊皮地图,到底有何玄妙之处?


    磬瑶面色铁青地盯着岁崇,神色晦暗不明。门鬼修罗立即上前,急切劝谏道:“狼族素来阴险狡诈,吾王万不可掉以轻心!”


    岁崇无奈地叹了口气:“叔叔给你留的东西,我拿着又无用,何须骗你?”为表诚意,他又抬了下手臂,命令跟随在身后的七百狼骑撤离鬼门关。


    气势汹汹的狼军有序撤离完毕后,岁崇就变成了孤身一人。


    磬瑶神色阴沉地盯着岁崇看了一会儿,冷声开口:“谅你势单力薄也不敢再耍出什么花招,不然本王就让你留在幽冥替你叔叔赎罪。”说罢,她便松开了摁压在邱意婉天灵盖上的那只手,而后又轻轻地在她的后脑上拍了一下,满含鄙夷地说了句,“邱意婉,回去吧,终于可以和你的奸夫再续前缘啦!”


    这个歹毒的女人真是时时刻刻不忘记挑破离间!


    邱意婉恼怒万分,然而还不等她出言反驳呢,周身猛然发出了一阵极为强烈的金光,无比刺目,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一股巨大的吸力骤然传来,将她席卷而去。


    但几乎是转瞬之间,那阵金光就消失了,吸力也停止了,邱意婉猛然睁开了眼睛,却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肺部几乎要被憋爆,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大口气。


    “活了!活了活了!你也活了!”


    逸行人兴高采烈,激动欢呼。


    邱意婉看到了躺在她身边的岁崇,岁崇的手还紧握着她的手。他的手一片冰冷。


    陆盛临比邱意婉更早恢复生命迹象,却因身受重伤始终不省人事,早已血流成河。


    邱意婉却根本来不及去关心其他,她男人的魂魄还在幽冥中困着呢!


    邱意婉立即翻身坐起,疯狂翻搜起了海纳袋,从里面拿出来了一张古旧泛黄的羊皮地图和一个圆柱形的木筒。


    匆匆将羊皮地图塞进木筒中之后,邱意婉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虽然有些头晕目眩,但还是坚持着跌跌撞撞地跑向了位于墓室正中央的那棵还魂树。


    还魂果被陆盛临摘走了,树木已经枯萎,邱意婉努力地在衰败的藤蔓上找到了一朵败象没那么明显的小白花,别在了木筒的开口处,希望能吸引磬瑶,打动磬瑶,转移磬瑶的注意力给岁崇争取逃离的机会。


    别好白花后,邱意婉迅速跑向了那面画有壁画的墙壁,用力将木筒抛了出去。


    按理来说,属于阳界的东西是绝对无法直接进入幽冥的,但这只木筒竟然能够直接没入墙壁,畅通无阻地从阳界进入了幽冥。


    在飞进鬼门关的那一刻,光秃秃的老旧木筒就变成了一株还魂树的小树苗,下垂的细嫩藤蔓上卷裹着一张老旧泛黄的羊皮地图。藤蔓上本无花朵,却被人为的别上了一朵白色小花,看起来淡雅清新又引人注目。


    岁崇和磬瑶同时动身去抢,唯恐东西落入对方手中。磬瑶眼瞧着自己的身法更快,内心不由得意了起来,孰料岁崇却在接近鬼门关的时候忽然改变了方向,化为白狼纵身一跃扑向了鬼门关。


    磬瑶大惊失色,欲想去拉扯他的脚踝,将他的魂魄拉回幽冥。岁崇却早有预料,一脚蹬在了磬瑶的头顶,毫不留情地将磬瑶踹回了地面,又顺势借力加速跃出了鬼门关。


    磬瑶狼狈落地,岁崇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磬瑶怒不可遏地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美艳的面容再度扭曲变形了起来,就在她欲要追出鬼门关之际,掉落在地上的羊皮地图忽然打开了。


    泛黄的羊皮卷上不显示的不再是万山鬼谷的地形图,而是一副生动曼妙的美人图。


    是磬瑶的画像。


    画卷右下角还写了一行小字,墨色落笔:吾妻阿瑶……


    磬瑶趴在地上,呆如木鸡地看着那幅画卷。


    她从小就爱美,更喜欢欣赏美物,初次见到岁简之,她就很喜欢他,因为他长得好看。


    他救下了一位误闯万山鬼谷的牧羊女,然后她就将那位牧羊女杀了,自己又假扮成了单纯善良的牧羊女,让他也救了她一次,藉机接近他、引诱他。


    但她只是假装单纯善良而已,幽冥鬼王又怎么可能拥有一副慈悲心肠呢?她本来就坏,以杀人为乐,且酷爱虐杀,享受猎物临死前的绝望。


    识破了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他竟然还想渡她。想得真美啊。


    她才不要从善,她只想拉他一起下地狱,让他的白衣染血。


    他也曾问过她好多次,能不能放下屠刀,随他远走天涯?她每次都嗤之以鼻:“你真是痴心妄想啊。”


    道不同不相为谋,分道扬镳是必然。


    她逼迫他娶她,他答应了,却在大婚当日用寒霜剑刺穿了她的眉心,将她永封幽冥。


    她恨了他近千年,却始终没能放下他。


    时光要是能一直停留在她假扮牧羊女的岁月就好了,一直就那么虚伪的假装下去,也不是什么太糟糕的选择。


    只是没机会了,他死了。


    他竟然死了。


    让她又爱又恨了近千年的人啊,再也见不到了。


    【吾妻阿瑶,千秋绝色,简之奉上。】


    磬瑶不知晓这是不是他临终前的手笔,但她却能清楚地感知到,是。


    唯有尘归尘土归土之后,他才能够放下道德的约束和肩头的职责,袒露对十恶不赦的鬼王的爱意。


    磬瑶抱紧了那幅羊皮画,痛苦地蜷曲着身体,哭的泣不成声,肝肠寸断。


    邱意婉一直守候在那堵墙前。岁崇临走时和逸行人交代过,待到他们几人的魂魄全部回来之后,须即刻拔下钉在墙上的寒霜剑,斩断那枚挂在花轿上的黑色铃铛。


    但是陆盛临身负重伤,若不及时救治定会失血而亡,逸行人要救治陆盛临,邱意婉则从逸行人手中接下了这项断后的任务,虽然她根本不知道画在墙壁上的铃铛该如何斩断,她甚至没有看到铃铛,壁画早就改头换面了,由白衣人抬花轿的画面换成了睡在棺材中的红衣女人的画面。


    红衣女人就是磬瑶,邱意婉一眼就认出来了,寒霜剑不偏不倚地钉在磬瑶的眉心……也怪不得,在幽冥中见到磬瑶的时候她的眉心会有一道红痕。


    岁崇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邱意婉就迅速拔下了钉在墙上的寒霜剑,壁画在顷刻间又变回了白衣人抬花轿的图样,邱意婉不假思索地挥剑斩向了花轿顶部和铃铛的衔接处。


    神奇的是,明明是画在墙壁上的彩绘铃铛,还真的在被利剑划断之后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摔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变成了一滩殷红色的血迹。


    与此同时,邱意婉还隐约听到了一声从墙壁中传来的歇斯底里的愤怒咆哮,不消多想,定是磬瑶发出的叫喊声。鬼王的情绪极其不稳定,一旦怒火中烧,就会歇斯底里的尖叫咆哮。


    墓室四角的永生灯也从阴森的幽绿色变回了正常的明黄色。


    再看壁画,铃铛依旧在,只不过由黑色变回了正常的金色。


    折腾一晚,辰时已到,天地间的气息由阴转阳,几缕金灿灿的阳光从墓室顶端打了下来,充斥着无限鲜活生机。


    鬼门关自行闭合,彻底隔绝了阴阳两界。


    劫后余生,邱意婉长长地舒了口气,丢掉寒霜剑后,不假思索地朝着岁崇跑了过去,迫不及待地想往他怀里扑,娇滴滴地抱着他的脖子说自己绝对没有红杏出墙,她的心里只有他这头死狼呀,千万别相信那个歹毒女人的话!


    然而邱意婉的计划却落空了,不等她跑向岁崇呢,岁崇就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仰颈发出了一声嘹亮的狼嚎。


    两千死士齐齐呼应,气势浩荡,威震寰宇。


    岁崇又阔步行至了墓道入口处,双手抱拳,跪地而拜,毕恭毕敬地对着两千狼族死士行了三次大礼。


    死士们齐齐伏首回礼,缓缓往后退了三步,而后才转身离去,再度归于黄土,生生世世镇守幽冥。


    邱意婉原本想着,等那群狼族死士们离开了之后她就能朝着岁崇的怀里扑过去娇滴滴地抱着他的脖子向他解释说自己没有红杏出墙了吧?结果死士们还没撤离完毕呢,逸行人忽然慌慌张张地大喊了一声:“这小子的伤势太重了,我现在只能暂时用银针封住他的心脉止血,但必须立即送回医庐救治才行,不然神仙来了也无力回天!”


    魂体在幽冥内受到的伤害会同等程度的反应在身体上。


    陆盛临身中四箭,原本双目紧闭不省人事,却忽然剧烈地咳嗽了起来,不断有殷红色的血液自他的空中喷出了,越发映衬的他的脸色苍白如纸。


    “婉、婉儿、咳咳、婉儿……”他缓缓睁开了双眼,气若游丝地呼喊着她。


    邱意婉神色一僵,心生惶恐,立即朝着陆盛临跑了过去,惊慌失措地跪倒了在他的身边:“你可别死呀!你可别死呀!”她的眼圈也红了,满目苍惶。


    陆盛临想抬起手臂,去牵握她的手,却没能抬起来,只能够虚弱地弹动手指。


    邱意婉见状立即握住了他的手,呜咽着说:“长轩,长轩,别死,坚持着,活下去,千万别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啊!”


    我该跟谁交代去啊?怎么证明你不是叛徒?怎么替我的父亲弥补你?怎么再继续面对我父亲和长兄的灵位?


    她愧疚万分,良心难安。


    两千死士已退,岁崇却跪在地上有些起不来了,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空了,疲惫又无力地望着自己的妻子,满目都是忧伤和苦涩……就在这时,邱意婉忽然抬起了眼眸,泪眼模糊地瞧向了岁崇,哭着哀求道:“你送他回医庐好么?我求求你了,你快送他回去吧,他要死了,他不是叛徒,他不是叛徒,我不能让他死呀!”


    又开始为了陆盛临求他了。


    但他就是看不得她伤心难过呀,她一哭他就心疼。


    岁崇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再度睁开眼睛时,沙哑无力地回了个:“好。”


    邱意婉立即舒了口气,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唯恐陆盛临会就此撒手人寰,但是紧接着,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一道天青色的挺拔身影。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岁崇之前的衣袍是干净的天青色,现在却成了血红色。


    是被血染红的。


    他也受了重伤。


    邱意婉的心猛然一咯登,感觉自己真是该死呀,怎么就觉得下意识地觉得这头死狼不会受伤呢?他又不是铁打的!


    现在到好了,既没能扑进他怀里娇滴滴地抱着他的脖子澄清自己没有红杏出墙,还没能及时给到关心……呜呜呜,这可怎办呐!


    第 68 章


    山中的夜色极为静谧, 岁洱岁岁都已经睡着了,唯有小弟子一人可怜巴巴地托着下巴坐在医庐门前的门槛儿上,一边含着眼泪仰视月亮一边在心里默默祈祷:师父啊, 您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呀, 不然弟子我就要一直活在那头恶霸狼妖的淫威之下了。


    兴许是苍天有耳, 他晶莹的眼泪才刚刚落下了不到十滴, 前方的登山道上就出现了几道急匆匆的身影,其中一人, 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师父。


    小弟子先是不可思议的一怔, 继而就激动不已地从门槛儿上跳了起来, 欢呼雀跃地大喊大叫:“师父!师父!您没死啊!您竟然活着回来啦!”


    逸行人亦是热泪盈眶,感慨万千地冲到了自己的小弟子面前,和孩子相拥而泣,一个比一个哭声大, 可谓是响彻云霄, 不知道还以为他家死了人呢哭得这么痛, 直接把岁洱和岁岁睡觉那屋的灯给哭亮了。


    岁崇一直维持着狼形, 后背上还驮着不省人事的陆盛临, 两人皆是浑身浴血。邱意婉急不可耐地冲着逸行人喊道:“先别急着和你徒弟叙旧了, 还有人要救呢!”


    逸行人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松开了自己的小弟子, 转身朝着岁崇挥了挥手,道:“速把他送进东边的那间医室,我去准备救人所需的工具和药材,稍后就到。”说完,又苦恼为难地纠结了一会儿, 终长长地叹了口气,艰难地将自己的底线放低了一些, “看在你们辛辛苦苦救回老朽的份上,老朽就将问诊救人的费用给你们免去了,但医药费这块实在是免不了,他伤的这么重只能用名贵药材医治,不然根本救不回来,而且吧,你们也知道,我们这是小本生意,不能随随便便的赊账赖账。”


    小弟子忙不迭地点头,附和他师父:“是的呀是的呀,我们这是小本生意,辛苦维持生计很不容易的!”


    “……”


    一如既往的是一对奸商师徒!


    邱意婉当即火冒三丈:“我们又没说要赖你的帐,你何需唧唧歪歪,先赶紧去救人呐!”要不是因为陆盛临的命还需要逸行人去救,她早开始暴打这个黑心老头儿了。


    岁崇化为了人形,将陆盛临背去了东侧医室,邱意婉原本紧随其后,然而就在他们路过一间亮着灯的屋子的时候,那屋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岁洱和岁岁出现在了门口。


    “你们都回来啦!”岁洱激动又惊喜。


    小岁岁和姑姑如出一辙的激动,不停地在姑姑怀中扑腾着胖乎乎的手脚,急切地想要让娘亲抱抱,但就在娘亲转身的那一刻,小岁岁却又瘪起了小嘴巴,眼眶一红就泪盈于睫了,委屈的不行不行,仿佛在说:你怎么才回来呀,还以为你不要宝宝了!


    眼皮子一眨,黄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看起来可怜极了。


    邱意婉的心一下子就化了。虽然她一直心系着陆盛临的生死,却还是更心系儿子,立即停下了脚步,迫不及待地将儿子抱入了怀中,对着他肉嘟嘟白嫩嫩的小脸蛋又亲又蹭,心有余悸:“岁岁是娘亲的心头肉,是娘亲的小宝贝,娘亲最爱我们岁岁了。”


    差点儿就见不到她的岁岁了。一想到这里邱意婉就想哭,感觉自己对不起儿子。


    邱意婉的衣衫上还覆盖着一层泥泞,蓬头垢面,风尘仆仆。岁洱的目光先是紧追着她哥而去,而后又落回了邱意婉身上,激动变成了担忧:“你们俩这是经历了什么啊?我哥怎么浑身是血啊?”


    邱意婉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长叹一口气:“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日后我慢慢告诉你。”说罢她就想去找岁崇,但又觉得那医室里血气重,不想让岁岁去,本是想将岁岁交给姑姑,但岁岁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娘亲的怀抱,邱意婉只要一撒手他就哭。


    无奈之下邱意婉只得抱着孩子去找爹。


    岁洱也跟过去了。


    岁崇已经将陆盛临放到了诊疗床上。陆盛临的伤势大多在后背,岁崇便让他趴到了床上。


    岁洱看到这人的背后一片血肉模糊,不禁皱起了眉头:“妈呀,他都要透成骰子了,还能救活么?”


    邱意婉的眼前猛然一黑,内心惶惶,斩钉截铁地说道:“能!必须能!”不能的话我们邱家可真就欠了他一辈子的债了!


    逸行人来的很快,然后就把他们一家四口全部轰了出去。医者救人时杜绝外人围观,独留小弟子当助手。


    室外的夜色沁凉,月色如水,面对着紧闭着的医室大门,邱意婉越发惴惴不安了起来。


    岁洱奇怪地瞧向了自己嫂子,问:“他是不是就是那个绑架走逸行人的白虎国守将?”


    邱意婉惆怅地点了点头。


    岁洱又好气地问:“你真认识他呀?看你好像挺担心他的。”


    邱意婉:“……”你这丫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邱意婉紧张兮兮地看向了岁崇,岁崇却没有看她,微微地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虚空,俊美的侧颜冷峻又淡漠。


    邱意婉的心头又是一个咯登,感觉这次可真是要遭殃了,就在这时,她怀中的小岁岁却忽然奋力扑腾了起来,手舞足蹈地要爹爹抱。


    邱意婉这回却没满足儿子:“爹爹受伤了呀,现在不能抱你。”


    回来的路上逸行人也简单地给岁崇处理了一下伤口,但也只是勉强遏制伤势加剧而已。岁崇的伤势并不轻,只是狼王体质好,没到生死攸关的份上而已。医者就只有那么一个,轻重缓急只能先救陆盛临。


    小岁岁却偏要让爹爹抱,也不嫌弃爹爹一身血污,还张开小嘴着急地哼唧了起来,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


    岁崇朝着儿子伸出了手。


    邱意婉惊慌道:“你的身上也有伤呢!”臭小子还喜欢乱扑腾。


    “无妨。”岁崇直接将岁岁抱进了自己怀里,满目都是温柔与慈爱,对岁岁喜爱的要命,但也有自责和愧疚。这可是他期盼许久的骨肉呀,但他却错过了他的出生,错过了他的成长。他对不起她们母子。


    “喊爹。”岁崇忽然就来了这么一句。


    岁岁一愣,抬起了圆滚滚的小脑袋,用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岁崇看,满目茫然,好像在说:你不是自称我叔么?咋又忽然让我喊爹了?


    岁崇哭笑不得,又不容置疑地要求了一遍:“喊爹,不然以后不给奶喝。”


    岁岁:“……”可是宝宝连话都不会说呢!


    早知道不让你抱了。


    岁岁转头就看向了娘亲,直接朝着娘亲伸出了小胳膊——快把宝宝抱回去,他今天对我有点儿不客气。


    邱意婉忍俊不禁,将儿子接了回来,同时心中还有些疑惑,感觉这头死狼今天真是好生奇怪,但是接二连三经历了太多事情,她已经疲惫至极,脑子也乱成了一锅粥,根本无暇去深思那么多。


    岁崇也看出了邱意婉的憔悴,便对她说了句:“快带着孩子去睡觉吧。”语气平静淡然,也听不出个喜怒哀乐,“我替你在这儿守着。”


    邱意婉最担心的就是岁崇用这种平淡无波的语气跟她说话,说明他现在肯定还在生她的气……本来就小心眼,这次还真的让他挑上理了。


    其实邱意婉还是放心不下陆盛临,心一直揪着,根本没有睡意,想一直守在医室门外等待结果,却又担心会加剧岁崇的误会。思来想去,她还是抱着岁岁回房了。陆盛临的命在逸行人的手里,她和岁崇之间的感情如何可掌握在她自己的手里。


    岁洱原本是想跟着嫂子一起回房的,却忽然被岁崇喊住了:“小洱。”


    岁洱一愣,回头看向了岁崇:“啊?”


    岁崇先朝着她和煦地笑了一下,然后,一字一顿地放出了在心底忍耐了许久的警告:“明天早上要是再让我看到你这一头孔雀毛,我就打断你的腿!”


    岁洱:“?”


    岁洱当即就拧起了眉毛,还用双手掐住了腰,超级生气地回了句:“哼,人家这明明是好看的挑染发色,你自己老气横秋也就算了,干嘛要说人家是孔雀毛!”紧接着,又超级猖獗,有恃无恐地说了句,“你也真是个两面派的人,我嫂子一走开你就这么冷酷无情的对待我,反正我亲哥肯定不会这么说我哒,你要是想娶我嫂子就得想我哥看齐!”


    岁崇都被气笑了:是,你哥要是没死没失忆,绝对不会这么说你,早给你打瘸了。


    出于对妹妹的愧疚,岁崇才强忍着没揍她。


    敛去了笑容之后,岁崇淡淡地、冷冷地开了口:“岁洱,我就是你哥。”


    岁洱:“……”


    岁崇:“惊喜么?”


    岁洱:“……”


    岁崇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相当严肃地给她下了最后通牒:“我已经忍你这一头孔雀毛很久了,还有你的那个什么烟熏妆,明早要是再让我看到你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你就等着挨揍吧!”


    岁洱:“……”


    好熟悉的威严感,好熟悉的压迫感,好熟悉的挨揍预警。


    哥哥终于回来了,挺感动的,但更多的是悲伤,水一般的悲伤弥漫了心扉——


    她可能真的要和她心爱的染发膏们说再见了……呜呜呜呜呜呜!


    邱意婉浑身都是脏污,岁岁的身上也沾了血,本想带着儿子一起洗个澡,正愁着不知道从哪里打水的时候,房门被打开了,岁洱提着一桶水进来了,满面都是愤愤不平。


    邱意婉却相当惊喜:“这是给我打的水么?”


    岁洱闷闷不乐地说:“厨房还有呢,要用水你自己打去,这是我洗头用的。”


    邱意婉瞧了一眼那她五彩缤纷的发色,好奇道:“又想换发色了?”


    岁洱一边举着水桶往盆里到一边没好气地说:“什么呀,我哥不让我染头了!烦死啦,再染他就要揍我了!”


    邱意婉一愣,诧异不已:“他怎么忽然不让你染了?之前不还好好的么?”


    岁洱神色惊奇地盯着邱意婉看了一会儿,忽然问了句:“你真没看出来呀?”


    邱意婉茫然:“看出来什么?”


    岁洱:“当然是看出来我哥……算了,我不说,我就不说,就看你什么时候自己发现!”


    邱意婉气急败坏:“你哥怎么了?好端端的你卖什么关子呀?”


    岁洱冷哼了一声:“这么明显的事情你都没有发现,还口口声声地说爱我哥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可担心那个白虎国的守将了,都没把我哥放在心上!”


    “我可没有!”邱意婉焦急惊慌地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最后又极其笃定地说道,“要说男女之情我肯定最爱你哥,心里也只有你哥,但陆盛临的悲剧是我爹亲手造成的,我怎么能袖手旁观地不管他的死活?他要是死了,我就只能愧疚一辈子了!”


    岁洱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恍然大悟:“啊,原来他就是你的青梅竹马呀!”


    邱意婉:“……”你这丫头怎么这么会抓重点呢?我解释了那么多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呀!


    岁洱又摇了摇头,幸灾乐祸地啧啧啧了几声:“你竟然当着我哥的面这么关心你的老情人,还完全忽略了我哥,我哥肯定包吃醋的。”


    邱意婉:“……”


    行了,别说了,越说越烦。


    带着岁岁洗完澡之后,邱意婉就将孩子哄睡了,自己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即牵挂着岁崇的伤势又担心陆盛临的安危。


    自古


    以来最难还的就是人情债。


    岁崇是爱人,陆盛临是债主。


    天不亮邱意婉就起了床,本想悄悄前去医室看看陆盛临的情况,顺便拿上还魂果,快马加鞭地替他送去令州救太子……虽然出于情理来说,邱意婉并不想救敌国的太子,但小不忍则乱大谋,青龙国的奸细尚未揪出,他们手中就只有陆盛临这一枚棋子,只能拼尽全力地帮他打入敌军内部。


    她不仅是狼王的妻子,还是将军的女儿,是青龙国的子民。


    国耻未雪,他们绝不能功亏一篑。


    邱意婉才刚刚推开房门,东侧医室的房门就也被推开了,岁崇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物,身上和头发上的血污也全都被清理干净了,领口处露出来了一道纱布,显然伤口已经被更加仔细地处理包扎过。


    他裹着纱布的手中还拿着邱意婉想要取得的东西:还魂果和城守令牌。有了陆盛临的令牌才能顺利地见到太子的人,证明还魂果是他千辛万苦摘取的。


    岁崇早就料想到了她今天会去做什么。


    邱意婉的内心顿时又惭愧了起来,感觉自己对孩子爹的爱远远比不上孩子爹对她的爱。


    邱意婉立即朝着岁崇跑了过去,终于成功地扑进了他的怀里,本想娇滴滴地抱着他的脖子,但因着他的颈部有伤,她只好稍微修改了一下计划,娇滴滴地抱住了他的腰,小鸟依人地依靠在了他的怀中,期期艾艾委委屈屈地说道:“死狼,人家的心里可只有你呀,你千万不要相信那个歹毒鬼王的挑拨离间!”


    岁崇神不改色,语气淡然地回了句:“陆盛临暂时无恙,你可以放心了。”


    “……”


    显然易见,还气着呢。


    还得继续哄。


    邱意婉急慌慌地解释道:“我对陆盛临的爱早已不是男女之情,我是有愧于他,我于心难安!当时要是不选陆盛临,他就真的要死掉了,我以后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爹和我大哥的在天之灵,连他们都会责怪我!”


    她不想让陆盛临死,是不想让自己往后余生都活在愧疚和负罪感中,若是换做爹爹和大哥,也一定选择保全陆盛临,可陆盛临若是真的死了,她也只会悲伤和自责。


    但在当初,得知岁崇死讯的那一瞬间,她是真的不想活了,伤心欲绝之下导致岁岁早产,就连生孩子都没了力气,只觉得疼,浑身都疼,疼得难以忍受却一声都喊不出来。


    爱与不爱她分的很清楚。


    邱意婉又道:“我若爱他,何必要如此愧疚?我若不爱你,又何必要担心你误会我?”


    其实岁崇也知晓这些,但就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而已,冷淡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


    邱意婉见状立即再接再厉,微微红了眼圈:“郎君还是不相信妾身么?妾身对郎君的爱意天地可鉴,郎君万不可误会我呀!”看起来可怜娇弱又无助的。


    岁崇的脸色却又在一瞬间冷了回去。这次没再中计,看得明明白白,她又开始糊弄他了。


    可想而知她的心思是一点儿都没用在他的身上,连他已经恢复了记忆都没发现。


    还是那么的没心没肺!


    岁崇咬了咬后槽牙,然后,面无表情地回了句:“你对我的爱意天地可鉴,那你对你亡夫的爱呢?”


    邱意婉:“……”怎么又提到亡夫了?一个陆盛临还不够你醋么?非得再自己醋醋自己?


    真难搞呀。


    为了不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邱意婉当机立断斩钉截铁地说道:“亡夫都是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人家的心里真的只有你!”


    “……”


    这就成过去式了?


    好你个邱意婉!


    岁崇简直要被气死,冷冷道:“亡夫就不重要了?”


    邱意婉不假思索:“绝对没你重要,人家现在无论是心还是身都只爱你,你也比我那上了年纪的亡夫强的多了,他都老了不中用了。”


    岁崇:“……”


    一派胡言!


    第 69 章


    因着岁崇身上有伤, 邱意婉就想让他留在医庐中修养,打算独自一人带着逸行人前往白虎国的令州城,但最终岁崇还是跟了去。


    他根本不可能放心让自己的妻子单独前往他们的敌国。


    其实在出发之前, 邱意婉也有些担心会出意外。虽然白虎国内无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 但她毕竟是青龙国的人, 是抗击白虎国的将军之女, 一旦被识破身份只有死路一条。


    谨慎起见,邱意婉还特意穿了束胸换了男装, 又用化妆术改了肤色和眉眼, 增添了自己的男相, 假扮做了逸行人的弟子。岁崇倒是没做任何掩饰,他自有办法让白虎国的人忽略他,就像是在小龙城时那样。


    好在白虎国上下皆心系着他们太子的性命,对邱意婉和逸行人的盘查并不严格, 外加他们还手持着陆盛临的令牌, 轻而易举地就被请入了太子殿下暂居的行宫。


    接下来的一切也都出乎预料的顺利, 如有神助。邱意婉跪拜在地, 镇定自若地向太子亲信阐述这枚还魂果的来之不易, 不露痕迹地将陆盛临的功劳以及他对太子殿下和白虎国的忠心表达的淋漓尽致。


    逸行人用还魂果熬制了救命汤药。太子服下之后不到半个时辰便开始呕吐腥臭黑污。体内浊气吐尽之后, 他原本灰白死寂的面色竟逐渐恢复了生动红润, 甚至可以开口说话、恢复进食。


    太子绝境重生,自然是大喜过望,内心甚至充满了感激,大手一挥便降下了许多赏赐,逸行人的嘴都要笑歪了。太子还详细询问了陆盛临的近况, 并表示等自己的身体复原后定会亲自前往万山鬼谷迎接陆盛临归家。


    “归家”二字一出,邱意婉便知晓, 此局已成。青龙国终于走出了一步妙手。


    回程的途中,邱意婉心情大好,一走出令州城的城门,她就亲昵地挽住了岁崇的手臂,眉目含情地望着他,娇滴滴说道:“看天色多好,如此良辰美景,多亏陪在我身边的人是我最爱的郎君,不然可就太煞风景了。”


    不远处的逸行人:“……”什么意思,嫌老夫多余呗?


    邱意婉也显而易见的是在讨好岁崇,希望他不要再吃醋生气了。


    岁崇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生气……你最爱的是郎君,那亡夫呢?亡夫说不爱就不爱了?


    虽然郎君也是自己,但岁崇还是有种说不出的憋屈感。自己偷了自己的老婆,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眼瞧着岁崇的神色还是冷冰冰的,邱意婉只好再接再厉,撒娇着说:“郎君,你笑一笑嘛~你看那天上的太阳云朵和飞鸟,全都是人家对你矢志不渝的爱呀~”


    话音刚落,乌云飘来,天色一暗,细雨落下,飞鸟皆散。


    邱意婉:“……”这老天爷,是故意和我对着干么?


    岁崇冷笑一声:“看来夫人的爱并不真诚,苍天都看不下去了。”


    邱意婉:“……”哄狼失败。


    逸行人:“所以说发誓的时候不要总说什么天打五雷轰的,心要是不诚的话真容易被雷劈。”


    岁崇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邱意婉怒不可遏:“你跟着瞎添什么乱!”


    逸行人叹息一声,捋着山羊胡说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邱意婉:“等我老了我也天天胡说八道!”


    逸行人:“……”好厉害的小媳妇儿。


    邱意婉又转头看向了岁崇,翻脸比翻书还快,瞬间就换上了一副千娇百媚含情脉脉的神色:“郎君,你可莫要听这老头儿胡说八道,人家绝对是真心爱你,不然就天打五雷轰!”


    轰隆一声响,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邱意婉:“……”


    逸行人打开了早已准备好的油纸伞,幸灾乐祸:“嘿,我就说吧,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岁崇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口气,不冷不热地开了口:“为了这天下能够风调雨顺,夫人还是莫要再轻易发誓了。”


    邱意婉:“……”呜呜呜呜呜,人家真的没有撒谎啊!


    好在这是阵雨,下了没一会儿便停了,但无论接下来


    邱意婉再怎么哄人,岁崇都是一副冷冰冰的姿态。邱意婉无计可施,只得再寻机会。


    三人赶在落日之前回到了医庐。孰料他们仨的前脚才刚刚迈入医庐的院门,头顶忽然又是一阵电闪雷鸣,一阵轰隆隆的惊雷声过去后,泼天的雨势再度袭来。


    岁岁原本正坐在床上和姑姑一起玩玩具,直接被雷声吓哭了,岁洱正准备哄小侄子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哥嫂回来了。


    岁岁立即伸出了小胳膊,一边哭着一边找爹娘抱。


    岁崇迅速朝着儿子走了过去,弯腰将他抱了起来:“好了好了,不哭了,爹爹和娘亲都回来了。”


    岁岁立即抱紧了岁崇的脖子,小身体还一颤一颤的。


    邱意婉先用干毛巾擦干了身上的水,而后快步朝着岁崇走了过去:“把他给我吧,你还有伤呢。”


    “无妨。”岁崇抱着岁岁走到了窗口,特意又将窗户开大了一些,一边轻拍着儿子的后背一边无奈地说,“狼崽也不能一直害怕打雷下雨,要不带他出去淋淋雨吧。”


    邱意婉怒:“你怎么不说带着他去万山鬼谷里面转一圈见见世面呢?”


    岁崇一怔:“也不是不行。”他真感觉是个好主意。


    “我们还是个奶娃娃呢!”邱意婉直接把儿子要了回来,又没好气地对岁崇说了句,“赶紧去把你身上的湿衣服换了,当心伤口恶化。”


    其实大部分狼族的体质都没人族那么脆弱,因为他们的先祖生于自然长于自然,早已在繁衍生息的过程中淘汰了弱者。


    习惯自然、接近自然、敬畏自然才是他们的原则。


    所以岁崇并未去换衣服,犹豫了一下,还是对邱意婉说了句:“等雨小一些了,我想抱着他出去转转。”


    邱意婉下意识就要出言反对,但就在这时岁洱也说了句:“嫂子,我觉得你这次得听我哥的,你不能总是按照人族的规则去养岁岁,他也是小狼崽呀,不能一直呆在屋檐下,总要栉风沐雨。正常的狼族大概三个月左右就会变身了,但是岁岁到现在还不会变身呢,也有可能是咱们给他的关心太多了,让他忘了自己也是一只小狼。”


    邱意婉一下子就迟疑了。岁岁是早产儿,刚生下来的时候又瘦又小,还没小猫崽大呢,所以她一直特别心疼孩子,舍不得让他受一点委屈,但是现在岁岁都已经长大了,她好像确实不该再如此的过度关心他了。慈母多败儿。


    就像是初到小龙城那次,如果没听到岁崇的狼嚎声,岁岁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狼嚎。


    邱意婉直接把心一横,又将岁岁交给了岁崇:“也别等雨小了,现在就抱出去吧。”


    岁岁的哭声瞬间戛然而止,回过头来,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娘亲,仿佛在说:你是不是不喜欢宝宝了?


    肉嘟嘟的脸蛋上还挂着好几滴晶莹的眼泪珠子。


    邱意婉一脸悲伤:“岁岁呀,娘不是不爱你了,可你不能一直顶着一双狼耳朵呀,以后怎么见外婆和舅舅呀?”


    岁岁眼皮一挤,哇地一声又哭了出来,一次能挤出来四行泪,伤心欲绝。


    岁崇哭笑不得:“大小伙子天天哪来的这么多眼泪?”等到雨势小一些了之后,他直接抱着孩子出门了。


    雷电已止,天色却依旧阴暗,雨声辟里啪啦。


    朦胧的雨幕中,岁岁哭得超级大声,岁崇也不管他,就让他哭。邱意婉扶着门框,含着眼泪,心痛不已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感觉他好可怜。


    就在她准备冲进雨幕中把儿子夺回来的时候,正在大哭的岁岁忽然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手,开始用手心接雨了,但哭声还是不停,只是比之前小了一些。


    又过了一会儿,哭声开始变得断断续续了,开始对淋雨变得更有兴趣了,想起来了就嗷嗷两句给他娘听,想不起来就开开心心地坐在爹爹的臂弯里玩雨。


    又又过了一会儿,岁岁又开始对只能坐在爹爹臂弯里玩雨的境况感到不满了,立即颠起了小屁股,伸长了小手手,咿咿呀呀地指向了湿漉漉的地面。


    地上还有水坑呢!


    想踩。


    岁崇也是真不惯儿子,直接把他放地上了,岁岁开心地满地爬,不停地用小手手拍着水坑里的水。


    邱意婉更心痛了,还有点儿气闷:怎么到了你爹面前你就变得怎么好养了?这要是换了我你是不是又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了?


    养孩子果然不能太娇惯,尤其是养狼崽,精着呢!


    岁洱也跑来了嫂子身边,抱着胳膊靠在了门框上,兴高采烈地说了句:“看吧,其实岁岁的接受能力和适应能力都很强的。”


    邱意婉长长地叹了口气:“只希望他能早些学会变身,可别再顶着一对狼耳朵了,不然我娘和我哥可能都不敢抱他。”


    岁洱一怔:“你还准备去青龙国呢?”


    邱意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如实相告:“陆盛临已然获得了白虎国太子的信任,但毕竟独木难支,我想回青龙国找我的哥哥,希望他能暗中支援陆盛临,与他里应外合,还能事倍功半。还有就是,我爹爹和大哥的忌日快到了,我也近两年没见过我娘了,甚至连家人的消息都不曾听到过。”怎么可能不想家呢?母亲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经嫁人生子了。


    岁洱点了点头,道:“反正我们肯定也是要绕行青龙国的,回你家也是顺路嘛。”


    狼境与万山鬼谷接壤,最近的路途肯定是穿鬼谷而过。


    岁洱之所以会这么说,说明她理解她,体谅她。


    邱意婉看向了岁洱,目光中夹杂着感动:“小洱,其实你还是很认可我这个嫂子的,是不是?只是装作不喜欢我而已,所以才天天和我吵架拌嘴。”


    岁洱的小脸蹭的一下子就红了,超级大声地反驳道:“你少自恋了,我才没有喜欢你呐,我也一点都不欣赏你,可恶的人族!哼!”


    邱意婉强忍笑意:“毋需解释,我知道小洱肯定是不好意思了,也没关系,我喜欢小洱就够了,真心把小洱当亲妹妹,日后一定把小裴将军抓起来送给你当上门夫婿!”


    “你、你你你你!”岁洱的脸更红了,害羞到想原地爆炸,嗖的一下就变成了白狼,风驰电掣地逃走了。


    邱意婉靠着门框哈哈大笑,岁崇自然也听到了她们俩的对话,亦是忍俊不禁,冲着邱意婉说了句:“何必要逗她?”


    邱意婉的心头猛然一喜:哎呀,你这头死狼可算是愿意对人家笑了!


    邱意婉立即回道:“谁逗她了?小裴将军可是小洱的心上人,肯定要替小洱霸占着!”


    岁崇心道: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她才多大一点儿?


    在他眼里,自己妹妹好像永远都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再说了,裴越吾闷的跟块石头似的,小洱能看上他?


    就在这时,邱意婉忽然发出了一声惊呼:“岁岁!”


    岁崇赶忙低头去看,没看见孩子,看到了一头小白狼。


    第 70 章


    岁岁刚刚瞧见了变身的姑姑, 趴在地上努力了一会儿,忽然就学会变身了,还超级惊喜地举起了自己的前爪看了又看, 然后活蹦乱跳地朝着娘亲跑了过去, 四只小爪子溅起了数朵小水花。


    邱意婉立即蹲了下来, 朝着狼儿子张开了手臂, 可爱的小白狼精准无误地扑进了娘亲的怀中,不停地舔舐着娘亲的脸颊, 表达对娘亲的喜欢。


    邱意婉也不嫌弃浑身湿漉漉的儿子, 又感动又感慨又欣慰:“终于学会变身了, 我们岁岁真棒呀!”


    被娘亲夸奖,岁岁开心极了,不停地摇着狼尾巴,跟小狗似的。


    岁崇也来到了她们母子身边, 蹲了下来, 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脑袋, 笑着说:“学的还挺快。”说罢又掰开了儿子的嘴巴, 认真看了看他的兽牙。


    狼族的狼形不同于人形, 人形的幼崽无牙, 需要后天生长, 狼形则一出生就有牙。


    对于兽类来说,牙齿极为重要,象征着生命和力量。


    岁崇极其满意地说道:“牙口不错,能卖个好价。”


    估狗呢?还买个好价?


    “你真是讨厌死了!”邱意婉没好气地把岁崇的手打开了,温柔地抚摸着儿子的小狼脑袋, 又将脸颊贴在了儿子的脸颊上蹭了蹭,期待又紧张地询问道, “乖乖还会变回来么?”


    可别再变不回来了。


    那可真完蛋了。


    好消息是变得回来,岁岁几乎没费什么时间就变回了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奶娃。坏消息是,脑袋上的那对狼耳朵并未消失,屁股后面还多出了一条白绒绒的狼尾巴。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小狼崽似的。


    邱意婉也没料想到回事如此,惊慌焦急地看向了岁崇:“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又多了条尾巴呀?”这可怎么去见外婆和舅舅呀!


    岁崇想了想,道:“可能是孩子太小了,控制不好。”


    “你还不如不带着他淋雨呢!”邱意婉直接把孩子塞给了岁崇,把他们俩赶到了门外,砰地一下关上了门,气呼呼地说道,“你们爷俩不是喜欢自然么?就在外面待着吧,淋个够!”


    岁崇:“……”


    岁岁:“……”


    既然都被赶出门了,那也没别的办法。


    岁崇紧张兮兮地对着房门说了句:“雨快停了,我想带着他去山里面转转,再激发一下天性。”


    邱意婉:“随你便!”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养狼崽。


    岁崇舒了口气,而后冲着怀里的胖小子说了句:“再变回来。”


    岁岁却懒了,不想再变了,不情不愿地依靠着爹爹的肩头,低低地垂着小脑袋,两只小胖手互相绞着,假装自己很忙什么都没听到。


    岁崇直接给他扔地上了:“快点我知道你会。”话音落后,自己也变成了白狼。


    岁岁委屈地冲着房门啊啊了几声,结果却没唤醒娘亲的爱,只得按照爹爹的要求变成了小狼。


    岁崇原本是想叼着自己儿子走的,但转念一想,谁家小狼崽能有岁岁这么胖?肉嘟嘟的跟小肥羊似的。


    该减减肥了。


    而且岁岁自出生起就没活动过自己的狼形身躯,再不多动动就不会捕猎了。


    “自己走。”岁崇不容置疑地用鼻尖拱了拱儿子的小屁股,强行把他往前拱了好几步。


    和娘亲比起来,爹爹实在是太冷酷了。


    岁岁含着眼泪,一步三回头地望向娘亲的屋子,还不停地发出可怜兮兮的哼唧声,但房门却一次都没打开过……呜呜呜呜,宝宝还是喜欢被娘亲抱着走的感觉,自己走好累呀!


    其实邱意婉一直躲在门后呢,心中有心疼有担忧有不舍有愧疚,但没办法呀,岁岁天生有别于人族,迟早是要回归狼族的,如果不能成功地激发出天性,以后该怎么融入族群?


    “慈母多败儿!”邱意婉狠狠地在心里面默念了好几遍这句话,才强忍下了开门的冲动。


    待到他们一大一小两匹白狼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之后,邱意婉敢哭出声。无论如何,她的岁岁都还是个奶娃娃呢!


    邱意婉强忍着心痛,擦干了多愁善感的眼泪,换了一身干净的衣物,去找了逸行人。


    逸行人正在东边的医室内给陆盛临换药。


    陆盛临依旧是昏迷不醒的状态,后背的创伤虽然已经缝合,但看起来还是惨烈万状,触目惊心。


    邱意婉心头的那股惶恐感再度浮了上来:“他什么时候才能够苏醒过来?”


    逸行人:“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半月。”


    邱意婉:“怎么会伤得这么重?那四支箭矢不是没有击中要害么?”


    逸行人解释道:“但那可是来自鬼王的利箭,自带凶煞阴气,会入侵血脉,实际的杀伤力可远比看起来凶狠的多。不然为何体质虚弱的人只去坟地里溜跶一圈回来之后就会生病?”


    邱意婉忐忑又担忧:“他伤好之后会留下什么后症么?”


    逸行人:“这就得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邱意婉默然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由衷而发:“但愿他吉人自有天相。”但愿他可以成功洗刷污名,凯旋而归,名留青史。


    待逸行人给陆盛临换好药之后,邱意婉便和逸行人一同离开了屋子,以免打扰陆盛临休养。


    外面的雨已停,邱意婉闲着也没什么事干,就对逸行人说了句:“不知您这里可否有记载狼族习性的书目?我儿乃是人狼混血,不能一直按照人族喂养,会把他养废的。”


    逸行人双手拢袖:“有,一本五十两银子。”


    邱意婉瞬间就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我就光看看你也收我五十两?”


    逸行人神不改色:“我说的就是借你看的价格,你要是买走得一千两。”


    邱意婉:“……”死老头儿你是真黑啊!


    但是为了儿子,邱意婉还是忍痛给了逸行人五十两银子,逸行人立即跑去书库拿了本厚实的古书回来。


    书页都已经泛黄了,破旧的扉页上写着四个潦草的黑字:【物种全书】


    “你自己找找看。”逸行人道,“狼族大概在全书的中间位置。”


    邱意婉小心翼翼地接过了这本破破烂烂的厚书,生怕它在自己手里散架了,不然定会被这个黑心老头儿大讹一笔。


    走出没两步之后,邱意婉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驻足回身看向了逸行人:“对了,您老大概什么时候有时间可以帮我夫恢复记忆?”


    逸行人一愣:“他不是都已经恢复了么?”


    邱意婉浑身一僵,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儿?”


    逸行人:“就在鬼王墓的时候啊,不然他怎么去救的你?”


    邱意婉气急败坏:“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逸行人:“谁也没想到你看不出来啊。”


    邱意婉:“……”眼前一黑,万念俱灰。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看不出来,不,不是,应该说是她意识到了,从幽冥里出来之后她就意识到了,但没反应过来!


    那头小心眼的死狼肯定该觉得她不在乎他了。


    而且,她不仅对那头死狼说过自己的亡夫已经是过去式了,还说他老了不中用了,越发坐实了自己红杏出墙的行径。


    呜呜呜呜呜,完了完了,这次真完了!


    邱意婉的内心一片惨淡愁云,回到房间之后,就枯坐在了桌旁,满心想的皆是:这该如何是好呀!


    一阵强劲的穿堂风刮过,放在桌面上的物种全书被吹得书页乱翻,脆薄的纸张辟啪作响。


    但凡被风吹走一张纸,就是好几十两乃至上百两的代价!


    邱意婉瞬间就从忧伤中回过神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了书,用沉甸甸的茶盘将其压制,而后迅速起身去关上了门窗。


    也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天色竟然已经黑透了。


    被雨水清洗过一遍的夜幕无比清透,月光皎洁如水,但是在关上门窗之后便格挡了月光,屋内漆黑一团。


    邱意婉不得不点了蜡烛照明。那三头狼都没有回来,她独自一人实在是闲来无趣,便翻看起了那本物种全书。


    记录在册的第一类物种是人族。邱意婉随意翻看了两夜,发现解释的还挺详细,最先阐述的就是男女的身体构造以及繁衍方式,且有图有字简单易懂。


    逸行人说狼族大概在全书的中间位置,邱意婉便直接将书对半翻开了,然而翻到的却是记录着熊族的那一页。邱意婉又迅速但小心地往后快翻了几页,略过了豹族虎族和狮族后,终于翻到了心心念念的狼族。


    不同于人族的是,其他物种基本都有两副身躯,一副人形一副兽性,所以狼族的身体构造图要比人族多出了两张。但令邱意婉感到震惊的是,狼族的繁衍方式竟然也和人族有所不同。


    狼族的本质还是狼,所以人形状态下的结合只能产生同人族一样的愉悦但无法繁衍后代,唯有以狼形结合时才能繁衍后代。


    看到这句话的那一瞬间,邱意婉的眼前就猛然一黑,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赶紧把书给合上了,冷静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又鼓足了勇气重新将书给翻开了,然而书上所记录的文字却一个都没变。


    由此可见,并不是她眼花了,而是人家书上就是这么记录的。


    继续往下看,邱意婉的眼前又是一黑——为了提高种族的繁衍率,公狼会在最后阶段将自己卡锁在母狼体内,且会产生多次浇灌行为。


    后面还有详情配图。


    邱意婉直接把书给合上了,一个字都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一个字都不!


    骗人的!一定全是骗人的!


    全都是胡说八道!


    她才没有和野兽那什么过呢!


    信口雌黄!是诬陷!是诋毁!


    邱意婉的脸已经红到要燃烧起来了,心里愤愤不平到了极点:什么破书,记录不实信息,误导大众百姓,人家没有和狼那什么过人家也生了孩子了!


    但紧接着,邱意婉就忽然回想到了曾经在幻境中所做过的那场胎梦,一头凶猛的大白狼骑在自己的身上……应该,不是真的吧?应该就只是一场梦吧?


    肯定就只是一场荒唐的梦,不然那头死狼就算是在幻境里面没了记忆也会在离开幻境之后告诉她真相吧?


    他到现在都没有这么跟她说过,就说明这一定是假的!


    而且他又不是不知道她还想要个女儿,如果这书上记录的是真的,他却不告诉她的话,还怎么生女儿?


    一定是假的!


    邱意婉不断地进行着自我说服,脸颊却始终红如火烧……这要是真的,她以后可就没脸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