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前男友
蒋萤下意识低头, 将围在脖颈间的围巾往上一拉,遮住了自己的半张脸。
见站在树下的陆之奚并没有看过来,她心里开始犹豫。
难道现在掉头回宿舍?
或者挡住脸躲开他, 绕小路去图书馆?
想到俞斯言现在已经在图书馆等她,还特地给她带了糖和暖手宝, 蒋萤实在说不出自己不去了, 让他也回学校这种话。
思索了片刻, 她将肩侧的帆布包掉了个头,背面朝外,又戴上帽子, 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快步往自行车棚右侧那条狭窄破旧的通道走去。
可她不过往外走了两步,陆之奚就似有感应般抬起头。
羽绒服,厚围巾, 雪地靴, 都是女孩子们在冬天里最常见的打扮,但他就是知道那是她。
至少那个在她眼里超越了香奈儿的卡通帆布包,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蒋萤走着走着就感觉到身后有人在快步靠近,心里咯噔一下, 头也不回就拔腿就往外跑。
可两人身高差距太大, 陆之奚三步并做两步直接跨到她前面,蒋萤这一冲刺, 直接冲进了他怀里, 脸正正好砸在了他的胸口。
他穿得太少,帽衫里大概就一件短袖, 体温就这么透过布料扑在她脸上。
蒋萤惊得往后退,却被他牢牢扣住了肩膀。
用来遮住脑袋的羽绒服帽子被扯下, 露出她写满了紧张的脸蛋,黑漆漆的眸子因为惊吓而睁得圆圆的。
陆之奚知道她故意躲他,心里不高兴,又不想对她发泄情绪,就这么垂眼盯着她,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寒冷的原因,他的脸色异常的白,双瞳在白日光线下像晶莹的玻璃珠,秀挺的鼻尖泛着薄红,双唇如失色的花瓣。
像极了由白瓷制成的那种昂贵又精致的人偶,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
“你的力气有点儿大。”蒋萤语气生硬地说。
陆之奚扣住她肩膀的手立刻松了五六分的力道,但就是不放开她。
“这几天你还好吗?”
他说话时带有不明显的鼻音,语气又恢复了从前那样的温和,仿佛什么冲突都没有发生过。
蒋萤捏紧了背在肩侧的包带,没吱声。
“跟我说说话吧,萤萤,我想和你说话。”他轻声说。
蒋萤低着头,陆之奚看着她,两人面对面僵持着。
沉默了半晌,她才慢吞吞地开口:“冬天穿这么少,不冷吗?”
陆之奚微微一怔,语气忽然变得轻快了一点,“我们那儿很多人在雪天都穿短袖。”
他话音一落,蒋萤终于抬头看他了。
在去年的冬天,当他们还并未在一起的时候,她在某一个雪天里曾经这样问过他。
而他也曾这样答。
彼此都没想到对方还记得。
稀松平常的往事浮上心头,也因为物是人非而变得不是滋味。
蒋萤吸了吸鼻子,维持着平缓的语调:“我们不会再在一起了,你也别来找我了。我不需要你再为以前的事情道歉或者弥补什么,如果你一定要做些什么,那就去跟斯言道歉。”
“我不会跟他道歉的。”
陆之奚面无表情地说,“我还记得上次他亲了你,他之后最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是我的男朋友,过分的人是你。”
蒋萤强调。
她还想起了陆之奚偷看她小号的事情,气恼和尴尬又涌上心头,却碍于面皮太薄,想要指责他的话徘徊在唇边,半天都说不出来。
陆之奚还在拿俞斯言跟他自己比较。
“他哪里比我好?今天是你的生理期吧,他就这么让你大雪天一个人走在外面,什么也没给你准备。”
“他还不知道我”
没等蒋萤说完,陆之奚就嗤笑了一声,“他连这个都不知道。”
蒋萤忽然意识到根本没必要跟他讨论这件事,索性直白地说道:“就算我男朋友在别人眼里没那么好,对我来说他就是最好的,你没必要这么说他,这不会影响我对他的看法。”
陆之奚果然不说话了,他看上去好像想要问什么,蒋萤猜得到,也相当坦诚地告诉他:“如果我们还在一起,如果你愿意把你的问题告诉我,我也会这么对你,无条件支持你。”
就在这一瞬间,陆之奚平静的神情终于发生变化。
他的呼吸变得很沉,眼角晕出了浅淡的红色。
蒋萤觉得自己已经把话说得够清楚,又低下头去看脚下的积雪,不再看他。
感情这件事,一旦过了时机,就不可能再原模原样地恢复。
一切都变了。
“我要去图书馆了。”
她轻声说,“真的,你别再来了。现在除了你跟斯言道歉这件事外,其他的我都不想听。”
这时天空忽然又飘起了雪,和陆之奚突然闯入校园那天一样,纷纷扬扬地连成一片白色。
像他们之间缓缓降下的帷幕。
“告诉我,萤萤。”
陆之奚的声音像一片轻缓的薄雾,穿过雪花飘入她耳中。
“怎么能让你们分开?”
听出他轻飘飘的语气里隐藏的执着,蒋萤猛然抬眼,神色怔然地看着他。
刚才浮现在陆之奚眉眼间的脆弱情绪已经全然消散,他现在相当冷静地对她说,“只要能让你们分开,我什么都可以做。”
“这不是一个可以讲条件的事情。”
陆之奚凝视着她,缓缓道:
“俞斯言的姐姐俞善,最近准备参加一个选秀节目。他的父母俞诚、林静秀在上海一所大学任教,正在准备一个生物科技项目的立项申请,而你的男朋友俞斯言,最近想要申请远程参加哈佛一个心理学实验室的科研助理工作”
蒋萤瞬间变了脸色,浑身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几乎是下意识伸出手,往他脸上狠狠扇了一耳光。
这一下她几乎用尽了全力,陆之奚被她打得偏过脸去,长长的睫毛轻轻颤着,瓷白的脸颊上泛起明显的红印。
就连蒋萤自己的手心都疼到发麻。
但陆之奚却没生气,他甚至笑了一下,随后牵住她扇他耳光的那只手,轻柔地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
“疼不疼?你的手很凉,跟我去车上吧,我们回公寓边吃边说。”
陆之奚声音轻柔。
*
车就停在最近的校门外,陆之奚坚持替她拎包,走到一辆黑色轿车边时,又让等在那里的司机让开,率先走上前为她打开车门。
一坐上车,司机就默不作声地直接发动引擎,朝公寓的方向开去。
路上谁也没说话,抵达公寓时恰好是中午。
公寓里每一个角落都被人重新打扫过,甚至放上了绿植,稍微有了一点人气儿。
她和陆之奚曾在这个公寓里度过很多个快乐的日子,也在这个公寓里经历了一次于她而言极其惨烈的告别。
蒋萤不喜欢这里。
在客厅沙发一侧的矮桌上堆放着几个药盒,看上去像是退烧药。
她扫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什么也没说。
陆之奚注意到她的反应,默默将她的包挂在门口,“今天是你的生理期第二天吧?我给你熬了红糖水,饭后歇一会儿就能喝。”
早就等候在厨房的佣人立刻把餐点端上桌,全是蒋萤喜欢吃的菜。布置完餐桌,佣人直接悄声离开了公寓。
一切都好像回到了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但蒋萤知道,这是陆之奚故意的。
她坐在桌边并没有动刀叉,语气生硬地对陆之奚说:“你这样很卑鄙。”
“先吃饭。”他替她将菜分装到餐碟里。
“我吃不下。”
见她这么抗拒,陆之奚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萤萤,你是觉得我要把他们的事情搅黄吗?如果是这样,你真应该等我说完,这样就不会被我骗过来了。”
“什么意思?”
“俞斯言的姐姐准备参加的选秀节目已经被其他资本塞满了人,她注定要落选。他父母的项目不在扶持的研究领域,大概率得不到资金审批,而你的那位男朋友的申请——他面临的竞争对手来自其他常青藤名校,清大的背景在那些学校面前根本没有优势。
“萤萤,和他分手吧,这些事情我都可以帮他做成。他之后不是要去美国吗?我送他房子,送他车都可以。你如果没办法帮他做决定,我就去找他谈谈。据我所知,他姐姐在娱乐圈已经一年都没有工作了,而他父母的教职评级也会因为无法项目立项而受到影响”
陆之奚慢条斯理地将他的条件抛出来,眼神温柔地看着她。
“你应该清楚我对他的态度,如果可以,我会把他揍到痛哭流涕。但我不希望你像那天那样害怕我,我想让你开心。现在他会感谢你的,因为你,他全家都会过得比以前好很多。”
有钱人的把戏。
蒋萤面色苍白地想。
这甚至比那种拿出五百万让人离开更加恶劣。
如果举极端的例子,这就像一个富有的人走到濒临饿死的乞丐面前,拿出一张一亿美元的支票,告诉乞丐,如果他能跪在街边学一天狗叫,这张支票就是他的了。
蒋萤忽然意识到,像陆之奚这样的人之所以有钱,不是因为他们善良且品德高尚,而是因为他们善于找准时机,为自己创造有利条件,威胁也好,引诱也好,穷尽一切手段来战胜对手。
可这不是像她或者俞斯言这样的普通人的生活逻辑,如果俞斯言知道了这件事,无论他怎么选,都是在被陆之奚羞辱。
“你这几天的做法让我真正地讨厌你了,陆之奚。”
蒋萤垂下眼去,盯着面前瓷盘上精致的花纹。
“也许你们这样的人在做生意的时候会用这些手段,但如果你在感情里还这么做,就显得你很下作。现在的你跟八月时的你根本没有区别,你只顾及自己的感受,而不尊重我的意愿。”
“可如果尊重你的意愿会让你和别人在一起,我做不到。况且我给出的条件足够好,如果”
陆之奚声音一顿,随后几乎是咬着牙继续说:“如果你真的喜欢他,不应该为他着想吗?”
蒋萤沉默了很久。
这时,她随手放在一侧椅子上的手机屏幕亮了,是俞斯言的消息。
「什么时候到图书馆?」
「还没来吗?」
「是不是陆之奚又去堵你了?」
「我在去公寓的路上,看见消息给我回复,我很担心你。」
手机从昨晚睡觉时就调成了静音,而陆之奚坐在她对面,恰好在视野盲区。
蒋萤抿了抿唇,提出要求:“我想喝你榨的果汁。”
“好,我现在给你做。”陆之奚终于露出了高兴的神情。
他起身打开冰箱,里面存放的水果也都是蒋萤喜欢的。
“放苹果、番茄和橙子可以吗?”
“可以。”
陆之奚走进厨房,背对着她拿出榨汁机,熟练地开始处理水果。
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几秒,悄然迅速起身走到门口。
拿起包的那一瞬间,蒋萤的目光忽然扫过一侧放着的手工陶土包和颜料盒,猛地一滞。
可她也不过是犹豫了一秒就迅速回神,随后拿着包拉开大门,撒腿往外跑去。
也是在这一刻,厨房里的人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拔下榨汁机的插头后立刻转身往外追。
电梯间有两部电梯,一部恰好停在十九楼,另一部停在十八楼。
蒋萤动作迅速地冲进电梯,迅速按下一楼的按钮,就在陆之奚脸色难看地跑出来时,电梯大门恰好合上最后一寸缝隙。
电梯内,随着一侧小屏幕上的数字迅速变化,蒋萤的心脏也在扑通扑通的跳着。
她趁着这时间给俞斯言发了一条语音简单说明情况,问他到哪里了,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哆嗦。
电梯抵达一楼,叮咚一声,电梯门开,蒋萤冲了出去。
刚跑出去六七步,她就听见另一部电梯开门的声音。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陆之奚声音沉闷地对她说:“回来!”
他很生气,似乎又很伤心。
蒋萤脚步不停地冲出公寓大门,北京的大风瞬间如利刃一般刮在她的脸上,吹得她头疼,眼睛也疼。
陆之奚追得太快,她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心里感到惶恐、茫然、不知所措。
就在这时,路边一辆车头立着飞天女神车标的黑色轿车上忽然冲下来两个西装笔挺的彪形大汉。
一个穿着开司米薄衫和浅色长裤,浑身贵气的黑发男人也从车内下来。
他手一伸,指着要去拉住蒋萤的陆之奚,言简意赅:“把那小兔崽子给我按住!”
第32章 前男友
“你千里迢迢从纽约飞过来, 就是为了插足别人的感情,当第三者。”
听到对方甚至是用肯定语气说出的话,陆之奚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插足。”
陈书淮短促地笑了一声, 带着讥诮的意味。
两人坐在公寓的沙发上,一左一右靠在两头, 但因为都是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沙发显得比往常看起来要小。两个保镖就守在门口, 挡住陆之奚要出去的路。
陆之奚有些烦躁地看了眼站在门口的保镖,扭过头去看着窗外灰白的天空和飘落的雪花,闷声问:“你怎么来了?”
陈书淮目光瞥向他。
“你以为我想来?昨天我和你嫂子刚回香港, 今早我还没给女儿喂完奶,美国那边连续打来两个电话,跟我说你跑了好几天,不接电话不回消息, 找我上北京抓人。”
“我这事儿不需要你管, 你回去陪嫂子吧。”
陈书淮冷笑:“你收我红包的时候怎么不说这句话?”
“哥,我已经成年了,你能不能让我自己处理这件事。”
“嗯,成年了。刚才在楼下拉扯人家小姑娘那样子, 我就在幼儿园见过这种。”
被明里暗里讽刺了一番, 陆之奚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略微有些孩子气的,强忍烦闷的表情。
陈书淮也懒得跟他多说, 拿起手机在家庭群里发消息说逮着人了。
虽然两人关系是表兄弟, 但血缘得往上算两代,陆之奚的姥爷和陈书淮的姥姥是亲姐弟, 实际上他们只能算远亲。
也许是因为上世纪早早举家移民至北美,陈家非常强调家族团结。陈书淮是他们这一代孩子里最年长的, 也在曼哈顿出生长大,而陆之奚从小就活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也被他划入管辖范畴。
甚至由于威廉姆斯家族的特殊氛围,只有陈书淮会在这种事情上管他。去年他在纽约和私生子那场闹剧,也是在陈书淮安排他回中国休养后才终于结束。
只不过现在陈书淮刚当爹有了女儿,最小的亲妹妹少希又刚成年,刚才看见陆之奚在楼底下把小姑娘吓得眼泪汪汪的,但凡当时有皮带在手上,他真的会抽他。
陆之奚捂着额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嫂子和明茵明蓁还好吗?”
听这小子终于记得问候家人的情况,陈书淮语气缓和了下来。
“挺好,你嫂子前几天还问起你,两个小的已经会说话了,过两天她们就回北京看姥姥姥爷。不过你赶不上见她们,过段时间我们回纽约再找你到我们家吃饭。”
陆之奚转过头看他,“什么意思?”
陈书淮通知他:
“给你买了最近一班回纽约的飞机,今晚你收拾一下,明天老老实实滚回耶鲁去上你的课,把你家里那点儿破事处理清楚,别再想着怎么欺负小姑娘。”
他来之前已经把陆之奚的事情问清楚了,没什么想说的,就俩字:无语。
十九岁的年纪不好好学习和准备自己的事业,搞这些有的没的,家里人也不管,长辈没有长辈的样子
“我不回去。”
“由不得你,我会安排人押送你上飞机,纽约那边也有人在机场接你。”
陆之奚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而问:“蒋萤呢?”
他刚才在楼下被陈书淮带来的保镖直接扭送回公寓,都不知道蒋萤去了哪里。
陈书淮说:“她和你妈在楼下咖啡厅。”
陆之奚猛地变了脸色,“她怎么来了?”
“香港的家宴啊,你妈也参加,她自己要跟过来。”
想到陆琇和蒋萤坐在一起的场面,陆之奚的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我要去找她。”
陈书淮连眼皮都没抬,“不行。”
他推了一整天的会议来这里,这会儿已经开始用手机处理几封急需他sign off的邮件,不是很想理会陆之奚。
身为日理万机的大集团董事长,陈书淮偏偏还得在这里守着自己这个不闹则已,一闹惊人的表弟过夜,等他被押上飞机再走。
陆之奚站起身,门口的保镖也立刻警惕起来。
他和两个黑衣大汉对上视线,过了几秒,面无表情地说:“哥,我揍了她男朋友,想去道歉。”
这话终于引起了陈书淮的注意力,他收起手机,警告道:“别跟我耍心眼儿。”
*
位于公寓大楼二层的咖啡厅主要服务于这栋楼的住户,装潢也相当高档典雅,音响里播放着舒缓的蓝调音乐,浅淡的咖啡香气溢满每一个角落。
暖气和安逸的环境终于让蒋萤的脸恢复了血色。
她默默地捧着手里的咖啡,小小喝了一口,又悄悄抬眼看了下对面的女人。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偷看了。
坐在她对面的女人长得比照片上还好看,用文雅一点儿的话来说,就是肤若凝脂,螓首蛾眉,她光是安静地低头用勺子搅拌黑咖啡,都像是一幅画。
同为女性,蒋萤也忍不住被她吸引,她觉得没人不会喜欢陆琇的脸。
不过这位东方美人并不会说中文,她的英文还带有一点法国口音。
“你男朋友什么时候到?”
陆琇不是很想看见陆之奚,刚才见蒋萤一个人惶惶然站在楼下,她索性带着蒋萤到最近的咖啡厅里陪她等她男朋友,顺便喝咖啡。
蒋萤说:“这会儿雪下得大,堵车了,大概还有半小时。”
“纽约也很堵,我觉得我们应该派人回到1844年去暗杀掉卡尔·本茨。”陆琇说。
蒋萤的英语水平很好,但仍然不懂她在说什么,脸上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陆琇补充:“他是发明汽车的人。”
“噢——”蒋萤下意识扬起声音,免得冷场。
但场子还是冷下来了。
似乎她们俩都是不擅长找话题的人,就这么安静了足足五分钟,各自默默喝着咖啡。
陆琇捧着咖啡杯,忽然对蒋萤说,“你挺可爱的,难怪Alex会喜欢你,你在华大读心理学?”
她将杯子放在桌子上,“我听说过你们的事,但那时候我没见过你,我必须承认对你有些偏见。像Alex那样的孩子容易吸引一些别有目的的女人,就像他爸爸一样。”
这涉及了陆之奚的家事,蒋萤觉得自己不该多嘴,干巴巴地回了句“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挺好的,Alex不适合你。”
也许是因为这里不是曼哈顿那种令人紧张的社交场合,也有可能面对的是脾性温和的小姑娘,陆琇说话带上了法兰西式的随性。
“你让我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对你这样能自食其力的女孩儿而言,找一个普通男人更明智。不过如果可以再让我选一次,我甚至不会选择结婚。”
听她直白地说起这件事,蒋萤实在忍不住问:“那你为什么不离婚呢?”
“因为我在错误的路上走得太远,而我已经不年轻。”
“我觉得你还很年轻,也很美,而且你还有一个很优秀的孩子。”蒋萤说。
单指成绩优秀。她心里默默想。
陆琇冲她笑了笑,“谢谢。不过你不用因为我是Alex的母亲就违心地夸赞他,我想我们都知道他很糟糕。”
蒋萤噎了一下,没反驳她的话,只是有些犹疑地说:“毕竟你是他的妈妈”
话还没说完,陆琇直接被她逗笑了。
“我以为我们是作为两个女人在聊天,而不是一个别家的小孩在跟我聊我儿子。男人和孩子会毁了我们的人生,这就是事实。”
说罢,她指着走进咖啡厅的男生:“那是你男朋友吗?他看上去不错,祝你们幸福。”
俞斯言站在门口,用视线寻找着蒋萤的踪影。
迅速跟陆琇告别后,蒋萤拿起包跑到他身边,立刻感受到了他身上从外头沾染上的浓重寒气。
“对不起”她声音很小,低着头不敢看俞斯言。
俞斯言捧起她的脸,双手也是冰凉的,低声说:“他欺负你了吗?”
他声音发紧,话语克制,但蒋萤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用”
她声音顿了一秒,“他骗我去公寓吃饭,我察觉不对,就跑出来了,恰好碰上他家里人等在楼下。没发生别的事儿,就是又麻烦你了。”
说起刚才的事儿,蒋萤还心有余悸。
那两个黑衣保镖冲上来的时候,真有点儿影视片里呈现的那种凶狠气质,那个从车上走下来的陌生男人也和陆之奚一样,外貌俊美,光是站在那儿就让人知道身份不凡。
那男人甚至有股比陆之奚身上还要令人紧张的压迫感,他就简简单单说了两句“按住他”“带回去”,陆之奚就像条套上绳索的野狗一样被强行押回了公寓。
“没事,你的事情怎么能算麻烦?我只是担心你。”
俞斯言也不多问,牵起她的手,拉她往电梯间走。
就在这时,电梯从楼上一路降下,恰好停在这一层。
蒋萤和俞斯言距离电梯还有几步,看着电梯打开,里面走出来一个人,两人都不约而同止住了脚步。
陆之奚一出电梯就撞见他们两个手牵手站在一起,脸色铁青,腿一迈就要过去把他俩分开,结果他身后的男人迅速单手扣住他肩膀,把他生生按定在原地。
陈书淮:“不是要道歉吗?好好说话。”
“知道了。”
陆之奚冷淡地应下后,他肩上那只手才放开。
当走近那对牵手的小情侣的时候,他清楚地感觉到蒋萤几乎是更紧地挨在了俞斯言身上,而俞斯言也像上次那样将她护在了身后。
蒋萤注意到他又在用那种侵略性的眼神看她,她避开他的视线,拉扯了一下俞斯言的衣角,意图让他远离陆之奚。
可俞斯言没有动,就站在那儿和他对上了。
虽然俞斯言也是超过一米八的个子,陆之奚却仍然比他高出了近半个头,头顶的灯光一打,他的影子直接黑沉沉地压在了俞斯言的头上。
“抱歉”
说这话时,他眼神里流露出与他漂亮脸蛋完全不符的冷冽,浑身散发着一种青涩又强硬的狠劲儿。
俞斯言并没有胆怯,毫不畏惧地和陆之奚对上视线,语气漠然地说:“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以后离她远点儿。”
“我还没说完呢。”
陆之奚笑了一下,“我很抱歉要提醒你,她没那么喜欢你,而你也什么都给不了她。”
“那我也很抱歉地提醒你,我和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你已经是过去时了,这是钱改变不了的事实。”
俞斯言也笑了。
第33章 前男友
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 空气开始变得稀薄,让蒋萤感到有一些窒息。
她自认不是什么令人惊艳的大美女,也从没幻想过有一天会有两个男人竟然因为她, 就这么面对面站着,敌意几乎要化为实质地对峙。
陆之奚身后的黑发男人也有些诧异, 似乎是没想到他这趟儿还能看见这种戏码, 以至于这时都没立刻上来把两个人拉开一些。
这让蒋萤更加尴尬了。
“够了, Alex。”
陆琇忽然从走廊尽头的咖啡厅门口走出来,站定在陆之奚身边,冷淡地扫了他一眼, 转头对蒋萤和俞斯言说:“你们先回去吧,很抱歉,我儿子给你们造成了麻烦。”
她的到来终于把僵持的气氛打破,而陆之奚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色, 在看见陆琇之后彻底沉了下来。
俞斯言收回了目光, 沉默地拉住蒋萤往电梯里走。
路过陆之奚,蒋萤感觉他的视线一直黏在自己的身上。
直到她跟着俞斯言踏进电梯,那令她头皮发麻的感觉才消散。
就在电梯门就要关上时,电梯门外的陆之奚忽然开口:“萤萤, 把我的条件告诉他。”
话音一落, 电梯门恰好彻底关上。
电梯里灯光暖黄,铺着地毯, 高级香薰气息弥散在空气中。
紧闭的电梯门反射出他们俩异常沉默的模样, 谁也没有提陆之奚最后那句话,一种故作平和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雪天不仅路堵, 打车也难,公寓的地段又在繁华的朝阳区CBD, 网约车软件上显示正在派单,预计要等待四十分钟。
俞斯言收起手机,拉着蒋萤走到公寓一楼靠近大门的休息区,“坐下来等吧。”
沙发很软,但两人坐下后却并不觉得舒服。
这片区域内,温暖的浅驼色调沙发和冷厉的黑色墙面两相映衬,如同某些富人特有气质的显化。
高高在上的礼貌。
毫不掩饰的强硬。
落地玻璃窗外,是被落雪和水泥地染成灰白色的北京。
寒风持续地刮着,纵使坚实的大门和窗子屏蔽了那如鬼啸般的声音,但公寓外那些被吹得摇摇欲坠的树木已经让人清晰地感受到那是怎样可怕的冷意。
这时,一个戴着护耳帽和保暖口罩,身穿大棉衣的外卖员骑着电动车停在门口,从电动车后的黄色外卖箱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外卖袋,火急火燎地推开大门。
寒风卷着雪点,趁着这门开的间隙,跟随被冻得脸色僵红的外卖员一起漏进室内,寒意直往坐在沙发上的蒋萤身上扑。
她被冷得打颤,将脖颈上的围巾拢紧了一些。
见状,俞斯言才终于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将她往自己怀里带。
两人之间稍微有些僵住的气氛终于被打破。
蒋萤忽然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低头靠在他怀里,像是经历了一场飘摇风雨的小船在急切地寻找自己能停靠的河岸。
“萤萤,你想跟我说他的条件吗?”俞斯言终于开口了。
纵使知道他一定会问,但蒋萤这时还是感觉手脚发麻,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要说实话吗?
还是随便糊弄过去,告诉他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但蒋萤忍不住想,俞斯言的父母和姐姐正实实在在地面临着棘手的困境,当有人能帮他们度过困难,无论那帮助来源于什么人,出于怎样的目的,作为目前唯一的知情人,她都没有资格隐瞒下来。
话到嘴边,始终开不了口,蒋萤低下头,脸色又变得和雪一样白。
俞斯言注意到了她的为难,温声说:“萤萤,我们之间需要坦诚地沟通,不然对我们的感情也不好,不是吗?”
他顿了片刻,又继续安抚她:“你看,每一次我都告诉你别怕,你要相信我能够面对这些事情。”
听他这么说,蒋萤心里稍微好受了一些,随即涌上复杂又委屈的心绪,眼睛变得红通通的。
她抬头对上俞斯言的目光,刚准备张口,又听他语气轻松地说:“别跟我道歉,我可以提前说没关系。”
蒋萤的确是想说对不起,没想到被俞斯言预判了,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
“我真的没想到陆之奚会做到这个地步,我感觉自己要跟你道歉一万次,才好意思开口说他今天对我提出的事情。”
俞斯言凝视她片刻,“这是你被他骗来这里的原因对吗?他用这个要挟你。”
“算是吧。”
“你直接说吧。虽然我不了解那个人,但这两次和他接触下来,我猜他应该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既然他想让我知道,就算你不说,他也一定会想别的办法让我知道的。”
俞斯言对陆之奚的认知很准确,蒋萤叹了口气,还是把陆之奚提出的条件说了出来。
这事情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她实在不好受,每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那些字眼儿好像小刀子在割着喉咙。
俞斯言脸色越来越冷,听她把整件事说完之后,又沉默了很久。
这沉默也让蒋萤难受,她双手紧攥着,不敢说话。
过了将近两分钟,俞斯言才调整好情绪,重新握住了她的手,声音还算平和。
“我们不会分手的。”
听他这么说,蒋萤问出了她最担忧的问题:“可你爸妈还有俞善学姐”
“萤萤,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像我们这种家庭,在事业上父母子女各自顾好自己就够了,虽然谁都帮不上谁,但谁也别拖累谁。我姐选择进娱乐圈,她就得自己衡量好风险和成本,我爸妈在一所普通大学教书,职称升不了,也不是我管得了的。
“如果我答应分手,不仅让陆之奚用施舍的方式羞辱,还让他达成了让我们分开的目的,我不会这么做。命里无时不强求,我没必要为本来就没能力拿到的东西向人低头哈腰。”
俞斯言的声音平静,每一个字里都透露着极度的冷静理性和骄傲自尊。
他又说:“这不代表我不爱我爸妈和姐姐,我仍然会尽自己作为子女和弟弟的义务,但我不会为了他们无原则地消耗自己。所以你不用为这件事挂心,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他的话让蒋萤很意外,她还在缓慢消化他话中的意思,口中迟疑道:“那那就好,你不介意就好。”
正在这时,远处的电梯门忽然打开,一个穿着黑西装,体格强壮的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到他们面前站定。
“蒋小姐,俞先生,现在北京不好打车,我送你们回学校吧。车就在地下停车场,刚才跟你们学校保卫部也说了下特殊情况,等会儿能把车开进学校里,直接把两位送到宿舍楼下。外头天寒地冻的,这样儿也免得您们走路受凉。”
蒋萤抬头一看,记得这是之前把陆之奚押走的壮汉之一。
这位保镖操着一口地道的北京口音,语气也很热情,刻意隐去了是谁的安排,但他们都知道肯定是陆之奚或者他身边那两位长辈的意思。
俞斯言这回没有问蒋萤,直接拒绝,说已经打到车,不麻烦他。
在等了近半个小时后,终于有司机接单,但车开过来还要十五分钟,地图显示的路线整条都是标志着拥堵的深红色。
保镖坚持劝说了一会儿,见俞斯言很坚持,又走到一侧给自己老板打了个电话,得了新指示才重新走回来,“那我在这儿等两位上车,如果需要我送,随时叫我就行。”
那保镖果然就在不远处等着,整个人站得笔直,举止行动间像是训练有素的军人。
过了十五分钟,他们打的网约车终于到了,见两人没带伞,保镖从前台拿过一把黑伞走来,“雪太大,我来撑伞送两位到车上吧。”
俞斯言将蒋萤揽在怀里,仍然冷淡地拒绝:“不用了,谢谢。”
说罢,他给蒋萤戴上羽绒服帽子,又替她捂紧了围巾,随后推开门带着她离开了这座与他们格格不入的高档公寓。
整个过程,蒋萤只字未说,乖乖缩在他怀里,全听俞斯言的意见。
等一走出公寓的大门,北京深冬杀人般的冷意立刻笼罩住他们。
原本在室内变得很暖和的身子,走了几步就冷了,风卷着雪花砸在脸上,像一块冰砸在另一块冰上。
蒋萤觉得自己被冻得脑袋疼,耳朵疼,露在围巾外的上半张脸也疼。
那位网约车司机不熟悉这里,停在了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的小路上,不愿意再往这边儿开近,俞斯言只好拉着蒋萤按照导航去找车,又走了将近五分钟,才进入开着暖气的车内。
这种天叫车困难,能打到车很不错了,车内的环境也不怎么好,污泥脏雪遍布车座下方,车内还有股闷闷的气味儿,和暖气混在一起,蒋萤一坐下就有点儿想吐。
俞斯言问她:“你还好吗?”
“我很好。”
她笑了笑,鼻头因为刚才被冻僵,笑起时明显感觉到脸上肌肉在迟滞地动着。
“还是委屈你了。”
蒋萤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意指如果由陆之奚的保镖开车送她回来,她就不用受寒了。
“不会,我不介意这个的。况且这次是辛苦你来接我,这话该我说才对…”
听她这么说,俞斯言的声音柔和下来,“不辛苦。”
车在拥堵的路上走走停停,将近一个小时抵达华大的校门口,蒋萤头晕脑胀,胃部翻涌。
由于重新打车需要再一次等很久,俞斯言问司机能否在这里停靠一下,他送女朋友到宿舍后再回来坐车,去清大校门。
司机说不能,订单一结束他就打道回府收工,没闲工夫等那么久。
蒋萤见状,坚持让俞斯言不用送,说自己到宿舍后会跟他报平安,俞斯言便也不再坚持。
“对了,关于陆之奚提出的条件,他之后肯定还会问你结果,不如你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我去联系他,免得之后他又借机反复纠缠你。”
蒋萤微怔,意识到他是想单独跟陆之奚谈。
见她不说话,俞斯言问:“不方便吗?”
“方便,方便。”
蒋萤猛然回过神来。
俞斯言现在是她的男朋友,陆之奚又一直来找麻烦,她肯定要尊重他的意见。
把陆之奚的电话给他后,她又迟疑道:“他对你敌意很大,如果有什么事,你要及时告诉我”
“放心,我有分寸。”
他捏了捏她的脸颊,“过来亲一下,路上注意安全。”
第34章 偷看
这一天过得实在太漫长。
蒋萤踏入宿舍一楼的大门, 终于再次被暖气包裹。
她抬头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恰好落在下午六点。
时钟下方是一面全身镜,是供学生们在离开宿舍前照衣着用的, 此刻正映着她疲惫的面容和被雪水打湿的头发衣裳。
“哎,蒋萤?这儿有你的东西, 刚才送来的人说你身体不舒服, 让我给你送到楼上, 我正想上楼去找你呢。”
一侧墙面上是一个一米宽,半米高的推拉窗户,窗户后是宿管阿姨的房间,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桌子,供没带钥匙的学生登记和借钥匙。
此刻那桌子上放着铝箔保温袋,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她的宿舍房号和“蒋小姐”三个字。
周安宁今天有组会,这会儿还没回来, 蒋萤回到宿舍后打开了这份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袋子。
袋子很沉, 外层保温袋打开,里面是一个方形的深色木盒。掀开盒盖,浓浓的饭菜香气立刻逸散出来。
白瓷盅装着炖汤,定制食盒里盛着精致的饭菜, 在食盒盖子的右下角刻了店家名字, 是陆之奚常带她去的一家位于王府井的粤菜馆。
那家餐馆分为地上地下两层,地上那层对普通客人开放, 地下那层是预约制, 餐点由主厨亲自制作,菜单也和楼上的不同, 食材昂贵,每道菜的价格自然也超乎想象。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送的。
她正想把盒子重新盖上, 保温袋里掉出一张古色古香的小卡片,上面写着每道菜的菜名、用料以及对身体的食补作用,下方“赠礼人寄语”部分写了一行字:
「你的男朋友只会让你在生理期着凉受寒。」
蒋萤叹了口气,将卡片扔到垃圾桶里,随后给俞斯言发了几条消息,俞斯言让她好好休息,记得吃饭,如果身体还冷,可以用他上次带给她的暖手宝。
没聊多久,蒋萤去洗了个热水澡,回来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她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小腹越来越疼,浑身上下哪里都不舒服,半小时后就再次疲惫地醒来,爬下床去找止痛药。
手机在这时响了,蒋萤一看,是陆之奚的电话。
她无视了那电话,慢吞吞地吃完药,正想再次爬上床,又看见手机上显示收到一条短信。
「俞斯言给我打电话了,看来他这个人的确不怎么样。」
蒋萤盯着这条短信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上又弹来新的电话请求。
犹豫片刻,她点击接通。
电话那头的人柔声问她,“今天的饭吃得惯吗?如果不喜欢,明天我让厨师调整菜单。”
“没吃。”蒋萤冷淡地说,“别送了,浪费。”
陆之奚声音一滞,“别跟身体过不去。”
“你打电话来到底想说什么?”
“那你接我的电话,是想听什么?”
陆之奚总是能轻易地看透她的想法,蒋萤沉默地捏紧手机,却也没挂电话。
“他告诉我,他不会和你分手,还会和你好好地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蒋萤想起临别时俞斯言的神情。
她知道他是有一些不开心的,但他有自己的做事原则,心里想得明白,也不把脾气撒在她身上,反而一直很耐心。
平心而论,俞斯言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还说了一大段话,我没认真听,大致是瞧不起我仗势欺人。”
陆之奚声音里带着些轻蔑的笑意。
“萤萤,他不是为了你而不分手,只是为了他的自尊不分手罢了。你看看,他为了自尊,都没问过你想不想坐我的车,直接带着你在冰天雪地里走那么久。”
蒋萤想要反驳,但她太疲倦了,电话里的声音野蛮地钻入她耳中,想要改变她的想法,可她迟滞的大脑来不及迅速反击。
“在分手的事情上,我是做得不好,但至少我把你的照顾得很细致。可俞斯言做了什么?他能为你做什么?今天你回到宿舍,他给你送晚餐了吗?他是不是让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从不说这句话,我只会亲自照顾你,如果没时间,我会让人照顾你。”
陆之奚的话让蒋萤头疼欲裂,她开口说话时,仿佛嗓子在被火烧。
“你只是用钱”
“不,如果我是俞斯言,我会让自己在华大认识的同学给你带饭,给钱或请客答谢都行。他做了吗?他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陆之奚的声音又温柔又残忍。
“萤萤,我为你花钱,是因为我愿意为你付出心思。以前佣人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是我按照你的习惯仔细交代过的,只要是你喜欢我亲自做的事情,我都不会让别人碰。出去玩,我会挑让你感到最舒适的地方去,而不是大冬天去什么环球影城。俞斯言在任何方面都比不过我,和他分开吧——”
电话那头忽然传来蒋萤的抽泣声,他的声音猛然顿住。
那哭声很轻,断断续续的,伴随着虚弱的咳嗽。
陆之奚喉头一滚,心脏在这一刻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知道她怕冷,今天一定是着凉了,也许晚上还要发烧。
之前蒋萤曾在早春换季的时候发过烧,她在这种时候很脆弱,很需要陪伴,他那天放下了手中的事情,陪了她一整晚,给她按揉身上疼痛的地方。
“萤萤,你生病了,我去接你”
“不要。”
蒋萤声音哽咽,透着病态的沙哑。
她只觉得自己呼出的气很烫,嗓子越来越疼,明明身处暖气充足的室内,却还像是被冰天雪地笼罩着一样冷。
脑子几乎已经不转动了,理智被浓重的情绪吞噬,身体里装满无助、悲哀和彷徨。
“如果没有你,这几天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我只是想平静地生活而已,斯言也没有伤害过你,你为什么要回来把我们的生活搅得鸡犬不宁?是因为你终于发现自己喜欢我吗?陆之奚,你的喜欢太可怕了。”
长长的一段话,她一边哭一边说,一边说一边咳。
“就算我们重新在一起又怎么样呢?未来你迟早会厌倦我,会遇见很多别的女人,就像你爸爸那样。你们那个世界的人应该都是这么做的吧?我和俞斯言在一起真的挺好的,你放过我吧,算我求你了,我真的再也不想看见你。”
电话那头陆之奚静默地听着,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的指尖在不自觉地颤抖。
他只觉得她的哭声让自己的胸口发疼。
而等他将她的话彻底消化后,心脏像是被她往地上狠狠掷下,彻底碎掉。
“我”
我不要其他女人,也不会像我爸爸那样。
陆之奚还没有机会把这句话说出来,电话就这么被挂断了。
他怔然地握着手机,坐在公寓客厅的沙发上,低下头无焦距地看着地面。
额前发丝垂落,略微遮住他的眉眼,也遮住了他眼中的不知所措。
他这么做,只是想让她看清楚俞斯言没那么完美,让她和俞斯言尽快分开。
只要他们能分开,之后他就有很多时间让蒋萤回到开心的状态,而且他相信自己一定能让她重新高兴起来。
可他不过只是刚刚用了一点手段而已,她就这么愤怒,这么伤心。
不仅如此,她还说他以后会像他爸爸那样。
陆之奚知道自己爸爸是个人渣,一个拥有数不清的钞票和光鲜皮囊的人渣。当他还小的时候,他撞见过爸爸在卧室里和佣人偷情。
白花花的身体缠在一起,把他吓坏了,他跑下楼,吐到双眼发黑。
他不是爸爸安东尼那样的男人。
陆之奚心里头一次泛上酸涩和委屈。
她可以骂他下作、卑鄙、不择手段,但为什么要说他会像他爸爸一样?
他不是,真的不是。
陆之奚又试着给蒋萤打了几个电话,很快这个号码再次被拉黑。
他把手机摔在了一边,烦闷地抓住了头发。
“你一定要把事情做得这么混账吗?”
陆之奚抬头,看见陆琇站在走廊处,她本应该在书房里跟陈书淮说话,不知道听了多久。
她冷淡地说:“我没有偷听的习惯,本来想直接离开这里,但我实在好奇你这几天到底干了什么蠢事。我建议你回美国以后也别再打扰那女孩儿,她知道你和你爸爸是一样的人。”
“我说了,我不回去。”
陆之奚的声音也冷冷的,“还有,您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陆琇笑了一下,“能是什么意思?今天下午在咖啡厅的时候,我劝过她,她也很明白。作为你的妈妈,我虽然教不好你,但至少能让别人不被你欺骗。”
“你跟她说了什么?”
陆之奚忽然站起来,直直地看着陆琇,声音里压抑着愤怒。
“我只是告诉她,你们不适合,你很糟糕,你像你爸爸一样吸引女人,难道不是吗?我没有说谎。”
陆之奚本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陆琇的斥责和批评,可当他这时知道陆琇把这些话对蒋萤说出来的时候,还是没能维持住自己的平静。
“你是我妈妈,你却对她说这些话。”
他眼眶发红,眼中泛起水光,声音也在发颤。
陆琇见他这样子,愣了片刻。
在她记忆里,陆之奚小时候的确很爱哭,磕了碰了每次都哭,要亲要抱,要好好哄着。可当他长大了,变得越来越讨厌了,她再也没见过他哭。
她心里忽然翻上某种不知名的情绪,但语气仍然很冷漠。
“这是事实,Alex,你曾经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但你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那女孩在电话里拒绝了你吧,谁会爱你这样的人?”
空气陷入死寂。
过了很久,陆之奚才轻声说:
“你说得对,我变成了一个糟糕的人。可为什么呢?我为什么变成这样?况且——”
他话音猛地一转,语气沉沉:
“你曾经也是个可爱的女人,可你现在又成了什么样?是我把你变成这样的吗?谁又会爱你这样的人?”
陆琇神情猛地变了。
母子两人有着相似的美貌,看着对方时,也有着相似的仇恨和痛苦。
陆之奚将自己的母亲脸上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美丽没有因为岁月流逝而减损,可她从前那种活泼有趣、古灵精怪的性格已经被时间和婚姻,用一种极其恶毒的方式剥夺了。
而他忽然又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在用某种方式,让原本总是满脸笑意的蒋萤反复哭泣,将快乐从她身上一点点地耗去。
可他真的很想让她知道,他不仅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想要重新拥有她、照顾她,而且这世界上只有他能给她最好的。
难道真的要等吗?等她和她现在那个男朋友,像所有普通情侣一样,走过热恋期,开始产生矛盾、不断吵架,经受柴米油盐的考验,被房子和工作磋磨后走散。
这也许要很久,也许会很快。
既然用强硬的方式会让她抗拒,他不是不可以等一段时间,反正他会一直看着她的。
而这段时间里
陆之奚收回思绪,对着陆琇再次开口时,声音复归平静。
“你和爸爸离婚吧。我本来觉得既然他愿意回家,你愿意原谅,勉强过下去也无所谓。可现在爸爸为了他的私生子不放过你,也不放过我。而你呢,你恨他,连带着恨我。恨也就算了,你偏偏不舍得离婚,还向蒋萤发泄对我的不满。”
陆琇咬牙道:“你以为我不离婚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他娶了新的女人,有了新的婚生子,你觉得你还能拿到什么东西?”
“那他一直以来连私生子都不敢做亲子鉴定,你有想过是什么原因吗?不会是以为他还爱你吧?他曾经想过给西蒙和丹尼做亲子鉴定,但爷爷直接给了鉴定机构一笔钱,让他们拒绝出具报告。”
陆之奚嗤笑一声。
“继承人的位置永远只会是我,不论你是不是威廉姆斯太太,不论私生子有没有在家宴上吃饭,也不论我是否在美国。你自己不离婚,我帮你离,明天你也不用回纽约了,我安排人直接送你回巴黎的住处。”
陆琇被他脸上那种冷静又狠绝的神情慑住。
“你想做什么”她声音发颤。
“我告诉你和爸爸很多次,我想让事情和平地解决,但你们都不听我的。既然这样,那就撕破脸皮好了,我也无所谓的。”
陆之奚垂眼看着自己面带惶恐的母亲,声音淡淡。
“我会让家里的闹剧结束,让爸爸带着他的情妇和私生子滚出家族。该是你的钱,一分都不会少。你变得正常一点儿,我也可以变得正常一点儿,我想要的女人才能再次用正眼瞧我。”
陆琇一直知道自己的儿子有着超越同龄人的智商,而由于他的性格也与普通人并不一样,他在一些极端情况下,会做出真正偏激而疯狂的举动。
“你爸爸现在是集团的董事长,而你爷爷的人还在控制着”
“那爸爸很快就不是了。至于爷爷,他想用遗嘱拿捏我,没关系,我会让他按照我的意思重新写遗嘱。”
陆琇这回真的害怕了。
她一直认为,陆之奚只要能维持老威廉姆斯对他的喜爱,等遗嘱公布,他成为下一代继承人就够了。
可现在她听陆之奚这么说,忽然意识到她这个儿子恐怕另有想法。
——他准备直接掀桌,把东西抢过来。
可他要怎么做呢?
上一次陆之奚为了一条狗和私生子对上,最后闹到惊动了警方。
现在呢?他为了跟他爷爷和爸爸对上,要做到什么地步?
“你冷静一点,Alex。安东尼毕竟是你爸爸”
陆琇下意识说出了这句话,慌张的泪水从她眼里落下。
陆之奚扯过纸巾替她擦眼泪,浅笑着说:
“妈妈,答应我,接下来的日子别看新闻,这是为你好。以前你对我做的事情,我也不怪你,等下次见面,你在萤萤面前替我说几句好话就够了。”
第35章 偷看
“陆之奚这小子太阴了。你和俞斯言刚在一起, 感情都还没来得及发展呢,跟个襁褓里的小婴儿似的。他闹这么两出,不就跟往小婴儿脸上啪啪扇俩大耳刮子, 然后阴险地挑拨离间:看吧,你很脆弱, 我不费力气就能弄死你。”
第二天早上, 蒋萤简单地跟周安宁说了一下昨天的情况。
周同学评价完, 立刻咬了一口虾饺,“但别说,他送来的早餐真好吃, 昨晚我都差点儿以为他成功上位,把俞斯言挤下去了。”
昨晚,周安宁组会过后在外头师门聚餐,吃到一半收到陆之奚的电话, 说蒋萤可能发烧了, 于是她立刻急匆匆赶回学校,先去校门口拿陆之奚送来的药,又冲回宿舍照顾蒋萤。
因为麻烦周安宁做事,今天陆之奚送来的早餐有两份, 给足了她面子。
“我昨天把他的新号码也拉黑了, 没想到他找上了你。”蒋萤叹了口气。
“多亏他找上了我,不然你这个未来心理学界最年轻貌美的蒋教授, 就要在大四这年因为发烧变成小傻子了。”
周安宁到宿舍的时候, 发现蒋萤几乎是烧得神志不清。她跟蒋萤说两句话,蒋萤就呜呜咽咽地哼唧两下, 眼泪直往眼眶外冒。
这可把周安宁心疼坏了,在陆之奚打电话过来问蒋萤情况的时候, 她没忍住开了一下外放,让陆之奚听清楚那可怜兮兮的哭声,然后问他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蒋萤这么难过,是不是他又造了什么孽。
结果陆之奚在那边沉默了很久,只对周安宁说记得给蒋萤喂药,还仔细交代了每天吃药的次数。
“她这时候睡不安稳,劳烦你夜里多陪陪她。”
蒋萤吃过药之后,终于在半夜退烧。
而周安宁怕她出事儿,一直没敢睡,见她醒了又立刻把汤和饭拿去宿舍楼下的微波炉里加热,让她补充一点体力。
“我知道你不想吃前男友的东西,但他老欺负你,吃他的东西不亏心嗷。这顿饭里还有我的劳动力在呢,为了我,你要多吃点儿!”
在周安宁哄小孩儿似的劝说下,蒋萤在夜里到底还是吃了点东西,第二天早上起来时身体里的不舒服终于一扫而空。
周安宁把早餐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子,提醒:“等会儿你要记得再吃一次药。”
蒋萤目光落在桌边那几盒外包装是全英文的药盒。
她在陆之奚公寓的客厅桌面上也看见了一模一样的药盒,只不过被人拆开用过了。
在第一次出现在校园之后又消失的那几天里,陆之奚应该是发烧了。
北京那么冷,他穿那么少,那天在校园里冲动到动手,显然气得不轻,内外两相作用下病倒也正常,昨天大概是好得差不多才敢来找她,然后又闹了一出。
蒋萤心里升起一丝叹息。
何必呢?
“不过你都病了,俞斯言怎么没什么表示?”周安宁忽然想起这件事。
“我还没告诉他。”蒋萤小声说,“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就是无妄之灾,我不想让他心里有什么负担。”
“昨天你是不是怕俞斯言心里不舒服,才不告诉他你特怕冷?其实回学校坐一下陆之奚的车也没什么问题啊,本来就是他把你带过去的。俞斯言也是,都不考虑一下你的情况。”
周安宁有些恨铁不成钢看着她。
“现在的男生多半都神经大条,哪想得那么细,有的事情你不提,他们根本不知道要这么做。虽然陆之奚那小子耍手段,但他心思真是比头发还细,也就这种人才不需要你开口就能把事情做好哎这么一说,他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偏偏就活生生把自己从正宫作成了小三”
蒋萤听她叽叽喳喳念叨了一大堆,有些无奈地笑了。
“陆之奚那样的人虽然平常看起来很完美,但实际上很强势,很喜欢掌控别人,一旦掉进他的陷阱里,很容易被迷惑,如果有一天他抽身离开,就像之前发生的那样”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转而说:“其实斯言已经做得很不错,他这是第一次恋爱,刚和我在一起就遇到这么多事情,我已经感觉到他在努力调整自己。”
周安宁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再多说什么。
早在蒋萤还没有和俞斯言在一起的时候,周安宁就听她提起过,俞斯言是个性格温和稳定的人,而蒋萤喜欢他带来的那种安定的感觉。
其实吧,当初蒋萤跟陆之奚表白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身为蒋萤的好友兼毒唯,周安宁知道她其实就是喜欢这一款的男人。
平心而论,蒋萤当初对陆之奚显然要上头许多,不然也不至于主动表白,可惜陆之奚这人开出来是个黑心的混蛋。周安宁只希望蒋萤这位新男朋友别欺负她,细节问题慢慢改正也无妨。
蒋萤没注意到周安宁若有所思的表情,低头拿出手机,从拉黑的列表里找出陆之奚的号码。
她编辑了一段文字,谢过他送来的食物和药,自己已经好了很多,让他以后不用再送东西过来。
通读一遍,确定里面没什么不妥当的用词,她把消息发出,随后又把陆之奚的号码再次拉黑。
下午时,俞斯言还是注意到她生病这件事。
蒋萤虽然已经退烧,但嗓子仍然是哑的,跟俞斯言通话时刚说两个字就被他发现了不对。
这之后过了一个多小时,她忽然又收到俞斯言的消息。
他说自己在她宿舍楼下,给她送点儿东西。
蒋萤匆匆下楼,看见俞斯言提着大袋小袋站在宿舍的玻璃大门外。
今天出了太阳,但风力仍然不小,把他乌黑柔软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秀的眉眼。
以及笼罩在他眉眼间的紧张和歉疚。
“昨天是我考虑得不周全,我不该让你在冷天里走那么久的。”
俞斯言一看见她脸色还有些苍白,声音里满是愧意。
他买了两杯热饮和一些蒋萤喜欢的小吃,带了退烧药,还拿了一个大包装袋。
“之前你跟我说过你喜欢这家店的玩偶,前几天这家店预售盲盒的时候,我猜是你喜欢的类型,立刻下单买了一套,今天恰好送到了,你可以拿回宿舍自己慢慢拆。”
蒋萤没想到他竟然买了一整套,凑上去往袋子里看了一眼,还未拆封的盲盒外壳上印着不同颜色但都十分软糯可爱的兔子玩偶,的确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很喜欢,谢谢你!”
她脸上扬起了灿烂的笑,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因为陆之奚的突然出现,两人这段时间虽然相处得仍然不错,但总是有一股似有若无的阴霾笼罩在他们的头上。昨天的事情更是雪上加霜,他们虽然表现得都很克制,其实心里都有些魂不守舍,坐在车上时也各有心绪。
直到现在,当俞斯言看见蒋萤接过礼物,用那种真诚又可爱的笑容对着他时,一些困扰他的情绪忽然便没有理由地消散了。
而蒋萤看见他也终于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后,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蒋萤猜测陆之奚应该是被他家里的长辈管制住了行动,之后一个星期里,她都没收到过任何陆之奚的消息,而陆之奚也识趣地不再送东西过来。
她还把微博软件直接删除了,打算再也不看小号,也不去想任何有关陆之奚的事情。
论文初稿的交稿期限临近,蒋萤再次把注意力放在论文上。而俞斯言为了陪伴她,每天也都会从清大过来和她一起在学院的图书馆里自习。
两人同出同进,加上俞斯言大四毕业后也会来华大念研究生,基本算是半个华大学生,没过多久,院系里的同学和老师都认识了他,也知道了两人恋爱的事情。
此前蒋萤和陆之奚的恋爱时非常甜蜜,所以听说他们分开后,还有不少磕过糖的学弟学妹们感到惋惜。
这一回,许多人第一次得知蒋萤有新男友,口中都下意识地说“真好真好,以后去美国还能互相照顾”,但看她的眼神里都带有一种复杂情绪,仿佛在无声地感慨:
“呜呜曾经模范情侣终究还是散了”
“你开始新生活真是太好了。”
“这一段感情一定要幸福啊!!”
俞斯言和华大心理学系的学生们没那么熟悉,没有察觉到他们眼里的千言万语,反倒因为见了很多蒋萤的同学,也准备找机会带她见一下他的朋友。
“今天晚上开心吗?”
晚上十点多,俞斯言将蒋萤送到宿舍楼下。
这会儿门口没什么人,她站在宿舍门口的走廊上,俞斯言往下站了两个台阶,这个高度让两人可以面对面看着彼此。
蒋萤点点头,笑着说:“很久没出去好好放松一下了。”
今天是元旦假期第一天,他们给自己放了个假,在学校附近的商场里和俞斯言的朋友们吃了晚餐,结束后时间还多,两人又临时起意地看了场电影。
俞斯言摸了摸她的额头,确定她的体温是否有异常。
经历了上次发烧的事情之后,他意识到蒋萤身体偏弱,怕寒,不敢再让她一个人回学校,每次都是将她送到宿舍楼下。
“今天风不大,走在路上不难受。”蒋萤说。
俞斯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散发着檀香的小袋子,里面是一条穿着单颗深红色圆珠的红绳。
“这是我请朋友从五台山寄来的,珠子上印的符号寓意是平安健康,珠子里有文殊菩萨庙的香灰,佩戴没有禁忌。如果你喜欢可以戴在手上,不喜欢放在宿舍也可以。”
蒋萤知道他心里还放着那天的事情,接过小袋子,认真地说:“我很喜欢!你别担心,我真的没事儿了。”
听她这么说,俞斯言牵住她的手,轻轻亲了她一口:“如果我有做不好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做得”
他想说自己会做得比陆之奚好,但又实在不想提起那个名字,最后只说:“做得比以前更好。”
蒋萤见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回到宿舍,她把这个手绳戴在了手上。
不知不觉,俞斯言送的东西已经开始占据她宿舍的每个角落,谈不上多贵重,但都花了心思。
而当俞斯言更进一步地占据她的生活时,往日那些关于陆之奚的回忆好像就又淡去了几分。
蒋萤凝视着那些俞斯言送给她的小礼物,不知不觉又走神了。
直到一条微信消息的提示音响起,唤回她的思绪。
她打开微信,看见许承明在她和周安宁都在的群聊里转了一个某站up主发的科普视频。
「被诅咒的威廉姆斯家族:暴力、放荡和永不停止的内斗」
许承明发了一个猫猫震惊的表情包。
他说:「卧槽??这是你前男友??@虫虫」
第36章 小号
视频封面上放了三个男人的照片。
正中是一位年至花甲的老人, 头发花白,蓝瞳如狼眸,他的左侧是一个俊美成熟, 笑容肆意的金发男人。
而他的右侧,是陆之奚的照片。
那照片不是最新的, 背景是纽约某个阴沉湿冷的雨天, 陆之奚看起来仅有十六七岁, 被一群黑衣保镖护送上车时不经意回头,被躲在暗处的媒体抓拍到。
浓密柔软的浅色短发,精致的五官和近乎苍白的皮肤。
相比父辈那种锐利英俊的外貌, 照片上的他有一种少年人脆弱而柔和的美。
不得不说做自媒体的人就是懂流量密码,视频封面上的老中青三人都有不凡的容貌和气质,非常吸引人点进去观看。
蒋萤以前听陆之奚提起过他的真正姓氏和名字,出于好奇稍微搜索过他的家族, 百度词条上写这个家族的产业非常庞大, 上世纪从军□、金融信贷扩展到媒体、电信、制造业和地产行业,许多家庭成员都排在全球富豪榜的前列。
不过蒋萤对这些名头和产业背后的实际含义并不了解,新闻里也没什么关于陆之奚的信息,不知道是被人刻意隐藏过还是他因为年纪小, 还没出现在媒体视野里, 所以当时她并没有太关注这些新闻。
而许承明发来地某站科普视频里却把国外犄角旮旯里的媒体报道都搜出来,仔细地扒了一下陆之奚的背景。
视频里用的是陆之奚更广为人知的本名Alex, 形容他是一个在畸形家庭里长大的娇贵公子, 被私生活混乱的父亲无视,还受到虎狼般的私生子们欺负的小白花。
小、小白花?!
蒋萤感觉这视频的结论有那么一丝不对劲儿, 愣是没点叉,把长达半小时的视频看完了。
这视频从某外网找出不少黑料, 包括老威廉姆斯还在任时让一群西装革履的高管在集团办公室学狗爬学狗叫的爆料,说这位在商场上叱咤一生的老人骨子里是个极度专制、没有人性的暴君。
接下来又放了一张安东尼在洛杉矶一处豪宅里开银趴的照片。照片里,安东尼抱着两个年轻的西班牙裔模特,腿间还跪着一个,周围还有许多其他男女抱在一起。那画面要多乱有多乱,十分辣眼睛。
但视频里陆之奚就是另一个风格了。
up主说他在公众面前露面不多,能搜索到的照片基本都是年幼时穿着一身白衣白裤在网球场上打球,十来岁被妈妈牵在手里参加奶奶的葬礼一类的报道。
由于没什么丑闻,再加上长了一张秀气的脸,陆之奚在视频里被呈现出来的形象毫无攻击性,像一个经过严格教育,在母亲严密保护下生长的单纯宝宝。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这位刚上大学,不受父亲宠爱的年轻小太子能不能顶住巨大压力,在如狼似虎的亲戚和私生子之间握紧自己的权柄还未可知。只能说当豪门继承人也不是个好差事呀~”
如果蒋萤没有跟他谈过恋爱,没有见识过他在床上凶狠的干法、揍俞斯言时的蛮横和开出让她和俞斯言分手条件时的冷厉,她都要信了。
蒋萤退出视频,发现另外两个人已经在群里热火朝天地聊起来,许承明还又转了许多条外网媒体报道到群里,多数是关于老威廉姆斯和安东尼的丑闻。
周安宁:「哇靠,我的朋友圈已经炸了,知道这小子有钱,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有钱啊」
许承明:「我的朋友圈也炸了,新闻学院的朋友说如果早一点儿知道学弟家里有媒体产业,也不至于现在还找不到工作哈哈哈。」
虽然华大里不缺富人和权贵,但这些人一般都很低调。路边一个有色人种可能是某小国的贵族,在小组讨论上迟到的同学,可能刚刚随父母在某个戒备森严的地方和一些重要人物见面吃饭。
多数人不会炫耀,也不会端架子,展示自己的优越感。
凡是大张旗鼓地炫耀自己家里的财富、权力的人,不仅会被更有钱、更有权的瞧不上,还可能招致一些后果,轻则被人把黑料写进pdf,重则送自己全家上新闻头条。
对于占大多数的普通学生而言,大家不会刻意去探究身边同学的背景,而陆之奚在学校用的都是中文名,长大后在媒体上又不露脸,认识他的人都没有将他跟大名鼎鼎的威廉姆斯家族联系起来。
于是当八卦送上门来的时候,冲击力相当大。
周安宁和许承明在群里聊了一会儿,见蒋萤没吱声,也不多调侃了。
蒋萤倒不是因为前男友被提起而不高兴,而是觉得这件事实在有些奇怪——不管是视频还是那些新闻,都不是近期发生的事情,但却像是被人刻意提起。
但这件事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放下手机,跟俞斯言说了晚安后便洗漱睡觉。
无论网上在如何热议有钱人们的生活,普通人的日子都还是波澜不惊、日复一日地过着。
在元旦假期最后一天,也是新年的第一天,蒋萤带着周安宁,约上俞斯言和蒙绍一起去吃顿火锅,也算是把俞斯言介绍给发小认识。
蒙绍住在亮马桥,直接去约饭的地方,而蒋萤和周安宁事先在地铁站等俞斯言一起坐地铁到商场。
她们俩出发得早,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二十分钟抵达地铁站,俩人并排坐在长椅上刷手机。
也许是因为强大的互联网大数据推送能力,蒋萤现在一打开自媒体软件,总是能看见关于陆之奚家里的新闻。
这些新闻多数都是关于陆之奚的爸爸安东尼的个人丑闻,评论区却有不少人在嗑陆之奚少年时期的美貌,可能是爱美之心加上安东尼不干人事,基本所有人对他们母子俩都很同情。
这种同情在一篇从外网转来的小道新闻被翻译成中文后达到了顶峰。
「失落的继承人:遭私生子预谋枪击,遗憾退出网球赛场」
蒋萤本来不想看这些新闻,但在瞥见这道标题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点了进去——
知情人士爆料,在陆之奚十六岁作为网球运动员准备参加迈阿密大师赛前夕,意外卷入一场私生子预谋的枪击案,肩膀中弹被迫退赛,因为父亲的不作为和家族内斗状态不佳,此后彻底消失在公众视野。
蒋萤盯着手机屏幕上这行文字,愣住了。
陆之奚肩膀有伤,被迫退赛这件事,她是知道的。
她还知道他是因为私生子的原因受伤,养的小狗也在那场冲突里去世了。
但蒋萤一直以为只是普通的冲突,没想到竟然是枪击案。
枪击这种事情离她太远,她只在电视剧、电影里看见过。饶是如此,蒋萤也能料想那是多么危险的情形。
私生子、心爱的小狗死亡、无法继续打网球这几项事情的叠加,恐怕当时对陆之奚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难怪之前他们发生亲密关系的时候,陆之奚都不让她碰他的肩膀,不喜欢脱上衣,更不愿意提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但当她试图展露关心的时候,他的反应又很热烈。
他那时肯定是难过的。
现在这些事情突然被搬到媒体上被大肆转发,陆之奚会看到吗?
这些报道会不会是有人故意针对他?
“你男朋友来了。”
周安宁轻轻推了她一下。
蒋萤迅速回过神,往不远处一望,看见俞斯言站在不远处的人群里。
她调整好情绪,笑着朝俞斯言招了招手。
*
陆之奚坐在沙发里,面色冷淡地看手机。
他关注的微博小号已经有很多天没有更新。
最新的贴子还是那张姜饼人——陶土做的,甚至没有镶钻,但她却觉得这是她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这哪里比得上他以前送给她的那些礼物?
不仅如此,她还把以前关于他的帖子全部删了。
陆之奚甚至翻看了很多遍,确认不是隐藏、不是半年可见,就是删了。
不过值得宽慰的一点是,蒋萤和她那个新男朋友已经在一起十几天了,她只发了两条关于新男朋友的帖子,这完全比不上当初他们在一起时的频率。
陈书淮开完会,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注意到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陆之奚看着手机,神色变来变去。
“媒体上那些新闻是你干的?”他问。
陆之奚抬起头,半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爆你爸的黑料,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可怜虫,让别人同情你,激怒你爸,这就是你跟我说家里要出事,不方便回美国的原因?”
陈书淮揉了揉眉心。
前几天,他本来已经安排好陆之奚回美国,但那天夜里,陆之奚忽然说家里有事,随后坚持把自己的母亲送到法国。
凡涉及到威廉姆斯家的家事,陈书淮不好插手,于是又让陆之奚停留在北京几天。
他提醒陆之奚:“这种事儿你把控不好,容易玩脱。你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回纽约去,到你爷爷那里装乖。”
如果陆之奚自己私底下撒疯跟他爸斗,陈书淮不管。
但陈家持有威廉姆斯家的股票,要是事情搬到媒体上,影响公众信心,又恰好碰上到发年报的时间点,事情失控就精彩了。
“我有分寸。”
“你这几天一边玩泥巴一边炒丑闻,我对你没信心。”
陆之奚笑着说:“那是陶土,不是泥巴。”
他收起手机,换了个话题:“哥,这次找你,我是想跟你借点儿钱。”
陈书淮头也不抬:“要多少?”
“二十亿。”
听到这个数字,陈书淮动作一顿,目光看向他,但没说话。
“美元。”陆之奚补充。
陈书淮蓦然笑了:“两百万,给你拿去玩儿,不用还。”
“我是认真的。你用一个不在你们家报表上的公司把钱借给我,我在两年内还你,连本带息,再多加五亿。”
陈书淮将电脑关上,站起身来走到桌前,和他面对面。
“钱是其次,问题是你要来干什么。”
就他所知,陆之奚通过家族信托享有的分红权,已经在威廉姆斯家族过去十几年里几次资产重组和出售里得到了相当可观的资产,不可能缺这点钱。
这个情况下,陆之奚却要问陈家借,只可能是想要暂时性绕开家族资产管理人员,隐蔽地做一些财务操作。
“我不能告诉你。”
“那没得谈。”
陆之奚静静地和陈书淮对视几秒,再次开口:
“哥,我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钱我可以从别处拿。现在找你帮忙,是因为我们是表亲,你们家又是我们家的重要股东。有些事情不方便说,是为了保护你们家。至于借款协议,让律师们谈就行,你聘用的那些常青藤院校法学院毕业的律师总不可能是蠢货。放心,我不是用来做违法乱纪的事情。”
陈书淮对陆之奚很了解,他知道这小子聪明,一句话里藏了一百个心眼。
稍微细想了这番话后,他不再用那种看孩子一样的目光看陆之奚,面色也变得冷了几分。
这小子毕竟太年轻,能掌握的资源又太多,这让在商界游走多年的陈书淮升上了另一种警惕,
陆之奚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真诚地对自己的表兄说:
“事情结束后,我会给我喜欢的人送一份礼物,那必然是她这一生里能拿到的最好的礼物。”
“哥,你给你的妻子和女儿们送礼物的时候,应该看过她们脸上那种快乐的表情吧?她们会充满幸福地看着你,好像你是她们世界里的英雄。那种眼神是怎么也看不够的。”
提起老婆孩子,陈书淮神色稍缓。
但他还是没立刻答应,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只要钱?”
“一台不能被追踪的电脑。”
陆之奚突然想起,他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他忽然笑了笑,提出了另一个要求:“还有”
第37章 偷看
自从九月之后, 蒋萤忙着面试和论文,蒙绍忙着做自己的品牌,除了偶尔在微信上聊起荷兰之外, 两个人还没再见过面。
周安宁此前已经见过蒙绍的照片,但这回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一见面就大夸特夸:“你不上镜啊, 现实里比照片儿帅多了。”
蒙绍也跟她笑嘻嘻:“那是。”
他又跟俞斯言握了下手, “你是杭州人?吃得惯我们成都的火锅吗?”
俞斯言笑着说:“来北京几年,什么都吃得惯。”
几人在桌边坐下,服务员端上开胃小菜和小甜点, 架上泛着鲜香红油的九宫格锅底,香气儿迅速地逸散开。
蒙绍和周安宁都是话多的人,尽管是第一次见面,很快就天南海北地聊起来, 蒋萤和俞斯言就在一旁听, 不时也说上两句。
听周安宁说她喜欢帅哥,蒙绍掏出手机直接给她展示自己的朋友圈。
“我这儿长得好的男模多得去了,下次带你们去我们拍摄场地玩儿。”
周安宁两眼放光地捧着他的手机,津津有味地看起来:“那我可以摸他们的腹肌吗?”
“上手前礼貌问一下就行, 他们巴不得向小美女秀身材呢。”
蒋萤也很想看蒙绍手机里的男模照片, 但俞斯言就在身边坐着,她不好意思直接明目张胆地凑过去看, 于是握着筷子捧着碗, 眼神儿一直往蒙绍的手机屏幕上瞟。
俞斯言注意她的视线,没忍住笑:“想看就看吧。”
一旁的蒙绍听他这么说, 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兄弟大气。”
过了一会儿,周安宁去取奶茶, 俞斯言去洗手间,桌边只剩下蒙绍和蒋萤。
蒙绍放下筷子,给她杯子里添了可乐,又给自己杯里倒上酒,颇有点儿自家人关起门来谈话的意思。
“你现在这个男朋友看起来还不错。”
“我们挺合得来的。”
“嗯,你现在看着是比九月的时候好多了。”
蒋萤盯着他看了两秒,“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蒙绍还真是有话想说。
但他没立刻吱声,又喝了口酒,挠了挠头,脸上写满了犹豫。
“什么事这么难以启齿?”蒋萤觉得他抓耳挠腮的样子有点儿好笑。
蒙绍叹了口气,“本来你谈新男朋友,我也不好提了,但最近这事儿在外网闹得挺大你和你前男友分手以后,他没来找过你吧?”
这段时间他和莉莉联系密切,当然也听莉莉提过陆之奚的事情。
说实在的,蒙绍也没想过蒋萤能这么有能耐,初恋就谈个那种级别的少爷,但那个圈子里是非太多,分手不算是坏事。
听他这么说,蒋萤愣了一下,“怎么了?”
“我在国外认识不少人,最近都在议论这件事儿。现在网上全是他们家的新闻,国内还好,国外的媒体上更多,删了发发了删,像是有人特意做的。”
关于这件事的猜测有很多,蒙绍不想把那些黑暗复杂的东西掰开了跟蒋萤说,点到为止地提了一嘴后,转而说:
“你既然跟那人分手了,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但有些小记者就像狗一样,知道你跟他们家的人沾上过关系,指不定会找你想要挖什么料呢,你自己最近注意点儿,有什么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蒙绍的话让蒋萤心里开始有些忐忑,不过接下来几天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不仅没有什么看上去像记者的人出现,陆之奚也彻底消失了一样。
网上关于威廉姆斯家族的消息倒是持续不断地出现,基本都是从外网搬运过来的。
相关的内容也从在公众前常常露面的几位家族成员,挖到了其他人,包括家族公子哥儿和大小姐们谈过的明星模特,他们同样家世显赫的结婚对象,还渐渐深入到安东尼那些堪称蒲公英种子一样的私生子们。
其中自然也包括了陆之奚的新闻,开始有媒体提及陆之奚在十七岁后曾经生活在中国,以及当下在耶鲁读书之类的事情。
八卦之心人人有之,尤其是顶富圈子里那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每一件都和金钱、权力、美色挂上钩,堪称绝佳电子榨菜。
相比网上沸沸扬扬的八卦,蒋萤的生活继续规律又平和地往前进行着。
元旦过后没多久,她就向导师林教授递交了毕业论文的初稿,而这时距离寒假还有两周,清闲下来后,她每天就和俞斯言一起在学校附近的书店里喝咖啡,看一整天的书。
这间隐藏于北京五环某处小巷子里的书店总是放着舒缓的钢琴曲,咖啡香气都充满了静谧的感觉。
蒋萤坐在角落的沙发里看悬疑小说,而俞斯言在看卡洛·罗伟利写的《时间的秩序》,她看得累了,就凑到俞斯言身边,问他这本物理学著作写的是什么内容。
他放下书,向她谈起广义相对论、热力学第二定律和普朗克时间。
从暑假到这一个学期里经历的事情之后,蒋萤已经渐渐明白,生活过得轰轰烈烈也会让人感到疲惫,因为那意味着大起大落,波澜起伏和忐忑不安。
像现在这样平淡的、可预期的生活,未尝不是另一种充满安全感的幸福。
两人在闲暇的时候都喜欢看书,不过对书籍类别的兴趣并不一样,俞斯言喜欢看一些数学、物理学这类基础学科的读物,而蒋萤更喜欢看一些有剧情的小说。
他们在电影上的偏好也不太相同,蒋萤喜欢文艺片,但和陆之奚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也被培养起对悬疑恐怖类作品的喜爱,这甚至成为她现在最爱的文艺作品类型。但俞斯言对电影的兴趣不大,如果非要选的话,他只喜欢科幻电影。
“你已经盯着我看了五分钟,有什么事儿吗?”
俞斯言的注意力忽然从书上挪开,抬眼看向她。
蒋萤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问他:“吃糖吗?”
两人各拆了一颗吃下去,她问俞斯言:“你尝到了什么味道?”
俞斯言说:“橘子味的。”
“还有呢?”她有些期待地追问。
俞斯言有些疑惑,“是混合水果味的吗?”
“不,它就是橘子味的。”蒋萤摇摇头。
“但似乎这不是你想要的答案。”
蒋萤笑了笑,“我没有一个想要的答案,只是突发奇想问你罢了。因为如果是我来回答的话,我大概会说:这是酸甜口的糖果,刚入口的时候酸味很浓,过一会儿才冒出甜,得让糖球在舌尖停一阵才有很浓的橘子味儿。但这不重要,只是一颗糖而已。”
互补。
她这么想。
和自己不同的人在一起,只要相处得好,就是互补。
人的行为、思想和喜好在背后都有着某种相同的逻辑,俞斯言的感性思维并不敏感,也让他有了更加稳定的情绪和更冷静的判断力。
蒋萤觉得这是件很好的事情,她也可以从他身上得到一种平静的力量。
下午六点左右,周安宁来书店找蒋萤。临近寒假,趁校门口的酒馆还没关门,她们打算再去吃一顿。
“我今晚在学校有事,就不跟你们一起过去了,路上注意安全。”
俞斯言和她们在公交车站分别。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周安宁说:“你和俞斯言总给我一种很强烈的感觉。”
蒋萤好奇地问:“什么感觉?”
“你俩相处的时候,像一杯温开水倒进另一杯温开水里。”
周安宁说完这句后又立刻申明:“这是褒义词!受过情伤的人都懂,平平淡淡才是真!”
两人说说笑笑去了酒馆。
现在是期末季,酒馆里的人很少,她们边吃边聊到晚上九点多。
回程的路上,眼看快要走到校门口,周安宁突然发现自己忘记还充电宝,只好让蒋萤在原地等她,又急吼吼跑回店里去。
“你好,你是蒋萤同学吗?”
蒋萤原本站在路边的树下玩手机,听到有人叫她,忽然抬起头。
等看清来人时,她稍微愣了会儿才说:“我是,你是华大的学生吗?”
站在她面前的男生是一个说着流利汉语,一头棕发的外国人。
他得到肯定的回复,立刻热情地喊了句:“太好了,我今天在这里等了你很久。”
见蒋萤面露警惕,他立刻展开一个友好的笑容,说:“别紧张,我不是坏人,不过也不是华大的学生,实际上,我现在正在为一家报社工作。”
蒋萤并没有消除戒备,反问:“你是记者?”
“不,我也不是记者。”
那男生说,“我为报社提供一些他们想要的信息,不过这不重要。我听说你的前男友是威廉姆斯家的Alex,你想聊聊他吗?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蒋萤立刻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说了声“抱歉我不方便”,随后迅速低下头往校园里走。
那男生并没有死心,还跟在她身后喋喋不休。
“如果你愿意提供一些信息,我们可以给你一笔钱,如果你愿意我们公开你的照片和名字,你还有机会出名。”
蒋萤注意到他裤子口袋里有一个长方形的条状物,意识到那可能是录音笔,脸色变得更差了,直接迈开步子往外跑。
“哎,别跑啊。”
那男生喊了一声。
蒋萤还没跑两步,小路前方忽然迎面走过来两个男人。
他们的衣着非常普通,个子却很高,她有种不安的感觉,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脚步一停下,身后那个外国男生就追了上来,可他刚想伸手攀住蒋萤的肩膀的时候,那两名看起来是路人的男人便忽然冲上前,将他双手反剪在身后。
其中一个男人用流利的京片子骂他:“个小洋鬼子,欺负人小姑娘。”
“我没有!我只是跟她聊天!”那男生大喊。
“聊你大爷,去派出所跟警察聊去。”
另一个男人乐呵呵地对蒋萤说:“姑娘,你快回学校吧。”
蒋萤愣愣地看着这两个男人,“你们是谁?”
他们号称自己是热心人民群众,遛弯儿看见她有困难,立刻来为和谐社区做贡献。
“”
她信了才有鬼了,且不论现在没人在大冬天深夜遛弯,他们刚才出手那一下怎么看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男人忽然接了个电话,随后向蒋萤露出一个抱歉的表情,把他自己的手机递给了蒋萤。
“姑娘,给,找你的。”
蒋萤沉默地盯着朝她递来的手机。
一个陌生人掏出他自己的手机,然后告诉她这是找她的电话。
她心里有了一个答案,只觉得这事情实在很荒诞。
将手机接过来,放在耳边,她没开口说话,可那边的人好像已经知道了她在听。
他温柔的声音透过听筒穿过来,拂过她的耳畔。
“萤萤,吓着了吗?”
“最近有不少人想要堵你,不过我都让人清理了,你别担心,之后不会有人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还是那种熟稔的、充满关怀的语气。
蒋萤不吱声,那边还在继续说。
“我按照你的要求,不去打扰你,你过得怎么样?”
“你和你的男朋友相处得还好吗?”
“你有没有——”
他声音忽然一顿,变得很轻很轻。
“你有没有在反复说服自己,俞斯言还算是个合适的人?”
“别胡说。”她终于开口。
那边的人却忽然笑了一下,又对她说:“我很想你。”
蒋萤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挂断电话的,她缓慢地走进校园里,站在路边。
陆之奚告诉她,因为最近的风波,他有责任保护她的安全,并且保证那些用来保护她的人手不会影响她的正常生活,甚至不会让她感觉到那些人的存在。
他甚至还十分吊诡地告诉她,他会让她和她的男朋友好好相处的。
但无论如何,蒋萤心里终于清楚了一件事——陆之奚的视线,从来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高大的白蜡树上,叶子已经全部落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在灯光下和她的影子并立在地面上。
像另一个人影。
第38章 小号
周安宁从酒馆处折返回学校的时候, 看见蒋萤低头站在树边不知道在思索些什么。
“怎么了?”她有些担忧地问。
蒋萤抬起头冲她笑了笑,“没事儿,我们回去吧。”
回到宿舍后, 蒋萤还保持着比较冷静的状态。
她没向任何人提刚才在校门口发生的那一段插曲,像往常一样洗漱、跟俞斯言说晚安、躺上床盖好被子。
但当她闭上眼, 终于准备入睡的时候, 陆之奚那轻柔低喃的声音似乎又在她耳边响起。
得知有一个人躲在暗处, 全方位地观察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如果仅仅是跟踪、偷窥这种行径,她完全可以报警。
但陆之奚显然对一切规则都了然于胸, 他游走在安全的界限,安排的人都在公开场所远远地、静静地守着她,并冠以保护的名头,而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外国人偏偏还证明, 她现在的确需要这样的保护。
蒋萤甚至怀疑, 陆之奚是知道这几天她都和俞斯言在一起,于是借着今晚的机会告诉她,他一直都在,而且他还有耐心。
但耐心的界限在哪里, 会在何时告罄, 他让她猜。
陆之奚仿佛变成了紧裹在她身上的被子,变成了笼罩在她周身的暗沉夜色, 无声又无孔不入地随意渗入她的生活, 就像他当时离开她一样轻而易举。
哪怕他的态度再温柔、再和缓,也无法掩饰那居高临下、自以为能轻易掌控她的态度。
蒋萤猛地将被子掀过头顶, 将自己捂在被子里,心里再次涌上一股强烈的烦闷和气恼, 等她第二天睡醒的时候,这股情绪还停留在她的胸口,仿佛是生了一晚上的气。
等她中午独自去校门口取外卖,发现自己明明只点了炒米粉,外卖员却附赠了一个被精致可爱的纸盒装好的糖炒栗子,美名其曰是店家搞活动的时候,这种怒气终于达到了顶峰。
她的确喜欢吃糖炒栗子,这几天和俞斯言出去玩的时候,他总会在路边给她买一包,但这不代表她愿意吃陆之奚送的。
——陆之奚这是借着她已经知道有人守在这附近,又开始试探她的态度。
蒋萤怒气冲冲地把那盒热气腾腾的炒栗子丢进街边的垃圾桶,然后试图给陆之奚打电话,让他不要再做这种事情。
可这回她发现那电话显示是空号。
在冲动驱使下,她又把微博下载回来,登上小号后果然从昨日访客里看见陆之奚锲而不舍的偷看记录。
「我讨厌前任送的一切东西!!!」
编辑完成,点击发送。
不知道是有人告诉陆之奚糖炒栗子被直接扔掉这件事,还是他自己看到了小号上的内容,蒋萤和周安宁在晚上再次去校门口取甜品外卖的时候,那外卖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赠品。
就连那些被陆之奚派来装作普通群众拦截记者的人员,似乎都藏得更隐蔽了。
昨晚的事如水过无痕,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蒋萤有些意外,随即是庆幸,因为按照陆之奚以前的脾性,他更可能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和方式劝她接受。
那股盘桓在她胸口的怒气终于消去了几分,蒋萤和周安宁说说笑笑地回到宿舍,开始稍微整理一下准备拿给俞斯言的礼物。
这段时间,俞斯言送了她很多东西,相比之下,她却只在圣诞节那天送给他一个小礼物,且在之后附赠他一大堆麻烦。
知道俞斯言喜欢看科幻类的书籍,她买了一套谢尔盖·卢基扬年科的科幻作品集给他作为收藏,还在网上找到一位接私单的设计大佬做了设计封皮。
又因为俞斯言送过她一个姜饼人的手工挂件,作为回报,蒋萤也在空余时间给一个活页笔记本做了一个绣着许多卡通图案的笔记本外壳。
他们做科研的,平常偶尔冒出一些思路,更习惯在纸上写写画画,纸质笔记本有时候比电脑还要重要,这礼物还算实用。
按理说,外壳上的刺绣图案在昨天就能弄完,但她被陆之奚气得忘记了这事儿。
蒋萤一边照着教程绣完最后一个图案,一边又忍不住想——
她本来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仔细一算,这一年竟然生了三次气,每次都是因为陆之奚。
最早是在九月时发现他在恋爱时背着她用钱解决问题,第二次是发现他偷看自己小号,这一回他更是变本加厉。
之后还不知道他要弄出个什么新的幺蛾子。
她叹了口气。
一旁在看综艺的周安宁终于忍不住问:“你和你们家小俞吵架了?怎么准备个礼物,唉声叹气的。”
“不是。”蒋萤闷声说。
她放下手中的东西,问周安宁:“当一个人具有高神经质、低外倾性、低开放性、低宜人性、无法确定的尽责性,并且正在做一件令人不快的事情的时候,你觉得该怎么对付他?”
周安宁认真思索了一下,然后看着蒋萤,说:“你要不直接说陆之奚的名字呢?”
她看见蒋萤懊恼地捂住脸,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有些不敢置信地问:
“他又来找你了吗?我以为上次他利诱不成已经死心了呢。像他那种人要啥没有,怎么对你这么执着?况且如果他铁了心要拆散你们,怎么又忍这么多天,而不是在上次趁热打铁真奇怪。”
听周安宁这么一说,蒋萤忽然又联想到今天中午的糖炒栗子那回事儿,意识到他的确是有一些明显改变。
陆之奚像是变成了条盘在暗处的蛇,不再明目张胆地做些气人的举动,而是悄悄伸出尾巴试探她,发现她炸毛之后,又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从他突然回国那天开始,她拒绝他的话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都没有用。
是什么让他退步的?
蒋萤猛然想起,在发烧的那天晚上,自己因为情绪有些崩溃,所以在跟陆之奚的通话里哭了。
对她来说,在跟前男友的通话时哭出来这件事是有些丢脸的,以至于到现在为止,她都不太好意思回想起那天的事情。
但如果陆之奚真是出于这个原因收敛了态度
蒋萤忽然陷入了沉默,目光落在她准备送给俞斯言的笔记本封壳上。
柔软的棉质布艺外壳上已经铺满了她绣下的图案,只有一颗角落里的爱心还差了几针。
她静了片刻,收回思绪,随后重新拿起针,慢慢将那颗爱心补全。
这两天是清大心理学系的期末季,俞斯言帮导师在处理一些专业课上的事务,两人一直没时间见面。蒋萤在第二天把礼物送去清大的校门口的时候,顺带跟他说了自己准备回家的事情。
她本来并不准备那么早离校,但目前她参加的课题组因为期末加上寒假过年已经转为了线上组会,再加上怕陆之奚又搞事情,索性早点儿回家图个清净。
俞斯言等会儿还要回学院忙碌,蒋萤跟他聊了几句就准备打道回府。
可刚往回走没几步,她忽然听见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人问,“同学,女朋友送礼物啊?送了什么好东西?”
蒋萤心中警铃作响,步子一转迅速折返,冲到俞斯言身边,盯着那路人看。
俞斯言也被她吓了一跳,问:“怎么了?”
那路人大哥见蒋萤一副戒备的样子,脸上立刻冒出了心虚的表情。
这位大哥大概也从他的同事那里听说了,他们保护的对象是一个有脾气的小姑娘,但他们的雇主也是位有脾气的雇主。
见蒋萤这么看着自己,大哥脸上的表情很快从心虚变得更加复杂,如果用一句话总结大概就是——
“求求你小妹妹别说什么刺激我们老板的话大冬天站在外头给人打工谁都不容易!”
蒋萤无视了路人大哥脸上祈求的神情,语气硬邦邦的说:“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们的隐私。”
她送给俞斯言的笔记本被放在一个粉色的小礼品袋里,刚才还故作神秘地让俞斯言回去再打开。
现在,蒋萤的脸蛋绷紧,一脸警惕,显得那小礼品袋里的东西似乎不是那么适合在大庭广众之下打开。
就连俞斯言的心里都升起了一丝怀疑,脸红了一大片。
路人大哥道完歉,默默走到路边,将手肘搭在书报亭的台面上,佯装看报片刻,随后掏出了一部专用的手机,回复那边的人:
“小情侣的礼物,不好意思说嗯啊,那小伙子脸挺红的。你去报告吧,我不敢”
*
两天后,蒋萤坐飞机回到成都。
也许是因为上学期在北京过得很不顺利,当她踏上家乡土地的时候,头一次有了松快自在的感觉。
这里的冬天相比北京温和许多,就连空气里潮湿的冷意都让她觉得亲切。
蒋萤坐上出租车,跟司机报了地址,车缓缓驶入市区内。
这趟路程的目的地在一处商圈附近的小区,是她家的新地址,这还是前几天她跟爸爸通话时才知道的。
在电话里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爸爸声音里的笑意就没有消失过,一直在跟她念叨说新家的环境特别好,附近还有许多小女孩儿喜欢的奶茶店、甜品店,还有很多商场可以逛,她肯定会喜欢。
蒋萤倒并不是很在意这些,之后她读书工作不太会经常回来,只要她爸满意就行。
但她唯一有些担心的是,新家看上去地段那么好,价格肯定不便宜,所以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她有些紧张地问她爸哪里来的钱。
按照家里的经济状况,她爸在成都连个厕所都买不起,就算是把在县城里的老房子卖了,也顶多买个客厅面积。
不过她爸爸相当笃定地让她放心,说是一个朋友出国,听说他要在成都开饭馆,低价长租给他的。他那朋友说是要长居国外,之后还不一定回来,让他们父女俩安心住着。那时在电话里听爸爸这么说,她才算是放下心来。
蒋萤朝车窗外看去,视线里闪过成都繁华热闹的街景,心里开始冒出甜滋滋的欣喜。
不过这欣喜并没有持续多久。
当出租车停在目的地,她拖着行李箱站在小区大门前的时候,还是感觉有什么不对。
在她的面前,一辆黑色保时捷正缓缓驶入小区,而一侧的小路上,一个背着香奈儿包包的女人正抱着娃往外走。
蒋萤忽然意识到这里的房价可能比她想得还要高一点,就算是租金,她家也付不起,如果真是低价出租,基本就等于做慈善了。
况且,她爸大半辈子都活在县城那个破小区里,什么时候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
难不成是在精神卫生医院戒酒时的病友?
带着一肚子令她不安的疑问,蒋萤按照她爸给的地址,找到单元楼,一路乘坐电梯抵达房子门口,按响门铃。
里面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两个人隐隐约约地说“回来了回来了”的声音。
门被人从里打开,她爸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门口。
减肥了,精神头儿好了不少。
蒋萤见她爸一扫之前的颓废,把心里那些犹疑都暂时按下,高兴地喊了声:“爸,你变帅了!”
蒋志文哈哈大笑,“你爸年轻的时候本来就帅!快进来,你看看,谁在家里。”
听他这么说,蒋萤好奇地往家里一看,视线恰好和一个女人对上。
那女人穿着素色的针织衫和宽松的长裤,乌黑的长发挽在脑后,显得她原本美艳的眉眼柔和了许多。
看到蒋萤后,她脸上有些局促,也有些紧张,缓缓扬起一个温和的笑,“萤萤。”
听到本已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声音,蒋萤先是懵了一下。
很快,她感觉自己身体里缓缓冒出了一个休眠多年的火山。
这座火山在此刻像是突然活过来了一样,带着多年未能宣泄的怒意,轰然喷发,火热的岩浆流至四肢百骸,烫得她眼睛发红,双手发抖。
蒋萤此刻觉得自己不该回家,而应该去青城山上算一卦,看看自己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能真的平静下来。
第39章 前男友
“冷吃兔、麻辣兔头、香辣大兔腿, 都是最辣的哈,菜齐了。”
老板把铺满辣椒、浓香鲜辣的菜点摆上桌,又热情地问:“你们两姐妹都长得这么好看, 是我们成都本地人嘛?”
王歆露出了一个笑容,“本地人, 我是她妈妈。”
蒋萤没有参与聊天, 沉默地戴上一次性手套, 抓起兔腿把肉撕下来开吃。
老板听说是母女,开始夸王歆保养得好,跟年轻小姑娘一样, 还夸她老公有福气,家里有这两个宝贝,做梦都要笑开花。
沉默干饭的蒋萤咽下这口兔肉,听这话后忽然笑了下, 王歆脸上原本挂着的笑立刻变得有点尴尬。
等老板走了之后, 王歆见蒋萤闷头吃饭,说:“萤萤,和妈妈说说话吧。”
蒋萤头也不抬,“吃饱再说。”
听出她语气中的冷淡, 王歆不说话了, 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儿。
她离开的时候,蒋萤才九岁。
那时候她和蒋志文都没有心思管孩子, 以至于九岁的蒋萤比同龄人要瘦弱很多。而蒋萤的五官随了她, 眼睛大又黑,皮肤白, 不爱说话,住在县城那个破房子里的时候, 蒋萤常常会用一种小心翼翼地表情看着她,像只怕被遗弃在破烂笼子里的小仓鼠。
这么多年来,王歆在很多个时刻都想起过自己这个女儿。
但只要她同时想到那个墙面掉漆、破旧窄小的房子,还有躲在角落里的女儿那营养不良、怯生生的模样,她心里就涌起一股恐惧和罪恶感,让她卑鄙地想要逃避这旧日噩梦。
王歆甚至不敢听任何有关蒋萤的消息,她从一些熟人那里听说过蒋志文一直酗酒的事情,猜想蒋萤可能没考上大学,可能在某个厂子里打工,可能因为长得漂亮而禁不住诱惑,走上各种各样的歧路。
但在破碎家庭可能给一个孩子的人生带来无数种危险中,蒋萤长成了一个落落大方的姑娘,考上了全国顶尖的学校。
这让王歆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在今年才愿意接蒋志文的电话,得知这一消息。
蒋萤过得好,肯定没有她的功劳。
但蒋萤过得不好,那一定有她的罪业。
对这种罪业的猜想,已经随着年月的流逝,成为一种诅咒,时时刻刻笼罩在王歆的生活里,让她成为了一个人生的囚徒。
王歆决定再次见蒋萤的时候,已经做好了安慰她、向她弥补的准备。
但出乎她预料的是,除了刚见面那一刻红了眼,蒋萤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还主动提出要跟她单独聊聊。
蒋萤放下兔腿骨头,喝了口豆奶,看向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女人,面无表情问:“你不吃吗?”
“你吃吧,妈妈不吃兔子。”
蒋萤随即又低下头去,拿起一个兔头,当着王歆的面掰开。
“你真是奇怪,对动物同情心泛滥,对人却那么狠心。”
女儿真的变了很多,看上去还是温温软软的样子,脾性里却长出超乎她预料的倔强。
王歆欲言又止,肚子里装着想了无数遍的话,临到头来仍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又过了一会儿,蒋萤吃饱了。
她把手套脱下,擦嘴净手,才正眼看向王歆,“你别再找我爸,他玩儿不过你,别的没什么好说的。”
王歆默了一下,才说:“是你爸爸联系我的,我”
“那你别理他。”
蒋萤直接打断了她,“他这么多年又不止联系过你一次,你以前也没理他,怎么这回就冒出来了?”
“你爸爸说你申上了美国常青藤学校的博士项目,很快就要去美国了,所以我”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王歆顿时噎住。
默了片刻,她又笑了笑,放缓语气:“萤萤,其实你还有一个小妹妹,我跟她爸爸离婚了,但她一直跟着我生活,过几天”
她的话还没说完,蒋萤忽然蹭地站起来,“我不想听了,就这样吧,以后你别再出现就行。”
蒋萤无视了一脸怔然的王歆,在柜台结完账,拎着一份打包好的饭菜打车回到所谓的新家里。
她爸给她开门时,满脸忐忑不安,往她身后看了又看:“你妈呢?”
蒋萤把饭菜袋子塞进爸爸手里,砰地关上门,换鞋脱外套,闷闷地说:“你先吃饭。”
父女俩坐在餐桌边,蒋萤把打包的饭菜装进碗里加热,摆在她爸爸面前,盯着他吃饭。
蒋志文吃了两口,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蒋萤:“你叹啥气啊,我还没叹气呢。”
她忍着一肚子的郁闷,走到厨房饮水机前倒水。
开放式厨房里,嵌入式的黑色直饮机和同色调的冰箱、烤箱并列,与周边深色大理石材质搭配和谐。
蒋萤等水倒满的空隙,站在厨房往外望去,恰好能看见面积宽敞的客厅,宽屏电视、浅色羊皮沙发和富有设计感的落地灯。
她拿着水杯回到餐桌边,放了一杯在她爸面前,剩下一杯自己咕咚咕咚喝完了,才开口问:
“爸,你老实跟我说,这房子是谁让你住的?”
“朋友啊,不是在电话里说了吗?”蒋志文举起手发誓,“你爹我可没偷没抢啊。”
“什么朋友能让你住这种房子?这房子正常租金很贵的,你又不是救了人家的命。”
蒋志文犹犹豫豫半天,才在女儿不信任的目光下把前因后果说清楚。
而蒋萤这才知道,原来她爸在七月的时候没忍住,又沾酒了。
不过这回他还算克制,只敢去烤串摊儿上喝两瓶啤酒解馋。那个所谓的朋友也是她爸在烤串摊儿上遇着的,做供应链生意,和她爸聊得投机,两个人很快就混熟了。
那位朋友跟她爸说的原话是自己准备出国,有套房子闲置,不想卖,问她爸愿不愿意住进去,就为了给房子添人气儿,房租三千一个月,附赠家政服务。听说她爸有酗酒的问题,还给她爸一位治疗戒酒的专家朋友的联系方式,说是有问题可以直接联系。
如果上学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蒋萤也许还真会以为她爸遇上了好心人,但现在她一听这事情经过,就知道背后是谁在操作了。
也许是见识了陆之奚大大小小各种手段,蒋萤这会儿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心里充满惊讶、不敢置信或者愤怒。
相反,她心中有种诡异的平静。
甚至如果陆之奚在下一秒给她打电话,问她喜不喜欢这里的装修,如果不喜欢他立刻再换一套房子,她都不觉得奇怪。
“唉,萤萤,你不懂,爸爸住在那个老房子里,脑子里总想起和你妈结婚的时候,我已经快五十岁了,但活成这个样子,还困在那个破房子里,心里难受啊,一难受就想喝酒。
“住来这里以后,爸爸真的觉得好多了,这么好的房子,人家犯不着骗我们。那个专家我也联系过,人家是正经三甲医院的主治医师。”
他早年开餐馆的时候,遇到过形形色色的人,不乏一些富有仗义的生意人,因此他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可偏偏蒋萤还是不说话,蒋志文又把房租记录给她看,“为了付这个房租,爸爸我现在炒菜都有力气。”
蒋萤将展示着转账记录的手机放下,有些无奈地看着爸爸。
不得不说,陆之奚的手段足够高明。
他没有直接把房子给她爸,而是巧妙地把事情安排成在她爸爸愿意相信的样子,就连那三千块的月租,都成了让她爸爸重归生活的某种动力。
如果没他做这件事,她这趟回来大概就不是在这个装修奢华的房子里看见她妈,而是在那个县城里的小破房子看见她爸又喝得一塌糊涂。
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沉默片刻,蒋萤长长叹了口气,“先把房子的事放在一边。爸,既然你觉得现在过得挺好,你回过头找我妈干什么呢?你难受不就因为她吗?”
蒋志文脸上露出一丝颓靡,“我只是想让你妈知道,我比以前过得好了。”
“日子是过给自己看的。”蒋萤说,“那你告诉她这房子是你租的了吗?”
“我是准备告诉她的,这不是还没来得及说嘛。”
蒋萤无语。
蒋志文又跟她解释:“你小时候一直说想妈妈,我才跟她说你今天回家,问她想不想过来看看你”
“爸,你别拿我当理由。”
话说到这里,蒋萤哪还不知道她爸心里真正在想什么。
“我从来不反对你交女朋友,但你就非得找她吗?不是坚持了两年不联系她了吗?你怎么又——”
蒋萤觉得自己的语气有点儿重了,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我听说你妈离婚了,还带了个孩子,很不容易。现在我不是戒酒了嘛,这房子也大,餐馆也开起来了,等你过阵子去了美国,爸爸孤独啊”
蒋萤扶住了额头。
“萤萤,如果我和你妈重新在一起,你觉得怎么样?”
蒋萤想让她爸爸放弃幻想。
他年轻时还有张帅脸,王歆都能走得毫不留情,现在她怎么可能吃他这株被酒精泡坏的回头草呢?
可当目光扫过她爸爸泛白的鬓角,她心里又泛过心酸。
“这事儿以后再说吧,今晚你先休息,去洗个热水澡,睡前记得把护肝的药吃了。”
蒋萤冲她爸露出个安抚性的笑,站起身开始收拾。
听到她爸回卧室时关门的声音后,她眉眼间才显露出疲惫。
其实有些时候,她会觉得她的父母都是一种人。
从她年纪很小的时候开始,他们两个没有真正关心过她是不是饿了渴了,伤心了难过了,喜欢什么想要什么。
他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不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女儿。
蒋萤坐在了客厅落地窗边的椅子上,看着窗外斑斓的夜景,拿出手机给俞斯言打了一个电话。
他很快就接了,依旧是温柔好听的声音,像潺潺的溪流声一样安抚人心。
蒋萤强行打起精神和他聊了几句,俞斯言仍然听出她语气中藏不住的低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她吸了吸鼻子,轻声说:“是我家里的事儿,我妈妈”
听完整件事情之后,俞斯言告诉她:“萤萤,就像那天我跟你说过的,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父母怎么样,不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蒋萤忽然噎住了。
他说得有道理,但
“斯言,我只是觉得难受,一种很难形容的难受。”
她声音滞涩。
俞斯言沉默了一会儿,“萤萤,我知道你比较敏感,也许你可以试试冥想、散步这种方式,让自己放松下来。”
蒋萤当然知道这些方法。这些年来,她从专业课里已经学到了足够多的理论知识,也从朋友那里得到过很多类似的建议。
但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要的不是建议,也不是理性分析,她很想再听俞斯言说一些什么话,将她心里那种怪异、滞涩的情绪抹去。
“再跟我说说话吧,斯言。”
俞斯言听出了她话中的无助,但他已经把自己觉得合理的排解方式都告诉她了,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办法。
他迟疑地问:“我正好在练吉他,你想听听吗?”
俞斯言弹吉他很好听,可现在蒋萤觉得自己想听的不是这个。
她笑了笑,温声说:“没关系,明天吧,我今晚有些不在状态。”
挂断电话后,蒋萤握着手机静静在椅子上坐了片刻,随后缓慢起身,疲倦地走到为她准备的卧室门前。
推开门,一股清清浅浅的香气拂面而来。
她愣在原地。
这是这间房独有的香气,是从被褥床单上散发出来的,岩兰草的香气。
不出意外,这又是陆之奚让人做的。
在陆之奚的公寓,保姆玲晶会用含岩兰草的凝露清洗衣物,于是这气息对蒋萤而言,总是和他联系在一起。
他的气味,他的怀抱,还有他的体温。
但这个时候,蒋萤想起的却是另一件从来不曾被她认真思索过的事情。
在北京每次和爸爸通话过后,她回到陆之奚身边的时候也总是这样低落,而陆之奚那么敏锐,一定也看出来了。
可他做了什么呢?
蒋萤沉默地回忆着。
他总是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在怀里。
然后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用一种了然的、爱怜的目光看着她。
人与人之间的思维和情绪并不相通。
在一些复杂而混乱的人类情绪里,直觉会超越语言。
陆之奚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
他只是亲吻她,把她密不透风地锁在他的怀里。
让她哭泣。
然后让她在一种被紧攥到窒息的快感中,从那种长久以来被无视、被冷落的寂寥里逃脱出来。
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蒋萤被浅淡轻柔的岩兰草香气淹没。
她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一丝令她惊颤又茫然的念头。
第40章 偷看
在这个陌生的房子里, 蒋萤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晚好觉。
她睡意朦胧地在清晨醒来,浑身上下有一种久违的松快。
大脑神经像是被房间里的香气按摩了一夜,昨天爸妈的事情统统像是垃圾一样被扫除了。
由于睡得出奇的好, 心情也好了许多,她起床拉开窗帘, 甚至觉得窗外的雾霾都没有那么讨厌了。
宽敞的复式公寓里静悄悄的, 只有一个中年家政阿姨在洗手间里轻手轻脚地清洗衣物, 见她醒了,热情地跟她打了个招呼,说她爸给买了早餐。
白色大理石台面的意式餐桌上摆着烧麦、叶儿粑和豆浆油条。
又土又洋, 十分不搭。
蒋萤在餐桌边坐下,心里微微叹了口气。
现在她爸把店开在了市里,也不可能再回县城住。
但既然她现在知道了这房子的来头,继续住在这里也不合适。
蒋萤咬了口烧麦, 打开手机就看见她爸的留言, 说他已经去店里忙了,让她记得吃早餐,要是今天有空可以去店里逛逛,看看她老爹的新事业。
现在蒋志文打起精神来继续生活, 她自然要表态以作支持。
吃饱后, 蒋萤便带上电脑,照着蒋志文给的地址去了店里。
成都这些年开了很多网红餐厅, 装修很有格调, 但本地人要是出门想吃点儿地道的,还是要去些看起来土了吧唧, 接地气的馆子。
蒋志文开的就是这样的小馆子,卖的是蹄花汤, 门店前有折叠小木桌和塑料凳摆在门口,蒋萤一到店门前,恍然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
店里人手不算多,除了蒋志文外,只有一个他招来打下手的学徒。
小伙子叫赵连,十九岁,浓眉大眼,白白胖胖,估计有熬夜的习惯,眼睛下边儿有明显的黑眼圈,乍一看有点儿像人形熊猫。
他见到蒋萤的时候脸刷地红了,说没想到小老板学历这么高还长这么漂亮。
蒋志文知道蒋萤要来,就给她在店门口收银台边上腾出了位置,还给她从隔壁的奶茶店里买了杯奶茶。
“奶茶店的小妹说这杯叫茉莉什么的卖得最好。”蒋志文很殷勤地说。
在小时候,父母还没分开那会儿,蒋萤也总是坐在家里以前开的馆子里写作业,她妈坐在收银台收钱,爸爸在后厨掌勺。
她这次本来是打算在这里看一眼就去附近找个咖啡厅坐坐,但见她爸这期待的眼神,索性拿出电脑坐下,准备在店里多待一会儿。
蒋萤在寒假没什么正事儿要做,但之前俞斯言递交给哈佛的科研助理申请一直没结果,最近在看其他的科研机会,她就趁自己有时间帮他润色一下应聘材料。
不过一打开邮箱,她发现自己今早已经收到了导师关于毕业论文的初步回复。
整体评价不错,还有些需要细化的问题也都被林教授一一标注出来。
林教授还说她这篇论文里有中美两部分的数据,框架很完整,可以在完稿后考虑试着投一下国外的SSCI期刊,而她研究的青少年行为障碍问题,今后进入硕博阶段的学习后,还可以结合她在临床方向的科研经验,做进一步的细分研究。
这对蒋萤来说是相当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她帮俞斯言看完材料就一头扎进了论文里,直接就在她爸的餐馆里坐到了天黑。
“小妹妹,要一碗炖蹄花。”
一个打扮新潮,戴着黑色渔夫帽和口罩的年轻客人拉开蒋萤这桌边的椅子坐下。
她还在查新文献,头也没抬地指着在隔壁桌擦桌子的赵连说:“我不管收银,您找他吧。”
结果这位年轻客人“啧”了一声,对她说:“放个寒假这么努力干嘛,连我的声音都没听出来啊。”
蒋萤猛地抬头,手一伸把他帽子摘下来,对上这男生带着笑意的双眼。
她哭笑不得地对蒙绍说:“你裹成这样,戴着口罩说话嗡嗡的,我哪猜得出你是谁。”
“大雾霾天儿的,得带口罩保护皮肤和呼吸道。”
蒙绍从包里掏出一个新口罩丢给她。
蒋萤没跟他客气,接过口罩,又问:“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要陪你妈打麻将呢。”
现在蒙绍也是老板一枚,元旦过后在北京没什么事儿,直接就飞回成都线上办公开会,蒋萤昨天到成都的时候跟他提了一嘴搬家开店的事情,没想到他今天就溜过来了。
蒙绍一听打麻将就露出了痛苦面具,“算了吧,和我妈和她的老姐妹坐在一起,我打麻将不敢赢,还老被介绍女朋友,这不是来找你清静清静。”
恰好蒋萤也对着电脑七八个小时了,索性收起电脑,跟在后厨的爸爸打了声招呼,蒋志文一听蒙绍来了,高兴地出来跟他聊了几句,又端上两碗蹄花汤,一小碟拌肥肠。
两人就并排坐在塑料凳小木桌边吃上了。
蒙绍个高腿长,坐在桌边显得相当局促,三下五除二就把饭干完,长腿一伸,身体带着椅子往后一挪,解放身体。
“你爸现在精神不错啊,你们现在搬哪儿了?”
蒋萤还像以前一样,吃饭慢吞吞的,听他问起这件事就放下了筷子,幽幽道:“这事情说来话长。”
蒙绍知道她的德性,说:“说话不耽误吃饭,你继续吃。”
于是蒋萤边吃边说。
这房子是前男友的,但现在她联系不上陆之奚,陆之奚的人也不出现。她爸缺根筋,现在过得又很乐呵。
蒋萤初步的想法是再租个房子。
蒙绍听到陆之奚的名字就直皱眉,一脸有话要说的样子,但忍了又忍,只道:
“住我那儿吧。我爸妈在咱俩高中毕业那年不久搬来市里了吗?前年我奶身体不好,我就出钱在那小区又买了套房子,但老太太没住上,那房子现在也是空着。地儿肯定没复式那么大,但也挺舒坦的。”
他又跟蒋萤分析,且不论她前男友做这件事是好心还是恶意,现在媒体上关于他们家的新闻还没有变少,猜测也越来越多,这时候最好不要跟他的资产扯上关系。
“我那房子租给外人还不如租给自己人呢。”
蒙绍说着又想起另一件事,“公司过两天准备开会商量分红的事情,我预计到你手上能有大概是五十万。”
蒋萤一愣,惊道:“这么多?!”
他笑了下,“这个数不算多。”
今年公司利润很高,但大部分都列入了下一年的经营预算里,而蒋萤持股只有5%,此外还要交税款,一层层扣下来就只有这么个小数字。
但对于蒋萤来说这真是很大一笔钱。
她拍了把蒙绍的肩,“你真是我的福星。”
蒙绍摆摆手,“要是没有你,这笔钱我也赚不上,毕竟我俩当年是一起拜的财神,算是团队作战,我出苦力,你当吉祥物。”
夜里,蒋萤跟爸爸好好谈了一下房子的问题。
她没提陆之奚的事情,而是胡诌了一番诸如房子太大,给人添人气儿会耗自己气运之类的话,又把蒙绍那套房子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不过在蒙绍那儿也不是白住,亲兄弟明算账,但他打了个优惠折扣给蒋志文,价格上已经很划算,平常蒋志文还能跟蒙绍爸妈走动走动,是一桩好事。
蒋志文也知道自己住在那套复式房子里是占了便宜,被蒋萤这么说了一通,果然同意了。
生活就是这样,一旦不顺到了极点,就会触底反弹。
三天后,他们就在蒙绍的帮忙下迅速地搬完家,蒋萤从里到外神清气爽。
可这回,她本以为自己能睡得比之前更香,却直接失眠到了半夜。
在翻来覆去到凌晨三点,蒋萤从床上坐了起来,穿上外套走到客厅坐下。
这套房子是蒙绍亲自安排装修的,当时本意是给家里老人住,所以装修风格也很温馨,木质家具为主,这两天又买了许多绿植,暖色调的家居让人很容易放松下来。
可蒋萤认床。
她靠在沙发上打开了手机,微信的对话框里,她和俞斯言的对话停留在十点。
两人还是像以前一样聊些日常的事情,但从他们在十月认识的时候开始聊到现在,有意思的事儿已经不多了,聊天的频率也渐渐降了下来。
俞斯言还试着问了一下蒋萤这两天的状态,见她好了许多,隔着屏幕蒋萤都能感觉他松了口气。
蒋萤已经感觉到,俞斯言在感受到她情绪不佳时也会有心理压力,他似乎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会儿她失眠,很想找个人说话,但想了想还是不去打扰他,索性刷起了很久没用的社交软件。
现在她还是能看到不少关于陆之奚家的新闻,但风向已经隐隐有了变化,已经从娱乐性质的家族丑闻转到了财经板块,有不少质疑他们家近两年的经营战略和盈利能力的声音。
有人批评他们在亚洲大规模裁员,忽视员工福利,还有人还从他们家的过往的公开财报里挑出几项失败的投资开始大做文章。
过了那么多天,关于威廉姆斯家的消息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这几天她安排搬家,陆之奚的人也没有出面。
难道是因为家里出事儿了?
蒋萤打开很久没用的微博,看了眼昨日访客记录。
一如既往,陆之奚还有闲心偷看。
可奇怪的是,本该显示他ip的那栏变成了空白。
蒋萤退出微博,心想,他想看就看吧,
他整天跟那陶土姜饼人大眼瞪小眼,总比冷不丁在她眼前冒出来要好。
但她没想到,后面一连好几天,自己都在持续地失眠。
蒋萤不得不找上在复式公寓干过活的那位家政阿姨,问她之前清洗衣物的岩兰草凝露是什么牌子。
阿姨说:“我也不懂喔,那上面全是外国字,是我们公司老板直接送来的。”
蒋萤一听,只好作罢,可没想到第二天那阿姨又联系了她,说去公司问了一下,老板直接送了一箱过来。
阿姨还说,这个牌子是不在市面上销售,之后蒋萤用完了可以直接联系她,她再送新的过来。如果还需要家政服务,她立刻能上门干活。
蒋萤谢过之后,问起价格,对方却坚决不要她付钱,说是老板送的。她说直接给老板付钱,可又得知那老板也是受人所托,但背后出现的雇主并没有露面。
她向来秉持不白拿东西的原则,这回是第一次犯了愁。
陆之奚彻底不见了踪影,但她的确需要用这凝露。
思来想去,蒋萤准备等回北京再说,实在不行,到时候可以请戚闻转交。
时间一天天过去,蒋萤在成都的寒假生活也安定下来。
每天她不是去爸爸的店里,就是找个咖啡厅坐下,改论文、看文献。闲下来就和俞斯言视频一会儿,偶尔蒙绍有空了,两人就去大吃一顿。
陆之奚再也没出现,妈妈王歆也再也没出现。
一眨眼就到了大年三十,蒋志文这天关了店面,带着蒋萤去蒙绍爸妈家做客。
两家人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坐下来就像一家人。
夜里吃过年夜饭后,长辈们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电视机声音放得大,热闹得很。
蒋萤跟蒙绍在书房里,用Switch跟俞斯言和周安宁联网打分手厨房。
两人头一次凑一起玩这游戏,打了两局后恨不得上手掐对方脖子。
这时,蒋萤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她点击接通,那边传来熟悉的温柔声音。
“萤萤,除夕快乐。”
蒋萤瞬间愣了。
她在游戏里负责看管的那口锅,这时恰好因为烹饪过久而起火。
蒙绍被她今晚展露的操作水平气得屡次给自己掐人中,这会儿看见她摸鱼,一边火急火燎地操纵手柄去拿灭火器,嘴里喊:“虫子,救火!!”
电话那头那道柔和声音忽然变冷了。
“你跟蒙绍单独在一起?什么起火了?”
蒋萤这时终于反应过来,反问他:“你怎么知道他是蒙绍?”
一旁的蒙绍注意到她语气不对,放下手柄,关了游戏语音和背景音乐。
书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蒙绍问:“谁啊?”
他注意到蒋萤有些奇怪的表情,又因为挨得近,隐约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
那人似乎在忍着不满地问蒋萤是不是终于受不了俞斯言,又说他这段时间明明已经按照她的意思做了,为什么她偏偏得找蒙绍。
蒙绍立刻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他拿过蒋萤的手机,脸上露出一个颇有些恶意的笑,对电话里的人说:
“你是陆之奚吧?听着啊,不管她有几个男朋友,她来我这儿才叫回家,懂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