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章
洛管事给郎主包扎好了伤口后, 便退出去准备夜宵。
院外,雪点缓缓飘落,通明的院子银装素裹着, 有些许的寒气从窗隙钻入。
滢雪把火盆放到嵇堰脚架,再把热水端过来,不发一言地拧干帕子, 递给他,瓮声瓮气的道:“擦脸。”
嵇堰难得不逞强:“伤口疼, 你给我擦。”
滢雪嘴硬:“疼死你算了。”
话虽硬,可却是主动地给擦脸,动作甚是轻柔。
他岔腿而坐,滢雪则站着,低头垂眸给他擦脸,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则是一动不动的,灼灼地盯着她瞧。
瞧得她没了脾气。
她声音闷闷, 带着一丝哽咽:“你怎么总是受伤……”
看到他受伤, 她心里憋闷难受, 越发的喘不过气来,眼泪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
嵇堰望进她那双微红的双眸, 那眼眶蓄满了泪, 似盈盈波光。盈光落入他的心间,胸腔一阵鼓动, 心头顿时软了下来。
嵇堰又软又心喜她对他的在意。
伸手把她拉坐到了他的腿上,把她抱入怀中,带着薄茧的指腹轻抹过她眼睑下的眼泪, 声音不自觉温柔了下来,哄道:“莫气也莫哭, 这回是我轻敌了,下回我小心些,不会再让你担心。”
低沉柔和的嗓音说着哄人的话入耳,滢雪心里有丝丝喜意在荡漾,可随即又想到他身上的伤,这丝喜意顿时消散。
想要推开他,却又担心推到他的伤处,只得轻轻戳了戳他没受伤的胸口:“你别抱我,会压到你的伤。”
想了想,又小声的说:“我没生气,就是看你受伤,心里憋得难受。”
便是擦去了脸上的眼泪,眼中还是湿润的,眼尾也还泛着红,虽不合时宜,但还是想起在榻上为数不多的两回欢好。
她身子又娇又软,难以承受/他索/取,他鏖战正酣时,她却已然这般哭红着眼向他求饶。
嵇堰压了压邪火,佯装淡定的继续哄:“伤手左手臂和腰后,你别乱动就不会影响。”
乱动他遭不住。
虽压了邪火,但还是没忍住在她眼角亲了亲。
滢雪似想起了什么,双颊顿红,抬手推了推他的头:“别弄。”
怕他又要继续亲,忙问问正事:“且说回来正事,人是从哪就出来的?”
嵇堰面上一时肃严:“长公主城外庄子的后山山洞,也就是她先前办赏梅宴的那座庄子的后山。”
即便猜到这事与长公主有关,可滢雪还是轻抽了一口气:“你怎么猜到那些人会在哪处的?”
嵇堰道:“胡邑查到了一行有问题的商旅,他们所经之道会经过那庄子,若是在途中劫走,可却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有可能是以货物的形式装在箱中掩人耳目,可道上有诸多关卡,检查货物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除非有两种可能。”
“一是关卡上有他们的人。二,人并未出关,而是在这段距离匿藏了起来。这事我猜到与长公主有关,那极有可能原路返回去,所以查不到任何踪迹。”
“我派t?人调查庄子附近,确实发现了端倪。避免打草惊蛇,派人大肆调查商旅来声东击西,实则已经把重点放在了除夕夜动手救人上,除夕鞭炮声响到庄子外,能遮盖我们营救时不可避免弄出来的声响,争取一些营救时间。”
滢雪听了他的分析,惊了几息后,又问:“那这算不算抓贼拿赃?”
嵇堰漠然地摇了摇头:“难,长公主也可以说是突厥人灯下黑,故意把人囚在庄子附近。”
滢雪:“哪,那些与你们交手的人,就不能从他们身上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吗?”
嵇堰与她相视一眼,说:“这些,我暂且不能与你说。”
能说的,嵇堰会说,但机密的,若是无关案子的,不会因为是信任的人就能说。
滢雪很明事理地点了头:“我理解。”
嵇堰道:“明日一早,我要进宫一趟,也陪不了你和阿娘她们用朝食。”
滢雪:“正事要紧。”
似想到了什么,声音柔和了下来,温声劝道:“但明日进宫后,你向圣人告几日假在家中养伤。你要记得你是血肉之躯,会伤会病,别太逞强。”
嵇堰肃严的脸上忽被笑意取代,又低头啄了啄她的脸颊:“我晓得了。”
身体上的伤口自然是痛的,但他的心情却极好。
她没有了她父亲的后顾之忧后,她不再隐藏情感,嵇堰似乎隐约感觉到了她的柔情蜜意。
似裹了蜜糖一样的小美人,真真叫人遭不住。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洛管事也送来了夜宵。
准备了两份汤面。
滢雪今晚的团圆饭没怎么吃,自然也是饿的。
两份汤面都卧了两个蛋,滢雪把鸡蛋都拨到了他的碗里:“我不爱吃鸡蛋黄。”
嵇堰闻言,便把筷子把鸡蛋戳开,留下鸡蛋黄,把蛋清给了她。
随即笑道:“这算不算我与你今晚的团圆饭?”
滢雪闻言,脸上顿时粲然,望着他时,一双丽眸散发着熠熠光亮,声音清亮道:“怎么不算呢。”
二人都暂且忘记今晚的凶险,面带笑意的用着汤面。
*
天色未亮,屋中炉子的炭余下灰,只留淡淡余温。
嵇堰起来时,床上还在睡着的滢雪缩了缩。
他往炉子添了炭后,才去盥洗室洗漱,顺道把她昨晚未灌热水的汤婆子,拿去灌了热水。
等他从盥洗室出来,滢雪已经坐了起来,一手拉着帐幔,一手揉着惺忪的双眼,见他出来,她眼尾挂着困意的眼泪,打了个哈欠后,呢喃着嘱咐:“你别忘了要告假。”
嵇堰顿时被她这股犟性给取悦到了,眉眼噙着笑意走到床榻外,倾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知道了,娘子。”
“昨日熬了夜你都还能记着起来提醒我,我要是再不知趣,你便不让我回房就是了?”
还不大清醒的滢雪,装也不装,直接摇头:“不行,冷。”
昨晚身边有暖炉,比平日都好睡。
嵇堰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体阳气烈,他冬日不大畏冷,夏日却是畏热。
现在她晚间有多黏他,他几乎可预见夏日就有多嫌弃他了。
嵇堰把人塞回了被窝中,掖好了被角,说:“我尽早回来。”
尽管,这事还没那么快完。
想要把权势过大的长公主拉下马,没那么简单。
最难过的,还是帝王那一关。
总念着当年旧情,也要看人有没有变,不然不是好事,而是祸事。
七十二章
嵇堰去了一趟书房, 戴上了一个木匣子过便从鹤院出来。
候在院外的胡邑紧跟上,疾步间禀告。
“二哥,那些人都送回各家去了, 同时也转述了二哥请诸位家眷今早进宫找出绑架元凶,听到元凶,各家都气愤填膺, 信誓旦旦应下了。二哥交代的东西,也由我亲自转交到了安州郡王的手上。”
“另外, 早间最新传回的话,荣华长公主已经进宫了。”
嵇堰略一颔首,冷漠道:“她倒是会抢占先机。”
嵇堰快步出了府,翻身上马而去。
至宫门,天色才刚泛白,嵇堰下了马,看了眼公主府停在宫门前的马车, 嵇堰拿了令牌进宫。
嵇堰进宫后不久, 国公府的人也随之而至。
接连三地见有人进宫, 守宫门的守卫心下疑惑今日是大年初一,休沐不用上朝, 也还没到进宫拜年的时辰, 怎都进宫了?
每回这么多人物在不是正常时辰进宫,都是要发生大事的时。
可这个过年过节的, 能有什么事情?
仔细看了进宫的人,守卫皆一惊。
这不都是被突厥人绑走的贵眷吗?
连主查失踪案的嵇大人都进宫了,
今日诸位进宫, 应是为了失踪案。
皇帝早间起时,便听到禀告说嵇堰已经把失踪的人都寻到了, 平安就回。
大年初一,嵇堰就给他带回了好消息,皇帝心情大好,让内务府备厚礼赏赐到嵇堰的府上。
家中女眷也都备一份。
可好心情只维持到了长公主进宫。
长公主只带了养女进宫。
养女十四的年纪,畏畏缩缩的好似不是公主养女,而是婢女。
大抵是被吓怕了,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埋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圣上,媛儿是救回来了,可她身子本就虚弱,今日是进不了宫了。”
传回消息的人,也说了嵇堰会一早进宫,其他几家人也有可能进宫。
嵇堰说他有绑架人的线索,是以让其他人进宫询问一些旁枝末节。
闻言,皇帝心中连连感叹嵇堰先前屈于府衙做一个捕头,真真是屈才了,幸好这株好苗子被他挖掘了,不然就该埋没了。
再说现在,长公主提起自己的女儿,满面心疼的愁容,皇帝安慰道:“朕命太医去瞧瞧媛儿,皇姐也不用太担心,朕会搜罗珍宝,必定会治好媛儿的旧疾。”
只看了一眼没什么存在感的养女,便收回了目光。
长公主点了点头,随即道:“媛儿不能来,那嵇大人会不会因此针对荣华?”
皇帝笑道:“皇姐多虑了,嵇堰就事论事,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
长公主摇了摇头:“嵇大人本就对荣华有所不满,昨夜除夕,荣华公主府邸的人在府外抓到了一个鬼鬼祟祟,行为诡异的探子,那人招供说是嵇大人派他盯着的。”
皇帝闻言,微微一愣。
“恐怕是有什么误会,总归嵇堰很快就进宫了,皇姐且等一等,与嵇堰当面对质。 ”
长公主:“正好,荣华也想问问嵇堰,荣华到底是哪里惹着他了。他虽把媛儿救了出来,是媛儿的恩人,可也得就事论事。”
皇帝在心底暗暗一叹。
若真是嵇堰的人,可为何要盯梢公主府?
嵇堰不是无缘无故做事的人。
不一会,便有内侍通传禁卫军左右卫中郎将嵇堰觐见。
皇帝看了眼皇姐,说:“传。”
嵇堰从外稳步而入,停在殿正中拱手一礼:“微臣见过圣上。”
皇帝道了声免礼,随即问:“其他人呢?”
嵇堰:“三家都已然应下会进宫,不久后应该就能进宫。”
说罢,看向长公主,问:“怎不见清河郡主?臣记得特别提过请诸位被绑过的受害之人进宫,会询问与元凶有关的线索。”
长公主:“媛儿本就有心疾,因这事受了惊,回去后就病了,所以不能进宫。”
嵇堰微微皱眉,佯装疑惑:“可昨日微臣特意让大夫都检查过诸位的身体,大夫说郡主的身体只是有些许虚弱,不影响进宫,且今日五更送郡主回公主府前,郡主也很坚决的说今日会进宫。”
长公主:“早间起来,媛儿冷汗不止,已然昏厥了,难不成本宫要做个狠心的母亲,把亲女儿抬进宫中不成,倒是嵇大人,这话像是冲着本宫来的,好像暗指本宫特意不给媛儿进宫。”
说罢,看向座上的皇帝:“圣上,荣华说得并没错,嵇大人确实对荣华颇有微词。”
皇帝默了一瞬,一边是亲皇姐,一边是救命恩人的心腹,手心手背皆是肉,帮谁都不太好。
他看向嵇堰:“听皇姐说昨夜在公主府外抓到了一个行事鬼祟的探子,那探子招供说是你派去盯梢的,可真有此事?”
嵇堰应:“臣不敢瞒,确实是臣的人,但不是为了盯公主府,而是在盯别人。”
皇帝和长公主皆是一愣。
皇帝:“盯谁?”
“回圣上,此事与绑架的元凶有很大的关联,还容几家人都到了,臣再如实禀告。”
皇帝看了眼荣华长公主。
长公主面上半点都不显,应:“那且等,不等还当是我心虚了。”
皇帝隐约感觉到了微弱t?的剑拔弩张的气氛。
但还是因:“那便且等等。”
心下疑惑,皇姐与嵇堰什么时候结下的粱子?这二人竟这般的不对付?
莫不是先前皇姐送宝剑笼络,欲让嵇堰做入幕之宾,嵇堰虽拒绝了,还是觉得受辱,是以二人才互相看不顺眼?
在猜测间,内侍通报吏部尚书携嫡子弟嫡媳进宫觐见。
吏部尚书之后一刻,内侍又来通传,郑国公府老太君,以及郑国公也携同世子与世子夫人进宫觐见。
两家人进了宫后,看见长公主和嵇堰都不曾奇怪,但因嵇堰救了他们,见着嵇堰都纷纷作揖道谢。
感谢之后,便等着最后一家,也就是安州郡王府的人。
安州郡王因嫡子嫡女都失踪了,在年前就快马加鞭赶来洛阳。
皇帝仔细端详了被救回来的两对小夫妻,四人气色不大好,都瘦了些,神色也微微恍惚,但并无太大的问题。
若真有问题,大概是不会进宫了。
众人都在等安州郡王,等人齐。
可他们等了几乎有半个时辰,也没见来人。
今早也应下会进宫,此事皇帝也知晓了,自然不敢失约,便是失约,也会差人进宫说明。
长公主看向嵇堰:“怕是嵇大人没与安州郡王说清楚何时进宫,所以误了时辰?”
嵇堰却是半点不急也不躁,应:“大抵是被什么事情绊了脚,出了些意外,不过还请长公主放心……”嵇堰看向了长公主,缓缓道:“臣为了万无一失,几家人,臣都安排了人护送。”
郑国公府老太君感激道:“还是嵇大人想得周到,就怕那些贼人残余真追到了洛阳来。”
嵇堰:“以防万一,还是派人护着周全。”
长公主手捧着暖炉,听闻嵇堰的话,暗暗收紧力道,片刻后才松开端起茶水。
松开暖炉的手,掌心上隐约可看见暖炉上的花纹。
抿了一口热茶后,便幽幽的道:“本宫进宫的时候,可未曾看见护送本宫进来的人。”
嵇堰回:“臣怕打草惊蛇,是以没派人护送殿下,不过贼人可不敢在洛阳里打殿下的主意。”
听到“打草惊蛇”几个字,众人面色惊诧。
郑国公府老太君问:“敢问嵇大人,可是与元凶有关?”
嵇堰:“很大的可能,会有关。”
荣华长公主冷嗤一声:“原来只是怀疑,本宫还当是有了确凿的证据。”
众人心下有疑,嵇堰明明也救出了清河郡主,可为何荣华长公不但没有感激,反倒这般话里藏针的针对?
荣华长公主看了眼大殿的宫门,又道:“瞧着安州郡王也是不想来了,不如现先开始吧。诸位也是受过累受过惊吓的了,还不如早早结束,让两对小夫妻回去歇着。”
郑国公府世子说:“臣子无碍,可以扛得住,内子也可以扛得住,为了知晓绑走我等的元凶,便是等到天黑,我等也无怨言。”
吏部尚书家夫妻俩也附和。
长公主瞧了眼他们,心道还是对他们太客气了,就该在关押他们的时候,恐吓一二,也不至于现在这般镇定。
不过,只要那安州郡王不来,任凭嵇堰说破天也没证据。
想法刚落,便有内侍进来,禀告:“安州郡王携世子进宫觐见。”
长公主眉梢微微一抽,很快又恢复如常,死死盯着殿门的位置。
七十三章
皇帝让人把安州郡王宣进殿中。
只是当父子俩进入殿中时, 那狼狈的模样让人惊讶。
身上衣袍有多处被划破了口子,有两三处被血浸得比旁的色泽都要深一个度。
发髻甚是凌乱,好似刚从死里逃生。
所有人都很是惊愕, 皇帝惊道:“郡王这是怎了?”
安州郡王怒视了一眼长公主,随即拖着儿子一同跪下。
陆景廷意识狼狈不已,被拽的时候尚未反应过来, 略一踉跄才跪下,全然没了平日那副贵公子的姿态。
安州郡王伏身一拜:“罪臣安州郡王陆啸要自首认一罪。”
长公主的脸已然绷紧, 直直盯着陆啸,忽然开口:“今日请诸位进宫,是因嵇大人说有绑架元凶的线索,如今郡王爷却说投案自首,可要慎言呀,不然以免引火烧身。”
皇帝听闻这话,瞧了眼自己的皇姐, 微微蹙眉。
他这皇姐似乎不想听到安州郡王接下来说的话, 但他却要听听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毕竟……
贪墨案直指安州, 虽还在查,但这安州郡王也脱不了干系。
他似乎猜得到郡王想自首什么, 只是皇姐的态度让人耐人寻味。
安州郡王匍伏道:“罪臣又罪, 罪在贪墨受贿,罪有谎报了灾情, 贪下七成赈灾银。”
只一项,却全然让殿中大部分变了脸色。
“后修建桥梁贪了三成,税收也每年谎报少了五千两, 军需每年克扣数千两,数种折合, 每年皆昧下三万两。”
他身旁的儿子则完全傻了,震惊错愕地盯着自己的父亲。
就是方才遇上刺杀,也没有这么的震惊恐慌。
“父、父亲……你在说些什么?”陆景廷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安州郡王没有应他。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冽肃严,唇线紧抿。
他冷声道:“安州郡王,你可知你犯的是死罪,便是自首,也难逃一死?”
安州郡王依旧低着头,应:“臣自知难逃一死,但总归都是死,但绝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死了。”说到此,蓦然抬手指向长公主:“臣虽贪,可每年的三万两,却有两万五千两是进了长公主的府邸!五千两则用来打点安州上下官员,真正到罪臣手上的银子却不足千两。”
话一出,旁人哗然,惊愕得都几乎忘却了今日进宫来的真正目的。
不是说寻绑架的幕后元凶吗?
怎就演变成了贪墨认罪的案子了?
皇帝也是一愣,但只是惊,却对郡王的话没有过多的怀疑。
皇姐奢靡惯了,往常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从未想过她会是贪墨案的元首。
荣华长公主抬着下颚,居高临下地睨着郡王,似乎是猜到了陆啸要认的什么罪,也猜到了会指认她,是以已然整理好了情绪,时下不见丝毫慌乱。
“郡王爷指认人,也是需要证据的,空口白牙,谁都能说。”
郡王道:“又有谁会以冒着被砍头抄家的风险来指认!?”
长公主笑了笑:“或许你察觉到了朝廷要查你,是以想要拉一个保命符,只要你供出是本宫指使你贪污的,便由本宫来给你分担了罪刑,且圣上念其情分,或饶本宫不死。”
“圣上不处死本宫,为了不落人话柄,自是不能再处死你,你便可保全了自己。”
郡王闻言,忽然冷笑:“殿下推脱之术倒是好手,可惜臣做了账册,经手之人都可作证每年抬进公主府的银子有多少。”
说罢,朝着皇帝又是一伏:“圣上想必已经拿到账册了,账册上皆做了记号,那上头有一处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图案,与每年安州送去公主府的特产箱子上的花纹是一样的,维持了整整十年,都是有据可查的,圣上只需差人一查便知。”
“且今年在年底也送了一次银子,箱子想是还在公主府,圣上可去查一查,顺道也可查一查公主府的库房。”
“罪臣个别银锭里也做了记号,一看之下没有区别,可细看便会发现雕刻了一样的花纹。”
荣华长公主面上平静,指甲却是插入了掌心之中,痛而不自知。
皇帝抿着嘴角暼了眼自己的皇姐,再看了眼安州郡王,说:“此案事关重大,闲杂人等得退下,但今日还有绑架的案子,此案稍后再审。”
众人心里咋舌,同时又好奇郡王父子为何这么一副模样进宫?
但显然圣上是偏向长公主,不打算公开审问的了。
皇帝随之又唤了内侍进殿:“宣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进宫。”
说罢,暗自呼了一息,看向嵇堰:“你说有绑架元凶的证据,且拿出来。”
嵇堰从旁走出,道:“臣要先问几位被绑之人的证词。”
他转头环视几个人,也没有错过跪在地上的陆景廷。
陆景廷处于震惊之中,完全没有注意他素来瞧不起的嵇堰。
嵇堰问:“诸位回想一下,绑你们的人,说话的口音,还有行为举止都有什么特点,莫要放过任何一点细节。”
除了不在状况内的陆景廷,还有一个公主养女是神色恍惚的,这两人不顶用,但其他几个人都在认真的回想。
郑国公府的世子道:“我听到过他们说话,带着奇怪的t?口音,甚至听到过一两句突厥的话。”
说罢,他解释:“早些年大启与突厥有所往来时,我喜去瓦舍,也学过几句突厥常用的话语,比如说吃饭,睡觉,骂人的话,而那些人骂人时,用的便是突厥的土话。”
吏部尚书家的媳妇是将门出身的,她听到郑世子的话,忽然道:“臣女听父亲提起过,突厥人擅用弯刀,三棱箭,弓比我们大启的也要弯一些。而那些人使用的兵器也是弯刀,弓比我们大启的要弯一些,使用的也是三棱箭,杀人动作利落残忍,是突厥的行事风格。”
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想起了被挟持时,周遭的人都被杀了,脸上一阵苍白。
而那长公主的养女,身体也止不住地发抖。
世子道:“他们杀了我们的随从,但并未对我等做出格的事,显然是想用我们来换取什么。”
长公主听了他们的话,眉心微蹙。
虽她让人特意引导是突厥人所为,可并未真的寻突厥人去绑架他们。
但为何他们能说出这么多突厥人的特征?
荣华长公主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想法。
嵇堰又道:“诸位可是去赴宴长公主的赏梅宴?”
众人点头应是。
嵇堰朝着皇帝道:“圣上,微臣内子也曾收到公主府的帖子,只是身体不适没有赴宴,但时辰很微妙,早上的帖子,下午便去赴宴,只是一个上午的时间,那些突厥探子便这么快的收到了消息,且还在这么短的时间埋伏好了陷阱等着他们,好像是提前知道诸位一定会从哪条道走的一般。”
长公主闻言,忽然冷笑:“敢情今日这两桩事,桩桩都是冲着本宫来的。”
她看向郡王:“你诬陷本宫贪墨。”看向嵇堰,心知自己没有勾结突厥,理直气壮挑眉:“你倒好,诬陷本宫通敌叛国,是想置本宫万劫不复?”
提到贪墨,皇帝尚能镇定,也确实在思索皇姐若是真的是贪墨主谋,该如何惩戒却不要其性命。
可若触及通敌,也是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皇帝看向嵇堰,警告:“嵇卿若没有真凭实据,休要妄言。”
嵇堰一揖,应:“臣没有证据,自是不敢妄论。”
看向长公主,又道:“臣不是说殿下通敌,只是怀疑殿下身边有不干净的人,毕竟能亲近长公主的人太多了。”
长公主喜好男色,是整个大启都知道的事。
嵇堰瞧来,无论男女,三心二意,管不住下半身皆为滥情。
长公主听得出嵇堰最后那句话的讥讽,忽然冷哂:“那嵇大人倒是仔细说说本宫身边都有哪些不干净的人?”
嵇堰应:“说前,便先请圣上过目臣截获从公主府传出去的消息。”
朝圣上道:“还请臣先出去把东西取来。”
皇帝脸色黑沉,冷声应:“允。”
嵇堰退出,随之又端回了一个匣子。
“圣上之下,暗哨司在这洛阳中,情报网遍布每个角落,听命圣上,虽暂且让臣差遣调查突厥暗探的消息,但不会弄虚作假。”
皇帝点头:“暗哨自是不会弄虚作假。”
嵇堰掌管暗哨不过一年,还没那本事让底下的人弄虚作假。
嵇堰把匣子给了皇帝身边的内侍:“这些都是暗哨司的暗哨从各个渠道所截获的消息,还请圣上过目。”
长公主盯着那木匣子,也对嵇堰的话产生了怀疑。
——她的身边,真有突厥细作?
——若有,又会是谁?
这两个问题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是她府里真有那细作,皇帝会不会怀疑她与突厥有所勾结?
贪墨案便是被捅了出来,她尚且有翻身的可能,可若是后者,便是触及到她这皇弟的底线。
帝王多疑,便是因她舍命相救过而对她格外尊重偏心的帝王,且仁心载厚的帝王,也不容任何人对他皇权有丝毫的挑衅。
嵇堰真的是给她挖的坑一个比一个深,看样是非要把她埋进土中才罢休!
七十四章
内侍检查过匣子, 确认无误才打开匣子呈到了皇帝的面前。
皇帝拿出匣子里的物件。传递消息的物件千奇百怪。
有几乎以假乱真的叶子,拿起仔细端详了好半晌,才发现上边的纹路还有纹案, 是突厥文。
突厥文笔划少,且不仔细看还以为就是树叶的纹路。
这样的树叶,就是带出城也丝毫不会引起旁人怀疑。
还有已经被打开的木珠, 里边塞了小小的纸条。
女子用的簪子。拧开前头的珍珠,把信息藏于簪杆中, 带着出府出城,赠送给进公主府的舞姬,带出去也难以察觉。
嵇堰:“这些是过去一年间,暗哨司从公主府出来之人中截获的信息。”
皇帝看完那些消息后,拇指转动着食指的扳指,没有盛怒,却是面无表情更让人心惊胆颤。
安州郡王也是心底一震。
要是长公主与突厥串通, 罪无可恕, 他若也因此被牵连, 被怀疑,那便是满门抄斩。
思索半晌, 安州郡王再度跪伏下来。
除却旁人, 皇帝的视线也落到了他的身上,语气不耐:“又有何事?”
安州郡王说:“罪臣还有一事需禀明圣上, 事关今日罪臣进宫如此狼狈的原因。”
皇帝暼向父子俩,确实还没说如何受伤的。
血还在隐隐的流,虽犯罪, 但不至于不给其治伤包扎
他吩咐内侍:“宣太医。”
望向安州郡王:“如何受的伤?”
安州郡王应:“是有人不想罪臣今日进这宫门。”
安州郡王这句话出来后,皇帝看了眼长公主。
长公主察觉皇帝的视线, 却因没有点名道姓而不能否认,不然就是不打自招。
“罪臣今日应下嵇大人会进宫,同时也会禀明圣上贪墨案的主谋。可意外发生在出门前。府中出现了大批刺客,府卫迟迟不来,就好像特意的一般。”
“好在罪臣身边还有几个能用的人,嵇大人也安排了人手保护罪臣父子三人,察觉不对劲,便闯入府中相救,罪臣与子女三人才能脱困。”
皇帝眉心一蹙:“那府邸是谁安排的?”
长公主微微一闭眼,睁开眼时,安州郡王便指向了她。
“回禀圣上,正是长公主。以往兄妹二人来京,都是长公主安排的住处。此次绑架一事,臣也怀疑是长公主派人主使的,为的就是让罪臣把贪墨一事背下!”
长公主似乎觉得可笑,呵呵笑了几声:“郡王爷可是觉得本宫是那愚蠢的人?在自己安排的府邸中派人刺杀你们,难道不是明晃晃的告诉别人,凶手是本宫?”
“且本宫亲生女儿都被绑了,如今还在病中,难不成本宫连亲生子嗣都残害?”
安州郡王在知道自己的一双儿女被绑后,便隐约猜到了是长公主动的手。
后来,来京后,长公主差人带了口信过来,让他分清什么该说和什么不该说时,他才确定是她把儿女绑去做了人质。
长公主此举想让他闭嘴,甚至是想逼他把贪墨整件事背下来。
他气愤得咬牙切齿,可因儿女都在对方手上,却是敢怒不敢言。
今日五更,儿女被送回来时,嵇堰身边的胡邑转告了他的话。
“如今贪墨案已定,无论如何是都遮掩不过去的,郡王爷还不如想想怎么护住自己,护住亲眷。兄弟尚且会阋墙,更别说只是利益关系的牵扯。绑架一事便是前车之鉴,说不准还有下一次,便是要你郡王爷的性命了。”
本还有些犹豫的郡王爷,还是当即答应了进宫,且决定供出贪墨主谋自保。
郡王爷暗自深吸一口气:“亲生女儿尚且有长公主自己的人照顾,又如何会遭祸?再说若是没有长公主授意,这么多的刺客如何能顺利潜入府中?为何府中的护卫就好像聋了一样?分明是长公主授意让罪臣死。”
说罢,又朝着皇帝直言:“圣上给了长公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长公主张狂霸道已不是一日两日了,长公主若是瞧中哪位郎君,若敢拒,便是家破人亡也会逼迫其就范,今日在洛阳京中行刺,又有何惧?”
“先前安州知州戚铭鸿被追杀,洛阳城外发生了多起命案,圣上不若查查长公主殿下!”
此言一出,众人倒抽了一口气。
面前诸多来洛阳的人被杀,发生了多起命案,人心惶惶。
这案子都轰动了整个洛阳,竟然与长公主有所牵扯!
“圣上!”郡王爷再而重重一磕头:“罪臣斗胆一言,t?圣上养出了一个不知餍足,反倒是胃口越来越大的怪物。”
听到“怪物”二字,长公主蓦然把手上的暖炉砸向了郡王,“砰”的一声,暖炉砸到了郡王的后脑,哐当落地时伴随着长公主阴冷的声音:“本公主金枝玉叶,岂容你随意诬陷与侮辱!”
“皇姐!”一声呵斥从上座传下。
长公主站起,走出位上,朝着皇帝一拜:“荣华殿前失仪,还请圣上赐罪。但安州郡王满口诬陷与侮辱,荣华咽不下这口气。”
那模样哪里有半点认罪的样子?分明理直气壮。
皇帝忙让人上前查看。
安州郡王被砸中,直接趴倒在地上。
炉子是铜制的,砸人自是疼的。
安州郡王本就受了伤,被这么一砸,顿感头晕目眩。
他被扶着,看向长公主时,气得嘴唇都在发颤。
他没有破口大骂,如今也做不到,他哆哆嗦嗦的道:“圣上,长公主蔑视人命,贪墨无数,且今日都敢当着您的面伤人,俨然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府中更豢养无数面首,与后宫三千又有何区别?他日只怕长公主殿下还想做一代女帝!”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绷紧了,安州郡王的话大不敬,且也是把长公主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荣华长公主听到此话也变了脸色,她怒视郡王:“见诬陷不成,你竟还想离间我与圣上的姐弟之情?!”
嵇堰看了眼已然做不到镇定的长公主。
安州郡王此话诛心,今日之后,帝王心中已生疑,便是此次被长公主躲过了,但凡她再以权犯一次小错,都会被不断放大,最终自食恶果。
但贪墨,且有与突厥勾结的嫌疑,加上安州郡王这一席话,她也跑不掉了。
便是不死,也会被夺去权势,被幽禁封地。
长公主朝着皇帝一伏:“圣上明鉴,莫要信一个乱臣贼子的诬陷之词,他此言分明想让圣上对荣华生疑。”
安州郡王也反驳不了长公主的话了,因为晕了过去。
皇帝脸色越发的阴沉。
安州郡王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旁的不说,通敌嫌疑与今日大殿之上,当着他的面伤人,便是笃定了他不会把她如何。
他这皇姐,确实越发的无法无天了。
太医正好赶来,看过郡王的伤势,再诊脉,说身体虚弱,一时半会醒不来。
嵇堰该盘问的话也问完,各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
至于绑架的元凶,各家也不敢触帝王眉头,再追问,但大抵是知道此事与公主府的突厥细作脱不了干系。
只是不知,是否真的与长公主有关系。
安州郡王昏迷,大理寺的两位大臣尚未来,皇帝让众人先行回府。
便是长公主也先行回公主府,但无令,不得踏出公主府半步,府中的人也不得随意出府,府中所需另安排人送去。
七十五章
嵇堰回到府中, 滢雪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接过他刚脱下且带着寒霜的大氅,追问:“怎么样, 怎么样了?”
那娇艳的脸带着急急巴巴的表情,一身疲惫散去,蓦然拦着她的腰身一提, 在她唇上中一啄。
滢雪被亲懵了,随即瞪了他一眼:“我认真问你呢!”
嵇堰:“我也认真回你, 只不过等一会。”
滢雪板着脸,让自己显得严肃:“那也得正经些。”
记得他还受伤,她也没敢乱动。
滢雪在女子中,不算娇小,可在高大的嵇堰面前,她就显得娇小了。
不仅没对他造成半点影响,反倒让嵇堰觉得她佯装严肃的模样甚是可爱。
便是觉得可爱也不能继续逗, 省得把人给惹急了。
他板正了脸色, 松开手:“你坐。”
明毓坐了下来, 道:“别卖关子了。”
嵇堰应:“长公主被禁足公主府了。”
滢雪脸上露出了惊诧之色:“还有呢?”
她着实想不到那么受宠的长公主也会被禁足。
嵇堰摇了摇头。
滢雪眨了眨眼,不可置信:“只是禁足就没了?”
谢衍:“长公主在殿上当着圣上的面, 用暖炉砸了状告她是贪墨案主谋, 且还是绑架,洛阳城外多起命案的幕后凶手。”
滢雪惊了一瞬。
“但为什么就只是禁足, 就没别的惩罚了?”
若只是禁足,一样可以派人谋害父亲呀!
嵇堰知晓她最担心什么,便说:“长公主现在最想杀的人大抵是安州郡王, 其次是我,根本就没心思对付岳父。”
“况且, 她如今被盯得紧,尚有与突厥细作勾结的嫌疑,她一旦没有万分把握就动手,只会引火烧身,万劫不复。”
“今日之所以先禁足,一则是安州郡王一时半会醒不来。二是还得再细查证据。”
“总归圣上已经因安州郡王的话对长公主的生疑,生出了嫌隙,诸多罪呈到圣上面前,圣上也不会再因少年时她的舍命相救而放纵她。”
滢雪听了嵇堰所言,却还是没法安心。
长公主手上的权势一日还在,她一日都无法安心。
沉默无言了片刻。
不过万事还是得需要一个过程,不可能一蹴可就,更别说是横行霸道了多年都安然无事的长公主,还是再等一等吧。
调动好情绪,滢雪看回嵇堰:“长公主的事之后再言,你身上的伤该换药了。”
“你瞧了也怕,让洛管事和胡邑来就成。”
滢雪也知自己不熟练,说:“让洛管事来吧,他昨日也包扎了,不过我不走,我要在一旁看着,等我看熟悉了,我再给你换药。”
说罢,转身出去唤了洛管事进屋。
洛管事来给嵇堰换药,滢雪则全程在旁看着。
昨日光线不足,看到的都已然够触目惊心的了,今日敞亮再瞧,看得滢雪脸色再次白了。
瞧着他胸口上那道血肉外翻的伤口,滢雪心头还是一阵后怕,要是再深一些,她都不敢想后果。
嵇堰瞧着她的不敢看,还是硬撑着睁眼看,便低声催促洛管事:“别磨磨蹭蹭的,快包扎。”
洛管事:……
他可不是怕弄疼郎主的伤口才这般细致,还嫌慢……
但随即看到郎主的目光是望着夫人的方向,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不就是担心夫人害怕么。
洛管事不多言,到底还是怕动作过急,不小心伤及郎主,是以手脚只快了些许。
滢雪白着脸,仔细看着洛管事的动作,默默记在心下。
待包扎好后,洛管事松了一口气,抹了抹汗。
他瞧着这伤口都觉得心惊胆颤的,更莫说是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官家娘子。
滢雪吩咐洛管事:“让厨房多做一些补气血的汤汤水水。”
洛管事应声退下。
滢雪阖上房门转过身,见嵇堰穿衣,她走过来帮忙套上袖子,念道:“瞧你肯定是没与圣上告假。”
嵇堰:“圣上如今正值气头,我不适合这个时候提。”
“可总不能带伤去办公。”袖子套上,她给他系上盘扣:“你还是寻个机会告假,休养个几日,莫到了临老该颐养天年之时,却因年轻时不在意而落下满身病根,比我先走好几步。”
嵇堰闻言,睨她:“先走好几步,你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又当如何?”
什么叫风韵犹存的妇人?
听着就不正经,她恼了他一眼:“当是找个年轻的书生改嫁!”
嵇堰闻言,讥诮一笑,揽住了她的腰,埋首在她的耳边吸,嗓音带着微微砂质:“书生文弱,怕是连你都抱不起来,床笫间又怎能有力。”
滢雪:“!”
脸上蓦然通红,想打他却又无从下手:“你以前不这样的,现在怎满口荤话?!”
嵇堰:“以前怕吓着你,自是端得像个君子。”
滢雪:“现在就不怕吓到我了?!”
嵇堰略一耸肩:“我们圆房了。”
言外之意,事成了,不装了。
滢雪白了他一眼:“原来你是这样的,男人就是好色。”
嵇堰被她的话逗笑了,笑了几声后,把她松开,同时在她的鼻尖上点了点:“为了你不找书生改嫁,我得活得长久一些。”
“怎么活得长久,现在假都告不了。”滢雪没好气道。
嵇堰:“圣上会差人调查昨夜救人之事,很快就会有太医到。”想了想,他说:“还得嘱咐洛管事,莫要惊动颐年院才成。”
说着,又看向她:“听说阿沅这些天一直来找你学看账,你也与她说一声,别把我娘她惊动了,她受过一次惊,受不得第二回。”
滢雪撇了撇嘴:“你娘又不喜我,t?连话都与我说得少,我肯定不与她说。”
嵇堰点了点头:“你多担待,你们二人不必要就别往来,她说你两句就罢,但若是为难你,你便与我说。”
滢雪点了点头,知道他不偏帮他母亲就成。
穿戴好衣物,嵇堰去颐年院和他母亲报个平安,毕竟许久不着家了,就算着急也是夜半回来,天没亮就离开,年夜饭也没在家里吃,他那老母亲该担心了。
午膳,嵇堰是在颐年院用的,老母亲久多日不见儿子,总觉得儿子又消瘦了,不停地夹菜,嵇堰只好全吃下,吃了个肚圆。
回到鹤院时,等着他的是一大碗补气血的汤。
嵇堰:……
女子对人好,都表现在吃食上吗?
只得又把补气血的汤全喝了。
腹胀了许久才缓过劲。
下午,午晌后,洛管事快步来寻:“郎主,宫中来人了,是陈内侍带着一个太医。”
陈内侍是圣人身边的人,他亲自来,嵇堰自是要亲自去迎。
他快步出鹤院,同时提醒:“警告各院的人,太医来的事,别让老夫人知道,违者扣月例。”
嵇堰到了前厅,陈内侍一礼后,道:“圣上知大人昨日救人受了伤,特让咱家带了些治伤补身体的药来,还特意让沈太医来给嵇大人医治。”
嵇堰一礼:“劳烦陈内监和沈太医了。”
二人道:“不敢当。”
嵇堰让沈太医到正厅隔间看上伤,陈内侍也跟着进去。
看到嵇堰所受的伤势,二人的眉心都紧皱了起来。
陈内侍道:“今日在大殿半日,嵇大人却愣是一声不吭,我还当大人没受伤,嵇大人真真是太逞强了。”
嵇堰应:“大夫检查过,不伤及要害。”
沈太医不悦道:“是没伤及要害,但却是险些伤及了要害,这刀伤再深一点,神医在世也救不了嵇大人。”
陈内侍道:“咱家回去后,向圣上禀明,嵇大人也告个假吧,莫要太过逞强了。”
嵇堰应:“今日正有此意,但只是不太适合时宜。”
沈太医和陈内侍相看了一眼,一时无话。
沈太医后边才到的大殿,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但看到地上女子用暖炉和被砸了后脑的安州郡王,大概知道是长公主砸了郡王。
殿上那会的气氛凝重得他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也确实不是告假的好时候。
用宫中送来的金疮药重新包扎后,沈太医交代了过注意之事,便先告辞,洛管事去送。
陈内侍与嵇堰道:“出宫时,圣上口谕让嵇大人暗中盯着公主府,今日在殿上之事,必然会惊动公主府里的突厥细作,从而有别的动作。圣上还交代嵇大人切记莫要掺和个人情绪。”
嵇堰颔首:“臣明白。”
陈内侍看了眼嵇堰伤势的位置:“就是大人身上的伤……”
嵇堰笑了笑:“只是看着可怖,实则不大碍事”
陈内侍一叹,怎可能不碍事。
“咱家就先回去了,嵇大人多注意些。”
嵇堰点头应下,随即送走了陈内侍。
送走陈内侍后,立刻喊来了胡邑。
胡邑来后,嵇堰吩咐:“让暗哨精卫盯着长公主身边的明昇。”
胡邑颔首,快步离去安排。
第一次,长公主让人来送名剑时,便是派这明昇来。
那时嵇堰第一次见到这位明昇。
多年捕快的直觉,此人绝不是什么好货色。
今既有圣上亲言,那就不必顾虑。
安州郡王殿上那一席话,恰到好处让圣上对长公主生出了忌惮。
圣上对长公主贪墨会仁慈,但长公主的手想伸长到宫中,便没了这份仁慈。
七十六章
嵇堰让府中上下都像母亲瞒住他受伤的事, 可却是没防住府外的人。
被嵇堰救下的吏部尚书家和郑国公府,都携礼来访。
嵇堰不在府中,恰好老夫人出门要去做客, 就遇上了这两家人,洛管事想拦都拦不住了。
老夫人亲自把人请进了府中,要亲自招待。
洛管事一直想要提醒两家的人, 端茶上桌时,恰好说到自家郎主除夕夜救了他们家郎君与夫人, 洛管事端茶给国公府的世子,说:“这是桂花与冬枣干桂圆一起煮的茶水,可以暖身,世子且尝尝。”
郑世子点了点头,端起正要饮,却看见嵇府的管事朝着他很轻微地眨眼,摇头。
郑世子愣了愣, 便听到母亲正说着营救他们是如何的凶险。
他会意, 正要开口制止母亲, 却已然来不及了。
郑国公府夫人说:“听说嵇大人受了伤,我特地准备了一些上好的伤药。”
老夫人面色一怔, 神色带着些许怔愣:“受伤, 我儿受伤了?”
她的话一出,郑国公夫人也是一愣, 厅中静了静。
老夫人环视众人,他们的神色有些停滞,似乎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
还是郑世子反应快, 说:“也是道听途说,都说凶险, 也就认为嵇大人受了伤,但嵇大人武艺了得,第二日还进宫面圣了,面色与常人无异,怎可能受了伤。”说罢,看向母亲:“阿娘你都听谁说的,误传的也能信?”
国公夫人意会到儿子的意思,忙笑道:“瞧我,都没问过嵇大人,就听信了旁人所言,还送了什么劳子伤药,太不吉利了,我且带回去,再备一份礼送来。”
嵇老夫人耳根软好忽悠,可不代表就真的好忽悠,哪怕母子俩已经圆了场,心里已然生了疑。
心下生疑,但好歹也是在洛阳待了一年了,也是学了些官妇往来的表面功夫,是以面上笑笑:“虽用不上,但还是谢过国公夫人了,礼已经准备够多了,便莫要再另外准备了。”
刚进来时,两家都各抬了三抬礼进府门。
有南边的果蔬,有精美的布匹,还有晶莹剔透的白玉观音和一柄黑色的乌金剑。
这些礼都价格不菲,但后者两样才是真正的大头。
礼太贵重,嵇老夫人谨记着儿子交代的,太贵重的礼不收,她心里琢磨,果蔬收下,布也收下,但白玉观音和乌金剑那是绝对不能收的。
用了简单的茶席后,两家也告辞了。
嵇老夫人让人把两样贵重的礼各还给两家,自己则不出面,省得推来推去。
洛管事去退,两边的话都是一样的。
自家郎主是奉皇命去查的案子,圣上已赏,但两家礼太贵重了,恐压过圣上所赏,还请慎重,今日嵇家便当没见过这两样礼。
听得出是托辞,可又不得反驳。
最后只得说日后嵇家有事,他们能帮得上的,便会鼎力相助。
嵇老夫人送走了两家人后,便冷着脸问身边的婆子和婢女:“郎主是不是受伤了?”
婆子和婢女都垂着头不吭声。
这已经是答案了。
她甩袖回了颐年院,吩咐身边的婆子:“让三姑娘和夫人到我院子。”
嵇沅最藏不住事,到母亲跟前便已然心虚。
母亲的一句:“你阿兄是不是受伤了?”
她支吾道:“女儿不太清楚……”
恰好滢雪也过来了,感觉到了紧绷的氛围,便知嵇堰受伤的事没瞒过去,也跟着嵇沅一样低着头。
这个时候强出头,也只会被数落。
嵇老夫人看着一个两个学做鹌鹑埋头不说话,只觉得胸口疼。
捂着胸口喝了好几口茶才缓过劲来。
嵇堰今日进了一趟宫中,前脚才踏入府,后脚洛管事就迎了上来。
“今日郑国公府和吏部尚书府过来了,一时嘴快把郎主受伤的事说出来了,现在三姑娘和夫人都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头。”
嵇堰闻言,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大更快。
到了鹤院,下人都不敢吱声。
进了厅中,安静得很,三妹和自己媳妇似被罚站似站在边上。
他进来时,两双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求救。
嵇堰:……
他走到厅中,颔首唤了声:“阿娘。”
嵇老夫人冷着一张脸:“别喊我阿娘,我不是你阿娘。”
话到最后,却是红了眼:“哪里有做母亲的连自己儿子受伤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要不是无意间得知,估摸着脸伤口结痂都不知道儿子受过伤。”
嵇堰轻一叹,道:“伤势不重,不然现今也该卧榻休息了,先让三妹和滢雪出去。”
嵇老夫人虽没应,嵇堰也自作主道:“你们先回去吧。”
二人心下皆如获大赦,快步出了屋子。
出了屋外后,嵇沅才大口喘了一口气:“好久没见阿娘生这么大的气了,吓得我连气都不敢大喘一下。”
滢雪不是怕,只是不想成为t?出气筒,她但凡多言一句,矛头就会对准她。
对于老夫人,那是长辈,她怼不得骂不得,敬而远之。
“你宽心,你二哥会把你阿娘哄好的。”
嵇沅对此很是怀疑:“二哥又不会说好听的话,怎可能把阿娘哄好。”
滢雪心说你猜不到吧,二哥看着挺正经的一个人,在房里老不着调了,哄人的话一套接着一套的。
她说:“总归是你二哥要我们瞒的,挨骂也是活该。”
嵇沅闻言,打趣说:“二哥巴巴的来救嫂嫂,嫂嫂却是没心没肺的,二哥该伤心了。”
滢雪敲了她一下:“嫂嫂都敢埋汰了,你这兔儿胆真真是越来越大了。”
“那还不是嫂嫂教得好,嫂嫂说过的,咱们身后有底气,不能畏畏缩缩给人看笑话,能该硬气就硬气,等若是遇上身后底气解决不了的,再识时务也不迟。”
滢雪笑道:“记得不错。”
嵇沅笑吟吟:“那时自然。”
俨然把方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诚如自家嫂嫂所言,阿娘那处有她二哥顶着呢。
到了鹤院,嵇沅才担忧的问:“嫂嫂,二哥身上的伤严重吗?虽然看着跟没事人一样,但我可不敢看表象判断。”
滢雪诧异:“为何?”
嵇沅:“二哥惯会硬撑的,记得二哥在安州做捕快的时候,剿匪时二哥中了箭,要不是我给二哥收拾衣裳的时候看到沾了血,家里都没人知道他中箭了,脸上半点也不显。”
说到这,嵇沅看向嫂嫂,近似哀求:“嫂嫂平日里就多疼疼二哥吧,他从小到大吃了不少苦,太苦了,比我和阿娘都要苦得多。”
滢雪听言,心中五味杂陈。
她自幼不知人间疾苦,也不知旁人能过得多苦,可看到他身上的旧伤,齿间都觉得苦涩。
嵇堰在颐年院待了很久,说了好些话,才算是把老母亲哄消气。
也承诺以后不让自己轻易受伤。
嵇堰回鹤院,才入房中,身后便有温香软玉抱了上来。
他一愣,低声问:“怎了?被阿娘骂了?”
身后的人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
“想抱你。”她说。
她想疼疼他。
嵇堰低低笑了一声:“这是心疼我了?”
她没说话。
嵇堰随她了,只是开荤不过数次的男人,总是容易荤子上脑。
背后抵着两团绵软,存在感极为强烈,让人无法忽视。
嵇堰轻咳了一声:“可抱够了?”
滢雪松开了手,温声细语的说:“汤药送来了,喝完后,我给你上药。”
说着,她便要去准备药箱,但手却忽然被拉住。
她转头,不解地看向他:“怎了?”
嵇堰沉默了片刻,声音颇为沙哑:“上药不急,有旁的事急。”
滢雪疑惑:“还有什么急事。”
嵇堰漆黑的眸子幽深一片,滢雪似乎看明白了些什么,眼神渐渐地露出了惊色,低头瞧了一眼,瞪大双目再抬起头。
瞪他:“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知羞!”
“坏胚!”
脸上愤然的神色,哪里还有半点温柔。
嵇堰一拉,把她拉到身前来,蓦然抱起,笑声地沉沉的道:“就是坏胚,你能拿我如何?”
滢雪感觉到他笑时胸腔鼓动,一时语塞,但又赶忙道:“你还受伤,可别乱来。”
嵇堰:“我受伤了,还得好好养养,不能做激烈之事,所以就劳烦夫人多多劳累了。”
他说得客气,正经,可暗指之事却一点都不正经!
滢雪可一点也不想知道他要她如何劳累。
以后谁再说让她多疼疼他,她就跟他急!
七十七章
长公主府。
明昇在楼台之上看了眼围在府外的内卫军, 垂下眼眸沉思。
余光看到大宫女和总管步履匆匆的往长公主的院子而去。
为何长公主出宫后,没有让他们这些谋士前去商议对策,而是唤了大宫女和总管?
且说长公主从宫中出来后, 对身边的所有面首都开始不信任了。
她唤来在宫中便在自己殿中伺候的内侍和大宫女,让他们彻查公主府中所有面首底细。
关于他们所有的出处,重新再调查一次, 此事不能让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知晓。
现在已经内卫军已经包围了公主府,府中的人进出都要受到制衡。
府中细作或只以为是她贪墨和绑架之事暴露了, 却不知让皇帝真正禁足她的原因,是因她有通敌的嫌疑。
外边的消息进不来,里边的消息出不去,府中的细作暂且不知外边之事,是让她查出细作的最好时机。
她必会寻出细作证清白。
*
嵇堰受命暗查公主府的突厥细作。
安排了人盯着公主府的动静后,便领了一支行伍到公主府。
却被大宫女拦在了公主府府门外:“便是我们殿下如今被禁足,嵇大人似乎也没有权利闯进公主府捉拿细作吧?”
嵇堰笑了笑, 拿出令牌, 神色倏然一厉:“本官奉皇命查案, 谁敢拦便杀谁!”
大宫女闻言,脸色一时难看, 却还是不得不让开了道。
嵇堰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进了公主府。
当长公主听闻嵇堰闯进府中时, 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却是没动, 说:“随他。”
不随他也无法,她若是再违抗一次圣命,别说她救过一次圣上的命, 就是救过两回也会被圣上定下个窥觊帝王的罪名。
这个罪名,她担不起。
不过一会, 大宫女又急匆匆来报:“殿下,那嵇堰开口就要带走明昇公子,拂柳公子,还有东苑的夏家兄弟。”
长公主神色一冷,眼底掠过思索,半晌后,才缓缓问道:“你觉得这几个会是府中的突厥奸细吗?”
大宫女摇头:“奴婢不敢妄自揣测,可明昇公子自十六的年纪跟在殿下身边,迄今已有小十年了。”
长公主:“是呀,都十年了……”
嵇堰能带走这些人,就代表着这里头个别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突厥奸细。
可到底是谁,她一点头绪都没有,反倒是给嵇堰抢占了先机,如此她岂不是任由他编排?
她转而问:“彻查府中面首何时才能有消息?”
大宫女低下了头:“现在都在盯着公主府,府中的消息难以传递出去,是以还在找机会送消息出去。”
长公主闻言,蓦地把手中盛酒的琉璃盏摔了出去。
大宫女心中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不敢多言。
长公主:“既不能从正门传消息出去,那便走暗门。”
大宫女尚有迟疑:“如今内卫军都紧盯着公主府,暗门是最后的一条退路,若是被人知晓了,这条退路就没了。”
长公主冷嗤:“都已然被人逼到了绝路,还留什么后路!”
大宫女闻言,不敢再劝:“奴婢现在就去办。”
长公主:“除此之外……”她揉了揉发疼得额头:“其他几个且不管,保住明昇。”
明昇实在是知道她太多的秘密了。
“若保不住……”她闭上了双目,吐出冰冷的词语:“杀了吧。”
大宫女神色微微一变,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应:“是。”
她退出去后,快步往挽月阁而去。
至挽月阁,她敲响门,门开她迅速入内,一脸急色地问小厮:“你家公子呢?”
小厮应:“在楼阁上。”
她提起裙裾就往阶梯上跑去。
到了楼阁之上,看到那袭白衣的男子,大宫女犹如蝶儿一样扑入了白衣男子的怀中:“明昇公子,嵇堰要把你提走,公主殿下虽说要护你,若护不住,她要杀你灭口。”
明昇面上淡然,把她轻轻推开,指腹抹去她眼尾的眼泪:“庆苓姑姑莫为明昇担忧,这一劫无论如何都是躲不过的了,但明昇只有一个遗憾,便是多年未归家,也未曾在老父跟前尽孝,若是真的去了,连最后一面都不能相见。”
他拿出了一封信:“还请庆苓姑姑为明昇把这封遗书交付到父亲的手上。”
“自然,庆苓姑姑若是信不过明昇,可以先行检查其中的内容。”
庆苓抬头看他:“就没有办法了吗?”
二人年纪相仿,十年前相识时均为少年少女。
长公主房事喜虐,少年身上总带着伤,小宫女不忍,偷偷带药夜访,给少年上药。
夜深人静,衣衫不整,少年俊美,宫女娇俏,少年少女自是容易生出情愫。
在无数个夜深人静之时,二人相互依偎,相互舔舐对方的伤口,相扶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地位。
明昇摇了摇头:“嵇堰主要想要对付殿下,先砍其左右膀,再是殿下,他不会放过我。如今公主也不保我,我难逃一劫,许不定还会t?被安上一个……”他停顿了一下,朝窗外望了出去,看着来势汹汹的人,说:“突厥奸细的罪名,所以这一劫是死劫。”
庆苓眼泪决堤,拉起他的手,轻轻放到了小腹上,看着他。
明昇疑惑了一瞬,随之意识到了什么一怔,眼底带了丝丝惊诧。
随即垂眸笑了笑,低头在她的额间落下一吻:“庆苓,好好活下去,哪怕殿下最后走上了绝路,你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说罢,他把信给了她,也拿出了一块玉佩:“把信给父亲时,再把玉佩给他瞧一瞧,他便知你我是什么关系。”
“走吧,他们要上来了,别与他们起了冲突。”
他轻轻推开她,从容往外走去。
身后的庆苓蓦然抓住了他,说:“我知公主府有暗道,你从暗道离开!”
明昇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底下阁楼的门被撞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了。
他说:“别让他们发现端倪。”
庆苓到底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是心腹。
她瞬息收了泪,把信和玉佩收入怀中,抹了抹眼角,有些许微红,不细看,看不出哭过。
明昇走到了房门前,嵇堰已然领人上来了。
他环视了一眼屋中的情况,目光从大宫女身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了明昇的身上:“奉圣命查案,还请这位……明昇公子与本官走一趟。”
大宫女上前,声音冷静道:“明昇公子素得长公主宠信,此番大人把人带走,若没个确切的说法,人是走着出去,却是躺着回来的话,公主必然追究到底。”
嵇堰挑了挑眉,环视两人一眼,随即道:“那还请转告公主殿下,臣自然会有个确切的说法,让公主无话可说。”
说罢,眸色凌厉:“带走。”
“便不劳嵇大人了,在下自己走。”比起其他几个被提走的人,明昇神色更之从容。
嵇堰押走了人,便也就离开了。
离开公主府后,他招来胡邑,低声道:“再找人盯一盯长公主身边的那个大宫女。”
胡邑道:“可这公主府都已经封锁了,她就是插翅也难飞出这公主府,二哥让我如何盯?”
嵇堰道:“世家大族的府邸都修有暗道,但不知在何处,也不知通往何处……”他沉思片刻:“但可以确定,不会离府邸太远,且只能赌一赌,你在几个城门口安排了人,一有大宫女的踪迹,不要打草惊蛇,只管盯着。”
胡邑应下去安排。
嵇堰看了眼被押进了马车中的明昇,长指敲点着缰绳,思索着方才在楼阁时的景象。
孤男寡女,气氛虽正常,可他总觉得二人间分明有些什么。
仔细想想,那明昇的皮囊甚好,没几个女子能把持得住。
但他能在长公主身边盛宠不衰,绝不是因样貌出众。
若无公主身边的人提点,他如何能掌握长公主的喜好?
长公主身边心腹一个是大宫女,一个内侍总管。
而久居深宫的女子,远比内侍要好掌握。
美人计,无论男女,只要有一副绝顶好样貌,都能蛊惑他人。
明昇此人,有这个本钱。
七十八章
自从知道长公主被禁足后, 戚滢雪便开始出门走动了。
走动得最多的,便是去看望父亲。
年节前,因勋贵子弟失踪, 百姓不敢大肆铺张过年,直到大年初一一早,听到都平安无事被救回来了, 就陆陆续续开始放炮竹。
圣上也知禁足长公主会让百姓更过不好年,便让人只对外宣称只是担心贼人贼心不死, 如今派人驻守公主府,只为保护长公主。
百姓不知,尚过了个好年,但朝廷百官总会收到一些风声,是以不敢频繁走动。
滢雪初四去看父亲和二叔,打算商议把乳母,还有二婶, 祖母他们接到长安。
上午巳时才从府中出发。
她从街上回去, 外头的萝茵忽然惊喜道:“娘子, 是郎主。”
滢雪闻言,掀开帘子四下望去:“在哪呢?”
她循着萝茵指去的方向望去, 只见嵇堰神色凛然, 一身黑色薄甲骑在马背上。
黑色薄甲在羲和的暖阳下,熠熠生辉。
嵇堰头束黑金冠, 腰配刀,薄甲收束腰间,显得英姿挺拔, 满满的阳刚气息。
这般英俊,卓尔不凡的男人, 是她的夫君。
滢雪嘴角压不住的笑容,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萝茵笑道:“娘子的双眼都快嵌在郎主的身上了。”
滢雪闻言,才微微收敛了笑意,恼了她一眼:“再胡乱说话,扣你月俸。”
说罢,又看向前边的夫君,嘴角又抑制不住的上扬。
嵇堰神色冷漠,却在瞧见自家娘子时,脸色有所缓和。
看到嵇堰看了过来,滢雪抬起手,小幅度的摇晃了两下,喜恣恣打了招呼后,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这模样娇憨得很。
嵇堰从旁经过,低头与她目光相视了一眼,嘴角也勾勒出了一丝笑意。
直至经过了马车,脸上的神色才恢复冷漠。
滢雪望着离去的背影半晌,才回神,声音挟着愉悦:“我们也走吧。”
滢雪去寻了父亲,说了把家人都接到洛阳的事。
戚铭鸿再三询问的女儿:“你真的决定不离开了?”
年前还犹豫不决的滢雪,现在却是很坚决地点了头:“我不离开了。”
戚铭鸿能感觉得出来,女儿是真心留下来,还是为了他而留下来。
是前者。
他点了点头:“好,那爹爹便写信回去,让你祖母他们来洛阳定居,爹爹便不走仕途了,看看这洛阳有什么生意可做。”
滢雪闻言,迟疑道:“可走仕途一直都是爹爹的抱负。”
“还是那句话,你平平安安的,我们一家都平平安安的才最重要。”
滢雪对那个预知的梦,还有长公主对夫亲的追杀,也是心有余悸。
她也担心父亲再走仕途会遇上同样的事情,可这一直都是父亲的抱负。
还是等等,等贪墨案落定,她再问问嵇堰,父亲有没有机会再入仕。
滢雪在父亲这里用完了午膳才回去的。
回到府中看到胡邑,便问了一句,知道嵇堰也是刚回来。
她想起方才看着他身穿黑甲的挺拔身姿,心头就隐隐发烫,想要再瞧一回。
以前嵇堰也不是没穿过甲胄,只是少,且她以前对他总有几分惧意,也就没正儿八经瞧过。
她脚下的步子越发得快,只差没跑起来了。
萝茵也感觉到了自家娘子的迫切,但没敢再调侃。心里跟明镜似的,到了鹤院便没再跟着了。
滢雪推开了房门,正好嵇堰在解手腕上的护甲,她喊:“先别解。”
嵇堰抬眼望去:“怎了?”
滢雪转身就把房门关上,转身走进里屋,背着手朝着他转圈,上下打量。
嵇堰见状,也知道她这是何意,眉梢往上一挑:“好看。”
滢雪脚步停了下来,眉眼弯弯地朝着他满意的点头:“好看。”
她退后了两步,又仔细欣赏他宽肩窄腰,颀长挺拔的身姿。
嵇堰又问:“比起安州郡王世子,又当如何?”
滢雪原本脸上噙着笑意,一听到这个人的名字,笑容顿时消失,瞪他:“又提他做什么?你是不是还在意我与他那点事?”
嵇堰:“不过想起你前几日说要是我有三长两短,要寻个书生改嫁,忽然想起那安州郡王世子也是个读书人。”
滢雪:……
都过去多少天了,调笑的话他竟还记到了心头上,他这心眼到底有多小?
嵇堰定定看着她:“与他比,如何?”
这事过不去了是吧?
滢雪心下没好气,但想了想,他是在意她,所以才会一二再的醋,便也没什么好气的。
她轻盈几步上前,踮起脚尖环住了他的脖子,眼里盈着笑意,弯唇应:“他不及你万分之一。”
嵇堰唇角也有了笑:“说说看,他不及我哪些?”
滢雪仔细想,道:“你有担当,你本事大,聪明睿智,一身是胆,是个铮铮铁骨的男人,他嘛……”她眉头皱起:“也就样貌有几分出众,还有勋贵子弟的家世,其他的不怎么样。”她嫌弃地摇了摇头。
“最重要的一点。”她蓦然回神,定定地望着嵇堰的眉眼:“你长得比他好看多了。”
嵇堰没忍住,笑了。低下头。鼻尖碰了碰她的鼻尖:“你这肤浅的妇人,若我是那等五大三粗的莽汉模样,你是不是到现在还恨极了我?”
滢雪随着他亲昵的动作,心头似有小鹿撒欢乱跳,她撇嘴:“你且说你不肤浅,不喜欢我的皮囊?”
嵇堰:“我自是也肤浅,我最爱t?娘子身上的皮囊,爱不释手。”
两人腻歪了好一会,滢雪推了推他,他才没在青天白日闹下去。
滢雪理了理衣襟,帮他把身上的薄甲脱下,换上居家锦衣。
她帮他束上腰带,问:“我瞧着你今日那么大的阵仗,身后还跟着两辆官衙的马车,可是去抓人了?”
嵇堰:“嗯,去公主府提了一些人。”
提回去的四人,他早间审了半个时辰,什么都没审出来。
真是突厥细作,怎可能那么轻易就给他审问出来。
滢雪闻言,蓦然抬眸看他,微微张了张嘴,随即又说:“算了,这些是机密,不问你了,你就与我说,长公主还能有机会翻身吗?”
嵇堰:“先前与你说过了,绑架,杀人,贪墨的证据都在收集了,便是不全,可也能证明是她所为,不过还要些许时间,她就是能逃一死,也能再兴风作浪。”
滢雪束好了腰封,给他整理衣襟:“还不是这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心里不安。”
嵇堰:“且耐心等一等。”
她点头轻“嗯”了一声。
嵇堰走到桌旁,倒了两盏回来时下人端来的热茶,递给她一盏,复而端起自己的那盏,一口饮尽,而后问:“对了,阿沅这些天可还有与那余家往来?”
因知晓梦中之事半真半假,再者嵇沅也没梦中那么窝囊没脾气了,所以提起余家,滢雪也不像先前那么担忧了。
她抿了一口茶,应道:“先前你说一年后若还有意,便再来商议亲事。他们大抵怕一年后有变故,便故意放出要给余三郎相看的消息,目的是想婆母和三妹着急,但见没什么反应,又对外澄清了并无此事。”
“昨日余家夫人带着兄妹俩又来了,在老夫人那边坐了一个多时辰,也不知聊了什么,等三妹过来时,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话到最后,她说:“就怕她真陷进去了。”
嵇堰垂眸思索了一下,问:“余家三郎失踪在何时?”
滢雪仔细回想:“好像也快了。”
他点了点头:“那便不要管,现在又没定亲,十天半个月见个一面,能陷到哪里去?”
“可他们互通书信呀。”这也是昨日滢雪从小姑子口中探听到的,又说:“三妹心真大,先前还被轻待,现在又被哄好了。”
小姑娘涉世未深,脾气又好,性子又单纯,便容易被这些端着君子模样的男子诓骗。
嵇堰闻言,微眯眼眸:“那便让他们通不成书信,等到他失踪后便可。”
再忙,他明日也得去会会这个三心二意的伪君子。
他嵇堰的妹妹,性子是软弱了些,可不代表她兄长也是个孬的。
七十九章
嵇堰素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昨日与滢雪说了要会一会这余三郎, 今日便去了。
不过是个才弱冠的,还未遭过磨砺的世家子弟,城府有, 却浮于表面。
说实话,现在的余三郎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可哪怕再幼小的雏鹰,都有可能翱翔九天。
但那是以后。
余三郎刚出书院出来, 便看到了熟悉的人,定眼一看, 是嵇家的家使。
他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人,问:“胡亭长是来找我的?”
胡邑笑了笑:转身往左前方望去,说:“并非我来寻郎君,而是另有他人。”
余三郎循着目光望去,待看到树底下环抱双臂,面色冷峻的嵇堰时,心下一跳。
嵇堰为何会寻他?
略一猜测, 心里头隐约有了答案。
嵇堰似乎不喜他与嵇三娘接近, 所以此番是来警告他的。
他迈步走了过去, 朝着嵇堰一揖:“见过嵇大人。”
嵇堰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好似一把带着凛冽寒气的利剑, 余三郎到底才弱冠, 未经风雨,在他的面前不由地绷紧了起来, 不敢松懈半分。
嵇堰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看了眼进进出出的学子,长话短说:“嵇家与余家不会结亲, 哪怕最后不得已结亲了,我也不会助余家, 助你半分,望好自为之,若再有信笺送到嵇府,原路退回。”
说罢,身形一转,翻身上了马。
余三郎忽然抬眼直视他,问道:“三郎不知做了什么,竟让嵇大人如此这般厌恶?”
嵇堰挑眉,睥睨地垂眸看他:“余三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不过是看穿了你所为。”
上下扫了一眼:“端着君子皮囊,可打心眼里瞧不起我家三妹的出身,瞧不起她的教养,你认为我会把自家妹子许给这样的人家?”
嵇堰眼神似淬着冰霜:“你若用了什么腌臜的法子诓骗我家妹子,朝中有我一日,你余三便永无出头之日。”
说罢,一挥马鞭,策马而去。
留在原地余三郎双手握成拳头,狠狠咬着牙根,几乎要把一口咬碎。
今日他嵇堰言语折辱于他,也如此瞧不起他,他日必定一洗今日之耻,把嵇堰踩于脚下,叫嵇堰知晓什么叫做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不过是个乡下出来的野丫头,也不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绝色,真当他这个案首稀罕不成?!
*
嵇堰今日那些话,是故意说的。
虽与余三郎往来不过数面,却也看得出来此人心高气傲,受不得旁人半点折辱。
他把话说得如此明白,还带着瞧不起他这个人,他自是不会再想着与嵇家结亲。
警告了人后,嵇堰便与胡邑分道而去,他去暗哨司,胡邑去盘问盯梢公主府的人。
入了衙署,直入地牢。
暗哨下属跟上。
他问:“那些人可招了?”
暗哨属卫应:“酷刑都用过了,嘴硬得很,什么都不肯说,什么都不肯认。”
嵇堰脚步一顿:“那个叫明昇什么反应?”
暗哨属卫:“就属他嘴硬,其他几人都哭爹喊娘的,就他一个咬着死死的。”
嵇堰闻言,略一挑眉,随即朝牢房最深处走去。
入了深牢,狱卒打开了老房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袭来,嵇堰不甚在意,低头而入。
入了里头,便见阶下囚明昇被绑在木桩上,墨发凌乱,嘴角挂着血丝,身上的囚衣渗透出一道道的血痕,没有半分在公主府的温润端方。
他抬眼看了眼来人,忽然轻声一笑。
嵇堰随意一问:“为何发笑?”
明昇闷咳了两声,声音沙哑说:“大人在安州也曾被陷害被迁怒用刑,且我听说嵇大人在安州有小神捕之称,便以为不会行严刑逼供此等卑劣手段,却不想与旁人无甚不同。”
嵇堰也笑了笑:“对细作,难道怀柔之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有用?”
明昇又是一笑:“大人就不怕屈打成招之下有冤魂?”
嵇堰一摇头,轻描淡写的道:“底下的人都控制得很好,不至于让人死。”
“你若供出洛阳中突厥细作据点,便不会被再用刑,我允你假死,再给个假身份你安享下半生,如何?”
明昇虚弱地笑了笑:“大人的承诺或对细作而言确实充满诱惑,便是明昇也动心了,毕竟明昇入公主府也非己愿。可明昇一不是细作,二不知什么突厥细作据点,如何与大人谈条件?”
嵇堰点了点头:“也是,出色的细作不会轻易屈服,更为出色只会宁死不折,更莫说在公主府中忍辱负重了十年的你。”
“不过,但愿你能这么一直嘴硬下去,别给我找出任何的疑点。”
说罢,嵇堰转身便离去了。
明昇看着嵇堰的离开牢房的背影,脸上轻松之意顿时消弭,闭上眼暗自调息。
他是肉体凡胎,□□上的折磨,怎可能只靠意志就能扛得住。
再睁眼,双眼已然冷静。
但愿,那信能顺利送达。
*
嵇堰从牢中出来,胡邑也去询问消息回来了。
胡邑跟上了二哥,说:“方才问了去给公主府送杂物的人,接应的是管事,并非公主府的掌事大宫女。”
嵇堰思索了一下:“盯紧城门。”
胡邑:“是。”
那明昇蛰伏多年,定留了后手。
后手八成是长公主身边的大宫女,嵇堰相信自己看出来的那些蛛丝马迹带来的直觉。
嵇堰在赌,赌这两日公主府内的人必有所动作。
出了暗哨司,嵇堰便打马回了府。
滢雪不在院子里,也不知去了哪,他洗了手,正欲宽衣歇一歇,外头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声。
在人推门入内时,他便把门开了,把抬着手的滢雪吓了t?一跳,拍了拍胸口,呼了一口气后:“吓死我了。”
嵇堰:“胆儿这么小,当初哪来的胆子敢拦我,说与我说真夫妻的?”
恃宠而骄的滢雪见他旧事重提,还调侃自己,瞪了他一眼后跨进了屋中。
“天爷给的胆子。”
嵇堰愣了愣,仔细琢磨了一下,还真没法说她这回答不对。
让她做了那半真半假的梦,可不就是天爷给的胆子。
他阖上了房门:“那我还得多谢天爷,让我有了这么个娇妻美眷。”
滢雪听到夸自己的话,下巴抬了抬,唇角泄露了丝丝笑意。
她看向他:“这么早,你怎回来了?”
想起昨日他说的话,她问:“可找了那余三郎?”
嵇堰:“找了,今日我有意激他,那般自负的人,不会再找三妹。”
滢雪闻言,微微蹙眉:“所以你们还是结梁子?”
嵇堰走到衣架旁,把身上的缁衣换下:“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若如你梦中所示那般,他日真有一番成就,那么我与他始终会站在对立的位置。”
滢雪垂眸仔细想了想,摇头:“我瞧他,他日便是有成就,但已经达不到梦中那种地步了,更不可能有本事与你作对。”
嵇堰闻言,宽衣动作一动,转头看她:“何解?”
滢雪应道:“梦不完整,也不全然是对的,但有一条线的脉络却是很清明的,那就是英王,长公主,安州郡王都针对你,所以才会助那余三,可如今安州郡王与长公主闹翻了,又在圣上面前失去了宠信,必然不可能再相助的了。”
“且英王又与安州郡王府的县主有了婚约,安州郡王出了事,英王自然低调行事,他能另结亲,便说明不是非采药女不可,梦中他帮余三,看似是因采药女,但大部分是想铲除你。”
嵇堰听了她的分析,笑了笑,复而转回去继续宽衣。
滢雪不喜他的反应,绕到他面前:“你笑什么?”
嵇堰脱下外衫,走到床边坐下,脱去长靴:“我笑,是因为这般明白的道理,幸亏娘子以前没想明白。”
她蹙眉不解:“想明白了又如何?”
“想明白了,或许便知梦中所示并非全貌,万一那日没拦我,又该如何是好。”
脱去鞋袜,正要拉她之时,被她偏了偏。
她瞧了眼他刚脱的鞋袜,又嫌弃地瞧向他的手。
嵇堰:……
得,她这嫌弃劲可一点都没变。
他只得穿上便鞋去了趟耳间洗了双足双手,从耳间出来,他甚至打了水出来,让她也洗一洗,与他一块歇个晌。
说:“以前回来,我连衣裳都不用脱,累了就直接和衣躺下,可没这么多的麻烦。”
滢雪坐在床边,提着双脚,似乎等他过来给脱,撇了撇嘴:“你觉得麻烦,那我搬回西厢去不就成了,那会就没人管你,可舒服了。”
他们才合房多少日,她就这般恃宠而骄了,早知便不该这么早对她千依百顺的,也不至于她嫌弃的时候这般明目张胆。
嵇堰在她跟前停下,放下了水盆:“我乐意有个人管着。”
滢雪轻轻“哼”了声,甚是娇憨。
简单盥洗后,滢雪爬到了床上,入了被窝中。
这被窝也没放个汤婆子,冷冰冰的,她催促:“快些回来。”
嵇堰可谓在冷天,在夜里,比汤婆子还要管用。
嵇堰瞧她那模样,便知她贪恋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身上体热。
想到这,嵇堰已经可预见到了夏日该有多嫌弃他了。
连他夏日都觉得热得很,更别说她了。
嵇堰倒了水,想到她连自己双足都嫌弃,遂又用香胰子洗了手才回来。
一上榻,她就贴了过来,手脚并用地抱住了他,随之闭着眼喟叹了一声:“真暖和。”
嵇堰被她这主动,却又不是为他这个人给气笑了:“敢情我是个大的汤婆子。”
滢雪:“才不,汤婆子可不会给我洗脚,可不会与我说话。”
嵇堰:“……”
滢雪似想到了什么,睁开眼,微微撑起看向他:“我拦你那日,你心底怎么想的,提与你做真夫妻,你就没有一丁点动心?”
嵇堰把他纳入了怀中,抱着,回想了一番,说:“琢磨着到底是什么能让如此惧怕我的你做到这个地步,目的又是什么。至于动心……”
嵇堰低头看了她一眼:“听真话还是假话?”
滢雪微微眯眼:“真话。”
嵇堰:“那便不骗你,多的是责任,至于动心……”摇了摇头:“你那时太过胆小,连我都不敢多瞧一眼,我又怎会动心?”
滢雪回想数个月之前,自己好像真的很怕很怕他,怕到连看他一眼都要勇气。
这么一想,她又趴到了他的胸膛,讷讷道:“好吧。”
似想到了什么,倏然又抬头:“那怎么又动心了?”
嵇堰把她的脑袋又按回了她的胸膛上,决定说她喜欢听的话:“自是慢慢了解后,被你所吸引。”
这点他没说谎,只不过开始动心,是始于男人本色,由欲而始。
说出实话,今天就别想抱着她睡了。
嵇堰自是避重就轻。
滢雪看不到他的神色,也就没有多怀疑,毕竟一开始对于她的自荐枕席,嵇堰坐怀不乱,正人君子得很。
她抱了抱他的腰,蹭了蹭他的胸膛,洋洋自得道:“我就说,这般好的女子,你怎么可能不动心,看来我当初想的法子还是很有远见的。”
不过还是有些许偏倚了。
她当初想的是母凭子贵,但现在似乎不用凭子,她也在这嵇府占据了一席之地。
嵇堰抱着她,暗呼一口气。
忽然有些庆幸,当初便是对她有欲念,却也藏得极好,没叫她看得出半点端倪,不然现在他这话,她自是不会信的。
第八十章
自嵇堰从公主府提走四人, 已过去三日,今日是第四日。
终有消息传来。
胡邑匆匆来禀,过于焦急, 直接入了鹤院:“二哥,有消息了!”
嵇堰正掬了一捧水洗脸,听到胡邑的声音, 看了眼正在梳妆的妻子,擦了一把脸, 说:“我去瞧瞧。”
滢雪点了头,目送嵇堰离去,再推开小窗往外望去。
自她入住鹤院后,胡邑避嫌,基本上就没进过鹤院。
若非紧急的事,也不会这么冒失。
滢雪看到了从屋子出来的嵇堰,笑了笑, 收回目光, 继续簪花。
有些事, 她便是再操心,也无济于事。
看见二哥出来, 胡邑迎上, 低声说:“南门那边有消息,长公主心腹婢子联络了影阁后, 就往南边快马而去了,但至于她去影阁做什么,还没查到。”
影阁没什么定性, 什么五花八门的活计都接。上到调查命案,下到寻踪找人, 押镖,只要钱给得足,什么活计都接,只除了涉及人命外。
嵇堰:“让人去查她去影阁的目的。另外让跟踪的人留下记号,再另派一营人分批跟去,行迹要隐蔽,便是不相干的人,也不能暴露行踪。”
胡邑得了令,便立刻去办,一点也不敢耽搁。
嵇堰静立了半会,才转身回了屋。
滢雪已经上好妆了,见他进来,问:“不用出门吗?”
嵇堰有旁的要务在身,除却大朝会,也无需去点卯上衙。
“要出的,不过可以与你用了早膳再出门。”
嵇堰有个不负责的爹,自小看得最多的,便是母亲做好饭菜站在门边等着。
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等不到人,便让他们小孩先吃了。
到了夜色全黑,才会一个人默默无言地坐在饭桌上,吃着冷饭冷菜。
有他父亲这个前车之鉴,是以嵇堰公务之余若是能挤出时间就尽量挤,把时间空出,在家中陪陪妻子,陪陪母亲。
听到他说要在家中陪自己用早膳,滢雪嘴角压不住地往上勾,但嘴上却还是说:“你若忙,其实不用特意留下来陪我的,我又不在意是否一个人用饭。”
她嘴角的笑意,嵇堰看得分明。
是个口是心非的,但嵇堰却喜她这个模样。
鲜活,娇俏。
在他十几岁就扛起一个家后,生活便枯燥无味,一切的操劳奔波也只是为了活着而已。
如今这日子才算是有滋有味了起来,忙碌了一整日,夜半时有个说说亲密耳语的人,滋味不知比孤枕入梦好了多少。
也难怪这么多人都喜欢婆娘孩子热炕头,他也喜欢。
陪t?着妻子用了早膳,嵇堰出了院门,去了一趟颐年院,也陪他老母亲说了一会话。
纵使他不是话多的,也不知说什么,但陪陪母亲,她也是高兴的。
在妻子和母亲这两碗水上,嵇堰倒是端平了。
再说去调查影阁的人,很快就调查回来了。
长公主让其去调查府中各个面首的底细,格外侧重被嵇堰带走的那几个人。
至于追查的人,尚未有消息传来。
直到第七日,才有消息传回。
胡邑带了信笺和一块玉回来,交给了自家二哥。
“这是从长公主那婢子身上搜出来的,与她接头的,是突厥人。我们的人追踪着那婢子一路向南,入了一个不过百人的小山村。”胡邑话语顿了顿,故作神秘道:“二哥绝对想不到,那接头的人是谁。”
嵇堰:“整个村子都是。”
胡邑诧异地看向自家二哥,只见二哥看自己的眼神似看傻子。
“你特意点了不到百人的村子,还说我绝对想不到,我还能有什么想不到的?”嵇堰淡淡地暼了他一眼。
胡邑讪讪笑了笑,随之道:“确实,几乎整个小村庄的人都是突厥的人,我们的人本只想伪装抢了大宫女送去的书信和信物,却不想那据说是明昇父亲的老汉是个高手,若非大人早早安排了一个营的人去接应,恐怕我们的人都要折在那个小村庄了。”
整村人都是突厥细作,大宫女又被抓了个人赃俱获,长公主便是以命自证都无法再让圣人相信她是清白的。
只是,嵇堰并不想以污蔑莫须有的通敌罪名让长公主败北,他要的是查清长公主所犯下的罪孽,承受她所该承受的。
嵇堰看了眼手中的信笺。
胡邑道:“虽然那村子的人几乎都是细作,可这信没有半点破绽,就好似真的是儿子写给父亲的绝笔书,就是玉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
嵇堰便又拿起玉佩仔细端详。
他问:“信可用火烤过了?”
胡邑应:“烤过了,什么都没显,也让人抄纂了一份送去解密,也没瞧出字里行间有什么端倪。”
嵇堰看着手中的两样物件,眉头紧蹙。
若是这两样东西都没藏有机密,明昇让大宫女送去的意义又何在?
或许,这只是一个信息,让众人撤退的信息。
但凡重新再调查众面首的底细,便会派出精锐,被查出端倪也是早晚的事。
届时只会折损更多。
“那些人和长公主的婢子呢?”嵇堰问。
胡邑:“仅有十五个活口,其中两个不足一岁的孩子,三个十岁内的孩子,四个五十到六十岁的老者,剩余都受了伤。”
“而长公主身边的婢子,好似不清楚接应自己的人是突厥细作,她惊得晕厥了过去,大夫瞧过,她动了胎气。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说,只空洞流着泪,。”
嵇堰闻言,眉梢一挑,暼了眼胡邑:“怀孕了?”
胡邑点头:“有两个月了。”
嵇堰沉吟一瞬,便知自己的直觉没错。
长公主的面首和大宫女确实有着不清不白的关系。
他掌心一握,把玉佩握在了掌心中,道:“别让长公主的人知道那婢子所在,第二,务必让她保胎。”
这或是与明昇谈拢的条件。
嵇堰带着东西入了大牢。
明昇掀开沉重的眼帘看了眼来人,声音虚弱飘忽:“在下该说的都说了,大人若想要在下的性命便直接拿去,何必如此。”
嵇堰掌心一张开,一块白玉挂坠便垂落了下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明昇看到白玉挂坠时,双目略微一睁,心下已了然自己怕是完完全全地暴露了。
牢中静默,嵇堰也不急着开口,只把玉佩收了回去。
半刻后,明昇冷静地看向嵇堰,还是开了口:“请问人如何了?”
“若是问村子里的人,活着的不多。若问起听你差遣的那个婢子,动了胎气,在保胎,不过我听说,她似乎不想要这个孩子。”
明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的道:“大人想对付长公主,正好,在下在长公主身边十年,知道的不少。但大人想知道旁的,便是现在杀了在下也无能为力。”
他的意思很明白,可以供出长公主,但身为细作的事,他不会认,也不会供出任何有用的消息,不管用什么来做威胁。
嵇堰:“条件。”
他自然不可能平白供出这些东西。
明昇轻呼一息,开了口:“那婢子留她与腹中的孩子一命,就当她已经死了。”
嵇堰没有立刻应他:“按理说,身为细作,不允有任何感情,能利用也能舍弃任何物和人,可为何你要保下婢子和孩子,动情了?”
明昇笑了笑:“或许有一丝吧,毕竟都是凡人,怎可能真的做到冷血无情。”
二人的谈话,就好似是寻常人坐下树荫下,一壶酒一轮清月的话平常。
可没有树荫,没有酒和清月,只有散发着潮味和血腥味的牢房。
“我若以他们的性命要挟,你能说出多少?”嵇堰问。
明昇沉默了两息:“在下方才似乎已经说得明白。”
嵇堰点了头,心里有了数。
可以谈条件,但不会叛国。
他们大启有突厥暗探细作。
突厥亦蛰伏有他们大启的暗探细作。
立场素来不同,并未有善恶之说。
嵇堰没应下明昇任何承诺,转身离开,正欲走出牢房门,身后传来男子的声音:“长公主府有一间密室,藏有这些年各地官员送钱财珍宝的账册,密室建在内院的假山之下,设有机关,乱闯易毙命。长公主另圈养有一支死士于影阁,影阁幕后掌事之人是长公主,先前派人追杀戚铭鸿,已经来京众人,便是出自影阁的死士,若是需要,我可写出这些年来,长公主所犯下的一桩桩一件件事。”
嵇堰听到声音时便停了脚步,听到最后转头看他:“我没应允你。”
明昇笑了笑,倒是从容:“我查过大人,也观察过大人,出身乡野,却有傲骨在,自然不是滥杀好战之人。况且大人很清楚,长公主虽骄奢淫逸,枉顾人命,却并未通敌,也清楚我想保下的人,亦未通敌。”
嵇堰看了他一眼,面色冷漠,再而重复:“我并未应允你任何事。”
说罢,走出了大牢。
人走了,牢中只听见外头痛苦的哀嚎声,鞭鞑声,他这牢中却是安静得很。
明昇轻叹了一声。
想起被自己利用的女子。
分明只是利用,但总有几分不舍她死。
长公主这边已然是不可能再继续蛰伏了,便做个顺水人情,给她求一条生路。
此后,便再无拖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