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婆娘!


    贺平安从周围喧嚣的人群中, 搜寻着关键信息。


    对方不是小姑娘,而是个小老太。


    死前,似乎受到过侵犯。


    仅凭这两条,贺平安就确定了死者身份。


    他甚至知道, 凶手是谁。


    贺平安解开栓住衡羿颈处的绳索, 如同放归一只牲口。


    “你走吧。”


    他已经不害怕自己婆娘跟着他私奔了。


    跟他过了一辈子的人, 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间了。


    衡羿问他:“你要去哪儿?”


    “你别管。以后的事儿跟你没关系了。”


    因为衡羿现在法力尽失, 所以也没办法确定,死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小信徒。


    不过,他总觉得要先过去看一看再说。


    可出于一种奇特的心理,他没有告知贺平安。


    连劝说都没有。


    高位者的冷漠与心机, 总是如此。


    就看着那些莽撞的人去送死,杀对了,帮自己解气,杀错了, 贺平安送死。


    贺平安莽了一辈子,终于让世人知道,之前他真的算是个正常人。


    现在才是他一生最莽的时刻。


    那具无头尸体是清晨发现的, 贺平安也是清晨提着刀出发的。


    马速成正在床上睡觉。


    突然, 从房顶上扔下来一把大砍刀。


    发出沉重浑厚的响声。


    他听得出来, 这是谁的刀。


    当初, 为了彰显对贺平安的尊重,他爹特意让人打造的重刀。


    削铁如泥。


    马速成慌张地下床,走到那把刀的面前, 探出头往房顶上的洞看。


    并没有贺平安的身影。


    可是, 他刚转过身,就迎来了一记窝心脚。


    当场就吐了血。


    马速成趴在地上, 血都来不及擦,连忙说道:“贺大伯,我知道你婆娘丢了,可是,真跟我没关系啊。”


    贺平安才不听这些花里胡哨的。


    他上去就是干。


    马速成被他拎了起来,猛地往墙上磕了几下。


    磕了一脑袋血,才跟他说实话。


    “贺大伯,那确实不是你婆娘,但我昨晚确实出去了。那老太太,把我肉都咬下来了,到死都是咬在齿间,不甘心成那样。我怕被人发现,才把她头给砍了。绝不是为了不让你发现,死的人是谁才砍头。这纯粹是赶巧了。你婆娘,我是连碰都不敢碰的。”


    贺平安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


    他认定那就是他婆娘。


    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滴掉落下来:“你睡了她,我不说什么。可你至少得给她留条命!你杀她干什么啊!”


    马速成也是无语了。


    “我没睡她。我睡的是别人。你怎么就是不信呢?你到底去现场看过没有啊?”


    贺平安没去,他接受不了她曝尸荒野,所以先把凶手给办了。


    他把马速成摁在地上,硬生生地撅断了他的四肢。


    又将他的手指,一小节一小节地切断。


    边切边不住地癫狂道:“谁让你碰她的?谁让你碰她的!”


    他都不知道,她死前,该有多绝望。


    弄死马速成都不解气!


    婆娘说的是对的。


    马家父子,根本不值得追随!


    之前对马速成的事,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疼。


    他那晚,要是不跟她吵架,就好了。


    也不会被那后生趁虚而入,让他将人捉奸在床。


    其实,就算他俩搞在一起了又怎么样呢?


    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只要她活着,他愿意接受一妻多夫,但他得当大的。


    可她,已经死了,那就都别活!


    马速成喊不出话,因为嘴里被塞了个茶杯。


    已经完全塞进去了,连呜咽都呜不出。


    贺平安将他的手指剁碎后,绑住他的双腿,将他倒吊了起来。


    他举起那把重刀,从他的腿间猛地劈了下去。


    一劈到底,连马速成嘴里塞的茶杯,都碎成了两半。


    两边的血哗地倾泻而出。


    贺平安将那把重刀,随手扔到了地上。


    他不要了。


    马家父子承诺给他的一切,他都不想要了。


    起义出生入死,别人为了加官进爵,他只是为了她。


    可她已经不在了,他又拼给谁看呢?


    果然,到她死,她都没有爱上他。


    可他是确确实实爱了她一辈子的。


    这辈子没过够,下辈子,他还要跟她过。


    希望,他们的初见,不要太狼狈。


    至少,要体面一些吧。


    贺平安孤身出了兵营。


    兵营里的人,都知道马速成什么德行,也没人为了他去拦他。


    至于马逐龙,需要一个杀贺平安的理由。


    但这个理由是什么,他目前还没想出来,总之不能让贺平安死在这里。


    不然,跟其他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不好交代。


    深山老林处的尸体没人认领,聚集起来的人却越来越多。


    贺平安一路嘶吼着大哭,哭得十里八乡得都听得到。


    “婆娘!我接你回家!”


    等他红肿着眼睛,满身鲜血地推开人群,走到跟前一看……


    哭错了。


    这不是他婆娘。


    贺平安立即收声,转过身抹了把泪。


    衡羿站在人群之外看着他。


    他知道,贺平安要死了。这次,不会再有人救他了。


    每一个鲁莽者,都要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代价。


    马速成曾被马逐龙寄予了厚望


    这父子俩的名字,都是找人算过的。


    说是对起义有利。


    现在速成被砍了,那岂不是要慢成了?


    贺平安走到衡羿面前,又将套牲口的链条,栓在了他的颈上。


    “继续找。”


    他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没拉动。


    远处有一大队人马走来,是兵革仙所带领的。


    兵革仙看见贺平安后,做了个手势:“带走。”


    贺平安大怒道:“你凭什么抓我?马速成难道不该杀?”


    在他还没说出马速成的罪证之时,嘴突然被一个健壮的兵打了一钉板。


    兵革仙无奈地对贺平安说道:“贺将军,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


    说完,又让人当众罗列贺平安的罪证。


    “匪徒贺平安,流窜作案,多次侵犯周围各村镇的年老妇人,机缘巧合下混入起义队伍里,今日被马速成发现罪证,竟起了歹心杀人灭口。现带回兵营,军法处置!”


    如此一来,马速成就这样以极为光辉的形象死去了。


    完成了对贺平安的构陷。


    对权谋者来说,构陷是常有的事。事情做了,百姓总会知晓,但只要将自己做的,推到对方身上,那仇恨也会转移。


    没人知道真假。


    有时候,真假也不一定如何重要。


    宁做太平犬,莫作乱世人。


    偏偏,乱世总是比太平要长久的。


    贺平安被抓之后,村子里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其实,大家都不太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


    乡野之地,男女关系还是挺混乱的,所以贺平安一直将花祝年看得很紧。


    而像他这样的人,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一直是有人投怀送抱的。


    可他从没应过。


    谁都知道,他一心只爱花祝年。


    那家伙,爱到变态了都。


    一个痴狂疯癫的人,你要说他为了花祝年杀人,那是有人相信的。


    可你说他专挑老妇人侵犯,那是没人信的。


    贺平安是莽,但品行也没有低劣到那种地步。


    不然,花祝年是不会容忍他的,也不可能跟他过了三十年。


    可这人都被抓走了,再争论什么,也是全无用处的。


    还不如多想想中午吃什么。


    乱世中的百姓,对起义是无感的,甚至是疲软的。


    不过是换了一拨人,来欺负自己而已。


    为了别人的权力游戏,那么认真做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这帮沟槽的,真是把老百姓当傻子。


    五天后,是贺平安行刑的日子。


    他如今也被泼了满身污水,如当初薛尘那般,几百年都翻不了案的。


    当然,他们都无人在意。


    本来这个世界上,就是除了花祝年在意他和他,旁人也是不怎么在意的。


    贺平安行刑的同一天,花祝年在不远的村落广场上,被死死钉在了一张木椅上。


    钢钉从她的肩前钉了进去。


    就是为了让她在垂死之际,端端正正地坐着,来参加这场誓师大会。


    那晚,花祝年本来是去找村医,结果路上突然被人劫持。


    劫持她的人,是马卡龙的队伍。


    本来是想利用她,逼迫贺平安归属他的阵营里。


    但没想到,花祝年自打被劫持后,就一直昏迷不醒的。


    现在一直让老参汤吊着一口气。


    马卡龙拿着一柄令牌,在高台上挥舞着。


    “今天,我们要为这个女人,讨一个公道!”


    “我们要向世人揭露真相。”


    “她男人不是罪犯,真正的罪犯,是马逐龙的儿子,马速成!”


    “马逐龙颠倒黑白,已经不配再坐那个位置了。”


    “别看他先一步抢占了兵营,可是他失了德行,那天下人就不依!”


    “试问,如果让这样的人,最终手握权力,那我们的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高位,不能让他来坐。就是坐,也该由我们来坐。”


    “看看这位垂死的老妇人吧,她是多么有骨气,垂死身板都挺得直直的。她在等着你们救她的男人回来!”


    “你们有义务救她的男人,然后抢夺属于我们的东西。我们抢夺的,不是权力,是正义!”


    马卡龙洋洋洒洒一通嘶吼,广场上集结的起义队伍,就这样出发了。


    花祝年预料的没错,马逐龙无德无术,只晓得利用百姓的愤怒起义,那他连镇子都出不了。


    可是,眼前这个,似乎也不怎么样。


    马卡龙怕花祝年就此死去,又让人强行给她灌了两大碗参汤。


    怎么也得让她撑到贺平安回来。


    花祝年边喝边吐。


    马卡龙看她似乎对自己有话要讲,让人停止了灌汤。


    花祝年看也不看他,对着空荡荡的场地冷笑道:“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是的。


    从没有什么一招鲜,吃遍天。


    以什么东西聚拢人心,最终也会以什么东西失去人心。


    这是天道所决定的。


    百姓会在一次次地试炼中,看清这帮满口天地仁义,心里全是个人私利的杂种。


    每一次试炼,都是在帮天道选中的帝王清路。


    第082章 你倒是给我留句话啊!


    世事在不断地流转, 天道也会随之改变。


    它像是会不断自我修正的机器。


    吃一堑长一智。


    当初,它辛辛苦苦捧到世人面前的绝佳配置,被一群利欲熏心的人做局毁掉了。


    也算是别样的“人定胜天”吧。


    现在世人吃了一茬儿又一茬儿的苦,总该有些分辨能力了。


    百姓对起义的无感, 或许恰恰是试炼的后遗症。


    没有人会在经历一次次欺骗后, 还傻傻地被溜来溜去。


    所以, 想要从天下分一杯羹的人, 才要无所不用其极,激起他人的愤怒。


    愤怒本来是正常反应。


    倘使对方做的毫无错处,那是不会引起众怒的。


    可是,把愤怒者变成资源, 利用来利用去。


    最后还不给人解决事儿,只是将百姓的愤怒,做为争名夺利的燃料。


    就很下贱。


    马卡龙的队伍,虽然士气高涨, 可毕竟攻打的是兵营。


    再加上又没有人跟他里应外合。


    不出意外地输了,还被俘虏了好多人。


    剩下的人,狼狈而归。


    还带来了马逐龙的缴令, 说是要活捉他们的首领马卡龙。


    马卡龙虽然嘴上说着, 胜败乃兵家常事, 可实际上, 已经开始准备转移了。


    他有个军师叫风和畅。


    风和畅在深夜去到了马卡龙的房间,见马卡龙正在收拾东西,无奈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 你愿不愿意, 赌一把。”


    马卡龙头疼道:“哎呀,还是拉几把倒吧!你这计策根本就不行, 这群人战力也完蛋,我看还是散伙好了!”


    风和畅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可是奈何自己又不想顶雷,只好忍了下来。


    “对方的缴令只是要抓首领,况且还没攻打过来,你着什么急呢?现在就收拾东西跑路,岂不是败了阵势?以后再想起来,可就难了。”


    “算逑算逑,老子才不想当什么皇帝。我看啊,这起义真不是人干的活。掉脑袋的事,又不能当饭吃。老子不干了。”


    “你走也行,不过,我还是想说说我的计谋。不然,白想了。”


    马卡龙收拾东西的手,并没有停,随口说道:“说来听听。”


    “不如,我们推个新首领上台?”


    马卡龙皱眉道:“老子攒起来的局,你推个新人上台算怎么回事儿?”


    “让新人帮你担风险嘛,先渡过了一波劫难再说。”


    “你准备推谁上去?”


    风和畅笑着看了看外面台子上,风烛残年的花祝年。


    马卡龙不解道:“为什么是她啊?”


    “首先,她快死了。其次,她快死了。最后,她快死了。推个将死之人上去,既能利用她的垂死挣扎鼓舞士气,又能在打完胜仗后,人不知鬼不觉地解决掉她。毕竟,谁都知道,她快死了嘛。天塌了,有她顶着。”


    马卡龙一拍巴掌:“妙啊!让这小老太顶在前面,嘿嘿,这掉脑袋的风险她担着,收益兄弟们享。”


    风和畅点了点头:“还有,说不定能鼓动对面兵营的一些人呢。他们也是才刚刚占下那里,对马速成的德行也是知道的,可能有不少同情贺平安的。这次之所以双方打得这样狠,就是对方怕我们胜了,将他们坑杀。”


    “可我们这边儿的首领,一旦换上了这个小老太,也就是贺平安的婆娘,到时候再以小老太的口吻放出些风去,但凡贺平安的兄弟,抓了一律优待。这样就能争取到一部分来我们这里的势力。而且,说不定,真的会赢。”


    马卡龙犹豫道:“那这次攻打,要是再输了呢?你之前不是总说什么,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总不能还进攻第三次吧!”


    风和畅摇了摇头:“再试一次,这次若是输了,直接把小老太推出去顶罪,咱俩收拾东西跑路。至于旁的人,愿意送死就送死。”


    马卡龙觉得这招不错,不过他收拾好的包袱也没拆。


    单等着第二次攻占的结果呢。


    看情况不对,就赶紧跑。


    第二天,还是那个广场,还是誓师大会。


    马卡龙推举花祝年为新的首领。


    并且,说她是主动请缨,拿项上人头担保,还说如果输了,自愿去马逐龙那里请罪。


    让大家放心打,豁出去了打。


    花祝年白了马卡龙一眼:“你当然让大家豁出去了,反正耗的又不是你的命。”


    可是她的声音,淹没在台下将士一声声的鼓劲儿中。


    人散去后,马卡龙又开始让人给花祝年灌参汤。


    一碗喝不进几口,全吐了出来。


    和昨天一样。


    第二次的攻占,同样很激烈,一直打到了深夜。


    如风和畅所预料的那般,打胜了。


    贺平安被众人簇拥着归来,衡羿的颈上又栓上了链子。


    这是贺平安以正夫的名义,对他进行的荡男羞辱。


    马卡龙听风和畅的建议,将在高台上吹了两天风,钉坐了两天的花祝年,抱去了贺平安面前。


    贺平安一把夺了过来,原本带笑的脸上忽然变色:“谁让你碰她的?”


    马卡龙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我有媳妇儿,有仨呢。”


    “你有几个跟我有什么关系?老子问你谁让你碰她的!”


    其实,有时候,虽然身边有个军师,但是也不能全听军师的。


    因为,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意在坑你。


    风和畅上前解围道:“花祝年现在是我们的首领,理应由最高的礼仪来对待。”


    贺平安本来还想再吵几句,衡羿看自己小信徒的脸色很不好,他上前关心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花祝年已经无力点头了。


    她跟孙子一样,风吹日晒了两天,还留着一口气就不错了。


    贺平安这时候也注意到,自己婆娘的异常。


    他急忙将她抱去了屋子里。


    外面的光线不好,看不清楚,直到到了屋子里,他才看见她这一身的血。


    肩前有两个血窟窿。


    贺平安急得变了声:“这,这这怎么弄的?谁把你伤成这样?你告诉我,我活劈了他们!”


    马卡龙吓得缩到了人群之后。


    当时只想着拿她来鼓舞士气,竟忽略了后续的处理。


    唉,都怪军师没有提醒他。


    军师风和畅是故意不提醒的,他当初就是觉得马卡龙是个草包,才想着让他作为自己的傀儡,实行自己的诸多计谋。


    现在,他已经找到新的傀儡了。


    不再需要旧的了。


    花祝年用仅剩的力气,扯了扯贺平安带血的衣领。


    示意他,自己有话要跟他说。


    贺平安凑了过去,听她用虚弱到极点的气声,嘱咐他:“你跟王寡妇,好好过。”


    贺平安想过很多花祝年垂死之际说的话。


    有对他的咒骂,也有对他的爱语。


    可是,怎么也没想到,她留给他的,居然是这样一句话。


    她到死,还想着照顾她的老姐妹儿。


    让他跟别的人搭伙过日子。


    而她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为了证明,她没错。


    人人都是搭伙过日子的。


    贺平安现在又生气,又痛苦,他总是被她气哭。


    气得咬牙切齿,想睡死她。


    可她就要死了。


    他再也没办法睡她了,也没办法对她发疯,问她为什么不爱他。


    可能,这个答案,他永远也找不到了。


    贺平安痛哭出声。


    “你敢死,我就杀了王寡妇!我让你到死都记着她。你倒是给我留句话啊!以后,我怎么过啊?没有你,我怎么活啊!你给我留句话,留句关于我的话。听到没有!回答老子,不然老子就掐死你!”


    花祝年觉得贺平安这一辈子,真是很可惜。


    他若是爱的是别人,应该不会这么痛苦的。


    她?*? 也不想到死,都没爱上他。


    可是,又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话来对他讲。


    而且,她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如果再多说一些让他留恋的话,那他跟王寡妇还怎么过?


    花祝年想了想,又笑着骂他道:“鳖孙——”


    至于,后面的话,是什么,贺平安已经无从知晓了。


    因为她已经咽了气。


    她是想要给他擦泪的,她的手还停留在半空。


    贺平安握住她的手,一时没有缓过神来。


    总觉得她还活着。


    他把她的手贴靠在自己脸上:“婆娘,你要跟我说啥啊?你继续说啊。”


    “我是个鳖孙,没说不是。你骂得对啊。”


    “我知道你这辈子过得不痛快,但是,你别丢下我啊。”


    “这以后,我怎么活啊……”


    贺平安碎碎念的同时,衡羿已然转身走了出去。


    方才簇拥着贺平安的队伍里,有一个人——兵革仙。


    他要求她,送自己去见他的小信徒。


    相较于贺平安这种一边不可置信,一边痛哭流涕,衡羿是冷静许多的。


    他冷血得简直不像人。


    不过,他本来也不是人,他是神。


    对他而言,只是换了个地方,跟小信徒见面而已。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伤心的事。


    况且,他与她之间的这段缘分,总算是可以了结了。


    他终于能继续回到天上,做他至高无上的神明了。


    再没有什么人能打扰到他。


    他不会再因为谁发疯无措,不会再因为谁用阴谋害人,不慎被天道绞成肉泥,不会再因为念着谁,为了看她的一颦一笑,在一面破镜子面前站了三十年。


    那样的生活,他终于不用再过了。


    她死得好。


    不仅她解脱了,他也解脱了。


    第083章 也是在五十岁高龄


    兵革仙问他:“你此去, 之后是要回天上去了?”


    “嗯。你也早点回去。人间没什么意思,缘起缘灭,并不值得留恋。”


    话虽是这么说,可他的心不免空落落的。


    这次, 他是真的要跟她分离了。


    因为是最后一次见她, 衡羿还特意精心装扮了一番。


    从将军装, 换到新郎装, 又换成薛尘第一次跟她见面的一袭白衣……


    只是,怎么看,都更像他自己,半点也不像薛尘。


    思来想去, 衡羿还是穿了件仙界的常服,去看她了。


    又不是去相亲的,那么在意着装做什么?


    反正,小信徒是个很痴愚的人, 无论他穿什么,她应该都会喜欢他。


    等他去找她的时候,发现她坐在连接阴阳两界的桥上等他。


    桥的两侧, 是人间的两甲子。


    六十年一甲子, 坐在桥上, 能看到过去和未来的一百二十年。


    每个去投胎的人, 都会看到这里的景象。不过,大多无人在意。


    花祝年坐的那侧,是人间今后一百二十年的景象。


    生灵涂炭, 比现在还惨。


    天意不可违, 违了就要付出代价。衡羿和兵革仙所见到的三十年乱世,还只是前奏。


    乱世究竟终结在何人手中, 没有人知道。


    其实,就算后续天道真的选出人来,也未必能收拾好这个烂摊子。


    已经烂透了,乱得越久,越难收拾。


    衡羿走到花祝年身后,略带拘谨地拍了拍她的肩。


    花祝年转过身,仰起头来看他。


    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地用双手捂住。


    他现在,还是很年轻。


    可她的样子,已经不是当初那样了。


    花祝年捂着脸,低声说道:“坐吧。”


    语气随意到,好像这座桥,是她家的一样。


    衡羿贴靠着她坐了下来。


    他离她很近。


    可是,她在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后,竟然往旁边挪了挪。


    衡羿忽地转过头看向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


    花祝年闷声道:“有点儿热。”


    其实,是她被劫持后,有几天不洗澡了,不知道身上会不会有味道。


    第一次做鬼,没有经验。


    衡羿没有再靠过去。


    他本来,就不算是太主动的人。


    况且,这次他是要跟她提分手的,也是要斩断情分的。


    的确是不能再给她留什么念想。


    花祝年冷静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对他问道:“你、你现在,封神了吗?”


    “嗯。多谢你呀。”


    她没有理会他的道谢,只是轻声说道:“那真是,太好了。我本来,还担心,自己死得太早,你没办法封神呢。”


    衡羿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些什么,总不能说,他早就封神了。


    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可能是他有些冷淡的缘故,她又等了他三十年,所以不免有些没话找话:“当神仙,是什么感觉啊?”


    “没什么感觉。”


    衡羿没有说假话,当神仙就是淡淡的感觉。


    对一切都不会动情。


    不然,就不算一个合格的神。


    当然,除了有特殊职能的神仙之外,像兵革仙那种的,性情就极为暴戾。


    生来就是为了反抗,所以在人间待的日子,比在仙界还长久。


    至于他这种平衡三界的,是不能有太大情绪波动的。


    他的一念之间,影响太大了。


    有时候,有太多的念想,不见得是好事。


    花祝年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她是能从对方的情绪里,感知到些什么的。


    他不喜欢她,对她也没什么感觉。


    她知道的。


    当初,虽说她很想在死后,他能以夫君的名义来接自己。


    可也只是想想罢了。


    这门亲事,本来就是她强求的,他若不认,还能怎么样呢?


    他能让她再见到他,她已经很开心了。


    花祝年为了打消薛尘的顾虑,主动地说道:“我没什么事,你可以离开了。”


    衡羿本来还在思索着,要怎么跟她提自此分开的话。


    没想到她竟自己讲出来了。


    她不讲的时候,他总觉得不踏实,生怕她赖上自己。


    可她突然放他走,他又不那么想走了。


    衡羿问她道:“我走了,你怎么办呢?”


    “我不怎么办。我在这里歇会儿。你快走吧,不然,我不自在。”


    他看得出来,她不自在。


    自从他出现后,她就一直是含胸驼背地捂着脸。


    虽然他们同坐在桥上,可她始终是微微侧着身子,背对着他的。


    她不想他看见她皱纹遍布的脸,也不想他看见她灰白的发。


    衡羿开口道:“不过是皮囊而已,你不用如此在意。”


    花祝年无奈地轻笑。


    她哪里是在意皮囊呢?她在意的,是他眼中的自己。


    哪怕,在他还只是寄生在小泥人儿里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他看了三十年。


    可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这是她所能留给他的最后印象了,她不想太狼狈。


    宁愿给他一个微微侧身的背影。


    只是见他还不走,她坐着也无聊,便又忍不住跟他讲话。


    衡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他总是这样,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就勾一勾她,等她迎上来,又泼她冷水。


    可她还是乐此不疲,只要不被拒绝,就总是欢喜的。


    追逐别人的感觉,真好啊。


    也是在五十岁高龄,谈上恋爱了,满心都在冒粉红泡泡。


    她等了他三十年,也就为了这一二分的心动时刻吧。


    忽然觉得,也挺值。


    安逸啊。


    真是好安逸。


    衡羿说着说着,又怕她离不开自己,于是便对她催促道:“你该去投胎了。走过这道桥,有人会接引你的。”


    花祝年看着桥下,人间今后这一百二十年的乱象,忍不住对衡羿问道:“神仙也没办法救这些人吗?”


    衡羿平静而淡漠道:“是人间自己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神仙是无法插手的。”


    花祝年捂着脸的手,渐渐地掉落下来。


    她以为,薛尘只是对她比较冷漠,因为担心她赖上他。


    没想到,他对众生,也是如此冷漠的。


    花祝年转过身,用自己苍老的脸,面对着眼前的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长久地看他。


    她试图从他的眼眸中找些什么东西,可是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他的眼眸里,没办半分情绪。


    像一尊冰冷的塑像。


    比她给他塑的小泥人儿像,还要没有情感。


    花祝年的心蓦地有些失落。


    她又对他问道:“神仙每天都在做什么呢?”


    “做自己的事。”


    “那会看一看人间吗?”


    “偶尔,也会。”


    “可既然知道人间的百姓在受苦,为什么就不能来救一救呢?”


    “各有各的因果,这是没办法的事。”


    花祝年听完忽地冷笑一声:“那看来,仙界的建制和人间的也没什么两样。修道者,勤勉修炼,终登天庭,便不再理人间事。读书人,辛苦读书,等做了官儿,也是不管百姓的。”


    衡羿忽然就破大防了。


    他觉得,小信徒这无异于,在讽刺他跟宋礼遇没什么区别。


    可还是有区别的。


    至少,神仙从不为自己谋福利,只是以超脱的眼光看待世间而已。


    他从桥上站起来说道:“你还有完没完?死了就去投胎!在这桥上坐着,到底是想干什么?这又不是你该管的事,你自己的事情都管不过来,管神仙救不救世做什么?”


    她仰起头看着他,语气不甘又委屈:“你说的轻巧,倘若我去投胎,将来是一百二十年的乱世,要受一百二十年的罪,甚至是更久的时间,怎么连问一句都不能吗?”


    衡羿的话语中,难掩对她的轻视:“告诉你答案又能怎么样呢?人间的帝王不会理会一个农妇早上吃什么。仙界至高无上的神,自然也不会理会凡人的生死。大家都是修上来的,各自有别的事要忙,你算什么东西,凡人又算什么东西?天天要别人抛下一切,独独关注着你。”


    “天道有自己的运转法则,你又能窥探到些什么?所有人都是,祸福无门,咎由自取!你自己痴愚得要命,还想把别人也拉下水么?”


    衡羿现在其实是相当恐慌的。


    他的内心甚至,非常抗拒跟她讲话。


    也特别想逃离。


    生怕再多跟她说一句话,他就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且,他的情绪已经开始失控了。


    每到这种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蠢得简直令人发指!


    到底在跟她纠缠什么?


    所站的维度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她并不知道人间的乱象,是天道所降的惩罚。


    况且,就算知道,可能她还是会想有神仙能救一救。


    毕竟,她一向不记仇。


    但这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也不是他该管的事。


    大乱才会大治,没有谁能带着所有人,跳出某个阶段。


    她到底在妄想什么?


    花祝年已经老了,她连站起来,都有些勉强。


    可她还是扶着桥面,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沉声道:“你不是他。”


    衡羿最听不了的就是这个!


    花祝年总能精准地惹毛,所有跟她有关系的男人。


    连神也不例外。


    衡羿现在一整个就是接连破大防的状态,被她气得差点吐血。


    他癫怒道:“是,我确实不是!”


    “那个蠢货已经死了三十年了!我怎么可能是他?”


    “你到底知不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是什么意思?”


    “我现在是神,多跟你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坦白讲,我现在都不知道你到底要干嘛?死了就老老实实去投胎啊,你不要指望我能给你什么。”


    “我什么都给不了!”


    “算我求求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好不好?”


    衡羿说得急了,当即跪下来,哐哐给她磕了三个响头。


    他跪在地上,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一个劲儿地拒绝道:“我根本就不喜欢你,我甚至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你。”


    这种话,很伤人。


    衡羿也是一边说,一边嗷嗷哭。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求求她,快点儿走吧。


    再不走,要么他忍不住违逆天道接她去天上,要么他就是落得跟上衡一样的下场。


    可是,他放着大好的神仙日子不过,凭什么要被一个痴愚的女人给带累呢?


    他明明是至高无上的神,到底在留恋她什么啊!


    衡羿一直在竭力地抗拒自己被她吸引。


    这是他修道这么多年,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恐惧。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他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又哐哐地给她磕了几个头。


    说话是一次比一次硬气。


    “现在,我半点关系都不想跟你扯上!你就别总对我,问东问西的了。我没有任何义务要回答你这些。”


    “也不知道怎么就被你喜欢上了。我真的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也请你,千万不要再喜欢我了。”


    衡羿越说越愧疚,越愧疚就越哐哐地给她磕头。


    他是真的没办法了。


    他已经被她搞得连着三十年,都对着面破镜子挠心挠肺地发疯了。


    她就不要再影响他了!


    他也是被她的痴愚给逼疯了。


    现在的情况是,他自己都怕自己从了她。


    只能劝她赶紧去投胎转世,就此了结两人之间的前缘。


    她在这里多待一秒,他就会多一秒的煎熬。


    花祝年低头用衣袖擦了擦泪,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


    被人这样当场戳穿她喜欢他,又被他如此激烈地拒绝。


    还是挺丢人的。


    不过,好在她心理承受能力还可以。


    所以倒也没怎么难受。


    她反而对他劝道:“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喜欢你了。之前,我一直不愿意接受你的死亡,总觉得你还陪在我身边,现在看到你做神仙的样子,我才终于确定,薛尘是真的死了。”


    以后的路,她要一个人走了。


    花祝年头也不回地,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衡羿突然警觉,他从地上爬起来,一把将她拉拽了回来。


    可能是她的身体不好,也可能是他拉得力气太大,竟直接将她甩去了地上。


    花祝年摔得有些疼,主要是心有些疼。


    衡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没有想这样对她的。


    只是,刚把她扶坐起来,又忍不住责问她:“你到底要干什么?我让你去阴间投胎,你往阳间的方向走什么?你不知道一回去,就会魂飞魄散吗?以后,就再没办法以任何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


    “我知道呀。我本来,也是不准备去投胎的。我不接受未来的乱世,自然有权利选择不去。”


    她说得十分轻巧。


    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


    那个至高无上的神,一边被他倔强的小信徒气得嗷嗷哭,一边将她紧抱在怀里,哽咽着对她大发脾气:“你是不是,故意让我难受?你想让我忘不了你,就故意以死在我面前的方式,让我永远记住你。”


    “我告诉你,你休想!你就是现在灰飞烟灭,从此再也找寻不见,我眼都不会眨一下。我都已经看透你了。你真是,好歹毒的心思!”


    第084章 你倒是大声点儿啊!


    花祝年并没有让薛尘难受的心思。


    他误会她了。


    她从没想过靠着让一个人愧疚, 来绑住谁。


    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


    在感情上,耍心机玩手段,都太可怜了。就算千方百计, 呕心沥血……也只留得住人一时, 又留不住一世。


    她是个很敞亮的小老太, 才不做那样的傻事。


    可能是看他哭得实在厉害, 花祝年忍不住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粗粝的指腹,抹蹭着他的脸。


    “我做什么选择,都跟你没有关系。肯定是我喜欢才做的,你不用这样难过。”


    衡羿痛哭嘶吼道:“谁难过了?你就是死一万次, 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又不喜欢你,我甚至讨厌你。不服管,又不听劝,自己跟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撞死都没有人在乎你!你懂吗?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人在乎你!”


    花祝年叹了口气,抬手轻蹭去他下巴处淌下来的泪滴。


    “知道了, 别哭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越擦, 他哭得就越厉害。


    他也不想哭, 可是根本控制不住。


    一想到他们才只相处了这么点时间,还有他对她发脾气时,她一脸无措的样子……


    衡羿从来没有在倔强的小老太脸上, 看到过这样茫然又愧疚的表情, 好像她真的做错了什么事一样。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只是喜欢他, 她有什么错!


    衡羿埋头在她的肩前,哭得浑身颤抖。


    他跟贺平安,一个在阴间哭,一个在阳间哭。


    都是,在跟挚爱告别。


    衡羿也是不清楚,他都已经回归神位了,到底为什么还要过这个情关?


    受这种别离之苦!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本来好好地在天上待着,每一天没有开心,也没有不开心。可自从你……我就没有一天是开心的。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我欠你的吗?”


    花祝年听完他的话后,一个劲儿地给他道歉:“对不起啊,真是对不起你,太对不起你了。我并不知道,自己给你添了这样大的麻烦。薛尘,我是希望你开心的,没有想折磨你。”


    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背,把他当儿子一样哄着。


    衡羿冷硬的身躯,逐渐塌陷在她的安慰中,他真的很喜欢她的怀抱,也很喜欢被她轻柔地拍拍。


    他喜欢她的一切。


    可、可是,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本来就是应该被他舍弃的。如果不是她不配合自己,现在他早已经送她去投胎了。


    古怪的小老太,就知道乱他道心!


    衡羿忽地从她肩前起身,哭着斥责她道:“你不要碰我!谁许你碰我了?”


    花祝年被他吼得一哆嗦,小心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坦诚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不要再哭了。因为,我会很难受。”


    衡羿努力地抗拒着她的诱惑,现在她的每句话对他来说,都像是往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石子一样。


    她丢完了跑了,让他以后怎么过?


    这个情,他必须跟她断得干干净净,不能有一点误会的那种。


    他被她气得冷笑了一下。


    “你看谁哭不难受?贺平安哭的时候,你也觉得难受吧!少说这种话来勾引我了,我根本就不会上当。我明白地告诉你,别再白费力气,扰乱我的心了。没有用的!不是你的,不要强求。”


    花祝年不是习惯卑微的人,哄人她也哄了,歉她也道了。


    还要她怎么样?


    怎么说话还越来越难听了?她勾引他什么了?


    也没有强求啊!


    他是不是得失心疯了?


    她对着这个不断啜泣的男人说道:“别哭了,再哭就烦了。”


    衡羿一边止不住地哭,一边错愕地看着自己的小信徒。


    难以想象,这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


    她这就是不喜欢他了吧。


    是吧!


    不然,怎么会如此冷漠地对他呢?


    就连贺平安哭,她都会抱抱的,到了他这里,他才哭了几声,她,居然,嫌他烦?


    他看她根本也没有那么喜欢他!


    不行,又想哭了。


    可惜,比眼泪更先出现在他脸上的,是巴掌。


    花祝年把他摁到地上,抽了他两巴掌,心里终于舒服了几分。


    “一天天地,哭哭哭,福气都让你哭没了。”


    “你永远不会喜欢我这件事,我已经接受了。这本就是你的自由,谁逼着你喜欢了吗?干嘛一副被我强迫的样子?”


    衡羿委屈地被小信徒摁在地上,道心碎了一地。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你……你打我?”


    之前她不知道他的身份,一直打他就算了,他也不是不能忍。


    现在他是她供奉了三十年的人,别人摔一下那个小泥人儿,她就会大病一场,可见有多在乎。


    但她还是就这样打了他……


    花祝年暴躁道:“打你怎么了?我都不知道,你一直在哭什么。”


    “不过是和离这点儿事,你至于唧唧歪歪这么半天吗?”


    “我都说了,以后我跟你没关系!做什么也不用你管。谁要你愧疚了?你愧疚得着吗?关你屁事啊!”


    “一直哭,一直哭,嗷嗷哭,烦死了。谁家男人像你这样哭唧唧,怎么哄都哄不好?我又不是没哄你,还让我怎么着?”


    “你都封神了,以后都是平静的好日子。你到底在委屈什么?”


    “是我自己不想以任何形式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他妈真是烦透这个逼世道了!”


    “别说你从来都不喜欢我,我也根本不留恋你啊。你也不配我受几辈子的苦,做些什么事来跟你再续前缘。况且,我与你,从来都是我固执强求,也并没有什么前缘可续。”


    “我这样讲,你明白了吗?放心了吗?我永远,都不会再跟你产生半点儿关系!”


    “你就在天上好好待着吧。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跟你怎么着。你不用这么一个劲儿地哭哭哭,视我如洪水猛兽一样。”


    衡羿被抽了几巴掌,终于老实了。


    可还是好委屈啊。


    她都要消失不见了,怎么还要抽他呢?


    他小心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不成想被她一把甩开。


    衡羿可怜巴巴道:“扶我起来。”


    花祝年垂眸看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去扶他。


    只是还没将他扶起来,她自己颈上突然套了圈佛珠。


    勒得死死的,金身罗汉往后一拉,就将她拽出去好远。


    衡羿从地上猛然起身。


    金身罗汉对衡羿行礼后说道:“我说过,她是要下地狱的。”


    不等衡羿说话,被死死勒住的花祝年,奋力挣扎道:“我为什么,要下地狱?”


    “那日,你路过一寺庙,只因对方不济你斋饭,就放火杀我佛弟子众多。杀孽太重。”


    花祝年被他气得狠了,一把揪住脖子上的佛珠,猛地往下一拽。


    金身罗汉一时失手,竟真被她抢了过去。


    一个小老太,哪来那么大牛劲?


    花祝年二话不说,抡着佛珠就砸了过去:“你大爷的!惹谁不好,非要在这个时候来惹我。”


    真是让他赶上好时候了。


    正是刚死不久,怨气冲天,还被喜欢的人拒绝了个彻底,满腔怒火没地方发泄。


    金身罗汉再有金身护体,也经不住花祝年这么抡。


    她抡得又猛又狠,他连施法的机会都没有,已经被她打断好几次了。


    佛珠明明只是一串而已,可锤在他身上,却密集如骤雨,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衡羿在一旁看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都有点心疼了。


    金身罗汉本来脑袋就大,现在被打得更大了。


    身上也被打得凹进去了好几处。


    花祝年也是不白打,一边打一边振振有词,让对方挨打挨得明明白白的。


    “光杀别人了,忘杀你了!”


    “那是不济我斋饭的事儿吗?那是他不普度众生!既然不普度众生,干嘛占众生的地界?不知道自己干嘛吃的啊!”


    “一群又淫又假烂了肛的和尚在里面厮混,连《地藏菩萨本愿经》都不知道,老子用里面的话骂他们,他们都听不懂!那时候,你干嘛去了?那是你的佛弟子吗?你他妈的怎么管的?”


    “佛门怎么落魄成这样?就算你们什么人都收,你他妈的倒是度啊!”


    “跟一群烂和尚在一起,怎么能念好经呢?”


    “老子帮你清理门户,你还敢让老子下地狱,你上边儿到底是谁?谁让你抓的老子,你把他给老子喊过来!我今天,非要跟他掰扯掰扯。你给他千里传个音,让他过来领你。”


    金身罗汉哪儿敢再把上边儿的人给喊过来。


    喊过来再被她暴揍一顿,那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他对衡羿发难道:“你到底管不管!你不管,我可就说了。”


    衡羿心里也怕,金身罗汉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现在他以薛尘的身份,就已经挨了她好几巴掌了。


    她要是知道,他早在三十年前,就回归神位了,那肯定揍得比金身罗汉还惨。


    他为难地上前劝道:“别打了。他也是奉旨办事。”


    花祝年本来已经气到了极点,听到薛尘居然帮对方说话,暴脾气真是压都压不住。


    她转过身,一佛珠抡在脸上,把他抡得趴倒在地。


    衡羿现在没有灵力护体,还是靠着兵革仙,才来到了这里。


    她每抡他一下,他感觉自己骨头,都要被她抡裂了。


    花祝年一边打,一边歇斯底里道:“你不喜欢我,真的没什么关系。但是,你不要是非不分。”


    “别人不知道路上的事,你还不知道吗?当时,我被逼成什么样?我都想死了!我那么痛苦,一直把你抱在怀里。你明明都清晰地感知得到,我所有的痛苦,是怎么说得出不让我打的话的?我打死他们这群鳖孙都不解气!”


    “他妈的,一个个,占着茅坑不拉屎。在佛门之地,消耗信徒的信仰。真是不害臊啊!这个逼世道,就是让你们这群逼神仙,逼罗汉给搞坏的。”


    “你说老子该下地狱,老子就该下地狱了?老子还说老子该上天呢!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决定老子的去处。”


    她说完,又猛抡了衡羿一佛珠。


    “还有你,你又算什么玩意儿,就连你的神位,也是靠着老子才封的。非要让老子去投那个逼胎?老子就是不投!当人当够了,别的也不想当,就是不想活了!没有人能再让我吃一丝苦,我就是不想再吃苦了,这有什么错?”


    衡羿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打散了一样。


    动都动不了。


    金身罗汉也没好到哪里去,他是真不想受这个活罪。


    唉,两口子吵得正热闹的时候,你说他过来瞎掺和什么啊!


    金身罗汉被打服后,无奈地劝她道:“施主,既然你读过《地藏菩萨本愿经》那应该知道,‘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能于五浊恶世,现不可思议大智慧神通之力,调伏刚强众生,知苦乐法。’你就是经中说的那刚强众生,为何不遵从菩萨法旨?”


    金身罗汉说完还碰了碰衡羿,让他赶紧帮着劝劝。


    衡羿弱怂地说道:“对,《道德经》也有言,柔弱,胜刚强。”


    说完,又趴在了地上,等待她的一顿暴揍。


    哪料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


    衡羿抬起头来看她,却发觉她满脸泪水。


    花祝年想到了自己的娘亲,之前读《地藏菩萨本愿经》也是受娘亲的影响。


    她沉静下来说道:“地藏菩萨,我知道的,她是个好人。为了救自己的娘亲,立宏誓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可是,她知道后世人把经给念歪了吗?”


    “调伏刚强众生,是没什么错处的。我是刚强不假,可独独我刚强吗?那些杀人越货的土匪,草菅人命的狗官,愚弄百姓的权谋者,以折磨人为乐的世家子弟,一心想着翻身压迫人的读书人,有哪一个,不是刚强众生呢?为何这种话,独独对着我讲!”


    花祝年走到衡羿面前,对着他猛踢了几脚。


    “还有你,柔弱胜刚强。老子说的是吧,那老子不听。可以吧?”


    趴在地上的衡羿无奈地点头。


    她什么时候听过他的话?这本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金身罗汉让他帮着劝,他也就装装样子劝一下,也没指望真能劝动她什么。


    只要金身罗汉,别把他是三界的神这件事说出来就好。


    “就连古文经学和今文经学,被后世篡改得都不少,你怎么知道老子的话,没有被篡改过呢?那帮高高在上的逼玩意儿,为了规训世人,什么逼话讲不出来?我为什么要听?”


    花祝年之前在家里读书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了。


    有些经典,是被篡改过的。


    为了达到某种不可言说的目的。尽信书,不如无书。人的感知,永远是最重要的。


    感觉不对劲儿的话,就不应该听信。


    同样是人,自己的脑子,干嘛被人三言两语地指挥着?


    “况且,就算老子的话,没有被篡改。老子一生,都讲究无为而治,不折腾百姓。柔弱胜刚强这种话,应该用来约束权势者,你跟我一个小老太说个屁啊!也不怕闪了舌头!规训我干嘛?有的说说,没的道道,闲得你蛋疼!”


    衡羿默默地叹气。


    她还真是无差别地骂着每一个人。


    山野糙汉她骂,老年权臣也骂,白月光也骂。


    爱和恨都这样浓烈。


    花祝年越说越来气,越气就越转着圈儿地骂大街。


    “其实也不光你们佛道两家,被后世这群逼人念歪了经。儒家和法家又何尝不是呢?儒家把人的舌头割掉让人变哑巴,法家把人的腿打断让人趴着走。要么你就从上到下,全都约束,要么你就彻底都不要约束。只约束下边的人,完全沦为高位者的统治工具,算怎么回事?”


    “老孔天天说,‘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有人听吗?老孟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有人在意?*? 吗?法家严刑峻法,结果现在刑不上士大夫,钻法度控子的不管,天天拿着法度震慑百姓。”


    “所有圣人的言论,诞生之初,应该是为了保护百姓吧。他们大概也不知道,自己的每一个字,没能约束得了高位者,最后竟全压在了百姓身上。”


    “你们少拿这些来约束规训我,我是一个字儿都不会听的!”


    一百斤的小老太,一万斤的反骨。


    花祝年转悠着就去到了阳间的路口。


    强光照得她的背有些疼。


    她转过身想最后再看一看他,看一看这个自己供奉了三十年的人。


    其实,她并不怪他。


    当神仙了,自然有神仙的规矩。


    跟她是没什么相干的,她也不在乎他今后的神仙生活。


    但是,送薛尘封神,花祝年是不后悔的。


    她怜惜的是那个跟她一样,甚至比她还要勇敢一些的少年。


    在她困在家里,对宋礼遇一家,还有那些欺负小生意人的差吏,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他已经提着刀杀了个痛快。


    完成了自我的救赎,也走完了他人的因果。


    哪怕他成仙后变得谨小慎微了,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她永远喜欢没死之前的他,就是仅凭那份喜欢,也是愿意送他封神的。


    他不必觉得歉疚。


    薛尘现在已经变了,他成仙后,大概也觉得当初不应造下杀戮。


    变了就变了吧,也情有可原。


    可她,永远,不会变。


    衡羿颤声劝她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去投胎吧。如果你潜心修……”


    他本意是想让她潜心修道,日后说不定还会再见面。


    可是在乱世,若没有好的际遇,就会跟之前遇到的那些女子一样,变成暗娼。


    花祝年轻笑了一下:“我说过,你不值得我世世受苦,我也,不想再见你了。你不是薛尘,薛尘已经死了。你现在是神仙,跟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没有任何不同。对我而言,已经不再独特了。”


    金身罗汉心想,那还是有些独特的。


    他可是最大的神。


    只是,现在也和自己一样,被打得动不了一点儿。


    其实,他跟衡羿,都并非单单是被她的武力压制。


    一个小老太,就算有使不完的牛劲,也无法同时制服两个男人。


    只是,被她的话所折服,没办法对着这样的人动手。


    佛珠是用来降魔的,小老太又不是魔。


    她就仅仅是一个,性情暴躁的小老太而已。


    打这样的小老太,应该会损功德吧,别到时候再给他贬乱世投胎去了。


    况且,各有各的缘法,他们今天挨这顿打,也算是活该吧。


    金身罗汉正思索的时候,忽然听身旁趴在地上的衡羿低头说道:“你回来,我娶你。”


    金身罗汉吓得一哆嗦,吓完又不免提醒他:“你倒是大声儿点啊!离得这么远,她听不见。”


    花祝年轻声道:“我听见了。”


    衡羿扶着金身罗汉的肩,磨蹭了好久,才勉强从地上站起来。


    金身罗汉在一边儿疼得直哎呦。


    以后他再掺和两口子的事儿,他就是狗!


    来回着折腾他,疼麻了。


    衡羿踉踉跄跄地朝自己的小信徒走去。


    他向她伸出手,心疼地劝说她:“听话,回来,我带你走。我们好不容易,才——”


    没能说完的话,被她厉声打断。


    “我不要你可怜!”


    衡羿难得地向她解释:“不是。我没有可怜你。我是,真的,想带你走。我会,对你好,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金身罗汉在一边儿听得直叹气。


    虽说他是百世罗汉,对感情的事一窍不通。


    可是,也不知道在叹息什么,就是觉得心里堵得难受。


    正如他上面所说的那样,他不是感情方面的专家,只是一个金身罗汉。


    第085章 为什么我的上限和下限


    “我爹曾经跟我讲过一条, 从未被打破的规则,娘家决定女子的下限,夫家决定女子的上限。这条规则,对男子也同样适用。”


    “若要将这条规则, 利用到极致的话, 就需要在家时, 完全依照父辈的相处规则来行事, 因为接触的都是同环境的人。学着父辈的样子,他怎样与人周旋,我就如何与人周旋。无论对方是贵人还是小人,只要套现成的经验就好。日子也能过得顺遂。”


    “等去了夫家, 就是不同的环境了。但也不必如何慌乱,只要看公爹如何行事,我就如何行事,这样便能永葆在那个圈子里的地位。至于缘由, 跟在娘家是一样的。”


    “起初,我是不相信的。可后来,我开始观察周围的一些人, 发现的确是如此。离你最亲最近的人, 所给出的经验, 往往在当时所处的环境下, 是最行之有效的。因此,商户的女儿从小就会察言观色,官家的公子从小讲话就滴水不漏。”


    “可有时候, 我也会想, 为什么我的上限和下限,要交由别人来决定呢?模仿父辈的行为方式, 那不是在活我自己的人生,只是父辈生命的延续而已。”


    衡羿气急败坏地打断她:“够了!”


    全然不见方才的温存。


    神是不能被拒绝的,哪怕你暗戳戳地拒绝,也不行。


    唉。


    聪明人跟聪明人,很难生活到一处去。


    从来不需要把话说得如何明白,只要从对方的只言片语中,就能了解到对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衡羿不是贺平安。


    说个成千上万遍,他也只听自己的,根本不懂她在说什么。


    可花祝年只要说一句,衡羿就已然了解她的意思。


    况且,她说了还不只一句。


    聪明人连拒绝,都是不着痕迹的。


    如果听到这番话的人是贺平安,他想十辈子,也想不出她在说什么。


    可能还会以为她想前夫哥了。不管她说什么,他都觉得她在想前夫哥。


    反正一切责任都在前夫哥!他跟她过不好就怪前夫哥!贺平安的思维永远这样纯粹简单。


    凡间的男人,如宋礼遇那般,被拒绝后尚且会恼羞成怒。


    更何况是神呢?


    神对凡人天生就是蔑视的。那种蔑视比人间的帝王,对凡间百姓还要严重。


    帝王对百姓的蔑视,来源于自身的权力。


    可是,神却源于万世的累积。


    一个凡人的寿命,不过是须臾之间,对神而言,跟朝生夕死的小虫子一般。


    自然看不到尘世的种种变迁。


    不通因,不晓果。所以,刚强、固执。


    他冷言说道:“你不依循父辈的规则,又得到了什么呢?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在逐级而降。你看看你过得是什么烂日子!你爹娘在下面都为你担心,只有你,自我感觉良好。世间万灵供人所吃,供人所享,为的是让你好好活着,不是为了让你死的!”


    衡羿确实很生气。


    他气了不是一两天了。当初,她还不如跟了宋礼遇,免得他这三十年如此煎熬。


    花祝年是聪明人,所以,她从不会被他高高在上的施舍所打动。


    他并不是有多喜欢她才说娶她。


    恐怕,是为了良心能安。


    他所有的出发点,刚刚已经跟她说得很明白了。


    不要扰乱他的心。


    他总是最重要的,她要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嫁给他,来成全他。


    可她生前,已经成全过一次了。


    大概是对他没那么喜欢了,所以,如今他所讲的话,也不再能伤害到她。


    她的心从来没有这样平静过。


    “靠着模仿父辈的手段,就算权倾朝野,又怎么样呢?顶天了,也就那么大回事儿,不过是变着法儿地欺负人而已。家里生意做得再大,本质上也是老一套,从来是没有变过的。商为最末,要想做得下去,势必要攀附权贵。要讨好各位有权有势的老爷,吃老爷手缝儿里漏下的。要先把狼喂饱了,自己才能吃上几口。”


    她仰起头,看着头顶上的阴间的云。


    一团护着一团。


    发觉和人间也没什么不同。


    “小时候,家里虽然院落众多,可是抬起头,我看不见天。上面是一层又一层的网,掀开一层,还有一层,再掀开一层,还是有一层……”


    “看着爹娘的相处模式,我仿佛能一眼看到自己的未来。要么我会嫁与另一个商贾之家,做着跟爹娘一样的事,到处勾结需要勾结的人。要么我会嫁与官宦之家,做着跟公爹一样的事,成为利益输送的枢纽。除此之外,是再没别的出路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这样呢?人应该有权利选择,不做自己不喜欢的事。而不是终日困在一方庭院里,不得自由。”


    其实,日子还是两个糊涂人过比较好。


    彼此都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反倒没什么隔阂,也吵不起来架。


    白天吃,晚上做,口腹之欲和情欲皆满足,日子也能乐呵呵地过下去。


    其他的组合,效果都不太好。


    像衡羿和花祝年这样的两个聪明人,就算前世的薛尘没死,可能到了后期也是为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吵。


    不是他变了,就是她变了。


    但应该还是他变得比较多,花祝年在他死后的三十年,除了外貌变老了些,内核是没什么变化的。


    衡羿被花祝年气得浑身发抖。


    他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来的小老太,怎么就这么会气人!


    她竟然拿他跟宋礼遇比,把修道者所向往的仙界,跟凡间的一处处庭院做比。


    那怎么能一样呢?


    她还真是,不知道好歹。


    虽然她并没有明说,可她话里话外,就是这样内涵的。


    聪明人吵架,虽然不带脏字儿了,可是刀刀见血。


    非要往人最在意的地方戳。


    衡羿本不想跟宋礼遇共情,但他偏偏突然就懂他的感觉了。


    她凭什么这么看不起人?


    给她好的,她不要,自己往绝路上走。


    他是带她去天上,又不是让她下地狱!


    她有什么资格拒绝他?


    别人多少世都未必修来的福气,她一个痴愚到家的女人,在跟他硬气什么东西?


    衡羿现在就是一副气炸了的状态。


    他反过来对她教训道:“你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么?你活了五十年,前二十年在爹妈的庇佑下长大,后三十年在贺平安的身边苟活,你自己过的什么鬼日子,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不要再替自己挽尊了。”


    “你的坚持又给你带来了些什么呢?贺平安怎么可能会比宋礼遇好?魂飞魄散又怎么可能比跟我去天上好?你从来,都是选择最坏的那条路,你不是瞎了眼,就是没有眼光!”


    “你目光短浅到,只看得到百年之事。你也不过是一个凡人而已。你以为自己能翻了天吗?从古至今,打上天来的魔倒是不少,连魔都未曾做到的事,你又算什么东西?”


    “你觉得自己爹娘做错了吗?不,他们才没做错,如果不是有你这样的女儿,花家根本不会败落。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知道要联姻以保家中通达。他们唯一的错,就是生了你这头自私的倔驴!你自私到只顾自己,让他们在地下难安,让我在天上饱受煎熬。我就不明白了,这天下间,人人都做得的事,怎么偏偏你就做不得?”


    衡羿的确是发自内心之问。


    当初,他轮转为女儿身时,也是卖过自己的。


    卖了一个顶好的价钱。


    那在当时来说,是她最好的出路,因此,他从来不觉得那有什么不好。


    其实,在任何时候来说,人都应该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路。


    只有她在这里犟来犟去,犟得他心里烦躁。


    他找不出任何一种套路来框住她。世间万物无不在他的掌控之下,偏偏一个痴愚的小老太横冲直撞,抓都抓不住她。


    花祝年忽然间笑了一下,眼泪随之滑落。


    爆出了一句绝杀。


    真的,他在这里教训她半天,都没她这一句的杀伤力大。


    “你别说话了。你一说话,就不像他。”


    衡羿本来已经不哭了,结果突然就被她这一句话,给逼得眼泪直掉。


    她彻彻底底地否定了他,将他跟那个死人分离开了!


    “我像他干嘛?你跟他,就是一对蠢蛋!蠢得要死!所以,一个受奸人所害,永世不得翻身,另一个把自己贱卖给一个家暴男,过了三十年不人不鬼的日子。我恨他,也恨你,我恨你们这对倔驴!”


    他是真的恨。


    就,其实,之前轮转的时候,也不是没受过比这更重的罪,若说生离死别也是常有的。


    唯独这次这样难忘,他觉得全都怪这两个蠢货!


    薛尘若是不死,她也不会嫁给别人。


    两个人比着劲儿地犯蠢。


    还犟。


    金身罗汉小心地凑到衡羿身边说道:“那个,虽说,我不是感情方面的专家,但是吧,我觉得啊,我觉得,你要是挽回一个人,至少先不要吵架吧。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俩是仇人呢,都快打起来了,干嘛这么互相伤害啊?”


    他们的确在互相伤害。


    有时候唇枪舌剑起来,倒也不比拳打脚踢温和。


    “你只看得到一世,看不到万世。为什么不肯承认,自己目光短浅?人生本来就是利益互换,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你爹娘都肯吃攀附人的这份苦,宋礼遇也吃得很有技巧,所以,人家一个家财万贯,一个是当朝权臣。跟着薛尘起义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不能妥协一下?你已经错过两次机会了,就不能跟我去天上吗?”


    其实,他训她半天,最终目的,也还是让她跟自己走。


    至少,不要从此消失不见。那样一来,他不知道又要不安多久。


    花祝年对衡羿招了招手。


    衡羿以为她是要改变心意了,甚至还颇为高傲地走了过去。


    结果被她猛地踹了一脚,他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


    暴躁小老太叉着腰骂道:“你这个,绝世,大傻逼!都说了,让你不要说话,越说越傻逼。交换你八辈儿祖宗,你怎么不把你祖宗卖了交换一下?”


    衡羿被踹之后,生气地爬起来跟她吵:“你就是不知好歹!”


    “那也跟你,没、有、关、系!我就是,不想活了。天地之间都别想再拥有我,我不可能再出现在任何地方的。”


    衡羿的话,像压死稻草的一只巨大的骆驼。


    让她觉得,仙界也不过如此。


    天地之大,并没有她的去处。她也不想再去任何地方了。


    去投胎,百年乱世等着她。去天上,要面对他这坨臭狗屎!


    花祝年往他身上吐了口口水,毅然决然地向后倒去,瞬间被阳光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隙。


    第086章 衡羿活了百千万年的血泪教训


    怎么会不疼呢?


    比凌迟处死还要疼上千百倍, 感觉浑身上下都要被硬生生地分解开来。


    她第一次感受到阳光的锋利与不可阻挡。


    小老太从来不直面痛苦,所以她背对着阳光被切割。


    这样的消亡方式,真是,好、安逸啊。


    她试图想些什么, 来抵御这种, 经久不断的疼痛。


    此时, 她听不到任何声音, 大概也不会有人喊她。


    脑海里开始走马灯。


    之前死的时候没走,现在彻底消亡了,居然会回忆过往。


    不过,她的走马灯和别人的不一样。


    别人是人生的全部, 她反倒都是一些难堪的事。


    有种将人逼迫到极点的压抑。


    视角是窗纱上的一个小孔,小孔内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是她娘,一个是宋礼遇的娘。


    花祝年想起来了,那是她爹在给宋礼遇的爹赔礼道歉后, 宋礼遇的娘又来家里奚落了一通。


    “哎呀,我到现在,也没看见你家那千金小姐, 也不知道如何高贵, 怎么就这么看不上我家礼遇?”


    “花家只是仰仗些贵人, 做点小生意罢了。说不上如何高贵, 不过,也不是什么人能轻易贬损的。女儿不愿意见,我们也没有办法。总不能为了您老的面子, 把我家姑娘给逼死。”


    宋礼遇的娘眼中露出鄙夷之色:“既然知道仰仗贵人, 哪有不见贵人的?我家老爷是你花家的贵人,公子自然也是你家小姐的贵人。”


    花夫人冷笑一声:“宋大人是贵人不假, 可花家几代基业积攒下来,也不只仰仗了宋家一位贵人。谁还没个关系脉络了?北边儿干不下去,大不了举家搬迁,去南边儿。有本事的人,到哪儿不吃碗饭?”


    “好,我等着你举家搬迁。”


    “且慢。宋夫人,我说的是,干不下去了,才举家搬迁。可真要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花家能东山再起,你宋家就未必了。毕竟,砍下来的脑袋,不能再安上去不是?”


    “你……”


    宋礼遇的娘是当年镇子上有名的美人儿。


    生起气来,也很美。


    “依存关系,就是依存关系。捧你是贵人,是看你过去的那点儿功劳。没功没劳的,算哪门子的贵人?这年头,谁手上没谁的把柄呢?不要为了孩子们的小事,把大人给毁了。省得到时候,让外人看了笑话!”


    花夫人是个很霸气的人。


    生意场上手段狠戾的当家主母,自然和官家仰人鼻息的闲散美妾不一样。


    商贾之家是卑贱,平日里打交道的也多为三教九流,可正因如此,才练出一副坚韧心性来。


    要她说,宋夫人这遭就不该来!


    昨晚上自己男人,已经宴请安抚过宋大人了,面子给了,里子也给了。


    再要东要西的,就是找别扭了!她这还憋了一肚子火没处撒呢!


    女儿因为跟宋家公子相亲,被逼得失去了半条命。


    哪儿能为了补宋家的面子,再去见他呢?


    见过欺负人的,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欺负欺负,差不多就得了,一次不还手,两次不还手,还来花府找说法,真当花家这么大基业是温良恭俭让出来的啊?


    花祝年看着小孔里两个美貌的妇人在吵架,忽地笑了一下。


    是啊,娘一直都是站在她这边的。


    其实,衡羿的话,多多少少,是有影响到她的,让她在形神消散的时刻,都对家人感到很愧疚。


    可那天之后,娘亲跟她说,别说她自己不愿意嫁,就看宋礼遇他娘那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她也不会让她嫁过去的。


    那深宅大院的,过去了,不是活受罪么?


    花祝年一边忍受着强光的切割,一边不忿道:“当初,不该上吊的,我该直接把宋礼遇给杀了。唉,真是,伤害自己做什么呢?”


    她的性子从年轻的时候,就极为刚强,难以调伏。


    宁死也不去见宋礼遇。


    因为,她知道,只要一见,后续就做不得主了。


    两家受利益的驱使,肯定会一直把他们往一起推。


    花祝年见过自己爹爹赚钱赚得眼睛发光的样子。


    六亲不认。


    好险,差点就嫁宋礼遇了。


    哪怕是后来经受了这三十年的苦楚,花家在乱世败落得彻底,她也是不后悔的。


    那样的宅院,进去容易,出来就难了。


    她没错。


    至于嫁贺平安,她也没有后悔过。


    所有的路,都是她自己选择的,每一个时刻,她都做了正确的抉择。


    才不是,才不是像衡羿说的那样,选了错误的那个。


    还说她逐级而降……


    他懂什么呢?他什么都不懂!


    她只是从庭院里,去了更广阔的地方。


    种地的时候,天是她的,地是她的,风雨雷电,田间万谷是她的。


    粮食被官府把控,以低贱的价格收取,虽然赚不了几个钱,可她赚到的钱,几乎全都用来买供奉他的香烛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铜钱一个铜钱地,将他送上了神位。


    每一分虔诚,都是她的血汗。


    她送他封神后,他反过来指责她,不如跟宋礼遇……


    大概真的是人心易变吧,花祝年总觉得,如果是薛尘没死的时候,一定也会和她一样,痛恨宋礼遇这样的人。


    可惜,他是真的死了。


    看来那场酷刑,给他留下的阴影,真的很大。


    扯断的又岂止是他的肢体呢?脊梁恐怕都被敲碎了。


    她没办法再回去骂他一顿了。


    也不想,再见他。


    一股空前的幻灭感,铺天盖地地笼罩住她。


    她恨这个世界。


    恨这种世世代代,从生到死都被安排好的压抑前程!


    恨拒绝贵人是错,要用千百倍的代价,去偿还这种对贵人的蔑视。


    恨她空有反抗的决心,却实力微弱,只能潦草一生。


    恨自己,永远,不得自由。


    她到底为什么要嫁给宋礼遇那种人?


    她最恨的就是宋礼遇。


    还是杀少了!


    他以为,他依循父辈行事,她也就要如此。


    不,她绝不。


    不过,薛尘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一个很失败的人。


    宋礼遇可以带着家族翻身,她却连葬男人的钱都付不起,要贱卖自己。


    可即便如此,她也是不后悔的。


    薛尘现在是神仙了,一副知晓古今,反过来看不起她的样子。


    没关系。


    她也看不起他!


    大家就互相看不起吧,这怎么不算是一种礼尚往来呢?


    她在消亡时刻,忍受着无数强光的切割,都是如此地硬气。


    虽然没用,但她觉得爽。


    有种天王老子,也不过如此的感觉,真是没有劲儿。


    天道来了,也得被她抽两巴掌,再回天上老实趴着。


    人只要妥协一次,之后就会次次妥协。


    可如果从生到死都不曾妥协的话,那世界就无法改变人分毫。


    把人抛去山巅,踩进深渊,碾过刀山,扔去火海……


    到头来,又怎么样呢?也就这点烂招数了。


    累死这些安排命运的沟槽的,都不会得到分毫它想要的效果,哈哈哈哈哈哈!


    衡羿活了百千万年的血泪教训,就是不要爱上固执的小老太。


    她不需要任何一个有阅历的男人,义正辞严地去教她做任何事,小老太不抽对方大刮子就是好的。


    也没有任何未知的命运,能真正地恐吓到她,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她都已经经历过了。


    她的固执,辉煌到让周围的一切都黯淡无光。


    觉得,天地造化,也并没有如何可怕,真的,也就这样了。


    而他也将永远地失去她。


    花祝年走马灯的时间,看起来壮怀激烈,可实际上也不过一刹那而已。


    她是瞬间消散在他眼前的。


    衡羿曾经在凡间历百千万劫的时候,天道的终极目的,是让他理解所有人的人生。


    所以,他几乎对任何人的人生,都是见怪不怪的。


    也一直都很理解。


    可那种理解,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总是带了些虚假的。


    百千万劫,并不能让他经历所有人的人生。


    就像,方才看着自己婆娘死在眼前的贺平安。


    他的哭声像牛吼一样,天空都像是被撕裂了个口子。


    一边哭,一边又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挚爱,希望她能醒过来。


    他不信她会就这样死去。


    那时候,衡羿并不理解这种心情。


    因为他知道,他总有办法见到她的。他是神,有什么是神做不到的呢?


    直到她真的以再也找寻不见的方式,永远消失,他才理解贺平安的痛楚。


    撕心裂肺都是轻的。


    他今后,是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衡羿当即失去所有支撑,趴倒在地上痛哭。


    哭得跟贺平安不相上下,地上也像是硬生生地裂开了道口子。


    金身罗汉看不下去,将衡羿带离了那座桥。


    他虽然不是感情方面的专家,但也看不了一个执掌三界的神,在自己面前这样哭。


    况且,也不只他看着,满天神佛都在吃瓜。弄得他这个锃光瓦亮的电灯泡,还挺尴尬的。


    阴间的时间和阳间的时间不一样。


    阴间不过尔尔,阳间已经在办花祝年的头七了。


    贺平安妥妥地跪在坟前哭了七天。


    谁拉他起来,他拿刀砍谁。


    弄得都没人敢劝。


    花祝年因为生前被推为首领,虽然是个顶锅的首领,但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她的头七办得极为热闹。


    士兵们从早上一直喝到晚上,风和畅一直在拿她的死,激励活下来的人。


    半夜大家还在喝。


    席上是士兵们慷慨激昂的展望,不远处花祝年的坟前,是贺平安哭如牛吼的声音。


    他一个人就顶得过所有人。


    衡羿被带出来后,又多了一个哭坟的。


    贺平安现在已经无暇顾及任何人了。如果换了平时,他肯定又是一顿揍。


    可现在,他只想陪她。


    伤心至极之时,贺平安突然把自己那把砍刀架到了脖子上。


    “婆娘,头七,我给你办好了。我风风光光地娶你,风风光光地葬你,现在,我来陪你了!”


    他是要殉情的。


    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贺平安的动作极为迅猛,不过再迅猛也比不过势不可挡的天雷。


    他的刀还没把脖子抹断,花祝年栽满鲜花的坟,就被天雷劈得轰然炸开。


    溅了他一身的坟头土,一朵小花落在他的怀间。


    第087章 这,这不就是


    她坟上开的花, 都是他亲手移栽上去的。


    现种来不及。


    他挑的都是最漂亮的,开得最好的。


    现在,却被雷劈散了。


    天杀的,这个破雷, 连她的棺木都劈开了。


    贺平安拿着刀站起来, 指着天怒吼:“我艹你妈的老天爷!”


    话音刚落, 宋礼遇带了一列精锐骑兵赶来。


    精锐在前面开了一条宽阔平坦的大路, 宋礼遇骑着快马赶来。


    看见花祝年被劈坏的坟后,悲从中来,竟直接摔下了马。


    他的手下连忙把他扶了起来,一直扶到花祝年的坟前。


    宋礼遇掀开坏掉的棺材板, 扑进去嚎啕大哭。


    贺平安想拿刀活劈了他,却很快被风和畅的人给控制住了。


    风和畅是个心机极重的人。


    他当然知道来的人是谁,也知道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


    相较之下,贺平安的作用, 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


    宋礼遇放肆地哭坟。


    “夫人,我不该放你回来的!你要是不救那些个莽夫,也不会受到这种折磨。”


    “那个莽夫有什么好?他耽误了你一辈子啊!”


    “连棺木都舍不得给你用好的。”


    贺平安在一旁大骂道:“宋礼遇, 放你娘的屁!那是镇子上最好的棺木!是柏树的!”


    宋礼遇哭道:“柏树算什么好?我给她用金镶玉的!”


    “你有什么资格葬她?老子跟她过了三十年, 老子才是他男人!”


    宋礼遇拍着棺木发怒:“我也未尝不是!就是斩你那天, 我跟她成的亲。”


    “你个鳖孙!老子他妈的活劈了你。”


    说着挣扎得更猛烈了些。


    风和畅又加了十个人, 才勉强将他按压在地上。


    贺平安被摁在地上,边说边往外喷土:“风和畅,你个狗娘养的, 这时候你不帮老子, 你等着老子给你卖命!”


    风和畅是个很会安抚他人情绪的人。


    “贺大哥,现在不是闹事的时候, 既然有首领的故人来,何不让对方祭拜一下呢?”


    “祭拜你八辈儿祖宗!他那是祭拜来的吗?他是来抢尸体的!”


    宋礼遇说着已经将花祝年,从棺椁里抱了起来:“对,我就是要回去安葬夫人。等我死后,我还要跟她合葬。她活着已经跟了你三十年了,死后的时间是我的!”


    兵革仙凑到衡羿面前,将他从地上拉将起来,无奈地调侃他道:“你看看你,下来三个月,啥也没争上,连个哭坟的名分都没有。”


    是这样的。


    他只是趴在坟前哭,却不敢说任何话。


    他没办法当众承认,她是他的小妻子,也是他的小信徒。


    衡羿虽然活了百千万年,却远远没有当初那个小姑娘勇敢。


    她既敢拎个筐捡他的碎肢,又敢当众跟他的碎肢成亲,还以他的妻子自居。


    那时候,是有多喜欢啊。


    可是,他却只能在这里哭。


    就连口口声声说自己下来给她收尸,也没能完成。


    她是贺平安葬的,碑也是贺平安立的,他才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


    贺平安看着自己婆娘被人抱了起来,体内突然爆发出一股极为猛烈的冲力。


    他冲过去的瞬间,摁住他的士兵,感觉自己的手好像被那股力量刮掉了一层皮。


    掌心一片血红。


    宋礼遇被贺平安撞倒,虽然垫在花祝年身下,可花祝年也摔得不轻。


    贺平安上手抢自己的婆娘。


    宋礼遇虽然不是武官,可也强硬着不肯撒手。


    他带来的人也跟着一起抢,风和畅的人也上来拉偏架。


    花祝年忽地出声道:“哎哟我艹,你们抢你妈呢!摔死老子了。”


    宋礼遇吓得嗖地一下松开了手,衡羿忽然止住了哭声。


    贺平安将花祝年紧抱在怀里,以为自己出了幻觉:“婆娘,再骂一句!”


    花祝年上去抽了他一巴掌。


    “骂骂骂,骂你妈个头,缺挨扇的货。老子从来不骂人的。”


    他忽地埋头在她颈间痛哭:“老子以为你死了,本来都?*? 要去陪你了。”


    她嫌弃地推开他。


    “哭哭哭,老子怎么光摊上爱哭的货了?烦死了,别哭了。”


    宋礼遇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原来真的有死而复生的人。


    他来之前,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她死后的三天,他才收到消息,之后又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这人都埋了,也没想到能复活。


    兵革仙震惊地看了看衡羿:“这,谁给她续的命?”


    她第一反应是他,可是又觉得不应该。


    因为太明目张胆了。


    衡羿正欲上前查看,天道老登忽然降下一道口谕。


    “衡羿仙君,自此剥去神籍,留待人间,辅佐社稷主,平乱、治世。”


    兵革仙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这,这不就是,在给他们再续前缘?


    可是衡羿在任何时刻,都是很理智的,极少让情感占据上风。


    他对天道问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归神位?”


    兵革仙嫌弃地看了衡羿一眼,忽然觉得这个人好分裂。


    暗戳戳想弄死贺平安的人是他,现在给他机会了,他又在意自己什么时候回天上。


    天道没有回答。


    衡羿又问道:“今后是一百二十年的乱世,这还只是能看到的,不能看到的,还不知道要乱多久。如果她一直没办法平定天下,我要一直陪她耗着吗?”


    修道者本来就是要逃脱轮回,脱离尘世的。


    之前那些轮回,是为了修补天道的规则,无论轮回多少次,总有个时间限制。


    或者说,有个盼头。


    可是,此番若是把这样重的天命交给她,他来辅佐的话,那她一直完不成,他岂不是要一直待在凡间了?


    神没有七情六欲,更没有功利算计,因此,对痴愚的凡人总是很鄙夷的。


    说得难听一些,但凡是一心成仙的修道者,都是不怎么看得起人间的帝王的。


    尘世对神仙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粪坑。


    众生像粪坑里的蛆虫。


    有权有势的是大蛆虫,无权无势的是小蛆虫,大蛆虫跟小蛆虫抢有限的粪吃。


    人间的帝王不过是在一群蛆虫之间,建立一个比较良好的秩序而已。


    可到头来,也不过是在分大粪。


    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社稷主,天下王,干着最脏最累的活,挨着最多的骂,最后也不过变成一抔粪土。


    他之前斥责自己的小信徒,让他良心难安了三十年,是气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明明是一只活在粪坑中的蛆,却妄想以神的境界来生活,结果在粪坑里把自己饿得干瘦粗糙。


    既然已经生活在粪坑里,大口吃不就行了?


    他轮回转世的时候,也是那样肮脏地活着的。


    当蛆就好,何必为人?


    他总是很务实,也很现实。


    所以,此刻才会问天道,自己要在这个粪坑中待多久?


    其实,更深层次的原因,是他觉得这群蛆虫,根本不值得被拯救。


    没有什么用处的。


    就算有社稷主出现,也并不会改变蛆的本性。


    粪就是粪,决然变不成别的东西。


    不只是他,但凡羽化登仙的神,对人间都是这样的认知。


    不然何必要寻仙访道呢?


    直接一头栽进名利场,在粪坑中耀武扬威,溅起一地大粪,不是更好吗?


    那群蛆虫多可笑啊。


    百千万年来,还是这副样子,没什么长进。


    身在粪坑而不自知。


    争来争去,也无非是证明自己是最大最肥的蛆,拥有粪坑中最臭的粪而已。


    衡羿是在意自己的小信徒。


    但是,没有在意到陪她长留粪坑的程度。


    就算他注定要长留粪坑,可能他更愿意跟宋礼遇那样的蛆合作。


    宋礼遇是蛆中之蛆,深谙吞粪之道。


    跟蛆王一起搅粪,至少有什么好商量,那个倔强的小老太,指望她能听他一句话,实在是太难了。


    天道也没想到衡羿会问自己这种问题。


    它的系统里不存在这种,既有情,又无情的神。


    调整了半天语言,才勉强用苍老的声音回应:“社稷主死后,你回归神位。”


    “社稷主什么时候死?”


    金身罗汉想摘下自己的大佛珠,邦邦地给他几下子。


    不是,什么人啊?


    这不是他刚才趴地上哭的时候了?


    天道顾左右而言他道:“这是她在人间的最后一世,三魂七魄已经被销毁,死后是无法再投胎转世的。你跟她相处一天,就少一天。”


    衡羿漠然道:“我知道。所以,我问你,她还有多少时间可活?你给她续了多久的命?我要在人间待多久?”


    天道咳了两声:“我没有给她续命,她现在活着,完全是天命加身所致。如果她这社稷主当得不好,那可能明天就会死。当然,也可能像你当年那样,被天下的术士作法阵,强行夺走她的天命,那样也很快会死。所以,至于她到底能活多长时间,还是要看她自己。可能朝夕之间,也可能千秋万年。”


    衡羿忽地冷笑道:“她现在,只是一个很小的起义队伍的小首领。依照你这么说,如果这支队伍散了,她就会死,是不是?”


    天道理不直气不壮地回应:“可以这么说。社稷主本来就是个名号而已。天命是天命,可最终还是要靠她自己。没有人能依存天命行事,最后能依存的只有自己。她有本事,自然不会辜负天命。没本事,就跟你当年一样。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你死了可以回天上继续当执掌三界的神君,她,就再也不存在了。主要是,她的执念也散了,可能那时候,她自己也不想存在了吧。”


    “她的执念是什么?”


    “恨。纯恨。我花了三十年,每个人试炼的机会是均等的,可是他们的恨都不够纯粹。恨着恨着,就被别的东西给弥补了。这样容易哄好的人,势必也很容易妥协,我没办法指望好脾气的人,来让天地倒转。”


    衡羿突然觉得自己的小信徒,被利用得很彻底。


    他替她问道:“你既然又要用她,为什么不能让她死后封神呢?”


    天道粲然一笑:“天上容不下这么暴躁的人。她万一哪天不高兴,抻下我来,给我俩大逼兜怎么办?虽然我无形无状,不可触摸,不过也难说不会被她找到。我也怕啊。”


    “一身反骨的小老太,就把她摁在人间好了,哪能真的让她上天?那岂不是,大家的日子,都过不安生?况且,其实她的反骨,是没什么用的。不可能彻底地改变世间。凡人永远不长记性,这次被拯救,下次照样会自己搞乱自己。”


    “倘若放她轮回转世,那凡人就总会以为自己会被拯救,永远有人给他们兜底。这样的小老太,古今有一个就够了。凡间配不上她,仙界容不下她,她的位置就是如此尴尬。”


    衡羿这边在跟天道周旋的时候,风和畅那边已经在带着众人叩拜了。


    他本就欲造神,没想到来了个死而复生的真神!


    那可不得好好利用。


    全然不在乎,这样是否是在消耗她的天命。


    第088章 就到此为止吧


    金身罗汉看着站在一众提线木偶间的风和畅, 不免对衡羿提醒道:“你小妻子的日子,以后怕是难过了。”


    衡羿都气笑了:“就她那破日子,什么时候好过过?”


    金身罗汉摇了摇头:“以前还只是劳力,现在要劳心了。衡羿仙君, 你自从被魔君上衡重新拼起来后, 神力就一直没恢复过, 所以看不出这里面的道道也正常。”


    “能有什么道道?”


    “唉, 要说起来,还是怪你,因果不虚。”


    衡羿本来待在粪坑就烦,现在听他在这里怪自己, 就更烦了。


    “你要是没事儿了,就回去把你那破庙修一修,省得连个道场都没有,四处游荡。”


    金身罗汉嘿嘿一笑:“游荡有游荡的好啊, 不游荡怎么知晓人间呢?”


    衡羿冷笑道:“那我现在就跟天道请旨,辅佐小老太的担子给你挑。反正你喜欢这里,也不介意游荡。”


    金身罗汉推脱道:“那倒也不必。我是带着法力游荡的, 真要是跟你一样, 那谁受得了?若是没记忆还行, 偏偏又有着百千万年的记忆, 见识过广阔天地的人,在笼子里待一天都想死。”


    衡羿这次留待世间,跟过往的那些轮回都不同。


    有时候, 上天剥夺人的记忆, 不得不说是一种恩赐。


    看不清自己的环境,不知晓世间的运转, 盲愚地活一辈子,也是很快乐的。


    偏偏这次,他有记忆。


    记忆代表着内心的秩序,当与所处的环境不符时,每一天都如坐针毡。


    一个脱离轮回的神,在粪坑里是找不到任何归属感的。


    他也终将理解她的心境。


    哪怕,她并不是神,只是一个市侩暴躁的小老太。


    对于高位者来说,她的愤怒显得很可笑。


    是从不被人当回事儿的。


    青壮男子的愤怒,可以让巍峨高山为之倾倒,有共工怒触不周山的震撼。


    妙龄女子的愤怒,就算弯弯绕绕,也能兵不血刃,引得世间男子冲冠一怒为红颜。


    就连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老光棍儿的愤怒,都能让村子里的人为之心颤。


    唯独一个小老太的愤怒,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甚至引得人连连发笑。


    她首先没有任何价值,其次没有任何价值,最后没有任何价值。


    没有强健的体魄,没有漂亮的容颜,没有让人忌惮的一切条件。


    她连抽人巴掌的姿势,都是跳起来打的。


    也不是因为自己个子不高,只是因为对方个子太高。


    对于力量太微弱的人来讲,就连跳脚,都是件极滑稽的事。


    她是那样理所应当地被忽视着。


    被忽视所有的情绪,成为家庭的消耗品。


    这样活着也可以的,没什么不可以,像她这个年纪的人,都是如此活过来的。


    可是,也可以不这样活。


    一个纯恨世间的小老太,她的愤怒也应该被看得到。


    她和那些人一样,有着不容被忽视的灵魂。


    一样的磅礴,势不可挡。


    她至死都与世间格格不入。


    衡羿内心的秩序,是长此以往的积累,她的秩序,却是在乱世中浸染经年,一点点打磨出来的。


    不可动摇,不会改变。


    他是欣赏她的。


    怎么会不欣赏呢?


    她拿刀砍人却扭了老腰的怪异姿势,美过这世间一切腰肢柔软的舞蹈。


    她骂人的话也很好听,再糙的男人听了都脸红,专往对方的下三路攻。


    她心中的万千丘壑,连名山大川都会自惭形秽。


    可是,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呢?


    她,也只有这一世了。


    像流星划过夜空一样,没了就是没了。


    再也不会出现。


    喜欢归喜欢,欣赏归欣赏,衡羿是绝不会爱上这样的人的。


    因为得不到。


    他不可能用今后漫长而荒芜的神仙生涯,来去怀念一个璀璨的小老太。


    那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她是很好,可并不值得他,以自损心神的方式,去惦记。


    他才不会为她变得痴愚迷妄,那是跟他从没有什么关系的情感。


    对于注定要失去,且不会得见,就连音声都难以寻求的人,他选择放弃。


    连一点羁绊都不会产生。


    否则,她倒是轻轻松松地消失了,让他今后的日子怎么过?


    衡羿才不要变得跟贺平安一样。


    刚刚他已经感受过那种,永远失去她的绝望了。


    就到此为止吧。


    他不会再往她身上倾注任何情感。


    注定要死得彻底的人,不配得到神的垂怜。


    就连多看她一眼,都是多余。


    衡羿暗自别扭地转过了身,主动切断了跟她的所有联系。


    她连他的目光,都不配拥有。


    不过是一个将死的、固执的小老太而已。


    她跟夜空中划过的随意一颗流星,都没有任何区别。


    每天有无数的星星陨落,这并不值得神难过。


    他永远,都不会为她难过,也不能为她难过。


    衡羿正自持冷静的时候,忽地听金身罗汉说道:“要么说你现在没个屁用,啥也看不出来,你们两口子目前真是地狱开局。”


    “你到底想说什么?”


    “唉,那个风和畅,看起来二十出头的样子,行事却极为老派。你没发现,这里所有人的脑子,都被他指挥着吗?你就没想过为什么?”


    衡羿一直把风和畅当成小角色。


    就连人间的帝王都是小角色,一个搅弄人心的小军师而已,又能不简单到哪里去呢?


    他从未放在眼里过。


    金身罗汉解释道:“那个人,是十世王侯,十世将相,如今是他的二十一世。”


    “怎么会这样?”


    “我不是说,根源在你这里么?你从来都不管三界的事,天天无为而治的,怎么会不乱套呢?”


    衡羿解释道:“我无为是信任三界的万灵。如果有哪一方做得太过分,自然会有另一方反抗,何须我去做些什么呢?”


    他是允许起义的,自然也允许欺压。


    所以,衡羿才会对小信徒说,是人间自己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的。


    天什么都没做,道也什么都没做。


    不会偏帮任何一方。


    让人间自然孕育阴阳,好坏,高低……


    没有哪一方是可以独立存在的。


    衡羿轮回转世的时候,自然也是做过利欲熏心之人的。


    所以,也能理解对方的贪欲。


    道从未干涉过,他也不应该干涉,这应该由人自己来干涉。


    如果没人干涉,说明人也默许。


    那既然连人都默许的事,又何须他去做出刑罚呢?


    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就有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这是人间自己的选择。


    他允许一切地发生。


    人间是这样,阴间也是如此。


    倘若有人能更改原本的命数,世世好命,那自然是在其他地方下了功夫的。


    这,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既然没有鬼抗议,说明鬼也都同意,跟他一个神有什么相干?


    这是鬼的选择。


    倘若有鬼看不过去,那些鬼自然会反,阴间也会得到净化。


    万事万物都遵循道的发展。


    发展到一定极端后,就会触发自净的功能,走向另一个极端。


    他不过是旁观者,或者说平衡者。


    因此,也不能说他完全不管事的,他不管事,就是最大的管事。


    金身罗汉回忆道:“这个风和畅吧,前二十世,都通过贿赂地府里的官儿,获得了极好的命数,全是世袭。”


    衡羿冷声佩服道:“那他挺厉害的。”


    “嗐,还用你说?改人命数,那要买通一整路呢,不光你们道家的,我们佛家的也有啊。可惜,二十一世的时候,遇上了你小妻子的爹娘,也就是你的岳父岳母。”


    “他们怎么了?”


    “你那岳母是个脾气爆的,不过你那岳父啊,不得不说,真是个极会来事儿的人。他虽然是第一次在地府当官儿,可是也知道这地府的规矩,应该跟人间没什么不同。那在人间,他经常跟在那些贵人屁股后头混,就是学也能学出三分样子。不过,他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衡羿有些不耐烦道:“他到底怎么了?”


    “人间那当官儿的嘛,有时候也不是自己愿意拿,只是自己不拿,别人怎么拿?碍了别人的路,那肯定是不成的。你那岳父深谙这一点,所以——”


    “所以,他拿了?”


    “没有。他高明就高明在这里。你岳父没拿,但是不妨碍别人拿,并且还帮人保密。不过,这个事儿,也不算帮风和畅办,但也不算没帮他办。”


    衡羿冷笑道:“这是怎么个说法?”


    “哎呀,如办嘛!就是办了,但没完全办,无限接近于办的状态。”


    金身罗汉把衡羿说得一头雾水。


    他并不知道,这事儿究竟办成了什么样子。


    光是听起来就很复杂。


    “你那老丈人啊,多少还算有点良心,不愿意抢别人的命数给他,但是又怕自己太过清高,到时候遭人排挤,所以给自己立了个窝囊废人设。说自己不敢要这钱,但是这钱让他对别人照给不误。至于事儿呢,他给他办到六成。”


    衡羿问道:“怎么算六成?”


    “你老丈人给他保留了二十世的记忆,并且啊,你老丈人送他投胎时,最后说的那番话,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他说,卿本就是王侯将相之才,何须做这污糟之事?抢人命数,就算成功了,到时候,名不正言不顺的,岂不是白费了咱这将军筋,宰相骨?请君放心,只要有这二十世的记忆,任凭你出自清贫之家,日后定可封侯拜相。到时候,咱们青史留名。以布衣之身,将天下尽收掌中,这听起来才带劲儿啊!”


    衡羿听完确实心中有无尽感叹。


    小人物卑微投巧的生存智慧,往往比大人物那些大开大合的,要更让人觉得震撼。


    金身罗汉心服口服道:“你看看,这话说得多漂亮。风和畅就这么带着二十世的记忆投胎了,投到了他原本的家庭中。”


    “有着二十世权谋算计的老阴比,在乱世这种文化断层,人心溃散的时代,是最好出头的。风和畅二十来岁,果然混成了军师,成为了这支队伍的实控者。”


    “不过,也因为你岳父在地府办事儿,实在太过仁慈漂亮了,不成想给自己在人间的女儿,送来了这个大患。”


    第089章 你记不记得


    不好说对错, 但确乎是因果。


    从他这里制造的转世漏洞,终究要让自己的女儿来面对。


    有些事,该逃的逃不掉。


    花祝年此番也是吃上自己的席了,她的胃口比进棺材之前还要好。


    风和畅跟一众将士们, 一直在说她死而复生, 是有天命在身。


    还拿几十年前的薛尘, 来跟她作比较。


    说他们都是被天雷所救。


    花祝年一边啃着红薯, 一边摇头:“那不能,没这回事儿。我之前就是没死透,不然也不会醒过来。至于被雷劈,这完全就是赶巧了。”


    风和畅谄媚道:“可您就是有天命啊, 这首领还得是您来当。”


    “别我当了,我给大家做饭还行。一辈子没走出过这个村儿,我就是个嘛也不懂的小老太太,我带个屁的兵, 打个屁的仗。之前马卡龙,当得就不错,还是让他来吧。”


    小老太自从醒过来后, 就没见过马卡龙, 也不知道他的下场如何了。


    她想知道, 风和畅是如何对待弃子的。


    风和畅看了一眼贺平安, 无奈道:“贺大哥,你看这,这——”


    他“这”了半天, 也没“这”出个所以然来。


    倒也没有真的如何局促, 他就是单等着贺平安这个没脑子的说话呢。


    贺平安果然不负所望:“婆娘,那马卡龙几天前被我砍了。要不是他往你肩上钉那两颗钢钉, 你也不会遭这么大的罪。”


    花祝年一听这种话,就是风和畅跟贺平安说的。


    唉,这个老蠢货。


    被人当刀利用了都不知道。


    贺平安确实是这样的。


    其实,倘若花祝年没有死而复生的话,他殉情是最好的结局。


    否则,就是被风和畅这种人,利用至死的下场。


    他冲动,易怒,天不怕地不怕,仿佛没有什么能约束得住他。


    可偏偏他越是这样,就越是有一张网在时刻笼罩着他。


    在这个世界上,花祝年可能不是最爱他的那个,但绝对不会让他以身涉险。


    她对他的确没有情,但是有义。


    他是她搭伙过日子的家人。哪怕是出于义气,她也不会伤害他。


    花祝年不禁拍了拍贺平安的颈,让他没事儿就喝点酒,堵上自己的嘴。


    别在这里被人下了套,都不知道。


    贺平安没有意会到,一心向她求表扬:“嘿嘿,婆娘,你说我做得对不?”


    他像个既通人性,可是又不那么通人性的畜生。


    让人畏惧又怜悯。


    花祝年瞪了他一眼:“你喝你的吧。”


    贺平安虽然没什么脑子,但是能感觉到她的不高兴。


    他低下头喝着闷酒,不知道她为什么不高兴。


    等他再一看同一桌的宋礼遇,发现对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婆娘看。


    贺平安气得一拍桌子,拿刀指着宋礼遇骂道:“你他妈的,到底是来吃席的,还是来偷婆娘的?吃你的吧,老看什么!”


    宋礼遇冷笑道:“你消停点吧,别老给她丢人,连带着我也丢人。”


    “你丢什么人?”


    “她是我夫人,你是我夫人的男人,你若是知书达礼倒也罢了,偏偏活得这样……一言难尽。”


    贺平安举起刀,想一刀劈开这张桌子。


    花祝年忽然出声道:“我没有觉得他如何丢人。”


    贺平安憋了一肚子的火,瞬间就熄灭了。


    他爽了。


    当即就被哄好了。


    其实,只要她愿意哄他,他也愿意哄她。


    他的要求本来就不高。


    不许她看别的男人,不许她跟别的男人说话,不许她身边有别的男人出现,不许她再想着前夫哥,不许她再供奉前夫哥,不许她再梦到前夫哥,不许她瞧不起他,不许她嫌弃他,不许她拒绝他,出门前跟他报备行踪,去老姐妹儿家里也要按时回家,还有一天给他做三顿饭,白天做完必要的家务外,晚上要心甘情愿地跟他睡觉……


    除了这些,也就没有别的了。


    如果她都能做到的话,那他们就会是特别特别好的一对。


    就像现在一样,她只要一句话,就能让他开心半辈子。


    真的。


    老开心了。


    贺平安很想听她在别的男人面前维护自己。


    哪怕他配不上,可就是想听。


    他真的很喜欢她,很喜欢很喜欢。


    风和畅看得出桌上的气氛紧张,连忙将话题从感情上,拽回到首领上来。


    “兄弟们都想你当首领,带着我们打天下。跟着有天命的人,心里才有底气,是不是啊,兄弟们?”


    下面席上的人一片附和声。


    花祝年现在面对的,并不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郎。


    而是一个七老八十的老登。


    她虽然并不知道内情,可是她居然能感知到,对方似乎没有年龄上的浅薄无知。


    说出来的话,有种深厚的油腻感。像灶台上积攒了几十年的老油,用锅铲铲都铲不下来。


    张口闭口都是兄弟的,不是小人,就是奸诈小人。


    绝对跑不出这两种。


    喊一声兄弟,就奔着要你一辈子卖命去了。


    她干笑了两声道:“我恐怕真的要辜负大家了。这个事儿,干不了。我不是干这个的材料,再说了,让我一个小老太当首领,这里也没有人听我的啊。”


    风和畅拍着胸脯保证道:“听,都听你的!怎么不听啊?谁敢不听啊?谁不听,我斩了他!就算不用我斩,贺大哥也早就上手斩去了。你就是我们唯一的首领,别人抢都抢不走。”


    衡羿在下面的席上,跟兵革仙还有她儿子坐在一起。


    那桌都是半大点儿的孩子,也就是俗称的跟小孩儿一桌。


    兵革仙带着这群孩子,一投明主,二投明主,再投明主……


    无论投几次,只要能吃饱饭就好。


    衡羿跟兵革仙商量道:“我就是问问,就不能现在弄死他吗?”


    兵革仙猛灌了一口冷酒,拍着桌子跟他吼道:“你可拉倒吧!光你小妻子那套,根本行不通的。今后,群雄割据,你不知道她要跟多少人斗。身边放着个这样奸猾油腻的,还算是护身符呢。有些事儿吧,就得这样的人来办。旁的人,镇不住。”


    “你虽是轮转过百千万世,体察的是世态民情,可你打仗没我经验多。哪个体面人身边,没几个办脏事儿的?风和畅跟你小妻子,虽然说不上一时谁主导谁,不过,你以为杀了风和畅,她身边就全都是好人了?指不定来一个比风和畅更厉害的。”


    “特别是她现在,死而复生,就这么会子,吃席的功夫,那附近的镇子,早就传遍了。很快各方势力,就会知道她有天命在身。衡羿仙君,你当初就是有天命在的。你比我更知道,天命是个什么烂玩意儿。那说白了,就是被人利用的。”


    “她如今的处境,跟你当初一样。是用来安抚众生的主心骨,也是被供起来的吉祥物。倘若她自己立不住脚,那就会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香饽饽。”


    “说什么天命在身,到最后谁抢了她,谁才是真正地天命在身。要么说天道老登,贱得慌呢。这么早就让她显露出来,跟竖了个活靶子一样。”


    兵革仙执掌天下兵革之势,主肃杀、革新。


    常年混迹于战场。


    战场上,大义是有的,可私利也是少不了的。


    但没办法,还是得打。这不是她的选择,是天意的推动。


    当初她下凡的时候,她男人百般不愿。


    可实际上,她还真不爱在天上待。


    上边儿真是没有劲儿,不如下来杀个痛快。


    金身罗汉说得没错,花祝年的处境,的确非常危险。


    花祝年也预感到了。其实,她从刚醒来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这般情景。


    这才一个劲儿地拒绝,但也不是真的拒绝,只是在试探。


    风和畅其实也挺纳闷儿的。


    他并不理解她为何总是推辞,一般来讲,只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她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老太,就想过太平日子,不愿意当首领。


    另一种,则是在跟他演三辞三让的戏码,可这是帝王受封时的谦让之礼。他不觉得她一个小老太会知道。


    不过,这两种,无论是哪一种,她的表现都很反常。


    一分力都没出,平白无故地让她当这个首领,换了旁人,早做春秋大梦去了。


    她到底在怕什么?


    风和畅并不知道这小老太身上,究竟有没有天命。


    天道刚才对衡羿所下的旨意,凡人是无从窥探的。


    可他之所以说她有天命在身,完全是为了利用她这份死而复生的奇遇。


    不然人心这样散,还有什么能将人号召起来呢?


    风和畅要的不过是一个傀儡。


    他有着绝佳的造神能力,这个傀儡谁当都行。


    马卡龙行,贺平安行,花祝年也行……任何一个人,只要听话,那都行。


    没什么不行的。


    不过,最好还是花祝年来当。


    毕竟她是大家眼睁睁地看着,埋进土里待了七天,还能被天雷劈开坟墓,砰地一下活过来的人。


    风和畅也不管花祝年的推辞,到底是暗藏了什么心思。


    总之,他说来说去,这个首领,她当定了,就不要推辞了。


    在两人来回打了半天太极后,风和畅演着演着自己都要信了。


    他红着眼睛恳求她道:“算我求你了,你就接下这个担子吧。兄弟们,真是——”


    他话都还没说完,花祝年突然斩钉截铁道:“行,那我当了。”


    这下换风和畅心里不好受了。


    不是,这不是他所想象的场景啊!她可以当,但必须得是受他控制下的当。最好是他逼着她,她窝窝囊囊地当。


    怎么能突然打断他的话呢?他突然有种被人玩了的感觉。


    她是不是,早就想当啊?


    花祝年坐在高台上,跟一桌狡猾的男人,吃着自己的头七席。


    待她吃饱喝足后,忽然就掀桌子了:“把宋礼遇这个狗贼拿下!反抗护主者,立地斩杀!”


    宋礼遇带来的那列精锐,正混在下面的席中,跟风和畅这边的士兵一起吃酒呢。


    没人想到她会来这么一招,两边的人都没想到。


    虽说她是首领,可是士兵们,还是只听风和畅的。


    只要风和畅没说话,士兵们都不敢轻举妄动。


    但是,宋礼遇带来的是精锐骑兵,是最会审时度势的。


    在风和畅那边的士兵,还沉溺于两边交好之际,宋礼遇这边的精锐已经开杀了。


    全然忘却了,这是刚才一起喝酒的弟兄。


    不踩着你的尸体往上走,你就要踩我的尸体往上走了。是兄弟,就给我砍一刀。


    风和畅迫于无奈之下,只能按照花祝年的意思来下令。


    再不下令,自己的人就要被对方杀没了。


    可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他本意,是想跟宋礼遇交好的。如果能得到他的一二分资助,那就更好了。


    没想到,大好的局面,就这样被一个不懂事的小老太给破坏了。


    两边厮杀了半夜,宋礼遇虽然带来的是精锐,可毕竟抵不过风和畅这边人多。


    那批精锐骑兵被尽数斩杀。


    他们骑来的战马,就成了大自然的馈赠。


    宋礼遇被五花大绑地按在了花祝年的面前。


    他痛苦地嘶吼道:“你还是恨我!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恨我?我做错什么了,你要这么对我?我害过别人,可是?*? 没害过你!我今天,是来接你回家的!我来是要给你至高无上的荣耀,让你入我宋家的祖坟。你记不记得,我们,已经成亲了!”


    花祝年经过方才的试探,已经知道自己直接下令不顶用了。


    就是间接跟风和畅下令,也还是不顶用的。


    她根本指挥不动这里的人,唯一听她话的只有贺平安。


    她对贺平安说道:“你去把他弄死,怎么弄死都行。泄愤也好,羞辱也罢,我只要他死。死无全尸也没关系,总之随你开心。”


    宋礼遇被贺平安拖走了,咆哮嘶吼着骂了花祝年一路。


    第090章 喜欢归喜欢


    风和畅拦都拦不住, 毕竟贺平安莽起来,是连天王老子都敢砍的。


    他只是一个小军师而已,犯不着跟这种不要命的人较劲。


    再者,他们已经杀尽了宋礼遇带来的精锐骑兵, 已经没有退路了。


    放宋礼遇回去, 有如放虎归山。


    短短几秒的时间里, 风和畅权衡了一下利弊, 最终还是听了花祝年的。


    这样一来,还可向她表忠心。


    不至于让两人一开始的合作,就像方才那般尴尬。


    他们今后相处的日子还长。


    因为刚刚经过了一场厮杀,桌上的酒菜溅上了血, 都没法吃了。


    活下来的人,也就借着酒劲儿,回去睡觉了。


    风和畅见花祝年行动不便,就想搭把手去扶她, 却被她拒绝道:“你睡你的觉去吧。我给我家那口子,去煮碗醒酒汤。”


    风和畅笑了笑:“你们感情真是好啊,贺大哥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花祝年深深地看了风和畅一眼:“你觉得他很好么?”


    “好啊。他是我见过最护妻子的男人。”


    “你喜欢送你。”


    风和畅脸上的笑忽然就挂不住了。


    “我一个男人, 要贺大哥干嘛?首领莫不是吃醋了?”


    花祝年蓦地停了下来, 面色微沉地说道:“你不要他, 干嘛让他为你出生入死?他死了, 你葬他?”


    风和畅装傻道:“哎呦,这是哪儿的话啊?贺大哥怎么是为我出生入死呢?他是为你出生入死,为大义出生入死, 为镇子上的老姐妹儿出生入死。无论是他劈马速成, 还是砍马卡龙,哪一件事是为我做的呢?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花祝年没有接风和畅的话茬儿, 她看着天际的繁星说道:“你以为你是谁?”


    风和畅怔住了,完全跟不上她话锋的转向,甚至一时有些语塞。


    “我没觉得我是谁,我就是一个小军师,真心想带着大家伙一起办点事儿。”


    花祝年伸出手去触摸星光:“我小的时候,喜欢把手遮在眼睛上,看天。这样,好像天落在我手一样。星星和月亮,也尽在掌中。”


    风和畅的眼中蓦地露出了凶光。


    连马卡龙他都能弄死,一个小老太算什么?


    也配在这里敲打他?


    花祝年转过身看向风和畅:“没有人能一直只手遮天的,那是小孩子才相信的事。利用什么,就会遭什么反噬。无论是贺平安,亦或是别的什么人,等他们发现自己被骗的那一天,就是衰落的开始。”


    风和畅冷笑了一下:“就凭他们么?你知不知道,有些人,看似是活在同一片天地中,脑子里的东西却差了十万八千里。可能我这一世都过完了,他们都没想明白我如何设的局,但事儿我早已经办成了。这也是为什么,有人世世王侯将相,有人世世被利用。”


    花祝年疑惑道:“你把套路在这一世用完了,都不想后人怎么生活么?现在消耗大家的赤诚,等后世更乱的时候,还怎么聚集人心?谁还会相信呢?”


    风和畅忽然放肆大笑:“这些东西又不会有人记载和知晓,到时候又有新的一波蠢货出现了。你这辈子都没过完,想什么后世如何生活?”


    花祝年出人意料地坦诚道:“我不知道。”


    “什么?”


    “我说,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到后世。就好像是在一瞬间,想到了。”


    她曾在连接阴阳两界的桥上,见到了一百二十年的乱世。


    不是乱世只有一百二十年,是她只能看到今后的一百二十年。


    两个甲子,都没能解决。全是由于信任被无限消耗,茫茫人间连天都是暗的。


    风和畅对花祝年调侃道:“人老了,就是觉少,你快点去给你们家那口子煮醒酒汤吧,省得到时候又挨他揍。”


    风老登说话是非常之贱的。


    他以为提起一个女人被家暴,就是对她最大的攻击。


    花祝年也的确内心隐痛了一下,不过,也就是一下而已。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没准备葬他,就不要利用他。省得被他看出来,一刀劈了你。”


    风和畅不以为意道:“他连你不爱他都能忍,对我有什么不能忍的?”


    花祝年冷笑道:“那不一样。他最恨别人欺骗他。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你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你的承诺没有实现,你待他并不像所说的那样好,他的刀会毫不犹豫地落到你的头上。不仅他是如此,很多人都是如此。”


    “可能如你所说的那般,有很大一部分人世世都是傻子,永远看不出自己被人利用。不过,你为什么不想一想,今天他可以因为傻被你利用,明天也可以因为傻被别人利用?等他被别人利用着挥刀砍向你的时候,不知道你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开启他的智慧?”


    风和畅从没想过这些。


    因为,他不会给别人挥刀向自己的机会。


    傻子唯一活下去的价值,就是被他所用,一旦背叛,那就成了敌人。


    他没那么多闲心,教傻子分辨是非。


    花祝年临走前,再次警告他:“应该会打很长时间的仗,你与其伪装个三五十年,不如趁年轻改改自己的品性。借假修真的人不是没有,从现在开始改不算晚。”


    风和畅不屑地嗤笑一声。


    花祝年也并不觉得如何被瞧不起,哪怕他现在确实瞧不起她。


    可她仍自顾自地说道:“其实,合伙做生意,一起打天下,跟夫妻间搭伙过日子,也没什么不同。有很多夫妻,都是一开始,利益算计虚情假意,但只要日后相处得好,互相让利,互相疼爱,也是能把日子越过越好的。可只要有一方执迷不悟,那就会天天吵架,打架,甚至是产生不可扭转的动荡。”


    其实任花祝年再怎么劝,都是没有用处的。


    风和畅不会听。


    他的执念也很深,深到无处可解。他十世王侯,十世将相,在这一世,也必须大权在握!


    天地为炉,百姓为羹,被他反复煎熬。


    风和畅对花祝年,是充满鄙夷的。一个山野之间的小老太,根本不配跟他搭伙过日子。


    他们之间,只能是牵制与服从的关系。


    花祝年煮好醒酒汤后,拎着壶去了后山。


    这片山绵延不断,是十几个村镇的依靠,里面埋了数不清的尸体。


    山林间游荡的均是恶魂。


    花祝年坐到宋礼遇身旁,给他灌着醒酒汤。


    宋礼遇哪怕脖子上架着贺平安的大砍刀,看到这番情境,恋爱脑都止不住地蹭蹭往外长。


    他喝了几口汤,对花祝年说道:“你舍不得杀我,是不是?”


    花祝年看了贺平安一眼,贺平安磨着牙地不搭理宋礼遇。


    她无奈道:“你先清醒清醒。”


    宋礼遇凑到她面前:“你明明可以站着喂我,可你却坐到我旁边喂,你还是在意我的。”


    贺平安的砍刀在他脖子上,硬压了一下:“你他妈找死是不是?都说了,让你清醒清醒!”


    宋礼遇看也不看贺平安,蓦地冷笑道:“一个男人,最失败的,就是为了女人争风吃醋。你就不能大气点成全她吗?反正,我们都已经成亲了,这事儿都摆在这儿了。你要是做大的,也成。那我做小的呗。”


    花祝年赶在贺平安一刀砍死宋礼遇前,对他解释道:“我腰疼。”


    宋礼遇担忧道:“那你让他把我解开,我给你揉揉。你这是老毛病了,等我带你回京城,给你找个好点儿的推拿师傅,让他天天伺候你。”


    她又给他灌了几大口醒酒汤:“不是。我坐下喂你,是因为我腰疼,没办法弯腰。”


    宋礼遇瞬间就蔫儿了:“哦。”


    花祝年放下碗,拍了拍他的颈:“你清醒点儿了吗?”


    她之前看他在酒席上喝了不少酒。


    宋礼遇闷声道:“我本来,也没醉。我酒量很好的。就咱们成亲那天,那文武百官给我敬酒,都没把我喝倒。”


    贺平安听不了这个:“我看你是真想死了!”


    “那你就砍死我。反正,我死了,她也得惦记我。我算是看出来了,她就是喜欢死了的人。到时候,她屋里摆俩小泥人儿,一尊前夫哥,一尊我。让你天天看着,气死你。”


    贺平安看向花祝年:“婆娘,你到底留着他有嘛用?我就不能砍了他吗?”


    花祝年难堪道:“要不,你再忍忍?我一会儿就说完了。”


    贺平安是听话的,可他又实在是气,最后拿起刀背邦邦地,在宋礼遇头上狠敲了几下。


    宋礼遇被折磨得不轻,靠在花祝年怀里哭,又被贺平安一把揪了回来。


    花祝年认真地问道:“你出京城的时候,皇帝老儿是不是已经病重了?”


    宋礼遇红着眼睛装傻:“不知道啊,宫内的事,我一个宫外的,怎么会知道呢?”


    喜欢归喜欢,可他也不是什么都跟她说。


    况且,他知道她是个狠角色。


    搞不好,从他这里套点什么消息,套完就杀了。


    那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还会对她又失望又爱慕。


    花祝年坦诚道:“我就直说吧,我从下边儿来上边儿的时候,看见他了。我上来,他下去,刚好跟他打了个照面儿。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你迟早也会像我这般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