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蟹粉酥
这封信似乎在向江盈知昭示, 他王逢年回来了。
江盈知看了眼手边的夜光蝾螺,又想起那一箱的贝壳,继而想到环绕西塘关的航船。
她托着腮, 手点在这封信上, 旁边大家在忙活走动,碗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还伴随陈大发的大嗓门, 她却在出神。
直到小梅拍了拍她, “阿姐,你在想什么?买的面粉和糖油到了, 不是说明日要做巧果的。”
江盈知这才回过神, 把信叠好, 她假装若无其事地说:“我晚点做,明日还有桌宴席, 小梅你帮我拿下纸笔。”
她坐在这有点心烦意乱, 干脆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 明日除了必须要做的巧果以外, 她还有宴要做。
这一桌是上了年纪的老婆
婆,大概借着这个机会叙一下旧。
她盘腿在那修改菜单的时候,周巧女领着海娃回来, 手里还提着明日投巧要用的巧芽, 是用豌豆发出来。
“你真是的,明日还不肯歇, ”周巧女嘀咕了句, “我给你备的衣裳都不能穿。”
江盈知沉默, 脑中想起那套粉白的纱裙,完全不符合她的审美,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蓝色的对襟衫。
昧着良心说:“等明日不忙了,到时候我会穿的。”
“我盯着你穿,好好的女儿家,什么胭脂水粉不用,衣裳也穿的素净,不知道的以为你当庙里的尼姑去了。”
周巧女说话总是这么犀利,江盈知摸了摸鼻子,她选择了闭嘴,倒是小梅在旁边哈哈大笑。
忙了大半夜和面,江盈知本来应该想东想西的,但是也没有时间想,一沾床就睡了。
七夕天晴好,连雾气也薄,风一吹立马散去。
朦胧天色里,灶房里传出滋滋啦啦的声音,那是江盈知在油炸果子。
面粉做的坯,用糕模印了各种形状的,诸如圆鼓鼓的小鱼、桃花、双囍字,又或者是莲蓬、荷花。
一半是煎的,另一半则是下锅油炸的,炸到内里的蜂蜜全都融化,变成黏糊糊,晶亮亮的糖心,这锅巧果便也出炉了。
江盈知还做了不少寿包,之前她揽了寿桃生意,陆陆续续做了些,这会儿她也做了,反正和了不少面,到时候有老人家上门就多卖点。
她今日只卖点心,为此还做了蟹粉酥,西塘关的青蟹打从立秋起就很活跃。
不管小潮汛还是大潮汛,风一起,那满海滩都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青蟹,捉都来不及捉,得拿网抄。
青蟹太多,她干脆全都蒸熟,其他人拆了取出蟹肉和蟹膏,她拿过来炒到蟹油渗出裹满蟹肉。
然后在面团里混了雪白的猪油,用来做水油皮,反复揉捏。
当然想要层层起酥,少不了放入油酥,面团包油酥,反复卷起摊开,最后摊平放入蟹粉包圆。
烤熟的蟹粉酥外皮油润,上头有层白芝麻,圆圆一个,切开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酥皮。
蟹肉缓缓滴出油来,好似咸鸭蛋腌好后,掰开冒出的红油。
等到日头出来,她把一部分巧果和蟹粉酥拿到摊子上去卖,今日卖巧果的人很多,不少小贩挑着担沿街叫卖。
不过四时鲜的巧果一摆出去,倒是把刚从航船下来的一群女人给吸引住了,纷纷围了过来。
江盈知刚送走了一批熟客,准备把红纸包上,抬头看见这群女人,生面孔,她笑了笑,“要不要来点?”
“哎,这是什么四时鲜吗?”有个女人问,也不等江盈知回来,自顾自地说,“肯定是,这个四字我认识。”
“阿妹,我们从旁边那个山岛坐航船过来的,航船上的船工都说你这的东西好吃,我们难得来一趟渔港,逛一逛,”那个皮肤黝黑的女人憨笑道,“要是没有航船,我们几个月也不会过来,我们没有船,男人全都出海去了,没啥事不好借旁人的船。”
“有了航船后,我们到渔港这边来的就方便多了。”
江盈知听了后,她先是手上动作微微停顿,而后又扬起笑容,“那可真好啊,你们难得来一趟渔港,尝尝我这的蟹粉酥。”
她从旁边取出裁好的油纸,盖在蟹粉酥上,给前面每个人都递了一份,那些女人有点局促,尤其刚说话的大姐连连后退,“这怎么好意思。”
“别客气,尝尝吧。”
这群从远处海岛过来的女人,时隔多年再一次到海浦镇来,第一口尝到的味道,是蟹粉酥的咸香。
至少这个皮肤黝黑的大姐,是很难忘记这个味道。
她头一次吃这样好的糕点,还没吃,已经闻到了螃蟹味,还有油气。
不由得让人咽了咽口水,她想带走,又见旁人吃得喷香,也没忍住,咬了一口。
那外壳被牙齿咬破,酥皮粘在了嘴皮上,这位大姐舔了舔,等酥皮的味道完全融在嘴里,才舍得再吃一口。
也仅仅吃了一口,尝到里面蟹肉时,那股鲜甜咸香涌到嘴里,她反复咂摸着,最后把那个缺了口的蟹粉酥,包在油纸里。
那女人憨笑,“回去路上吃。”
她又解开半边衣裳,从里层的衣兜里,取出旧布袋子,“阿妹,买三个成不成?”
家里有六口人,她买三个,大家切半尝尝,也算过七月七了。
江盈知笑着说:“买一个都成。”
“真的?”另一个女人声有点高,见大家看来,她有点扭捏,“那我来一个,再要个巧果。”
小梅一一应下,笑眯眯地给一个糕点包油纸,再包上红纸头。
江盈知送了她们每人一个巧果。
让这群七夕当日,才舍得出门一趟的女人们,都相互看了眼,笑了起来。
一张张海边日头晒黑的脸,皱巴巴的,此时舒展开,有了明媚的笑容。
走前有个女人说:“我们年纪大的,也来过女儿节呢,多谢阿妹你的巧果,我上次吃,还是十几年前没出嫁的时候。”
七夕虽在后世是情人过的节,可在这时,也被称为乞巧节,女儿节,多半是年轻女子过的节日。
江盈知目送她们远去,看这群女人相互打闹,缓缓露出笑容。
边上有阿公问她,“小囡,买两个巧果,什么馅的哦?我家里老婆子爱吃甜口的,小孙女要吃咸口的。”
“那买这两个巧果,炸的是甜的,煎的是咸口的,芝麻椒盐馅的,行不行啊?”江盈知好脾气地回。
阿公乐呵呵地回:“行,行,我只要两个,”
他一个个铜板数,挨个放在桌子上,跟江盈知说:“家里老婆子管得严,怕我买酒吃去,一天给我两文,攒了好几天,想买酒吃的,想起今日是七月七。”
“不买酒了,买两个巧果,回去哄哄她们。”
江盈知闻言就笑,“那吃了我做的巧果,肯定能哄好。”
“可不是,就你这个小囡手艺好,”阿公说完,拿着红纸包离开。
在铺子里的时候,江盈知只管做菜,有时连跟食客说几句话都做不到,尤其一忙,哪有闲工夫。
倒是在摊子上,她才能好好同大家讲几句,尤其是熟客。
有个熟客也好笑,从她摊子上买了几个巧果,买完再拿出一个来,塞到她手里说:“请你吃巧果。”
“哎呀,我不知道哪的巧果好吃,只好请你吃自己做的了。”
江盈知笑纳,当着她的面,分了两半,和小梅一人一半吃了,熟客才笑嘻嘻地走开,她也要回去过节。
今日渔港很热闹,人来人往,买巧果的人也多,基本买上一两个,拿到家里去。
连河泊所的这些小吏都抽空来买,大胖数他的私房钱,“哎,总共也就几文,买两个巧果拿回家,给她们娘俩甜甜嘴,再来三个蟹粉酥。”
“小满,你可得给我包得好些,你嫂子正同我置气呢。”
“谁不知道你,不洗脚就上床,熏的满屋子味,”陈三明走过来拆台,“还同你置气,也就嫂子脾气好,没把你赶出家门。”
大胖踹了他一脚,看了眼周围,臊得脸红,“少揭我短。”
陈三明揉了揉腿,嘶了声,“这年头还不兴人说实话了。”
他同江盈知挤挤眼,“每样巧果给我来个,这蟹粉酥,来二十个吧。”
江盈知憋住笑,一本正经地说:“双鱼吃得完吗?”
“她一口气能吃三个,”陈三明一脸你不懂,“我丈母娘要送的吧,我还有两个小姨子,我送了她们,我娘也得送,还有我姑婆,我底下两个十岁的表妹。”
“年年到了这个节,我就头疼,前年买的巧果,说难吃,去年挑了两个大的,切一半吃,嘿,里头没熟,被我娘好一顿数落。”
陈三明指指这个,“今年的总不会再错,要是还不成,明年我当自己是个女的。”
这话一说,在场大家全都大笑起来
,江盈知笑得手抖,把纸包递给他,“拿走,要真不满意,变了性,可别怨我。”
陈三明背过手摇摇头,“真是难以琢磨。”
卖完了摊子上的巧果,江盈知脸上的笑意还没有褪去,她回到铺子里,周巧女刚从里头出来。
“快来快来,刚想去渔港叫你们来着,水都晾好了,”周巧女一手拉江盈知,另一只手拉小梅。
乞巧节要投针验巧,周巧女早早把水放在日头底下,等着晒足日头,起了层膜,再把针投到水里,要是第一次就浮在水面上,那便会被称灵巧。
当然得看水影,看见的针影要是直的,或者是动物鸟兽的形状,那么就是乞得巧,而要是槌状或者弯曲,那叫乞得拙。
海岛人家对此不大看重,只是走个过场,好似这样便是心灵手巧。
江盈知撸起袖子,她抹了抹针,再扔下去前问,“看不出直的可咋办?”
“你真傻,”周巧女看她,“你嘴硬不就成了。”
“我年轻的时候,我娘也叫我投,我扔了六次,最后总算扔上了,我近看那是个棒槌,远看那也是棒槌。”
周巧女叉腰,“我娘问我,我一口咬定,那是条海里的虫,看着就笔直。”
江盈知和小梅没忍住笑了出来,等笑够了,江盈知才拿过针,在大家的视线里,往海娃头上蹭了两下,然后慢慢横着放到水里。
一次成功。
海娃惊讶,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的头这么厉害吗?”
“哈哈哈,是你头发上的油厉害,”江盈知笑得差点把碗给打到,她看了眼底部,横竖都是个棒槌啊。
在场的众人也看见了,全都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江盈知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是直的。”
周巧女昧着良心附和,“笔直的,我们小满乞得巧了。”
一片寂静,而后王寻真实在憋不住笑,在场的人全都大笑起来,江盈知哼了声,她嘀咕,“这什么验巧,半点不准。”
等到小梅放的针投下的影子笔直,江盈知又连忙改了口,“哎呀,这可太准了,小梅以后肯定心灵手巧。”
闹得人在那笑着揉肚子。
验过巧后,吃了碗面,江盈知要开始做这次的小宴,她很重视这次的宴席。
来定席的那个老婆婆,今年已经六十五了,来跟她吃饭的两个,全都六十来岁,照她的话来说,那就是半截身子入土了。
这次不好好聚一场,怕再没下次。
宋婆定席的时候曾说,她有一个姐妹爱吃肉圆,有一个则离不开海鲜,不过牙口欠佳,只能咬得动软的。
江盈知便定了肉圆、鱼羹、虾仁蒸蛋,烤蟹和水晶虾饼,另外有一碗丝瓜豆腐虾皮汤。
肉圆她用的是猪后腿的精瘦肉,反复捶打,直到肉软烂成为肉茸,没有放其他的东西,只是搅打成型,放到汤里煮也不会烂,肉圆在汤里变得逐渐紧实。
水晶虾饼,其实就是虾肉加猪板油剁碎,放芡粉来调和,压成小圆饼,再用猪油炸。
炸出来颜色是白中偏黄,犹如软玉,不酥不脆,只有软和鲜。
至于烤蟹,她让周巧女帮忙的,海边人家都会烤,这个烤是干烧的意思,不用任何水。
要鲜活的白蟹,得是公蟹,母蟹烤出来会柴。放锅里时,一定蟹壳朝下,干烧时汁水会慢慢渗出,代替水来把蟹烤熟。
烤蟹在锅里会发出嘣嘣的声音,还会冒出点糊味,这时不能心慌,没到时候不能掀锅,不然水汽一跑,蟹便不大能烤得熟,等时候差不多倒了,周巧女赶紧掀开盖子。
里头的蟹完全变了颜色,从蟹壳到蟹脚全是橙红的,熟透了,要是这会儿掰开蟹钳,肯定是冒着热气,又淌着汁水的蟹肉。
有着属于锅的焦香,那就是海浦镇人常吃的味道。
几个老婆婆一进门,有个就说:“好久没吃过烤蟹了,一晃眼,都这把岁数了。”
“可不是,”宋婆年纪最大,可她也最硬朗,“往年乞巧节都陪孙辈过,今年让咱们几个老货在这吃一顿。”
“你们总不出来,都不知道这个四时鲜如今生意多好,我这个宴席还是我儿子排了好些日子,才给我定上的。”
宋婆说完,又笑着招手,“小满,给我们等会儿上碗酒酿圆子,我们也吃吃酒。”
“好嘞,阿婆你们先坐,”江盈知立即回道。
三个老人相互搀扶着进了屋,这还是时隔三四十年,她们头回聚在一起。
她们打从出嫁前就要好,可各自成亲后,为着家里奔波操劳,总是年尾见一面,如今有个身子已经快不成了,倒是聚在一起,吃一顿饭。
李婆婆颤着手,她已经缺了不少牙,如今脑子也糊涂了,却还记得年轻时候,旁边坐着的宋婆爱吃烤蟹。
“快吃,”她拿过刚上锅的烤蟹,颤颤巍巍地放到旁边的碗里。
宋婆说:“好好,我跟你们说,这家铺子的东西好吃,你们要是还想吃,到时候我们再来。”
“明年再过来,”身体最差的陈阿婆附和,她用筷子夹了点肉圆,小口吃着,大概是从来没有吃过这样滑嫩的肉圆,让她苍老的脸上,有了点笑。
她们坐在铺子的包间里,吃着滋味极好的肉圆、烤蟹,时不时来点鱼羹,回味着以前当姑娘的时候,还没嫁人以前的日子。
她们也曾年轻,也曾像小姑娘一样乞巧。
江盈知给她们送了盘巧果后退出来,听着里头几个老婆婆的欢声笑语,她也不自觉笑了声,哼着小调。
收拾完灶房的时候,陈大发来跟她说:“小满,你说晚上,要不我领你阿姑出去吃一顿。”
“啊,”江盈知第一反应是惊讶,而后笑道:“过节去呀,上哪家吃?”
陈大发挠了挠脸,“这不是近些时候来也攒了点钱,看你阿姑这么辛苦,那就出去吃点,就里镇路边那铺子。”
“我们两个能吃啥好的,吃碗面,喝点糖水就成了。”
小梅听后,瞪大了眼睛,“大伯,你可真是同以往不一样了,还舍得出去吃饭。”
“你懂什么,”江盈知忙说,“顺子教给我们,你们晚上只管吃顿好的。”
陈大发缩了缩脖子,“只求你阿姑别捶我就行。”
江盈知一想到王三娘发飙的样子,她就乐出了声。
晚点陈强胜也过来了,把从沿边岛屿采买的东西全都拿了过来,然后他咧着嘴笑道:“小满,今晚我们不过来了,我和小燕还有秀秀,准备逛逛去。”
“我也去,”海娃连忙跳起来。
小梅拉他,“边上去,有你什么事,晚上给我老实待在家里。”
海娃眼珠转了转,没有反驳,而是转身跑上楼,进了他娘的屋子里。
等他再下来,那头发被他绑成了冲天辫,嘴巴涂得红彤彤,两边也糊了团高原红。
张口就是,“我变小囡了,你们带我一块去玩。”
周巧女一看他这模样,一把脱下鞋子,拽在手里,她喊,“陈海生,你给我过来,嚯嚯我的东西,看我不把你打一顿,老娘今儿不姓周。”
海娃哇哇大叫,他绕着院子里的树和井跑,边跑边喊,“不要哇,不要打我脸哇。”
在众人的大笑声里,最后他被周巧女逮住,狠狠打了屁股,强制洗了脸,他边洗边哭,低头一看,哭的更大声了,“我的泪是怎么是红的。”
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闹了一顿,他抽噎着,周巧女妥协,“今晚有什么小人节,我带他去看,你们两个去不去?”
小梅说要去,江盈知沉思了会儿,最后说:“你们先去,我晚点过来。”
周巧女说:“把我备的衣裳穿上,别出去玩,又穿身蓝的,你快去换,我看看。”
江盈知做足了心理建设,把那身浅粉色的外裳,白色内裙穿在身上,周巧女满意点头,这才往外走。
而江盈知自己一个人留在了铺子里,而其他人全都离开,有的去过节,有的要拜神,有的则要守
着月亮,等着月光出来再一次验巧。
她享受着难得的寂静,直到有敲门声响起。
江盈知没起身,而是说了句,“进来吧。”
她当然知道是谁。
“退回的东西在这里,”江盈知指了指桌上的箱子,她抬眼,“下回别送了。”
“我不会一边拒绝你,一边又收受你的东西。”
她看了眼王逢年,下意识往后坐了坐,今天王逢年很不同,尤其是穿着。
平日的时候,王逢年总穿着黑色的衣裳,偶尔能从上面看到点绣花,显得眉眼凌厉,不好相处。
而这次,他穿着浅蓝色的袍子,合身挺拔,英气逼人。
江盈知移开了眼神,她不会贪图男色的。
王逢年擦着她的椅子边走过来,衣袍拂过江盈知的手,她下意识缩了下。
此时是傍晚,仍有日头,他一过来站定,高大迫人,他的影子便笼罩在江盈知身上。
没有人说话,甚至两个人连对视都没有,但却有什么在静静流淌,江盈知往后坐了坐,脊背靠上了椅背。
“你?”江盈知抬起眼,突兀开口。
王逢年垂眸看她,粉色的衣裳很漂亮。
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嗯?”
由上而下的对视。
江盈知下意识咬了咬唇,她说:“拿走吧,我要关门了。”
王逢年轻笑,他把一个折子轻放在桌上,用手点了点说:“我的诚意。”
什么东西,江盈知拿到折子,狐疑翻开,瞄了几眼,又猛地合上。
谁会把自己身家全都交代一遍啊,包括有多少钱,多少艘船,几座宅院,甚至能详细到他的亲属几人。
江盈知觉得烫手,把折子拍在桌上,“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先让你知道我有的,再让你了解我。”
在七夕当晚,告诉江盈知,他会正式追求她。
第72章 招牌菜烤鱼
王逢年正式追求的第一天, 居然是把之前他办收船酒,那场宴席上的老师傅请了过来。
依稀记得许久之前,江盈知拿着他给的那个地址, 去了老师傅的家, 但那时老师傅已经出海去临安了。
一晃几个月,完全忘记后,猝不及防见到这位老人。
长了一张慈祥和蔼的面相, 两鬓斑白, 有点驼背,说话的时候不会很高声。
“老早就想见见你这位小友了, ”何老师傅说, “听逢年夸过你, 厨艺很好。”
江盈知忙道:“没有,我的手艺只能算看得过去, 不如您老, 那道八宝鸭我是做不出来的, 得靠您指点指点。”
她说完后, 下意识看了眼旁边的王逢年,这个讨好方式,说实话她真的难以拒绝。
何老师傅坐下来, 他说:“指点谈不上。”
接过江盈知拿来的蟹粉酥, 他先夸赞,“样子小巧不错, 烤的火候也足。”
待细细品尝后, 他指了指酥皮, “还不够酥,揉的劲不够大, 油皮发得欠佳,这个一想要做得多,那就立马垮了,就得少少得,炉子要选好。”
“只你不是专做这样的,差点倒是也无妨,做的什么鱼?我在做鱼上也颇有点心得。”
江盈知对他前面的说法很赞同,一听他的问话,又笑道:“在做带鱼呢。”
“这不立秋起,就可以开始钓秋带鱼了,我有船,他们钓上来的带鱼正鲜,想着干炸带鱼给大伙吃。”
何老师傅点点头,“这会儿的带鱼倒是能吃,不过还是冬带鱼更好,眼下的肉少,腌了做糟带鱼倒是合适,它皮板薄容易入味,糟了后,滋味不错。”
“你要是爱吃,我给你糟些来,我的糟卤都是自个儿做的,旁的地方买不到。还有能做腊带鱼,晒了后就能直接吃,当你食铺里的冷菜也很合适。”
何老师傅说完后,又看了眼她放在地上的桶,咦了声,“这可不是海鱼,白鲢吧,土腥气很重,鱼鳞也不好弄,你要怎么吃?”
江盈知把炸好的带鱼放竹架沥油,看了眼道:“那呀,是旁人送的,土腥气确实重,放盐水里泡泡就能去掉不少,至于刮鱼鳞,抹点香醋很好除的。”
“逢年啊,你听见了没,这样好的法子你晚点也去试试,”何老师傅突然来了句。
他又很慈爱地看着江盈知,慢慢开口,“这年头,日头都打从海里出来我都不觉得稀奇了。”
“这小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跑到临安来找我,好端端地说要跟我学厨,”何老师傅意有所指,“小满,你说这是不是稀奇事。”
江盈知翻带鱼的手一顿,她压下心里冒出头的心思,转了身背对两人说:“那学的怎么样了?”
“我说我教不了他,手劲忒大,揉个面差点没把我那白瓷碗给砸了,”何老师傅抱怨,要不是亲的,也喊一声姨父,谁要教他。
江盈知笑了声,一抬眼,看见王逢年也露出点笑。
大概都想起给乌船过生的那次了。
她收了点笑,心里乱糟糟的,而后耳边又听何老师傅问,“小满,要不我把他转手给你,让你教一教,好好调教下?”
“我不行,我哪里教得会,”江盈知赶紧拒绝。
何老师傅哦了声,抚着胡子说:“那我只好辛苦点,把这小子教会,到时候叫他烧点东西来,给你尝尝,这也算是我半个徒弟了。”
江盈知含糊其词应了句,不好驳老人家的面子。
王逢年适时接话,“我肯定会好好学,到时候,还请小满师傅赏脸,尝、一、尝。”
好好一句话,被他说得跟调、情一样。
“我肯定铁面无私,”江盈知回呛了声。
何老师傅来了句,“想当年,我同我媳妇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样哦。”
这话一说,江盈知闹了个大红脸,她咳了声,指指锅里,“哎呀,我带鱼要糊了,不说了不说了。”
不过说得晚了,她的干炸带鱼居然糊了,糊了。
她从来没有在炸带鱼的时候糊过,她所有炸的带鱼,基本都是金黄酥脆的,连焦边都没有。
她暗暗瞪了眼王逢年,扰乱她心神。
不过后面倒是顾不上了,何老师傅今日确实来给她指点迷津了,但不是厨艺上,而是她的食铺经营上。
其实四时鲜开到如今,也有一两个月了,总体来说,人来往特别多,生意好,布局和经营江盈知也就适当忽略了些。
何老师傅却说:“人多,但是你这地方小,还有个楼梯占位,得把桌子移一移,地方显得更大点。”
“跑堂太少了,起码再找一个,还得找个伶俐的丫头,”他指着侧门,“就在那候着迎人,做个招待,寻真不行,她太憨了。”
何老师傅又翻了翻她的菜单,笑了声,“这单子倒是有趣,只是你看时鲜,四季鲜的菜,虽然好,可范围太大了,谁知道你什么鸡鸭菜做得好呢,没多少人点才是正常的,大伙不敢点,你得把这写得细致些。”
“而且小满,你这有个毛病,”何老师傅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不想每日都做一样的菜,但你一定要想一两道招牌菜。”
江盈知动笔记下,闻言若有所思,何老师傅说:“你瞧,这一说起鱼羹,大伙立马想起新丰楼大师傅,再说到黄鱼,三里桥有个老师傅做黄鱼没人能比得过。”
“可说到你四时鲜,只能说好吃,问什么好吃,什么都好吃,那也不是个样子。”
“你得叫人知道,一提到这个菜,立马就想起你才成。”
江盈知醍醐灌顶,虚心求教,“可我什么都会做上些,南来北往,到底该用什么做招牌菜呢。”
“这个倒是急不得,首先这菜得一年四季的鱼都能做,其次做得要快要好,太慢可不成,另外的是,新奇。鱼羹鱼肚鱼翅,反正一般,你得把你这个做鱼第一鲜的头名保住。”
何老师傅语重心长,“你先想,到时候做给我尝尝,我们得选旁人做不出的,这风味就你这里有的招牌菜。”
江盈知真的很感谢何老师傅,在开铺子的事情上,她也是摸着石头过河,哪怕有做主厨的经验,但又不是行政,她只想着叫食客吃好吃得新奇,别的倒是忽略了。
而且这确实是四时鲜获得牌匾后,也没有那么为人所知的原因,太多好吃的,从而会让人难以准确描述。
江盈知还同他商量冷盘,以前大热天的,冷盘放不住,做的太早一到晌午那就变了味,现在天渐冷,等菜的人又多,是时候该推出冷盘了。
何老师傅说:“熏鱼啊,这个味道你自己也知道,腊带鱼也不错,只有一排刺,海蜇更好,一是便宜,二是耐嚼没刺。”
“冷盘就简单些,你只有一个人,别累着。”
“吃饭我就不吃了,明日再来,你想想这招牌菜,我给你看看合不合适。”
江盈知没留住他,只好送何老师傅出去,小老头一出去走得飞快,让王逢年留在后头。
“多谢你,”江盈知在这件事
上,真的很感激王逢年。
王逢年说:“不要谢我,我有私心。”
“我只是想你说的立业更快点,你才能有心思,谈情说爱啊。”
他才特意去了临安。
江盈知真是同他没话讲,三句离不开这话,她又问,“为什么要学厨?”
“想到时候能借此跟你多说几句,我总不能跟你聊船,”王逢年如此回答她。
其实不是的,大概想知道她走过来的路,到底有多辛苦。
他想分担她以后的辛苦。
“我走了,这两日我不会过来,你好好选招牌菜。”
“不要太辛苦。”
王逢年并没有缠着她,而是体面地告辞离开,追求的度把握得恰到好处。
江盈知确实无心顾及,她沉浸在何老师傅的指点里,先开始定冷盘,然后一样样地试菜,到底什么能作为招牌菜,但是很难选。
比招牌菜先出现是冷盘,一来食铺,敏锐的食客就发现那两个突兀出现的大桶,有着不同寻常的味道。
矮一点的那个桶,酸中又带着点辣,拌的是切成细丝的昆布,很有韧劲,酸辣可口。
而高一点的桶,泡着卤水,这卤水香得很浓郁,浸泡鸭的全身上下。
鸭心、鸭肝、鸭掌、鸭脖等等。
每一个部位都拆分出来,叫食客直呼,真是半点不浪费。
连鸭肠都不放过,分了鸭肠和鸭板肠,鸭肠小而韧,鸭板肠宽而有嚼劲,这卤出来的比吃猪尾巴还要爽脆好吃。
本来等菜就累,尤其闻着边上已经吃上的人,有时候肚里馋虫作祟,一边咽口水一边抱怨。
可先来一份这个冷盘,美滋滋地啃着鸭脖,嗦里头的肉,慢慢地吃鸭掌,偶尔来个爽口的鸭心,或是先吃酸辣口的昆布,不至于让等待的时间,在口水泛滥,馋虫勾肚肠的事后,变得无比漫长。
而且江盈知还会送一碟糖醋萝卜,虽然只有一小碟,但那萝卜片特别爽脆,而且糖醋口弄得刚刚好,刚吃上瘾就没有了,心甘情愿花钱多买一点。
冷盘解决了食客等菜的问题,江盈知就顾着先选招牌菜,她一个人没有办法选,铺子里其他人对她滤镜太重,她全做给何老师傅尝的。
他评价得很犀利,糖醋鱼太普通,酸汤鱼酸得太过于刺激,红糟鱼倒是新奇,但是不大能下得了口,醋椒鱼太辣,减了辣度依旧不行…
江盈知在比做鱼的时候,都没有做过这么多的鱼,浑身鱼腥味,她都想往身上喷醋。
最后才终于定下第一道招牌菜—烤鱼。
第73章 黄焖鸡
烤鱼是道四季合宜的菜, 口味多样。
不吃辣的,吃酱香、豆豉、酸菜、蒜香口味,想吃辣的, 剁椒、酸辣、青花椒。
当然想推出道招牌菜, 并非容易的事情。
江盈知在灶房右边的空道上,请木匠安了个棚架,架起台子, 达到适合的高度, 再放炉子,烤着不累。
她有六个炉子, 但去铁匠铺定了十二个铁盘, 轮换着用。
至于鱼的话, 不得不说,有自己的捕鱼船, 每日都能有新鲜的渔获。
此时到了青占鱼的汛期, 夜里渔船放火篮, 以光诱鱼, 能捕获不少。
但青占鱼只适合鲜吃,容易坏,一腐烂便滋生大量病毒, 可在近海, 晚上渔船捞起,天亮食铺这头便下锅油炸, 来不及坏。
青占鱼最好的是只有一根主刺, 杂刺少, 肉多皮厚,不像有的鱼薄薄一张皮, 一炖便烂。
鱼有了,食材样样齐全,人手却不够。
江盈知先是请了王三娘,帮她在鱼厂找了个剖鱼婆子,招了这个婆子专门在食铺里剖鱼。
鱼厂里出来的人,每日经手成百上千的鱼,鱼剖得又快又好。
有了处理鱼的,还要几个会看火、炖鱼的,一两个能在灶房里打下手,这回她要年轻些的。
照旧去了鸿兴楼,请孙掌柜帮她寻几个适合的人,最好再来个跑堂。
孙掌柜把她的事当自己的事,酒楼生意门路广,找几个人很容易,别的不说,手脚勤快,而且人老实。
如此江盈知铺子里,便又多了两个杂工,两个帮工,一个跑堂。
忙活几日,等要推出招牌菜之前,她重新编排了菜单。
以前江盈知食铺里,除了柱子以外,没有迎客的,这会儿多了个小刘,嘴皮子不错,之前在酒楼做活的,只管在门前招揽客人。
到了这里也爱这样,守在侧门边,哪里有客人就迎过去,拿菜单给人看,要是看不懂,他就跟说相声那样,流畅地报菜。
“这头道是招牌菜烤鱼,您看客官您是想吃咸口的,还是辣口的,咸口的有酱香…,辣口的得看您吃不吃得了。”
“不吃烤鱼也成,我们这还有四季鲜,鸡肉鸭肉猪肉,这倒不是什么招牌菜,不过都各自有主菜。”
小刘说得抑扬顿挫,“鸡有黄焖鸡和椒麻鸡,鸭有酸萝卜老鸭汤和盐水鸭,肉的话,敲肉片和红烧肉,要是您这些都不想吃,那么还有时鲜,白蟹、青蟹、带鱼、对虾,都在当日菜品上。”
“这里还有我不想吃的东西,那也是稀奇,”有个食客如此说。
只要听见报菜名的人,无不赞同这句话,光是听着,口水便涌到了舌头上。
有人耸着鼻子一嗅一嗅,“什么味?”
是股很浓烈的香气。
小刘忙道:“那是在做招牌菜烤鱼。”
“给我来一条,我就要那个味的,”一个食客说,又问,“多少钱?”
“酸菜烤鱼三十文一条,保管您吃得满意,”小刘应下,拿出酸菜烤鱼的签子,往烤鱼台右边长木凳上的罐子里放,又喊了句,“三号桌客人要一份酸菜烤鱼。”
烤鱼的人应了声,一个人热油锅,把已经烤好的鱼再炸一遍,捞出沥油,另一个人则在这空档加热铁盘,从罐子里舀出已经弄好的调料。
酸菜、豆瓣酱、胡椒粉,一点山椒,熬成一锅汤,在铁盘里滋滋作响,随即酸汤沸腾,包裹住青占鱼,笋片、豆皮吸取汤里的酸香,渐渐入味。
热油在鱼身上炸响,酸菜的香在油里被激发出来,烤鱼的人早就习惯,不过头次闻到的,倒是都有些难以忍受,实在是香。
那一排罐子里的签子不断在增加,只听得叮铃哐当的声音,还少不得响起几号桌客人要什么烤鱼的喊声。
要是烤鱼好了,便晃晃悬挂的铃铛,王寻真会来端鱼,只有她能在人多的时候,稳稳穿过人群,不会脚底打滑,把鱼甩出去。
她把盘子放到三号桌那,对着两人说:“刚出锅,小心烫嘴。”
三号桌那两人不是熟客,是外来的客商,见了门口挂的牌匾来的。
虽是头一次尝,可这香气和卖相没得说,只是酸气有点重,两人互相看了眼,迟疑地下了筷子。
那高个子客商先吃的酸菜,他不爱吃酸菜梗,夹了酸菜叶,放汤里涮了涮,吃了口,皱起的眉头舒展。
他点点这酸菜,有点惊喜,“闻着酸,吃着不错。”
“我倒是觉得这压底的笋片和豆皮也挺好,汤底味道调得好,”另一个矮个子客商说。
不过等两人吃到烤鱼后,异口同声,“鱼炖得好。”
青占鱼最适合红烧,个头也适中,肉嫩,可先烤后炸,又炖在汤里,鱼皮便酥了,同鱼肉分离开。
且这鱼开了背,又切了花刀,炖的时候便完全入味,不像整条鱼下锅炖时,外头咸了里头鱼肉还是淡的。
一大块鱼肉入嘴,没有小刺,咀嚼也变得大口起来,在咀嚼中,酸菜的酸和香,豆瓣的咸,胡椒提起的鲜味,全都浸入了鱼肉里,还有酥脆的鱼片。
恨不得让这两人把汤都倒进饭里,连汤带鱼地完全吃下,不过食铺里有送汤,是一碗鱼汤。
用鱼头炖的,几块豆腐,还有一点虾皮、小蟹,吃了油腻重口的,再喝这碗汤,顿觉清爽。
“我跟你说,我以后就在这家吃了,旁的哪也不去了,这招牌菜真的是招牌,”高个子客商说完后,打了个饱嗝,他看
着盘里的汤,想买两个馒头蘸蘸吃掉。
终究没忍住,又要了一碗饭。
不止他如此,但凡是今日来吃的,全都纷纷添饭添汤,埋头苦吃,小孩也是。而没等到位置的,一边啃着卤好的鸭脖,一边晃到灶房,又到烤鱼台那,一遍遍问啥时候到自己。
也有的食客等不了烤鱼,要吃黄焖鸡,江盈知也不用现做,全是砂锅里炖好的,就算现做也快,她用的是子公鸡,肥倒不算肥,但胜在肉嫩。
这时候的土豆不算多,江盈知用的干笋,同鸡炖在一起也别有风味。
黄焖鸡倒是受到了不少食客的青睐,肉嫩,而且好脱骨,用来下饭一绝。
不少食客压根不在铺子里吃,要外带回家,江盈知便又做起了另一桩生意,租碗卖碗。
她铺子里用的砂锅很贵,耐烧,没法租给食客,便又定了一批粗瓷的,质量一般,但是能隔热就成。
租的话,租两文,押金要三十文,拿回来退钱,不拿回来,押金不退。
买的话,便宜的有二十文,贵的五十文。
这倒是让有些食客颇有微词,不过更多的食客欣然接受,江盈知反正建议大家自己带碗。
不过自打出了烤鱼,有了黄焖鸡,这些常驻菜,确实让四时鲜的名气在海浦大街小巷都有被提起。
尤其是在渔民当中,大家要是赚了钱,或是想吃顿好的,头一个就想往四时鲜里去。
要是没钱的,攒钱也想着吃一顿。
当然除了食客,不少卖东西的小贩也主动上门,找江盈知做生意。
有鱼干、鱼杂、鱼鲞这种,不过江盈知都没要,但有一家铺子,她倒是觉得不错。
是家卖酒的。
一对夫妻背着酒坛子上门,赶在江盈知要关门前过来的。
“你们自己酿的?”江盈知嗅了嗅,很杂的酒气,像是什么酒都混在一起了。
“哎,自家酿的,”那女人回道,她叫李小鱼,年纪倒也不算大。
李小鱼话不算特别多,她只顾着拿酒,偶尔说一句,“东家你这生意好,酒肯定少不了。”
“东家你尝尝,我们家的酒,地道黄酒,这是米酒,这是上年的冬酿酒。”
“果酒也有的,杨梅酒,这杨梅是夏至的时候采的,小孩要是积食,吃一两颗便消了。”
江盈知尝了口黄酒,酿得很纯,不酸,不管当料酒,还是温了直接喝都可以。
“多来几坛黄酒,要大的,”江盈知指了指黄酒,她除了做糟鱼外,还想做点醉麸,用生麸浸泡在黄酒里,放盐和花椒,几天就能吃了。
也能做霉麸,生麸蒸好以后,晾在竹匾上,盖一层竹叶,等它生出白毛,再加盐加酒封起来,十来日后开坛,那面麸变得特别有韧劲,配粥吃不错。
江盈知又闻了闻米酒,酒酿的甜香,她先定了些,做点桨板圆子,杨梅酒她也买了,里头的杨梅确实很消食。
食铺里每日都有不少客人吃撑,她打算拿来卖,一碗两文也不算贵,要是白给,有些人要贪多。
如此她和李小鱼定了长期的酒品,隔三日来送一趟,李小鱼做事也妥当客气,送酒来,还给她送了不少酒糟。
她的院子里有了糟鱼的香气,竹架上挂满了腊带鱼,江盈知还做了风干腊肉,晒了风干鱼。
除了食铺里要用,自己家里也能吃,她还把夏日里晒的鱿鱼干也翻出来了,干鱿鱼炖五花肉一绝。
这天午后,江盈知坐在院子里,看着近日的账单,上面三日破百两的流水让她很满意,招牌菜还是颇有成效的。
这百两她想着拿来,跟王逢年买下大捕船。
租的话,以两人现在的关系,这段交易岌岌可危,随时都有中断的风险。
但她不能没有自己的船,她需要新鲜的渔获,这也是食铺稳定的根源。
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你不忙?”江盈知随口问了句,看他跟进自己家门一样,有点无语,合上账册,准备去取钱。
王逢年手里提了个木箱,他嗯了声,其实他很忙,已经五六日没过来了,都在忙货运,今日刚摆平难缠的商客,就过来了。
“你干啥?”江盈知哎了声,看他拿出一个面团。
王逢年淡定自若,“让小满师傅尝尝我的手艺。”
“多指点指点我。”
第74章 鱼饺
作为深刻明白王逢年手艺的人, 他敢做,江盈知都不敢吃。
她下意识看了眼周围,这个点,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唯一留在这的小梅和海娃,压根抵不上啥用。
“你,哎, 算了, 你做吧。”
江盈知不会轰人,就当王逢年借个灶台, 她唯一的要求是, “不要把我炉子和锅炸了。”
那她也会炸的, 因为她的锅换了熟铁锅,老匠人打的, 特别贵, 一口大锅得二十几两, 但是一点都不沾。
至于炉子, 市面上卖的很多炉子都很难用,这是她费心找的,又好烧烟气又不往外跑的, 被人用坏了很心疼。
所以她没走, 站在备菜桌一旁,双臂环胸看着王逢年折腾。
然后在她的注视下, 她看见了王逢年拿出青蟹, 揉好的面团, 非常齐全的调料。
“你做什么,青蟹汤面?”江盈知看了眼那青蟹, 先是瞟,而后变成盯,最后上手拿过来瞅。
这不是六月里的软壳蟹,而是重壳蟹,所谓重壳,是螃蟹有两层的蟹壳,这两个壳跟正常的青蟹壳完全不同。
外壳很薄,并不坚硬,内壳犹如鸡蛋里覆盖的那层薄膜,但那膜是褐色的。这两层壳包住了里头的蟹膏和蟹黄,很肥厚,有海中人参的美誉。
“你拿这个做?”江盈知忍不住出声,在她看来,这重壳蟹就该跟黄酒一起炖,倒不是最好吃,而是最合适。
王逢年回过头说:“嗯,这个蟹好。”
江盈知能不知道这个蟹好吗,她闭了闭眼,实在没憋住,又问,“一定得要拿这个做?”
“很补,”王逢年回她,“给你补补。”
他甚至还拿出了已经炖好的鱼胶,放在砂锅里的,江盈知闻到了甜香,里面放了芝麻、核桃肉,当归、红枣,滋补极好。
“你做的?”江盈知垂眸,她问了句。
王逢年轻描淡写地说:“我炖的。”
实则学的时候老被他姨父骂,自己摸索着炖了一次又一次。
江盈知有点出神,说实话,送她东西都不太能感动她,因为有钱她自己也可以买,或者花钱让别人做。
但是食物,很能反馈一个人的心意,真心或假意,都能知道。
像她外婆,在她发育期内,总是常炖鱼胶给她吃,那个时候家里每日煮粥做饭时的淘米水里,总浸着鱼胶。
尤其到了米鱼汛时,她外婆三天两头拿米鱼胶,用黄酒炖了给她吃,这样个头蹿得快。
到了这里,周巧女则是把鱼胶藏在米缸里,隔一段日子,拿酒或是酱油倒进鱼胶里,隔水炖好,那鱼胶便成了软弹的果冻。
一次吃不下,吃多了那就补过了头,所以热天里,周巧女会每天给她和小梅,还有海娃吃一点。
等到这炖的胶吃完,下一次就开始嚯嚯鸡,把养到没多久的老母鸡杀了,和黄鱼胶一起炖。
如此反复,所以即使忙碌,天气阴晴变化,她们也没有生过病。
江盈知每次吃鱼胶的时候,都会感觉自己能吃到独特的味道,那是情意。
所以她可以毫不犹豫
拒绝王逢年送的东西,但却没法拒绝这碗炖了很久的汤。
她没有说拿走,而是郑重地端起,喝了一口,这碗汤应该炖了许久,火候掌握得很差劲,红枣肉都烂糊了,当归发软,核桃肉散了,糖倒是放得刚好,她尝到了两种鱼胶。
一种是黄鱼胶,一种是米鱼胶,这两种都是极补极好的胶,在这两种胶质作用下,这碗汤变得黏黏糊糊,像在吃没煮熟的燕窝。
那汤从喉咙口滑下去,却黏在她心里。
江盈知拿勺子搅开那团胶状,她轻声地问,“为什么?”
没头没脑地问话,实则她问的是,为什么要给她做饭。
王逢年却听懂了,他回,“过了秋得进补。”
这是海浦的习俗,秋补冬补,不过冷气不生病。
江盈知喝了口黏糊糊的鱼胶汤,她没再说话,吃人嘴软,心软。
至于汤面,那另说,面硬得咬不动。
王逢年也不懊丧,只是自顾自地说:“看来还得再练练。”
转日他又带了重壳蟹,还送给江盈知几条大鱼胶,有毛鲿鱼的鱼胶,其他是黄鲟鱼的鱼鳔,这个有黑色黄金的名头,补肾益气。
江盈知没要,他把东西悬在横梁上,很强盗做派。
王逢年转身拿出一张红契,是之前租船的契约,压在桌子上。
关于船只转让这件事,江盈知给钱,王逢年也很爽快地收了,并没有借此来提条件或者推脱。
感情不能在正事上拖后腿。
江盈知很喜欢这样的态度,公事公办,她拿回了这张契纸,这艘见证她头次出海的船,到了她的手里。
而她的新船已经开始动工。
不过她忙得压根没去看,自从推出了招牌菜,每日生意都很好,好到她压根顾不上摊子。
可以直接说,她没有办法兼顾两头了,但摊子她又无法放弃,所以便又招了几个人,由陈大发领着,专门忙活摊子的生意。
食铺有招牌菜烤鱼,摊子也有常驻菜,那就是敲鱼面和敲虾面,这两样可以提前做好,只需要把汤头先熬出来,这两样就可以直接烫熟,再浇汤。
除此之外,江盈知还推出了更适合摊子的鱼饺。
不同于肉燕,是用肉捶打成皮包馅,鱼饺是用鱼肉敲成皮的,比敲鱼面还要薄,柔韧而有弹性。
馅是精瘦肉加一点肥膘,还掺了虾,这个馅瞧着倒不出奇,但江盈知放了些香料,这味道与市面哪家做的都不同。
把馅包在鱼皮里,肉馅的粉能轻易透出来,等到锅里,鱼皮上面的芡粉逐渐消失,鱼皮慢慢变得光滑,整张鱼皮在高温下紧缩,牢牢地包裹住肉馅。
虽然鱼皮薄,弹性和韧性都不差,久煮不烂。
一只鱼饺,既有鱼的滑嫩,又有肉的喷香,还有虾的鲜甜爽口,全都汇聚在一起。
这让摊子上的熟客都吃得赞不绝口,尤其是鱼饺除了可以在摊子上吃现煮的,还能买没煮过的,包在油纸包里外带回家。
这下鱼饺比烤鱼卖得都要火爆,早早就有人候在那里等,摊子上东西才刚摆出去,立马便被一抢而空,钱哗啦啦地落进罐子里。
有的人一买就买几大包,问就是拿回家,七大姑八大姨全都没尝过,送了给她们全都尝一尝。
“我也真是傻,”有个人抱怨,“只想着好东西叫家里大伙全尝尝,烤鱼我是等不了,这鱼饺我还买不了吗?好家伙,买了那天正是我家来亲戚的时候。”
“本来不想给他们吃的,我这个人又想充面子,便让我媳妇下锅煮了,娘嘞,刚放桌子上没多久,谁说了句这玩意咋那么鲜灵,你们猜怎么着?我排了好半天买的鱼饺,愣是一个没吃上啊!”
那人越说越激动,说得唾沫横飞,把钱袋子甩得哗啦响,“现在我要买五六家的份,早知道我还不如自己偷摸捂着吃了,充什么面子。”
“谁说不是,”立马有不少人附和他,简直深有同感,说着便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跑过来在这排队买鱼饺,简直有病。
这样有病的人还不少。
烤鱼和鱼饺卖得好,四时鲜的名号也越来越被人熟知,趁着这波东风,江盈知在里镇租的铺面,终于可以开业了。
她把之前铺子残留下来的东西全都拆掉了,全部都换了新的。
那些占地方的东西没了,新换的柜子贴墙靠底,加上长而窄的柜台,连柱子、木板包括屋顶都重新漆过,桐油刷了好几层,木头都泛着光。
把那窗户也全都拆了换新的,去除复杂的雕花,只用简单的镂空,光线照进来更多,整个铺面相较于之前的低矮阴暗,变得亮堂起来。
至于那些货物,陈强胜从各个岛屿采购,江盈知把关,从鱼鲞到虾米,从蟹酱到鱼露,一样样运到小铺子里。
里镇路过的人都觉得稀奇,主要这条街全是酒楼食铺,开个货店,那真是万花丛中一点红。
“四时鲜—货店,”有个路人指着牌匾上的字,念出了声。
旁边立马有人接上,“哪个四时鲜?不会就是渔港那头的吧?”
“可不就是,做鱼第一鲜嘛,她家那烤鱼是真好吃,我早早赶去都排不上,别家烧的酱香味就是酱油味,她那个酱香烤出来,那是真香啊。”
有个人反驳,“明明是鱼饺才好吃,跟自家包的馅完全不一样,连皮带肉想整个吞下去。”
然后变成了几方人马在争论,四时鲜到底什么东西最好吃,在人家酒楼门口讨论得喋喋不休,把人家迎客的伙计都说馋了。
最后才有人说:“你们说哪去了,这不是来瞧货店卖的什么东西吗?”
这话一出大伙才不吵了,全都好奇起卖的东西来。
“明日开店,买东西送一包鱼松,一包干燕皮啊,”货店的伙计随口一吆喝。
只想着明日叫这些人来捧捧场,谁知道这话一说,大伙先是交头接耳,随后立即四散走了。
在伙计二丈摸不着头脑中,这些人开始狂奔,要回去把这个消息跟家里人说,拿篮子,找袋子。
“咋的,那钱串子岛发钱了啊,你这么着急忙慌?”有人问。
那人答,“啥呀,比起发钱更好的事。”
他把送东西的事情说了遍,刚才那人转身往回走,自顾自说:“那确实。”
“哎,我钱呢?我放这的钱呢?”
最后一合计,娘嘞,辛苦攒的钱,这段日子以来全都进四时鲜口袋里了。
第75章 红糟鱼
四时鲜货店开门头一日, 江盈知还在和方泽兰说,生意应当不会太好。
里镇的人吃惯了鲜鱼鲜虾,买这种咸鱼干虾的不会太多。
她当时那么笃定, 结果第二日一早, 雾气未散,她在铺子里忙活,跟小梅做最后的交代, 就听见外头的喧哗声。
江盈知微微开了点门往外瞧, 乌泱泱一帮人,齐刷刷看过来, 她忙把门关上。
结果立马有人来拍门, “小满, 开门,做不做生意了?”
“对啊, 这一晚上没咋睡, 囫囵睡了一觉后, 立马起来了, 你们生意做不做,还不开门,”有个男子喊, “鱼松送不送了?”
“干燕皮每天我去, 每天都没有,你说在这上, 人呢?”
“就冲着这两样, 我跟你们说, 今日就算这是海沙我都得买来尝尝。”
外头一个个在高喊,闹哄哄的, 里头江盈知拍着小梅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看好你。”
周巧女拉了拉小梅簇新的衣裳,张了张嘴,在大家以为她要说点宽慰人的话时,结果只来了句,“看好你。”
小梅在那直搓手,后面又拽着江盈知的手不住地上下摇晃,眼睛往外瞟,心怦怦直跳。这是货店开门第一日,也是她从四时鲜食铺出来,当货店二掌柜的开始。
当门
被打开,鞭炮声响起,早就等在外头的客人全都涌进来,不大的铺子挤满了人。
靠几个汉子的蛮力,才稳定住局面。
大掌柜负责算账,小梅管控场面,还有几个伙计会忙活。
当然开业第一日,事情总没那么顺利。
小梅才刚挤出笑脸,门边一个女人质问道:“你们这虾酱凭啥卖那么贵?一罐那么点要三十文,其他家才要五文,还有啥都比外头贵,你们也不能仗着自己名气大,就喊那么高的价啊!大伙你们说是不是!谁的钱不是钱!”
她这话一出,刚还闹哄哄吵着要买,要鱼松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小梅有点无措,下意识看向江盈知。
但江盈知用眼神示意她,并暗暗伸出个大拇指,告诉她,她可以的。
小梅长呼了口气,知道这个价钱要是解释不好,那货店口碑也不会好,关于这件事,江盈知在之前就同她商量过。
所以小梅在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后,咽了咽口水,她努力稳住声线,先安抚,“大姐,你先别急。”
“我们都是渔岛出来的,这虾酱也是各有各的做法,旁人卖的我没吃过,我不好说别人家的如何,卖的便宜自然也有便宜的好。”
这话倒是让在场大伙都点了点头。
小梅受到鼓舞,她后面站着周巧女,无声地拍拍她,小梅缓了口气接着说:“但我们卖那么贵,自然也有贵得好。”
“这第一样好,”她加重了声音,声线也不颤抖,“但凡从我们四时鲜这个货店出去的东西,拿着东西还有盖印的卡,坏了包赔包退。”
这话一出一片哗然,谁家买了东西还包赔包退,一时议论纷纷,后来才知道,防止使坏,所有东西底部都印有日期,要是拿着三十天前的,充作当日的,那都是不认的。
“第二样好,是东西好,别的不说,就说刚才那大姐说的虾酱,我们这可不是海浦本地的,是远洋运来,那里的人从初春江白虾刚到鲜美的时候,立马捞了做虾酱。”
“用的盐,是三里湾出来的海盐,腌半年到八个月,来来,你们可以尝尝,我们这里刚好有煮好的毛芋。”
小梅把虾酱倒出来,让伙计拿了煮好的毛芋,挨个分给前面的大伙,先给了质疑的女人。
女人又不是来闹事的,也爽快接过来,看了眼那虾酱,颜色要好看得多,浅褐红色,有股特别的味道。
她撕开毛芋的皮,热腾腾的还冒着白气,在虾酱里蘸了下,然后犹豫着吃了口,虾酱独特的细腻和酱香,让她眼神逐渐变亮。
要说那些里镇这些食铺和酒楼里,烧出来的菜还能说难以评定好坏,那这虾酱,或者是蟹酱,包括铺子里的种种,哪个海浦人没吃过,有些人甚至吃过的酱不胜其数,各有各有的味道。
所以这东西好不好,入嘴一尝就知道。
那女人尝过后,心服口服,她转过头跟没吃过的人说:“刚才我鲁莽了啊,这三十文就有人家三十文的好,不白亏我等这半个时辰。”
“来,小妹,姐要十罐虾酱,姐这人心直口快,给你赔个不是。”
小梅也忙摇头,连说不用,“这本就是开店做生意,大伙问什么都成,和气生财嘛,耽误大家进店了,到时候走前,这边再多送一份鲜鱼丸。”
在场等待的大家全都欢呼了声,重新燃起了热情,一场小小的冲突消弭于无形,不仅如此,还让大家都知道了这里的东西贵有贵的好。
小梅松了口气,赶紧用目光寻找江盈知,脸上露出小小又得意的笑容,又握了握周巧女的手。
她身板依旧不高,也才十几岁,哪怕腿发抖,却仍然挺直腰板,展露了她的锋芒,并不锐利,却很耀眼。
江盈知笑得真切,她刚到这里的时候,小梅还总是跟在她后头打转,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把她当主心骨。
现在小梅已经不再那么需要她的庇佑,虽然这样对于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很残忍,但这里的小孩,需要早熟,谁也没有办法保证平稳。
周巧女的眼里也有点点泪光,和江盈知说了声,才过去一起帮忙。
这会儿大伙全部都进到店去,见到干货架子上的东西,全都认同东西好的话,那虾干是九节虾干,个头大,肉质饱满,鱿鱼干色泽鲜亮,体型完整,一瞧炖五花肉就很不错。
还有墨鱼干、淡菜干、鱼籽、蟹籽,以及各种鱼胶、鱼鲞,品质都很好,这海边人家见了,就跟耗子进了粮仓一样,什么都想买点。
里镇的人虽然穿着不显,可有钱的倒是不少,抢起东西来毫不手软。
当然这群里人,混着不少里镇食铺和酒楼的人,虽然开个货铺对于他们毫无影响,但谁让这是江盈知开的。
江盈知开的,那在他们这一众人眼里便格外不同。
别看平时井水不犯河水的,大家都和和气气,但是尝过她做的东西,又被接连上门的食客问过,谁都不想她往里镇来。
四时鲜要是开在里镇,那还有人到他们这里吃饭吗?
所以这个货店一开,这些食铺酒楼的人压根睡不着,比买东西的人更早过来排队。
都想看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名堂。
结果到了这,一个食铺店家闻了闻摆出来的甜面酱,他从一开始的不屑,到后面拿了两三罐,见旁人看过来,他掩饰性地说:“拿回去瞅瞅。”
“哈哈,我也是,我也拿回去摆着看看,”另一个食铺店家干笑了声,把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篮往身后藏了藏。
本来还都相互掩饰,结果一瞧到其他同行,全都是这副德行。
之前这群人是想挑刺的,谁料进了这家铺子发现,东西实在是好,他们能用得上啊,那还不得买。
不仅买了,到门口一结账,有张红单,伙计说:“下午拿这个单子去四时鲜,会送一盘冷菜,不要钱的哈。”
各家食铺酒楼的人一听,默默收好红单,有个人嘴上说:“谁会去,反正我不去。”
“我也不去,谁会上那给人家送钱去,”另一个小酒楼的店家说。
大家齐声附和,一个说得比一个绝,结果晌午后到了那里,互相看到对方,干笑几声,然后转头当不认识,当早上的话是屁话。
不过之后就聚在一起,抱怨怎么上菜那么慢,又嫉妒人那么多,生意那么好,然后一想,自己也是送钱来的那个,更气了。
等领到冷盘的时候,倒是不气了,因为太香了。
这送的冷盘不是卤菜,而是红糟鱼,红彤彤的。
用的是陈年红糟,酒味淡,不酸但是糟味浓重而且香气馥郁。
这是一层鱼肉一层红糟,放在坛子里压实腌出来的。
光是闻到这个味道,这些同行也确实不得不承认,江盈知是有两把刷子的。
尤其当尝到这个红糟鱼,糟香在十几日的腌制过程里,香味已经完全渗透进鱼肉,外头红艳艳,里面却是雪白的。
鱼肉并不松散,相反的,很紧实,连皮带肉撕扯下来,咀嚼的时候,那股酒糟在嘴里弥漫,久久不散,连后头咽口水的时候,全都是淡淡的酒香。
哪怕是不喜欢吃酒糟,不爱那一口的,也被这醇香吸引,也都忍不住尝了点,以为会很酸还有很呛人的酒气,但全都没有。
不过吃得人醉晕晕,飘飘然的,等到清醒后,盘子里的红糟鱼全都吃完了,仍旧怀念刚才那个味道,闹着要再来一份。
吃了红糟鱼再吃烤鱼,那简直是两种体验,一种是冷吃进嘴后的糟香,另一种是烤过热吃的,复杂的调料,让鱼变得更有滋味更香。
反正这两样吃得人心服口服,这群同行也很难保证,自己能腌出这样好的东西来。
有人感慨,“这招牌菜当真名不虚传。”
“这个牌匾给她倒是不亏,人手艺也不虚,接得住。”
他们嘴上如此说着,手上吃烤鱼的动作飞快,周围其他人全是如此,生怕热气一散,烤鱼没吃完就亏了嘴巴,没让它吃到最好的。
反正
今日是货店和食铺生意都好得出奇,说句人山人海也不为过,钱哗啦啦进账,连数都来不及数。
除了赚到不少钱以外,江盈知还收到了让她很意外的东西。
来自海浦厨师一行的入行邀请。
第76章 螃蟹宴
海浦有很多行, 鱼行、船行、油行等等,自然也有厨子一行,不过大伙都叫它食行。
这个名字取自民以食为天。
食行是海浦几个行会里最不起眼的, 就算办吃鱼宴他们也不会参与。
虽然人不多, 也不活跃在大众眼里,但在食行里头的人厨艺个顶个出色。
胖师傅有点艳羡,他翻来覆去看着这张请柬, 感慨一句, “我在海浦这么多年,这食行可从来没想着请过我。”
“里面的人除了新丰楼那大师傅我认得, 其他一不开酒楼, 二不开食铺, 有些只给达官贵人做饭,我也不大知道有谁在。”
“不过小满你只管去, 这对你来说是件好事。”
江盈知若有所思点点头, 拿着这张帖子, 趁着还未到日落黄昏, 找到了位于里镇东边的屋子。
瞧着也不算气派,有种老旧的古朴,不是破败的感觉, 江盈知瞅了瞅牌匾上那龙飞凤舞的两个字——食行, 看了会儿后,才抬起手敲门。
院子里很快有人来开门, 伴随一阵说话声后, 随即门被打开, 何老师傅笑眯眯的脸出现在她眼前。
“小满来了啊,进来进来, ”他很热情地招呼。
江盈知有点惊讶,“何叔,你怎么在这?”
“我请你来的,我肯定在这啊,”何老师傅笑道,江盈知进去后,他顺手关上了门。
江盈知看见了院子里坐的三位老人,两女一男,她心下好奇,这四个人也能叫食行?
许是看出她的疑问,其中年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说:“还有好些人呢,今日就是我们几个老家伙,请小囡你到这边来坐坐,吃顿饭。”
“这个小友,我之前就见过了,”李老师傅笑道,“谢洋宴,烧得一手好菜。”
江盈知谦虚,“不及旁人,只能算是糊弄糊弄。”
“这边坐,哪里糊弄了,连我家那不咋出门的老头子,那天从渔港处晃悠,”白婆婆说,“一手提着四时鲜的砂锅,里头装着啥黄焖鸡,一手拿烤鱼,我们两个谁也没分,自己背着人吃完了,那味道,老方我同你说,不是虚的。”
老方师傅点点头,“我尝过的,那肯定知道,那些味道我在自己家里都烧不出来。”
江盈知被夸得不好意思,挨个认识寒暄后,说了几句客套话,“我还以为叫我来签个字的,来得匆忙,也没有带东西过来,要不我回去拿些来。”
何老师傅从里面出来,一手端着盘呛蟹,一手提了坛酒,忙道:“带什么东西,今日就是请你来吃点东西的。”
原来是这几人整治了桌螃蟹宴,特意邀请江盈知来吃,这倒不是欢迎她入行会,那只是下了个帖子,还有正式的,要等人全都回来。
秋风萧瑟,吃螃蟹最好。
尤其几个老师傅的手艺可不差,这一桌螃蟹宴各有各的不同,有的做了蟹酿橙,有的师傅则做了海浦本地风味,红膏呛蟹,还有醉蟹、蟹黄鱼翅、蟹羹,色香味俱全。
江盈知先尝了口蟹酿橙,这道菜她自己也做过,用的又黄又大的甜橙子,蒸出来发苦,味道并不尽如人意。
但是这会儿的橙子,个头虽大,但是里头的肉是酸中微微带点甜的,有点类似柠檬,酸和螃蟹肉很配。
全部的蟹肉装在橙子里,上锅蒸熟后,橙子的酸和蟹肉的鲜交织在一起,并不会发苦,倒是着重突出了果香味。
而不同于蟹酿橙的酸甜带鲜,蟹肉里能尝到点橙肉,那么这份红膏呛蟹,是纯正的海味了。
眼下白蟹的蟹膏并不算最肥美的,不过何老先生挑得好,那些白蟹的蟹盖里都透出了红,便表示里面是饱满的红膏。
做呛蟹海浦是各有各的不同,有的人家爱用酒,有的人家只用井水,但是何老师傅用的盐水。
何老师傅喝了口温的黄酒,咂摸了口,“要把那白蟹的肚脐朝上,盐水没过蟹身,用那种石板压住,不要浮起来,腌个一天一夜就能吃了。”
他说话的时候,江盈知已经拿过切好的螃蟹,嗦了口上头的红膏,不是咸的,而是带着点鲜甜,咬的时候带着点硬实感,咬开后盐水的咸便到了嘴里。
吃呛蟹,最要喝小酒,而且是温的黄酒,江盈知接过白婆婆倒的酒,谢过后小酌了口,唇间的鲜美同酒香气萦绕在一起。
像是吃低配版的醉蟹,而真的醉蟹是一咬就出汁,还是那种浓郁香气的酒汁。
“味道怎么样?”另一个老师傅问。
江盈知没有再喝酒,她的嘴巴里全是酒香气,同几个老人说:“我从前看人腌醉蟹,直接把活蟹放到缸里腌,等它醉晕,说是这样腌出来最鲜,有的人还好生吃,我却是不行。”
“要说这醉蟹,我知道几个法子,一是拿甜酒和清酱来腌,酒七酱三,拿刀在肚脐那扎口放盐再腌,等五日后,那醉蟹才香。”
说起吃的来她头头是道,夹了筷蟹黄鱼翅,眯起了眼,慢慢品味后才说:“还有个做法,那就是拿花椒同细盐炒,这就是椒盐,椒盐放在肚脐处,扎了麻绳。”
“这腌的卤里,要有皂角、三成酒,半成醋,酱一成,糖盐一些,腌半个月,那吃起来酒气到不重,可却吃得醉人。”
这几位老师傅原也不是想切磋,真是请人吃饭来着的,这会儿一听她这么说,厨瘾和兴头也来了,围着桌子,各自说了一些。
白婆婆喝了口酒,笑得和蔼,“那我这也有个法子,倒不是醉蟹,而是酱蟹,只是麻烦了些。”
“找团脐的蟹,先让它吐出白沫来,要做熟葱油,拿盐酱醋,香油和葱白,还有那榆仁酱、面酱,放茴香、橘丝、姜丝,用酒醋来拌匀,再把螃蟹放下,半个月壳都泡黄了,里头也入味了。”
“我嫌麻烦倒是许久没做过了,还要挑个冷天来,那酱才不至于生白毛。”
江盈知喝了口酒,小脸泛红,眼神却闪光,“这个法子我没试过,榆仁酱怎么做?”
白婆婆立马道:“哈哈哈,榆仁酱就是拿榆树种子和面粉做的,吃起来比生姜要辣,比芥辣要辛,不过治疮藓倒是不错,你要想学,晚些等我买了果子,到时候我教你。”
“阿婆,那感情好,”江盈知笑得眉眼弯弯,“我这里也有个做酱蟹的法子,要简单不少,我们用甜酱来腌,取了活蟹来,把酱全都糊上去,跟泥巴一样把它给裹住了,放两个月,壳脱了,那酱蟹也就熟成了。”
“你们说的都太麻烦了,”何老师傅抿了口酒说,“不如我这个煮蟹的法子,我上次试过,拿生姜、紫苏、橘皮,和盐一起煮,水沸了就翻个面,等到再沸就能吃蟹了,那蟹的味道简直一绝。”
“生姜去寒气,紫苏把毒气给弄没了,盐能有味,橘皮增香,这煮出来的螃蟹,我能吃三大只。”
明明几个人也才刚认识,因为这蟹倒是越说越起劲,越说关系拉得越近,都敬江盈知酒。
这些人能当江盈知爷爷奶奶的年纪,却都认她为小友,之前倒不算很真心欢迎她来食行,这会儿却巴不得她赶紧进来,大家也好相互交流法子,多做点东西出来。
这顿饭吃到天擦黑才结束,酒香和螃蟹味道混合在一起,全都挂在了江盈知身上,她从食行走出来。
朝后同大家说:“后日到我食铺里,我也做顿螃蟹宴给你们尝尝。”
至于为何不是明日,因为明日是中元节。
海浦的中元节,要做海灯。
海里有着太多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岸上的亲人寻不到他们,要扎海灯,点起蜡烛,让他们顺着灯回家来。
这天食铺里全在扎灯,而江盈知在等两位特殊的客人,是一对外祖孙,之前同她定了一桌宴席,只不过全部打包带走。
到了下午,小禾搀扶着她的外婆进来,江盈知很认真地说:“东西全都做好了。”
小禾点点头,细细清点,那些菜是一份红烧肉、鸭汤面、炖土豆,肉圆、炒猪肝、炸鱼、猪脚汤、肉沫蒸蛋、炸带鱼,摞成很高的馒头、寿包。
她沉默地清点,这些全是她外公生前爱吃的,他尤其爱吃土豆。
她外公没福气,死在她刚有钱的时候,她也没福气,
她没有外公了。
年迈的外婆眼神不好,却准确摸上那份炖土豆,她颤巍巍地说:“叫我家老头子在今日吃饱喝好,吃饱再走吧。”
肺痨去世的病人,生前几日一直在挨饿,死在回乡的路上,如今魂归故里,她们两个想叫他不要当个饿死鬼。
小禾一手拿着食盒,一手搀扶着外婆,心里却在说,外公,多吃点吧。
她望向天边,小声说,回家来吧。
中元节里,有太多的遗憾,那些遗憾是尖锐的沙粒,重重地扎进人的心里,慢慢的,才能磨成圆润的珠子。
江盈知目送两人远去,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想起自己逝去的亲人,却早就哭不出来,她一个人已经很久了。
她扎了个荷花灯,夜里的海浦,海滩上全部都是在那放灯的人。
有扎虾灯、鱼灯、宝莲灯、八角灯的,大大小小的种种,上头放白蜡烛,点起灯,一一放到海里,招领海里的亡魂。
响起一片声音,“回家来吧,顺着灯,回到家里来吧。”
有人烧元宝,黄纸,飘起的烟被海风吹了回来,吹到人的脸上,蒙住了眼睛。
有人哭,也有人说:“别哭了,你一哭,他就挂念你,那他就不肯走了。”
不敢太想念。
既然挽留不住,那就好好走吧,到一个没有病痛没有苦难的地方,享点福。
人要是有在天之灵的话,请保佑他自己吧。
第77章 青蟹糯米饭
过了立秋没多久, 天又转热,青蟹在西塘关的海滩上成群出没。
隔日周巧女拎了两大桶青蟹,坐航船过来的, 她给每只蟹都绑了麻绳, 跟江盈知描述,“这玩意多得吓人,一打开院子门, 门边都爬了不少。”
“压根就不用做什么放蟹拎。”
放蟹拎是海边人家给青蟹搭的房子, 只用几块简易的石头,青蟹喜欢钻洞, 而且会跟着潮水进洞脱壳, 每脱完一次壳就长得更大更肥。
江盈知看了眼周巧女拿来的青蟹, 一桶蟹壳硬,应当是脱壳许久的青蟹, 另一桶是软壳蟹。
这是青蟹刚褪完壳, 蟹壳特别软, 就像一层薄皮包着肉, 要是再过上两天,壳便硬了些,跟纸皮一样, 又叫纸皮壳。
“这个软壳蟹好, ”江盈知用手戳了戳软壳蟹,笑眯眯的, “刚好能用来炖酒。”
这种软壳蟹炖酒, 里头有汁水, 肉是松的,同酒一块炖, 可以连壳带肉一起吃,咬破那层膜,丰涌的汁水同肉在嘴里蔓延。
她今日本来要请食行的人吃螃蟹的,大家却没来,说是人不齐,下回再来吃。
江盈知便准备招待自家人,也是好些日子没在一起吃饭了。
自从食铺的生意越来越红火,连里镇都开了货店后,她每日都能赚几十两到百两,存款也日渐丰厚。
同样的,她忙得要命,每日起早贪黑,一睁眼就在锅灶旁了,一天忙下来,两条腿都打颤,手上的茧反复磨破,睡觉换下来的衣裳都沾满了油烟气。
实在累人,她选择停业半天,给铺子的大伙放假,也松快下。
小梅也累,回来瘫在椅子上,仰头望天,她喃喃自语,“阿姐,我觉得我都幻听了。”
“幻听啥?”江盈知问了句,把挂在竹竿上的鱿鱼干收过来,泡在水里。
“老是听见有人在我耳朵边说,小掌柜,小掌柜,你们的生意做不做了?”小梅说完,她揉了揉耳朵,有点欲哭无泪。
生意太好,嘴皮子都磨破了,每日一开门,就乌泱泱涌进来一帮人,货架的东西才刚放上去,不超过半日就没了。
剩下的时间一半在算账,另一半在同人解释,为什么没货,并且强烈要求一定要把东西给他们留着,尤其是鱼松,闹得人脑瓜子疼。
江盈知摸摸鼻子,这都是做生意必须要经历的,她拍拍小梅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
小梅回了句,“干完今年有一套房是不是?”
那都是江盈知说的,小梅钱拿着用处不多,江盈知就说攒的钱,年底给她在里镇买座小院子。
“那你得有奔头是不是,”江盈知洗了洗手,开始挑螃蟹,边用猪鬃刷壳边说,“不然你想想,你拼死拼活累那么些日子,拿了钱又不花,那还赚钱干什么。”
“我们晚些去瞧瞧,看看里镇哪里的屋子好,不用太大,地势好一点就成。”
小梅顿时精神起来,她很期待地说:“真要买啊?”
没有人能拒绝房子,尤其是自己的房子,哪怕不住,都感觉安心。
“我说话还能不算话,那真的买啊,”江盈知很笃定,不过她也说,“你得先跟着大掌柜好好学,人家可是钱庄里退下来的,别的不说,算账记账是一等一的。”
小梅使劲点头,满心满眼都想着她以后的房子,一想到这,刚才还觉得累,不想做了,这会儿也有心思拿出算盘来了。
周巧女从后面出来,跟江盈知小声嘀咕,“真给她买啊,年纪还是小了点,我怕守不住。”
“先看看嘛,叫她不要出去跟别人说,”江盈知看了眼外面的小梅,她转回视线说:“年纪小没事,女孩家有了房子,有了自己要做的事情,总不怕她以后没底气。”
江盈知又跟周巧女说了几句话,她开始做菜,从这一堆的青蟹里,挑出软壳蟹隔酒炖,又挑了几只雌蟹,里面有膏黄。
她用这几只雌蟹来做青蟹糯米饭。
糯米是昨天夜里泡的,泡完了中午上锅先蒸熟,她往里放了点油,蒸出来的米饭不会黏腻,反而很松散。
至于螃蟹,得开壳剁成几块,然后再下锅炒熟,后面放糯米饭。
蟹的油脂在翻炒的时候,逐渐渗透到糯米饭里,糯米的外头变得油润,沾上了一颗颗红红的蟹籽,还有大块的蟹膏。
最妙的是,青蟹的红膏连同蟹肉,卧在糯米饭上,夹杂着点点青豆和香菇,所有的鲜味都混在一起。
炒的时候就香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江盈知又开始熬汤,等到涨发泡大的鱿鱼,从干巴巴的重新回到软弹,切成块后,同猪脚一同炖,还有黄豆,熬出来的胶质让汤变得微微发稠,入口却清爽。
炖汤的工夫,她顺手做了盘葱油海蜇丝,那熬好的葱油从热锅里沸腾,倒进海蜇丝里,香味被热油激发,葱油味弥漫在灶房。
江盈知打了个喷嚏,小梅从后面凑过来,毫不客气抽筷子,先夹了点海蜇丝,一边嚼一边点头,还要说:“娘,你也快来吃点。”
说完,又夹了点喂给江盈知。
江盈知一边吃,一边还炒了盘鸡蛋,混了虾米,炒的时候,王三娘从侧门进来,手里是条栓了草绳的大鱼。
她嗓门亮,离得远声音却响,“鱼厂有人卖斧头鱼,瞧着还挺好,我买了条,这玩意炖汤最好。”
“诺,还有东头那的豆腐,小满上回说那的豆腐最嫩,今天绕道跑那,去晚了些,豆腐也老了点,不过不妨事,炖久点更好吃。”
江盈知脸上扬起笑,“这斧头鱼确实炖豆腐好吃。”
别听斧头鱼这名字粗犷,实则样子好看,身上的鳞片是银粉带金的,而且小刺特别少,很适合大快朵颐,也不会被卡着。
而且确实很适合炖汤,炖出来的汤是奶白色的,豆腐耐炖,但这斧头鱼的鱼肉久炖后,把它夹起来,放到嘴里,入口即化。
周巧女帮忙剖鱼,刮鳞片的时候问,“有没有把握?”
“阿姑,你们选管事是咋个选的,”江盈知也好奇问了句,“要不要我们帮帮忙啥的?”
鱼厂每年到了秋汛,较为闲暇的时候,就
会开始重新选小管事,大管事,除了月钱能涨些,手里的权力自然也大,比起只当个普通的盐手要好多了。
王三娘摇了摇头,“什么把握,这要怎么说。”
“这选管事谁知道,除了看鱼鲞剖得好不好,为人怎么样,口条顺不顺,”她压低了声音,指指上头,“更得看之前的管事怎么说,我自个儿说有把握,那谁知道别人怎么想。”
王三娘自个儿当然是想当小管事的,以前当个盐手,能够剖剖鱼鲞,赚点小钱就觉得很不错。
可人在鱼厂那个环境里,大家都在努力,她自然也变了想法,人总不能一直停留在原地,也得往上爬。
她自己也想得开,“今年不行就明年,明年不行就后年呗。”
周巧女宽慰她说:“兴许今年就成了。”
毕竟王三娘剖鱼没问题,能在鱼厂里当个前三,至于其他的,谁能打包票。
“管它呢,”王三娘又露出笑,“我准备把顺子送学堂里去了,鱼厂后头不是有个学堂,教的还成,不能让他一天天给我混日子下去。”
顺子如今十二岁,海娃和秀秀都上义塾了,他天天在摊子上玩,跟别人说话逗趣,没人管,再这样下去,都变得油嘴滑舌起来。
江盈知幸灾乐祸,“那他可有得哭了。”
“哭就哭,这么大年纪了,连自个儿名字都不认识,整天还嬉皮笑脸的,我对他有什么指望,”王三娘真是气不打一出来。
小梅哈哈笑,“确实得好好磨磨他这个性子了。”
这时陈强胜进门,他人还没走进,兴奋的声音便传了过来,“小满,冰鲜船给定了下来!”
江盈知也远远隔着门,喊了声,“真的?”
“那能有假的啊,”陈强胜赶紧走过来,面上是克制不住的喜悦,“船契都在这,我去看过了,是艘大船,只用了两年。”
“而且之前的船工,不管是秤手还是记账的,只要你觉得合用,人可以直接上船接着干。”
有了大捕船,肯定就少不了冰鲜船,海浦的冰鲜船分常年冰鲜船和季节性冰鲜船。
季节性一般只在大小黄鱼、带鱼、鳗鱼的时候出来,而常年的冰鲜船,在所有鱼汛和海鲜汛的时候都能用。
有了冰鲜船,大捕船就可以不用只在近海航行,当天捕捞当天回来,而是能去更远一点的海域,这样海鲜品类会更多点。
除此之外,捕捞上来的海鲜也能在冰冻下更新鲜,现在海浦还没有出伏,处暑也没有过去,一阵热一阵凉,捞上来的海鲜要是不做及时处理,也会渐渐腐烂。
江盈知看了看这张船契,这艘船并不大,只要八十八两,但是出海前要请大木师傅修缮,重新涂桐油,塞麻灰,这要十几两。
她收好了船契,笑容洋溢,很豪气地说:“有了冰鲜船,又有大捕船,以后我还要咸鲜船,还有运船。”
分咸鲜船就是运要用盐或者盐水处理过的海鲜,而运船,那是专门运各种干货咸品,以及其他种种,东西越多,交的税越杂,每一品类都得单独弄出来交税。
陈强胜在这上头不成,江盈知还得专门请到交税单的人,才能买运船。
这时小梅欢呼,“以后买商船,航船,流网船、”
“停停停,等你说完,全海浦的船都是小满的了,”周巧女笑着打断她,“一口哪能吃成胖子,做事可不是得慢慢来。”
王三娘感慨一句,“之前连船都是小对船拿了修的,那船窄的得盘腿坐,一晃眼,小满连冰鲜船也有了。”
“这日子总是越过越好的,”周巧女说了句。
这句话大家全都赞同,至少她们的日子全都在走上坡路。
周巧女买了另一座小岛上的几亩地,她就爱种些东西,闲暇的时候,就绣点东西,也能赚些钱。
而王三娘鱼厂的活计做得好,这会儿都能竞争小管事了,陈强胜当了船老大,学了点东西,现在攒钱造船,等有了船后,他就办和周飞燕的婚事。
其实不只她们,西塘关的人也都受益,在江盈知大批量的进货,西塘关女人晒鱼鲞虾皮干货,而男人则捕捞,小孩捡拾小海鲜,全部都能换钱。
这些钱虽然不足以让他们换屋盖房,却能让大家生活都富裕许多。
至少今年夏日收鱼课税,西塘关的人基本全都能交上,连涂税,也就是海滩上晒东西的费用,也全都能交得上。
更别提里镇货店里的东西,卖得很紧俏,也让那些远处岛屿上的人们,能够换到不少钱或者东西。
这样的好日子,江盈知开了瓶花雕,平时她都舍不得喝的,拿了个小炉子,小火温着,慢慢炖出酒香。
她坐下来,挨个给倒了点酒,自己也喝了口,庆祝大家有这样好的日子。
今夜都吃得醉醺醺的,大家谈着以前,又谈起以后,总有说不完的话,欢声笑语,而几个小孩则围着树跑,或者在那折纸灯,嘻嘻哈哈。
月亮皎洁,风也温柔,灯火中欢聚一堂。
到了隔日,江盈知早早去了河泊所饭堂。
饭师傅见了她就笑,黝黑的脸都笑出了褶子,“来拿你的酒啊。”
之前江盈知来给饭堂出招,说过饭师傅的酒好喝,拖他爹给酿些来,黄酒还是桂花酒都不在适合的季节里,他老人家就给酿了不少米酒。
“春花,赶紧的给小满装上,让她带走,”饭师傅把勺子放下,朝另一间小屋喊了声。
江盈知忙说:“这事不急,我酒晚点拿也成,我这是来说事的。”
春花姨一手拿了一坛酒,圆乎乎的脸上满是笑,她说:“小满你有啥事就说,我们能帮的肯定帮。”
“你是不知道,如今我们饭堂吃食也好了,你教的粉皮让我们赚了点,这会儿反正肉是能吃得起的。”
饭师傅坐下来,日子过得不错,他长了点肉,面庞也不再同之前那般严肃。
神情也缓和下来,笑着同江盈知说:“之前大伙同所官闹了场,那个李管事被调到别处去了,吃饭的钱数总算长了点,每人每日十文,也能吃得起肉了。”
江盈知先是高兴,而后又说起自己的来意,“旁的我虽然也能做,不过这梅干菜和咸齑,总不如饭师傅你做得好,我晚些想上点咸齑鱼片汤,这才过来问问,能不能卖点来给我。”
这两样东西,江盈知做得一般,而且太费工夫,梅干菜要三蒸三晒,而咸齑是要用雪菜腌出来的。
海浦人格外喜欢吃咸齑,有一句俗语叫作,三日勿吃咸齑汤,脚骨有眼酸汪汪。
江盈知基本不做本地菜肴,不过被念叨得多了,她想想还是用咸齑做锅鱼片汤。
饭师傅连忙表态,“你尽管拿去,反正我年年都腌的。”
好说歹说,江盈知以咸齑五文一斤,梅干菜六文一斤的价钱买下,饭师傅这还有不少,全都给她了。
所以食铺里便传出了咸齑那股独有的香气,不同于酸菜的酸香,是在缸里发酵出来的咸香,闻着有点酸气,到锅里同海鲜烧的时候,完全没有了酸,还能去腥解腻,又保留了鲜味。
这锅咸齑鱼片汤,跟酸菜鱼的辣不同,这汤完全符合海浦大众的口味,尤其是老年人。
有些老人刚进到铺子里,一闻到这个味道,立即说:“赶紧给我来一份。”
“啊呀,真没想到能在小满的铺子里吃到这个。”
“以后还有没有,这烤鱼我是爱吃的,旁的冷盘我也喜欢,”有个缺牙的老太太说,“可最喜欢的还是这咸齑汤,东门那家的咸齑卤最好,我隔阵子就去买,闻着味都不如小满你这的香。”
对于老人来说,比起那些新奇的菜式,还是这种从小吃到大的更符合他们的口味。
一碗咸齑鱼片汤,熬的汤汁金黄,鱼片卷翘,吃的一众老人脸上全是笑,其他人则也有了点怀念。
来江盈知食铺吃饭的老人不算多,买寿包的不少,但从这日开始,老人倒是突然多了起来,自己带着碗,奔着咸齑汤来的。
这日下午
,江盈知还被一众老人围住,花钱请她做咸齑笋片汤。
笋是夏秋季节里长的鞭笋,细长中空,味道可口,用来做笋片汤很不错。
笋片切得细切得薄,热水滚一滚,咸齑汤一烧,香气四起。
这群老人吃得心满意足,就着咸齑汤,吃辣味的烤鱼,一边斯哈斯哈,一边忙喝口汤。
反正江盈知靠着咸齑汤,莫名其妙地就笼络了一批老人,起早就过来,坐在门口的棚子那喝茶聊天。
所以四时鲜旁边,还有老人支了个茶摊,专门来卖茶的,什么茶都有,最地道的是熏豆茶。
主要用烘烤过的黄豆,放了桂花、芝麻、橘皮、绿茶泡的,口感独特。
有了茶摊,隔日江盈知发现,她大门边上不远处的地方,又多了几个摊子,卖黄豆酱、鱼酱、酱肉,还有糟卤,以及豆腐摊、年糕摊,米摊。
现在以四时鲜为原点,渔港这边开始热闹起来了,摊子逐渐从里镇往外移,零零散散的小摊不少,周边还有鱼丸摊、卖鱼肉肠的,以及锅贴、烧卖,还有人开始卖各色浇头的海鲜面。
这些摊子基本都稳固了下来,不像之前随着渔船往来,像候鸟暂时停留于渔港,一等渔船变少就全都四散开来。
他们也依仗着四时鲜的人流,尤其摊子上,鱼饺生意好,买的人多,有些人排了很久的队,饿了就会到别家买点东西垫垫肚子,要不就是卖完了,也会顺手买点鱼丸鱼肠带回去,这便让大家都赚到了点钱。
有钱赚,虽然是鱼汛淡季,四处往来渔船少,但是摊子却一点点增多,几乎每日都能见到不同的摊子。
从四时鲜前后,一直延伸到渔港,从米面粮油,到虾酱蟹酱,各色吃食,挑担的小贩都愿意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仿佛渔港的繁荣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但其实并不是,从四时鲜逐渐被众人熟知,在街头巷尾都有了些名气后,里镇的货店让大家更加清楚明白。
往来的人一多,每日这里的人流量谁不眼馋,全都早早有了打算,等有了个带头的,立马便如蜜蜂看见蜜一样,蜂拥而至。
虽则现在摆摊卖货的还算不上特别多,但是让江盈知欣喜的是,之前从江下街到鱼街那的鱼市,也有一部分搬到了渔港。
以前睡在铺子里,清早哪怕起床,也听不到太多的声音,但是现在一起来,外头必定有叫卖声。
“卖青占鱼喽,早上刚捞起来的”
“带鱼,带鱼,秋带鱼——”
“沙虫要不要,海滩上挖来的”
还有渔民挑着担喊,“海蜒,眯眼海蜒、细桂、中桂、粗桂都有喽。”
海蜒以细小为贵,没有开眼的叫作眯眼海蜒,也叫桂花海蜒,刚开眼的称为细桂,逐渐变大的是中桂、粗桂。
这渔港的鱼市繁荣起来,其实是得益于航船,这从渔港开始,环行于数十个岛屿,从航船这里一宣传,大家便全都知道了。
所以不管是东岗、西塘关,又或者是其他小岛上的人,捕了青蟹、白蟹,还有其他的小海鲜,没船的女人们就可以直接坐航船,到渔港来卖她们捕的海鲜。
要不就是男人们摇船过来,所以鱼市便在日复一日里,逐渐开始变得繁荣起来。
后面又演变为海浦新的市集场所,近海岛屿的人坐航船过来时,总要卖些地方的山货,或者是自己种的菜。
人一多,在旁边的河泊所自然也知道了,他们开始划分摊位,收了钱开始办事。终于联合衙门一起,给渔港修路,把那些破破烂烂的青石砖换掉。
还预备着在边上修建码头,可以让航船停靠,让行人和小船靠在那,能够通行。
也就是这次大规模的修建,调动力工、渔民,以及专门打桩的人,所以渔港在淡季也人特别多,不少里镇、近岛的人都跑来看热闹,有的待上半日都不够,吃饭都是在渔港摊子上吃的。
这次的改变,也让江盈知借此抛了好几个方子出去,这些方子一个是干锅鱼杂,包括各种鱼杂的处理方法,另一个是椒盐类东西的做法,包括椒盐虾,椒盐水潺等等,还有海鲜捞面。
更加丰富了渔港吃食种类,也挽留住了更多的人,让大家知道,此时的渔港已经同以前的大不相同。
而在这些改变了,最热闹的还要属四时鲜,现在近岛来的人,把这里当成地标一样,不说要来吃,总要来看一下的,所以便成了门前屋里都热闹。
站都站不下,有的人还只能站在楼梯上,或者坐在楼梯上吃,生意实在好得不得了。
为此都累病了好几个,江盈知也难得感冒,鼻子都擤红了,她决定要休息两日,完全不搭理其他人的哀嚎,反正现在渔港也有不少吃的。
当然休息了,她仍旧很苦恼。
王逢年不知道哪来的时间,兼顾自己生意的同时,能一天不落地送吃的来,自己没办法来,就托人送来。
江盈知已经尝过他日渐见长的手艺,从青蟹汤面,到海鲜面,鱼肉撕得特别大的鱼羹,然后开始拿捏她的喜好,做枣泥糕、红豆糕、蜜三刀、莲子羹。
生怕她吃不饱一样,每个做得巨大,江盈知无力吐槽。
不让他送,王逢年说那给海娃吃,给铺子里其他人吃。
江盈知面对这碗送来的姜汤面,擤着鼻子,陷入了思索当中。
而她思索的对象,这会儿正在河泊所。
所官指着海域图说:“买渔场,这五个渔场都很不错,地方大,鱼汛多,里头还有不少岛。”
他又奇怪,“怎么想着买渔场了,那些海还不够你捕的?”
一般来说,买渔场的人少,因为价格贵,起码上千两,而且渔场限制多,一般都是在很偏僻的地方,不在常走的海道上,也就意味着到那,需要航行很久。
当然好处也多,能被作为渔场的地方,鱼汛都不少,而且有岛,这些岛的山货和小海鲜是都包在里头的,期限也长,三十年才作废。
王逢年看了眼所官标出来的海域,有点心不在焉地回,“需要就买了。”
他又问,“这个摇星浦也能买了?”
“前几天刚收回来,这块渔场确实好,离望海近,鱼汛多,岛也大,上头东西多。”
摇星浦确实是这些渔场里最好的,它的那个岛叫浪岗,海浦之前有句话叫作,带鱼两头尖,勿离海礁边;要吃鲜带鱼,还在浪岗面。
也是桂花黄鱼的栖息地,以往捕捉桂花黄鱼,沿海道一直追赶,最后都到了摇星浦。
王逢年点了点这,“先给我留着。”
“你不买?上千两对你来说,能拿不出来,”所官微微瞪大了眼睛,声音也突然提高。
“请给我留着,”王逢年强调,他又说:“建码头我能出点钱。”
所官看他的手势,给钱的才是老大,他立即喜笑颜开,“好说好说,这块渔场就当是你的了,谁来打听我也不给。”
“不是我的,”王逢年说道,他又说了点其他的,这才离开。
一路到了四时鲜,见到江盈知后,他说:“去不去摇星浦?”
“有船了,得配个渔场。”
第78章 姜糖
渔场是鱼汛经过的地方, 比如带鱼汛会从望海的南北岸渔场,一路南下,经过数个渔场, 最后抵达闽省的浦南渔场。
当然这些渔场, 有的是全海域开放,也有的是私人渔场。
对于江盈知来说,她想过买渔场, 但不是在这里, 而是在以前,不过那时也只能想想。
“渔场也可以买?”江盈知问道, 语气有点兴奋, 她问的时候其实很心动, 属于自己的渔场啊,谁不喜欢。
王逢年说:“可以买, 价格还成, 有几处渔场不错, 最好的是摇星浦。”
“去不去?我拿到了几个渔场的通关单子。”
江盈知纠结了许久, 最后决定去,但只有她自己,其他人都忙。
其实自从戳破王逢年心思后, 两人还真没私底下再单独相处过。
但那时江盈知避
之不及, 到了现在,她却也说不清楚, 没了当时的避让心情。
感情这种东西, 就如同潮水, 人往后退,它往前涌。
清早有朦胧的雾气, 江盈知站在海岸口,低头整理衣襟,今早鱼市往来的人多,她听见有人惊呼。
“哇,好大的船!”小孩惊讶,手指着前方。
另一个小孩蹦起来,“太大了,跟楼一样高!”
有个老人背着手说:“真是好多年没见到它出海了。”
几十人的视线齐刷刷望过去,只见一艘如两层楼高的船,篷帆高挂,底尖上阔,在海面掀起水浪,破开雾气,抵进渔港。
江盈知也抬起头,船高到她要仰望,比乌船还要高。
等船停稳靠边,四周全是看船的人,不少人甚至凑近去瞧。
江盈知也看了眼,正想转开眼神时,王逢年从船上走了下来,穿了件蓝袍子,深衣翩翩,大步流星。
一路走到她面前,站定后微微侧身,伸手邀请她,“上船吧。”
江盈知看完他,又看船,背后是别人打量的目光,她用袖子遮住脸,压低声音,咬着牙道:“你干嘛?”
“你难得赏脸,”王逢年挡住了大家的视线,“我肯定要隆重以待。”
江盈知刚想说,到时候别人说闲话,不过不等她开口,王良带着人从福船上下来,高喊,“发糖包喽——”
他这一喊,谁还顾得上看两人,全都跑过去领东西去了。
王良发得起劲,等他回过头,福船已经掉头,往远处的海面去了。
他跳起来,晃着手高喊,“我,老大!我还没上船啊!”
“你不等良哥?”江盈知奇怪,她看了眼空无一人的船面。
“不相关的人,不用等,”王逢年开口,他带上王良,是准备给自己点根大蜡烛照明吗?
王逢年很自然地问,“小满,你要掌舵吗?”
江盈知本来站在船面吹风,她的风寒还没好,在那吸鼻子,鼻子被手帕擦出一点红。
听到这话,这才有了点兴致,犹豫着,慢慢踱步进去。
掌舵的后八尺其实不算特别低矮,但挺逼仄,她闻到了王逢年身上的味道。
出乎意料,是姜味。
江盈知收好帕子,闷声闷气地问,“你吃姜了?”
“伸手,”王逢年轻声说,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
那袋东西落在江盈知的掌心,不是姜,是姜糖。
“你做的?”江盈知问,她低头看着姜糖,大小不均匀,麦芽糖浆的褐红色多一些,铺子里卖的是反复拉丝后的银白。
王逢年单手拎来椅子,他嗯了声,“风寒要多吃姜,姜汤没有姜糖甜。”
确实要甜许多,姜糖是姜汁融合糖浆做出来的,甜中微微带点生姜的辛辣,吃了发点汗,手脚也会渐渐暖和起来。
江盈知揉搓布袋子,指尖与坚硬的糖块相撞,她小小呼了口气,慢慢拆开。
拿出了糖,挨在嘴边,最后才含着糖,甜味压住了姜辣。她也会做糖瓜,知道做糖很麻烦,尤其是反复拉扯的时候,做完人也累瘫了,压根不想再动手。
心缓缓跳动,她听见了哗啦坠落的声音,是姜糖坠到了心海里,溅起的浪花。
她抬眼看王逢年,而王逢年拍了拍正中的软椅,“坐吧。”
他的声音放低,“请小满老大掌舵。”
“别这样叫我,”江盈知别开脸,耳尖有一点红,她强调,“我不会。”
“我教你,”王逢年大手拨动宽大的舵盘,站在江盈知身后,他说,“到摇星浦得要许久,不要站那吹风。”
江盈知顺势坐在了软椅上,王逢年单手盘着舵,撩开袍子,单膝跪地,一一告诉她,“这是舵杆、夹板,下面舵划水的叫作扇板。”
他又点点自己握住的地方,“这是舵牙,你把住了它,就能改变方向,船舵向右,船便会偏向左,你试试。”
江盈知对把舵很有兴趣,尤其坐在这里,舵的高度与她齐平,抬眼就是一片汪洋,握上舵的时候,会有种大船任她掌控的感觉。
她的手虚握着舵,咽了咽口水,她说:“我真的转了?”
“转吧,”王逢年放了手,站在她身后。
舵盘很大,转动要费点力气,江盈知鼓足了劲,舵在她的手里转动,原本平稳直行的船,慢慢往左偏移。
她以前只开过游艇,那是低矮更贴近海浪,驰行于海面会觉得很爽快,而这船厚重高大,人在船里显得渺小,但当船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兴奋感。
江盈知甚至站了起来,目光灼灼,舵盘在她的手上转动,平稳向前,王逢年移到了她身边,目光专注而欣赏。
就这样,平稳地驶过了望海,可在望山崖的时候,突然斜插出来一艘船,船速很快。
福船已经露头,那艘船由于顺风,后推力太强,压根无法停止向前,连最基本的抛锚也做不到。
眼瞅着两船就要相撞——
江盈知紧紧提着口气,冒出了点汗,她眉头紧皱,手没放下舵盘,王逢年立即上前,握着舵,往左猛打方向,而后又迅速朝右,福船立马偏移了船头。
千钧一发之际,那艘船擦着福船的船头划了出去。
江盈知猛地松了口气。
她这时才意识到不对劲,她完全被王逢年的身体圈着,他的手还盖在她的手上,穿过她的指缝,握着舵把。
明明是温热的,却灼烧着她。
在这狭小逼仄的船舱里,刚才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两人却都无暇顾及。
两个人都听见了一种声音,是对方的心跳声。
江盈知默默挣脱,她心乱如麻,姜糖早就融化在她的嘴里,可这时那种黏黏糊糊的口感,却似乎返上来,黏住了她的嘴巴,没办法开口。
她顶着热烫的脸,走出了船舱,吹吹海风。
而王逢年,他的手按在舵上,喉结滚动,闭了闭眼。
他伸手拉了拉一旁的绳子,底下悬着的铃铛响了,王明信带人从船舱走上来,接替了他的位置。
王逢年走到了江盈知旁边,递给她一条薄被,“别冻着。”
江盈知瞪了他一眼。
但两个人对刚才的意外都闭口不提。
福船的船头有楼梯,爬上去是平稳的台座,坐那能眺望远处的山海。
江盈知坐在上面,腿上搭着薄被,王逢年坐在她旁边,两个人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
直到许久,风吹过来,江盈知摸头发,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没话找话,“这艘船,也是你的?”
王逢年松了口气,他说:“是我娘送给我的。”
这艘船已经五年没有远洋航行过了,年年修复,被他妥善安放。
江盈知哦了声,她难得不知道聊什么,手指反复揉捏着软被,她心乱的时候,手上动作多,而且喜欢长久地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她没再试图没话找话,两个人维持着一种别扭的氛围。
如此便到了摇星浦。
摇星浦其实并不是这片海域,或是这片岛的名字,而是绕着岛蜿蜒盘旋的水渠,又宽又长。
这条水渠得名为摇星浦,是因为它有一点很出名,只要每逢晴天的夜晚,繁星出没,潮涨时,那么水面会变成地上银河,满天星斗倒映其间,风摇星动。
江盈知到的时候是中午,光照最盛的时候,摇星浦便变成了摇光浦,河面铺满了光,似浮光跃金。
这块渔场得天独厚,除了有摇星浦,两座夹河岛,鱼汛多,而且过了摇星浦,就是鱼汛期外地渔船收获的地方,那座岛也叫售港门。
江盈知对此很满意
,就是价格贵得她咂舌,得再赚一两个月的钱,她才能买下这里,盘算着价格。
她坐在摇星浦一侧的石头上,看着河流,扔下枚石头,光便荡漾,她开始出神。
直到有红艳艳的花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被闪了下,往后坐了坐,才看清那是铁海棠的花。
养得特别好,几乎每一株顶上和侧边都开了花,有精心修剪过,所以整体都保持着好看的姿态。
江盈知有点愣,她张了张嘴,“我给你的那盆?”
“你给我的,”王逢年也坐下来,他把铁海棠托在自己的手心。
“养它的时候,一直在想你。”
“一直在等它开花。”
“我也在等,”
王逢年看着江盈知,他说得很认真,“我所有的家底都给你看过了,我有很多船,也有很多的钱,甚至有很多的帮手。”
“但是我的亲人很少,我也从来没有想过,靠娶妻生子来填补我的亲缘淡薄。”
“我只是很喜欢你,小满。”
王逢年尝试剖析自己的情感,他说:“也很想和你厮守。”
他取出一张纸,叠得很整齐,放在江盈知手里。
江盈知心跳得有些快,展开的动作却慢,这是张官契,契很正式,大概内容如果能和江盈知结为连理,他王逢年不要孩子,不会干涉她任何,全部财产都可以转到她名下。
大概是江盈知之前说过,她一点都不想生儿育女。
她的脸腾得红了,把契手忙脚乱塞回去,呸了声,“你想得可真美。”
王逢年有点笨拙,也有点失落,他低声说:“我是在做梦。”
江盈知在这个时刻,不合时宜想起了从渔港出发,环绕各岛屿的航船。
当时她没坐过,后来她坐过一次,她从渔港坐了全程,最后回到了渔港,她看见了许多人的笑脸,她那时有被打动。
此时,她也确实心动,有淡淡的,浮于表面的喜欢。
这两样在背后推着她,又回忆起那些听了整夜风声的夜里,她终于决定,她想试着往前走一步。
她很坦荡,“王逢年,别叫我小满,我叫江盈知,”
“我希望我们可以先了解再谈别的。”
先熟悉过往,再了解彼此,才能谈两人的以后。
第79章 鱿鱼腊味煲仔饭
当然想跟江盈知进一步了解, 没有那么容易。
她接受自己的心动,能够正视自己的喜欢,可以坦然地说要深入了解, 却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感情里。
回程的路上, 她披着薄被,站在高高的船头,迎着远处的风。
江盈知说:“我们都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对方, 我希望, 我们可以先相互了解,上来就谈婚论嫁, 对我来说不可能。”
虽说这个世俗风气如此, 男欢女爱是摆不上台面的, 盲婚哑嫁或是直接谈婚论嫁在古代,才是特别正常的事情。
不过对于江盈知来说, 那样太快太不切实际。
她能在脸红心跳后, 又迅速平静, 说明自己的想法, “我跟很多人都不一样,我之前也说过,我有想要做的事情, 不可能围着后院打转。”
“我希望你也是, 我们两个人都有要干的事情,希望能先把事情干好, 比如你的货运有进展, 我能买下渔场, 又或者你有别的大发展,我这边也有更好的, 那我们每次再抽出时间来,呃,”
“谈情说爱,”江盈知有点卡壳,最后补完了这句话。
她完全不希望自己,被冲动和情爱蒙蔽自己的头脑,当然也不希望王逢年为了她,一直选择退让、妥协。
她只想两个人在合适而恰当的时候,好好磨合,考虑是否有下一步的发展。
王逢年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拒绝,他已经陷在了江盈知编织的网里。
当奢求的人给了他点甜头,哪怕是吊在前头的饼,他也不敢拒绝。
看似说开,似乎有了相当一大步进展的两人,但其实远不如之前,都在忙着各自的事业,甚至没有见面。
江盈知不是怀春的少女,她偶尔会在忙碌中,冒出一下王逢年的脸,回忆下在窄小船舱里的拥抱和心跳声。
至于其他时候,她基本都在忙,偶尔抽出空来算账。
摇星浦连同其海域,总共要价是三千两,而江盈知的存款才刚突破一千两,还不算种种花用的钱。
说她富,她的钱又不足以挥霍,说她穷,她又远比一般人有钱。
江盈知很苦恼,想要在短期内挣够这两千两,只有加大铺面,增加人手,再来个招牌菜。
好处是能挣到更多的钱,坏处也很明显,江盈知她只有一个人,她不想把自己累瘫的话,菜只能上简单易做的。
那跟她原先的想法背道而驰。
除非有人可以帮她。
正巧她苦恼的时候,接到了食行的第二封帖子。
这封帖子很正式,说了食行近期连她一共三人入行,要各烧一道菜,得到众人认可,才能进入食行。
并附上了进入食行的好处,每五日晚上有小宴,中旬十五大宴,大家都可以说说自己的做菜秘诀,能知道老师傅的做菜秘方,只要有在吃食这上头,有忙必帮。
反正入了食行好处肯定不少。
比试定在隔日晚间,只规定了做一道,食材到了那边抽,抽到什么便做什么,没有鸡鸭肉,只有海鲜。
江盈知也不用琢磨了,第二日午后忙完就去了,这次去,食行那个小院子出乎意料的热闹。
一进门,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了过来,江盈知估摸着有二三十人,是不是同行一眼就能瞧出来,臂膀都不细。
沉默之际,何老师傅忙走出来说:“这是小满,不知道大家认不认识,我们海浦今年的新秀。”
“谁能不知道,”有个胖厨子说,“我上那吃过一次,烧的菜火候不错,样式也新奇,别看人家姑娘年轻,手艺倒是真没话说。”
另一个厨子,应该同江盈知年纪相仿,哼了声,“谁知道呢,这菜啊,还是得自己尝过才知道。这趟来的那两位,一个之前在明府开了两家酒楼,还参与过运河宴,另一位师傅,手艺更了不得,常年在外,五湖四海的菜都精通。”
“就是不知道这位小满姑娘,手艺有没有大家夸得这么好了。”
江盈知才刚来,就碰到个下马威,她没动气,站在那慢慢地挽着袖子,用所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那就比比看好了,尤其是这位师傅,不知道在哪高就?手艺如何?”
那年轻师傅见她接招,气焰倒是弱了点,话却说得响亮,“我从前不在海浦,是在临安三福楼那,这你总听过吧?”
“没听过,”江盈知实话实说,“这名头喊得再响,不如手艺见真招。”
“等人来的工夫,不如我们两个先过过招?”
在场的众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在那里欢呼,哄的那年轻厨子下不来台,梗着脖子满脸不服气应下了。
有人立马跑去拿来装纸的盒子,满脸兴奋地让两人抽食材。
江盈知先抽,她随便从一堆纸里抽了张,展开一看是黄姑鱼,而那个年轻厨子,他抽到了干鱿鱼。
两个人手气都很一般,黄姑鱼的肉质一般,偏硬,吃起来也不够鲜美,味道在海鱼里不算上乘。
而干鱿鱼,那么做法上就有了局限,能烧制的菜无非是炖炒煮,以至于那年轻厨子一看到纸,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只是碍于那么多人,才没有当众发脾气。
不过这人也算是有操守,应了过招,哪怕抽到的东西再不好,上了灶台也认真应付起来,并没有丝毫敷衍。
由于不能用鸡鸭肉,但是蔬菜不受限制,他便炒了一锅饭,鱿鱼香菇饭。
他的炒饭做法很特别,并不是用冷饭来代替,只要把东西炒熟就行。
而是先将泡发好的干鱿鱼,切成合适大小的一段,入油锅炸到鱿鱼向内卷曲,然后放进米里,沉在米汤里上锅蒸熟。
这样蒸出来的饭,鱿鱼上的油会在蒸煮的时候渗入,米饭会变得松散,同时也会沾上鱿鱼的香。
他的配菜芋头也是炸到金黄,外皮硬而里头软,才捞出备用,用猪油炒香菇丁和蒜苗,再把芋头下入,蒸熟的米饭松散,鱿鱼渐软,在翻炒的过程里,所有食材的味道渐渐融合,又全都分
散。
每一种都是不同的味道,米饭有着别样的海味,咸中带鲜,而鱿鱼没有失去自己的韧劲,同时又在蒸煮中吸足了水分,一咬就断,在嘴里却依旧嚼劲十足。
香菇增加了嫩和菌菇的风味,炸过的芋头外皮硬,里头绵软,蒜苗有独特的香气,绿色在其间显得尤为亮眼。
这是锅色香味俱全的炒饭。
相反江盈知做出来的,看似简单许多,只是一碗撒了点葱花增色的鱼糜粥,里面除了米,只有鱼糜,香也没有炒饭香。
这两样摆在一起似乎高下立见。
年轻厨子光是瞧了一眼,脸上就摆出了倨傲的神色,他哼了声,加重声音,“要是我来做黄姑鱼的话,最差也是做个黄姑鱼煲,做碗粥算什么。”
他的话音刚落,立即响起另一道浑厚的声音,“我觉得这碗鱼粥顶好,一个字,就是鲜。”
“这鱼粥瞧着不大起眼,炖得却刚刚好,熬的米汤特别好,刚才看那黄姑鱼也不算新鲜,这会儿刚产完卵,鱼肉不紧实,可吃着这鱼糜,倒觉得散有散的好,就该散一点。”
说话的人是位年纪很大的老人,他是管食行的,做饭手艺不说,一条舌头却极好,吃的也刁,少有他认可的东西。
“子昂,你的炒饭下的料多,味道好,轻重不显,这抽到什么食材,就该什么食材为主,”老人摇了摇头,“你这哪样都好,鱿鱼味道凸显在哪里,我却是不知,只知道太多太杂太乱。”
“你该尝尝这碗粥的。”
年轻厨子愣了下,连旁边帮他挽尊的声音也没有听见,只是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那碗鱼糜粥。
卖相真不能说很好,偏黄的米粒,粘稠的粥里有细腻的鱼茸,也有大块的鱼肉,都是类似的颜色,只有葱花凸出了点,而且并没有那么浓重的香气。
所以他压根不相信,这碗粥居然胜过了他的炒饭,抱着不甘心又不情愿的心态,他舀了一勺粥入嘴。
慢慢的,拧紧的眉毛,翘起的嘴全都平展。
这碗粥虽然其貌不扬,而且用的鱼也不是最好的,但是却完全体现了黄姑鱼。
一口入嘴能最先尝到鱼汤的鲜美,粥是用鱼汤炖的,再就是鱼肉特殊部位的嫩,大块鱼肉的绵,最后才能感觉到粥,以及其他调料的味道。
完完全全地应合了食材的本味,而不是添油加醋,让抽到的食材做配。
年轻厨子甘拜下风,他作了个揖说:“确实是我走偏了,人家名副其实。”
他还要问江盈知,“要是你抽到干鱿鱼,你会做什么?”
江盈知正在顺手收拾案板,她闻言挑眉,“这不很简单,鱿鱼煲,除了鱿鱼只加点芹菜,保管这全是鱿鱼味,干鱿鱼本来就香,尤其泡开后吸足了汤汁,大段的吃到嘴里会更好。”
“你又加了香菇、芋头,米比鱿鱼多,这要是拿去卖,那自然东西要越多越好,最好炒的猪油是用板油新炼的,再把猪油渣给拿出来,一同下到饭里炒,保管更香。”
“可我们在过招,当然是哪种方式更能凸显食材,哪种更好了。”
这比试也是得动动脑子的,不然江盈知完全可以做黄姑鱼焖菜脯,五花肉来添香,炖的时候保管全是香气。
她说完后,冲着年轻厨子说了句,“承让。”
“要是比味道,你的炒饭确实不错。”
江盈知说完后,转向何老师傅,问了句,“其他两个人什么时候来,我好缓缓,再比一场。”
“别缓了,”管食行的老人说,“你这会儿要不进来,我都得八抬大轿请你进门。”
“那要不,我先出去,你们用八抬大轿迎我进来?”江盈知开了个玩笑,作势要走。
弄得其他人哈哈大笑,在热烈而持久的笑声里,欢迎江盈知成为食行的一份子。
而且隔日给她专门办了个很隆重的宴席。
喝了点酒,江盈知同大家也熟络起来,很厚脸皮地请他们帮忙,“我这还缺两个厨子,你们各位前辈看看,有没有适合的人选,给我介绍介绍。”
胖厨子立马拍了拍年轻厨子的背,大声地说:“子昂啊,他的手艺你也是知道的,保管合适。”
那个年轻厨子没有反驳,突然脸红,赶紧掩饰地低下了头。
江盈知啊了声,“不行的,李师傅虽然手艺好,可年轻了些,我想寻两个中年师傅,老道点的,不介意带带帮厨的,价钱嘛好商量。”
年轻厨子说:“我不要钱,年轻吃得消,好干活。”
“那我更不敢了,不要钱白干,我都不好使唤你,”江盈知依旧拒绝。
年轻厨子听了她毫不留情的话,好心碎,默默喝酒。
在场其他人都很热心,食行排外但不排内,纷纷给江盈知找人,他们不管男女都有自己的人脉,很快给她找了两位厨子。
年纪差不多是四十出头,只是脾气一个躁,一个温和些许,但是手艺确实很不错。自己会做的菜也多,尤其是江盈知教的菜,基本都能完美复刻,而且还能尝出属于他们的味道。
也很愿意带带帮工,而且很勤快,不是那种手艺好,却偷奸耍滑的。
江盈知真的很满意,有了这两个师傅,她都省了很多心,不需要一直盯着灶台,成天在灶台上打转。
终于有功夫琢磨菜式,而且还能练练自己的刀功,去食行跟着老师傅学点他们的菜式。
有了强有力的帮手后,江盈知终于打算拓宽下铺面,隔壁铺子是间卖点散货的,生意一般,店家也常上她这里来吃饭,一听她想买,虽然没同意买卖,但是愿意租给她,并且可以允许她砸墙。
就这样,她租下了隔壁铺子,等人家东西一腾空,立马砸墙开出个月洞门,把里头的桌子全都换掉,让铺面变得很空旷。
后头单独的灶房留着,一位厨子会到那去烧饭,这样可以两头兼顾。
这个新铺面,江盈知弄了有十来日,才终于弄得有模有样,她也正式告知大家。
随着铺子拓宽的消息,一起来的是第二道招牌菜——海鲜煲仔饭。
如今四时鲜已经在海浦出名,要不是她晚上不做菜,那些商人吃饭都要奔这来。
这里一上新菜,众人立马闻声而动。
熟客先是恭喜江盈知,“阿呀,这生意真好,四时鲜铺子更大了,以后得要好几个牌匾才能有门面啊。我刚过来一瞧,就觉得这一排都是你们家的了。”
“可不是,我瞧着那间人也不少,估摸着再开一间,人都坐不下。”
江盈知刚想客套几句,结果他们下一句话就是,“小满,给我来一份那啥煲仔饭,快点啊,我急着吃。”
隔壁铺子也传来喊声,“我们也要吃,师傅你动作快点啊,我这盘红糟鱼都吃完了,鸭子全家都啃得差不多了,快点喽。”
大家催促得急,做煲仔饭的帮工一直在说,等会儿等会儿,罐子里的签子都快满了。
几个炉子一直有人在添火,那上面的瓦锅噗嗤噗嗤冒着热气,帮工腾空了个锅子,立马放新的上去,添米放水加料,动作一气呵成。
而煮好的煲仔饭,一掀开就是浓浓的腊香气,随后是咸鱼的那种淡淡的咸鲜和香气。
只见说是饭,这上头却铺着满满的料,油滋滋的腊肠、几片咸鱼干、青豆、还有一把青菜。
有的则
是鱿鱼、腊肠、火腿,也有的是虾仁、滑肉、干贝、香菇凑成了一锅煲仔饭。
但不管是哪一种,当那粗砺的瓦锅被送到食客的面前,上一刻还在说这锅差的,一掀开锅,就被扑鼻的香味给冲了满脸。
尤其当翻开那些料,露出里面在炖煮时油亮的饭时,锅底有一层锅巴,当吃完了全部的东西,最后啃着那层锅巴,那种嘎嘣脆的口感,焦香味都让人喜欢。
即使四时鲜拓宽了铺面,仍旧排着长长的队,因为来吃饭的人更多了,名声已经从海浦的大道,逐渐蔓延到大街小巷,慕名而来的人不少。
江盈知赚的也不少,几天时间里,她赚了几百两,虽然离三千两还差不少,可她耐得下心,只要再多十天半个月,她就能攒得差不多了。
而这时距离上次她跟王逢年见面,大概过去了二十五天。
海浦已经出伏,秋老虎都过去了,天气已经转凉,秋汛捕带鱼的船都多了起来。
她虽然没和王逢年见面,但他每天都能刷存在感,总能找到个恰当的时候送东西来。
有的是姜糖,有的是红糖姜片,或者是薄却暖和的被子,很生活的东西,并不贵重,却能叫人知道他很上心。
当然江盈知也知道,他这段日子里的全部安排,因为他除了送吃的,还会送信来,每一封信都会写他做了什么事。
比如没见面的第三日里,他见了两个闽省的客商,打通了环山岛的海道。
第五日,他买了第十艘货船,招了西塘关以及沿边岛屿的渔民做帮工。
第七和八日,出了趟海,搞定了相关药材。
第十二到十六日,和东来钱庄达成合作,同时劝说不再对渔民放山本(高利),采用更低的钱率。
第十八日,增添他手底下渔民冬汛补贴,同时秋汛船已出海。
第二十一日,增加海浦航船数量,往另一个方向环绕。
第二十三日,所有的安排准备已经完成,择日开业。
第二十五日,他写,江盈知,见一面吧。
江盈知回了个,好。
第80章 烤八鲜
没见的二十几日里, 两人保持着几日一次的书信往来。
王逢年收到回信后,总能更喜欢江盈知一点。
因为江盈知很喜欢夸人,她夸人的点总是很细微又踩在别人心坎上。
以前拒绝的时候, 她完全不会给任何回应, 现在她肯愿意试试,那么她会妥帖地对待别人的心意,毕竟这不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比如王逢年送她红糖姜片, 她会在回信的时候说, 她有好好在吃,会说小王师傅姜选得很好, 一点不辣, 糖浆熬得也很不错, 手艺进步真快。
她会回赠一份猪肉脯,自己抽空做的, 选了上好的猪肉, 搅打成肉泥后, 铺平再烘烤, 烤的暗红色,包了一层芝麻。
江盈知会切小块,分好后塞进油纸袋里, 包好后送过去。
又比如他说增添了渔民的冬汛补贴, 以及其他好事,她会夸, 小王老大快要成为渔民心里的活海神了哦, 下次来吃饭, 不要你钱,再送你八盘菜。
还有王逢年说一切准备完毕, 择日南北货行开业,她送了一对绑好的杯筊,一俯一仰的,在海浦被称为阴阳卦,又叫胜卦,表示大吉大利。
两个人的关系便在没有见面,全凭书信往来的情况下,也日渐拉近关系,逐渐熟悉。
以至于见面也不觉得生疏。
两人都有好好对待这一次见面,精心打扮过,并肩走在街上。
王逢年定的地方在里镇,一条小巷子里。
往上走有一条长石阶,过月洞门,上面是个山庄,叫月来山庄。
江盈知没听过这个山庄,她好奇,“这是吃饭的地方?”
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台阶两边都有花草,檐下挂着各种精巧的海灯,门边有侍童引两人进去。
王逢年走在她身后,回道:“是,这位大厨手艺可以,你等会儿多尝尝。”
等江盈知落座到包间,窗外是丛景,芭蕉生在池塘边,池塘里有锦鲤在游,她欣赏了会儿美景。
侍童来报菜,有烤八鲜、咸包蟹、鱼包肉、三黄汤、蟹粉鲜豆烩海参、茶香带鱼。
这些菜光听名字就很有意思,江盈知唔了声,“这里有点名堂,就不知道这八鲜是哪八鲜?”
王逢年给她倒了杯茶,他功课提前做了,回得很自如,“有膏蟹、虾蛄、扇贝、青虾、牡蛎、淡菜、鲍鱼、文蛤。”
这八鲜名头都不虚,江盈知挑起了眉头,她原本对来这吃饭期待并不算高,听了这菜名后,倒是有了兴致。
端上来的砂锅里,江盈知只闻到了姜片和黄酒的味道,说明没有用别的调料,这里的大厨对海鲜很有信心。
而这烤八鲜确实不负其名,用的蟹是青蟹,每年农历八月初三到二十三,青蟹是最肥美的时候,壳硬蟹爪壮。
海浦有八月蝤蛑抵只鸡的说法,蝤蛑(jiū moú)也被称为锯缘青蟹,跟一般青蟹不大相同,它生活在咸淡水交界处,蟹肉要更为鲜美。
它的红膏也尤其多,一掰开壳,便露出满块的红膏,另一个壳盖里全是软黄,蟹肉也是大块的,一咬一嗦,鲜汁便吱吱往外冒。
江盈知在吃的时候很认真,王逢年没跟她搭话,只是默默在拆虾蛄。
吃蟹并不难,但虾蛄好吃却麻烦,不会吃的话,它会扎手扎嘴。
虾蛄是海浦的叫法,按江盈知来喊,她会叫皮皮虾,但其实它有太多的别名,虾公、虾婆、富贵虾、螳螂虾、琵琶虾、虾狗弹等等。
一年海鲜季中,皮皮虾有三个时节最多最肥,一是过年前后,二是五黄六月麦子黄时,那会儿正赶上夏汛,各种鱼汛齐发,皮皮虾便隐没在鱼汛里。
而这会儿到了菊花黄时,正是它露头的时候,尤其在海滩上,皮皮虾能跟青蟹各占据一边天下。
当然这里的皮皮虾是海里捕捞的,背上有一节黑斑,跟普通那种皮皮虾不同,在海浦也叫上洋虾蛄弹,肉质肥嫩而且弹牙。
又是近海捕捞的,比起远洋运来的要新鲜很多,只要用筷子插进壳里,往上一顶,肉和壳便完整分离,一点不粘连,露出嫩而紧实的虾肉。
江盈知喜欢吃皮皮虾,不过她不喜欢剥虾,虽然她可以做到把虾塞进嘴里,不出一会儿就露出完整的虾壳,但以前被虾壳扎过太多次。
她犹豫是上手还是动嘴的时候,旁边递来一碟完整的虾肉,王逢年擦了擦手,他开口,“吃吧,我今天坐这是伺候你的,你只管使唤我。”
江盈知笑,“什么?”
“不过小王师傅,你真的是剥虾好手。”
江盈知看了眼这皮皮虾,虾肉特别完整,没有任何破损,她又瞧了下他的工具,是剪刀而不是筷子。
剪的细致,又避免了手碰到虾壳,江盈知总会被小小的细节打动。
接下来,她也确实享受了一把王逢年的贴心服务,他拆各种海鲜都又快又好,不管是螃蟹,还是壳与肉紧密相连的青虾。
当然最让江盈知满意的是菜品,咸包蟹就是螃蟹生腌,浸入盐水里一天一夜,再拆开蟹壳,露出流动的红膏,透明的蟹肉。
她只尝了点,味道比醉蟹糟蟹都要好,茶香带鱼的做法很新奇,带鱼先是浸泡在茶叶里,炸的时候茶香气便冒了出来,等它炸好装盘,又放了炸过的茶叶松,口感特别奇特。
像在吃固体的茶膏,肉从带鱼骨撕扯下来时,茶香便飘飘荡荡地冒出来,到嘴里的时候,那香气由淡转浓。
江盈知想到了龙井虾仁,她对于吃的口味很包容,以前还吃过芹菜汁裹生蚝,整个生蚝绿油油的,像是包菜,味道一言难尽。
她把这个同王逢年讲起,说的时候便在笑,王逢年先是应和她,而后才是静静地看着她。
这顿见面饭吃的江盈知很高兴,吃完后,池塘倒映着昏黄的天色,山庄养的海鸟飞来,低头啄着水面。
江盈知穿了件水绿的衣裳,靠在花窗边,欣赏着水映天色,王逢年在默默欣赏她。
两个人只偶尔说句话,气氛竟也显得很融洽,听着院子里老人用海螺吹着海边的小调。
而后在这样的氛围里,王逢年递过来一个红色的信封,上面写了两个字,定彩。
江盈知伸手接过,厚度偏硬,不是信纸,她边拆边说:“是什么东西?我猜不出来,不会又是你列出来的家底吧。”
“不是,你先拆,”王逢年否定了这个答案。
江盈知怀着莫名的心,慢慢拆开,取出里头的折子,翻开一看。
有点惊讶,又有着些许感动和惊喜。
这封折子上罗列了一串时间,是她那艘大苍船从开工到现在的日子。
写了六月十日,开工取料造船底。
六月二十,竖龙骨。
一直到上梁头、上大肋、上斗筋、安船灵,王逢年全都一一操办,到了最重要的置船眼的时候,也叫定彩。
当船眼钉上后,用红布盖住,这叫封眼,等船主把红布扯掉,那便是启眼,之后是新船下海的日子,也是之后船的生辰日。
王逢年用了很正式的帖子,来告诉她,她的船造好了,请她自己选择一个好日子。
江盈知确实会觉得很惊喜,在她拆信的时候,在她看到折子上记录的时候,那艘船在他的见证下,逐渐变得完整,终于出生。
王逢年温声说:“选一个你喜欢的日子。”
“八月十五吧,”江盈知收好信,她的脸上有灿烂的笑容,“我喜欢团圆的日子。”
这个时间,也是两人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候。
两人现在还不适合天天见面,流言蜚语是一点,二是见一面便想着天天见面,很耽误事情,也很容易让人失去思考,没有新鲜感。
而相隔一段日子的见面,便有了在忙碌日子里的期盼、挂念。
也许比起日日见面,江盈知更喜欢纸质书信的往来,了解彼此的时候,同时也能在自己选择的路上往前走,不会干扰对方。
江盈知还没有攒够买渔场的钱,她去过摇星浦后,连梦里都是那蜿蜒的河流,一望无际的海洋。
她想拥有渔场,不可能再拓宽食铺了,人即使再多,也只能坐下百来个人,她不想搞什么饥饿营销。
那必然得在菜品上下功夫。
江盈知盯上了近期新秀——皮皮虾。
她先是定了两样菜品,椒盐皮皮虾和盐焗皮皮虾。
然后采买了相当多的油纸袋,几大箱,把食铺里做活的人都给惊到了。
这还没完,她特意托周巧女,请西塘关的人捉皮皮虾卖给她,正好有航船,再多的皮皮虾也能运过来。
除此之外,陈强胜也带着船工在近海捕捞皮皮虾。
这么大批量的虾,光是清洗处理就很费劲,江盈知完全没再怕的,她转手直接把洗皮皮虾的活给了江下街鱼厂做。
既能解决她的问题,同时让鱼厂在淡季有活做,最重要的是,她在给王三娘选小管事增加点助力。
然后这些洗干净的皮皮虾,江盈知用炒过的盐和姜,去除了大部分苦腥味后,一层层盖在皮皮虾身上,小火慢慢焗,直到盐味渐渐渗入到里面。
另一部分她做了椒盐皮皮虾,炸过的虾全都放在一边,到时候复炸一遍,然后撒上椒盐。
当然这两样东西,她全都拿到门口和摊子上做的。
现在渔港已经慢慢变得兴盛,里镇也多有人来往,外岛的人也多乘坐航船过来。
在四时鲜铺子里等候一道热菜,即使它很美味,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等。
但就在街头,十分快速出餐的菜品,油纸袋一装就可以拿走,打着四时鲜的名号,那不管如何都得尝尝。
所以江盈知才刚摆出来不久,不少路过的人便凑了上来,全都在问做的是什么。
尤其当皮皮虾复炸,再倒上大量椒盐粉的时候,帮工抖动着,让覆盖在上头的椒盐,在抖动中慢慢地渗入和包裹到每只皮皮虾上,那种诱人的香气便传到了大家的鼻子里。
炸的皮皮虾又刚刚好,金黄酥脆,味道又那么香,这下不管认不认识四时鲜,大家全都被吸引过来。
在慌乱和躁动中,有人撕心裂肺地喊着,“给我留几份啊!”
江盈知一听就知道是海哥,从来没有这么酷爱椒盐的人,而且还生了个只能闻到椒盐的鼻子。
她忙中给他留了一份,海哥慌忙接过,留下七文钱,特意站到人多的地方吃。
他拿出一只皮皮虾,当着众人的面,先是仔仔细细嗦掉了上头的椒盐,然后一点点沿着背拆开,露出里头饱满紧实的虾肉。还在微微晃动着,他将虾肉小心塞进嘴里,闭着眼咀嚼,完全无视大伙的目光。
而后,他终于品尝了椒盐味的虾肉,把那留在手里的虾壳也吃了进去,嘎吱嘎吱地咬着。
看的人直咽口水。
一时两处摊子上人更多了,尤其前头买到的人,趁着还热乎,边走边吃,椒盐那股特别的味道可不是让人发馋。
馋会传染人,还会人传人,可不是就是搞得四时鲜门口人山人海。
而且江盈知准备得很充足,皮皮虾她备得特别多,有自己的船,可不是想捞多少捞多少,而且鱼厂那都被她包下清洗。
反正只要人不累,就可以一直炸。
不过人实在多,当天下午存货就没了,她甩了甩手臂,面对着几个装钱的大桶,满到几乎溢出来,有点出神,完全不知道赚了多少钱。
最后她把盖子盖上,雇了马车到钱庄,五六个伙计帮她数了半下午,一串串用麻绳吊起来,得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一天内她赚了一百八十九两,实在是不可思议,她低估了海浦人民的购买能力,毕竟都是五六袋,七八袋买的,一买买个十几袋的都有。
而且包括货店的钱数,总共是二百二十五两。
她揣着两张银票,觉得有点不大真实,走路也轻飘飘的。
陪她来的小梅说:“姐,你傻乐啥呢?”
“少管有钱人的事,”江盈知哼了声,笑容更加灿烂。
随着椒盐皮皮虾越来越火爆,源源不断地有人购买,四时鲜在周边的岛屿都出了名,每天都有慕名前来的,反正航船便宜。
除了皮皮虾生意好之外,江盈知还收到了油纸铺老板的殷勤感谢,告诉她,她买的油纸够他一年卖的,现在七大姑八大姨全都赶着做这油纸了,为此他还专门送了她两桶桐油。
当然江盈知赚的钱也越来越多,逐步要逼近三千两大关。
终于,在第十日的时候,江盈知在小梅和周巧女的目光下,把最后一张百两银票盖上,她啪的一声拍在上头,同时宣布,“三千五百两!”
“走走,买渔场去。”
小梅欢呼,周巧女揽着江盈知的肩膀,一个劲说她辛苦了。
那一日,江盈知在所官揶揄的目光里,签了很多的条款,花了大半日的时间,才终于敲定。
摇星浦连同东西三十公里海域,全都归她了,是属于她自己的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