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女人


    落叶归根。


    无论走了多远的路, 她最终,都是要回到原来的地方的。


    那个她生活了三十年的家。


    贺平安那个糟老头儿,应该在家里等她。


    之后的几天,花祝年一直是昏迷的状态。


    唯一动静比较大的一次, 是囡吉担心她抱着木盒睡觉不舒服。


    想要强行将木盒从她怀里抽出来, 结果花祝年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可人还是昏迷的, 只是无意识地那种动作。


    囡吉吓了一跳, 连忙安抚解释,这才扶着她重新躺下。


    木盒最后还是被她拿了出来。


    衡羿在客栈的后厨熬粥,熬专门喂给小信徒的粥。


    客栈的伙计熬粥,不适合喂给虚弱的病人。


    要么都是米, 要么都是汤。


    他要的,是米油。


    等他端着粥回到房间时,却看到囡吉虔诚地在拜小泥人儿。


    一瞬间,衡羿以为自己看错了。


    “你怎么也拜起这个来了?”


    他的话语中, 暗含轻蔑。


    衡羿生平,没什么讨厌的东西。


    除了这个破泥人儿!


    小信徒半点儿都认不出他,只认那个破泥人儿。


    她把所有的希望, 都寄托在上面。


    可惜, 破泥人儿从未显灵过, 一直在问她索取信仰。


    其实, 就连薛尘,衡羿也是不喜欢的。


    他厌恶那一世。


    厌恶那种自己跟个傻小子一样,被一群权谋者设计进死胡同, 却全然不知的蠢感。


    月老知道他当时有气运加身, 又有平乱的天命在,所以给他挑了一个可以成就他的妻子。


    有她, 他就能做开国君主。没有她,他就什么也不是。


    那种把眼睛遮住,只给特定的技能,却看着人在苦海中挣扎的荒诞,衡羿想想就有种被耍的感觉。


    要么怎么说造化弄人呢?


    他是彻彻底底地被玩弄了一番。


    可是,他的小妻子,却坚定留于世间。


    只要内心足够强大,任谁也奈何不了她。她能给一个破泥人儿赋予灵魂,给并不存在的救世主捏造神力,给芸芸众生重塑信仰。


    她,才是真正的平乱者,也是创世者。


    破泥人儿的一切,都是她添加给他的。


    没有她,那就是一滩烂泥!


    就像,前世的薛尘一样。


    可是囡吉却不这样认为,她并不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知道这个泥人儿,对夫人极为重要,并且还很灵验。


    “当初,我们就是拜了拜这个小泥人儿,然后每月的家用就涨了一百两。”


    衡羿让小信徒靠在自己身上,小口地往她嘴里喂着粥。


    “那不是小泥人儿的功劳,是她跟宋礼遇私下里说过的。”


    囡吉仍旧跪在地上:“可是,夫人相信他。像夫人那样勇猛的人,是很难信服什么人的。这个小泥人儿,一定有特别的力量。”


    衡羿不再劝她。


    随便吧。


    乱世的人,绝望透了,也傻透了。


    他并不想拯救任何人。


    只是,他的确觉得自己的小信徒很厉害。


    到哪儿都能跟人传教收徒。


    若是真的再给她个几十年寿命,这教别真让她传成了。


    他们并不会长期住客栈。


    只有需要换马的时候,才偶尔会住上一晚。


    其他时间,都在赶路。


    因此,比预计的要早回去。


    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的小信徒,撑不了多久了。


    离家越近,衡羿的心情,越是复杂。


    他真的要就此埋掉她了。


    只是,埋掉之后,真的能忘记吗?


    他们的马车,刚到村口,囡吉就发现周围聚集了不少人。


    离车很近。


    大有上来抢东西的架势。


    囡吉吓得连忙放下帘子,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花祝年的手。


    这些天,夫人虽然没有醒过,可是每当她六神无主的时候,都会将夫人的手抱在怀里。


    好像这样就能镇定一些。


    衡羿在前面驾着马车,突然看到人群中,冲过来了一个人。


    对方腰间还插着把菜刀。


    他认得出来,这是,王寡妇。


    她之前,要活埋了小信徒,还给贺平安带过拆骨肉。


    王寡妇扒着板边就蹿上了车,不仅如此,还一脚将他踹了下去。


    衡羿刚从地上坐起来,就看到囡吉也被她从车里丢了下来。


    王寡妇揪起花祝年的衣领,也不管她睡不睡的,直接破口大骂道:“你装你娘的贵夫人呢?老不死的贱玩意儿!去了趟京城,可把你给牛逼坏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女人,还回来做什么呢?”


    花祝年本来昏昏沉沉的,愣是被王寡妇给骂醒了。


    她迷茫地睁开眼睛,以为刚才的骂声是梦,所以看见王寡妇还是很开心的。


    “我终于,到家了。”


    王寡妇看见她醒了过来,一巴掌抽了过去。


    刚打完,囡吉从后面掐住她的屁股,想要将她拉拽出来。


    结果被王寡妇抽出菜刀,照着肩膀上就是一刀:“小贱人,别来掺和我们老姐妹儿之间的事!”


    血溅了囡吉一脸,衡羿连忙撕下一块布料来,帮她止血。


    他虽然知道,回村子里,会不太安宁,但没想到会这样不安宁。


    王寡妇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她是真的喜欢贺平安。


    花祝年看见囡吉被砍了一刀,上手就夺王寡妇的菜刀:“你疯了么?为什么砍她?”


    王寡妇气红了眼睛:“我更想砍你!你以为我不敢吗?”


    “到底怎么了?”


    王寡妇冷笑一声道:“怎么了?你会不知道怎么了?不是去京城攀高枝儿去了?怎么,你的老相好看你年老色衰,没看上你,又把你给赶回来了?”


    花祝年倒也不觉得生气,她出发前,为了震慑那些流兵,的确说的是自己京城有老相好,在做大官。


    她是有人罩着的。


    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


    她对王寡妇解释道:“我是为了救人,才那么说的。那个人,并不是我的相好,只是早年间认识。”


    王寡妇上去又抽了她一巴掌:“救人,你救了么?你救的哪门子人呢?贺平安他们早就死了!斩人的令,就是从京城下来的。”


    花祝年本来被病痛折磨着,半点跟王寡妇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现在直接被气得强势起来。


    “你说什么?”


    “别在我面前装!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贺平安。你这个女人也是有病,你不喜欢干嘛要嫁他呢?你干嘛耽误他三十多年?你的青春是青春,他的就不是吗?”


    “别人家家户户,连饭都吃不起的日子里,他都给你赚钱,供着你那个前夫,供你拜那个破逼溅泥人子,你对得起他么?”


    “他们行刑的那天,刚好就是你跟你那个老相好,成亲的日子。谁不知道,你是借了老相好的势,来斩杀的贺平安。”


    花祝年急切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怎么不可能?你又不喜欢他,他天天折磨你,死也不肯放开你,你早就恨他入骨了。”


    “我确实不喜欢他,但没有想过让他死。这些年,我有把他当丈夫对待的。”


    花祝年其实挺冤枉的。


    别人对她的印象,大多都是从贺平安那里流传出来的。


    再加上邻居鲁大梁夸张的渲染。


    可实际上,她除了爱拜拜小泥人儿,是没有什么错处的。


    并没有真正地和除了贺平安之外的男人胡搞过。


    她根本没这个心思。


    况且,如果不是把他当丈夫,她怎么可能每次都不拒绝跟他睡?


    在她看来,他们之间和寻常夫妻,是没有太多不同的。


    王寡妇越说情绪越激动,她是真的心疼贺平安。


    “你若是想逃离贺平安,反正他也被抓起来了,你想跟谁双宿双栖,就跟谁双宿双栖,没有人拦着你!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找人弄死他。他这一辈子,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呢?他只是爱你,他想你的心属于他,他有什么错?”


    “你这么对他,简直是没有良心!况且,你若是实在恨贺平安,你只斩他一人就好。何苦连累那么多男人,都跟着他一起被斩头?”


    “你知不知道,那些女人,自从家里没了男人,有的被流兵抢走了,有的被山匪抢走了,还有你一直当女儿看的鲁绒绒,她娘柳春给她找了个年轻的后爹,结果那后爹想要轻薄绒绒,绒绒慌得拿起菜刀就砍,后来跟柳春告状,柳春不但不信,还扇了她一巴掌!之后她就下落不明了。”


    “全都是因为你,你可把别人给害惨了。你自己倒是去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了,哪里管过别人的死活呢?你口口声声说要去救人,那些老姐妹儿们凑了那么些个钱给你,谁知道你是去借刀杀人的?”


    “你现在风风光光地坐着大马车回来,是想干什么?看看这些人被你害的有多惨么?要不是看在你早些年帮过我的份上,我这把刀就砍在你的脖子上了!”


    王寡妇对着花祝年狠狠发泄了一通。


    她这些天就是靠着找她算账活着的。之前一直想熬死她,然后占了贺平安这个男人。


    可现如今,她连她最后的希望也给夺走了。


    王寡妇也不想活了。


    一想到身后这么多事儿没了结,花祝年现在都不敢死了。


    原本泄下去的气,又硬生生地顶了上来。


    她担心地问道:“绒绒去哪儿了?”


    王寡妇大怒:“我怎么知道?你真的关心她吗?关心她为什么把后生也带走?你自己去找你的老相好啊!现在这世道,她一个小姑娘,流落在外的,能有什么好去处?”


    花祝年坚强了很久的心,突然就脆弱得一塌糊涂。


    不仅仅是人没救成,还有因为自己,让他人家破人亡的愧疚。


    她低头道:“是我的错。”


    王寡妇用菜刀哐哐地砍着车梆:“当然是你的错!柳春糊涂被男人骗就罢了,你好歹留个男人照顾绒绒啊。倘若那后生在的话,绒绒也不会下落不明!”


    第072章 你先嫁了他


    世间最大的谎言, 大概是欺骗世人,大家一直都生活在同一时空下。


    只要按部就班地走,不会有人出来破坏,总能过上想要的生活。


    可实际上, 不是的。


    宋礼遇娶到年少挚爱的那天, 全京城的有头有脸的人, 都带着重礼过来道贺。


    那不过是他风光一生中, 最微不足道的时刻。


    而在那样的时刻里,贺平安他们,在被处以极刑。


    处刑后,别说是下辈子, 就是下下下下下辈子……那些人也未必能拥有宋礼遇的半分风光。


    宋礼遇在当前时空下,所拥有的一切,是那些人无数辈子,跨越无数时空, 也追赶不上的。


    隔绝时空的,不是距离,是资源。


    达官贵人的女人在深宅大院里奢靡成风, 寻常人家的女人在地牢里被链条锁着生不如死。


    这怎么会是同一个时空之下呢?


    帝王需要驯牧百姓, 于是, 教人修身养性, 导人向善的儒释道,就成了压得人永世不得翻身的工具。


    一个用君臣父子来规训,一个用度众生苦厄来安慰, 一个用顺其自然来偷安。


    有些词在原本的教义里是对的, 可若是被贼人利用,那就是世间最邪恶的事。


    比起这些冗长而繁重的枷锁, 花祝年拿着刀库库砍几个人头,实在算不上什么痛快的事。


    而就连她提着刀,库库砍人的时候,鲁绒绒也拿着菜刀,在捍卫自己的尊严。


    只是,她们所处的时空,也是不相同的。


    花祝年身边好歹有个后生能帮着绑人,有一堆女人的怒火撑着场子,来维持这场酣畅淋漓的杀戮。


    可鲁绒绒身边,是什么也没有的。就连她娘,也不站在她身边。


    她心里当然有恨,对所有人的恨。


    家中虽然不算富贵,可也是被爹娘宠着长大的。


    到了出嫁的年纪,却差点被抢走。


    好不容易占下了个男人,还被邻家的小老太带走了。


    娘给自己找了个年轻的后爹。


    可后爹图的并不是娘,原来是自己。


    娘被后爹迷惑,也不相信她。


    她有足够的理由恨这个世界。


    也会因为这种彻骨的恨意,?*? 给花祝年最为致命的一击。


    她根本不想听她解释,为什么把本该属于她的男人带走了。


    对鲁绒绒而言,花祝年这个老不死的,是跟她争抢保命资源的人。


    资源只有一份,她带走了,那她就用不上!


    底层本就是混乱的厮杀场,有种从没被规训过的癫狂感。


    为了一点点资源,把人皮扒了都是常有的事。


    只是,花祝年的存在,曾让这里短暂地变得温馨过。


    可她一走,所有的事,都乱套了。


    这里的人,感觉自己像是被她抛弃了一样。


    无不在对她发泄着怒火和怨气。


    花祝年可以对着暗娼馆里的人,哐哐地抡刀,不带一分犹豫。


    可是,却没办法对着王寡妇骂上一句。


    她看得到她的绝望和痛苦,那种委屈又不甘的情绪,一定积压了很久很久。


    王寡妇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她就连耍横也极为坦诚。


    之前还因为差点睡了贺平安,不好意思在花祝年面前出现。


    现在贺平安死后,她已经能大方地表露爱意了。


    不过,她的性情也很暴烈。


    发完脾气,就要自杀。


    花祝年眼看着王寡妇的刀,从车梆上架到了脖子处。


    她跟她争抢起来,气愤至极道:“你这是要干嘛?骂完我然后自杀?”


    “是!我就是死,也要溅你一身血。”


    王寡妇满目愤恨:“我不怕告诉你,我早就想死了!从贺平安被处死那天,我就想跟着他一块儿死。我之所以活到现在,就是为了等你回来,痛骂你一顿。没有人爱贺平安,我得为他讨个公道!他那么爱你,你也太不做人了。”


    贺平安就这样死去,花祝年是没有想到的。


    她也确实觉得他很可怜。


    不过,斯人已逝,还是要向前看。


    生命是很宝贵的东西,花祝年不想看王寡妇这样轻贱。


    “不就是个男人吗?死就死了,我再给你找!”


    王寡妇听完更生气了:“你给我找?你给我找什么男人?我就要贺平安!”


    王寡妇坦诚到,几乎已经忘记,贺平安生前,是花祝年的男人。


    就这么歇斯底里地吼叫着,明目张胆地跟她要。


    因为,知道她不会生气。她甚至,也不管她生不生气。


    “天底下,总有比贺平安还好的男人。我保证,给你找更好的!你把菜刀放下。”


    王寡妇根本不听劝,她痛心疾首地哭闹道:“怎么可能呢?不会有人比贺平安更好了!你消耗了他这么多年,我也等了他一辈子。最后还是没等到,你根本就不会理解我的痛苦。”


    王寡妇一直以为自己有希望的。


    可是,随着贺平安的去世,连最后一点点希望都没有了。


    感情这种事,她之蜜糖,她之砒霜。


    王寡妇像是贺平安的代言人一样,拼命控诉着花祝年。


    “贺平安对你又好又专一,他自己过得那么辛苦,每个月都会给你买肉吃。你就一点儿也感觉不到他的好?”


    王寡妇为了给贺平安下酒,给他买过卤煮的拆骨肉。


    可贺平安从没给花祝年买过卤肉,他给她买的,一直是很新鲜的肉。


    卤肉比新鲜的肉,要便宜很多很多。


    在村子里,新鲜的肉,是珍稀品,要去抢的。


    清晨宰的,还带着热气,就被贺平安抢买了回来。


    一个月买一次,保存得好的话,一次能吃七八天。


    最初,这种买肉的事,是花祝年去做的。


    可是,花祝年为了省下钱来,给小泥人儿买香烛,总是买不那么新鲜,但是也没有完全坏掉的肉。


    口感是差了些,但是吃不死人。


    而且,她自己不吃,知道贺平安容易饿,都是让给贺平安吃。


    贺平安当时以为是肉价奇贵,一度很感动。几块肉,被两个人推来推去的。


    于是,更加拼命地赚钱。


    后来才知道,她把钱全省下来,就为了给小泥人儿,买上好的香烛,却给他买折价处理的肉。


    其实,贺平安也不是非要吃肉。


    是村医说花祝年体弱,需要日常进补,他才给她钱买肉的。


    哪知道,她根本不舍得在吃上花钱,也根本不理解他对她的心。


    之后,他把她狠睡了一通,买肉的事,就再也不交给她了。


    只给她很少的家用,连半根香烛都买不到。


    他一看见她拜小泥人儿就烦。


    夫妻之间的感情,有时候说不清楚。


    但在外人看来,贺平安做得算好的,特别是一直爱慕他的王寡妇。


    她没什么钱,也只能买卤过的拆骨肉给他。


    若是有人,肯一个月给她买一次新鲜的肉,那她就会觉得非常幸福!


    在王寡妇看来,爱一个人,就是会给对方买最新鲜的肉吃。


    可是,花祝年从未给贺平安买过。


    她的钱全都用来买香烛了。


    “你就是不知道珍惜他!他这辈子过得太苦了,到死都没得到你的爱。”


    花祝年低头沉默着,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王寡妇交待,她跟贺平安的事。


    可是,她也有认认真真地在做他的妻子。身为妻子该做的事,她一件都没有少做。


    别人家,不也是这样过日子么?


    做饭,吃饭,打扫屋子,收拾菜园子……


    怎么到了她这里,就是她不珍惜贺平安了?


    还要她怎么珍惜呢?


    睡也睡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如何欺负过他。


    难道,整日待在他身边,对他倾诉爱意,比收拾屋子还要更让他开心吗?


    那哪儿是过日子呢?


    王寡妇见花祝年默不作声,便愈演愈烈起来:“甚至,就连他死了,你也不怎么当回事儿。还说什么找一个比他更好的!”


    花祝年无奈道:“我是说,给你找一个比贺平安更好的。”


    “我就是在说这个!对我来说,不会有人比他更好了!我又不傻,这十里八乡的,哪个男人有贺平安好?”


    “每次我需要人帮忙,他哪次没来过?回回都只是出力,也不要任何回报,对我连言语调戏都没有。换了别的男人试试呢?谁不是欺负我是一个寡妇?只有他没有!”


    “我已经寡了很多年了,还能找到什么男人?贺平安已经是我当下处境下最好的选择了。他既不嫌弃我,为人又义气,还特别能打,你自己觉不出好来,就这样嫌弃了他一辈子。”


    花祝年被王寡妇缠得头疼,可是她又拿把菜刀顶着脖子,她只能解释道:“我没有嫌弃他,我只是,不喜欢他。但我也不会再喜欢别人。我也想好好跟他过日子,也不知道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你不喜欢他,就是错!大错特错!你为什么不喜欢他?他怎么你了,你这么对他?”


    花祝年也是没辙了:“那你想怎么样呢?他已经死了。”


    “我不知道!我想去陪他,你又不让我去!我还能怎么样?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他多少年?别看我走动时,手里总拿着个菜刀,可我真正的底气,是贺平安给的!我知道,但凡我有个什么事,他总是第一个过来。有他在,就没人敢惹我。”


    王寡妇只知道,贺平安总是对她格外照顾。


    却不知道,贺平安对她所有的好,都是花祝年要求的。


    因为她是寡妇,容易被人欺负,有个穷凶极恶的人罩着,总是好的。


    所以,哪怕两个人之间,传出一些绯闻,花祝年也从没在意过。


    她是那种,自己有一口男人,就绝不会让别的老姐妹儿饿着的人。


    不只是贺平安,就连衡羿,在她面前,也从来不是男人,而是可以分享的资源。


    说是块儿肉,也毫不为过。


    所以,与其说王寡妇爱上了贺平安,不如说她爱的是听花祝年话的贺平安。


    他之所以不像别的男人那般,言语调戏她,是因为对她根本没兴趣。


    来她家修缮房顶,帮着她收粮食,只是在完成花祝年交待的任务而已。


    如果他完成的好,花祝年就会待他更好。


    比相敬如宾,还要好那么一点点。


    贺平安就只是想要那一点点,夫妻规则之外的好,所以什么都愿意去做。


    可如果他得不到,也会变得异常疯狂。


    在床上折磨她的同时,他也并非完全不痛的。


    王寡妇也是个很执着的人。


    她喜欢谁,如果最后得不到,那真是挠心挠肺地难受。


    不过,这世间每个人的执着,都是很珍贵的。


    不会因为你是神,我是人,而有所差别。


    更不会因为你是好人,我是坏人,就分出个高低贵贱。


    执着就是执着,是抛开一切,也要狠狠坚持的东西。


    那种坚持,可以横扫世间的所有干扰。


    惊天地,泣鬼神。


    花祝年是理解王寡妇的这种坚持的。


    谁的爱不是爱呢?


    想得到一个男人有什么错?


    她为了哄她,试探地问道:“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把他许给你啊。”


    王寡妇放下架在自己脖子上的菜刀:“他都死了,你怎么把他许给我?”


    “人死了也能成亲啊,我当年就是跟死人成亲的。”


    王寡妇又哭起来:“可是,你那好歹有尸体,我这有什么?”


    花祝年纳闷儿道:“你没找到贺平安的尸体么?”


    “没有,兵营里行刑,都不给人看的。村子里的人,只知道他们午时就全被斩杀了。当晚,女人们就被抢了。”


    花祝年疑惑道:“那若是,连尸体都没看见,岂不是也有可能没死?”


    “怎么会没死?人家单纯地就是不想你去收尸,尸体指不定扔哪里去了。若是那些男人没死,女人们被抢的时候,他们怎么不出来呢?再者说,那是京城里下来的命令,谁敢不执行?都怪你!你以后,就跟你的老相好过吧。”


    王寡妇哭着又要拿自己的刀抹脖子,花祝年叹着气再次拦了下来。


    “我去给你找他的尸体,找到后让你们成亲。这样你也算拥有过他了,好不好啊?”


    王寡妇握着菜刀犹豫道:“那、那他能愿意吗?我也没干过,这死后给人配阴婚的事啊。”


    “嗐,你管他愿不愿意呢!你愿意不就行了?他都死了,就算不愿意,又能把你怎么样呢?你先嫁了他,让自己痛快两天再说。”


    花祝年有着充沛的爱人能力。


    只是,这种主动又迫切的爱,贺平安从来没有得到过。


    如果有一天,她愿意强迫他的话,他会很开心的。


    但没想到,她会强行把他许配给别人。


    三十年前,花祝年就勇得不行。


    跟一堆碎肢成亲,反正不管薛尘愿不愿意,这人她就是嫁了。


    也不算辜负自己的情意。


    三十年后,她还是一样的勇。


    鼓励老姐妹儿大胆追求自己的爱情。


    哪怕那个人已经死了。


    管别人的眼光做什么?想嫁就嫁了。嫁的也不是男人,而是自己内心的渴望。


    况且,别人的眼光,也不能变成大白米饭。


    可是,嫁了自己想嫁的人,那她晚上就能多吃两碗饭。


    这种极致的自我满足感,是世间少有的。


    囡吉因为失血过多,哪怕有衡羿简单地包扎过,也很快陷入了昏迷状态。


    他只能先带她去村医那里医治,所以全然不知道,自己的小信徒又在谋划什么大胆的事。


    但她身上那种濒死之际的旺盛心力,一直都让人叹为观止。


    家里的院子,因为没人侍弄,透着一股荒芜感。


    原本新鲜水嫩的菜,如今也全烂在了地里。


    衡羿将昏迷的囡吉,放在书房的小床上。


    书房的茅草顶,自从那日被雷劈开后,还没人修缮过,就一直坏着。


    衡羿也顾不着修,他忙着去接小信徒。


    也不知道她跟王寡妇聊完了没有。


    第073章 别走


    花祝年去乱葬岗之前, 找了根直溜的木棍,是小孩子喜欢玩的那种。


    她听说那里的尸体,都是胡乱堆叠在一起的。


    用棍子找起来方便一些。


    衡羿从村口空荡荡的马车,又找到附近驻扎的兵营, 最后找到了乱葬岗。


    他一般不太用法力为自己办私事, 不然反噬得会特别厉害。


    不然, 也不会接连找了几个地方, 都找不到她。


    如果在天上的话,他只要随手一挥,就能准确地看到她的位置。


    衡羿去乱葬岗的时候,越走越生气。


    这一路上, 他都想不明白,她为什么非要找到贺平安的尸体。


    不会真的是,因为爱吧?


    能有多爱呢?


    比爱薛尘,还要爱吗?


    对衡羿来说, 小信徒帮自己收尸这件事,是独特而不可思议的。


    也是,他的目光, 落在她身上的开始。


    可现在, 她怎么又要帮别的男人去收尸呢?


    他对她而言, 已经不再独特了吗?


    衡羿气呼呼地走到乱葬岗, 看她寻找着并不存在的尸体。


    乱葬岗的场面,比他当时在刑场时,还要混乱。


    这里到处都是腐烂的尸体, 横流的血水。


    花祝年却像感受不到一样, 认真地在里面寻找着。


    断掉的头颅,被堆成了一座小山。


    她用棍子缓慢地扒拉着。


    衡羿不动声色地走到她身后, 连花大娘都没喊,就对她责怪道:“身体不好,不在家里歇着,在这儿找个什么劲儿?”


    花祝年回过头,将手中的棍子交给他:“来,你帮我找找你贺大叔的头。我去那边儿,找他的半拉身子去。”


    衡羿不情不愿地接过棍子,她握的地方还有余温。


    他背对着她,对她问道:“你是不是爱他?”


    久久没有回应。


    等他转过身,发现她正跟一根树枝较劲。


    整个人快要骑在了树枝上,晃晃悠悠地不肯下来。


    直到咔嚓一声,她跟树枝一齐掉在了地上。


    花祝年吃了一嘴的土。


    衡羿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帮她拍打着身上的土:“你这么大人了,发这个废干嘛?”


    “我撅个树枝,怎么就发废了?”


    “你撅树枝做什么?”


    “我找尸体啊。我腰不行,不像早年间了,弯下腰就能站起来,撅根树枝方便一些。”


    花祝年说得理直气壮,衡羿听得瘪瘪囔囔。


    他不依不饶地问她:“在你心里,薛尘和贺平安是一样的地位吗?”


    一个经常打她的坏老头儿,一个禁锢了她一辈子的死变态,一个恨不得将她踩进泥里埋起来的自卑男,哪里值得让她这么找?


    她甚至比当初找他的碎肢还要用心。


    花祝年顾不着理他,她着急找尸体给王寡妇成亲呢。


    刚刚王寡妇已经去镇子上买新娘子用的东西了。


    话都说出去了,要是找不到贺平安的尸体,那王寡妇就要伤心了。


    衡羿见她不理自己,瞬间变得比之前还要恼火。


    有时候,女人的冷漠,真的很伤人!


    显得他在一旁跟无理取闹一样。


    可他明明是个神,怎么会无理取闹呢?


    但凡她明白地告诉他一句,她现在喜欢上贺平安了。


    他立即就回天上,再也不下来了。


    也不再惦念她。


    现在算怎么回事呢?


    她用自己的痴愚,把他生拉硬拽了下来。


    然后,又这样念着一个,跟她朝夕相处了三十年的男人。


    还为他做,当初为自己的做的事。


    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一边把薛尘当成白月光,一边又把贺平安当成朱砂痣。


    哪边都不肯舍下,小信徒是不是在欺负老实神?


    衡羿在她身后闹道:“你说话啊!我说话,你听不见吗?你耳背啊!”


    花祝年是不喜欢对外人,谈论自己的感情的。


    可是抵不过他一个劲儿地问。


    只能随口应付道:“不一样。”


    对她来说,世界上只有两种男人。


    薛尘和其他男人。


    他是她年少喜欢的人,自然是和旁人不同的。


    可惜,这简短的三个字,并没能安抚到衡羿受伤的心。


    “既然不一样,你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地找贺平安的尸体?随他去,不行吗?”


    “不行。我有责任找到他。”


    其实,贺平安的尸体,在一堆腐尸里,应该好找的。


    她跟他睡了三十年,而且他的气质超群,虽然是山野糙汉,却比一些年轻人,看起来还要挺拔。


    即便是砍下头颅,她也该一眼认出来才是。


    只是,在这么多无头尸体中,她却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再加上有对王寡妇交不了差的担心,花祝年不免露出了为难之色。


    而这刚好被衡羿捕捉到了。


    他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在为贺平安而难过。


    “说什么责任。承认吧,你不过就是爱他而已。你超爱,你爱死了!哪有人会出于责任,支撑着病重的身体,在乱葬岗找尸体的啊?你昏迷了一路,怎么突然就有劲儿了?还不是因为爱!”


    花祝年正心烦着,被他吵得就更烦了。


    “你要是不想帮我找,就回家去陪囡吉。或者,做点儿饭也行,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


    衡羿气道:“做饭?我来这儿是专门给你做饭的吗?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了!”


    花祝年的心蓦地痛了一下。


    “你看不起做饭这件事吗?做饭可是个大工程呢?不比建造房子简单。”


    “我现在跟你说的是这个吗?是我为什么要去做饭,而你在这里找另一个男人的尸体?”


    花祝年仍专心地扒拉着:“我找谁的尸体,跟你做饭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你要是再这么找下去,那就别吃我做的饭。”


    “不吃就不吃,反正我也吃不下。你做你跟囡吉的好啦。她被砍了一刀,流了不少的血,你去镇子上给她买点肉补补。要新鲜的肉,炖出来的汤才好喝。”


    衡羿把棍子一扔:“我都没说去做,你怎么就指挥上我去买肉了?”


    “随便你去哪里吧。反正,别耽误我做事就好。”


    花祝年用力地挑起了一具高大威猛的无头男尸,端详过后,发觉不是。


    贺平安胸膛上有颗血痣,这个人的身上没有。


    衡羿气冲冲地离开,结果没走几步,被一颗头颅绊了一下。


    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尸体上。


    倒是没摔疼,可她一点也不关心他,好像完全把他当成了一个工具人。


    衡羿从尸体上爬起来后,越想越觉得委屈。


    她真是有把人逼疯的本事,怪不得贺平安发疯,他也想发疯。


    想狠咬她几口,看看她到底知不知道疼。


    他气得一屁股坐在尸体上,开始抱着自己嗷嗷哭。


    当初,就不该下来。


    她对他而言,本来是一点都不重要的。


    凡人就是这样。


    根本不能指望他们长情。


    今天喜欢这个,明天就会抛之脑后。


    她一点都不知道珍惜他!


    又是把他随便配给别的女人,又是让他帮着找别的男人的尸体,又是让他回家做饭别妨碍她……


    他这次是真的要闹了。


    衡羿嗷嗷哭,天上的雨一直下。


    花祝年也不来哄他,仿佛听不见他在哭一样。


    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哭。


    快把自己给哭死了。


    这真是,一点儿都不像一个神能做出来的事。


    不光不像神,就连他这个年纪的半大小伙子,都做不出来。


    无缘无故地坐地上哭半天,等一个小老太来哄他。


    关键是,她都不知道,他为什么哭。


    也不在乎。


    花祝年无暇顾及对方情绪的宣泄,她只想尽快找到贺平安。


    雨越下越大,没有半点儿要停的意思。


    衡羿就是要把她淋得透透的,谁让她不知道哄他?


    明明她只要稍微哄他几句,他就回家给她做饭去了。


    可她居然装听不见,半个眼神都不给他。


    真是冷漠得可以。


    有时候,他觉得贺平安是不是,就是他现在这个心情?


    看她虔诚地拜小泥人儿,完全视周围于无物。


    任凭他作出花儿来,也不会让她的心产生丝毫波动。


    不在乎就是不在乎,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是干自己的事。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衡羿现在就差撒泼打滚引起她的注意了。


    但估计也不太可能。


    她把他当成一个无需理睬的疯子。


    根本不知道,他的内心,有多生气。


    三十年前,她对他做的事,怎么能为贺平安做呢?


    还做得这样专注,这样认真。


    喧嚣嘈杂的雨声间,只听得见她翻找尸体的声音。


    他气得冷笑一声:“你不必再找了,因为,是找不到的!”


    雨伞掉落,王寡妇小跑着冲到他面前,揪起他的脖领子,震怒道:“找不到?为什么找不到?”


    雨水冲落了她脸上的新娘妆容。


    王寡妇刚刚去镇子上,买了些胭脂水粉,还让人给她花了个新娘妆。


    她要再嫁一次,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不管他生,不管他死,也不管他愿不愿意。


    花祝年没有想到王寡妇会来,她上前跳起来抽了衡羿两巴掌。


    “说什么呢?怎么会找不到?你天天就想着偷懒。”


    说着,将他从王寡妇手里解脱出来后,拉扯到一旁,一个劲儿地揍他。


    王寡妇在原地,哭得特别伤心。


    好不容易有人给了她希望,怎么这么快就破灭了呢?


    这是她第一次来乱葬岗,她连去兵营问的勇气都没有。


    原来是扔来这里了。


    百姓杀了人,好歹会埋后山,让人入土为安。


    这群流兵杀了人,就直接往这个地方一扔。


    这里面,甚至还有他们自己人。


    看着都是半大点儿的孩子,就这么被扔过来了。


    都是娘生爹养的,怎么就没人在乎呢?


    花祝年把衡羿暴揍了一顿,警告他不要再乱说话。


    衡羿虽然一头雾水,但也只能闭嘴。


    花祝年去到王寡妇面前,没有直接地哄她,而是轻抚着她的眉说道:“眉毛画得很漂亮,像新月。”


    王寡妇还是哭:“漂亮有什么用?这后生说,找不到他的尸体。”


    “哎呦,他是懒得帮我找,你还不知道他们这些读书人啊,一个个只拿得动笔,其他的什么都干不了。让他们提桶水都得大喘气。欠抽!”


    王寡妇的哭声渐止:“那还能找到吗?”


    “当然能了。”


    “那我跟你们一起找。”


    “别,这个……婚前,男女不好见面的,你乖乖回家等着。等我找到了,给你们办酒席。”


    王寡妇抹了把泪:“我这次找你,是想给你看看,我这个妆行不行。可,可是,现在都哭花了。”


    花祝年拿出块帕子来帮她擦了擦脸:“胭脂可以再浓一点,这样才像新娘子。”


    “我的脸上有皱纹,涂胭脂太多,会不好看。”


    “你这辈子,就结这么两次婚,多涂点儿胭脂怎么了?你就大胆地去试妆吧。”


    其实,衡羿也觉得,成亲那天,女子多涂些胭脂会好看。


    嫁衣本就是红色的,脸上红扑扑地才撑得住。


    “王婶儿,你就听花大娘的吧。我帮着你找贺大叔的尸体。刚刚怪我说错了话,你别放在心上。”


    王寡妇开开心心地撑着伞回去了。


    哪怕,现在已经不下雨了。


    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衡羿委屈无比的少男心事,也烟消云散。


    他笑吟吟地问她:“花大娘,你找贺大叔的尸体,是为了让他跟王大婶儿成亲啊?”


    花祝年不想理他,自顾自地找着尸体。


    衡羿又跟了过去:“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呢?我还以为,以为你……”


    “为什么要跟你交待?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衡羿磕磕绊绊地说道:“那,那我,总要知道,你找贺大叔的尸体,是做什么?”


    花祝年把棍子往地上一插:“不做什么。就算不是为了王寡妇,我也还是会找到他。”


    “为什么?”


    求求她,告诉他吧。


    虽然听到后,可能会生气,但是他真的很需要一个理由。


    一个王寡妇之外的理由。


    他要知道,她到底是喜欢贺平安,还是喜欢他。


    “我没抛弃过人。总不能,欺负他死了,就抛弃他。”


    “可是,你还把他许给王寡妇。那不算抛弃吗?”


    “不算。我这是,给他找了个新归宿。”


    “哦。”


    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什么东西。


    他还是觉得她爱。


    不然,就算抛弃了,又怎么样呢?她没有义务要对他负责。


    谁说嫁了人,就一定要跟对方过一辈子?


    他的小信徒,当然可以改嫁。


    不过,现在也好,她把贺平安给许了出去。


    哈哈哈哈哈。


    衡羿翻找着尸体,越翻越起劲。


    哪怕根本找不到那些人的尸体,他也还是会尽力地做做样子。


    等翻到最后,花祝年终于死心了。


    还真是找不到。


    衡羿开心地说道:“花大娘,我们回家去吧。刚好我去镇子上买点食材,累了一天,晚上给你炖汤喝。”


    花祝年发愁道:“你去镇子上的话,给我买点男人用的脂粉吧。”


    “啊?买那个做什么?我又用不着。”


    花祝年扬起巴掌来要抽他:“让你买,你就买,哪儿那么多废话!”


    三天后,花祝年的院子里,张灯结彩的。


    王寡妇和贺平安在这里拜堂成亲。


    一个站在地上,笑得坦然幸福,一个躺在棺材里,平静而安详。


    衡羿小声地对花祝年说道:“花大娘,这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发现什么?没见已经拜堂了么?等拜完堂,把人烧了一埋,谁知道他是谁?我说他是贺平安,他就是贺平安。”


    衡羿一边点头,一边感叹小信徒的化妆技术。


    他们并没有在那堆尸体里,找到真正的贺平安。


    棺材里的尸体,是花祝年找得身形相近的。


    就连脑袋,也不是这具尸体上的。


    她让他买男人用的水粉,就是为了给“贺平安”化妆。


    虽然骗了王寡妇有些大胆,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至少能让王寡妇了却一桩心愿。


    反正,贺平安也不会回来,也不知道。


    瞎过吧。


    乱世这么苦,人总要学着哄自己开心。


    流水席从中午一直吃到了晚上。


    王寡妇跟花祝年一起招呼着村子里的乡亲。


    有喝了酒的老流氓,拉着花祝年的手道:“老花,你给你丈夫办婚礼,是不是就为了收份子钱啊?你没钱埋他吧!喜事儿给的比丧事儿多,还得是你,算盘打得真精啊。”


    王寡妇上去就是一巴掌,菜刀直接架到对方的脖子上:“拿开你的脏手,我老姐妹儿,在京城是有老相好的。她今天办这场喜事儿,纯粹是为了圆我的心愿!”


    老流氓把手收了回来,不过仍旧用龌龊至极的眼光,来回地在她身上扫视着。


    像是,要把她衣服扒了一样。


    王寡妇拿着菜刀,把桌子上的肉鸡给剁了个稀巴烂:“吃你的鸡肉吧!大喜的日子,别在这儿添堵。”


    这边喜事儿办得高涨的时候,兵营那边也热火朝天地打着仗。


    马逐龙的起义队伍,已经打了过来。


    刚好兵营里的一些人,也有反叛之心,就这样里应外合地占据了据点。


    不过,老百姓是不在乎这个的。


    乱世打了三十年的仗,谁他妈在乎谁被打死啊?


    反正,谁被打死,也不耽误活着的人压迫百姓。


    照样在花祝年家里,该吃吃该喝喝。


    大家吃饱喝足后,迟迟不散场。


    特别是一群老光棍儿在那儿起哄,非要让花祝年表演个节目,大家才肯散去。


    远处有疾而沉的马蹄声传来,光是听声音,就能听得出骑马者的愤怒。


    贺平安骑着抢来的战马,从自家的小篱笆上一跃而过,就这么怒气冲冲地出现在院落里。


    脸上都是杀人时溅上去的血,手里的大砍刀也一股子血腥气。


    真真是杀红了眼睛。


    院子里的人吓得一哄而散,边跑边鬼哭狼嚎:“见鬼啦!见鬼啦!”


    贺平安生前就是个恶霸,死后想必也变成了恶鬼吧。


    囡吉早些时候,去了村医那里换药,到现在还没回来,衡羿被花祝年派出去找鲁绒绒了。


    她听人说附近村子里,开了一家不正经的营生,专门从大街上抢流落在外的女子。


    想让他找找,看她有没有在那里。


    宾客连滚带爬地离开后,院子里只剩了王寡妇和花祝年两个人。


    呃,当然,还有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将军装扮的贺平安。


    王寡妇看了看棺材里躺着的人,又看了看眼前的“鬼”,她哆哆嗦嗦地说道:“啊,那个,我就先走了啊。”


    花祝年慌得抱住王寡妇的腰不撒手:“别别别——别走,你男人,你丈夫,来找你了。”


    王寡妇吓得看都不敢看贺平安一眼,死命地捶打着花祝年的胳膊,试图让她放开自己:“不不不,你男人,你丈夫!你们好好过哈,我就不掺和了。”


    花祝年恼道:“你看看你这个人,不是都成亲了么?这就是你男人!”


    “我嫁尸体行,嫁个鬼,那也没嫁过啊。再说了,这这这,我也不知道怎么跟鬼处啊?”


    王寡妇强行锤开花祝年的手,捂着眼睛尖叫着跑出了花家的院子。


    花祝年看着贺平安这张阴鸷的脸,小步地往后退缩着。


    结果一个没注意,一屁股坐进棺材里,两条腿耷拉在外面。


    她扒着棺材板,看着眼前的“鬼”,弱怂但好心地问他:“啊,啊这……你是有什么心事还没了吗?”


    第074章 花祝年不能让所有男人都高兴


    如果他有什么心愿未了, 她是会去帮他办的。


    只要,他别变成厉鬼,缠着她就好。


    花祝年坐在棺材里,颈后凉嗖嗖的风一吹, 身体不自觉地发抖。


    贺平安知道自己被她当成了鬼, 气得随手把刀往地上一插。


    那把带着血腥?*? 气的大砍刀, 就那样立在了掺杂着酒香的泥土中。


    刚刚乡亲们匆忙逃跑的时候, 不知道是谁把酒瓶打翻了。


    高粱酒流得满地都是。


    贺平安把身上的盔甲扔在了地上。


    花祝年看到他心口上,露出了被截断的银枪头。


    从后背直插入前心。


    她确定,他是真的死了。


    怎么做个鬼也这么难啊?


    阴间也打仗么?连贺平安这样的恶鬼都被人欺负,那等她下去了可怎么办呦。


    花祝年不禁为自己死后的日子担忧。


    一想到死后也不得自由, 还是要跟贺平安生活在一起,她又不怎么想死了。


    贺平安脱掉盔甲后,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他走到她面前,单手将她从棺材里拎了出来。


    “同样是鬼, 如果是他出现在你面前,你就特别开心。看见是我,你就觉得恶心, 是吗?你这也不一视同仁啊!”


    花祝年不能让所有男人都高兴, 但是她能让所有男人都不高兴。


    无论是宋礼遇还是衡羿, 亦或是现在不人不鬼的贺平安, 都各自在吃着对方的醋。


    谁跟谁都能吃上两口。


    花祝年看着贺平安的心口突突地冒血,不免产生一丝怜悯。


    都这样了,还来找她。


    “你要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你就说吧。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 也帮你完成!”


    “完成后做什么?”


    花祝年认真道:“我送你去投胎啊。”


    贺平安气得冷笑一声:“你送我投胎干嘛?你得让我跟薛尘一样封神啊!”


    她老实巴交地解释道:“我,我没那么大精力了。若是还年轻, 送一个也是送,送两个也是送,我送你们一堆人封神都行。但是,我现在身体不太好,可能自己都撑不了几天了,送你封神,恐怕攒不够功德。”


    花祝年是在很认真地跟他解释,可在贺平安看来,这不过是借口。


    她只是,不爱他,所以,才会想着打发他去投胎。


    贺平安的怒火已经到达了顶峰:“如果是薛尘出现在你面前,你巴不得他陪着你,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偏偏我做了鬼,你就不要我了,是吗?”


    他别说,他还真别说。


    花祝年的确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好像还真是这样。


    这些年,将军虽然从未现过身,但始终是以魂灵的形式陪着她。


    她有时候抱着小泥人儿,会觉得怀里很温暖。


    可是贺平安做了鬼,出现在她眼前,她只觉得周身寒冷。


    贺平安看见她这副样子,更觉得恼了,他强扳着她的肩质问道:“你犹豫什么?我就问你,这种事,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是不是让我说准了你,你不敢承认?”


    花祝年小小地心虚了一下。


    她好像,确实是这样。薛尘即便是变成鬼,也不会让她感到害怕。


    哪怕他的死相那样凄惨。


    可是,贺平安就让她莫名地觉得害怕。哪怕,他们同床共枕了三十年。


    可能是出于对他的愧疚,花祝年小声地说道:“对不起啊。我现在是有点儿怕你。”


    有时候,太过坦诚,也是一种残忍。


    她哪怕是骗骗他,今天这事儿,可能也就这么过去了。


    贺平安被花祝年气哭了。


    他九死一生地起义,身上被捅了好几个血窟窿,都没掉过一滴泪。


    结果被她一句大实话,给逼哭了。


    “你盼着我死,盼着我做鬼,这样你就跟你的老相好在一起了。”


    花祝年摇了摇头:“这真是误会大了。我离开前,是故意放那种消息的,等我回来,你们已经被斩杀了。我都没机会解释。我现在跟你解释了,你跟那一起被斩的老哥儿几个,也解释解释啊。让他们别怨我,我并不知道,宋礼遇骗了我,也不知道他那么狠。”


    贺平安红着眼睛哽咽道:“你知道什么?你一个女人,哪里懂男人?谁不是恨不得对方死!哪会听你的救人?谁让你去找他的!”


    “我总不能,看着你死。”


    贺平安嘶吼道:“我宁愿死!我宁愿死,也不想你去见他!你跟我过了一辈子,一辈子就只能是我的,谁让你改嫁了?”


    花祝年倒也没怎么在乎过改嫁这种事。


    “那我不是,为了救人吗?”


    他忽地将她推倒在地上:“你到底是为了救人,还是为了做权臣夫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花祝年被推得不轻,心里一个劲儿地骂街。


    “你到底有什么事,你要是看不惯我改嫁,我不是也给你许了门亲事吗?”


    她不提这个吧,贺平安还勉强压制得住怒火,她一提这个,他吼得都变声了。


    “谁让你给我娶亲了?啊?谁让你这么做了?你早就不想要我了吧!”


    花祝年温吞道:“那倒也不是。我是看王寡妇挺痴情的。”


    “她痴情,我就要娶她,我对你痴情了一辈子,你拿正眼儿看过我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回事儿啊?”


    其实,贺平安虽然有委屈的理由,但他倒也不必如此委屈。


    毕竟,她喜欢的少年将军薛尘,已经回归神位的衡羿仙君,专门为了她下了趟凡间,也是没逃过被她许配的命运。


    他甚至还被不同的女子强上了三次……


    这都没地儿说理去。


    告官他舍不得,往天上告吧,他就是最大的神。


    三界无不在看他的笑话。


    比起他的遭遇,贺平安这真的不算什么。


    不过是死后许给别人了,而已。


    花祝年哄他道:“我当了。我可把你当回事儿了!贺平安,平心而论,我对你算不错的。我有在好好做你的妻子,你别总是跟我闹脾气了。”


    贺平安现在快要憋屈死了。


    他从血海里杀出来,只不过是对她吼了几句,真正的惩罚还没开始。


    怎么就是闹脾气了?


    他被她气得牙根痒痒。


    想把她嚼吧嚼吧吃掉算了,也好磨磨自己的牙!


    真是气死了!


    大半辈子没受过这个气!


    花祝年是很会察言观色的。


    她看见贺平安一副磨牙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劝他道:“贺平安,你现在都做鬼了,阴阳两隔,你就消停消停吧。我们这辈子的缘分,已经尽了。”


    贺平安气得连连发笑。


    他现在不笑,都喘不上来气!


    被她气得胸口疼。


    真是在战场上被人戳了一银枪,都没怎么感受到疼。


    偏偏在她这里,让她几句话,差点没气死过他去。


    他现在肚子里憋的气,去到田野间,都能犁五亩地。


    贺平安半跪下来,猛地揪起她的衣领,狞笑道:“你当然盼着我做鬼了!这样你就能去京城,做你的权臣夫人了。你也算是去到了该去的地方,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了。可是,老子明白地告诉你,老子没死!不仅没死,老子还跟着马逐龙的队伍起义了!”


    花祝年扶着他的手,借力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没死呢?”


    贺平安看见她这一脸疑惑的样子,终于畅快了几分,他仰天大笑了几声:“不光老子没死,村子里那群跟我一起被抓的男人,也没死!”


    花祝年顿生一股恶寒:“你在骗我。既然他们没死,怎么不来救自己的女人?他们到底知不知道,就在斩杀的当晚,家里的女人就被抢走了。”


    贺平安狠戾地说道:“干大事儿的人,女人算得了什么?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就连你,如果不是我禁锢了你三十年,恐怕你早就跟了别人了吧!”


    花祝年忽地扬起手扇了他一巴掌:“你乱说什么?”


    “不是吗?你不是一知道我被抓,就赶紧去攀高枝儿去了?当年没跟宋礼遇走,让你流落乡野之间三十年,你肠子都悔青了吧。”


    不光薛尘是贺平安的心病,宋礼遇也是他的心病。


    贺平安这一辈子,就光因为心病拧巴着了。


    当初,她刚被他气得流掉第一个孩子,感情正是不稳固的时候。


    宋礼遇就敢直接上门来要人。


    当时,他还不怎么有权势,更何况是现在呢?


    一个权臣抢走一个庄稼汉的妻子,是轻而易举的事。


    甚至都不用抢,多少人就上赶着去送!


    贺平安对自己终究是没有自信的。


    他只觉得,她是他抢来的,是被他禁锢的,这才不情不愿地跟着他。


    一个山野糙汉,既比不过白月光薛尘,又比不过痴心竹马宋礼遇。


    他不知道她有什么理由选择他。在这段感情里,一直是,一边患得患失,一边发大疯。


    偏偏花祝年的体质很特殊,她的确是很容易逼得周围人发疯的人。


    无论是当初为她打架的老姐妹儿和吴凝,还是现在的王寡妇和囡吉,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男人……


    她可以和每个人关系好,也可以和每个人关系都不好,就是不能对谁有所偏爱和照顾。


    不然,总有一方会发疯。


    贺平安一个劲儿地宣泄着自己的情绪。


    仿佛这样就能将宋礼遇从她心里一点点挖出来。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的内心,从来就没有过那个人。


    他眷恋地抚弄着她的脸,难掩炫耀的心思:“就算是京城下来的令,又怎么样呢?乱世,基层本来就是失守的!谁还听他们的?老子和村子里的那群男人遇上了贵人,人家不仅没执行杀令,还暗中指了条明路给我们。不然,老子也不会再回来看你。只要老子活着,我们今生的缘分,就没尽!就是今生尽了,下辈子老子还缠着你!”


    贺平安不是恶鬼。


    可是,他做的事,比恶鬼还可怕。


    没有谁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忘纠缠一个女人。


    他不知疼,也不急着救治,只知道,自己很想她。


    很想,很想她。


    她是他的。


    这辈子是他的,下辈子是他的。


    就是下下下下下下下辈子,还是他的。


    谁跟他抢,他就弄死谁!


    第075章 你不过是,看不起我!


    花祝年觉得贺平安荒诞又可怜。


    “下辈子的事, 你说了又不算。这辈子都没过完,想什么下辈子?”


    她是很务实的人,务实到只想今生,不想来世。


    反正, 她死后是不会投胎的。


    哈哈哈哈哈!


    这个乱世永远别想再拥有她, 她是没有来世的人。


    任他去哪里找, 都是找不到她的。


    这个破胎, 谁爱投谁投,反正她不投。


    花祝年轻而易举地无视了贺平安的威胁。


    而这正是让他气急败坏的地方。


    倘若她稍稍对他重视一点,可能他就会有几分对她实控的满足感。


    偏偏她没有。


    “好,那我们不说下辈子, 就说这辈子!你这辈子,到死都得跟我过。你认不认?”


    花祝年觉得这话问得可笑,她什么时候不认过了?


    除去他被抓走的这些天,她不是一直在跟他过日子么?


    她的确半点儿都不喜欢他。


    可是, 出于责任,她也没想过离开他。


    当初,在她最需要钱的时候, 他给了她葬薛尘的钱, 还给她留出了一间供奉的书房。


    只要他信守承诺, 她也不会违约。婚姻, 本就是契约关系。


    贺平安见她迟迟不肯出声,气得晃了她几下:“你说话啊!你认不认?”


    “认。”


    她的语气中没什么情绪,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一样。


    不是认命, 是认下自己跟他的交易。


    她是商贾出身, 家里做生意,童叟无欺。


    自然不能欺负老实人。


    三十年前, 说得难听一些,她就是把自己卖给了他。


    而且,根本没想过赎回来,因为只要不是那个人,跟谁过都一样。


    经历过最初难以忍受的磨合期后,后面再发生什么,她也就无所谓了。


    所以,这辈子,她是认这笔生意的。


    没理由不认。


    有时候,看起来花祝年对别人特别狠,可实际上,她对自己也相当狠。


    狠到痛感出离出身体,只留下空洞的目光。


    平静而麻木地承受一切。


    在得到她的“认”字后,贺平安终于得到了些许的慰藉。


    他用力地将她抱进怀里,差点没把花祝年憋死。


    一口气硬生生地被顶了出去。


    贺平安傻乎乎地哄她道:“只要跟对了贵人,我就能平步青云了。你踏实跟着我,我让你做将军夫人。前夫哥没让你做到的,我全都给你。年年,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花祝年被挤在他的怀里,艰难地发声道:“贺平安,我腰疼。”


    贺平安又用力地挤了她一下:“你怎么这么不解风情?我刚刚说的话,你到底听到没有?你重新回!”


    她在他身前一边蛄蛹,一边抓挠道:“我是真的腰疼,你再勒就断了。我现在不怎么能用力。年纪大了,不比之前了。”


    贺平安生气地松开了她:“你又在回避我的话!接受我的爱会死吗?”


    花祝年坐在地上,轻揉着自己的后腰,犹豫再三后,还是忍不住劝他道:“我不是打击你。但是,这个马逐龙不是什么好人。我在老姐妹儿那里听说过他的。他之前的名字,叫马应龙!”


    “本来是个媚上欺下的小吏,眼看着世道越来越乱,他就动了起义的心思,把马应龙改成了马逐龙。这种心里全是生意的投机者,一看就不是什么刚烈的汉子,他肛裂倒还有点儿可能。”


    “跟着他这种人是不会有出路的!你别听他给你画的大饼,要你去赴死的时候,自然是什么好听说什么,什么话有劲儿讲什么。杀君马者道旁儿!”


    贺平安跟花祝年的交流,向来是有代沟的。


    要不然,也不会讲不了几句就吵起来。


    他并不完全懂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尽力去理解,然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战马:“这战马是我抢来的,杀了就杀了,我再另抢一头就是了。你担心这个干嘛?”


    “我不是说这个战马。我的意思是,你对马逐龙来说,是随时可以抛弃的玩意儿。他利用你的愤怒,来完成自己的目的。可最终,这天下也未必会落在他手上。”


    “马逐龙从来就不是什么贵人,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跟兵营的反叛者,联合起来演了一场戏而已。你懂我的意思吗?”


    花祝年也是刚刚才看明白的。


    在这场戏里,被抢走的女人是最直接的牺牲品。当然,那群被利用的男人也是。


    只不过,他们更晚一些才醒悟到。现在还痴迷在自己封侯拜相的春秋大梦里。


    根本不在乎孩子老婆被人抢走了。


    花祝年担心贺平安听不明白,对他解释道:“乱世造反三件套,就是这样的。神话,民愤,玉玺,缺一不可。他势必会说自己有天命在身,是驱逐真龙的人。之后,再利用一波又一波的民愤,再随便雕刻块玉玺,就这么水灵灵地称帝了。你跟这种人卖什么命呢?”


    “此人是宵小之辈,绝无翻身的可能。说得坦白一些,乱世,就是改朝换代,也从来是跟百姓没什么关系的。那些起义者,他们背后势必有资源支撑,支撑的背后是一个个世家大族。”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不过是换了个国号而已,有些势力,从来就没有彻底地消亡过。他们一直在借壳附卵。”


    贺平安头疼道:“这些打打杀杀的事,你们女人懂些什么?什么下蛋鸡卵的?”


    “不是,下蛋鸡卵。是借壳附卵!借助一个崭新的壳子,附着的还是那些旧卵。改朝换代了这么多次,宋礼遇为什么总是能越爬越高?他总是多方押注的,说不定,一些起义的地方,就有他的资助。”


    “眼看着这个王朝不行了,马上另投明主。他爹当年,虽说是个小县令,可就是靠着一手的消息,和精准的站位,才带着他们一家人翻身的。”


    “还有,宋礼遇虽然贪,但他多少是有些眼光的。我就这么说,马逐龙这种货色,他都不一定看得上,连得到他资助的可能都没有。”


    “于情于理,马逐龙都不可能成功。有些人一横空出世,失败就是注定的。”


    这话虽然有些残忍,但却是事实。


    世道本就是如此。既无心胸,又无眼光,完全利用百姓的愤怒去为自己征战,终将一败涂地。


    今天晚上,大概是花祝年跟贺平安说得最多的话。


    这么会儿讲的话,比半年的话都多。


    可惜是对牛弹琴。


    因为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贺平安只挑着自己想听的听,甚至是能听懂的听。


    他的表情越来越皱巴:“你说宋礼遇有眼光?”


    “是。他看上的队伍,最后都是能起义成功的。但他往往多方下注,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贺平安忽地抽了花祝年一巴掌。


    她被他打得趴在地上,嘴角渗出了鲜血。


    他恼道:“你不过是,看不起我!你觉得我弄不过他?”


    她低头擦去嘴角的血渍:“不是你弄不过他,是目前没有人弄得过他。现实,就是拥有资源的人,还拥有多思多虑的幕僚,帮着他一起想办法。你不能无视客观条件,只是自己莽着劲儿地去送死。”


    贺平安气红了眼睛:“你看不起我,你觉得我就只是个送死的!”


    “不只是你,马逐龙,甚至大多数的起义者,都是送死的!那些老练的权谋者都是最下贱的,你不知道吗?在你们这些光脚的舍生忘死的时候,你知不知道那些有鞋穿的世家子弟在做什么?人家在窗边悠闲地饮茶!就看着你们闹,看着你们为了一点资源,争得头破血流,最后全是为他人做嫁衣!你到底为什么要参与这种本就不公的权力游戏?”


    花祝年早些年在家,是读过史书的。


    不过,寻常书她都会翻来覆去地看,唯独史书,看一遍就不忍再翻。


    里面有太多的莽撞人,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然后随手抛弃。


    并且,史书中,但凡起义成功的帝王,大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没有谁是听谁忽悠几句,说几句义愤填膺的话,就一时上头干这掉脑袋的事。


    乱世最珍贵的是命,何苦要为他人的阴谋牺牲呢?


    乱世无义战,起哪门子义呢?


    真是可笑。


    比乱世更为绝望的是,信任体系的崩塌,百姓是不信再有人会拯救他们的。


    所以,这时候要拉人起义,就只能利用愤怒了。


    马逐龙救下了本就该斩的人,听起来多么振奋人心。


    可是,听众并不知道,那些人被救下来后,为了顾全大局,全然不顾自己的妻子儿女。


    硬生生地躲在阴沟里,眼看着愤怒积聚。


    这很难评。


    花祝年没办法评价对错。


    但她知道的是,如果连枕边的人都救不了。


    哪能信这些人会去救天下苍生呢?


    百姓又怎么知道,这群人上去后,会不会再度背叛?


    她觉得贺平安就跟魔怔了一样。


    按理说,他早些年间,也不是没起过义。


    应该能看透的。


    怎么会在同一个坑里栽两次呢?


    贺平安听完花祝年的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就在她以为他终于能听进去的时候,突然被他一巴掌拍去了棺材上。


    脑瓜子撞得嗡嗡的。


    他掐住她的颈:“你说这些,是为了宋礼遇,对不对?你怕我真的一举打到京城,把你的老相好弄下台!你在恐吓我!”


    花祝年的沉默震耳欲聋。


    可最后,还是勉强地出声道:“不是。”


    “那是什么?从一开始你就一直在帮宋礼遇讲话!你把他吹得好像是这个王朝的实际管控者一样。死老娘们儿,去一趟京城,把心留那里了吧!”


    第076章 我就是要变成他们


    贺平安是很莽很莽的莽夫。


    莽夫会变成凶狠的囚徒, 会变成杀戮的工具,会变成尸山中的垫脚石……


    但绝不会长久地触碰到半分权力。


    他们像健壮的飞蛾,轰轰地扑向火焰,成全他人的绚烂。


    可到头来, 黎明时刻, 和飞蛾是毫无关系的。


    贺平安不是唯一的莽夫, 也并非最后的莽夫。


    有成千上万的莽夫, 从生下来的那一刻,注定接受不到良好的培养,只能拥有不那么完整的心智,被人一挑动就去送死了。


    他们在斗兽场厮杀半生, 也不会换取半分登上高台楼阁的机会。


    那里是闲散客饮茶的地方。


    高位者永远衣着光鲜,不染尘埃,睥睨地看着天下的棋局。


    然后,在必要的时刻, 再毁了这棋局。


    天地的不公,就在于此。


    给人以同样的皮囊,内里却暗藏不同的玄机。


    来造就天差地别的际遇。


    内心的一念之差, 让他人几辈子都赶不上。


    天上人用各自的心机和谋略, 来耍弄得天下人团团转。


    可暴虐强权的恭维者, 只晓得撇齿拉嘴地教人认命。


    花祝年觉得像贺平安一样的人, 是非常可怜的。


    可怜到,他甚至,听不懂她的话。


    她说宋礼遇不好惹, 他说她是喜欢他, 还多番打骂于她。


    老天奶,这是什么残暴恋爱脑?


    她几乎要被他掐晕过去, 挣扎着嘲讽他道:“就凭你们,也想打去京城。跟着马逐龙那种人,一无德,二无术,恐怕你们连这个镇子都出不了!”


    贺平安听完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松开了她。


    花祝年摔落回地上。


    猛烈的空气灌进胸腔中,冲击得她肺疼。


    贺平安虽然鲁莽,但也并非全然对错不分。


    马逐龙对他而言是贵人。


    可是,马逐龙的儿子马速成,实在是个让人很难启齿的人。


    他也是进了队伍里之后,才听说关于马速成的一些传言。


    前些日子,花祝年曾去参加过一个老姐妹儿的葬礼。


    那位老姐妹儿,死因不明。但是,从村医两口子那边得知,死前曾遭遇过侵犯。


    贺平安听人说,马速成对年轻女子是没有兴趣的。


    单单挑着老年人下手。


    没有人知道原因。


    有人猜测,是老年人比年轻少女省事儿,即便伤害了,也是少有人管的。


    任其如何作践,都鲜有人为其出头。


    更何况,现在是乱世,经常打仗,大多老年人的儿子都死了,是弱势群体中的弱势。


    在初听到马速成的这些传言时,贺平安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花祝年。


    可那时,他已经知道她跟京城的老相好成亲了。


    当时,居然是愤恨又庆幸。


    跟着宋礼遇那个老小子也好啊,起码能护得住她。


    免她受人欺辱。


    贺平安是爱她的,爱到自己无力拥有之际,才勉强让给别人。


    可他也没闲着,一直铆足了劲儿往上爬,竟颇得马逐龙赏识。


    也算是王八看绿豆,俩人看对眼儿了,蠢材识莽材吧。


    他在最无能为力的时候,把她让了出去。


    可终究是要抢回来的。


    但不成想,还没等他打去京城,她就坐着马车回来了。


    他并不知道她回来做什么,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再离开。


    只知道,家里没有男人的女人,是很危险的。


    虽然马逐龙和兵营的反叛者早有勾结,可是,本来是不会这么早打回来的。


    之所以在她回来的第三天攻打,是贺平安提议的。


    他等不及要出现在她身边。


    他想告诉她,他现在很受倚重,不比宋礼遇差!


    今后,也不会比薛尘差到哪里去。


    花祝年从未直接参与过任何起义,可她却直接着影响着局势的走向。


    当朝太子在道观被砍的事,就已经让宋礼遇动了另扶明主的心思。


    至于贺平安,也是为了能早日回家见她,提前带着人攻打回来占领据点。


    不能说所有的一切都因她而起。


    但她的确是重创腐朽帝国根基的关键人物。


    只是这根基,本身也不怎么牢固就是了。


    贺平安平日里常在马家父子面前,宣示对她的所有权。


    哪怕当时谁都知道,她已经嫁了宋礼遇。


    他动不动就在夜里喝醉了酒发狂,说是要提着刀砍了宋礼遇。


    经常被手下人劝下来。


    马逐龙和马速成也经常劝他,让他再忍一忍。


    贺平安是个武力值爆表的疯子,在马家的阵营里是人尽皆知的事。


    可实际上,他不过是在震慑马速成,让他不要对他的女人动不该有的心思。


    劈不了宋礼遇,还劈不了你么?


    马速成跟马逐龙不一样,是个有小聪明的人,私下里也常跟贺平安说心里话。


    一再地表示自己从没盯上过花祝年。


    他盯的,都是老实温婉了一辈子的老太太。像花祝年那种,三句话不离下三路的暴躁小老太,他不敢惦记。


    贺平安没有说自己信,也没有说自己不信。


    他只是反问道:“你不盯她,是怎么知道她讲话不离下三路的?不跟人打听她,怎么知道她性情暴躁的?”


    马速成愣了好一会儿,才解释道:“你那婆娘经常仗着你耍贼横,这是镇子上大家都知道的事。上次吃个流水席,给人记账的后生,骂得都吐血了,那谁不知道啊?”


    贺平安干了碗烈酒,把空碗往桌上一砸:“她没仗着我耍贼横,没我的时候,她也贼横!”


    他不知是醉了,还是话里有话,竟罕见地跟外人说起往事来。


    “我婆娘,当初敢捡罪臣的碎肢,那可是天下人都唾骂的男人,千百年都翻不了案的。人人避之不及,只有她拎了个筐就去了。我当时就觉得,这娘们儿也忒有种了,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贺平安按着马速成的后颈:“幸好那罪臣早早地死了,他若是不死,别看他是什么护国将军,就算他是天王老子,敢跟老子抢女人,那也得干死他!男人连这点劲儿都没有,那还当什么男人?你说是不是?”


    贺平安手劲儿大,再加上又喝了酒,没轻没重的,马速成被捏得连连称是。


    可即便是马速成这样附和他,贺平安仍然不怎么放心。


    刚把兵营的主力杀个七七八八,他就骑着抢来的战马回家了。


    别人都在那里清理战场,拼命往自己身上捞人头,等着论功行赏。


    他却只想回家看她。


    她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战利品!


    哪怕被她这样嘲讽,他也毫不在意,跟随马逐龙的结局。


    贺平安癫狂着说道:“就算跟着他打不出镇,我还可以跟随别人啊!这义我是起定了!你说他无德也好,说他是庸才也罢,就算被他利用个彻底,他毕竟也给我想要的东西了。老子不在乎与虎谋皮!至少有张皮!”


    那张皮,意味着权势。


    就算会被虎一口吞下,不还是有人前赴后继?


    跟着马逐龙起义,不过是在众多绝路里,选了一条绝路而已。


    这条路断了,他就再选别的。


    跟宋礼遇的梁子,是结定了!


    贺平安可能是古今唯一一个,因为婆娘被人抢了,就要起义的庄稼汉。


    他非要打到京城,砍了宋礼遇的头不可。


    别人为富贵,为荣华,只有他,是为女人。


    所有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要。


    但她只能是他的!被别人拥有过一天都不行!


    她跟前夫哥成亲,他虽然生气,可也没办法对前夫哥如何。


    毕竟,前夫哥已经死了。


    但宋礼遇还没死,他迟早要弄死他!


    花祝年觉得贺平安绝对是被马逐龙忽悠瘸了。


    “你以前不这样的,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对权势有了兴趣?”


    “以前没有机会。一旦有了机会,谁不想分一杯羹?”


    花祝年突然对贺平安极为失望。


    以前她知道他有自身的局限性,有很多事,她都不和他计较的。


    哪怕他天天乱吃飞醋,她也没有如何鄙视他。


    可如今,他就要变成跟宋礼遇一样的人了。


    那她还跟他过个什么劲?


    “你是不是,一定要跟着那群人起义?”


    “是!老子不仅要起义,老子还要一直起义,直到打到京城!老子若是当了皇帝,你就是皇后,老子若当了将军,你就是将军夫人。你不就是看宋礼遇有权有势,才跟他成亲么?以后老子混得不比他差,你就踏实跟着老子过。”


    “等老子攻上京城,那大宅子,大院子,就全是老子的!金银珠宝随你挑选。老子知道,你以前家境富贵,以后,老子照样让你过富贵日子。”


    花祝年忽地冷笑道:“那你和宋礼遇有什么区别?”


    怎么到头来,还是嫁了个这种玩意儿?


    命运仿佛在捉弄她一样。


    她避了宋礼遇三十年,到头来一个庄稼汉居然想要变成宋礼遇。


    宋礼遇那种败类,人人得而诛之,有什么好?


    贺平安捧着她的脸道:“没区别啊。之前有区别,之后就没区别了。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就变成什么样的!你喜欢宋礼遇,我就变成权臣,你喜欢前夫哥,我就变成大将军。”


    她忽地甩了他一?*? 巴掌:“我没有喜欢宋礼遇,也早已经不喜欢薛尘了。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贺平安发疯道:“那你到底喜欢什么?你要是不喜欢他们,怎么可能嫁给他们?你至今都不喜欢我,还不是因为年少遇见了太惊艳的人!我就是要变成他们,我不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你的爱。我不甘心!”


    “你真变成宋礼遇那样,我才是真跟你没法过了。”


    贺平安又恼又慌道:“你说什么?”


    之前他打过她那么多次,她都没有说出不跟他过这种话。


    可今晚,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了。


    她重复道:“我没法跟你过了,也不想跟你过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没有喜欢过宋礼遇。我很讨厌他,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种人。”


    贺平安根本不相信。


    他完全听不了她说不跟他过这几个字。


    花祝年被他一把扛了起来。


    第077章 他不喜欢我


    人永远无法拥有超出自己认知之外的东西。


    即便侥幸拥有在掌心, 哪怕握得再紧,也终将在某一天失去。


    就像,以贺平安的认知,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他, 也不知道她跟他过日子的原因……


    他什么都不知道。


    只是在她最窘迫的时刻, 误打误撞拥有了她, 不晓得要怎么爱才好。


    在夫妻生活出现危机时, 也只知道拙劣地模仿着,他以为她会喜欢的人。


    这一点,宋礼遇就比他聪明许多。


    宋礼遇知道她为什么不喜欢自己,知道她为什么不跟自己过日子。


    只是, 即便是知道,他也是不会改的。


    不光她是个骄傲的人,他也是。


    她的骄傲源于固执心性,他则是来自翻云覆雨的权力。


    哪怕最终得不到的话, 他就是摧毁她,也绝不会因她做出半分改变。


    不过是个女人而已,就算是年少挚爱, 也抵不过家族使命。


    她是他从一开始就放弃过的。


    不然, 也不会娶三十多房妾室。宋礼遇是个正常的男人, 自然也想享受到情爱的欢愉。


    只是, 他不怎么痴迷这些罢了。


    对她的执念是有,可远远不到为她放弃自我的地步。


    要他像贺平安一般,去模仿别人, 活着成为别人……


    做梦!他绝不!


    花祝年被扛得实在难受, 她低头想狠咬他的背一口。


    他大爷的,咬不动。


    这绝不是她牙口不好的问题, 是这老小子的背太结实了。


    她看他后背上戳的银枪头,还簌簌地往外冒血。


    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花祝年想要猛锤他的伤口一拳,可是又怕自己真的把他锤死了,最后只能挑着别处锤了一下。


    “你要死了!放我下来。”


    贺平安在进屋后,果然脚步顿了一下。


    不过,不是因为她捶打他,他皮糙肉厚,半点都感受不到她的捶打。


    之所以停下来,是他不想跟她去床上做,而是想换个地方。


    花祝年被重摔在那张供奉薛尘的方桌上。


    今晚,她没来得及将他收进柜子里。


    因为是王寡妇和贺平安的大喜之日,她想把他摆出来,沾沾喜气。


    还给他的身上,披了一张红布,倒更像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了。


    贺平安拿起那个小泥人儿,快要气死了。


    “你倒是会精心打扮他,你就对他这么好?”


    花祝年无奈道:“我对他怎么好了?只是给他披了层红布,这样也不行吗?”


    贺平安声泪俱下地嘶吼着:“不行!你怎么不把薛尘许给王寡妇?偏偏把我许出去?你早就不想跟我过了!你怕我做鬼还来缠着你,所以才给我定这门亲事。”


    把他就这样许出去,她多少还是有点心虚的。


    当时,也没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


    她避开了他痛苦的目光,将头扭向一旁。


    “你为什么不看我,我要你看着我!到底为什么不想跟我过?我跟前夫哥哪里不一样,跟宋礼遇又哪里不一样?”


    “你不用和他们一样,我也不喜欢他们。”


    贺平安掐住了她的脸:“你骗我。去了趟京城,你的心野了,已经野了!”


    他恨恨地去噬咬她,被她挣扎着扇了一巴掌。


    “我不在这里。”


    贺平安心都碎了一地。


    她不是说不跟他做。


    而是说,她不在这里跟他做。


    她还是怕前夫哥看到!都跟他睡了三十年了,她怎么还是惦记着他?


    贺平安狞笑道:“我就要在这里做,我就要做给前夫哥看。你看他会不会来救你。”


    花祝年的目光平静如秋水:“他为什么要来救我?”


    “你供奉了他三十年,怎么见你被我上,他都不来救你?可见,一切不过是你一厢情愿,他心里根本不承认你!人家是怎样的角色,生前好歹是护国大将军,你不过是一个漂泊的孤女,连葬他的钱都出不起!他怎么会看得上你?只有我,只有我才看得上你。”


    花祝年气到极致,居然笑了出来。


    贺平安本想看她失落,看她难过,却没想到会令她发笑。


    他在她耳边,猛拍着桌子问她:“你笑什么?你到底在笑什么?”


    “他不喜欢我,又怎么样呢?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就算是我一厢情愿,那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吗?”


    “好什么?”


    “当你有资格,为一个人做事的时候,就是会觉得很好很好。”


    花祝年的爱一点也不小气。


    从不会因为对方不给回应,就暴跳如雷地收回。


    她一生都大大方方的。


    况且,那种爱,也并非全然是男女情爱。


    “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都不知道来救你。”


    其实,这句话他说出来,都有些心疼了。


    他都替她难受!


    “他不必在危急时刻救我。我供奉他只是为了送他封神,也不是要他时时念着我的。”


    贺平安绝望至极,她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告诉他,她有多爱前夫哥。


    爱到,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也还是那样痴愚地爱着他。


    他痛苦地折磨着她。


    桌上的泥像被震倒,她艰难地扯下它身上的红布,遮盖住它的眼睛。


    却被贺平安一把扯开:“让他看!他连这点儿苦痛都忍受不了,还怎么成神?他还没我能忍!我忍了三十年,你没有一天是爱我的。”


    衡羿的确是在看。


    只是,看得并不如何真切。


    他被天道绞成了肉泥,还被已经坠了魔的上衡带入了浮华之境中。


    浮华之境是三界交融处,因为爱欲浓重且杂乱,可以躲避天道的窥探。


    坠魔的上衡早已经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了。


    他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正跟着他一点点地拼肉泥。


    其余两个小儿子,调皮地拿着衡羿的两只眼睛玩来玩去。


    上衡一边拼,一边毒舌道:“你下来一趟,怎么也不找副好皮囊?找副好看的,说不定就能勾引到你的小妻子了。找副这么普通的,让人拼起来都没兴趣。”


    轰地一下,肉泥溅了他一身。


    上衡轻笑着抚落下去,好脾气地说道:“脾气见长啊。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见你发脾气呢。自我坠魔以后,常听那些仙说衡羿仙君,是历任以来脾气最好的。”


    大儿子将衡羿的头拼好后,他这才终于能开口说话了。


    第一句就是对上衡的质问:“为什么要救他?”


    上衡拼凑着他的肩:“我哪里是在救他,明明是在救你。天道是没办法欺骗的,你自作聪明,以为只要漫天神佛看不出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他。现在怎么样,果然被绞成肉泥了吧。”


    其实,兵革仙之前就颇为直白地点破过衡羿的腹黑心思。


    只不过,他没有承认。


    而那时就连一直在吃瓜的神魔,都不觉得衡羿会对贺平安起杀心。


    大家都一直觉得他很有分寸,又勇又怂的那种。


    可实际上,自从衡羿下来后,贺平安所遭遇的每一次危机,都不是白来的。


    衡羿是天上的仙君,跟凡夫俗子抢妻子,会遭天道的惩罚。


    所以,他不抢。但是,贺平安也不能活。只是,他也不能直接动手。


    用一个最简单的意象来解释的话。


    就像衡羿走过河边,漫不经心地往河面上丢了一颗石子,为的是打自己在河中的倒影。


    在天道看来,这是很无聊的事,并不需要受任何惩罚。


    没有哪一条天条规定,神仙不能拿石子打水漂。


    但真实的情形是,衡羿丢下的石子,表面看是砸中了自己的倒影。


    但倒影下有一只小鱼,小鱼被砸痛后又开始胡乱冲撞。


    撞到一只昏睡的大鳄鱼。


    而恰在此时,贺平安要渡河,鳄鱼张开口就将他吞了下去。


    看吧,毫无破绽。


    无论如何追究,贺平安都是被鳄鱼吃掉的。


    再不济,再往前追究一层,是小鱼冲撞了鳄鱼。


    那还能往前追究吗?


    一条鱼的游动,不还是随便游的?


    而那枚砸向衡羿倒影的石子,早已经沉入了河底。


    再也不会出现。


    神若想弄死一个凡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若是想遮遮掩掩地弄死一个凡人,那就需要动一番脑筋了。


    衡羿下来后,就一直在动脑筋。


    贺平安遇到的每一件事,甚至是让他身处险境的事,都绝非偶然。


    而是有人漫不经心地打了个水漂,然后通过一系列的反应,轰地一下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衡羿不单单要瞒过天道,还要瞒过漫天神佛,就连魔界的精怪也要瞒着。


    最重要的,是瞒过花祝年。


    因为,他深知,她不会喜欢一个,为了她而触犯天规的神仙。


    哪怕是薛尘也不行。


    否则,那跟宋礼遇又有什么区别呢?


    以精巧缜密的心思,对着愚蠢莽撞的凡人,进行着降维打击。


    她不喜欢那样的仙君。可他,是想永远被她喜欢的。


    衡羿的心思有多深呢?


    其实,本来宋礼遇是没有对贺平安下杀心的。


    在发布命令之前,他找衡羿去谈了谈,打探一下他们夫妻之间的关系,近来如何。


    衡羿本可以如实相告,说花祝年从未喜欢过贺平安。


    但他没有。


    他当时说的是:“他们的感情多深,我只是个外人,并不清楚。但是,能让一个病痛缠身的小老太,长途跋涉地走近两个月,也要救的人,应该是很难忘的。他跟她,毕竟,生活了那么久。”


    当时,他说完后,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思,不至于遭天道的惩罚。


    还颇为恳切地求宋礼遇,要他务必把人给救下来。


    不然,花祝年是活不成的。


    他就这样,一句句地,将贺平安和那些人推向了死局。


    衡羿并没有直接参与杀人的过程。


    他只是,多说了几句,揣测的话而已。


    这样的话,无论放到哪里,都是挑不出错处的。


    在漫天神佛眼里,他越是没用,越是窝囊,贺平安就死得越快。


    只是,这样的招数用一次两次,或许没有人发现。


    可用得多了,就算别人察觉不到,天道是能觉察出来的。


    就像当初没有放过有所保留的小枣树精一样。


    此刻,天道也没有放过衡羿。


    哪怕,他是它在一众修仙者中,精心挑选的继任者。


    可做错了事,也是要罚的。


    天道何曾饶过谁呢?任凭你得天独厚,秉性纯良,可功过毕竟不能相抵。


    第078章 行


    无论他再如何不愿意承认, 此番他下来,干的就是抢夺人妻子的勾当。


    就算包装得再美好,也是在拆散人家的家庭。


    对贺平安一个庄稼汉来说,不仅有神觊觎他的妻子, 还屡次陷他入险境, 这怎么看都是很欺负人的事。


    衡羿夺妻, 跟宋礼遇夺妻, 本质上倒也没什么不同。


    都是不在乎她男人死活的。


    甚至,非常希望他死。


    贺平安可能就是感知到了什么,但是又没办法确定,到底是谁在暗暗搞他。


    这才屡屡发疯。


    他满腔的情绪无处发泄, 只知道莽撞地爱她,将她弄得遍体鳞伤。


    一个不会爱的人,留住人的方式,就只有恐吓。


    而前面那么多次, 天道都没有真正地降下惩罚。


    除去衡羿做得不太明显之外,还有贺平安也没有真正地受到什么伤害。


    这次之所以引得天怒,是贺平安的确在兵营里, 被衡羿害得死了一次。


    是上衡施法用保住了他的心脉, 所以贺平安的身上, 有隐隐的魔气。


    不然, 别的伤,就先不说了,光心口处的致命伤, 就足以让他摔下马。


    可他感觉不到任何疼, 银枪还被天雷给劈断了,只留了个头嵌在了那里。


    对他的生活造不成影响, 衡羿这才有被上衡拼凑起来的机会。


    上衡拼得很是细致,一边拼一边劝他:“其实,见好就收吧。你这次回天上,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毕竟,贺平安没死,天道也惩罚过了,你就别惦记别的了,继续当三界敬仰的无上神君不好吗?非要老了老了,弄得晚节不保。”


    “你要我回去?”


    “不然呢?你留下来,又能做什么?还想再被绞成肉泥啊?贺平安可命硬着呢。就是你的小妻子死了,他都未必会死。”


    衡羿没有回答。


    上衡又劝他道:“我想,这恐怕,也是天道的旨意吧。趁你还没犯下大错前,让你继续回去履行神职。”


    两个儿子手里拿的眼珠,忽地从他们的掌心蹦出来,胡乱地在房间乱窜着。


    仿佛在发泄着怒火。


    “我回去,她怎么办?她就要死了!死前还要被他这样对待吗?她供奉了我三十年,我、我甚至,不能救她。一次,一次都没有过!”


    不过,小孩子到底精力旺盛,再次紧捏在了掌心中。


    只是,怎么感觉湿漉漉的?


    上衡叹了口气:“一个女人而已,至于么?跟你冗长厚重的修道生涯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须臾之间。”


    当初,衡羿这孙子,就是这样劝他的。


    结果,直接让他喜当爹。


    喜当爹倒也不是不好,上衡还挺喜欢自己这个大儿子的。


    只是白白地跟妻子,错过了三百年时光。


    现在也轮到他来劝他了。


    私心上来讲,他是希望他能割舍的。


    当初他们一起修道,经历了万劫的时光,总不能到最后都坠魔了。


    可从情感上来说,上衡也希望衡羿能幸福。


    毕竟,他一只鹤,实在是孤单了太久。


    上衡从没见衡羿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


    就连当初轮回转世的那些,就算再如何地刻骨铭心,一旦他回到天上,断了就是永远断了,再不曾想起。


    只有花祝年,让他想了又想。


    本来以为把关于她的影像,从虚空镜上毁了就好了。


    结果删了还是想,直接跑下来找她了。


    这老神仙的凡心动起来,真是要命啊。


    唉。


    不过,本着同日的情谊,上衡还是尽量往正道上引他。


    免他一瞬间,真的堕入情网。


    再也逃不出来。


    那他就会跟他一样,成为三界最大的笑话。


    “你只是下了趟凡间,所以才会这样。等你回到天上就好了。”


    “你在天上的时候,又不是没见他俩睡过。”


    “人家两口子,都睡了三十年了。轮得到你下去拆散?”


    “再者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在这个位置上,是不能对人动感情的。怎么可以偏爱你的小妻子呢?这不仅对她来说,是场极致的灾难,对你自己也是啊。你就把他们,看成两根杂草,在风中黏蹭,看成猫狗交欢,不行吗?”


    行。


    怎么不行呢?


    衡羿之前在天上,就是一直这样看待他们的情事的。


    不然,也不会忍了三十年。


    他没有把她当成他的妻子。


    她对他而言,是风,是草,是猫,是狗……


    是自然中的万物,有着命定的运行轨迹。


    唯独,不是人。


    他没办法把她当成人来看。


    不然,一天都忍不了。


    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可以看着自己的妻子,被另一个男人以极其残忍的方式,不曾间断地睡了三十年。


    他受不了。


    上衡看他这死寂一般的表情,又想说些什么来劝他,却被衡羿无情地打断:“快拼吧。拼完,我还有事儿呢。”


    上衡的大儿子,拼得很是卖力。


    他知道自己不是他和娘的亲儿子,这些年来,一直谨小慎微地活着。


    两个弟弟,可以放肆地扔着这个人的眼珠玩。


    但他却不能拼得有丝毫差错。


    他们拼了多久,桌上的人就做了多久。


    贺平安的后背满是被抓的血痕。


    他的血浸染了她的衣衫。


    花祝年被他做急了,不住地咒骂他,侮辱他。


    “你真是老了!”


    “越老越没劲儿,就你还好意思做呢,迟早累死你沟槽的。”


    “你怎么不死在外头?”


    贺平安被她骂得直笑。


    她的恨比她的爱,要真实许多。


    没爱,有恨也好啊。


    他凑过去轻吻她的眼睛:“你怎么这么横?谁教你的?”


    “滚!”


    “我不。年年,我好想你的。”


    花祝年绝望到了极点,到最后已经骂不出什么花样来了。


    她冷声道:“你最好是,今晚用点儿力。”


    “怎么了?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贺平安,实话告诉你,我现在想死,你最好满足我。做不死我,我看不起你!”


    贺平安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看不起他。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


    “没有凭什么。就是,看不起你。我从一开始,就看不起你。你不是,知道吗?你倒是使劲儿做啊!弄不死我,你就是个孬种。哈哈哈哈哈!”


    贺平安本来在做的时候,就已经哭过一场了。


    好不容易把自己哄好,她怎么又在刺激他?


    他的眼泪一滴接一滴地砸落到她的脸上。


    想要质问她些什么,可是已经问了她三十年。


    也没听她说出个所以然。


    贺平安丢下她,走了出去。


    花祝年之前完全被他摁在桌子上,他一走,整个人都摔到了地上。


    全身都是他的血。


    贺平安随手拿起外面的高粱酒,咚咚地喝了五瓶。


    喝一瓶砸一瓶……


    喝完就去床上睡觉去了,也不再管她的死活。


    他在生她的气。


    贺平安不知道自己哪里不好,她为什么就不喜欢他呢?


    带着如何也想不通的疑问和怒火,他睡着了。


    鼾声渐起。


    花祝年低头系着自己的衣服,可是无论是里面的,还是外面的,都被他撕破了。


    她的衣服,全在他睡觉的屋子里。


    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她不想去那间屋子。


    刚刚他不断地在外面摔酒瓶子,真是个混蛋!


    那酒瓶子,是要还回去的。


    她只付了买酒的钱。


    花祝年是个过日子的人。


    其实,贺平安如果在一开始,只是想找个过日子的婆娘,那他们这一生都不会有什么冲突。


    偏偏他要个爱他的。


    今晚,注定无法平静。


    不仅这边的院子在闹,隔壁鲁大梁家的院子,也在闹。


    鲁大梁没死,回来了,可是柳春已经找了别的后生在家里过日子,还逼走了鲁绒绒。


    柳春做的事,村子里的人,一直都不理解。


    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大出门了。


    今晚,连喜酒都没来喝。


    花祝年踉跄着去外面打了盆水,不是为了给自己擦洗身体,而是先把那张供奉薛尘的书桌擦干净。


    她一边擦一边说道:“刚刚,让你见笑了。这,这是,我跟他之间的事,你不用因为没帮到我而自责。本来,也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的。”


    真正很爱一个人的时候,就是会为他找出各种理由。


    不是为了欺骗别人,而是为了欺骗自己。


    那张桌子,被她重新擦得干干净净。


    她觉得很累很累,已经不想再将盆里的水倒出去了。


    花祝年敞开着衣襟跪了下来,对小泥人儿说道:“你什么时候,能再来给我托个梦呢?我现在,可以死了吗?”


    话刚说完,眼泪不知道怎么就掉了下来。


    明明,她不是那么不坚强的人。


    可是,花祝年不想让将军看见,只好匆忙地低下头叩拜。


    眼泪砸落到地上,也砸在衡羿的心上。


    他现在也只是被拼好了,身上的灵力全无。


    可能又要像之前那样,被反噬一次,要好多天才能恢复好。


    花祝年在叩拜的时候,明显感觉到周围有踉跄的脚步声。


    贺平安刚喝了酒,她以为是他。


    后颈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


    刚想起身保护自己的小泥人儿,下一秒,就被衡羿抱了起来。


    他将她抱坐在两人都睡过的那张小床上,沉沉地垂眸看她,泪水砸落在她的颈间。


    内心的情绪,汹涌又克制。


    几秒过后,还是闭上了眼睛,怜惜地在她的额头上贴吻了一下。


    “年年,别拜他了,他没用。”


    第079章 他拿刀指着衡羿质问她


    花祝年活了五十年, 从没有这样慌乱过!


    哪怕是在刑场上,她也只是觉得绝望,内心却并不慌乱。


    因为,薛尘的死是不可逆转的。


    她只能接受。


    可此刻, 她完全没办法接受。


    内心剧烈的惊颤, 几乎要把她晃散。


    干什么, 干什么, 他这是在干什么?她有男人,男人还在隔壁屋睡觉,他怎么敢对她做这种事?


    是不是疯了!


    况且,她已经是一个饱受风霜的老太太了。


    和村子里其他的老太太并无不同。


    头发灰白, 皱纹遍布,皮肤松弛,身材走样……


    这孙子到底看上她哪儿了?


    图她年纪大,不想努力了, 可她也没钱啊!


    她甚至这一路上,花的都是他的钱。


    花祝年目光复杂地望着衡羿。


    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冷静下来。


    不对, 这孙子不对劲。他绝不是喜欢她才这样做。


    排除了一切可能后, 那就只剩最后一个了。


    花祝年铆足了劲儿给了他一巴掌。


    衡羿刚被拼好, 魂都差点被她打散了。


    就她刚刚那个力度, 脑袋给他扇飞,他都毫不意外。


    衡羿小声道:“年年——”


    后面的话还来不及讲,就又挨了她一巴掌。


    花祝年打得手都发抖了。


    她合拢着自己被贺平安撕坏的衣襟, 压低声音, 气愤至极:“你看我落魄成这样,就觉得我任人欺凌, 连你也想轻薄于我,是不是?”


    “不是。年年——”


    啪——他再次被她打得偏过头去。


    她在他怀里气得浑身颤抖:“你喊我什么?我都能做你娘了!”


    衡羿不想再喊她花大娘了,她是他的小信徒,是他的小妻子。


    他喊年年有什么不好呢?


    “年年——”


    花祝年痛心疾首地说道:“我看你是要死了!好的不学,学坏的。你别想再要我的绒绒了。”


    大概是刚刚拼凑起来的缘故,他现在呼吸都会觉得疼痛。


    再加上被她抽了好几巴掌,衡羿委屈又疲惫地将她往上抱了抱,自己埋头在她的颈间寻求着安慰。


    “年年,我本来,也是不想娶她的。”


    如果说他之前的动作,是一种冒犯的话,那现在对花祝年来说,已经是侵犯的程度了。


    除了贺平安,并没有第二个男人,对她做出如此举动。


    “你,你想死,不要拉着我!我告诉你,你贺大叔,就睡在隔壁屋!”


    衡羿沉声道:“那又怎么样呢?”


    “他会弄死你的。如果你识趣的话,就放我下来,然后离开这里。我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保命的机会我给你了,要不要的,在你。”


    衡羿忽地闷笑一声,在她的颈间黏蹭着。


    花祝年惊得一阵颤栗,用力推拒着他:“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你别逼我扇你。”


    他一边痴迷地蹭着她的脸,一边用手去遮她敞开的衣襟。


    花祝年听衡羿在自己耳畔,温柔地轻喃。


    好像,有花在寂静之地盛开。


    “年年,你在担心我,是不是?”


    “你就连斥责我,都是压低声音,不敢高声喊的。因为,你害怕他醒过来打我。”


    “你的心思,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花祝年听完觉得,他真是想多了。


    她并不是怕贺平安打他,主要是怕贺平安打自己。


    贺平安那个糟老头儿,她最清楚他的性情了。


    哪怕她跟后生没什么,她这个时候把他喊过来,贺平安也是连她一起打的。


    无论她是否自愿,他根本看不了她跟别的男人走得太近。


    勾引她的男人会挨打,而她也是免不了一顿揍。


    花祝年正欲辩驳的时候,衡羿就很轻地在她颈间的伤口处,轻吮了一下。


    衡羿在人间轮转的时候,有过女儿身,也有过男儿身,就连畜生身也是有的。


    他跟不同的人和动物都做过。


    可是,百千万次的情事,竟没有刚刚的吮吸心动。


    她的手被他紧紧地攥住,不许她反抗分毫。


    越挣扎越紧。


    花祝年完全没有任何心动。


    她已经想着待会儿找把剪刀戳死他了。


    没想到,自己都一把年纪了,还会遭人轻薄。


    狗日的,等她弄死他,他就老实了!


    她正在心里暗暗咒骂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怒吼。


    “啊——”


    吓得她一激灵。


    贺平安现在真是怒目圆睁,感觉浑身都冒着烈火。


    他气得已经站不稳了,猛烈地锤着墙嘶吼道:“你们在干什么!”


    衡羿缓缓地从她颈间离开,转过头看向贺平安:“你看不到吗?我在吻她。”


    花祝年咬牙切齿地对衡羿骂道:“天杀的狗杂种!我老实巴交了一辈子,怎么老了老了,要被你这样连累?”


    贺平安已然冲了过来,花祝年连滚带爬地去到了小床的角落里。


    这真是说不清了。


    不过,她还是尽力澄清道:“我,我,这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勾引他的,我也不想跟他有什么。他大概是疯了。”


    贺平安本来就多疑,花祝年前半辈子,白老实巴交了。


    他根本就不信。


    以目前他看到的情况来看,他只会觉得,她背着他到底睡了多少人啊?


    法力尽失的衡羿,被贺平安拎了出去。


    贺平安的身上,隐隐有魔的加持。


    那是上衡给他的力量,为的是护住他的心脉。


    衡羿现在像一个病弱的垂死之人,根本不是贺平安的对手。


    几下就被他砍倒在地。


    花祝年听到外面没有打斗声了,又担心贺平安真的把那后生给弄死。


    可是,她现在也不敢出去。


    万一他连她也一起打,她今晚应该会很疼。


    死倒是没什么,但她是个很怕疼的人。


    也不喜欢被贺平安折磨。


    如果她出去的话,会不会更加被他误会?


    贺平安向来敏感,花祝年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今晚的事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可能是太过害怕的缘故,花祝年躺回了小床上,身体缩成了一团。


    准备当缩头乌龟。


    只是,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闪现过衡羿看她的目光。


    那是一种,她很难形容的目光。


    他年纪轻轻的,正是喜欢漂亮女孩子的年纪。


    为什么要用那种目光看她?


    花祝年最终还是壮着胆子,走了出去。


    出去一看,好家伙,后生被砍得满身是血。


    可是,贺平安手中的刀还没停。


    似乎要将他砍成肉泥一样。


    花祝年上前拦住他:“别砍了!”


    贺平安猛地将她甩开:“砍完他,老子再砍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他抱的人是鬼?老子亲眼见他对你又摸又亲的。你们这对乱搞的贱货,终于被我逮到了!”


    花祝年不忍心看一个年轻人被乱刀砍死。


    “让他走不行吗?他本来也不是这里的人。今晚的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


    贺平安怒吼道:“我为什么要忍着?为什么要放过他?他抢的是我的妻子!住的是我盖起来的屋子!就连那张床,都是我亲手为你打造的。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我一砖一瓦建起来的。他算个什么?”


    花祝年知道贺平安心里有怨气,连忙安抚他:“他什么都不算。他,他就是,今晚突然发疯了。我们别跟他一样,好吗?他都是能当我儿子的人了,我能跟他有什么呢?”


    这种话,她不说还好,她一说,倒是给了贺平安光明正大弄死衡羿的理由。


    他拿刀指着衡羿质问她:“你知道他是谁吗?”


    花祝年哭着摇头,拉扯着他的衣袖:“放他走吧。以后,我再也不跟男人说话了。”


    贺平安抚去她脸上的泪水:“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这后生的错。你记得,之前你那个去世的老姐妹儿吗?”


    花祝年点了点头。


    “那你还记得,这后生是什么时候,来咱们家的吗?”


    花祝年回想了一下,跟老姐妹儿的葬礼是同一天。


    贺平安胡诌道:“这后生是流窜作案的,专门对你们这个年纪的女人下手。我今天弄死他,算是为民除害!你拦我,就是作恶!”


    衡羿听完冷笑了一下。


    这,这也算是,他的报应吧。


    想当初,他做了诸多孽,就是为了拐弯抹角地弄死贺平安。?*?


    如今,也被他彻底地污蔑了一次。在他的小信徒心里,他是罪大恶极之人。


    花祝年震惊道:“你怎么知道?你有证据吗?”


    贺平安继续胡诌着:“起义的队伍里,有人早就听说过他,甚至见过他作恶。他就是从别的村子里赶过来的。老子见多识广的,什么不知道?”


    花祝年听过后,便不再拦着他。


    可是,等她退去后面时,又忍不住回想到,自己远赴京城这一路的点滴。


    如果,这后生是个坏人的话,那路上,他有太多机会对她做些什么。


    但是他并没有。


    花祝年再次上前,拦住贺平安:“容我问问他。”


    贺平安挥舞着大砍刀道:“你问他干什么?你问他,他就跟你承认了?”


    “就算他不承认,我也能听出真假。你就让我,问问吧。”


    花祝年将衡羿脸上的血擦去:“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


    “如果是呢?”


    “是的话,用不着贺平安,我就会砍死你!”


    第080章 到时候哪个厉害选哪个呗


    衡羿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还笑了一下。


    是的,她没有看错,他的确在笑。


    不像释然的笑,更像是自嘲。


    花祝年急得骂他道:“你这孙子倒是说话啊!”


    衡羿睁开眼睛, 血珠淌了下来。


    贺平安往他脸上砍了好几刀, 现在血肉全外翻着。


    贺平安讨厌衡羿那张脸。


    因为年轻。


    可他, 已经不年轻了。他甚至觉得, 花祝年就是因为对方年轻,才会跟他搞到一起。


    因为这后生长得并不好看,可以说相当一般,还没他当年好看。


    不知道她怎么就看上了, 真是没品。


    他躺在掺着酒香的湿润土地上,想象着之前,小信徒被贺平安按在泥里打的场景。


    他们也算是同躺过一片地方了。


    原来,地上这么凉。


    “如果你相信我, 就不会问我。对于不信任我的人,就算我说不是,又有什么用呢?”


    衡羿在讲话的时候, 外翻的血肉在寒夜中, 腾腾地冒着热气。


    花祝年觉得必须赶紧找村医给他缝上。


    脸虽然毁了, 命得保住。


    贺平安听不了衡羿讲话, 他恨不得把他脑袋砍下来。


    “你们倒是郎情妾意起来了!”


    他说着就往花祝年的肩上踹了一脚:“你还有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


    花祝年感觉自己的胳膊,好像被踹下来了。


    她捂着肩膀回头说道:“我怎么没有?这不是在问吗?”


    “你问什么?我就问你,还在问什么!到底有什么好问的?我说就是他干的, 你是信他, 还是信我?”


    贺平安抡起刀来就往衡羿的腿间砍,他要废了他!


    废完他, 再把他给剁碎。


    妈的,敢跟他抢女人,真是活腻歪了。


    他现在心里确实憋屈,也确实有气。


    当初,收留这后生在家里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遭。


    贺平安防了花祝年一辈子,她身边连只公蚊子都没有。


    哪里想到会被一个后生,把魂给勾走呢?


    让他亲眼看见他们在床上缠绵,她都没有跟他那样过!


    贺平安心痛至极。


    不知道为什么女人总是这样爱骗人?


    花祝年在他面前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结果被他亲眼撞见她的奸情。


    隔壁院子里的柳春,也是任劳任怨了一辈子,鲁大梁前脚刚被斩,后脚就领了个年轻的后生回家。


    现在鲁大梁又回来了,也正在家里闹呢。


    他看这女人啊,就得挂墙上,才老实。


    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花祝年上前抱住他的腰:“你别再砍了,到时候弄死了人,官府又要找。我没几条命,能去京城救你了。”


    贺平安一把将她推开:“你少来!你根本就不是去京城救我的。你不过是去找你的老相好,当然路上肯定也没少跟这后生厮混就是了。你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贺平安砍急了眼,誓要砍死衡羿。


    衡羿还止不住地挑衅他:“你有本事就砍死我。不砍死我,我瞧不起你。”


    这就话,跟刚刚花祝年说他的一样。


    贺平安顿时发了狂。


    他转过身看着花祝年说道:“你跟他也说过,是不是?”


    花祝年慌乱地摇头:“这种气话,我只跟你说过。”


    贺平安变态吃醋到什么程度呢?


    就是花祝年骂他的话,他都只允许她对他讲。


    不能对别人讲。


    贺平安疯狂地往衡羿身上砍去。


    花祝年抱住他的胳膊:“你别再疯了。让他走吧,行吗?”


    贺平安转过头,对着她嘶吼道:“你以为老子不敢砍你是不是?再拦连你一起砍!”


    花祝年也是被折磨累了。


    “那你就砍啊。砍死算了。你现在已经回来了,我也不会再去别的地方。就这样将就着过下去不行吗?”


    贺平安掐住她的颈问她:“跟我过,为什么是将就?你为什么要将就!就不能爱我吗?你爱我啊!”


    她被他掐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我说的,是,让你,将就,一下。”


    贺平安忽地松开了她:“我不觉得将就啊!我一直都没有将就过啊!我喜欢你,我想永远跟你过日子。”


    “那你,就别砍他了。若是砍死他了,他家里人,迟早会找过来的,到时候怎么交待呢?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他住我们家。”


    “婆娘,只有他死了,我们才能过下去。家里人来找算什么,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


    花祝年听完忽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觉得贺平安疯了。


    原来以前不过是他正常发挥,现在才是真疯了。


    贺平安一刀一刀地砍着,衡羿却希望他如此。


    等他对自己发泄完……


    他就真的要毫无愧意地跟他争小信徒了。


    花祝年从院子里找个根木棍,对着贺平安的脑袋猛敲了一下。


    没敲晕,他反而转过了身,满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这好像,是她嫁给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这么重的手。


    花祝年赶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又敲了一下他的前脑门儿。


    贺平安直直地躺了下去。


    她愧疚地给他鞠了一躬:“对不起啊。我想过几天安生日子,等把这后生弄走后,我们就还像以前一样。”


    衡羿虚弱地开口问她:“年年,你相信我么?”


    她看了他一眼,为难地说道:“不是,你都被砍成这样了,就老实点儿吧!别对我存不好的心思了,我是真看不上你。”


    说完又怕他真死了,又补了句:“你坚持会儿啊,我去找村医。”


    花祝年离开后,兵革仙忽然出现。


    她刚刚都在一旁吃半天瓜了。


    还从来没有见过衡羿狼狈成这样,被人抓奸在床。


    衡羿现在半点儿灵力都没有,浑身上下哪哪儿都疼。


    看见兵革仙似笑非笑的样子,忽然涌出一股无名之火!


    他对她诘问道:“你怎么还不回天上去?说是给儿子收尸,你儿子的命数早就变了吧。”


    兵革仙在他旁边坐了下来,看着周围的山势道:“这里是个好地方。杀气、戾气、怒气、怨气……什么样的气都有。极乱之地,才会大破大立。而且,从风水上来说,又是坐水骑龙格。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衡羿不以为意道:“世间龙脉众多,有好有坏,现在这位上去之前,不也是发自龙脉之地?你凭什么觉得,下一位从这里走出来的,就是天道选出来平乱的帝王?”


    兵革仙笑了笑:“我从来没有这样认为过。谁他妈在乎啊!人间祸乱因百姓共业而起,天道想惩罚到什么时候,就惩罚到什么时候。跟我有个屁的关系?”


    “那你跟我说什么坐水骑龙格?不是在隐晦地暗示我,这里会出新的帝王?”


    “就算我不暗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前些日子,荧惑守心,说明旧的帝王大势已去。天人交感,那么重要的星象,你不会以为只是死个太子,就是所谓的应象了吧。”


    衡羿忽然间想到了些什么:“兵营里的反叛者,是你。”


    他说的很笃定。除了她,没人会干这种事。


    兵营里的人,对百姓作恶可以,可胆识实在不足。


    兵革仙,本就源于世间的不平之气。


    自诞生起,就执掌天下的兵革大势。有她在的地方,总是反抗得最激烈的。


    因此,挑动兵营的一部分人,跟马逐龙的队伍里应外合,才最符合她的本性。


    兵革仙倒也没有怎么遮掩。


    “战士军前半生死,美人帐下犹歌舞!既不考虑战士的生命,又不问美人愿不愿意。一边偷安,一边压榨,不反难道留着过年吗?”


    衡羿知道,她一向是如此暴烈。


    “我不知道新帝上去后,会把这个世间带去哪里,也根本不在乎是否继续生灵涂炭。我只知道,我儿子如果做一个小兵,不是被饿死,就是被上级打死!但他如果反,那就有可能成为开国将领。就算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可是,命由己造,我偏要为他改命!”


    “不是续几天,我要给他续好多好多年,要他成为不可撼动的人。只要让他找到宏大的天命,就会成为替天执行任务的人。上天是不会让他早亡的。”


    “衡羿仙君,这是我跟你的不同。你只知道陪着她,却无法改变她的命运。你到底还是更爱惜自己的羽毛。”


    此话不假,虽然兵革仙说的改命,有几分道理,但也不是全无风险的。


    衡羿不可能为了自己的小信徒,去扭转天下大势。


    强捧她一个小老太,去做什么开国将领。


    他下来虽是为了看她,但更重要的,是断绝自己的念想。


    她倾其所有痴愚一场,最终,也不过是他的历练而已。


    神职从来都比她重要,这是他一直都确定的事。


    没有人会为了救一只蚂蚁,放弃自己的一切,甚至坠魔。


    当初他就是这么劝上衡的。


    上衡听了。


    可他,也只听了他这一次,后来竟再也不听了。


    衡羿不会为小信徒,做到这种程度。


    她想都不要想。


    “你就这么确定,马逐龙会成为新帝?”


    “哈哈哈哈哈!他成个屁!他不过是最微毫的牺牲品而已。我儿子总要需要一个跳板,来脱离原有的环境。等他有些资历,打出点名声,才能去别的队伍投诚。现在各地起义的这么多,到时候哪个厉害选哪个呗,何必要从一而终呢?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有的是时间跟命运周旋。”


    花祝年这一去,竟一直没有回来。


    贺平安拉着衡羿去找,他也是没想到,这孙子被他砍成这样,第二天居然还活着。


    他之所以寸步不离这孙子,就是怕他跟自己婆娘商量好,到时候一起跑。


    只要把他绑在自己身边,就不怕他们私奔。


    已经三天过去了。


    突然,在深山老林里,出现了一具无头女尸。


    村子里的人都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