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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焖炉烤鸭


    三十个厨子, 除了胖师傅,没有一个肯服江盈知的。


    第一天试宴场面出现了僵局。


    那些厨子全都坐在凳子上,自顾自说着话, 完全不搭理她。


    有的人还提早走了, 留下一句,“今年真的净出笑话,让个女人家来管宴席。”


    “我们海浦真的没人了, 这样的宴席办了也是丢丑到别的岛上, 还非得要我来,酒楼里一堆的事情, 你们在这吧, 我就走个过场。”


    这话说得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王寻真守在门边, 拦着不让他们走,因为她知道他们走了, 小满就没了面子。


    江盈知倒是坦然, “阿真, 你让他们都走吧。”


    随着人陆陆续续离开, 这间大灶房里只剩下江盈知和胖师傅两个人。


    胖师傅挠了挠脑袋,他说:“要不我回酒楼请些人来,还有去外面请, 不要这些人做了。”


    “没用的, ”江盈知摇了摇头,知道这是对她的考验, 要是连这些人都管不住, 要另外请的话, 那么谁会相信她能办好宴席,而且是在那么盛大的场面。


    胖师傅也没话可以说, 王寻真很气愤,“要不我明天挨个把他们都揍一顿,保管叫他们听小满你的话。”


    “这是馊主意,”江盈知失笑,她拒绝了,最后也离开了,不过没回食铺,而是去了庙里。


    第二日一早,那些厨子准备来河泊所走个过场,让所官知道他们都来了,后面又走了,是上头主宴的那个管不住。


    不过一进去倒是惊住了。


    因为江盈知居然在灶台正中摆了灶神的小龛,不是纸像,海浦有每个月都有给灶神上供的风俗,分别是初一和十五两日,以及腊月间的大祭。


    而今日就是十五。


    江盈知也是从王逢年那得来的灵感,船老大害怕得罪海神,那么厨子最怕得罪灶神。


    她自顾自地在那插上香,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今天供奉灶神,我可是把所有酒楼和来的师傅们名字都给写上了,念也念了一遍。”


    “想走可以先走。”


    江盈知这招实在是拿捏住了他们的命脉,本来就对灶神多有敬畏,每月两次供奉必不能少,祭拜的东西也是参照祭小年那样来的,根本不敢有丝毫敷衍。


    这下看见灶神哪敢有不敬,一个个心里咒骂,面上却丝毫不显,也不敢吵闹,挨个上去祭拜灶神。


    祭拜完了也不敢走,因为江盈知叫她请来的庙祝把灶神摆在合适的位置,根本不挪走。


    她微笑着说:“接下来几日,灶神就会在这保佑我们,保佑这次宴席不负众望。”


    听她这么说完,众人一口气都堵在喉咙口,有的人想叫骂几句,一瞥见不远处的灶神,感觉从头到尾都被泼了一勺冰水,瞬间冷静下来。


    四海庄大师傅率先说:“说吧,想叫我们做什么。”


    “做什么,今日就做一道大伙的拿手菜吧,”江盈知继续保持微笑,“也好叫灶神尝尝。”


    意思是,别想敷衍了事。


    这些厨子有的愤愤踩地板,有的撸起袖子来,面上神情难看,也有的闭了闭眼,心平气和地准备开始做菜。


    再心不甘情愿,也没可有人甩脸子离开,只好带着一股闷气开始做菜。


    这下灶房算是忙碌起来了,烧火婆子生火,到处是菜刀在砧板上的声音,还有洗菜的哗啦声,有小吏进来送水。


    江盈知并不动手,她今日就是把这些人整服气再说。


    有的厨子做菜很快,因为擅长清蒸、油炸、红烧。


    第一道被端过来的是油炸水潺,那胖厨子一脸得意,双手抱胸。


    江盈知没搭理,拿出筷子夹起来,放到嘴边咬了口,那炸好的碎屑就掉在垫到下巴处的碗里。


    她说:“炸过头了,水潺炸好应该是外脆里嫩,你这外头脆了,里面也老了,而且挂糊也不行,面糊多了。”


    “会吃有什么好说的,”胖厨子拉下脸来,很显然在众人面前被当中数落,这让他面上挂不住,当场反驳。


    江盈知也不恼,“瞧你那还没炸完吧,我给你露一手,看看到底是不是只会吃。”


    其他人齐刷刷把视线转过来,江盈知并没有回望,而是径直走到刚撤火的油锅前,让婆子把锅重新生起火来。


    她开始给水潺挂糊,说实话这就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种熟练的手法,一抽一拉,整条鱼从头到尾挂上了一层薄而均匀的面糊。


    从油锅里拿出来的时候,颜色一看就知道炸得特别到位,必定外酥里嫩。


    但胖厨子仍然很不服气,“我这做的,但凡在灶上熟练些的都会,没有什么要领。”


    “那你怎么炸成这样,”江盈知不冷不淡地回了句,她又面朝其他人说:“你们今日做的菜,但凡有难得住我的,我可以跟所官说我没办法胜任,让他另请高明。”


    原本还沉默看热闹的厨子,立马活跃起来,有个老厨子说:“那请江姑娘来看看我这道菜,可有什么问题。”


    他做的是道鱼骨酱,江盈知尝了一口后说:“这道菜应当请教新丰楼大师傅,他的鱼骨熬的又酥又脆,让人越嚼越香,老师傅的你火候欠佳,不要用陈醋,用米醋会更好吃 …”


    她从色香味以及做法说了不少,全都句句在点子上,让老厨子原本有些不好的脸色,又变有了笑意,一边听还一边连连点头。


    “你这鱼肉圆真想做的话,味道不用管,没有问题,但是你这个搅的不行,我给你搅一遍,是边搅边放番薯粉来增加黏性,不是一股脑全都放下去,让它变得软滑。”


    江盈知一一看过去,但凡有问题都能一针见血指出来,尤其当她说起四海庄大师傅的雪花鱼丝羹。


    这道算是大菜了,黄鱼的鱼肉变成丝丝缕缕的鱼丝,在汤汁里散开,犹如花萼上的花丝,又有一团团的蛋清糊垫底,便似雪花一般。


    不管是从色香味还是刀功都绝无可挑的地方,当江盈知走到四海庄大师傅旁边,大家都停下了动作,想看看她到底能说出什么花来。


    江盈知只说:“蛋清欠佳,真的想要蛋清营造雪花的感觉,这种搅发出来的过于拙劣。”


    四海庄大师傅脸色很不好,大概知道江盈知想拿他来立威了,憋着口气,耳根子连着脖子都红了,语气并不好地说:“那你说,要怎么不拙劣?”


    江盈知面向大家说:“很简单,加点面粉。”


    她朝碗里磕了三个鸡蛋,取出蛋黄,这个时候她倒了一点白醋,并解释,“这能去除蛋腥味。”


    “加一点面粉在蛋清,还要加砂糖,然后再搅,”她搅了几下,喊王寻真来帮她,因为人家劲更大,多搅会儿就能把蛋清搅发得跟奶油一样,又如云朵那般蓬松。


    果然等王寻真搅完,筷子插在里头都不倒,但这蛋清真的成了,哪怕在汤里它也可以不散。


    江盈知很会摆盘,毕竟以前就是做这行的,她取了一只浅蓝底的盘子,把蛋白用勺子挖圆沿边放好,随便拿了点酱汁,拉长成弧度,滴圆,在挑出鱼丝放在盘子上。


    样子好看另说,倒是真突出了鱼丝和雪花团。


    “这是随便摆的,到时候要是想做这盘菜,蛋清在汤里肯定不行,”江盈知把盘子递过去,接着说,“在谢洋宴吃饭的地方离灶房要走小半炷香,等这道菜上了,那么这蛋清就化成散状了。”


    四海庄大师傅没吭声,看着这样子奇巧的摆盘,又看她打发的蛋清,他尝过,口感绵密而且甜味自然,不会一会儿就散得倒开,这是他今年才学的菜,而一个小姑娘一瞧就能看出其中关窍,还有什么话说。


    又加之联想之前的事情,他最后先低了头,“行,你说让我做啥,我到时候宴会就做啥。”


    连最硬气最有实力的都低了头,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听从江盈知的调派呗,虽然不服气,可人家至少真有实力,点评的也到位。


    这一日结束的时候,江盈知心力交瘁,而且她还要在明日之前拟定大家该做的菜谱,连食铺生意都不大管得上,大家只能吃些现成的鱼饼、鱼丸这种东西。


    江盈知连夜拟定完所有的菜式,等转日大伙过来,她压根没有等人说闲话的工夫,立即交代。


    她说:“所官说每桌至少有二十四道菜,所以有八个冷盘,十二道热菜,两道汤品,两道点心。”


    “鸿兴楼的大师傅擅长做点心,晚点你做道你拿手的九层糕。”


    “至于四海庄的大师傅,以刀功见长,那这道文思豆腐交给你来做,豆腐切丝也在你的长处上,而且它的配料和昨日的雪花鱼丝羹大差不差,香菇、冬笋、火腿和鸡脯,只要切成丝就行。”


    她着重道:“这菜只有大师傅你能做。”


    这样当众不加掩饰的夸奖,总算让四海庄大师傅满意了,也没有装腔拿调,而是毫不犹疑地点头。


    至于新丰楼大师傅,她说的是,“从明府来的大官里有个很爱吃鱼,所以鱼是重中之重,十二道热菜里有两道鱼菜,一道我做,一道大师傅你来做。”


    “不管是去年鲜还是今年鲜,我觉得都无所谓,只要鱼鲜那就都不辜负这个名头,你老说是吧?”


    “说得极是,”新丰楼大师傅一听这话,顿生无限感慨,真的是不管去年鲜还是今年鲜,鱼鲜对于他们做厨子的来说,才是最要紧的。


    他也提了干劲来,“那你想要我做什么菜?”


    “就做菊花鱼好了,”江盈知清楚他很擅长这个,离宴席也没几日,现学现做根本来不及。


    新丰楼大师傅点头,他又问,“你自己做什么菜?”


    “我做鱼羹,还有道牡丹鱼片,”江盈知回了一句。


    其他人都不太敢相信,就做个鱼羹,算什么大菜啊。


    “不是,你就做个鱼羹?”有人语气激动地问了出来,“做鱼羹干啥呢?谁没吃过啊?”


    那一瞬间随着他的问话,大家对江盈知的怀疑到了顶点。


    江盈知面不改色,“怎么,你们做宴之前都不打听下的吗?明府最大的那个官,牙口不好,我就算把鱼做出花来,还不如鱼羹对他胃口。”


    而且越是被众人熟知且吃得多的东西,越难出新意,要是能把鱼羹做好,那也算是本事了。


    大家又不是傻子,闻言也不再多说,江盈知接着报菜,给大半的人都根据长处安排了菜。


    有些火候功夫不到家的,她就安排了凉菜,分别是葱油酥蜇,凉拌双脆,这


    双脆是海蜇和猪肝,盐水肫仁、白灼虾、出骨掌翅和水晶鱼条。


    这盐水肫仁用的是鸡胗头,而出骨掌翅是鸭翅,水晶鱼条少不得猪皮做冻,而小银鱼包里头,莴苣丝点缀。


    至于汤菜,用的鱼鲞虾干冬瓜炖出来的清口汤,另一道则是一人一盅的海参汤。


    还有两道点心,除了九层糕外,还有个杏仁豆腐。


    到了十二道热菜这,基本是大头,除了文思豆腐、菊花鱼、鱼羹,还有一品翅肚羹,红烧甲鱼、三丝蔬菜卷还有清炒芦笋,翠盖鲍鱼、清炖狮子头、焖炉烤鸭,以及江盈知压轴的牡丹鱼片。


    等报完了还有几个人没有轮到,都是有点本事,但功夫又不到家的,不管是凉菜热菜还是点心都没法做。


    有人就问,“我们几个没活了是吗?”


    “谁说的,”江盈知立马接话,“你们几个分派了最重要的一个活,就是熬紫苏叶汤和陈皮,还有削白萝卜丝。”


    “这是啥重要的活?”另外个厨子撇撇嘴。


    “哪里不重要了,你们知道紫苏叶是用来做什么的,要是吃了海鲜发红疹起风团,用这个就能止住,至于白萝卜丝,大宴免不得要多吃些,这个消食化积。”


    “另外的,你们还得炖黄酒,要放姜丝,再泡绿茶来。”


    一个能解海鲜的寒,另一个解腻,全看吃席的人自己选择了,他们可以不喝,但是不能没有。


    这几个人听完心服口服,自愿称为后勤保障。


    后面又进行了些许修正,请所官过目后,才算敲定。


    其他人在忙活自己要做的菜,灶房里充斥着卤鸭掌的香气,还有糖醋汁被出来的酸甜。


    有个厨子擅长做烤鸭,还特别搬了个炉子来,他做烤鸭真的一绝。


    尤其是做的焖炉烤鸭,用的是秸秆烧炉的,火瞧着旺内壁却不热,所以刷了一层饴糖的鸭皮,就在这样的温度里慢慢被炙烤,鸭皮逐渐变得紧实而红亮。


    他还会等鸭皮在里头吱吱作响,油花还没有渗透的时候,又拿出来刷层麻油,此后就侯着等它烤好。


    拿出来的鸭子瞧着就很馋人,褐红色的发着油光,饱含汁水,一直在从鸭尾处滴落。那皮特别酥软,还有饴糖的甜香,尤其片鸭肉的时候,那刀从鸭皮处落下,露出里头油润多汁的鸭肉。


    江盈知尝过几块,凭她自己的手艺来说,是没法指点别人的,反要多多讨教,实在是这门手艺并不简单。


    焖炉烤鸭适合单吃,要是挂炉烤鸭那种特别脆的口感,江盈知会再配个小卷饼,和甜面酱还有其他配菜,适合卷起来吃。


    嘴巴仍留有烤鸭的香气,她开始片鱼肉。


    这道牡丹鱼片说实话,其实就是胜在摆盘一绝,每一片炸好的鱼片一层一层叠上,等叠好后,就犹如盛开的牡丹,造型特别精巧,是让人看了一眼就忘不掉的。


    至于味道的话,油炸鱼片配酱,比起造型来滋味会显得稍微薄弱一点,但是江盈知这酱又调配得特别好,能弥补鱼片被油炸后失去的鲜味,带来另一种特别甜滋滋又带点酸的口感,比一般糖醋的浓厚黏腻要显得清透不少。


    但是却给了其他厨子一点震撼和灵感,有些人看着那摆盘若有所思。


    这些菜烧好后,江盈知请了所官来试宴,他每样都尝过后,满意点头,不过倒也没多说什么。


    他总不好当着新丰楼大师傅,这个上一年管谢洋宴的人,说今年的要远胜上一年吧,虽然确实如此。


    等到食材陆续运到,进行最后一日的练习和演练,终于到了谢洋节当日。


    江盈知肯定是没法出去看的,她天不亮就已经在四桥湾这里的大灶房忙活了,她把自己的食材完全备好,还得去看其他人的,不能有任何岔子。


    外头的盛况全是小梅和王寻真跟她转述的。


    大概就是在涨潮的时候去海神庙祭拜,放上各种祭品,等所官和镇长从海神庙回来,就沿路到四桥湾这里。


    四桥湾的海岸口停着一艘大船,大家在这里的船上祭拜,不跟开洋节那时一样请神,但是要念祭词保佑,这个过程十分得枯燥而且无聊,而且很漫长。


    虽然岸口有很多的人在等待,嘴上念着鱼获满舱,风调雨顺,但都很不耐烦。


    这个祭词,不管是镇长还是所官都要念,一念就到上午结束,到正午开席的时候才停。


    等到下午,那才进入七天谢洋节的娱乐,鱼灯、抬阁、滑稽戏、抬阁、马灯等等表演,还有连做七天七夜的谢洋戏,有乱弹班、笃班、越剧班,还有很多小的戏班,总之热闹非凡。


    所以损失一个上午做宴,实在不算什么,江盈知先做完了自己的菜,尤其鱼羹她做起来很顺手,这完全不需要她多费心思。


    倒是牡丹鱼片,她从天没亮,点着蜡烛到这里来,第一件事就是把鱼捞出来,处理完后飞速下刀切鱼片。


    等她自己的东西大概全部备完,然后开始挨个查看,品尝留下的菜,指点其问题,因为有些人他想着反正不是自己担责,总要偷懒的。


    灶房里简直忙碌得要命,到处都是人在走动,婆子抱着柴,往灶膛里塞,还有小吏从外头跑过来,时不时来催,问都做好了没,快到上菜的点了。


    江盈知都一一回复,等到正午,外头开始敲锣打鼓,小吏跑进来喊,“传菜喽——”


    冷盘早就上桌,眼下上的热菜,一道道摆盘精致的菜肴从灶房被送往远处的长桌。


    那十来张长桌上的冷盘早就被一扫而空,有的船老大手里拿着鸭翅,嘴上要说:“冷盘再上点,就那么一些,谁够吃啊。”


    “对啊,总算不是之前那些虾蟹贝了,这些倒是出奇得对味,本来该多来些肉的。”


    “我家小孩也爱吃,那个水晶鱼条,再给我们这边上点,能不能买啊,我给我家里头带点,这菜是谁做的?”


    “这些菜,还真是一看就好吃,”有个船老大咽了咽口水,赶紧下筷子,插中一只鸭腿,一把塞到嘴里,连皮带肉地撕扯下来,那一瞬间,那种油烤过的口感,还有饴糖的甜便席卷了整个嘴巴。


    随着菜上桌,说话的声音都少了许多,后面那些来吃宴席的人都在打听,今年这宴到底是谁主办的。


    “啥第一鲜,是个小姑娘吧,我又没去吃鱼宴,谁知道。”


    “就是她,瞧着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下回我们去她那里尝尝呗。”


    一时附和声响起,又全是筷子打到碗盘上的声音,只顾着埋头苦吃。


    “你们海浦今年这个谢洋节办得不错,”明府官员指指桌上的冷菜,“这冷盘倒是不逊色于明府的,尤其这水晶鱼条,卖相好,有巧思。”


    所官连连陪着一块笑,“新选了个做鱼第一鲜,虽是女子,不过手艺和心思倒是很讨巧。”


    “你们对人才倒是不拘束,”明府官员说了一句,瞧着一道道上来的热菜,每份量都不算多,但是摆盘摆得精致,而且卖相别致,只瞧了眼就觉得滋味差不了。


    他先吃的牡丹鱼片,从成卷的鱼片里抽出一片来,蘸了蘸旁边的酱汁,很脆的外皮,酱的味道很好,他满意地点点头。


    连吃了四道菜,所有菜品的味道都好得不行,各有各的风味,烧鸭的油嫩,文思豆腐的奇巧清口,芦笋嫩又解腻,最后尝的这道鱼羹爽滑,特别合他的口味,一气吃了小半碗。


    他看见旁边有温好的黄酒,更是笑了声,“这心思倒是讨巧,吃点鱼菜总是要配黄酒的。”


    一碗酒下肚,这大官也吃美了,松了口,“虽说我是来要今年的鱼课(鱼税),不过上头也肯减免点税收,今年你们这样样妥帖,到时候还能再谈谈。”


    可把所官喜得面色红润,今年的头一场大宴圆满结束,一点差错都没有!


    只要看大家吃过的盘子,基本都


    干干净净的,而碗筷旁边却是一片狼藉,吃得个个肚子饱胀,要回去都舍不得回去,而是坐在那回味着那些味道,想着哪日再能吃上。


    本来也是体面的人,一到好吃的上头竟也不要脸起来,有些人吃完,还顺走了杏仁豆腐和九层糕,有一群人摸到了灶房,还想再吃点,反正连剩下的也不嫌弃。


    在灶房里一直说今年的谢洋宴办得真真好,下回要是还有,他们肯定要抢位置,把自家的碗拿过来,可以带些菜走。


    所官到的时候,灶房里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他对着这一众厨师寒暄了几句,最后叫来江盈知。


    “好好好,今年这个宴席办的就是一个好字,心思也精巧。除了赏钱外,旁的你能得的一个好处就是,我这边可以把给水师做宴,还有外出餐食的采买交给你。”


    所官说:“你不是开了个食铺,以后有需要可以从你那边采买,他们每人都几十文的定额。”


    “水师有多少个人?”江盈知擦着手上的汗,有点好奇。


    “一百来个吧,”所官要了根水晶鱼条,边咬边说,“等你这边能做好,说不准还有旁的生意。”


    江盈知爽快应下,“行,多谢所官,以后有事就说。”


    这可是人脉也是大生意,有钱赚谁还会不赚,至于名头这东西,不如钱好使。


    本以为这场宴席办下来,江盈知应该欢欢喜喜的,然后再同众人告别,她没有,因为跟大家关系也没有处到那份上。


    只是简单的客套了几句,连让大家到她的食铺里吃饭都没有,跟这群厨子相处可真累。


    她看见外头的日光,想着这几日的折磨可终于结束了,她真的觉得自己只热爱食铺里的海鲜小菜,或者地摊美食,宴席上的大菜做起来实在又费劲又累。


    从前到后没日没夜磨了五天,赏银二两,她掂着钱袋子,哼着小调出来,望着眼前张灯结彩的街道,欢快雀跃的人们,才恍惚在过节。


    她站在那看了会儿花灯,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一路回了食铺睡觉,等到她睡醒,已是第二日清早。


    最近大伙忙着过节,也少来食铺里吃饭,她正好歇几日,小梅和王寻真出去逛逛了,给她留了饭。


    等她吃完早饭,顺手打开门,江盈知抬头看去,往旁边退一步,这人从哪冒出来的,这么快就从外海赶回来了。


    嘴上说:“今日不做生意。”


    庄轻舟晃着扇子说:“我也不是来吃饭的。”


    他本来想迈步进去的,眼神瞟见了从街角走来的王逢年,笑了笑,“哎呀,真是巧啊,我前脚刚到,有人后脚就跟了上来。”


    “不如我们三个一道逛逛这谢洋节。”


    江盈知暗骂了句有病,转身往里走,王逢年用肩膀撞开他说:“怎么,跟你很熟吗?”


    “滚一边去,”王逢年冷笑,“我们两个有约了。”


    第62章 黄油蟹


    四时鲜铺面的大门, 被王逢年当着庄轻舟的面合上。


    王逢年昨日刚知道庄轻舟从宁城赶了回来,今天就见到了,他呵了声。


    江盈知在他身后探出头, 喝了口水, 指指门,“关门干啥?”


    “哦,他不想进来, ”王逢年随口一说, 又道,“不过我跟他自小便不对付, 刚才同他扯谎, 说我们两个去逛。”


    “要不, 请你赏个脸?”


    外面庄轻舟仍旧在敲门,他想说的话还没说完, 这大门就给关上了, 他很不服气。


    本来江盈知还想等小梅回来的, 今日又不开门做生意, 她听庄轻舟的声音吵得慌,所以应下了。


    她指指后面那道只有一人能通过的小门,“从那里出去吧, 出了门就是大街。”


    她留了张纸条给小梅, 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把庄轻舟扔在门外,和王逢年一起从小门出去, 走到大街上。


    街上的屋檐全都挂满了灯笼, 随风摇晃, 到处是挑着担的小贩喊:“麦芽糖”“蟹酱,新鲜的蟹酱吃不吃——”


    有很多小孩穿着红彤彤的新衣, 坐在爹的肩膀上,或是被爹娘牵着,都在欢呼,“看谢洋戏去喽”


    或者是不少渔民高喊着号子走过,肩上扛着五颜六色又巨大的船灯,后面跟着摇着船旗的渔民,黝黑的脸上满是笑容,还伸手朝街边的人们挥手,“都来看姚老大做的谢洋戏啊,那边还赏铜板和糖呢。”


    江盈知听到这,问王逢年,“你不办谢洋戏?”


    “办了,王良几个在忙活,”王逢年回她,他并不想应付这些东西。


    他往边上走了一步,离江盈知更近一点,然后问,“你要去看吗?”


    “我不去,我对看戏没有兴趣。”


    两个人的谈话被一阵吹海螺的声音打断,迎面而来是一艘木船,几十个人扛着它,后面一堆的人在往路边撒糖,撒米,有人大声说:“来四湾那,看新船下海,都过来,到时候有饭给大家吃。”


    紧随着就是震天的敲锣打鼓声,大家穿着红彤彤的衣服,一边走一边唱,后面则是好多个穿着戏服的人,全都是外洋来的戏班,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这里到处都充斥着热闹与欢笑,对于海浦镇人来说,这是个很盛大的节日。


    越往前走人越多,桥上都挤满了人,要过只能硬塞进去,江盈知停住脚步,她犹豫,“真的要过去吗?”


    人越多她越不想往前凑。


    王逢年跟她说:“前面有舞龙的,你要是不想看,我还有个去处。”


    “什么?”江盈知问他,她对舞龙兴致缺缺。


    “做你自己的船旗去不去?”王逢年偏头瞧她 ,又指指对面的小巷子,“那里有家做船旗的铺子。”


    江盈知倒是来了兴趣,“船旗也可以自己做的吗?”


    “可以,”王逢年领着她往前慢慢走,“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船旗可以印自己名字,另外的定风旗上的图腾也能选。”


    两个人并肩走着,路上有行人路过都要瞟一眼,江盈知只顾着问,“图腾?原来可以自己选图腾的,我还以为只可以用鳌鱼。”


    王逢年走在外侧挡着人,他说:“其实只可以用鳌鱼和海泥鳅,鳌鱼在古代传说里能立四极,也就是极远而宽阔的地方,大家认为能辟邪。”


    “至于海泥鳅,”他轻轻笑了声,“是大家嘴里说的龙王外甥,专门管鱼类的鱼皇帝。”


    要是在街上逛,没话聊两个人会显得很别扭,可这会儿江盈知倒是全无这种感觉,她觉得很有意思,“这海里的泥鳅也能当统领了。”


    王逢年见她爱听,又说了点其他的,比如渔民三月出海,看见第一条大鱼浮出水面的时候,要敬奉它为鱼神,撒米粒,送它船旗,以保佑平安。


    又比如渔民把海里不认识的鱼称为海怪,又叫海和尚。


    如此便一路聊着,穿街过巷,到了一间屋外挂着五颜六色船旗的铺面,店里有伙计过来迎接。


    “王老大,你上次要的料子全都到了,请跟我上楼来。”


    伙计在前面领路,请两人坐到靠窗的包间里,窗户大开,能看见底下吵嚷的人群。


    等江盈知看够了,转身的时候桌上已经摆了很多三角旗,颜色红黄黑白等都有,还有同配色的波浪边。


    “你可以自己搭一搭,”王逢年把旗子转过来,“我的第一面船旗是我娘在的时候,她领我来这个铺子里做的。”


    “那时你配的什么颜色的,”江盈知问了句,她知道王逢年的娘早就故去了,只有一个不着调的爹。


    王逢年点点红色的旗子,“是红旗黑字,没有边,没有写名字,只写了个顺字。”


    “那我写个满字,”江盈知挑着不同颜色的船旗,顺嘴接话,她挑出蓝色的旗子和白边,最喜欢这个配色。


    王逢年突然说:“所以是船满鱼满网满。”


    “你还记得啊,”江盈知有点惊讶,那还是她被王良请过去教老王头做饭时,顺嘴说的。


    王逢年嗯了声,“很顺口。”


    他又说:“船旗除了写自己名字,还要写吉利话,你看看。”


    他又把一本小册子递过来,江盈知看了眼,上头全是诸如吉星高照、风调雨顺的话。


    她选了个四海平安和年年有鱼,桅杆上的定风旗她还是要了鳌鱼旗,虽然绣的麻烦了些,可真的很威风。


    船旗是船的门面之一,不能马虎,王逢年让她多做点,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光做船旗,江盈知交了二两的订金,毕竟这不管花边还是鳌鱼都得要绣娘一点点绣,很费时费力。


    至于上头要印的满字,店家让江盈知自己写在纸上,到时候拓印到木块上,木工师傅会刻好,可以直接用,这块印板会永远留在这家店里。


    她写了个很端正的满字,店家笑着收起,“等刻好我就给你放在左边这里啊。”


    王逢年朝着店家微微点头,毕竟他名字的印板就在那。


    江盈知从铺子的楼梯上走下来,她语气透露着兴奋与欢喜,“以前对船的期待只有一点,现在我对新船的期待已经很高了。”


    大概是有了参与感,而且在自己选着船旗配色的时候,都给她这艘船是她的那种确定感。


    王逢年面上有了浅淡的笑意,“等它造好还有点不少时间,倒是船旗的话会早些,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从卖船旗的铺子里出来,其实还早,王逢年也没有想过去街上,又热又挤,他提议,“不如去做灯,今晚还有鸟灯舞。”


    “你会做灯?”江盈知倒退着走了几步,王逢年说:“别这样走。”


    他又回答她的问题,“会做一点,你会不会?”


    “我不会啊,”江盈知摇摇头,她没有做过灯,尤其是竹篾做底纸糊的灯。


    王逢年今日出奇的有耐心,“我可以教你,你学会了,也可以给你妹妹做一盏。”


    “走吧,这压根难不倒我,”江盈知很自信。


    到了专门做灯笼的铺子里时,她蹲在地上一脸懊恼,“比我想的要难。”


    不是那种直筒形的灯笼,铺子里挂的灯笼都是各种形状的,比如鱼灯,有鲳鱼灯、螃蟹灯、龙虾灯,双合鱼的这种灯形很有意思,是一身两个鱼头的。


    除此之外还有鸟灯,海鸥、海燕或者是白鹤,每个都栩栩如生,但难度不小。


    要割竹条有的还要往回压,以及牢牢固定,江盈知对做食材雕花很感兴趣,也能耐得住性子,但是这种只有根细骨架要拼接的,她沉默地想,现在说买还来得及吗。


    “那你帮我吧,”王逢年拿着白宣纸,他低头寻找合适长短的竹篾,轻声说:“我给你做个白鹤灯。”


    “不要给我做啦,你自己给自己做吧,”江盈知觉得奇怪,“我可以买。”


    王逢年没有立即接话,他选好竹篾抬起头说:“那你到我这买吧,我很便宜。”


    江盈知见他刚不说话,以为被打击到了,没想到他这么说,又扑哧笑出了声,她点点头,“好啊,但是要看看王师傅的手艺。”


    “王师傅手艺挺好的,”王逢年回了句,他不是在说假话,他的手很灵活,几根竹篾在他的手里弯来绕去,立马有了鸟头的形状。


    他做的骨架并不复杂,不需要太多细骨骼,只是拼接的时候相对麻烦了些。


    江盈知坐在个小矮凳上,并着腿,给旁边真正的纸灯师傅让路,托着腮说:“要这是鱼骨的话,我能给你搭一个仙鹤。”


    “那要很大的鱼骨了,”王逢年说完,又很顺口地喊,“小满,帮我拿一下那边的浆糊。”


    “这个吗?”江盈知拿起地上的浆糊,伸手递过去,王逢年也伸手过来接,他温热的指腹搭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的碰撞,而后又立马撤离。


    江盈知抬眸看他,王逢年低垂着眼避开,手摩挲着浆糊罐子,罐子壁上有浆糊,他的手指也沾了点。


    明明这间铺子里充斥着很多的声音,篾匠在劈着竹子,纸匠一边哼调子一边喊旁边的人过来拿灯笼,还有店家招呼其他人的声音。


    吵嚷纷杂,这一处却又出奇得安静,有的人都能听见自己怦怦如雷的心跳。


    当男女双方不说话时,氛围便变得奇怪起来,像是平静的海面在积蓄汹涌的波涛,只等待大潮汛的来临,而在此之前,似乎风平浪静。


    “那个,”江盈知尝试开口。


    王逢年说:“要不”


    两个人的声音撞在了一起。


    没有出现相互谦让的戏码,而是王逢年接着说:“我的骨架做完了,等会儿让其他师傅糊纸吧。”


    “到时候记得跟我买。”


    “嗯,回去吗?”江盈知还是把话问出了口。


    王逢年撕着自己手上的浆糊,心下叹气,他没有答应,只是说:“有家鱼铺的青蟹特别好,膏黄足,你要不要去看看?”


    “这么快就有膏黄了?”江盈知又变得活泼起来,“那走走,我看看是什么品种的青蟹,我们西塘关口的青蟹还不够肥,只能吃点蟹肉。”


    王逢年把自己的白鹤骨架托付给纸匠,说是请他先糊,晚点会过来拿。


    之后带着江盈知绕到了一家鱼铺里,那也是在小巷子里,门面不大,海鲜全摆在门前,盆里装着不少海货,很多大鱼,但是她一眼瞟见了大盆里的螃蟹。


    她立即蹲下,仰头问店家,“我能抓起来看看吗?”


    “白送你都行,”店家咧着嘴笑,本想说自己受过王老大照拂,这些螃蟹是专门留给他的,看到王逢年的眼神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江盈知抓了只螃蟹在手里,原本张牙舞爪的螃蟹立马老实了,她沉浸在看螃蟹里,很少有人看螃蟹都会笑出来。


    笑容爬上她的眼角眉梢,江盈知反反复复地看,尤其盯着反面的软甲壳看了很久,确定是黄油蟹。


    它的壳里和蟹腿都已经透出橙黄色来了,这就表明里面积蓄了满满的膏黄。


    正常的青蟹到了立秋后才渐渐变大,肉肥且蟹黄多。


    但是黄油蟹却不一样,它也是青蟹,却是热夏里母螃蟹爬到沙滩上,受到暴晒后,蟹膏慢慢地转变为蟹黄。


    持续的高温会让它的身体基本全是蟹黄,像是凝固的黄油,行家管这个叫化油,江盈知手上拿的这一只,就是最好的“头手”,整只螃蟹除了薄薄一层蟹壳外,里面全是蟹黄。


    她如果现在折断螃蟹的任意一只蟹腿,从折断处就能看见,那蟹黄如同融化了的黄油一般,从断口缓缓流出来。


    至于稍微差点的,没有完全化开的叫作二手,其次就是膏油蟹,里头会有橙红色的膏块,吃起来有点沙沙的口感,却也很好吃。


    江盈知很少能看见野生的黄油蟹,而且是这么好的头手蟹,毕竟野生的要价特别贵。


    后世的手段很多,到她主厨的时候,有些黄油蟹是人工用特殊的灯光,强行促黄得来的。


    她真的很惊喜,对着手上的螃蟹爱不释手,忙问店家,“这盆螃蟹能不能都卖给我,价钱好说,要是还有的话,我还要。”


    店家看王逢年,王逢年说:“他卖的,家里有子侄养青蟹,有这种膏黄蟹拿出来卖的。”


    “哎哎哎,对对对,”店家只管附和,而后才找回到思绪,立即道:“都卖给你,我们海浦青蟹多,晚些海滩上都是,这膏油蟹虽说难得,可毕竟我们那岛上青蟹多,这样吧,你给五十文一只好了。”


    “我们以前也没有卖过这螃蟹,你是王老大带来的,就是熟人了,以后还得仰你多照拂,就给这个价吧。还有没有的话,我今晚就跟我大伯说声,让他给你找点来。”


    店家边说边扯旁边的稻草,随意在手上绕着圈,“我帮你把这螃蟹绑起来。”


    “不要绑,不要绑,”江盈知赶紧说,“再卖给我个桶吧。”


    “啊,那行吧,”店家百思不得其解。


    江盈知这段日子以来,除了看见江珧柱外,很少有这么激动的时候了,哪怕看见海参鲍鱼她都觉得习以为常。


    但是她很喜


    欢吃螃蟹,尤其没有蟹鳃蟹胃,只有满满蟹黄的螃蟹,谁不喜欢。


    王逢年轻松提着水桶,走到她旁边,偏头问道:“这么高兴?”


    “那当然,”江盈知这会儿又喊他年哥,“我们有句话叫作螃蟹上席百味淡,你就知道螃蟹有多好吃了。”


    “你跟我去食铺,我做给你吃一顿就知道了,”江盈知语气都很轻快,“不过这么好的东西,不能加其他调料了,只能清蒸。”


    “等下回青蟹熟了,我请你吃面拖蟹,肉蟹煲、干锅蟹,”她说了几个又闭上了嘴。


    王逢年说:“怎么不讲了,不是还有好多吃法。”


    “讲不下去了,我馋了,”江盈知实话实说。


    王逢年闷笑出声,不过倒是加快了步伐。


    一上午逛下来,回到渔港,出奇的人少,庄轻舟也早就走了,江盈知在前门喊了几声,没人应,里头没人。


    又绕到后门去,一看小梅给的纸条,她回来了一趟,留了句中午在外头吃不回来,带了海娃和秀秀还有顺子几个人玩会儿。


    江盈知把纸条压在板子底下,说了句,“有口福的时候也没有赶上。”


    “年哥,你吃几只?”江盈知到了灶房里,那问话就很自然,她小心拿出黄油蟹,准备自己吃一只尝尝味,其他的螃蟹肯定要留着跟家人一起分享。


    王逢年在生火,他不是能干站着等吃的人,熟练地打着火石,“我吃一只,我不爱吃蟹 ”


    “那吃不吃面,三鲜面,”江盈知又问,她把螃蟹折好放进蒸笼里,从旁边的长桌处找丝瓜。


    王逢年没拒绝,江盈知开始舀面揉面,最后削丝瓜,切着丝瓜还在哼着歌。


    “在哼什么?”王逢年问了句。


    江盈知把切好的丝瓜放在一旁,捞出虾的时候说:“你要听啊,那我给你唱一段。”


    这首摆鱼宴真的很符合她现在的心情,她也不害羞,直接开始清唱,“对虾跳进油锅里,螃蟹抢着上砧板…,红烧墨鱼香,大汤黄鱼鲜…”


    最后她提起旁边放了海蜇的篮子,笑眯眯地唱完这一段,“海蜇皮一大篮,呦喂呦喂”


    唱的人欢声笑语,听的人专注而温柔。


    王逢年想给她叫好,但说不出什么好听话来,江盈知倒是啊了声,急急忙忙往锅里倒水,“我忘记给这口锅放水了,我的锅可不能烧了。”


    终于忙活好,坐下来吃饭已经是晌午后了,这也不是两人单独第一次吃饭了,江盈知没在意,她要好好享用这只黄油蟹。


    从头到尾,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江盈知吃螃蟹,总是喜欢先吃蟹腿,她喜欢把好的东西留在最后慢慢品尝。她掰下一只蟹腿,又沿中间折断,用小一点那端的蟹腿塞进大的蟹腿里,慢慢把蟹肉推出来。


    这蟹腿里是蟹肉,壳里沾着薄薄一层凝固的黄,尝了不过瘾,她拆开蟹钳,当蟹钳被扒开的时候,露出里面大块雪白纹理分明的蟹肉。


    而蟹肉又被犹如蒸好的鸡蛋羹那样滑嫩的蟹黄包裹着,江盈知完全没有准备醋碟,只是清蒸时放了姜片,但蟹肉入口,没有任何腥味。


    她只感觉自己吃了更大块的江珧柱,但是又比它要鲜要嫩,尤其是那一层蟹黄,真的跟鸡蛋羹一样嫩,又有着鸡蛋羹完全没有的鲜香。


    这一口吃完,她品味了会儿,没有急忙拆开蟹壳,而是又拿过来一只碟子,才开始从蟹壳中间切开,随着咔嚓一声,满满的蟹黄便映入眼帘。


    蟹壳里全是膏和黄,没有多余的东西,蟹黄里还混着橙红色的膏,要是把螃蟹放下来,那蟹油会缓缓渗出来。


    江盈知欣赏了好一会儿,头一次没有舍得吃,犹豫了会儿还是拿过旁边的勺子,从中间开始挖出满满一勺。


    这一勺里有蟹黄、蟹膏,还有隐藏在底下的蟹肉,进嘴后不显得很干,蟹油在里面起了调和的作用,是另一种绵密鲜香。


    她头一次吃得很满足,那种鲜味刺激着味蕾,带来的极致体验,以至于吃完后,她有点出神,面都没有动一口。


    因为这个时候吃面,面哪怕叫三鲜面,也难以抵挡她嘴巴里的这种鲜味。


    “那么好吃吗?”王逢年疑问。


    江盈知看他,立马强调,“真的很好吃,你觉得不好吃?”


    王逢年压根没吃,光顾着看她吃了,把自己的螃蟹递给她,“你这么喜欢吃,你拿去吃吧。”


    “我真的不爱吃。”


    江盈知真的很不解,又反复追问,最后美美吃了两个黄油蟹。


    吃完后,刚收拾完灶台,门口响起了敲门声,是在院子边的侧门,外面有人隔着门喊,“小满师傅,小满师傅,有没有人?”


    江盈知一拍脑门,差点忘了跟新丰楼大师傅约好了,她赶紧回道:“来了,大师傅你等等啊。”


    “小满师傅,我来找你切磋厨艺了,”新丰楼大师傅手里提着不少东西,他身后的伙计也提着很多的食材,面色带笑。


    江盈知惊讶,“快请进快请进,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来?”


    “找你切磋,肯定不好空手上门的,这些是我备的一点薄礼,第一次来你食铺里,”新丰楼大师傅笑容满面,他提提自己手里的袋子,“也没有拿什么,就带了点干贝、鲍鱼还有海参这些。”


    “我们旁的东西酒楼不多,就这个东西多,真不贵重。”


    “后面拿的是食材,自己上门切磋来了,东西怎么好你自己出,我干脆拿了。”


    他让伙计把东西拿进门,自己也进去了,然后惊讶,“王老大,你怎么也在这?”


    新丰楼大师傅寒暄,“好久没见你赏脸到我们酒楼里吃饭了。”


    以前王逢年可是新丰楼的常客。


    王逢年掩下不耐烦,他找了个借口说:“最近没人请。”


    新丰楼大师傅干笑一声,他们酒楼天天有人做宴,都在那说王老大不来。


    他只好转向江盈知,诚恳地说:“小满师傅,原先想着切磋切磋,这会儿看王老大在这,要不到时候请他做个评判?”


    “我最近做的是道新学的菜,也想多听听旁人的意见。”


    江盈知当然没有不应的道理,“成啊,他是你们那的常客,也吃过我做的,肯定能评判得很公允。”


    王逢年不确定地问,“要我来评?”


    对面两个人一齐点头,觉得他看上去就是个很正直的人,评价肯定很公允。


    王逢年无话可说,找谁不好找他。


    他是个偏心眼。


    第63章 刀鱼馄饨


    两个厨师的切磋, 虽然想要个评判,但重点在相互交流。


    新丰楼大师傅洗着菜的时候说:“自打吃鱼宴输了,别人虽笑话我, 我自己倒是想得开。”


    “出去岛外一趟, 就觉得你那日说鱼有百味,人尝千味,倒是真妙, ”大师傅同江盈知说, “我那会儿转道去了临安,在那尝到了一道菜。”


    “是从湘省那边来的厨子, 他有一做法, 把他们湘省山里的枞菌拿来同海参一道炖, 我当时就想,这不白白糟践东西。”


    “当即点了一道, 尝后发觉真是我自个儿把自个儿框住了, 这些年老是做相同的菜, 闭着眼都能做, 放什么东西,用什么调料,也是实在无趣。”


    大师傅倒是个很坦荡的人, 甚至还感谢了一番江盈知, 说要不是她横空出现,叫他明白人外有人, 怕是这会儿都还倨傲着。


    因为人总是喜欢被追捧的, 尤其在一年又一年的追捧里, 整个人都开始浮躁起来,也变得格外倨傲, 觉得在整个海浦,自己已经站到了顶尖。


    而江盈知的出现,是


    在海浦所有厨子脸上,都狠狠踩了一脚,让他们知道,有人年纪轻还这么厉害。


    让江盈知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连连客气几句,后面她倒是真心实意地说:“出去见识总是好的,外头风味广,人的口味杂,吃的东西多,见了别人做的那些东西,总能有些感悟。”


    “这食道不就跟佛道一样,也要参悟,参出点名堂来,这在吃的上头手艺也更为突出精进。”


    江盈知片着鱼肉,准备剁成鱼泥,她思索会儿又说:“虽则大师傅你今日找我来切磋,可又拿了这么多东西上门,我也总不好心安理得收下。”


    “顺嘴说几句,海浦现有的菜都太过于老底子了,意思是一尝正宗又好吃,这些肯定也要有人传下去,不过要是多引些外来的菜式,生意肯定也要好不少。”


    大师傅点点头,又笑道:“你教给鸿兴楼的那些菜,我尝过,确实风味独特。”


    “尤其那道酸菜鱼,我让伙计去买过很多次,腌的这菜跟雪菜味道不同,我自己琢磨了许久,也腌不出那个味道。”


    “倒是不适合你们新丰楼,就胜在新奇,你们新丰楼以鲜出名,不如多去姑苏,那地的菜很适合你们多学点,不管是银鱼干同火腿一起烧,还是醉鲤鱼,那生意自然也会比以前更红火。”


    江盈知如此说,而且她觉得鸿兴楼和新丰楼两个就不是一个赛道的,竞争起来很没有必要,与其相互攀比竞争,还不如各发展其所长,百花齐放。


    “说得极是,倒真该去瞧瞧的,”大师傅应声 ,已经在琢磨让谁去一趟学点东西了,毕竟姑苏离海浦还挺远,来回不容易。


    “要是真去的话,到时候也给你带些他们那地的银鱼干和糟鱼来,我知道那地方这些干鱼都很不错,”大师傅心里想着,嘴上便说了出来。


    江盈知先谢过他,两个人做菜的时候会闲聊,从陈皮如何选,到鸡去哪里买能买到正宗三黄鸡,又聊咸的鹅肉炖狮子头,滋味到底有没有说的那般好。


    如此江盈知的鱼泥已经搅打好,那细密一点刺都没有,她今日只想做一顿鱼肉馄饨,明日早上摊子上就卖这个。


    她弄出来的鱼肉油润而有黏性,没有完全剁碎,也保证了鱼肉的颗粒,她用扁平的筷子一刮,往馄饨皮上一抹一捏,馄饨成型,她挨个放在盘子上。


    “这要是三月的刀鱼,做成馄饨倒是不错,”大师傅感慨了句,他有些不明白,海鲈鱼的味道比起刀鱼来可差得远了,并不大适合做成馄饨。


    而刀鱼做成的馄饨,早春出来的鲜货,鱼肉紧实细腻,而是馄饨皮用的都是厚皮,而不是薄薄的一张,一咬就破。


    这种厚皮能包裹住鱼肉的鲜美,让馄饨在水里沸腾的时候,渗出的油脂不会外漏,仍包在皮里,鲜美而又没有任何的刺,咬开皮后涌出的汁水,哪怕被烫的舌尖发疼,都想要整只塞进嘴里。


    但那是刀鱼,是上等的鲜货,而江盈知做的海鲈鱼馄饨,是海里平平无奇的海鱼,肉多但算不上鲜美,这会儿也过了海鲈鱼最好吃的时候。


    江盈知只是包着馄饨,听到这话笑着摇头,“别看我这铺子名叫四时鲜,可我这也不卖上好的时鲜啊,刀鱼鲜美的时候价贵,我倒是能吃口尝尝鲜。”


    “可我们前镇的人没钱的要多些,他们想吃口好的,只有味道上过得去,不拘束是什么食材。”


    “不过大师傅,想要鲜不一定得要上好的食材,就这种海鲈鱼,一样能做得好吃,别看我做的简单,现在煮了给你尝尝,不会让你白来的。”


    新丰楼大师傅毫不怀疑,“那我可要细细地尝一番,你做的东西就算是碗鱼羹也跟旁人的不一样。”


    江盈知笑着接受他的夸奖,指指手上明显不同与白面不同的馄饨皮,“这是燕皮,闽省那边来的,用猪肉的后腿那块肉敲出来的,以往其他人吃的是肉燕,包了肉馅,我做的肉包鱼,这叫鲜上加鲜。”


    “所以别瞧只用海鲈鱼来做馅,这皮要是用不一样的东西,做出来滋味也不会完全逊色于刀鱼,当然还可以鱼肉泥掺点面粉来和馅,做成鱼皮,再用来包鱼肉,吃起来又与肉皮包的不同了。”


    真正的切磋不在于手艺上的碾压,而是对于不同食材的心得。


    大师傅听后想了好久,连连感慨,“这次切磋我倒真是受教了,我回去得好好琢磨琢磨,从前只知道在技艺上下苦工。”


    说完接过她递来的这碗馄饨,汤底白而不浓,油花只有些许,那包裹住鱼肉馅的燕皮并不同面皮那样泛白,而是清透,紧紧包裹着没有一点缝隙,透出鱼肉的色泽。


    他几乎抱着吃刀鱼馄饨的心,去品尝这一口并不正宗的鱼肉,要不是看见是海鲈鱼做的,他估计真不大尝得出来。


    尤其是那燕皮,面皮被煮后是软的,但燕皮是有韧劲的,这种韧劲过后,当尝到里头鱼肉是嫩而多汁的时候,会有格外不同的感觉,是完全摒弃了传统做法后,带来一种格外与众不同的新鲜感。


    而且做馄饨,底汤肯定也要足,大师傅自己做馄饨,少不了鸡汤或是火腿,要不就是拿点鲜干货煨出来。


    而江盈知却不是,问她那汤咋熬的,她指指旁边拆下来的鱼骨鱼肉和鱼头,“就拿这三样熬的,我放摊子上卖的,要是用其他的好货熬出来,那大家都要吃不起了。”


    “可你这燕皮,不是肉的更贵,”大师傅很不解。


    “这啊,猪后腿的肉不值钱的,”江盈知跟他解释了几句,这后腿的肉是精瘦,没有肥膘自然不大受欢迎。


    大师傅又说:“你这敲敲都费劲,要花不少功夫吧,在摊子上又才卖六七文一碗,可不亏本了。”


    “哪有亏本的,”江盈知笑道,“我要一个人做活,那才亏本。”


    这燕皮现在食铺里的人基本都会做,下了工没事就开始敲肉,把它敲成薄薄的燕皮后,再晾干后变成了如同纸一般的干燕皮。


    干燕皮保存好能放很久,只要保管得好,香气也不会散,而且取用也方便,沾湿后就变软,不会破,可以直接包,她打算攒够一定数量,就拿出去卖。


    大师傅感慨于她的这份心思,又忍不住多嘴,“你这样好的手艺,要不是开的食铺,只怕吃得人会更多。如今你既开着食铺,又不放弃摊子,两头兼顾,只怕生意再忙些,你就吃不消了。”


    “可有打算过以后要如何,虽说眼下你有了点名气,可这名气日子一过也就消了,要是想长久留下,得拓宽店面,再多招点人手,叫伙计出去招呼人来吃,这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他倒是真的为江盈知考虑,觉得手艺好的人就该配上更好的名声。


    江盈知却说:“有名气虽然好,不过也得一步步来。”


    大师傅也不再多说,他掀开自己带来的坛子,一股发酵的酸气从里面冒出来,即使在没有封闭的灶房里,这味道的冲击力依旧很刺激。


    “这味道,酸得可以,”江盈知捂住鼻子,往外走了几步,嗅觉过于灵敏,这酸味简直就是往她脸上罩。


    大师傅笑着说:“这就是我之前去学的,湘菜里的一种酸鱼,别瞧闻着酸,吃起来那滋味没得说。”


    这酸鱼腌起来很麻烦,要先把鱼在香料里浸个三天,再裹一层糯米粉一层玉米粉,一层鱼一层粉,腌一个月出来,那酸气十分醇厚,连鱼骨头都是香的。


    大师傅叫江盈知夹点肉来尝一尝,说实话她还真没有吃过这种发酵出来的酸鱼,她对美食的容忍度很高,哪怕样子看上去像是生鱼,也许吃一口会有腥气。


    她也欣然拿起筷子,顺着边夹了一小块,不破坏完整的鱼身,放到嘴里前她预想过那种酸,但这是另外种不同的酸,不是醋味,也不是牛奶变质后的酸,而是种酸香,有着各种复杂的香料混合味道,明明只有一点,却是回味悠长。


    江盈知说:“这腌得好,酸味闻着浓,吃着却刚刚好…”


    她说了不少酸鱼的好,可把大师傅给乐得脸上堆满了笑,“晚点我教你腌。”


    “我这人可爱把玩笑话当真了,大师傅你到时候不教我,我都得上门去找你,”江盈知用玩笑话的语气说着,然后又夹了点酸鱼,忍不住眯起了眼,有点酸,但酸的实在过瘾。


    大师傅也笑呵呵地应着,小火慢煎酸鱼,等他煎完后,才端出去。


    他送到王逢年的面前,热情招呼,“王老大你快尝尝,保管不是海浦本地才有的吃食。”


    江盈知把煮好的鱼肉馄饨也放到他面前,不多,才三只,另外的她还没下锅。


    王逢年拿过筷子,又问了一遍,“真要我来评?”


    “怎么了?”江盈知问他。


    王逢年很直接地说:“我不喜欢吃酸的,大师傅我评判不了。”


    “我喜欢连汤带水的东西。”


    意思是他在酸鱼和馄饨中间,毫无疑问地选择了馄饨。


    大师傅张了张嘴,正想说你还没尝呢,又闭上了嘴。


    这时后院的小门有了动静,王寻真大包小包提着东西进来,连脖子上都挂满了,她一进门就先叫嚷道:“好酸。”


    “散这酸气很香啊,是不是放了坛子里好久的,”王寻真赶紧把东西脱手,走过来说,用手包住嘴巴,“我觉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我能尝口吗,就一口,”王寻真伸出一根手指头,她的视线全在菜上,压根没管坐在一旁的王逢年。


    江盈知笑,“大师傅,你要是觉得行,叫她尝尝吧,别的说不准,可这上头的,阿真还是能说不少的。”


    新丰楼大师傅并没有意见,王逢年看王寻真进门,立马拿过那碗馄饨,把酸鱼往外推了推。


    王寻真吃起东西来,哪管被酸鱼酸到眉毛皱起,也依旧吃得很尽心,连鱼骨都被嗦得很干净,一点鱼肉都没有沾在上面,要不是鱼骨实在有点大,她说不定都能连着肉一起嚼了咽下肚。


    后面她还真的试着把鱼骨嚼了嚼,发现能嚼得动,味道也不差,干脆连鱼带骨头全都嚼着吃完了。


    大师傅问她如何,王寻真说:“我买两坛,一天吃光,接下来的日子闻着味就饱了。”


    可把大师傅逗得哈哈大笑,还邀请她上新丰楼吃饭去,王寻真半点不客气,说要下次带着小满一起过去。


    至于这次的切磋结果,王逢年指望不上,他不知道在想什么,王寻真只顾着吃,是江盈知和大师傅自己各自说的。


    约好下次时间再来后,大师傅才带着伙计离开,江盈知去洗手。


    王逢年把一碗馄饨吃完后,他敲了敲桌子,一脸淡然地问王寻真,“你今晚做什么去?”


    王寻真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就想睡觉,她回了句,“我睡觉。”


    “谢洋节当日有舞灯,你睡什么觉,我带你去看,”王逢年如此好脾气说了一句。


    “啥?”王寻真不敢相信,她抬头看看天,“你带我去看舞灯?我怎么听起来觉得这么渗得慌。”


    她难得机警了一回,“你不安好心,这么多年里,就算我来海浦,你也压根不搭理我。”


    王逢年没回她这句话,他装作不在意地说:“你去不去,不去拉倒。


    “你还可以叫上其他人一起来。”


    这踩到王寻真的命脉,她倒是贪热闹,哪里有玩闹的地方她都爱去,至于后面这句,她在这里玩得最好的只有江盈知。


    要是让江盈知陪她一起去,就算是王逢年不安好心的需求,她都会去的。


    所以她立马喊,“小满,你陪我去看舞灯好不好,把小梅也给叫上。”


    江盈知在后面很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啊,你想去哪里看,我都可以。”


    王寻真欢呼,王逢年想的却是,凭啥。


    不过等小梅回来后,几个人倒是一起往舞花灯的地方去了。


    那是个在海港另一侧的海岸口,沙滩上一排的纸灯,有青色张牙舞爪的螃蟹灯,全身火红的龙虾灯,或是那扁扁的鳐鱼,又或者是黑色的海燕,里面都插着蜡烛芯。


    只等待天黑的时候逐一点亮,到时候就会出现一条蜿蜒往前的灯龙,在这海岸口,用灯照亮夜色,也向海神祈祷。


    海岸上有很多人,全都笑容洋溢,不少小孩赤着脚,在松软的沙滩上跳来跳去,从东蹦到西,基本都拿着各色小巧的灯笼,那在海浦叫灯笼仔,爹娘特意给他们做的,在手上挥来舞去。


    海面也整齐停靠着不少艘大船,挂满了巨大的灯笼,有冰鲜船的,也有鱼行的,而划来的小舢板和小对船,这些较为小巧的船上也有用竹竿撑起来,挂了很多奇形怪状的灯笼。


    正中央摆着一只很大的船灯,花里胡哨的,里面已经放了不少蜡烛,有人用火折子挨个点蜡烛。


    江盈知盯着看了许久,很多灯笼太过于稀奇古怪,辨认也辨认不出来,但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难免被过节的气氛感染,觉得很有意思,眼前走过一张张带笑的脸庞。


    小梅还掏钱买了三个红彤彤的小灯笼,从不远处跑过来,捧在怀里喊:“阿姐,送给你的。”


    江盈知赶紧伸手,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我最喜欢灯笼了。”


    等她的话说完,她的面前闪过一盏白色的灯笼,她抬头望去,王逢年把上午那只白鹤灯拿了过来。


    他递过去,“你不是说要跟我买的。”


    江盈知看了眼这只展翅欲飞的仙鹤,她有点喜欢,于是便笑着问,“那王师傅要多少钱?”


    “九文吧,”王逢年说,“我的工钱比其他师傅低。”


    “那你这也太低了,”江盈知说得很豪气,“我给你翻十番。”


    这才是相对正常的纸灯价格,她又不爱占别人便宜,但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铜板,她摸摸身上的钱袋子,最后说:“只能晚点回去给你了。”


    王逢年把灯递给她,一直伸着,“拿着吧,送你的。”


    “我们两个的关系,难道连送你盏灯都不行。”


    “而且我想着,你把这次谢洋宴办得这么好,总该说句恭喜的。”


    江盈知看似很好亲近,但在很多时候,她总表现得很疏离而又客气。


    “当然可以,只不过瞧你做的那么费时,不好白占你便宜,”江盈知笑着回答,接过他手里的灯,仔细欣赏这只白鹤灯。


    她又有点好奇,“我看大家大多都做鱼灯的,年哥你怎么会做白鹤灯?这个骨架还挺不好弄的。”


    “我的小字是鹤延,还挺喜欢鹤的,就去学了这个灯形,”王逢年漫步在沙滩上,随意说着,“也想祝你跟白鹤一样,可以鹤立鸡群。”


    江盈知本来应该笑的,毕竟鹤立鸡群这四个字还挺好笑。


    可也就是王逢年这样无心的一句话,让她忽然觉得手里的灯变得烫手起来,带有名字寓意的白鹤灯,不送给其他人却送给她。


    江盈知手不由得握得紧了些,抬头看了眼前面的王寻真,她面上带了点不真切的笑意,特意问道,“怎么不送给阿真?”


    王逢年听到这句问话,转过头看她,言不由衷地说:“她喜欢的我做不来,是真的做不来。”


    “她要什么样的灯笼,那么难做,”江盈知摩挲着灯笼提手,若有所思。


    王寻真被叫住的时候,她正往嘴里塞着糖葫芦,还分了一串给旁边的小梅,含糊不清地说:“我喜欢大鸡腿、糖油果子、红烧肉还有各种好吃的菜,这样的灯笼为啥大家都不做,不是好吃又好看。”


    “你看,我要是送给她,她只想着怎么吃了, ”王逢年适时接了一句。


    江盈知难得的没有笑,只是轻轻摇晃着这只灯笼,白鹤在她的手里摇晃,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那影子也跟着轻轻地晃。


    她有点沉默,大概在串联着什么,许许多多的


    画面从她脑中飞速闪过,又逐一被编织起来。


    她后面选择转道,跟小梅手挽手走在一起,小梅嘻嘻哈哈的,手舞足蹈,“阿姐,早上强胜哥带我们去了佛塔,老高了,阿娘也去了,可惜你没去。”


    “还去哪里玩了,”江盈知有点不走心地回复,她抽出手,在小梅欢快的笑声里,她托着那盏灯笼转了一圈,幸亏上面什么也没有写。


    她又转头,能看到离得不远不近的王逢年。


    后面当她每一次转身,总能看见他跟在后面。


    要知道这块沙滩上人特别多,只留有相对的空隙能让人穿过去,而在人群里,要是不紧紧地牵着对方的手,下一刻就会被挤散。


    就像江盈知只是转个身的功夫,她就找不到小梅了,身边都是来往的人,她甚至连穿着显眼绿色裙子的王寻真都找不到。


    但是却能一眼看见王逢年,他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江盈知倒是突然不觉得很奇怪了,大概是某种猜测被证实。


    突然,远处有人放起了烟火,还有一长串的鞭炮,噼里啪啦,涌起了很大的烟雾,人群欢呼着奔跑着,四处跑动,在庆祝着极为热闹的谢洋节。


    她被挤到了最边缘的地方,慌乱间,有人拉住了她的手。


    那么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第64章 秃黄油


    江盈知看拉她的那双手。


    王逢年没回头, 只是握着她的手腕,从人群里穿过,从容地从每个人中间挤过去。


    等到了平稳地带, 江盈知站稳后, 抬头望去,王逢年也看向她,咳了声, 然后才慢慢地松开自己握住她的手。


    他在夜色里看不清神色, 江盈知只能听见他说:“当时怕你摔海里进去。”


    “刚才只是情急之举,没有冒犯的意思。”


    要这是大白天的话, 江盈知还能看见他一本正经的脸, 仿佛他说的都是真话。


    江盈知点点头, 只回了句,“我明白的。”


    她的手腕上仍残存男人大掌的余温。


    “我”


    “我”


    两个人同时开口, 不再跟在灯笼铺时一样, 王逢年率先开口打破僵持, 而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里。


    这种沉默, 即使置身于吵嚷的人群,也依旧没有办法消除,周围全是乱哄哄, 欢呼跑跳的人们, 还有在各个角落响起的鞭炮声。


    但两个人站在一块,面朝对方, 又都同时保持了沉默, 这片地方好像被什么给遮蔽住了, 声音透不进来。


    江盈知心里有点乱,这种并不是出于砰砰的心动, 而是发现对方心思后,突然冒出来的一点无措。


    她能接受别人的好意和馈赠,也能坦然自若地处理好各种问题,但是面对王逢年的感情,那点隐约透露出来的苗头,就已经让她会觉得不安而有负担。


    对于她来说,王逢年是个很可靠的朋友,至少现在是这样,仅此而已。


    在人家没有袒露什么之前,她选择保持了沉默,也没有再重复强调她的心思,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强行说出口会说很伤人的话。


    所以江盈知没有那么像以往那么直接,有话就说,她也难得会有别扭的时候,所以她低头转过白鹤灯,她说:“很晚了。”


    她强调,“年哥,今日真的很感谢你,不管是船旗还是螃蟹,又或者是这盏灯。”


    似乎用这个称呼,就能强调两个人的关系。


    看似亲密,实则又那么远。


    王逢年听了后,面色并无多少异常,他的声音很轻,“不用谢我。”


    “再逛一会儿,还是送你回去?”


    江盈知说:“回去吧,明天还有得忙呢。”


    两个人也没有并肩走着,而是一前一后,江盈知走在前面,王逢年走在后面,如同之前那样,保持着相对的距离。


    谁都没有先打破这场僵局。


    好像两个人的关系依旧如同之前一般,甚至到了渔港,在四时鲜的铺面前,江盈知依旧能用很轻快的语气说:“年哥你路上小心着点,我先进去了。”


    王逢年目送她进门,并没有多说什么。


    他转身往外走,在鱼行路口那几个盏红灯笼底下,看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庄轻舟。


    狭路相逢。


    庄轻舟迈步上前,他啧了声,语气嘲讽,“那么费心把我赶到宁城,然后呢?”


    “哎呀,我从宁城回来,我们王逢年,王老大居然到这会儿还是个老光棍哦。”


    没有动手,王逢年有着足够的克制力,不然庄轻舟现在就被他打倒在地。


    但他没有像头一次相见那样,想让庄轻舟滚出海浦,那么防备。


    大概是因为他明白,所有的一切进展,全看江盈知自己,而非在旁人身上。


    王逢年瞥了眼庄轻舟,看庄轻舟仍旧很不顺眼,今天心情很糟糕,他说:“反正你不睡觉,要不过来打场船拳。”


    庄轻舟呵了声,转身大步往前走,连头都没回,谁疯了要跟这个莽夫对打,他会直接掀王逢年老底。


    这两个人的心思江盈知不清楚,她也没有困扰到一晚上都睡不好觉的地步,相反的,她压根没多想啥。


    她回来的时候,小梅几个全都在院子里等她,买了些糕点,一见她周巧女就给她塞了块。


    很甜,是那种齁甜,而且还很粉的糕点,一下让她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赶紧跑到灶房里去找水喝,一通翻找折腾后,还想啥,只顾着嘴巴里的甜了。


    等到洗漱完,躺在床上时,江盈知心里还有点想法,暗戳戳的从深夜里冒上头来。


    她听见自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被子蒙在头上,决定别人不动她不动。


    全然忘记拒绝别人的时候,那么犀利而又不留情面。


    到了第二日一早,她真的没时间想了,本来因为谢洋宴,这么长的时间里没有出摊,食铺也没有开门。


    她在逛的路上碰见熟客,都被熟客拉着问,意思是她到底哪天开门,知不知道大家这些日子吃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嘴巴都淡得没味了。


    江盈知都很不好意思,因为后面她实在忙不过来,干脆就停了生意,让他们去崔大妞那个摊子上买鱼丸吃。


    为此她真的歇了不少天。


    所以为了弥补,她一大早就起来包馄饨,旁边是一堆敲好的燕皮,另一口大锅里则是熬到沸腾的鱼骨汤。


    小梅送海娃回来,她凑到江盈知旁边小声说:“阿姐,我跟你讲。”


    江盈知把汤里的纱布袋捞出来,她随口应付道:“你讲,不会又是看见海娃跟哪个小孩拌嘴了。”


    “才不是,我会讲这种东西吗,”小梅理不直气不壮地回复。


    她哎呀一声,“我不是要讲这个,姐你别打岔。”


    江盈知选择闭嘴,小梅本来是怀揣着说悄悄话的心思,被这一打岔,她只好说:“我刚去送海娃,才走到门边不远处,对面那门就开了。”


    小梅问,“阿姐,你知道出来的是谁吗?”


    江盈知手顿了下,勺子磕在桶上,她却说:“良哥吧,他一天天起那么早。”


    “才不是,你猜错了,”小梅笑眯眯地说,“是王老大啦。”


    不过她也很好奇,“他看到是我好像有点失望。”


    要知道王逢年一般脸上是没有太多表情的,居然都被小梅察觉到了。


    江盈知转过身,她回了句,“你应该看错了,我下午还要见人,海娃还是你去接啊。”


    “这几天我要把压的小宴都给做了,会很忙,只能小梅你多跑几趟。”


    小梅很快点点头,她说:“好啊,我就喜欢往义塾里跑。”


    拿着算盘走前还要嘀咕一句,“希望明日王老大看见我,不要很失望。”


    江盈知默默地在忙活,手里的动作一直没停,装作没听见。


    前头还有工夫想些旁的,后面倒是真忙,侧门才刚打开,立马有食客走了进来,张嘴就喊,“小满,今日总该开门了吧,我这嘴近些日子真的半点福都没享过。”


    “你听我给你数数它近来吃的东西,大前日我吃三顿海蜇啊,三顿,吃得我到后头吃不下,都想从嗓子眼里把它给抠出来。”


    “前日,好家伙,吃的蟹酱配饭,还有炒年糕,那年糕还是上年年底做的,愣是到今日都没吃完,我老娘嫌那酸不啦唧的,还开了罐臭冬瓜,那又酸又臭,我吐得压根吃不下饭。”


    这老大哥说得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简直是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江盈知很同情他,“要不,这会儿先给叔你来碗鱼肉馄饨。”


    “啥?就一碗啊?”那老大哥自己找了位置坐下,拍了拍桌,“给


    我来五碗!”


    “吐的我昨日一天就喝了碗粥,今日空着肚子来的,赶紧的有什么上什么。”


    他说话的间隙,侧门外又探进来几个脑袋,看见门开了都是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


    “小满你终于开门了!”


    “这生意再不做,小满我跟你讲啊,你是没什么损失,我们这些人可真要不行了,我差点没饿死在家里,”那女人说起来的时候,嗓门很大,难掩自己的激动之情。


    她说完,后面又冲进来一波人,领头的那个人说:“我就知道,我刚没听错,我耳朵多灵啊。”


    “小满,我真的每一天夜里,睡不着的时候,我都在想你,”胖姑娘声情并茂地说,“我都在想做的鱼饼、敲鱼面、金汤鱼丸,、椒盐虾,你啥时候再做锅贴啊,对虾都快到汛期了,这会儿正是好吃的时候。”


    “很快你们就能吃上的,”江盈知在各种闹哄哄的声音里,迅速接过这句话。


    因为她已经找到人专门做锅贴了。


    不过她来不及解释,她的话都被淹没在冲进来的人潮里,全是因为她开门,一窝蜂涌进来的食客。


    导致江盈知出摊失败,只能在院子里卖,连外头的棚子底下都坐满了人,大家最后全都自己上手去捧的,因为这么点人手压根来不及送。


    一群人吃一碗馄饨,吃的稀里呼噜,像是小猫吃到好吃的时候那种咕噜噜的声音,脸上全是满足,有的人甚至还很虔诚,吃的时候先念几句,然后才凑到嘴边吃下去。


    可比新丰楼大师傅品尝的时候,神情要外放得多,看他们吃饭,就能真切明白美食对于他们的意义。


    她等大家终于吃饱喝足后才说:“想吃这个馄饨的,那个皮可以到我这来买,因为是拿肉做的,比面肯定要稍微贵点,十文钱一斤。”


    “买了之后,别看它是干巴巴一张,”江盈知拿起一张燕皮来,晃了晃,似乎毫无韧性,她把这张燕皮沾了点水,盖在另一张上,她说:“不要太多水,轻轻过下水就好,别太急,等它软了包点肉馅进去就行。”


    “实在觉得麻烦,你们找块细纱布沾一点水,盖在上头,皮要一张张起出来的啊。”


    “先煮熟捞出来,再放汤里,不然全是粉很难吃的。”


    江盈知很细心地说着,旁边有个大婶等她说完立马说:“小满哦,你把你自己这卖的东西全说了,也不怕旁人占你的便宜,把你这方子拿出去卖了。”


    “卖呗,”江盈知很大气地回,“反正也做不出我这个味道的。”


    “我告诉你们,只是想叫你们自己在家也能烧点好吃的出来,虽说味道要差上一些,可总不至于老是吃些咸鱼干饭,臭冬瓜腌鱼腌豆腐啥的。”


    “这不管是肉还是鱼,只要你把它剁碎,搅成泥包进去就行,按我说的那些个法子来。”


    她如此说着,好些人心里念着她的好,还在感动间,另一波人手上抢得很快,拿出钱往李海红手里一塞,立马说:“我要三斤,不,六斤,我家里人口多,一天吃三顿,两三天就吃没了。”


    “边上去,你家就四口人,充什么人口多,我家才是,还要六斤,你把皮当饭吃啊。”


    大家吵吵闹闹的,在吃点好吃的东西上,都是你争我抢,互相不谦让,什么邻里之情,全都滚到一边去吧。


    最后江盈知这么长日子,五六个人空闲日子里做的上百斤燕皮被一扫而空,其他人想多买点的,压根没有。


    新的还在晾干烘干当中,哪有这么快能好。


    大家欢欢喜喜拿着燕皮离开,有些人刚回家就把燕皮弄湿,直接用包菜团剩下的菜馅拿来包,那干燕皮被煮过后,又裹着菜馅,出奇得好吃。


    明明那菜也很一般,有点涩口,被燕皮这样一裹,简直叫人难以相信是自己的手艺。


    不止她一个人,好些人试了后,都觉得这干燕皮比他们自己忙活许久包出来的东西,都要好吃。


    不少人吃了一口自己做的馄饨后,不管是虾米混鱼肉,还是鱼干剁碎,或者就是海参馅的,都意外得不错,让人不由得“痛哭流涕”,感慨于自己也能做出这种好东西。


    而江盈知等食客离开后,晌午饭都歇了,实在是这群人吃馄饨都吃饱了。


    她开始处理这黄油蟹,昨天夜里的时候周巧女炖了黄酒,她干脆就蒸了几只黄油蟹给她们吃。


    满黄的螃蟹配点小酒,可把她们吃得飘飘欲仙。


    至于还剩下的七八只,江盈知决定用来做秃黄油。


    秃黄油的秃是特别纯粹的意思,因为这味道实在纯粹,本来应该用入冬后的大闸蟹做的,那个要去掉很多蟹腮蟹胃,只留下蟹黄和蟹膏。


    做一小罐的秃黄油,要用不少大闸蟹。


    而江盈知觉得,这黄油蟹用来做秃黄油才是绝配,虽然她更喜欢清蒸的口感,可是黄油蟹活不了太久。


    她干脆全部蒸熟,挨个拆壳,露出里头满满当当的蟹黄,在用勺子顺边挖的时候,忍不住自己偷吃了口,不硬实,偏油软的蟹黄吃得她眉头上挑。


    然后旁边王寻真啊了声,也被塞了口,她闭着嘴巴小口地品尝,然后问了一句,“谁送的?”


    江盈知语塞,她不想说谎,当作没听见,把还剩一点蟹黄的蟹壳塞进王寻真手里,拿去外头吃吧。”


    自己开始放猪肉,熬秃黄油还就得用猪肥膘,等着肥膘慢慢煸香,油脂渗透出来,在锅里冒泡,葱蒜爆香后,她下入蟹膏和蟹黄。


    翻炒间香气腾的一下升起,江盈知被呛了下,叫王婆子火烧得小点,她慢慢炒着。


    再放黄酒焖透,她拿过一旁的高汤沿边倒入,没过蟹黄,起到调味增香的作用,最后还淋上融化的猪油。


    不怕它油腻,就怕不够香,香气倒是达到了,但凡从这灶房门口走过的人,无一不要问一句,“炒的什么,太香了!”


    江盈知一律回拌饭的,这一罐等今年的新米是等不到了,晚点她就得煮一锅饭,夹一点油汪汪的蟹黄出来拌一拌,或是做点手擀面,拌面也很好吃。


    她准备夜里回到西塘关的时候再吃。


    熬好秃黄油,江盈知收拾灶台的时候,小梅在外面喊,“阿姐,许阿婆她们来了。”


    “哎,来这里,”她走出来,朝两人招了招手。


    许阿婆和周香兰走过来,她们两个是来学锅贴和烧卖的。


    “这些日子安稳下来,也攒了点钱,”许阿婆把手里拿着三两银子的钱袋子放到桌上,只是她并没有太过于高兴,自打听见这桩事的时候,就一直问江盈知亏不亏。


    到现在了,钱都放桌上了,她依旧要说:“小满,要不后面赚了钱,我们俩再分你一点。”


    “实在是你这帮了我们义塾那么多,不好再多占你的便宜。”


    江盈知却开始拿出面团,一边揉一边说:“我教旁人也是一两五,教你们也是,哪有什么占不占便宜的。”


    “义塾正是用钱的时候,叫我给你们,你们肯定也不要,那就学点这个,出摊赚点钱,旁的不说,锅贴肯定能赚


    到不少。”


    义塾打官司到现在,就算请了最好的讼师,连胜后,依旧得按衙门的流程来走,也还要一两个月。


    虽然说打官司的钱王逢年出了,但是赢了官司后,之前那块地要是还想做义塾的话,那么得出钱买。只不过是按当时的市价,也就是七十五两,但是陈家人这些年没付过许先生的月钱,把这个抵扣掉,这块地皮只要三十五两。


    所以她们在凑这三十五两,江盈知也正有想把手上一些方子脱手的打算,找外人不如找她们。


    周香兰学手艺的时候很严肃,也很认真,她说:“我自己早些年也是做过不少面点的,擀面皮对我来说还行。”


    江盈知看了她熟练的动作,啧啧赞叹,“这岂止是还行,这面皮擀得跟专门做这行的一养,那调馅肯定更没有问题。”


    “至于虾,我这边倒是能给你介绍个,你们到时候到他那买就行,保管新鲜。”


    江盈知少不得要说一句,“做吃的一是要新鲜,二是要干净,要是有坏了的虾就不要用了,食客可能吃到不会说什么,但我们还是要有良心在的。”


    “我们知道的,”周香兰忙说,“就算不为着自己赚钱,可这都知道是从小满你那出去的东西,我们肯定也要不能坏了你的口碑。”


    该讲的都讲过,该交代的也全都交代了一遍,江盈知开始教周香兰做锅贴和烧卖,这两样都算不上难,属于别人买了吃过后,稍微琢磨下就能知道咋做的。


    但是江盈知不止给方子,她最要紧的是教馅料,外皮人人都能做,但馅料却不是每个人都能想到。


    好比锅贴,除了鲜虾锅贴,还有纯肉锅贴、韭菜鸡蛋、西葫芦鸡蛋,或者芹菜猪肉、三鲜锅贴等等,反正各有各的不同风味,对于食客来说,吃到这些是另外一种惊喜。


    而烧卖的话,香菇猪肉、猪肉鲜笋、肉末、咸蛋黄这些,还可以做纸皮烧卖这种需要点手艺,旁人没办法学的。


    她还说一定要有汤,最好免费送,叫别人以为自己占了便宜,汤用紫菜的话,反正一点也不贵。


    倒也没有什么生意经,最重要的就是新鲜干净好吃,来的人也就多了,慢慢的钱也就攒了下来。


    后来倒是出乎江盈知的意料,她给周香兰两人搭了块板,两个人自己造了座桥,从摆摊到开了店铺,雇了人专做这两样,在馅料上反复琢磨。


    到不久的以后,大家都知道渔港有家卖锅贴和烧卖特别好的铺子,得赶一大早去。


    而眼下周香兰和许阿婆还正在同面团较劲,想要擀出类似于纸,却薄而不透的效果来。


    但是没学会,又快到了义塾放学的点,只好急急忙忙先回去了。


    小梅说去接海娃和秀秀,江盈知在忙着拟定明日小宴的菜单,听见有人走进来,不是熟悉的脚步声,随口说了句,“这会儿打烊了。”


    “我可不是来吃饭的,”庄轻舟撩了撩袍子坐下来。


    江盈知头也不抬,她哦了声,继续往下写,“那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告诉你一件事情的,”庄轻舟压低声音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秘密。”


    江盈知终于抬起了头,也站了起来,她面无表情地说:“出门往左拐,进了城门后,往右走,路边有个摊子。”


    “啥摊子?”庄轻舟问,他坐轿子来的。


    “哦,卖药的,专门治脑子,你的症状重,他说不定能给你便宜点,早点去瞧瞧吧,”江盈知说完,转了个身,把自己写过的纸一张张叠起来。


    庄轻舟一噎,果然她跟王逢年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他趁着没人的时候在背后说:“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很阴暗的爱慕者,你可防着点吧,他不只求而不得,他还年、纪、大!”


    江盈知不明白求而不得,后面的重点为什么在年纪大上,她听完后只想,庄轻舟在说什么鬼话。


    她懒得搭理,想叫柱子送客,抱着纸一转身,看到侧门走进来的人时,差点没抓稳。


    庄轻舟嘴里阴暗的爱慕者本人——王逢年。


    第65章 蟹黄汤包


    食铺里突然安静。


    庄轻舟倒是毫不在意, 他故意那么说的。


    也是特意等到王逢年过来。


    他才说:“小东家,今日找你是为了正事。”


    语气同刚才的完全不同,是一种格外成熟的声音, 面色冷静。


    江盈知往旁走了几步, 有点不敢相信,“你找我能有正事?”


    “当然,”庄轻舟勾起一抹笑, 瞥了眼王逢年, 极为正经地说,“而是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江盈知抠着纸的边角, 她立即说, “如果是拿些山珍海味, 请我来做的话,又要挑毛病, 那你另请高明吧, 我可做不了。”


    庄轻舟摇了摇扇子, “怎么会, 我又不吃。”


    “这个忙说来也简单,说来又难,我想后日晌午后请你到我府上做一桌海鲜宴, 一共十二道菜, 味道如何不管,菜式必须新颖, 有大黄鱼、扇贝、青头鲨鱼干…”


    他说得很豪气, “办好了, 条件任你开。”


    王逢年这才开口,“条件任我们开?”


    什么叫“我们”, 庄轻舟微笑,“关你什么事。”


    他以为王逢年会极力反对来着,毕竟到他府上来这种事,王逢年应该更忍不了。


    而江盈知还在琢磨,这是不是个针对她的陷阱,她要不要去,但报的食材她还挺有兴趣,而且后日下午她确实有空。


    王逢年大步走过来,很认真地给出自己的建议,“我觉得你可以去。”


    江盈知也忘了之前的别扭,“为什么?”


    她可是知道王逢年和庄轻舟不对付的,他反对这才正常。


    “因为对你有好处,”王逢年如实说。


    争风吃醋可以,但他又不是什么醋都要吃,明显有好处的事情,他很希望能帮江盈知争取到。


    “你信我吗?”王逢年问,“我可以帮你谈。”


    因为庄轻舟自己开出了条件任开的选项,放过他这条大鱼太可惜了。


    江盈知愣了下,她在不麻烦王逢年,和其他选项里,最后没忍住选择了答应。


    她给自己找补了理由,“可以,我对这个宴席挺有兴趣的,至于你要的条件,我也拒绝不了。”


    因为她自己的话肯定只要食材,但王逢年说很亏,他能帮她拿到特别好的鲜货,而且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所以便出现很诡异的一幕。


    一张长桌,江盈知坐正中央,左边坐着庄轻舟,右边坐着王逢年,她不说话,两个男人在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庄轻舟嗤笑,“谈个海鲜宴,你摆什么龙门阵。”


    “海鲜宴,你请的谁,要我再重复一遍吗?”王逢年冷眼看他,“菜式新颖,除了小满,你请不到别人了吧。”


    庄轻舟被他踩住命脉,往后靠了靠,他转了转自己右手上的碧玉戒指。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条件?”


    王逢年挑眉,提出条件,“我要青山岛和周边海域的捕捞和采摘权。”


    “你做梦!”庄轻舟呸了声,“你哪来这么大的脸,望海给你的吗?”


    青山岛以及周边海域是庄家买下的,整个圈住,除了个口道可以过,其他地方不允许渔船进入捕捞。


    这片海域有着全海浦最好的白蟹(梭子蟹),还养育着其他地方难以捕捉的龙虾,也被称为巨虾,个头大得出奇。


    “少说废话,你说应还是不应,”王逢年语气很强硬。


    庄轻舟又不怕他,回瞪,又说了一句,“毫无可能。”


    “小东家,你自己说。”


    江盈知已经明白了,她很乐意坑庄轻舟一把,磕着南瓜子说:“我觉得拿食材,不如到海域里自己捞,新鲜。”


    庄轻舟翻了个白眼,他又确实很需要江盈知的手艺撑场面,虽然他吃的时候嘴巴很嫌弃,带回去都吃完了。


    “海域捕捞五天最多了,”庄轻舟松了口。


    王逢年不退让,“汛期内都可以进。”


    “你,”庄轻舟的手压在桌板上,后面又坐了回去,“十天,不能再多了。”


    王逢年敲了敲桌板,再次重复,“汛期内。”


    “十五日,你不要狮子大开口,”庄轻舟有点后悔,干什


    么要特意踩着王逢年来的点。


    王逢年最后一次重复。


    “一个月,再说这笔生意我就另请高明,”庄轻舟的忍耐到了极限。


    王逢年这才爽快地说:“成交。”


    他当着庄轻舟的面,跟江盈知说:“到时候我把乌船借你,捞一船卖十船。”


    “要点脸吧,”庄轻舟语气恶狠狠的,“你不说你是船老大,我以为是哪来的叫花子。”


    王逢年并不动怒,他不以为然地道:“你可以试试下次再说条件任开的话。”


    大话说到他面前,不把人往死里薅已经是他的仁慈了。


    庄轻舟想拂袖而去,起身时又冷静下来,“小东家,记得后日下午早点来。”


    “你别跟过来,”他又转过头对王逢年说。


    王逢年觉得庄轻舟有病,人家正经做活去,他跟着去当镖师吗。


    等庄轻舟走后,江盈知正乐着,瞟到王逢年的眼神后,她又立马表示,“年哥,多谢你了,到时候分你一半,再多点都成。”


    王逢年说:“我不要,实在想谢我的话,你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你说,”江盈知手指反复刮着纸张,还是答应了。


    王逢年手放在桌上,骨节分明,轻点着桌面,问她,“我很阴暗吗?”


    “我年纪很大吗?”


    明明都是很普通的问话,语气也很寻常。


    江盈知痛恨自己的记性好,能很快想起庄轻舟的原话,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很阴暗的爱慕者,你可防着点吧,他不止求而不得,他还年、纪、大!


    她突然的语塞,避开他犀利的眼神。


    王逢年也不追问,语气带了点落寞,“但他有一句没说错。”


    “我确实是求而不得。”


    他最后盯着江盈知的眼睛问,追问,“小满你说,我求了后,会得到一点点吗?”


    王逢年倒不是耐心告罄,而是他想展露自己的心意,为此他已经做足了准备,也不怕被拒绝,所以话语直白。


    但这到底要江盈知怎么回答啊。


    江盈知压根没办法说,而是立马起身,门口小梅和海娃进来了。


    小梅放下东西,有点奇怪,“阿姐,你们两个在谈事情吗?”


    “已经谈好了,”王逢年退让,他站起来,压低声音说,“不论好坏,都希望可以听到你的回复。”


    江盈知想说,怎么弄得跟下战帖前,还友好通知对方一声。


    但她也不喜欢拖着别人,下定决心,这会儿能直接说:“你真的想知道答案的话,到时候我会回答你。”


    “不过我需要时间。”


    “我明天在铺子里做小宴,整天都没有空闲,而后日上午做完,要接庄府的活,晚点回西塘关,再隔日,我得去鸿兴楼走一趟,商量些事情…”


    她同王逢年一一说明自己的行程,意思在于告诉他,之后几日她都没时间,并不是特意躲他。


    况且她也需要时间来想,来正式回答他那些问题。


    “好,等你有空,”王逢年痛快回应,他很有耐心,而且他也很忙,只是抽空来见一面。


    江盈知送他出门,并没有多说什么,她想每一份认真的感情都该被回复。


    只是她确实也很忙,实在没有在这样忙碌的时候,还得抽出空来紧急答复,这会很敷衍,她想好好和对方聊一聊。


    当然她得顾着自己的事情先,随着谢洋节涌入的外岛人越来越多,四时鲜食铺的名气被远扬。


    不少外岛人一上岛,想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就会有热心的渔民或是海浦人,告诉他们,“你要是没钱但又想吃点好的,你就起早来,大早上的你上那家四时鲜铺子吃去。”


    “味道保管错不了,她们这会儿卖的鱼肉馄饨,一口下去鲜的你咬掉舌头。”


    “只是买的人太多,天天要在那跟人抢,你们真想吃,最好天没亮就去,”那个渔民很自豪地说,“我为了吃那一口,就睡在船上,听到水师的哨声后,立马爬起来,刚好能吃得上。”


    那船外岛人都有点怀疑,真有那么好吃,怎么上一年来的时候没听过。


    有个人就问,“那要是有点小钱呢?”


    “那就上她家铺子里吃起,一盘菜几十文,比酒楼上那些大几百文的都要好,”渔民摇着桨,一脸回味,“我没钱,就去那吃过一道灌汤黄鱼,一辈子都忘不掉那滋味。”


    “你们大概不知道,她可是我们海浦今年的做鱼第一鲜,你们要是去了四时鲜,一定得点一道鱼。”


    有个明府来的姑娘感慨,“记得当时航船因为海盗留在这时,她那个摊子才刚摆没多久,那鱼丸味道我到这会儿都忘不了。”


    “从海浦离开后,我吃着鱼松就哭,哭啥,哭我以后再也吃不到这样好的东西了。”


    “没想到人家这么有本事,这会儿就开了食铺,”姑娘笑眯眯地说,“还好我打算以后就住在海浦了。”


    “啊?”渔民不敢相信,有的人为了一口吃的,连明府都不住,跑到他们海浦来。


    这样的人还真有不少,尤其其他临近外岛的人被渔民怂恿,真的天没亮就过来排队。当等了许久手脚麻木,吃到那一口鱼肉馄饨,那种充盈嘴巴的鲜,惊得大家忙闭上了嘴巴,害怕那股鲜从嘴里跑出去。


    等不少外岛人跑去四时鲜铺面,尝到了今日新菜,蟹黄汤包。


    虽然每个人只能买一个,而且这汤包一只要三十文,但是没有人有一句抱怨,相反的,全都在那疯抢,钱就跟抢来的一样,拼命往外撒,柱子光是收钱都来不及收。


    一只只汤包被送上桌,有的人没座位干脆就站着吃,捧着一个盘子里只有一个的汤包。


    大,皮薄,晃一晃里头还有汤汁撞到皮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外露出来。


    有的人嘀咕,“这里头是什么汤?”


    “是鸡汤,”李海红手里端着高高叠起的盘子,给新来的洗碗工,顺嘴回了句。


    那外岛人嘀咕了句方言,大概从语调中能听出,他特别激动,然后一把提起汤包,汤汁都漾在最底下,他准备一口咬下。


    “别大口咬!”他边上的女人喊,“你得先咬个口子,不然要被烫破皮知不知道,哎呀,你这样吃。”


    那女人开始示范,先在薄薄的皮上咬个小口,里头的鸡汤缓缓流出,然后蟹肉和蟹黄慢慢地流出来。


    她顺着边深深吸了一口汤,长叹一声,那种鲜的满足在大中午的,在人还刚吃过东西的时候,都那么强烈。


    更别提后面吃到汤里的蟹肉和蟹黄,那一张包裹着这两样的白面皮,从闻到味道再到进入嘴巴后,吃的人无一惊叹。


    有些人连盘子都舔得精光,然后在那里呐喊,“为什么就卖一个,我有钱!给我上十盘。”


    好多人被无情拒绝后,也不敢再说,毕竟惹毛了江盈知,下次不能进店,那就真的没吃的了。


    没吃到的人都在那哭嚎,十分真心诚意的那种,闹得其他不明所以的路人也跑过来看热闹,一听他们哭闹的理由,不免好笑。


    结果站那站了会儿,瞧见别人吃汤包的模样,也眼馋嘴馋,一问没了,不免跟他们哭嚎的人一样悲从中来。


    有些人回到里镇后还念念不忘,跑到中街的酒楼食铺挨个问,有没有蟹黄汤包卖,一听见有,喜不自胜,忙要了一份,兴致冲冲地准备开吃,一尝味道和皮,蟹黄味的包子,不由得大失所望。


    也让更多人知道,四时鲜的味道只有四时鲜才有。


    闹了两日后,连新丰楼大师傅都找上门了,他对江盈知说:“你这生意做的可是真行,一伙人跑到我们那去问,卖不卖蟹黄汤包。”


    “我们有个面案师傅,是从维扬来的,手艺也精,花了不少时辰做了几笼,一出笼我们几个口刁的都尝过,蟹黄这时候还差了点,不过味道也让还成。”


    新丰楼大师傅说到这,不免停顿了下,似


    乎在回想那个场面,又接着说:“结果点了这份蟹黄汤包的人说,不如四时鲜的味道,可把我们那面案师傅都给臊红了脸。”


    江盈知笑,“要是先吃面案师傅的,再吃我这的,保不准也要对我说,不是人家那个味道,这都不用挂在心上。”


    “说得也是,”新丰楼大师傅不死心继续问,“真没了,一个都没了?”


    “真没了,”江盈知把空空如也的馅料盆给他看,“一点料都没有了,改日要是有空,我给大师傅你送去些。”


    “哎,没尝到这味道真是可惜了,”新丰楼大师傅不免惋惜几句,又好奇,“你还买了青头鲨鱼干?你也好这口?”


    “我才不吃,”江盈知喜欢海鲜,但是对于鲨鱼来说,在她的眼里是保护动物,只不过到了这里,没有这个说法,尤其这还是在海浦每年给朝廷上的贡品里。


    她已经琢磨了好久,迟迟没有办法下手做,也难得的犹豫,本来昨日请了胖师傅来帮忙,不料他今日有急事,没有办法来。


    所以她问了有没有备选菜,准备拿掉这道鲨鱼干,不料大师傅过来,所以她立即求助,“大师傅你下晌有没有空?”


    “有啊,找我帮忙是不是,做个海鲜宴,顺手的事情,这鲨鱼干我常做的,交给我吧。”


    新丰楼大师傅很爽快,“不用还啥人情,记得补我十个蟹黄汤包就成。”


    江盈知失笑,她说:“一言为定。”


    收拾完东西后,庄府来接的马车过来,一群人到了庄府后,江盈知只想说句,有钱烧得慌。


    富丽门庭,旁边有两个巨大的石狮子,门口挂的灯笼都很精巧,透露着我很有钱的气息。


    庄轻舟带着人从门口过来,没想到看见新丰楼大师傅,一听人是过来给江盈知打下手的,不免得多瞧了她一眼。


    “进来吧,”他叫随从把门打开,请江盈知进来。


    难得的,连他的随从都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请人进去,连多余的嘱咐都没有。


    庄府的厨房也弄得特别好,连菜板都是檀木的,桌板倒是看不出啥木头来,只是透露着我很昂贵。


    江盈知啧了声,感慨几句,也没有再管,她只是奔着那大龙虾来的。


    在庄府做宴很有意思,有意思在于,灶房那些人跟庄轻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他们很会碎碎念,拿碗的时候要说:“天呐,到底是谁吃饭要这么好的碗,我每天拿的时候都心都慌得要命。”


    “我才是,端菜的时候,走得比那蜗牛还要慢,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


    自己说的时候,还要格外嘱咐江盈知,“江姑娘,你可小心那把菜刀,不知道哪里来的铁,削东西特别快,可别被它给弄伤了。”


    “还有这个,不要用,不要用,”有个婢女指指柜子里的大盘子。


    “很贵?”江盈知问。


    那婢女摇摇头,“倒是很便宜,就是重,我们端不动啊。”


    江盈知被逗笑,她说:“你放心,保管不会用那个。”


    这么一出,到时候让做活的大伙都笑了声,也放松下来,菜陆续备好,有的早就炖上了,海参是今日泡发的,鲍鱼则是早早的就已经开始发起来了。


    至于虾,她做的是金丝虾球,颜色好看,卖相也好,而且胜在新颖。


    虾泥包裹住虾尾,只留下一截绽开的尾巴,圆鼓鼓的,然后往上缠酥丝,那丝一条条极细,是江盈知用春卷皮切丝炸出来的,沿着虾泥蜿蜒往下缠。


    整个虾球缠起来,再入油锅一道炸,那丝慢慢膨胀,金黄色慢慢覆盖整个虾球,虾尾四处绽开,露出尾部一点橙红,特别漂亮。


    外面酥脆而里面嫩。


    至于螃蟹,这会儿的螃蟹也算不是最上等,她干脆拆了,做了个蟹黄鱼丸,鱼肉包裹着蟹黄,鲜嫩香滑。


    雪白的鱼肉,衬得蟹黄颜色明亮。


    咬掉半块鱼丸,那蟹黄并不是块状的,而是流淌出来的,鲜味倾泻在舌尖上。


    至于扇贝的话,这种扇贝肉厚好吃,但是做法倒没有什么新奇的,她干脆做了扇贝三吃。


    保留完整的壳与肉,一个蒸蛋,一个放粉丝,最后一个则是蒜香扇贝,来的客人每个人会有一碟。


    雪白的长盘子里摆了三只扇贝,一看卖相,让来帮忙的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还有不少大龙虾,江盈知真的很心动,一想到这是从那青山岛海域里出来的,她就更兴奋了,挥舞大砍刀的时候都很有劲。


    最后做大龙虾,她把龙虾壳垫底,取了完整的龙虾肉,涂了酱料微微烤过,放在龙虾壳上,雪白肥厚的肉自然下垂。


    等到要上菜的时候,她再倒了点料汁,沿着龙虾背部的线条蜿蜒而下,再把红彤彤的龙虾头放上去。


    等她做完的时候,这时庄府的客人陆续上门,有两个人撇了撇嘴,在那嘀咕,“也不知道庄轻舟请了谁来,还放大话说吃了味道不好,生意都不谈了。”


    “可别又是啥参汤、鲍鱼这种东西吧,他没吃厌,我看着都烦了。”


    来的六个人没一个对这次宴席看好的,也只是维持着基本的客套,准备到时候不想吃的时候就溜。


    不过进去后,倒是上菜的时候被惊了下,被那大龙虾的虾头吸引住了。


    名字也好听,上菜的小厮说这叫独占鳌头,虽然跟鳌鱼没啥关系,倒是顺了这帮商客的心意。


    当然味道更合心意,他们常吃清蒸口味的,这会儿一吃到这种酱汁香浓,龙虾肉又嫩又滑的,满嘴飘香,都忍不住点了点头。


    更不要说后面的蟹黄鱼丸、扇贝、金丝虾球等等,上了黄酒没顾得上喝,该谈的生意没有谈,只顾着下筷子了。


    听着大家的连连夸赞,庄轻舟诡异地升起了种别样的感觉,大概自豪和欣赏,他慢慢地嘴角上翘。


    倒是有人连吃了几个蟹黄鱼丸后,这才问庄轻舟,“庄兄,这是哪家的大师傅的手艺啊?改明我也去请来做宴。”


    庄轻舟靠在椅背上说:“你可请不起她。”


    “啥?还有我请不起的人?”那人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庄轻舟说:“我用青山岛的海域让她捕捞换来的,你用什么换呢?”


    那人无话可说,最后从这些人嘴里流传出,四时鲜的东家外出做宴,要能让她进岛内捕捞才成,传得乱七八糟。


    送走了这批人后,庄轻舟去找江盈知,他没有挑刺,声音温和,“你今日做得很好。”


    “从明日起到一个月内,那片海域都归你了。”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王逢年会喜欢她。


    但江盈知才没管他态度的转变,只想着她的大龙虾,上好的梭子蟹。


    第66章 青蟹炖蛋


    隔日, 江盈知去鸿兴楼谈生意。


    门口人太多,她要是想从正门过,不被人挤出来就算好的。


    她只好转道从后门过, 进去后跟胖师傅抱怨, “里镇的人可真有钱,百八十文的菜,有些五六百文的, 全都上赶着买, 都到半下午了,人还这么多。”


    “托你的福啊, ”胖师傅笑呵呵的, “不然我们哪里有这么红火的生意, 眼下宴席都排到下个月了。”


    “又来吹捧我了,胖师傅你这样可要不得, ”江盈知笑嘻嘻回了一句。每次来鸿兴楼, 胖师傅和孙掌柜要是不从头到尾给她夸一遍, 那她这一趟就跟白来了一样。


    胖师傅吹胡子瞪眼, “你这个丫头,什么胖师傅,你也跟别人学坏了。”


    江盈知哈哈笑了几声, 趁胖师傅发飙前, 赶紧溜走,正碰上找她谈生意的方泽兰。


    “小满你吃了没, 没吃的话再吃一顿, ”方泽兰还没走近, 先问了一声。


    “吃了,到后院是不是, 找我谈什么生意,又教新菜?”江盈知边走边说,“要是川菜的话,不如去找个正经的川菜师傅,我学的


    也就是皮毛,只会这几样,若是想让我再多教点,那我也有心无力。”


    她也压根不是学这个的,只不过这些川菜都比较出名,她喜欢吃,才跟着学了一手,但要是想叫她长此以往都教的话,那真做不到。


    其他的话倒是还有的商量,有一部分她也不会在食铺里做,太麻烦了。


    方泽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笑道:“想哪去了,不是为这事,你说的在理,我们也早早去寻了其他的做菜师傅。”


    “到这来,你先坐,我给你泡壶茶,”方泽兰说道,进了屋里她边取出茶叶边说,“也不是菜的事,早先还想你在吃鱼宴取了头名,到时候借借你的势,后面觉得,倒是想左了。”


    在她心里,她和江盈知是朋友,要是全都是利益往来,那真的到最后,说不准情谊就变样了,所以她劝自己爹放弃了这个想法。


    方泽兰提起紫砂壶,笑着说:“说是谈生意,其实是谈你的生意。”


    “有没有想过到里镇来做生意?”


    江盈知抬头看她,有些不解,“眼下我那都忙不过来,到这里再开个店铺,那更要不得了。”


    “我是说,”方泽兰把茶放到桌子上,也坐下道,“你那前铺的干货生意。”


    方泽兰把她的想法细细说来,“把那搬到里镇来,你不知道里镇人的钱有多好赚,你的东西又好,何愁赚不到钱。”


    “只是东西不能老是那些,我知道你们西塘关那里也是有海参的,到了捞海参的时候,多弄些干海参。”


    “还有你那鱿鱼丝、鱼松,干燕皮还是鲜燕皮,都能拿到里镇来卖,销路更好。”


    江盈知听了后,并没有激动开口,而是琢磨了下,看向方泽兰笑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事来了。”


    “当时没查清,也不好跟你说,”方泽兰说,“你不知道,有人到你铺子里买了东西,充作自家的,生意还挺好。被我发现了后,倒是关了门,也不知道上哪卖了。”


    “这才劝你,不如把东西挪点到里镇来,多点名气后,以后谁再拿你的东西充作自家的,也要掂量一点。”


    江盈知听完后,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倒是真给她提了个醒,她要做点商标了。


    晚点去窑厂定一批专门的碗,刻四时鲜的名号,再去买几个印章,之后每个包装袋上都印上。


    不过这个江盈知没急,而是先回复了方泽兰的话,“这倒是个主意,只是里镇铺面难找。”


    “我老早给你谋划好了,”方泽兰拉她的手,“走,带你去瞧瞧,这铺子也不是旁的,就是我们旁边那家铺面。”


    其实那家本来做点鱼还挺好,之前鸿兴楼生意一般,两家倒也相安无事,之后鸿兴楼生意越发红火,人都往那走,又做的全是鱼,这家食铺生意便差了许多。


    正巧他家在明府也说有了出路,就不想要这个铺面了,干脆卖出去,方泽兰要了。


    她带江盈知去看,铺子并不算大,也勉强能坐几桌人,要是生意好,压根坐不下,灶房并不在这里面。


    江盈知看了眼,得把这些柜子桌子全给拆掉,才会空旷点,做食铺是不成的,卖个鲜货干货倒是合算。


    而且因为小,夹在鸿兴楼和另一家酒楼中,没有二层,所以价格倒也没有很出格,是一百五十两。


    这笔银子江盈知出得起,她现在的家底也有个几百两,很爽快地拿下这个铺子。


    跟方泽兰约定过户时,仍不免有点感慨,“以前还要教你们做菜来换铺子,这会儿我倒是也可以爽快掏出这笔钱,买下一个百两多的铺子也不手软。”


    “泽兰,这回可要真承了你这个情。”


    方泽兰笑道:“先恭喜你,其他的可别说了,你念我的好,我也念你的好,下次别这么客套了。”


    “今晚吃饭我就不去了,晚些过了户,再跟你一道吃去。”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江盈知这才离开,她往另一边走,最近她发现有家食铺的青蟹炖蛋很好吃。


    海浦一般人家的青蟹炖蛋,基本爱用生蟹,拆了壳再打上鸡蛋和水,炖出来原汁原味,


    只不过这家的,江盈知吃得出来,应该是先把青蟹烤过,烤到半熟的时候再拆分,把蟹壳放下,带有蟹黄的蟹腿朝两边,再打蛋上锅蒸。


    而且他家蒸出来的蛋又滑又嫩,像是布丁一样,把蟹壳拿起来的时候,能直接当碗,然后收获里头满满的蟹肉和鸡蛋羹,炖蛋的汁水味道也很不错,鲜香咸味适中。


    她买了两份,盘子明日带过来还给店家,她提着木盒往食铺里走。


    而食铺里面,趁着出海捕捞前,大家相聚在一起。


    庆祝江盈知的船可以出海,庆祝陈强胜终于学有所成,能够在近洋掌舵。


    不过这天的宴会是瞒着江盈知的。


    趁她去鸿兴楼的时候,大伙一起忙活做了一桌宴席。


    小梅和陈强胜只有鱼丸做得最地道,在那忙着往鱼肉里头塞各种馅,等会儿保证大家吃的馅都不一样。


    每样都很奇葩,鱼肉包鱼肉能理解,不过鱼肉包鸡肉,鸭肉,小梅越包越心虚。


    而周巧女最拿手的就是炖鸡,她养的鸡在她手里活不过半个月,时不时得炖一两只来给江盈知还有小梅补补。


    尤其当她会自己划船后,那走得更勤快了,要是江盈知几个不回来,第二天一早她就会拿着煮好的鸡蛋过来,有时候带点自己种的蔬菜,茄子啥的。


    还要跟江盈知说那辣椒苗的事情,就算她没回去,也被周巧女照顾得很好,如今都长出了点小辣椒。


    至于王三娘,她搬了一坛子三抱鳓鱼,拍了拍上面的封口说:“虽然还差了点时候,但小满肯定爱吃,这鳓鱼我可是请江下街做这最好的婆子弄的,她还给我寻了坛醉瓜,我们几个好好吃一顿。”


    “这些日子净顾着忙事情了,眼瞅着夏日都要过了,马上到立秋,可不得好好吃一顿。”


    她说,“我还有件事要说呢。”


    “啥事呀,”江盈知打开门,揉着酸痛的肩膀,正好听见这句。


    等她进门,惊讶道:“什么日子,你们都来了,还做了这么多菜。”


    海娃和秀秀跑过来拉她的手,请她坐下。


    “干啥?你们两个小鬼不会又想吃糕团吧,想得美,”江盈知伸出双手,拍了拍两个小孩的额头。


    海娃背过手,“才不吃糕团,我们两个盯着阿姐你”


    “不叫你下厨啦,”秀秀接下去说,“小满姐姐你天天做饭,太累了。”


    江盈知笑了声,又转过头问,“小梅,是不是你派的这两个。”


    “我可没有,”小梅心虚地连忙否认。


    周巧女洗着菜说:“这说的话哪里有错,天天做饭你也不嫌累,歇会儿咋了,尝尝我们的手艺。”


    “好啊,”江盈知笑着回答,她动了动鼻子,“谁买的炖肉?还是里镇门口那家的。”


    陈大发把外面买来的炖肉,想充作自己烧的,正往砂锅里头倒,一听这话,不由感慨,“小满这鼻子可真灵。”


    “我早说了,叫你买其他家的,你不听,非要买这家的,可不是就被闻出来了,”王三娘翻了个白眼。


    陈大发辩解,“就他家的好吃。”


    江盈知听了后忍不住笑,听这夫妻俩拌嘴,周飞燕递给她一块切好的甜瓜,又自己忙活去了。


    在要吃饭前,江盈知“享受”着海娃和秀秀的按摩,这两小孩手劲可真不轻,捶得她忙举手投降。


    “快来吃饭,”周巧女喊。


    江盈知立马起身,无福消受这两小孩的捶打,她要吃饭。


    她才刚坐下,周巧女给她夹了个鸡腿,“赶紧的,趁热吃。”


    “还有这三抱鳓鱼,你不是说爱吃,多吃点,”王三娘把那鳓鱼推过来,“味道还差些,等再过两个月,保管那味道就特别好了。”


    江盈知啃着鸡腿说:“那肯定的,这味都能闻出来。”


    她又疑惑,“怎么今日菜烧得这么好,有啥好事?”


    “你不是那船能出海了,强胜也有如今的日子,可不是得好好地吃一顿,”王三娘如此说。


    她说完后,喝了一口小酒,又道:“还有件事,本来想吃完饭再说的,趁这会儿也就说了,一起热闹热闹。”


    “我们打算,”王三娘停顿了会儿,面上有着难以被打消的笑容,“重新造个房子,就造你们旁边,以后我们也做邻居。”


    这件事王三娘


    想了很久,照理说,她应该可以在老房子上直接把东西换新的,可从以前的苦日子走到了现在,她想着就从那片移出来,把新房落在江盈知房子那旁边。


    她不由得回想,“以前哪有这日子,每天想着多弄点海蛇,换些钱吃点好的,眼下连新房也能造个阔气点的。”


    如今王三娘自己攒了不少钱,陈强胜积蓄不少,陈大发也靠自己赚了些钱,一凑能凑个房子出来。


    陈强胜也有些意气风发起来,他笑了笑,同周飞燕对看了眼,“我们两个想着等新房子造好,就去户房那领张婚书。”


    “不想着办了,也不同外人说,反正那些面子里子都是给外人看的,只有日子是自己过的,”周飞燕牵着秀秀的手,声音温和地说。


    这话倒是比王三娘说的造房子还要让人惊讶,毕竟在场大家都知道两个人之前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各自也听过不少闲言碎语,或者背地里暗戳戳的指点。


    如今陈强胜努力练腿,天不亮去练掌舵,天黑前才回来,已经小有所成,身板也不再畏缩。


    而周飞燕自己跟着药婆学,每天陪着出诊,对于治些小病也有法子,以前在西塘关她跟大伙处得也不好。


    加之是个寡妇,又跟陈强胜牵扯不清,这一桩的事就够大伙说三道四的了。


    可这会儿,至少在不少人心里,她已经有了点能耐,不再拿跟谁牵扯的名头来说,而是叫她自己的名字,靠她自己逐渐扭转了其他人对自己的偏见。


    这时两个人都已经不再跟从前一样,也有了底气可以在一起,至于孩子,也很再那么坚决,大概或许不要,或许等秀秀再大上许多时。


    而到了房子造好的时候,两个人说不定又有了变化,毕竟都在用力地朝自己的方向往前走,而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我觉得小燕这话说得不错,面子都是给外人看的,”周巧女附和道,脸上开始溢出笑容,“但是办还是要办的,毕竟也是大事。”


    江盈知有点说不出话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时,她吸了吸鼻子,“可不就是大事,到时候我们去船上办,跟请菩萨上船一样办得风光。”


    “都成都成,”王三娘笑呵呵地说,转头却抹了抹眼角。


    小梅倒是直接欢呼,顺子也跟着喊,海娃和秀秀肯定要跟,要是不知道的外人路过,还以为这里养了一群猴。


    江盈知也喝了口酒,压压心里的激动,一晃眼大家都已经从当时的境遇里走了出来。


    连同她自己。


    她一直在笑,又拉着小梅过来,也趁着这个机会跟大家商量,“我在里镇那租了个铺子,地方倒不算大,放些干货卖倒也不错。”


    “只是那需要两个掌柜,我想着,”江盈知拍了拍小梅的手,“一个掌柜让小梅当。”


    小梅惊讶到破音,“让我当?”


    周巧女也有点不可置信,“她,她才几岁,能当什么掌柜,到时候被人骗了也不知道。”


    “我会找个大掌柜带带她,不是让她出头,”江盈知解释,“小梅如今的算盘已经打得不错,只是别的还欠缺点,在这里也学不到什么。”


    “里镇那来往的人也多些,小梅总要走出去瞧瞧是不是,”江盈知转向小梅,她很郑重地问,“你要不要去?如果你不想去,我们就去学点别的,看你喜欢什么,晚些我们去里镇瞧瞧。”


    其实江盈知之前带小梅去过,什么染坊绣园,要不就是首饰胭脂铺,或者是其他行当的,结果全都不如意。


    因为小梅手不算巧,这些都能做,但是会很辛苦很累,脱离这行当后,也并不能以此为生。


    所以江盈知才有这个打算。


    等她问完,在座的大家又把目光投向小梅,并不再说任何干扰的话,全凭小梅自己选择。


    小梅思考了许久,她这大半年来,大概是见的东西多,家里有了点钱,衣食富足,又跟在江盈知身边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夸奖,所以整个人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至少,她在十四岁就能明白自己不想要的,即使是亲人,也会明确拒绝。


    小梅抠了会儿手,她长呼一口气,然后道:“我想去,我觉得我可以。”


    “我不会我还可以学。”


    江盈知给她鼓掌,“看看,我们小梅就是当掌柜的料,先做二掌柜,再当大掌柜,以后我就跟你混了。”


    小梅刚才难得生出昂扬的斗志,被江盈知这番话说的,立马坐下来,臊得她脸红。


    “脸红啥,我们小梅以后也是个有本事的,”周巧女揽着小梅,“那真是了不得。”


    说到这,周巧女又觉得小梅这个名字不好,她说得有理有据,“以后要是人家问她大名,说叫陈小梅,还是土气了些,怕被别人笑话。明府就算寻常人家,一个个名字也取得很响亮,不如换个名字。”


    “梅是她娘取的,陈是姓,再添改一个字就成,你们说呢?”


    “那叫红梅,腊梅,”王三娘嘴快说道,她觉得这两个就挺好,叫起来也上口。


    江盈知不大满意,她问小梅,“你想不想换个字?”


    “我觉得小梅也很好,一听就跟小满是一家嘛,不过,阿娘说的也是,要是真出去了,名字也是招牌,我想换个,”小梅有理有据说着自己的想法。


    陈强胜在一边说:“那叫小满起一个,她有学识。 ”


    小梅很期待地说:“好哇好哇。”


    “那就叫舒吧,”江盈知说着,拿了纸笔来写下,递给大家看,“这个字,拆了便是舍和予,一个是舍得,二是给予。”


    “我既想叫小梅学会舍得,也想让她以后能够适时给予。”


    “而且这个字,组词都不错,不管是舒心、舒坦还是舒服,同梅字相组念的也好听,不管叫舒梅,还是叫梅舒,看小梅自己怎么选了。”


    小梅把两个名字都在嘴里念了一遍,最后定下梅舒,她觉得要好听得多,等下次她就可以像其他人很大声地说,她叫陈梅舒。


    王三娘也念了遍,“文绉绉的就是好听哈。”


    “我呢,”海娃从一旁跑过来,也很期待地说,“要不我叫海舒。”


    他这话一出,大家全都大笑起来,什么海叔,这么点大个娃。


    不过海娃是有大名的,叫陈海生,他还真的是他原先那个娘,坐船出海的时候生的。


    海娃有点小失望,他说:“那阿姐应该叫梅生啊。”


    “你可边上去吧,还叫梅生,那不就是没生,可别叫人笑话死,走走,自个儿玩去,”周巧女轰他,自个儿笑的肚子一抽一抽地疼。


    其他人也哎呦哎呦揉着肚子,在那又说了许久的话,全都在食铺二楼歇下,明日要赶着吉时出海捕捞。


    清早雾气未散的时候,海面的渔船往来少,大家在海岸口等着大捕船过来。


    而江盈知在河泊所里,她接过陈三明盖下印的出海凭证。


    陈三明笑眯眯地说:“恭喜你啊小满,下次你新船造好,保管给你写税单写的漂亮点。”


    江盈知分了一堆鱼丸包给他们,笑着说:“就想着税了是不是,不应该给我免点的。”


    “那不成,你如今身家可比我多多了,”陈三明连忙拒绝,把抽屉里的三角旗递过来,“拿去吧,菩萨跟前求的,保出海平安。”


    “一路顺风啊小满,”河泊所其他人也同样恭喜她。


    江盈知全都一一接纳,拿过旗子,挥了挥手,“下次过来给你们带吃的啊。”


    单独跟陈三明说:“到时候来吃饭,保管你有口福。”


    陈三明


    连连点头,背着其他人冲江盈知挤眉弄眼。


    江盈知最后说了句“你们先忙,我这边还要等船,那就先走了。”


    她拿过出海的红单,手里握着三角旗,走出河泊所,雾气里大捕船缓缓驶来,船一侧有人招手。


    船在海岸口停下。


    穿的齐齐整整的陈强胜从上面下来,满面带笑地说:“都上船,看看我第一次掌舵如何。”


    王三娘紧紧牵着陈大发的手,不住地点头,她没有说什么,只是拍了拍陈强胜的肩膀。


    随后大家陆续上船,全都特别激动,又怕惊扰了船神,只好捂着嘴,面上全都有着难以掩饰的好奇,到处走动,每个舱都想瞧瞧。


    江盈知是最后走上去,她把三角旗插在上船的地方。


    边上有一只手伸过来,手里握着一面船旗。


    江盈知看过去,王逢年把船旗递过来,那是她自己选的,蓝旗,字却不是刻的,而是绣上去的满字,五颜六色。


    “恭喜,”王逢年说,把船旗交到她的手上,“这要插在船尾,让大家知道是你的船。”


    江盈知握着船旗,雕花的纹路咯得她手心疼,她笑笑,“多谢。”


    她把那船旗插在了船尾正中央,此时有风,原本卷起来的船旗,在风里飘摇,整面船旗舒展,蓝色那么显眼,更显眼的是那五颜六色的满字。


    江盈知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乌船也要出海?”


    王逢年站在她边上,手搭在船尾的栏杆上,他看了一眼,声音低沉地说:“庆祝小满船第一次出海,乌船会在后面给你们保驾护航。”


    去青山岛海域,要过两个大关口,新船出海肯定关卡难过,但乌船是那的常客。


    江盈知没说话,她当然能感觉到别人真诚,毫不掩饰的好意。


    只是,她有她自己的选择。


    大捕船吹起了出海号,船在陈强胜的掌舵下,其他船工的奋力摇桨后,顺利行驶在望海上。


    江盈知听见了大家的欢呼雀跃,她也笑,面朝望海,她跟王逢年说:“等到出海返航,我们聊一聊。”


    王逢年也回:“好。”


    他知道,绝不会是他想要的结果,但那又怎样。


    他会争取,像船追赶鱼汛,哪怕遇上风暴,也不会轻易返航。


    第67章 蟹黄饼


    大捕船行驶在望海上, 今日是宽潮,平稳无波,一路顺风。


    沿途经过几个岛, 江盈知回头看了又看,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这里出海,兴奋逐渐占据了上风。


    哪怕旁边站的是王逢年,她也话语不停, 有什么话就直说, “有件事我挺好奇的,庄轻舟有海域, 你有吗?”


    王逢年从她的话语里听出了点微妙, 他确实没有海域, 因为压根不需要。


    可这会儿,他说:“很快就有了。”


    现买, 反正不能被庄轻舟比下去。


    江盈知看了他一眼, 什么叫很快就有了,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 她又问,“你之前说青山岛海域不是全包围的,都不让人进去, 你怎么知道有上好的白蟹和龙虾?”


    “其实白蟹多的地方都在青山岛旁, 至于巨虾,”王逢年轻描淡写地说, “以前水操到这边, 潜到海底看见过。”


    江盈知便不再问, 后面周巧女在喊她,“小满, 快过来看。”


    她跟王逢年说了一声,走过去看陈强胜掌舵,站得笔直,伤腿也不成阻碍,很有船老大的样子,至少在顺风平浪的海面上,能够顺利过弯,发出正确的指令。


    王三娘看了后,不免鼻子一酸,拉住江盈知的手叫了声,“小满。”


    其他便再也说不出来,大概也不知如何说出口。


    周巧女拍了拍她的背,“好了,大好的日子,哭什么,我们到外头看看。”


    其实海面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只是站在船上,更为宽阔,觉得茫茫天际与无边海域相接,顿生出豪迈的感觉。


    在船边,秀秀被陈大发抱起来,海娃要自己趴在船沿,周巧女给他兜着。


    这时不远处的海面有鲸鱼,海娃哇哇叫了几声,“是乌耕将军。”


    喊得那么大声,只不过鲸鱼早已转道,沉入海底看不清了。


    而船也往另一边驶去,顺利过了两个关口,到了青山岛的时候,庄家的船早就等在那了。


    只不过庄轻舟没来。


    大捕船进了海域内,随意抛锚在某处,船工开始忙活,拉着网,这网分两种,一种是专门用来捕蟹的,另一种则是织得很密的虾网。


    除此之外,还要放捕大笼子,里面装些鲜肉来捕海底的龙虾,这要找一个近海岸处,最好有礁石或者珊瑚丛,不少龙虾喜欢躲在下面,比从深海里钓龙虾,这种办法要能收获得更多一些。


    船上大家都在那忙碌,江盈知问王逢年,“乌船真不捞?”


    她还以为乌船跟过来,是也准备在青山岛海域大捞一场。


    王逢年回她,“不捞,这会儿的蟹不大,而且夏至刚产完籽,乌船要是下去捞,那是赶尽杀绝。”


    至于他说的,用乌船捞,捞一船卖十船,那也只不过是随口说的。


    江盈知很赞同,“海洋并不是取之不竭的。”


    就像大捕船进行捕捞,也只捞两网就会收手,捕上来的小蟹太小要放回去,让它慢慢长大。


    而且这时候的白蟹,捕了再多那都是浪费,眼下的白蟹在海浦人嘴里,有另一个名字,叫作小娘蟹。


    这种蟹瞧着挺大,但是里头红膏少,蟹肉多,并没有到白蟹最肥的时候,捞上来后嫌麻烦的,那就只清蒸或是做成葱油来吃。


    不嫌麻烦的,得从壳到脚都好好拾掇,有的人好鲜,等到白蟹上市,一是拿来做蟹股,把壳揭了,蟹黄也取出来,蟹腮蟹胃什么全都扔掉,只留下整蟹,顺着蟹脚剁下来,用盐去腌,腌半个小时差不多就能吃。


    相当于生腌了,那蟹肉犹如凝固的膏,新鲜的蟹腥味并不重,吃的时候是鲜甜的,当然也有很多人无法接受。


    二则是蟹扁,这个就是把蟹壳接了,处理好后压扁再腌的,还有专门的蟹扁桶。


    当然最多最传统的吃法,是周巧女口中说的蟹酱。


    她都已经跟江盈知说:“今日捞的头一网,尝鲜肯定够了,那多的给我,我和你阿姑给做成蟹酱。”


    那种蟹酱可跟六月六的时候,拿红钳蟹磨的不一样,用白蟹做蟹酱,得先在石臼子里捣碎,加盐后一遍遍磨,再筛出残渣颗粒。


    磨好的蟹糊放到桶里,每天要用专门的竹耙去搅拌,不然那蟹酱会变得特别黑,而不是红黄色。


    搅个十天半个月,等天凉快下来后就能吃,不过这种蟹酱做出来,大多数人家也是用来蘸芋艿吃的。


    江盈知对周巧女的请求也都答应,大家在船上等着陈强胜选好地点,抛网下笼,再等着收网。


    但这个过程很漫长,江盈知给大家挨个分了蟹黄饼,这是她自己烤的,外形像是老式点心里的那种酥皮月饼,就是很酥,不用油纸包在外头,酥皮能掉一船板。


    这个饼掰开,从外到里分别是层层叠叠的酥皮,酥皮里面是蟹黄馅,并不是搅成糊如同豆沙的口感,而是颗粒大,保留了蟹肉、蟹膏,再加上蟹黄。


    吃到了沾嘴就化的酥皮外,那蟹黄会立马跳出来,香味爆发在嘴里。


    每个人吃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把酥皮撒了出去喂船板,吃的表情都格外生动,海娃的眉头一直在动来动去,顺子则高高扬起头,把袋子里的粉渣全都倒进嘴里,一点不剩。


    王三娘说他跟饿鬼投胎一样,不像是她生的,说完还抹了抹自己的嘴巴,把嘴皮上沾的碎屑拈下来,放到嘴边舔了舔。


    等吃完了蟹黄饼,那边有人喊,“起网喽——”


    还在吃的人都连忙跑到船头,看这艘大捕船第一次捕捞上岸,在众人的期待,有人甚至踮起脚扒着船沿


    ,船工喊着号子,慢慢收起网。


    那网里满满全是伸着钳子的白蟹,大大小小的,老船工扯了网头,那白蟹倒出来,瞬间占满了几个大桶,有几只张牙舞爪地爬出来,十分鲜活。


    大家全都在那欢呼雀跃,拍手叫好,真心实意地为这次捕捞而高兴,那种兴奋和喜悦几乎传递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放的笼子也拿出来,换新的笼子下去,那大笼子里是几只大龙虾,坚硬的虾壳,长长的触须,江盈知欢喜非常,这么好的大龙虾,无论煎烤烹炸,都特别好。


    她甚至等不到回去,直接在大捕船的伙舱里,直接来了个清蒸大龙虾。


    那蒸出来的龙虾全身泛红,壳一掰开,那汁水立马跑出来,露出又大又白的虾肉,那肉饱满肥嫩,塞进嘴里有着难以言说的满足感。


    吃过大龙虾的,就觉得那肉嫩的是没有刺的鱼,但是又跟鱼肉不相同。


    反正吃的一群人都摇头晃脑的,刚吃完又怀念起那个味道来。


    周巧女她们要等船的第二次捕捞和下网,江盈知则把之前的先运回去,她坐乌船走的。


    乌船掌舵的是王明信,江盈知同他半点不熟,简单打了个招呼后,她和王逢年站在乌船右侧。


    站在曾经给乌船庆生的那边,可当时两个人只能说算是朋友,比熟人的关系要好一点。


    江盈知抚了抚自己被风撩乱的头发,她笑起来,“日子过得真快。”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她指了指望海,“是从乌船上下来,只不过没看清脸。”


    “后面把我认成外来客商,”王逢年接上话。


    江盈知感慨,“对啊,那个时候看你站那也不走,就请你吃点东西。”


    “豌豆糕,很甜,”王逢年回道。


    “谁能知道,以为就见一面,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可真没有想到以后,”江盈知脑中闪过回忆,大概人生的境遇总是很难以预料。


    她又说起后面王逢年过来到摊子上,那时两个人还只是熟人。


    其实几个月来,从熟人到朋友,再到变成如今这样暧昧而又别扭的关系,也很难想象。


    两个人看着望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前。


    江盈知笑了笑,“你之前问我的几个问题,这几日我想了很久,这会儿要同你正式地讲起。”


    “阴暗不阴暗,就像天上的日头,那都有光和暗两面,而人肯定也是如此,但是我知道,你是个很好的人。”


    “大概没同你说,在你去了江下街,帮鱼厂买了盐,我后面同我阿姑又去了那,我听见很多人夸你,当然也是因为你,鱼厂保住以后,我阿姑在那找到了能靠自己为生的活计。”


    江盈知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她说:“别人怎么说你,我也管不着,但是我知道的王老大,是个很好的人。”


    王逢年没有插话,他没有在江盈知开口的时候,打断她,然后匆忙地诉说自己的感情,以来彰显他的喜欢并不虚假。


    他只是任由充沛的情感在自己的躯壳里乱撞。


    只是等她说完,王逢年才开口,“那你在意年纪吗?”


    江盈知笑着摇了摇头,她把手搭在栏杆上,看着远处慢慢远处的岛屿,她说:“我怎么会在意年纪呢。”


    “你知不知道,二十五岁在我那里,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干什么都要被夸一句年轻。”


    “而且我们很少有在二十五就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这个年纪,我们会做自己该做的事情,那就是立业。”


    她又转过头,面朝王逢年,“大概很难让人相信,但是事情就是如此,我要没来这,我大概仍旧当着我的厨子,好些年也不会考虑婚事。”


    “我觉得,人不是一定要成家才会完整的。”


    她又露出很灿烂的笑容,“我刚知道你年纪的时候,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想法。”


    “去年我是,”王逢年说,“但今年不是,我有了成家的念头。”


    江盈知笑笑,她说得很直白,“因为我?”


    “是的,因为你,”王逢年看向她,又转向海面,“不过我明白,现在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江盈知说:“我很感谢,也很珍视你的喜欢,这么多日子来,我知道你对我的好。”


    “可是,并不是两个都很好的人,就适合在一起的。”


    “我觉得,至少我们两个人是如此,而且我眼下也没有成家的打算。”


    “多谢你这么多日子来照顾和好意,可也要说,以后不要这样了,我希望我们只是朋友的关系。当然,如果你看见我这个朋友很糟心,”江盈知停顿了下,“那我们,以后还是保持距离吧,我肯定不会在你面前乱晃。”


    她前面说得很委婉,后面却又没有留情,从那张嘴里冰冷地吐出这句话来。


    其实她不会跟喜欢她的人当朋友,因为给不起人家想要的东西,她只会逐渐远离。


    哪怕失去这个朋友。


    王逢年并没有被打击到,他往前一步说:“小满,我们从来不是朋友。”


    说完后,又再往前走一步,抵近江盈知那边,说的轻声却又强势。


    “小满,我今日来跟你说,并非要求什么。”


    “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不是你的食客,也不是你不计其数的熟人和朋友,我只是一个男人。”


    “一个喜欢你的男人。”


    “希望下次见面,我在你这里,不是什么年哥,只是王逢年。”


    不用下次,反正这个傍晚过后,王逢年确实在江盈知这里,从可靠的朋友,变成了喜欢她的男人。


    第68章 面拖蟹


    这个喜欢她的男人, 转天就托付给陈三明带了一封信来。


    陈三明把信放在桌上,他摊了摊手,“没办法, 只有我知道我小叔的心思, 他也只能让我来送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江盈知拿了盘蟹黄饼,闻言不免惊讶。


    “唔,就是你同我说你给乌船过生的那次啊, ”陈三明说完, 不客气地拿过蟹黄饼啃了口,用手兜着酥皮屑。


    江盈知坐下来, 她看了眼周围, 才说:“我以为是看中我的手艺, 给船过生办宴这事,请我不是很正常吗。”


    “他缺一个会做宴的人吗, 可也没让你做啊, ”陈三明吃完了一个蟹黄饼, 喝了口水才道, “而且那不一样。”


    “我为什么会知道,因为乌船不一样,打个比方, 乌船就像小满你的四时鲜, 不管是摊子还是这间铺子,是跟着你一起打拼过来的, 你对它的感情, 那就是我小叔对乌船的感情。”


    “你会随便让一个朋友, 来操办你四时鲜的周年宴吗?”


    江盈知有点哑口无言,她确实不会, 眉头微微皱起,她在思考。


    知道王逢年心思的之后,她倒推过,觉得应当是在看船模的前后,但没有想过,是那么早的时候。


    “难不成,你今日是来当说客的,”江盈知说,她没有继续深想,拿起信封却没拆开。


    陈三明摇了摇头,“我当什么说客,我又不想掺和,不管以后如何,那都是你们两个自己的事情。”


    “那头是我小叔,与我是至亲,按理说我应该偏帮他的才是,”陈三明仍旧摇头,他说得很认真,“可小满,我是从头认识你的,到眼下我们也成了很要好的朋友。”


    “我不说站在哪一边,但作为朋友,不管你选的人是不是我小叔,


    又或者是其他人,我肯定都衷心地希望你幸福。”


    大概对于陈三明来说,他确实很希望他小叔能够成家,最好也能如愿以偿,但他不会去劝小满,也不会当什么说客。


    因为在他心里,小满先是小满,然后才是他小叔喜欢的人。


    江盈知心里有点复杂,她又笑笑,“我真没白给你吃那么多东西。”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信,晃了晃,“怎么找你跑腿来了?”


    “能为啥,怕你觉得他死缠烂打呗,”陈三明啧了声,“你可别觉得我小叔脸皮薄,被心上人拒绝一次,就立马发封信来挽尊。”


    陈三明对王逢年有着十分清楚的认知,那就是他小叔是个心性很坚定的人,认准一个目标后,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点了点桌子,告诉江盈知,“小满啊,这叫以退为进,你可注意着点吧。”


    “不过这封信啊,我还是劝你看一下,虽然我没瞧过,大概说的正事。”


    他又顺了几个蟹黄饼,然后站起身,“我走了,你看不看都行,撕了也可以,反正我只管送信,下回你有啥事找我。”


    “免费帮你,连骂我小叔都可以代骂。”


    陈三明走得潇洒,留下江盈知自己面对这封信,她犹豫着还是拆开了,因为王逢年根本不可能会写啥肉麻的话。


    信纸叠得很整齐,她下意识觉得舒服,然后慢慢地展开。


    等江盈知看清了内容后,不免挑了挑眉,这是在同她汇报行程?


    信上字迹整齐,写的内容是,今日出海到青门岛,为期十日,这趟去是为了那里的若鳎(比目鱼)。


    若鳎在那泛滥成灾,青门岛的船没有船引,无法过最近的关口出海往临安出售,我有船引,所以得跑一趟。


    不想整天打扰你,晚点再见面。


    她看完后,问旁边打水的陈强胜,“哥,那青门岛是哪,听起来有点耳熟。”


    “那啊,你没听食客说起吗,”陈强胜洗了把脸,“若鳎在那多得都要臭了,本来就是个浅水岛,而且又在水师驻扎地旁边,没有船引压根进不去也出不去。”


    陈强胜因为做了大捕船的船老大,虽然船不是他的,但手续和税都是他弄的,如今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不再局限于海浦的一亩三分地。


    他又继续说:“船引我们办不下来,那得很有关系才行,就算想帮他们捕捞也不成,而且船引得抽三两白银税,实在是多了些。”


    “所以大伙在说,青门岛这次也算是遭了殃,鱼臭导致原先的虾汛蟹汛都没了,而且大潮的时候涌上来的只有死鱼烂虾,小海鲜都没得捉。”


    江盈知叠着信,不由得追问,“河泊所不管的吗?”


    “管啊,不过倒是有心无力,那潮头倒涌,鱼更多了,说来也是海蜇汛的过错,导致那一批若鳎没办法出洋,又是大潮汛,不就全涌到青门岛去了。”


    陈强胜喝了口水,这才道:“不过王老大已经去了,他有自己的船帮,船引也交得起,他们捕鱼可比河泊所厉害多了,那些鱼说是卖到临安,剩下的一大部分则交由岛上的人,晒成鱼干,可以换钱换米。”


    “哥,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江盈知问了句,她才不信陈强胜打听消息的能力有这么厉害。


    陈强胜摸了摸后脑勺,“都是小王老大说的。”


    其实就是王明信昨日跟他事无巨细地交代了一遍,江盈知不问,他也会说。


    “他们很忙啊,几乎接到消息连夜出海,连船好些都是借的,毕竟王老大很多船都到了大修的时候。”


    江盈知摸着自己的下巴,不得不说,王逢年博取她好感的方式很刁钻,一拐几个弯,但确实正中她的命门。


    如果江盈知会对男人心动,那一定不是围着她打转,强势地示爱,给她出头撑腰,以及仗着以前的交情死缠烂打,都会让她反感。


    又或者是只对她很好,对其他人都很刻薄冷血,而这种人也并不会爱人。


    但王逢年这人,江盈知越来越琢磨不清。


    她以为今日能见到他人,或是变着法在她面前出现,但是人家没有。


    虽然没从他的嘴里说出口,又能从各个地方让她知道,他到底去做什么了,好像再给她这个被追求的人安全感,让她明白他没有放弃。


    江盈知想起陈三明说的话,这招叫以退为进。


    至少她真的有被小小地触动到,只是那么微弱,像是石子投入河面,泛起层层涟漪,又重新归于平静。


    江盈知收好这封信,把它压在自己的几本菜谱里,再合上抽屉。


    她在那间小书房安静地坐了会儿,闭眼沉思了会儿,任由自己杂乱的思绪交错。


    不过也只想了会儿,她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然后她拿出账本,找出白纸,开始算账。


    比起打算盘,江盈知还是更喜欢列竖式,算得更清楚一点,以及很直观地呈现,这个月四时鲜赚的钱是二百三十五两。


    这笔钱,她得拿三十五两把里镇铺子装一遍,还有得付船工、铺子里做活的大家工钱,以及请一个掌柜,还有菜钱。


    全部分好以后,剩下的五十两,她给了陈强胜。


    “不管白蟹还是虾,每日下午放网放笼,早上去拿的话,那么晌午的话,”江盈知把钱袋子放在桌上,她请陈强胜坐下,说着自己的想法。


    “你们去青山岛一趟,来回也不容易,周边有许多个岛,拿着这钱,去收点东西来。不拘束是什么,蟹酱、虾皮这种常见的都可以收,不过先收一两罐,等我看过再说。”


    卖得贵品质就得好。


    她把一张纸推过去,上面写的都是各类东西的收购价。


    陈强胜能认得,他不免惊讶,“怎么比市面卖的还贵几文。”


    就像蟹酱,市面上卖的一罐才五文,江盈知的价钱能给到九文。


    江盈知说:“东西好的话,到时候只管照这上面收。”


    她要解释的话,她得解释好久,但其实概括就是几句话。


    里镇卖的东西贵,一小罐蟹酱卖到十五文也多得是人要,那么这十五文,一是没有挤压正常市面买卖的价格,大家只想买便宜的,不想买贵的,没有形成恶性竞争。


    二是到渔家女人或是老人那,拿到的钱就多,不至于辛苦十来天半个月,只赚几文钱。


    最要紧的第三点,她能从中赚到钱,而且还能拨出点钱给底下的船工,这是捕鱼之外的事情,相当于他们另外能赚个外快。


    她琢磨了很久,觉得应当是可行的,这会儿是试行,等她以后有了自己的船,那么她想沿岛盘出一条货运。


    海浦的货船总是往远处走,不会光顾那些岛屿,小岛的人日子过得最是清贫。


    但江盈知却想的是,她有能力的话,一定会选择望海岛屿上的人。


    这是除了海鲜捕捞以外的海货生意,虽然眼下暂时没办法走那么远,但是她只要往前走,多久都能到达。


    陈强胜听完后,严肃点头,私底下他和江盈知可以是兄妹,但是正事上,江盈知是他的东家,他得照听。


    “我会办好的,”陈强胜语气坚定地说。


    说完就拿着纸和钱袋子出去了,顺手还拿了纸笔和墨,毕竟明日就得记账。


    过了两日后,有几个人上门来,扛了几箱子的东西,走动间有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


    小梅跑出来问,“阿姐,碗到了啊?”


    “可不止碗,”搬运的人回了句。


    准确地说,是特别多的碗具。


    那些人把箱子轻轻放下,拆开木盖,把垫的软被拿开,然后轻手轻脚把碗取出来,头一个先给江盈知看。


    她接过来,是很光滑的釉面,蓝色很浅,外围一圈沿着碗的弧度,刻了四时鲜三个字,而里面则没有任何花纹,纯白色。


    这样的碗大中小包括碟子,她先各定了一百口,除


    此之外,还有汤锅、盘子、碟子、酒壶等等,全部都是一套出来的。


    因为不是一窑烧出来的,颜色并非全都一样,而且四时鲜三个字是手刻,大小也会出现差异,不过还是叫大家爱不释手。


    尤其小梅翻来覆去地看,她可太喜欢这个颜色了。


    江盈知自己也喜欢,不过这钱就不用说了,花费太大。


    除此之外,她还请人刻了印章,大小都有好几套,四时鲜在下面,上面则是条尾巴上翘的胖头鲤鱼,这是她给大家认的。


    所以她在红纸用墨水盖上,一张张便全都印有四时鲜的名号。


    就像罐子或者竹筒,哪怕不能印在上头,也有个小纸张印着四时鲜的字号,然后打孔穿过红绳挂好。


    她还把菜单也给重新编排了,至少要把新的标给印上去,全部弄完才算罢休。


    到了第二日晌午前,四时鲜开门,有人眼尖地发现门口挂着个木牌,下面的字不大认识,那胖头鲤鱼倒是活灵活现,见过就忘不掉了。


    “那是什么?你们新出的菜食?这是啥鱼,瞧着真肥,给我来一条,”有个女人指指这个胖头鲤鱼说。


    小梅的笑容僵住,她解释,“这不是吃的,是我们四时鲜的名号,就跟招牌一样,不能吃的。”


    “啊,哦,不能吃的啊,”女人干笑几声,又说道,“你们这个刻的鱼倒是讨巧。”


    “讨巧的话,姨你要不买点干货,新换的纸包,你瞧瞧,”小梅招呼她,拿出红纸包的干货,里面包一层油纸,外面就再包一层红纸,然后用红绳穿过绑好。


    那四时鲜的几个大字连同胖头鲤鱼,便出现在女人面前,那鲤鱼活灵活现的,瞧着真让人喜欢。


    她哪怕不那么想买也买了两包,想着到时候把那红纸拿下来,下次自己包了送人倒是不错。


    这外头看到新的包装纸赞叹几句,而食铺里面的大伙则是爆发出了夸张的惊叹。


    “你这是渔屋换石屋啊小满,你造得可真够快的,”陈大爷贫嘴,他捧着这个碗,摸了摸碗面,他感慨,“真是滑,我都习惯你那个粗瓷碗了,每次都糙得嘴边有点疼,但是下一口吃到东西后,又觉得刮嘴算什么。”


    “是我的不是,”江盈知也笑,“这不是赶紧给大家换了个,这个釉面光滑吧。”


    “好,这个颜色好,一瞧就舒服,”另外有人附和她,“这才像样啊,正配你烧的东西。”


    说到吃食,有人问,“小满,今日主菜是什么?”


    本来江盈知有当日菜谱的,不过很多人都是一两个人来吃的,全点一份不现实,四五样菜里让他们挑,全都很纠结。


    一报菜名就是这个我想吃,那个我也想吃,问到底能不能吃得完,先点两个,那就绕回到了原点。


    所以江盈知会出一道主菜,一道副菜,每次都不固定,也给食客带来了很强烈的新鲜感,都在猜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今日也没有别的,主菜是面拖蟹,另外一道则是虾,就清蒸的啊,但要价比蟹贵上二十文。”


    江盈知在炸蟹,闻言出来回了句。


    原本还吵嚷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但才刚静了会儿,立马又炸了起来。


    “怎么?虾还能比蟹贵上二十文呢?啥虾啊?镶了金边?”


    “而且还是清蒸的,小满,你是不是搞错了哦?就算是明虾清蒸一大锅,你这也要不了六十六一盘吧。”


    这个价格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眼见着说话的人声越来越大。


    王寻真端着一大圆盘出来,她内劲足,说话声也压得住场子,“明虾是明虾,小满做的可是龙虾,你们见过没?”


    她用手拖着圆盘,把那头大身子长的龙虾给众人看,人太多挤满了过道,她插着缝稳稳过去,力求让大伙全都能看清。


    挥得一上一下像是在搞杂技,却让大家真看清了,那么一只大虾,有人伸出手掌比了比,反正比手掌要长,不由嘶了声。


    “海里的巨虾都被你们搞来了,”有个年轻人说,“虾须可留下了,多的话还能编个虾须帘。”


    “小满啊,买了这虾,壳也能带走吧,我拿回去洗了挂在墙上,充作一条龙,瞧瞧多气派。”


    一时大家见了这虾全都兴奋起来,来食铺里吃的,也多是有些家底的,六十六一只大龙虾,虽然觉得有些贵,却都赶紧翻出腰包来,开始数钱,争先恐后地买。


    买了龙虾不吃,连盘子都要一起带走,说明日来还,全都这样做,要不是这些盘子全是旧的,江盈知都想说让他们在这吃完。


    这堆买了龙虾的人,手里牢牢端着盘子,然后穿街过巷走回自家,回自家前呢,路过相熟的铺面要说事,也不进去,而是在门口喊,“你说啥,害,我赶着回家呢,你瞧瞧,这我刚从四时鲜铺面里买的龙虾,六十六一只呢,可不得赶紧回去吃。”


    “啊,李婶啊,这是啥,可不就是龙虾,没见过,这回你不就见到了,在哪买的,四时鲜那个铺子你知道吧,赶紧去吧,晚了可就没了。”


    一个个拿着龙虾的人,面色瞧着不喜,可那炫耀的语气只要耳朵没问题,谁都听得出来。


    有的更过分,直接把龙虾端到里镇酒楼里,当着面问有没有这个卖。


    继蟹黄汤包后,一堆酒楼食铺的烧菜师傅被问住,这会儿倒是有几个动摇了,要什么面子,赶紧的到人家铺子里买来尝尝吧。


    结果到了四时鲜,问了六遍,只得到一句没了,要吃得两天后,没有龙虾了。


    让这群人心都碎了,忍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哀嚎。


    江盈知瞧他们面色不对,就说:“要不尝尝面拖蟹,这还有不少,白送你们尝一只。”


    面拖蟹,海浦哪家不会做,就是把小螃蟹剁成两半,裹了面糊下锅炸,没啥吃头。


    但是这群人坐下了,就想着挑挑刺,哪有人能把家常风味都做好吃的,还在那相互嘀咕,说四时鲜是占了食材的便宜,才能做得这么好。


    不过等这盘面拖蟹上来,倒不是那种家里烧的,炸了蟹后还要倒上面糊,弄得黏黏糊糊,跟毛豆一起烧,吃毛豆还能吃到没有打散的面疙瘩。


    蟹一般都用赶海来的小蟹,有没有蟹膏都可以,就是吃个炸后的脆感,壳在嘴里嚼碎,全都嚼完吐出来,有点蟹的鲜甜就可以。


    不过这盘面拖蟹,没有黏糊的面糊,全部的面糊都在油炸的时候,牢牢包裹在了蟹的身上,炸得金黄,却又觉得有种在汤里煮过的,面糊带着点湿润。


    有个食铺店家专门做蟹的,他嫌不地道,手却很诚实地拿了过来,嗅了嗅,香气重,但不知道是什么香料。


    他握着蟹腿,把半边裹了蟹糊的蟹身转过来,嗦了一口,能吸出里头的汤汁,全都在这面糊里,又咬了口,面糊连同蟹壳全都进嘴,就听着嘎吱嘎吱的脆响。


    食铺店家脸上的神情也从一开始的嫌弃,到后头,他连壳都舍不得吐出来,嚼到不能再嚼,才吐出来转吃别的。


    旁边人问他味道怎么样,他说:“要不我把铺子关了,到这里来给人家打下手算了,只要她给我口吃的。”


    “真够出息的,”有个人不信,撇了撇嘴,然后等他吃完,嗦了嗦手,在那感慨,“你说咋就有人能把每家常吃的,都做得这么好呢。”


    “你干啥去?”


    “我当然买面拖蟹去,多买点,我留着晚上吃。”


    来吃的同行反正是心服口服,回去又同其他人讲起,早就吃过的人说:“都说了人家有真本事,你们到这会儿还不信。”


    “你咋还带了被子来,干啥?”


    那人说:“我今晚在这睡,明日起早上她家吃东西去。”


    反正江盈知不清楚这件事,因为她的龙虾供应不上,开门就被一堆人挤上来问,真的是好多人要买龙虾,把人吓一跳,她还差点被人家说话激动的,用钱袋子给砸到。


    没有龙虾,有啥都要。


    闹了大半天,最后她关紧了大门,面对屋里如临大敌的大家,她感慨,“这钱好赚,但是也要有命赚啊。”


    “都把我衣裳扯破了,”王寻真嘀咕,“我手劲都抵不过他们的蛮力。”


    李海红长呼了口气,“那几只手都戳到我眼前,差点没被他们戳到眼


    睛。”


    “歇半日,都歇半日啊,”江盈知喘了口气,被那盛况搞得够呛,她还给每个人发了两百八的慰问费,连同两筒饼。


    真的感觉上午在面对一群饿极了的强盗,这些钱是他们应得的。


    生意太好也很烦恼,江盈知脑瓜子嗡嗡地响,最后决定提早把海娃还有秀秀接回来,她和小梅回西塘关,不然大半夜都可能有人敲门。


    因为生意忙,所以倒是有几日不曾回去了,海岸口多了不少小对船,还有小舢板,这倒不是最稀奇的。


    让江盈知觉得稀奇的是,这里有了两艘航船,而且这个航船的航线是从渔港,绕着花斑岛再从盐仓前过去,一路航行过几个岛,最后的站点是西塘关,再回到渔港。


    两艘航船来回交替,期间要是航船不在,还有小对船和小舢板可以坐,三文钱近一点的岛包送。


    江盈知蹲在船边问,“阿叔,这也没那么多人坐船,你们生意哪里来?”


    那个渔民认识她,笑呵呵地说:“船老大补啊,他肯贴钱,我们不捕鱼了,没啥赚头,他还肯出一个月一两雇我们在这里摆渡。”


    “每趟三文,赚到的钱也归我们自个儿。”


    “哪个船老大,他发善心做好事哦,”有个大婶问,本来渔港到其他岛出行不大方便,要是走亲戚,只能等自家船空下来,或是蹭别人的船。


    那渔民就笑着指指船上的旗子,“是王老大啊,那航船也是他的。”


    江盈知站起身,她看向远处吹着号驶过来的航船,上面的船旗飘扬,她看得分明,是王字。


    她抱臂看了会儿,有海风吹来,把她的思绪吹回到那个午后。


    她想起,她说要造船,想起跟王逢年抱怨小对船很难划,划得很累,她想造一艘更大更适合她的船。


    当和小梅坐在小对船上,前面渔民在划桨,她垂头看着船桨在海面荡起的波纹。


    耳边响的是陈三明说的,航线啊,申请很麻烦的,尤其过盐仓前的话要走关系,交的税不少,而且所有东西办下来起码要一个月。


    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举措,不过陈三明却说很好,因为至少真的给了很多人饭碗。


    江盈知用手盖住脸,有的人确实很犯规。


    不说喜欢。


    却又能从很多事里,抽丝剥茧中,发现他确实很喜欢你。


    第69章 龙虾丸


    等江盈知到西塘关的时候, 下船就能看见航船从盐仓前绕过来,高台上不少人都围在那看。


    在海滩上拿着蟹篓捕蟹的人,话里也总是离不开航船。


    有个妇人说:“到渔港我是舍不得坐, 三文钱一趟呢, 自家的船挤挤总能坐下的,不过它那还过盐仓前,能直接往东岗那边去。我娘家不是在那, 不过礁石滩, 倒是真给我行了个方便。”


    “可不是,虽说我们海岛人家都有船, 也免不得有个不凑巧的, 有了航船, 见了那些插了旗子的小对船,招招手就能过来, 也不是方便了些, ”另一个捉青蟹的女人说。


    连到了家里, 江盈知刚把东西放下, 周巧女在给柿子树浇水,听见动静问,“坐什么回来的?以后航船方便, 别舍不得钱, 就坐那回来,我都盯几日了, 保管你们俩来回都有船坐。”


    小梅抱起扑过来的猫, 回了句, “坐那小对船来的,划得也快。”


    “小满, 你过来尝尝,我这蟹酱做得如何,”周巧女把里屋靠墙的蟹酱罐子拿出来,放在外院的石桌上时,边拆边说,“这会儿芋艿正好,那三海家种了不少,我同他买了点,我等会儿拿去蒸了,我们一块吃点。”


    江盈知进屋拿了筷子来,此时的蟹酱发得还差点,但颜色倒是不错,偏黄色带点红,她用筷子蘸了点放嘴里。


    很浓的海味,刚入嘴会觉得很咸,但是那种咸到后头,又会慢慢泛上螃蟹的鲜。


    “这味好,干脆蒸点菜,萝卜白菜都行,蘸着这蟹酱吃,”江盈知收了筷子又说,“冬瓜不是还有,这蟹酱用来熬汤不错,炒个鸡蛋更好。”


    “我还知道有个地方,拿那个辣椒圈,加豆干还有蟹酱,再倒那个豆腐卤的汁水拌在饭里,听说滋味也不错。只不过他们那用的是溪里的石蟹,磨碎了还要加点酒,味道又跟我们这的不同,不然倒也可以试试。”


    周巧女抱起蟹酱,边往里走边说:“你可歇歇吧,今日只有蒸菜,顶多给你弄碗汤。”


    等到傍晚,灶房里一直冒着白气的蒸笼才被掀开,周巧女用筷子插进芋头里,确定软了后才拿出来,还有盘热豆腐,蒸出了水气,白花花水嫩嫩的。


    她给端到外面桌子上,小梅捧着盆冬瓜汤出来,江盈知一只手拿炒鸡蛋,另一只手关上门。


    那边海娃从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油纸,交给秀秀,“你去我伯娘家吃饭时,给我带点肉吃,啊啊啊,疼”


    周巧女上来拧他耳朵,“你是小叫花啊,秀秀你别搭理他,赶紧走吧,你娘还在门外等呢,这小猢狲,你哪学来的。”


    秀秀捂着嘴笑,挥挥油纸,赶紧说了句婶婆我先走了,然后笑着跑到门外去。


    海娃被揪回来,蔫头耷脑的,他不喜欢吃这毛芋头。


    “以前吃番薯丝粥也不见你挑,哪有海边人家不吃这个的,”周巧女才不惯他,自己拿了那芋头,从头开始剥皮,蘸了点蟹酱。


    西塘关山里除了番薯,最多种的就是芋头,这芋头到了收获的时候,肯定是上锅蒸熟蒸软后,配虾酱或是蟹酱吃,芋头糯滑,蟹酱咸鲜,吃的时候就是咸滑,有种吃秋葵的口感。


    江盈知剥着芋头皮,对海娃说:“那完蛋喽,你不吃这个,那就还有这几样能吃的,你要吃臭冬瓜、臭芋艿蓊、臭毛豆吗?”


    海娃面如土色,他赶紧地拿起芋头来,倒是周巧女应了声,“确实可以泡点芋头,做些臭芋艿蓊,晚些我去问三娘要些臭卤来。”


    这下小梅吓得连筷子都掉桌子上了,拼命朝江盈知使眼色,而江盈知她默默啃了口芋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臭卤腌出来的东西,谁吃谁知道。


    吃了晚饭,海娃和小梅兴冲冲去赶海,要捉青蟹,江盈知和周巧女收完了碗,坐在小院那柿子树底下。


    周巧女给猫喂了吃的,她说:“这橘子真是越来越胖乎了,等下回,那就真成胖橘了。”


    “让它多动动,瞧它懒的,”江盈知侧过身子,手肘搭在椅背上,啃了口梨,看那只小猫在这段日子里,被喂到骤然拉长加宽的身子,摇了摇头。


    周巧女舍不得,“让它多吃两口吧。”


    她把晒好的棉花一点点收进袋子里,收紧打好结,“晚点给你们做几件棉袄,絮了这种棉花可暖和了。”


    “明儿你坐船回去,带件夹袄穿里头,眼瞅着天就要凉了。”


    后日是立秋,随着立秋的到来,海浦盛夏时的热也逐渐散去,早晚温差大,穿的薄一点,冷得人打寒战,不过有日头又热得出汗。


    这天江盈知摊了薄脆饼,正宗的薄脆饼要烤,她烤不好,摊面糊的话倒是很容易摊成,很薄一张,上面全是芝麻,焦黄色,特别酥脆。


    还买了橘红糕,这个倒是海浦不少糕点铺都有得卖,糯米皮透出一点红,第一口下去只有糯和糖香,而后才是橘子味,都混在糯米粉里包的。


    在以后的海浦,过立秋除了


    吃薄脆饼,橘红糕外,还有洋钱饼、薄荷印糕这两种,到了江盈知出生后,这几样吃的人就少了,只不过她外婆年年都会买这四样。


    然后在院子里摆供桌,对面放香炉和蜡烛,那蜡烛特别短又细,等它烧完也就能吃糕点了。


    只不过那时她记得,吃薄脆饼要加炒熟的萝卜籽,饼也要碾碎,混在一起舀着吃,但是萝卜籽不好吃,她每次都要吐掉,只不过这会儿倒是怀念起那个味道来了。


    江盈知把煎好的薄脆放到一边,其他人用印着四时鲜标识的红纸包上,除了薄脆,还有虾片,不是那种油炸的虾片,而是做成面糊后,滴在盘子里,煎出来的薄片,有浓浓的虾味。


    她打算送给店铺里的食客,这些日子里多亏大家照顾。


    照顾她的人实在太多,所以那一包包饼堆满了好几个大桶,另外想放的,都只能叠在桌子上。


    其他几张桌子上也全是吃的,一个个浅底篮子里放着薄脆饼、橘红糕,桂花糖糕、酥皮饼,一半给食客尝尝,另一半则要分给外头过路的人。


    食铺里大家忙活着,门也没开,倒是院子侧门那传来了敲门声,有人喊着,“小满,开开门。”


    “来了,”柱子赶紧跑去开门。


    来的人脸倒是没瞧到,先看到了他们手里捧的一堆瓜,立秋在海浦要吃秋瓜,对于他们来说,吃了秋瓜,那么就可以免去冬春的寒凉,以免腹泻。


    “吃瓜吃瓜,这想立秋当日买点瓜,挤都挤不进去,还好我聪明,早就买了不少,诺,大西瓜,”隔壁铺子卖鱼干的店家眉飞色舞地说。


    阿青挤开他,“小满,瞧瞧我的,这香瓜可是外来的,听说味道不错,倒是这个冬瓜,我家婆种的,老好了,就是皮厚了点。”


    “咋,你们这么早来送瓜啊,”海哥挑着两筐东西进门,放下去后用布擦了擦脑门的汗,“我也来送瓜,送一筐西瓜,一筐南瓜,这瓜好,颜色黄,吃着粉甜,立秋吃瓜得多吃几种瓜。”


    “我就知道你们送这些,小满,”陈大爷也跟着进来,提着篮子说话得意,“我就送的不一样了,我送蒲瓜和丝瓜。”


    江盈知把手里的面糊倒完,看到也是哭笑不得,“我哪里吃得完这么多的瓜啊,等吃完我人都要变成瓜了。”


    “我也拿了瓜啊,小满你们几个见者有份,”门口又传来一道声音,还没有走进就先急急忙忙开口。


    进来的人手里都提着各种瓜,一进门相互瞧瞧,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江盈知也笑得不行,这是把市面上所有卖的瓜全都买来了,她都能摆个瓜铺了。


    送瓜的人实在太多,那一篮篮全都是,堆成小山包,来的食客也多,亏龙虾的福,四时鲜最近生意好得不得了,几日就能赚几十两。


    她干脆把大家送的西瓜和香瓜,只要切开能吃的,就全都切了分给大伙,院子里弥漫着一股瓜的香味。


    大家全都站着吃,小孩不吃瓜,手里握着橘红糕,另一只手则拿着薄脆饼,咬一口舔一口地吃。


    里面热热闹闹,外头也是,大家聚在四时鲜门外领糕点,说句吉利话,全欢欢喜喜的,领完了这家,还能去鱼行门前吃一小碗醉瓜,或是河泊所那,会切西瓜招待渔民和过路人。


    今日反正有吃不完的瓜,实在吃不下,还能买个瓜灯笼,回去挂在屋里。


    江盈知就收到了红彤彤,绿油油两种颜色结合在一起的西瓜灯笼,是方泽兰带着阿喜和小七送的,她拿在手里的时候差点没笑岔气,最后也挂在了灶房门口。


    她招呼两个小孩过来吃东西,今日熬了一大锅汤底,放了一堆做好的食材,有鱼饼、鱼丸、白萝卜、肉丸、虾滑、豆皮、鱼豆腐等等。


    还有她特意做的龙虾丸,实在是龙虾供不应求,没有那么多,她也不想搞什么饥饿营销。从一开始的整只卖,到后面拆开成一半,最后连切四份也不够分,只好一部分做虾滑,一部分做龙虾丸。


    也赶跑了一部分只喜欢大龙虾的人,留下的人倒是无所谓,有的吃就行,他们才是四时鲜的盲目追求者,要是哪天江盈知推出以臭为主的吃食,也都会闭着眼吃下去。


    天气转凉,吃一碗热汤,就变得特别舒服,不管小孩还是大人。铺子的几张桌子,连同外面的棚子底下,坐满了人,大家捧着一碗料特别足的汤。


    有个小孩跟她阿奶说:“好好吃,我没有吃过这个。”


    她说的是龙虾丸,比起鱼丸的弹牙来,龙虾丸更多的是嫩,但是比虾滑要紧实得多,肉里头是更多汁更嫩的肉,而不是那种团到一起,十分干巴的口感。


    老人家摸了摸她的头发,把自己碗里的龙虾丸放到小孩碗里,慈爱地说:“下次再带你来吃。”


    本来这次小女孩过生,才想着过来一趟,平日她们也不敢上四时鲜来吃饭,以前还能在摊子上吃到点好吃的,自打那生意越来越好以后,那是连摊子都挤不进去。


    这点也有不少人跟江盈知说过,今日也有人重新说起来,毕竟又吃到鱼丸了。


    那也是摊子上的老食客,是个老人家,她说:“小满啊,我以前就常买那鱼丸给我家孙子吃,现在想吃倒是还能去崔小妹那里买,味道差得也不多,可其他的,哪天还能吃到哦?”


    “对啊,有的从春末等到秋初,想再吃上那一口,没得吃了,就像那个敲鱼面,真是好久没尝过这味道了,”有个大叔说。


    一时也引发了不少的感慨,有的人吃着鱼饼,怀念那个时候的摊子,“我最早来的,那时小满还只卖烤鱼丸,就放那炉子上烤,烤的皮脆里嫩,滋滋冒油,后来我自己拿回家也烤过,好吃是好吃,但不是那会儿的味道。”


    “她醉泥螺腌的也和旁人不一样,别人腌的咸,她做出来就是鲜,我以前能连吃三罐都不带停的。”


    另一个立马接话,“海鲜炒面才好吃,那种粗面,别人炒出来免不了要黏黏糊糊的,只有小满炒出来,面条根根分明,那劲道又入味。”


    江盈知连忙打住,“我人还在这呢,怎么说的我跟走了一样,这些东西别急,你们要是想吃鱼丸去崔姐那买,想吃锅贴和烧卖,许阿婆那不是有。”


    “当然其他的,我都已经在找人了,不过有一样倒是可以教给你们,回家自己做去,一是鱼肉香肠,这个我只卖过几日。洗肠子虽然麻烦了些,可做好了,跟腊肠那样能蒸能熏能烤,冬日也能吃好久,给你们添道菜。”


    她慢慢地说着,“这个学会了,要是拿去卖也可以,不用问我的啊,反正不要找我帮忙就行,我是真不爱洗肠子。”


    这也是江盈知果断放弃的原因,因为她特别烦洗那个猪肠,虽然她爱吃。


    一听见猪肠,很多人都望而却步,尤其是那种平时只管吃的男人,倒是不少女人都很有兴趣。


    有一个女人家里就是屠户,猪肠衣不要太多,她问,“小满,你要不要处理好的肠子,我跟你说,我这个人就不怕脏也不怕臭,你要是想的话,我就拾掇了送你点。”


    “啥送我啊,这洗洗多费劲我还能不知道,你就卖给我,要是好的话,姐我给你拉拉生意啊,”江盈知连忙拒绝,她又朝着围着她的女人说,“这鱼肉肠,做好了是真好吃,别嫌前头那肠子糟污。”


    “我们还能不信你,就怕你教给我们,以后自己没得生意做了,”有个阿婆担忧地说。


    江盈知连连摇头,“我巴不得,我自己好想吃这口的,结果哪都没得卖,又得自己做,谁愿意啊。


    我宁愿你们都能做出来,再拿出来卖,我不说我买多少,其他肯定也有不少人要。


    别说那些话了,我就乐意教给大家,你们要是在自家也吃得好,那我才高兴啊。”


    这一番话说得大家都很熨帖,又觉得心里有阵暖流涌过。


    这日下午不少人都没走,跟着江盈知学洗肠子,怎么剁鱼泥,用煮过的小竹筒,口径比拇指大点,把肉馅往里头推。


    一根根鱼肉香肠挂在了院子里的架子上,这些心灵手巧的女人也学会了,隔日就给江盈知送过来一堆香肠,有纯鱼肉肠,还有鱼肉虾仁肠,鱼籽肠、或


    者是像鱼丸大小,却又包着肠衣,粒粒爆汁。


    当然江盈知也没有想到,这甚至衍生出屠户的肠衣生意来,洗干净的肠衣买的人可不少。到了以后,渔港还有专门卖鱼肠的摊子,是之前学会的那几个女人合起来做的生意,有风干的,还有蒸好,或者煮的,卖的都很不错。


    而这时,大家还只是在探索和尝试更多的口味,立志于让这个肠口味更为好吃。


    忙活了大半日,终于把铺子全部收拾齐整后,江盈知靠在椅子上休息。


    王寻真走过来,悄悄地说:“小满,你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江盈知抬起头,晃了晃手臂,站起身,跟她到后面包间里。


    王寻真不知道从哪拿出一盒东西,就是个木盒子,她放在桌上,指了指它,“我表哥叫我拿过来的。”


    “什么东西,我听着叮叮当当的,应该是什么贝壳,”王寻真有点嫌弃,“什么不值钱的,还要我特意在今天拿过来。”


    “我就不看了,你自己看吧,”王寻真说完,立马出去了,她对贝壳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江盈知看了眼这个盒子,摇了摇,听着确实是贝壳海螺碰撞的声音,不免有些奇怪,送她贝壳?


    她犹豫着还是拆开看了,从里面拿出一包装在布袋里的,倒出来在桌子上。


    她认识这个。


    很漂亮的贝壳,小巧精致,椭圆形,内里泛着七彩的光,浅紫色,人称小鲍鱼,也叫胭脂盏。


    生在那些礁石上,必须要人工一颗一颗地挖下来,要力道刚好才不会碎裂。


    而且这个薄薄的壳,江盈知拿起来看了下,每个都钻了小孔。


    她又拿出其他两袋,倒出来,是一堆的海螺,每一个都很精巧漂亮,种类各不相同,是西塘关沙滩上不曾有的,也打了孔。


    如果串起来,挂在招幌上,应该会很漂亮。


    最后有个小盒子,红布绸的,她迟疑着打开。


    里面是一颗近似爱心的贝壳,边上是一圈浅红,整颗是淡淡的粉色。


    这叫心鸟蛤。


    别名海洋之心。


    她最后拿出一封信,手指摩挲着边缘,没有拆开。


    第70章 昆布汤


    这封信, 最后还是被拆开了。


    当然信上的内容出乎江盈知预料。


    上面写:


    胭脂盏,于端午前三日采于西海礁石滩


    猫眼螺,于六月十日, 捡于秦家湾东门海岸


    绿/粉/紫海胆, 从西洋来的


    胭脂螺,西洋来的,喜欢再买


    ……


    心鸟蛤, 购于东南岛。


    整张信把三四十种海螺的名字, 包括哪座岛,哪来的全都交代清楚。


    在向她昭示, 他用心了。


    就像很早以前, 江盈知在立夏送他出海时说, 太过破费会让她很有负担,只要有点心意就行了。


    他把心意, 藏在这些海洋的产物里, 送过来了。


    江盈知握着心鸟蛤的两端, 透过光, 能看见光照进内部,让中间的裂痕也显现出来,可却能知道。


    这是一颗纯粹的心。


    她确实很喜欢这些海螺, 每一个颜色都漂亮得出奇, 也会在放回去的时候犹豫,只不过, 她选择退还。


    不可能在拒绝人家后, 又那么坦然接受人家的东西。


    只是, 她抚摸着心鸟蛤的裂口,难免心里有点复杂, 那种细微变化的情绪,像是蛛丝,左右相互缠绕,但是只要伸手,就能勾破。


    她像在看蛛丝结成网,犹豫着要不要把那网勾破。


    最后她选择了,静置不理。


    就像她没有坐上往返于西塘关的航船一样。


    夜里她躺在床上时,听着屋檐下的贝壳被风撩过,相互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在寂静的深夜里,她听了半夜的风声。


    第二日一早,她罕见地起迟了,小梅来敲她房门的时候,江盈知仍旧睡眼朦胧,“我这不是晚睡,我是秋乏。”


    “啊,”小梅刚想说,夏天都不困的,怎么刚过了立秋就立马秋乏了,她用手贴着江盈知的额头,又放在自己额头上,嘀咕了句,“也没有烧啊。”


    “阿姐,你快起来吧,强胜哥出海把东西采买回来了,要你拿决断呢,”小梅说完后,上手拉江盈知。


    “起了起了。”


    早上雾气重,江盈知穿了件夹袄,走下楼的时候,陈强胜指挥着人把东西一样样放下,各种罐子、篮子,木桶,连竹筒都有,很浓的海味。


    江盈知原本还很困倦,打着哈欠,一闻到这个味道,手从嘴边拿下来,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个小桶,“虾酱吧,这个闻起来还挺香的。”


    她也没顾得上吃早饭,先拿过那桶虾酱,这种虾酱初闻的时候,会觉得有股虾腥味,但是实则调味的时候会很鲜。


    用筷子沾了点,她坐下来品了会儿,发酵得很足,不同于蟹酱半个月能做好,这小罐虾酱起码发酵了六个月。


    所以色泽是浅红褐色的,把虾里的那点咸鲜都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汇聚到一块去。


    她满意地点头,“这个一定要买,很正宗的虾酱,就这种挖一勺,炖点豆腐就特别好。”


    陈强胜看了眼,每个罐子他都写了在哪里买的,虽然字是差了点,但他自己能认识,他立马说:“我记下了,这个虾酱确实发了很久,半年多吧,所以要价也贵一些,这一桶是八百文。”


    “这个价合适的,”江盈知听了后点点头,手去拆桌子上的纸包,勉强认出上头的字是虾籽。


    她小心地拆开,有股咸味,里头的虾籽色泽鲜艳,个头也大,颗颗分明松散,是咸水虾籽中上好的。


    而且这种虾籽的腌制手法,是取了鲜虾籽,然后在涂油的锅里爆炒到熟,再放到日头下晒,才有这么好的品质。


    不止这种虾籽让江盈知惊讶,而是很多东西都让她觉得很不错,错过会让她很惋惜。


    比如虾油,虾油江盈知还是会做的,腌渍发酵再过滤,这种很多是做虾酱时的衍生品,不过她只是偶尔会做,不如这种年年月月都做的人做得好。


    而且她还看见了蟹籽,要说虾籽是海边人家都会做的话,那么蟹籽,那就真的是需要很多时间来找,一粒粒很小,手感倒是不光滑,像是磨砂的。


    但是滋味不错,尤其用来提鲜的话,要是有不少蟹籽的话,还是白蟹的鲜蟹籽的话,可以用来磨成浆,加热凝固后变成了浅红色的蟹籽豆腐。


    除此之外,还有鱼酱汁,用各种杂鱼发酵出来的,发酵时间最短也得四个月为止,不够风味独特,以及用小带鱼还有鳀鱼做成的鱼露,发酵的时间长达一年。


    这些都是海边独特的提鲜调料,而且都是江盈知没有办法花时间做的。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的海产品,这些才是充实她要开的海货铺的东西。


    虾米、虾皮,这种浅白色的虾,在海浦被称为糯米饭虾,晒出来的虾皮是上品,还有用扇贝取肉晒出来的干贝,个头大肉饱满。


    还有就是裙带菜、鱼籽、淡鲞、乌贼浑子,也就是整个乌贼腌出来的,三矾海蜇,以及另一种蟹黄饼,是单单只用蟹黄做出来的小饼,晒干后,切了很薄一片,到时候可以拿来调味。


    不得不说,江盈知还是很佩服海岛女人,能够把常见的东西,都变成想象不到的食物。


    陈强胜搜罗的东西特别多,经过他以及船上不少渔民的选取和淘汰,拿到她面前的东西都很不错,至少能撑得起门面。


    最让她惊喜的,要数海浦人叫鹅掌菜的东西,它的另一个名字是昆布,跟海带同源。


    但是昆布与海带又不相同,昆布的皮要更厚,颜色很黑,有点像是晒出来梅干菜的颜色,而且可以入药。


    纯天然的味精,炖汤吃特别鲜甜。


    她咬了口小梅递过来的包子,指着这昆布说:“鹅掌菜有多少买多少。”


    不过陈强胜没有及时应下,而是说:“这个怕是不行,这东西在药材里


    ,不属于海货,而是要从河泊所那开单子,小的可以夹带,但是要是多的话,那就不行了。”


    捕鱼船和货运船有着天然的区别,所有东西无法相互夹带,要是真的想要运某样东西,去开单交税,拿着单子过关口。


    这件事还要江盈知自己拿着户籍去办,等到花斑岛那,因为谢洋节宴的事情,以及办得很顺利,她在河泊所众人眼里印象都很好,所以这件事很轻松就办了下来。


    所官还给她指了条明路,“有了这个单子,你们渔船可以过大路山那个关口,能省一半的时间。”


    江盈知很诚恳地道谢,所官摆了摆手,随即又背过手,他说:“给你行个方便,这也是有事要托给你办。”


    “前头办完谢洋节的时候,不是说过水师这边的外出餐食,交由你来管办,”所官看了她一眼,“但是直说,上头给我们的钱很少,每人两日三餐才一百文,我这里总共有五十人要出岛。”


    “所以我只能给你五两银子,外加六百文的工钱,可你得在这两日,整治出足够的菜食,到时候热还是煮,这就不用你多费心了,饭他们自己煮,只是你能不能做?”


    江盈知没有贸然地答应,而是先算了这笔账,五两银子听起来很多,但是一旦将它平摊到五十人的三日三餐上,要想吃好要想吃饱,那真的是有点难度,准备时间只有两日。


    不过她只在脑子里转了转,还是很爽快地接下,她要是不接下这个单子,不把这件事做好,那么之后她要是想再来河泊所办事,那就没有这么顺利了,为了她之后沿海环线的货运,她都必须要接。


    只是要做什么东西,能吃好吃饱,尤其要便宜,她得好好想想。


    她回去坐那想了很久,在纸上涂涂写写,都不是很满意,然后一抬头,看见挂在那风干的鱼肉香肠,倒是有些激动。


    这种调料完全调好了,只要下锅一煮就成,鱼肉细腻厚实,煮一锅吃上几根,至少能填饱一半肚子,而且特别便宜,又很耐放。


    “小梅,你上三青那,就是那个城门口往左的肉铺,跟她说,我这要二两的鱼肉肠,叫她们这两日给我做出来。”


    小梅在外头应了声,从账房那拿了钱出去。


    江盈知自己则请了崔大妞来帮忙,帮她做鱼糕、鱼饼、鱼豆腐,还有鱼丸,这几样可以煮到半熟,放在桶里带走,眼下的天放两日并不会坏。


    她还做了敲鱼面,一张张敲打好的鱼皮叠在上头,这些容易熟又耐放。


    当然她为了饱腹便宜,做了一堆的椒盐饼,发的面好,做出来的饼厚实,而且一撕千层皮,里头只有椒盐,不用热都能吃,这个饼吃下去,越吃越热。


    江盈知听说有潜到水底打桩,特别做了这个人饼,还把自己买来的昆布、紫菜各自搭配成汤,装在油纸包里,让领头的到时候泡点水,烧点汤煮熟。


    还有蛋,鸡蛋大量买很便宜,她买了三百个也才三百文,就算加上便宜茶叶五六十文,那也很便宜了。


    最后的钱,她去河泊所饭堂里,买了饭师傅做的红薯粉皮,保管能饱。


    在钱少人多要吃到好的情况下,江盈知也是尽量找的熟人关系,大家都肯卖她个面子,价钱不变,但是给的量多。


    所以当第三日清早,花斑岛上,这群水师面对着满满当当的吃食,都有些不敢相信,毕竟他们以前出任务,都是背着点干饼子,几条咸鱼来对付对付,毕竟都出海排查关口,能吃饱就行了。


    这一下面对这么多的吃食,不少水师都没敢动,而是看向所官。


    所官接过江盈知递来的鲜肉锅盔,那皮酥肉多的,一咬就咔嚓咔嚓地响,他吃得小心翼翼,把肉和酥皮都包在嘴里,小口吃完了后。


    他才回,“看我做什么,拿上船啊,不是老说吃的比猪都不如,这会儿让你们吃了,再不拿就留下来,给里头那群人吃。”


    这话一说完,刚才还愣在那的水师,立马动手抱桶,或者提篮子,三两步就上了船,压根不给所官反悔的机会。


    所有水师全都很兴奋,只有留下来操持这堆


    菜食的人,听完江盈知说的,还没有说完就有人咽了咽口水。


    哪次外出能有这些东西吃,哪怕是最危险的水操训练,能有碗面就不错了。


    但是这次出海,给这群水师难以忘怀的体验。


    到了晌午,伙舱里就煮起了汤,啥也没放,就往汤里放一根根鱼肉肠,这个肠包的鱼肉很多,特别满,所以煮的时间一长就会炸开。


    但是吃到鱼肉肠的水师完全不这么想,他们一手端着饭,一手拿着鱼肉肠,把肠衣咬破,细腻的鱼肉进嘴后,长叹了口气。


    “这啥呀,没吃过这么个味的,我还当是肉的,没想到是鱼肉,还一点腥气都没有。”


    这个水师一边说一边感慨,“早前吃的那都是什么,咸的一吃到嘴里就发苦,这玩意真好吃啊,我能吃三十根不带喘气的。”


    他说完,见没有人附和他,一看全都埋头苦吃,一口香肠一口饭,饭还没咽下肚,那手已经往放香肠的篮子上拿了。


    “啊啊啊,你们给我留点啊,你们这群牲口,百来根肠啊,你们全给吃了!!”


    不管船上如何控诉,吃饱了午饭,到了午后,这群水师相继潜入冰冷的海水里,在海水里查看船桩的位置。


    一直到傍晚才上来,冷得手脚全都麻木,身上的海水被风一吹,有些人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拖着沉重的步伐缓缓上船,连吃饭都没有了胃口。


    换完衣裳后,大家坐那都精神恹恹的,直到被人塞了一个厚实的饼,管饭的人喊,“拿碗舀汤!”


    一个饼,一碗汤,听着很寒酸,但是这个饼,却给了大家无比新奇的口感,那么多层的皮,椒盐的味道实在新奇,吃了小半个,嘴巴有点麻,但是身上感觉热烘烘的。


    尤其是那碗汤,汤特别鲜美,那种昆布韧韧的口感,鱼丸弹牙,鱼饼是厚实但吃到嘴里又是嫩的,鱼糕很细腻,像在吃鱼茸。


    吃了这碗汤和饼,在这个寒凉的傍晚,让人从身到心都是热的,忍不住想喟叹一声,人还活着。


    不过这边是幸福地喟叹,到了江盈知这里就是叹气。


    她不敢拿眼前的东西,这是一个夜光蝾螺做成的灯,大个的蝾螺被倒扣,底部是个精巧的木架,它的背部闪着蓝绿而莹润的光泽。


    真的很漂亮,尤其把蜡烛放上去,整个贝壳内部都会闪着光,而且就算不点蜡烛,夜里它也会发出荧光。


    但是,可真刑啊。


    这在以后可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就算不是,她也不能收。


    所以她迅速拆开那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退回请当面,明日晚上见。


    而明天是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