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小号


    也许是因为和蒙绍聊天解开了心结, 蒋萤昨晚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她睡得好,心情也好,大清早起来跟周安宁去宿舍附近的小食堂美美吃了一盘包子, 又慢悠悠散步去第五教学楼的地下咖啡厅买咖啡。


    按往年的经验,直博项目申请的面试大约要十天左右才有结果, 学校昨天又出了公告, 毕业论文的第一稿定在明年一月底提交, 蒋萤索性给自己放了假,打算游手好闲几天。


    周安宁这两天恰好也没事,两人坐在室外咖啡桌边聊天, 聊着聊着,蒋萤的微信收到一条新消息。


    见她忽然不说话了,周安宁问:“怎么了?”


    “陆之奚给我发消息了。”


    周安宁冷笑一声,“你该直接拉黑他。分手了还发消息过来, 真是找骂。”


    蒋萤哭笑不得。


    如果有时间, 周安宁完全可以写一篇名为《羞辱前男友的一百种方式》的文章并按照仇恨分级提供方案策略。


    但陆之奚不像戚闻那样会突然诈尸发一些类似于“你真的一点儿都没想过我吗”“在吗我睡不着”“我今天一直在打喷嚏,是我感冒了还是你tm又在骂我”之类的话。


    他只是简单跟她提了衣服误寄的事情。


    蒋萤估计是他刚刚发现了这件事,寄回麻烦,才说要给她重新买, 于是礼貌性地回了谢谢。


    这条消息发出去, 她又怕他误解自己的意思,犹豫片刻后再发了一条:「旧衣服也不用寄给我, 你直接当垃圾扔掉就好了。」


    退出对话框后, 另一条消息弹了出来,这回是动物医院发来的消息。


    荷兰在医院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


    周安宁听到这消息也欢呼, 用咖啡杯和她举杯相碰,“多亏有你, 它捡回了一条命。”


    蒋萤嘿嘿一笑:“多亏有你,我也捡回一条命。”


    在宿舍发现濒死的荷兰那天,也是她最狼狈的时候。现在荷兰的病好了,蒋萤觉得自己也在慢慢变好。


    失恋真可怕,像一场地震、像一场大病,但只是像而已。


    天地不是真的塌了,心脏也不是真的碎了,眼泪流着流着就干了,时间走着走着,她就发现今天想起他的次数比昨天少了。


    一阵凉风拂过,吹得咖啡厅边的灌木树叶沙沙作响,一只常年生活在教学楼附近的橘猫慢慢悠悠走过,忽然扬起小脑袋,嗅了嗅空气中的寒意。


    蒋萤心里忽然升起新的担忧。


    荷兰是流浪猫,出院之后只能放归校园。因为口炎被拔了牙,大病初愈,身体仍然十分瘦弱,它在野外的生存还是很艰难。最大的问题是,现在已经入秋了,北京的秋天很短,对于许多流浪猫来说,寒潮是带着镰刀来的,席卷过境时会把它们的生命一并带走。


    自从荷兰的病情好转,没什么生命危险之后,流浪猫协会就开始张罗找人领养的事,但迟迟没有碰上可靠合适的领养人。在有人愿意养荷兰之前,荷兰还是得在学校里漂泊一段时间,意外随时都可能再发生。


    “要是宿舍能养猫就好了。”


    周安宁听她说起这件事,忍不住叹了口气。


    蒋萤也跟着她一起忧愁地叹气,“要是有信得过的亲戚朋友在北京有房就好了。”


    她话音一落,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没问题啊,我这半年肯定在北京,你送来我这儿吧,我养半年,之后要是能带在身边就带着,实在不行就带去给我妈养,她现在天天云养猫。”


    蒙绍大概是在外头,收到蒋萤的微信后直接发来一条语音。


    蒋萤手机的音量调得高,挨着她坐的周安宁也听见了蒙绍的声音,两眼亮晶晶:“你这发小声音挺好听,长得怎么样?”


    “他长得很机灵。”蒋萤不假思索。


    她翻了下蒙绍的朋友圈,挑了张有正脸的照片给周安宁看。


    蒙绍在英国念书时也算是个混时尚圈的潮人了,他自己不当模特,但做的是时尚产品,经常和各色皮肤的俊男靓女出席一些派对,朋友圈的照片也都很拿得出手。


    周安宁抓耳挠腮:“你是怎么做到把一个长得如此痞帅的男人形容成‘机灵’的?”


    “他小时候可不这样,那时候他跟一只猴子似的,每天爬树骑墙,晒得黑黑的,人也瘦瘦的,长大了才这样。”


    周安宁笑嘻嘻地撑着下巴看她,“那人家现在这么优质,你没想法?”


    蒋萤摇摇头,诚恳地说:“我和他在彼此眼里都是猴儿。”


    她话一说完,周安宁就捏了把她的脸,“虫虫啊,你明明是条小虫。啥时候长胖点儿,变成小蝴蝶呢?”


    *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学业压力小了,蒋萤开始规律作息,按时吃饭,还真的慢慢长胖了。


    与此同时,失恋所来的剧烈悲伤也变成了薄雾般的伤感,迷迷蒙蒙地徘徊在心间。


    她偶尔也会突然回想起某些恋爱时的片段,伤心会卷土重来,但这伤心就像湖面被风吹起的水纹,没多久又平静下去。


    荷兰出院那天,蒙绍的公司恰好有一个重要的远程会议,蒋萤就和流浪猫协会的尚依茗在医院碰头,直接带猫打车去了蒙绍家里,到的时候他刚好开完会。


    蒙绍在亮马桥租的房子是三室两厅,装修简洁大方,南北通透,纱窗是密封的,不会被北京冬天的大风吹开。尚依茗确认完环境之后又拿出一张领养人信息登记表递给他填。


    “你们这领养搞得挺正式啊。”


    尚依茗笑道:“猫猫们毕竟是从我们手上送出去的,工作当然要做仔细点儿。”


    她又对蒋萤说:“萤萤,荷兰住院时候的费用你有空的时候拿给我,我拿去协会里走流程给你报销,这些天辛苦你了。”


    其实尚依茗在荷兰生病期间也出了不少力,蒋萤没空的时候,她就会骑自行车去陪它输液,和医生聊一聊恢复的情况。完成交接工作后,尚依茗没停留,跟两人道过谢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蒙绍这几天虽然忙,但养猫的准备工作很到位,猫爬架、猫砂盆、猫碗齐全,逗猫棒直接买了一捆,颇有艺术感地插在花瓶里,剩下的猫粮、罐头和一些常备药品则是蒋萤买的。


    荷兰的身体弱,之后还要蒙绍费心思照顾,她知道蒙绍多少是看在两人关系上答应养猫这件事的,心里其实还有点儿不好意思。


    “荷兰之后的罐头猫粮我都包了!”她跟蒙绍保证。


    猫爬架前,蒙绍正认真地和蹲在木台子上的荷兰进行眼神交流,听她这么说,他直接笑了,“你还跟我讲究这个?我也很有爱心的,养它又不委屈。”


    说完,他又问荷兰:“但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委屈呢?”


    荷兰聪明得很,知道面前的人类在对自己说话,没吱声,仍然有点儿警惕地盯着他。


    蒋萤看他俩大眼瞪小眼,觉得特有意思,拿起手机给荷兰拍了个照。


    恰巧这时窗外的阳光照在它身上,透粉的耳朵,圆圆的猫眼,红红的鼻头,恢复了不少光泽的白毛泛起金灿灿的光。


    她对这张照片很满意,转手发到了微博小号上。


    「新家新生活!」


    蒙绍还在试图跟荷兰打好关系,伸手摸了它一把,荷兰没挪动身体,但他往哪儿摸,它就往一旁缩,一人一猫搞起了游击战。


    “荷兰性格很亲人,只不过刚到陌生环境,而你对它来说体格又太大了,属于大型生物,它这才有些紧张。你让它自己待会儿就好。”


    蒋萤收起手机,挠了挠荷兰的下巴,它立刻打起了快乐的小呼噜。


    被区别对待的蒙绍终于暂时放弃和自己的新室友交流,坐到了沙发上。


    “行,正好我有件正事要跟你说。”


    蒋萤见他脸上有点儿严肃,神情也带上一丝紧张,在他身边坐下。


    “怎么了?怎么感觉是件大事儿?”


    “算是大事儿。”蒙绍眼里带上笑意,补充道:“大好事儿。”


    原来是上次蒋萤把蒙绍和朋友创业设计的饰品送给莉莉后,莉莉就拍了几组照片和小视频放在自己的社交媒体上。


    她的ins和tiktok原本就有大几千的粉丝,圈子里又都是些爱美的小富婆,自从她把佩戴饰品的照片放上去后,很多朋友和粉丝都找上她问去是哪儿买的,转发量越来越高,问的人也越来越多。


    莉莉之前加上蒙绍的联系方式后还只是跟他夸了一番产品,帖子火了之后又找上他,说是真的打算给他们投资。


    “我们之前就是个小作坊,虽然有引入投资人的意愿,但碰过头的投资人开出的条件都很严格,而莉莉虽然不是专业投资人,但她真的说实话,真的钱多心大,要求比较宽容,而且聊过之后,她能帮忙在时尚圈子里搭上不少人脉,这对我们公司来说是难得的机会,所以现在我们已经顺利进入到商谈股权分配的阶段。”


    蒙绍认真地看着蒋萤,“这多亏了你的帮忙,所以我打算给你5%的股权,你不用参与公司任何事,也不用投钱,只需要把投票权转让给我,以后纯分红。别看数字小,其实莉莉打算用来投资我们公司的主体也只占10%,只不过是带投票权的。”


    蒋萤听得一愣一愣的。


    她一个学心理学的,虽然对投资、股权之类的东西没有什么概念,但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拿公司股权就成了股东,股东是需要往公司注资的,蒙绍的意思其实是他帮她付注资的钱,以后公司赚钱了她直接拿分红,公司不赚钱她也没损失。


    “我虽然不了解你公司的情况,但你说的那5%的股权,是不是本来应该是你自己拿着的?无功不受禄,我不能无缘无故地拿你的钱呀。”


    “就这么跟你说吧,做生意这件事情上,机会和人脉比投资款还要难得。要是没你,我们公司基本没可能搭上莉莉这条线。”


    蒙绍颇有霸总风范,“行了,你就拿着吧,其实这事儿我已经在刚才的会上说过了,其他人都没意见。”


    这件事就在蒙绍的再三坚持下敲定了,听蒋萤说要请他吃豪华晚餐,他也不跟她客气,最后两人直接去三里屯吃了顿京式火锅。


    蒋萤在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纽约恰好到了早晨,莉莉一早起来就收到了替她谈判的律师的邮件,乐滋滋地在微信里找蒋萤聊天。


    「嘿嘿,我的律师跟我说了股权的事情,我双手双脚投赞成票!」


    莉莉继而开始八卦:


    「蒙绍是不是之前陪你逛街的帅哥?他是你的新男友吗?」


    蒋萤解释他们只是朋友,随后有些疑惑地问莉莉:「你怎么知道前几天他和我一起买衣服的?」


    莉莉直接把戚闻在群里说的那两句话转发了给她。


    「戚闻那天在同一个商场跟人吃饭呢。」


    「但奚哥竟然什么话也没说!负心汉!」


    蒋萤看着那两条消息愣了半天。


    陆之奚会误解吗?


    这想法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她立刻否认了。


    他大概根本不会在意是不是真的吧,毕竟分手的时候,他甚至没有一点儿舍不得。


    夜里入睡时,蒋萤心里又盘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


    但就像过去很多个夜晚一样,这些惆怅在梦里慢慢地飘着,飘着飘着就散了。


    荷兰住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医院,费用不低,全是蒋萤垫付的。


    第二天早上起床,她吃完早餐后就迅速整理好发票和费用明细,拿去给流浪猫协会总部给尚依茗办理报销。


    蒋萤到的时候,尚依茗正蹲在总部的破地下室里欣赏一个贴着对联的海报架。对联上的毛笔字飞扬恣意,显然是极有功力的书法专家写的。


    上联:撸猫天堂只此一处


    下联:脱单圣地全校最佳


    横批:快来玩喵~


    中间是一群猫猫的卡通图案。


    新生入学之后,各个社团都开始招新了,流浪猫协会也不例外,等快到国庆的时候,协会就跟其他社团一起在学校礼堂前那一大片活动场地摆摊吆喝,争取多骗几个学弟学妹进协会当苦力。


    尚依茗见蒋萤来了,立刻请她鉴赏宣传海报。


    “怎么样?我请考古学院的大佬学弟写的字。”


    蒋萤忍不住问:“学姐,咱们既然请了大佬学弟帮忙题字,干啥不找个中文系的同学帮忙提升一下文化水平呢?”


    “那就展示不出我们的协会调性了。”


    尚依茗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新闻传媒学院的同学说的。”


    这时门口走进来一个烫着卷发,一头海王红的女生,她热情地跟尚依茗打招呼:“会长,我来交接工作!妈呀,总算要招新了,这一个暑假的投喂苦工可累死我了。”


    蒋萤觉得她有点眼熟,但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反倒是这个女生认出了她。


    “蒋萤学姐?”


    女生有些惊讶地走过来,见她有点茫然的样子,说:“我是赵绮,金融学院大二的赵绮。”


    蒋萤想起来了。


    这是上学期期末的时候,跟她换了喂猫工作的那个学妹。


    华大的学生总是会通过这样那样的契机加上好友,蒋萤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赵绮加上微信的了,甚至是现在赵绮提起来,她才想起赵绮是金融学院的。


    “好像我们还没有在学校里见过面,这回终于见到了。”


    蒋萤跟她打了个招呼,笑着问:“你和金平怎么样?”


    赵绮原本带笑的神色忽然一僵,迟疑了片刻,把她拉到角落里,小声问:“蒋萤学姐,你是不是喜欢金平?”


    蒋萤满脸问号,“这是什么意思?”


    赵绮脸上浮现一丝尴尬。


    她其实不是很想提这件事,但又不想耽误别人,犹豫了一会儿,面带歉意地对蒋萤说:


    “其实我那时候跟你换喂猫的工作,不是要追郑金平是陆之奚找上我,让我联系你的。既然现在他退学了,我还是想跟你解释清楚。”


    第22章 前男友


    赵绮说的事情, 对蒋萤而言堪称荒谬。


    上个学期期末,赵绮发了一条询问暑期实习机会的朋友圈,当晚突然收到了陆之奚的消息。他说可以介绍她去一家知名投行实习, 同时付高价让她以追郑金平为借口和蒋萤交换喂猫的工作。


    之后的事情,就是蒋萤在微信看到的那样了。


    “他当时要求我保密, 但我没想到他竟然这学期就退学了, 我听说你们也学姐, 不好意思啊,当时骗了你。”


    赵绮在前两天还听说荷兰之前生病了,病得很严重, 是蒋萤找到它并且带它去医院治好的。


    因为暑期实习太忙碌,赵绮总是放上猫粮就走,没能注意荷兰的情况,虽然没有人怪她, 但非要说的话, 她觉得自己也有责任。


    赵绮越想越不好意思。


    听完她的话后,蒋萤第一反应是陆之奚不是会那么做的人。


    可看着赵绮一脸抱歉的样子,直觉告诉她,赵绮没有在说谎, 因为赵绮根本没有必要捏造这一出。


    蒋萤离开流浪猫协会, 慢慢挪着步子回到宿舍。周安宁还没回来,宿舍安静极了, 她静静坐在椅子上, 想了很久,忽然从过去的回忆里捕捉到一些不寻常的蛛丝马迹。


    她脸色微变, 拿起手机,问吴溪是否方便通话。


    吴溪的电话很快就拨了过来, 蒋萤点击接通时,指尖在发抖。


    “溪姐,我想问一下,之前你说暂停晴晴的阅读课程时,之奚有没有联系过你”


    吴溪听到她的问题有一些诧异,但犹豫片刻后还是说了。


    通话结束时,蒋萤的表情已经彻底凝固。


    ——原来陆之奚不仅联系了吴溪,那近九万块都是他让吴溪转给她的。


    连那笔钱都是他所谓的补偿。


    她对陆之奚的印象是什么呢?


    还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好看、温柔、得体、优秀她愿意把世界上所有的赞美都用在他身上。


    他提分手的时候,她开始发现他狠心、绝情的那一面。有时候,她想责怪他把自己当成消遣,但又想到那段时间他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心,又立刻将那些浮在心头的怨愤压下。毕竟那段时间,陆之奚甚至没有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但现在,她忽然意识到,其实陆之奚在某些时候会对她所做的事情展现疑虑,而在他表达疑虑过后,事情就会突然发生转机。


    而那些所谓的转机,其实全部都是转到了按照陆之奚的意愿所发展的方向。


    对蒋萤而言,无论是给晴晴补习,还是暑期喂猫,还是以前种种类似的事情,只要陆之奚提出他不希望她做,她都愿意去想办法解决。


    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他只是将她瞒在鼓里,然后无声地用手段在背后直接解决这些事。


    陆之奚根本不在乎她的意愿。


    ——“萤萤,你真像我的小狗。”


    蒋萤曾以为这是句玩笑话。


    她没想到这竟是他的实话,是陆之奚突然结束这一切的真实答案。


    她打开了微信,第一次主动点开了和陆之奚的对话框。上次她看见他的消息时,心里还充斥着伤感。


    但这一次,她的心里却被一股强烈的愤怒笼罩。


    *


    “每个周末都从学校回家,还要陪父母参加这种无聊的聚会,你不累吗?”


    莉莉拿着香槟走到露台,靠在栏杆上,问身边的陆之奚。


    各种各样的派对构成了纽约的夜生活。


    这是一场露天慈善酒会,实际上就是借慈善的名头供富人们进行交际的场所,前阵子大吵一架的威廉姆斯夫妇此刻又恩爱地站在一起,周围环绕着各式各样的人,聊投资、拉选票,觥筹交错,颇有纸醉金迷的意思。


    陆之奚站在二楼的露台上,静静地看着成为众人焦点的父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莉莉一凑上来,他就冷淡地说:“我不想说话。”


    自从回纽约后,莉莉见过陆之奚两次,每次都忍不住想,他现在这样子跟一年前有什么区别?去中国休养好像也没什么作用啊


    但她是万万不敢这么说的,而是语速飞快地提出自己的请求:“我最近投资了一个公司,你能不能帮我跟几家时尚杂志约个专访,拜托了拜托了!!”


    威廉姆斯家族在时尚产业里控股了很多公司,陆之奚跟人打一声招呼比她找自己爸妈还管用,人家看见Alex这个名字就知道是帮小太子做事,没人会拒绝。


    为了增加说服力,莉莉又补充道:“萤萤也有那个公司的股权,看在她的份上,你帮我多约几家吧!”


    按她的了解,周围的男孩子对分手的前女友们一般都比较大方,除非他们的零花钱不够了,陆之奚肯定也一样,而且他的零花钱多到花不完。


    但莉莉不知道为什么,她刚才那句话一说完,陆之奚突然转头,用一种令她发怵的眼神看着她。


    “哪家公司?那个做虚拟饰品的小公司Luminous Art?”他问。


    莉莉迟疑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为什么会有那家公司的股权?谁给的?”


    “就是那天陪她逛街的蒙绍。你不是知道那家公司吗,他是大股东”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莉莉感觉到空气莫名其妙就冷了下去


    不是吧,戚闻那天在群里说这件事的时候,他也没有不高兴啊!


    莉莉有些紧张了。


    事实上,她很早就开始有点儿害怕陆之奚。


    陆之奚小时候是很可爱的,他长得像漂亮的限量款洋娃娃,还有很多定制的奢侈玩具,比如镀着24k黄金并嵌满钻石的摇摇木马,所以孩子们都很喜欢找他玩。


    莉莉小时候也学法语,偶尔会被单独送到他家里,正因为这样,她看到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场面,比如陆之奚陪他妈妈一起摆弄鲜花的时候,他妈妈会突然打他,有时候是用花,有时候是直接扇耳光。


    陆之奚一开始是哭的,但后来他就不哭了。他不哭之后,莉莉就觉得他变得有点儿吓人。


    那时她跟自己父母说起这件事,随后立刻被要求不许往外说,之后就再也没有被送去他家玩了。


    莉莉曾经一度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当安东尼叔叔、陆琇阿姨带着陆之奚一起出现在聚会上的时候,他们看起来是很温馨的家庭。而在安东尼叔叔在陆之奚十岁生日送给他一只小狗之后,他性格好像变得像以前那样温和起来。


    直到有一次,她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摸了一下那只小狗。


    当时,只有十岁的陆之奚突然目光沉冷地看着她,对她冷漠地说了句“滚”。


    那眼神就跟刚才的一模一样。


    莉莉越想越紧张。


    其实这些年里,她渐渐摸清楚了,只要不踩陆之奚的雷区,成为他的朋友有很多好处,譬如在私校的时候,那些小贱人们自从知道她和陆之奚关系还可以,就不再因为她不会化妆而孤立她。


    据莉莉所知,陆之奚的雷区应该就是父母的私事,以及一年前的事情很明显,她今天探到了一个新雷区。


    莉莉后悔自己多说那么一嘴。


    不,她就不该来找陆之奚,反正就是几个时尚杂志的专访而已,她让妈妈去找朋友照样可以联系上,就是麻烦一点儿罢了。


    “把股权的事情说清楚。”陆之奚声音冷淡。


    莉莉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后,灰溜溜地走了。


    她走到楼梯口,想到他竟然连给前女友的公司牵线都不愿意,又忽然有了一点点的骨气,回过头冲他喊了一句:“小气鬼!”


    陆之奚没理她,拿出手机刚打开微信。


    这时,那个他本来准备点开的对话框就先冒出了一条消息。


    蒋萤突然给他转了88888.88.


    他的呼吸滞了一秒。


    光是看到那个数字,他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除了补习那件事,凭借她的聪明,其他那些被他私下解决的事情,大概率她要么已经问到,要么已经猜到。


    陆之奚盯着屏幕上显示的转账,思考了一会儿这可能是谁说的,以及找个什么理由解释一下,让她接受这笔钱。


    但这些想法很快被另一个念头近乎压倒性地盖过。


    蒋萤没想到自己把钱转过去仅仅过了两分钟,陆之奚竟然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她在接与不接之间犹豫了一秒,就在心中那股恼怒的驱使下点击了接通。


    如果不算上微信上几句简短的文字交流,自从在宿舍楼下分别后,他们两个再也没有真正说过话。


    距离那天已经过了像一个世纪那么久,以至于这会儿一接通电话,两人竟然谁也没开口,只有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计时的数字在一点点增加。


    整整一分钟,彼此只听得到对方的很轻很轻的呼吸声。


    为什么愿意拿那个人的股权,也不愿意拿着我的钱?


    陆之奚本来想问这个问题。


    但当他感觉到她在听的时候,那问题不知道为什么盘桓在嘴边,迟迟问不出来。


    他缓缓开口,又变成了温柔的语调:“北京”北京天气变凉了,你穿够衣服了吗?


    但这句话只说了个开头,就被蒋萤怒气冲冲的声音打断。


    “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做那些事情?”


    陆之奚握着手机的手骤然收紧,他站在露台的角落里,看着楼下人声喧嚣。这是他头一次听她用生气的语气对他说话。


    碎金一般的光线映在他眼中,光影不安地晃动着。


    “我做这些事情也避免了你为难,结果是你想要的不就够了吗?”他的声音依然很冷静。


    “可现在的结果不是我想要的,是你想要的。不去补习是你想要的,不去喂猫是你想要的,分手也是你想要的,你根本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蒋萤气得声音颤抖,“而我们在一起的整个过程也变得一点儿也不美,一点儿也不好了。你让我说爱你的样子显得很愚蠢。”


    她越说越愤怒。


    分手发生得太突然,很多东西都来不及细想。


    现在,那些在她记忆里还带着美好滤镜的回忆,突然成为一种高高在上的戏弄,他用金钱、奢侈品和甜言蜜语,让她以为他爱她,然后像只小狗一样摇着尾巴围着他转。


    就连分手之后,她还为此伤心了那么久,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不爱她的原因,归根结底是因为他根本不在意爱不爱的东西,他只是在找乐子,在控制她。


    这一回,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她听见他的呼吸变得很沉重。


    有那么一刻,蒋萤以为他会道歉,以前他经常会向她道歉,力求抹平她心中一切不高兴的小情绪。


    但陆之奚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忽然变冷了,言辞切厉,声声质问。


    “那对你来说什么才是好的?是那个叫蒙绍的人?你们从很小就认识了吧,可那么久以来他都没能帮你解决问题,你却宁愿要他手上不值钱的股权,都不要我给你的几千万的房子。你是不是还打算住在他那里?”


    他这么说着,脑海里冒出许多段文字和照片。


    那些东西竟然就这么淹没了她曾经记录他的痕迹。


    “你提蒙绍干什么?你怎么知道股权的事?”


    蒋萤觉得他这一串问题简直不可理喻,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自己要住在蒙绍家里这种话。


    “…….莉莉告诉我的。”


    陆之奚对电话那头说着,目光落在露台一侧如鬼影般的乔木上。


    他是今天才知道股权的事情,但在这之前,他其实早就轻易通过公寓那天的视频监控截图查到了蒙绍这个人。


    而且他还知道,她在跟那个人频繁见面。


    “这不是一回事,也和你根本没有关系。”


    蒋萤仰头看着宿舍的天花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觉得很荒唐。


    蒋萤仍然记得自己和陆之奚第一次见面,第一次对上视线的时候。


    那时候,她深陷于父亲酗酒患病的痛苦之中,疲倦又绝望。当陆之奚出现在金融学院那条白色调的走廊,目光静默地转向她的时候,她觉得他们之间有一种很相似的东西,使得她天然地亲近他、信任他、想要靠近他。


    那是一种无需言语而相互理解的感觉,尽管那时候他们还是陌生人。


    是她看错了。


    “之奚,我曾经以为我们可以互相理解,也曾经尝试跟你真心换真心。”


    蒋萤声音里满是浓浓的失望。


    “但你说得对,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分手是对的,你让我想明白了。”


    说完这句话,她挂断了电话。


    然后拉黑了他。


    陆之奚握着手机,面无表情地站在露台的角落里,很久都没有动。


    一侧的树影落在他身上,黑漆漆的,阴森森的,把他拖进沉重的黑暗中。


    什么是真心?


    可以看见吗?可以摸到吗?可以度量吗?重要吗?


    难道他给的那些快乐就不是真的快乐?


    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他垂下眼睫,眼里一片冷漠。


    她竟然要真心,不要他给的那些东西。


    不要就算了。


    “Alex。”


    爸爸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陆之奚看过去,站在那里的男人高大英俊,西装革履。


    安东尼笑着走过来,拍拍他的肩,揽着他往外走,“你妈妈和我找了你很久,该回家了。”


    陆之奚从他身上闻到一股女人的香水味,那令他不舒服。


    他们走到灯光亮丽的走廊处,陆之奚看见容貌美丽、身影窈窕的母亲,她站在走廊尽头,身边一对金发碧眼的夫妇正在跟她交谈。


    见他和爸爸走过来了,陆琇看向他们,温柔地笑着说:“Alex,妈妈正谈到你呢,听说莉莉找你聊天了,你们聊得愉快吗?”


    陆之奚忽然感觉更加不舒服了,忽然脚步一顿,转身走进了一侧的洗手间里。


    这一切都令他想吐。


    他双手撑在洗手池的台面上,视线忽然蒙上了一层雾。


    第23章 偷看


    “之奚我爱你。”


    体温灼热, 水声黏腻。


    亲吻时,呼吸交错在一起,充满了迫切的渴望。


    她的喘息声绵软好听,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充满了眷恋和爱慕。


    伸手,抚摸她的脸颊, 一路向下, 揽住她的腰, 抱起——


    陆之奚猛然睁眼,空旷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原本滚烫的体温骤然冷却。


    就在要紧抱住她的那一刻, 本该拥进怀里的柔软身躯突然消失,热烈的快感骤然崩塌,越过悬崖直降深渊,成为不堪承受的失重空荡。


    只是梦。


    他手里正紧攥着什么毛绒绒的东西, 从床上坐起身, 拿到面前一看才发现是泰迪熊。


    下床,拉开窗帘,外头的天已经大亮,秋日阳光穿过窗户照进卧室内。


    不远处的校园里, 有傻逼直接在街边练小号, 声音很不美丽,吵得他头疼欲裂。


    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再离开卧室去冰箱里拿了瓶冰水, 等凉意贯彻全身才稍微冷静下来。


    “Alex先生,这箱女士的衣服放在哪里?”


    在屋子里放轻动作打扫卫生的中年佣人见他醒了, 终于上前小心翼翼地询问。


    陆之奚默了两秒,“放我的衣柜里。”


    “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午餐还是按照之前的安排做香草煎三文鱼和黑松露南瓜吐司,您看可以吗?”


    “可以。”


    屋子里的两个佣人诺拉和海伦一直为威廉姆斯家族服务,最近被总管事调拨到大公子在学校附近新购置的公寓里负责做饭和清理。


    照顾年轻公子们的用餐口味、衣物清理和出行安排都是非常麻烦的事,海伦和诺拉之前曾经照顾过家族里其他几位少爷,他们很喜欢开派对,经常会带女人回家,结束后家里常常一片狼藉。


    在这种房子里工作,佣人们既需要保持自己极低的存在感以免扫主人的兴,又要注意观察及时清理各种垃圾,尤其是装着东西的避孕套——不是没有人偷过那种东西。如果出了意外,她们是会被责罚的。


    所以两人一开始非常担心人手不够,但等过来之后才发现,她们的工作实在是过于清闲了。


    公寓里唯一的年轻主人很少说话,平常除了忙碌的课业之外就是运动,规律刻板,生活细节上没什么特殊要求。


    他的物品也很少,除了自己的衣服、笔记本电脑之外,竟然就只有网球拍、泰迪熊玩偶还有一箱女孩子的衣服,这在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里显得有些奇怪,但不谈论主顾的事情是佣人们的基本素养。


    在吃食上,这位也很好伺候,食材是选定的公司专供运输到公寓的,做什么食物他基本都没意见。有时候佣人也会收到有一点奇怪的要求,比如被问到会不会熬骨汤和做一种辣味的蘸料,但按照要求做出来后,又被说做得不对,从此以后这要求就没再提过。


    至于派对就更别说了,房子主人自己都安静得像鬼。


    佣人们走进卧室里做清理,陆之奚终于觉得清净下来。


    他坐在餐桌边,端起咖啡杯。


    苦涩的液体入口,头疼终于减轻了一点。


    在上次的酒会上突然呕吐,医生诊断认定有部分原因是他对新用安眠药物的不适应症。换了新药后,他的状态恢复了不少,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效渐渐减轻,夜里开始频繁做梦。


    梦见的那个女孩子在前几□□他发了脾气,然后将他拉黑了。


    不仅把他拉黑了,她的小号竟然也突然不再更新。


    点开手机、打开微博几乎成了陆之奚每天早上醒来的惯性动作。


    其实看到那些除了白猫还是白猫的帖子并不会让陆之奚高兴,但看不到那些帖子会让他更焦躁,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染上这种毒.瘾的。


    陆之奚盯着桌面上的手机屏幕。


    ——今天也一样,什么新消息也没有。


    所以她现在到底在干什么?


    他捂住眼睛,头又疼了起来。


    诺拉抱着换洗的床单从卧室走出来时,发现陆之奚已经离开了。


    桌上的黑咖啡已经喝完,但食物一点儿也没有动,她站在窗边往下看,戴着棒球帽的少年人坐上山地车一路往校园骑去。


    凉风吹过他的衣角,背影越来越远,形单影只,充斥着冷清孤寂。


    *


    蒋萤和陆之奚打了那通电话之后,又在宿舍躺尸了几天,手机几乎没碰。


    “他这个人也许要比我想得复杂很多。”她对周安宁说。


    周安宁交了一波申请,现在闲得很,躺在宿舍床上翘着二郎腿看综艺,闻言放下ipad,看向蒋萤:“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蒋萤点点头,“你想让我别想他了。”


    “是的,别想了,人都入土了,让他安歇吧。”


    “你说得对,不想了。”


    话一说完,宿舍内忽然响起了手机的震动,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两人跟诈尸一样从床上坐起来到处找。


    “是我的。”


    蒋萤拿起手机,一看见是010开头的电话,心脏莫名猛地一跳,冲周安宁比了个安静的动作。


    她清了清嗓子,点击接通,“喂,您好。”


    “蒋萤同学是吗?记得查看一下今天早上学院发给你的邮件,你在今年中美硕博联合培养项目的面试已经通过了,如果确认参加,要来教务签一份确认书,这个是有时效的,如果没签字,后面还有补位的同学等着,你今天下午尽快来。恭喜恭喜。”


    教务老师说完就干净利索地挂了,蒋萤听着电话里的嘟嘟声,脑子还是懵的。


    周安宁看见她呆愣愣的神情,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


    “我过了”蒋萤的声音都有些飘。


    周安宁反应了三秒,随后瞪大眼睛,原地尖叫。


    “你过了!!这可是每年全国几百个候选人一起竞争只通过十个人的项目!!你就是先天学术圣体!!蒋博士!蒋教授!靠这么叫你好爽!你太牛逼了蒋萤!!!”


    接下来就是一串不绝于耳的“啊啊啊啊啊”。


    未来的蒋博士把这封邮件看足足五遍,终于缓过神儿来,激动地加入周安宁的欢呼行列,兴奋得脸颊红扑扑的。


    “我有书读了!!有奖学金拿了!!!”


    在华大心理学系,通过中美联办的硕博培养项目的学生一直都被别的同学看作是学术中的佼佼者,蒋萤也一样。


    收到这个电话的半小时后,学院的网站就把名单公示出来了,蒋萤收到了好多同学的祝贺。


    在一堆“大佬大佬”“学术界新星”之类的吹捧下,蒋萤心里升起一股惭愧。她自觉不算是学术天分最好的那批人,只是因为并不擅长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兜兜转转发现只有学术这条路可选,所以早早地做准备罢了。


    这时,她的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来自群聊“我们都有精神正常的未来(3)”。


    许承明把学院同步发在官网上的公示名单发在群里,发了个膜拜的表情包,说:「萤萤彻底成为大佬,等安宁收割完英美名校的offer,本群就只有我最菜了。」


    周安宁:「哥,只要你不毒奶我,你就是我永远的哥。」


    「“承明”拍了拍绝世大美女,功德-1」


    「“承明”拍了拍虫虫的触角被毒死了」


    许承明:「?」


    「“虫虫”/“绝世大美女”拍了拍承明说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周安宁:「?」


    蒋萤:「?」


    每个群聊的名称都有它存在的合理性。


    这三个精神正常的人聊了一会儿,发现大家今晚都有空,也都是悲惨的单身狗,没有对象要陪,索性约着晚上一起到校门口的酒馆撸串喝酒庆祝。


    好消息让人兴奋,蒋萤和周安宁终于结束了在宿舍长霉的日子,一起去食堂吃了午饭。下午的时候周安宁要去找导师谈论文的事,蒋萤就直接去学院教务去签确认书。


    她走到学院门口,心脏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从事心理学研究是一条很长很长的路,现在她已经坐上了最好的那班车,不激动是不可能的。


    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跳起来叉腰大笑三声!


    现在是下午两点多,是午课的时间,院里的学生们都在上课,四周安静得很,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隐隐出来。


    学院红墙绿瓦,绿藤紫花,像一处世外桃源。


    也许是因为触及了新生活的大门,蒋萤忽然有点儿感慨。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多个在这里和老师同学们阅读思考、研究讨论的日子,想着想着,欣喜的心情忽然一滞。


    一些画面里不免带上了陆之奚的身影。


    以前开完组会,他就站在这门口的紫藤花前等她,温柔地冲她笑,为她背包,牵她的手,问她想去哪里玩,想吃些什么。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段关系甚至最后还是以不愉快的争吵收场。


    蒋萤心里漫过淡淡的遗憾。


    然后她深深吸一口气,吐出。


    别再想了!


    蒋萤脚步轻快地踏进学院,熟门熟路找到教务办公室。


    心理学系的院子是华大的老建筑,内部的装潢也十分古朴,雕花门木地板。教务办公室在二楼,蒋萤扶着深色木头扶手一路走上去,有点儿像回到了民国时期。


    一扇半开的木门旁标着“教务”的字样,门边的木架上摆放着绿植和许多心理学系的宣传小册子,门口隐隐传来老师和一个男生交谈的声音。


    “老师,请问是在这里签字吗?”


    里头那男孩子的声音清朗,给人一种文质彬彬的感觉,很抓耳,让人忍不住想要再听他说几句。


    人类对美好事物的审美是相似的,里头一位老师说:“对,填这儿。你的声音真好听嘿,有没有做什么声音主播之类的啊?”


    那男生失笑一声,“老师您过奖了。”


    那老师还在热情地夸他:“你真可以试试,现在小孩儿不都搞副业吗?”


    办公室里另一个老师出来打岔:“他们这个研究生课程特忙,研一上半学期结束就要挑美国那边儿的学校了,你别瞎蹿腾。”


    蒋萤走到门边敲了敲门,“老师好。”


    办公室里也是清一色的深色木质桌具柜子,两张办公桌上放着满满当当的资料,一旁的小柜子上堆着加湿器、养生壶还有一堆水果零食。


    一个穿着白色宽松衬衫和浅色长裤的黑发男生站在一张桌子前,正低头在几张纸上签字。


    也许是因为室内的色调厚重深沉,他皮肤白,又是一身浅色的打扮,她下意识多看了他一眼。


    两位女老师都认得蒋萤,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蒋萤来啦,恭喜面试通过啊,哎哟你真厉害,我记得你成绩一直特好。稍等一下,这位同学签完字再到你。”


    蒋萤拿着要签的几张纸,走到那男生身边等着。


    他的袖口折到小臂处,露出左手腕上系的一条细细的平安红绳,显得皮肤更白了,手正握笔抄着承诺书的内容,字迹清雅纵逸,显然是练过的。


    ——俞斯言。


    她记得这个名字,在项目公示的名单里也有他,是她未来的研究生同学。


    等他签完字,蒋萤拿过笔也照着教务老师的要求一个个填写要求,但身旁的男生却没走,站在她身边,似乎在看她。


    蒋萤下意识转头看过去,对上俞斯言的目光。


    他长得斯文清秀,个子也高,身上有股文雅的书卷气,和她对上视线后不躲不避。


    蒋萤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看着自己,迟疑地问:“同学你还没签完字?”


    俞斯言笑了笑:“同学,你拿着我的笔。”


    第24章 偷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太不好意思了。”


    蒋萤闹了个大红脸,连忙将笔还给俞斯言,他却把笔推了回来, 语带笑意:“没关系,你用吧, 我不着急。”


    签完字后, 蒋萤跟俞斯言一起走下楼, 好奇地问:“你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这个项目向全国心理学系专业的学生开放申请,蒋萤在学院里没见过他,猜他应该是外校的学生。


    “对, 本科的学校跟华大还算近,北门出去穿过一条街就到。”


    蒋萤一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开玩笑说:“原来你是从清大弃暗投明来了。”


    俞斯言也笑了, “没错, 虽然我四年里身在敌营,但也算华大家属,我姐姐在华大艺术系,不过她在去年毕业了, 叫俞善。”


    “俞善学姐是你姐姐?”


    蒋萤惊讶, “她可是我们学校的风云人物。”


    俞善是华大的红人,她长得漂亮, 唱歌好听, 大二在校园歌手大赛上拿了第一,后来就勇闯娱乐圈去了。


    仔细一看, 两人长得确实挺像。


    不过这两姐弟给人的感觉很不一样,俞善在舞台上就是位性感御姐, 性格也活泼外放,但俞斯言却给人一种内敛的感觉,很符合蒋萤对他们学校规矩克制的刻板印象。


    蒋萤跟俞斯言说起他和他姐姐的不同,然后听他笑着说:“也许是首因效应在起作用,其实我也可以很活泼。”


    “真的吗?”蒋萤好好重新打量了他一番。


    俞斯言无奈:“但不是我姐那种,我知道她在台上很会扭。”


    两人一起哈哈笑了起来。


    恰巧这时路过学院门口列满讲座信息的立式海报,俞斯言问她:“你本科学的是什么方向的?我是认知与智能方向。”


    “好巧,我也差不多,但我们这里叫认知神经科学方向。不过以前我参与的科研都偏临床,你们学校是不是搞人工智能的比较多?”


    “对,我做的科研基本和智能交互相关,也涉及大脑和行为的计算机模拟,应该跟你的研究偏好有交叉的地方。”


    虽然两校都设有心理学系,但在专业设置上稍有不同,这可能跟两校的整体的学科优势侧重点不一样有关。但无论如何,在本科学习阶段最重要的还是打好理论基础,蒋萤和俞斯言的专业方向有很多基础课程是重合的。


    他们加上了彼此的微信,又一起吐槽了一番让人崩溃的计算机课和数学课。


    两人晚上都有约,一起走到校园里一条岔路口后终于停下脚步。


    “有机会一起吃饭吧。”俞斯言笑着说。


    “好啊,微信随时联系!”蒋萤挥手和他告别。


    *


    晚上七点的时候,蒋萤和周安宁准时抵达校门口的小酒馆。


    现在是新学年之初,新生们入学没多久,正是各种聚餐见面的时候,酒馆里热闹十足,有很多新面孔,空气中飘着烤串和啤酒的香气,挂在墙上的电视机照例播放着足球赛事。


    这家酒馆在这里已经开了七八年了,颇有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感觉。


    学生们毕业了一波又一波,新生们来了一波又一波,但这家酒馆里那种热闹又青春的气息好像永远不会散去,就像蒋萤入学那年一样。


    在喧嚣吵闹的背景声里,蒋萤看见许承明正在朝他们招手,拉着周安宁穿过拥挤的走道在他对面坐下。


    桌上已经摆了一杯可乐两瓶啤酒,许承明把菜单放到她们面前,“今晚我请客啊,答应我吃到后半夜好吧。”


    周安宁一脸稀奇地问许承明:“今天怎么回事儿,以前你喝酒挺克制的啊。”


    “高兴啊,你俩就跟我拉扯大的一样,现在有出息了,我高兴坏了。”许承明深沉地说。


    “那为什么你脸上还写着七分伤感两分忧郁一分惆怅呢?”


    “怎么说呢。”


    许承明叹了声气,“前女友找我复合,我想了想还是算了,我们未来的规划不一致,走不远的。”


    许承明虽然常常与人交际,但很少会吐露自己的烦恼,愿意对她们说这件事,一来是三人关系很近,二来估计是这件事确实让他挺烦闷的。


    周安宁一听,直接说今晚不醉不归,但蒋萤怕他们俩今天真的喝大了,有些担忧地说:“你俩悠着点儿啊,我扛不了两个醉鬼,而且酒精对身体也不大好”


    “不怕,就一晚上而已,你安心喝你的可乐。反正今天还来了好多老熟人。”


    许承明朝靠门口的那两桌抬了抬下巴,“看,艺术系的老岑学长带着他们阿卡贝拉的新成员来聚餐呢,我俩宿舍就挨在一起,醉了有他背我回去。”


    很快桌上摆满了烤串,啤酒一瓶接一瓶地上。


    他们三个聊着天,陆陆续续还有别的院系的熟人走过来坐一会儿,喝喝酒聊几句,一下就到了晚上十一点多。


    酒馆总是越晚越热闹,大家可能都喝了几杯,兴致逐渐高昂,靠门口那桌竟然唱起了歌,全酒馆的学生们都看了过去,蒋萤也把目光投射过去凑热闹。


    原来是阿卡贝拉社团坐的那桌,老岑学长起的头,一桌人在清唱《贝加尔湖畔》。


    男生女生轻柔的哼唱一响起来,酒馆里的喧闹渐渐褪去,大家都静静听着,一曲唱完后,好多学生都在喊“再来一首”。


    这时,酒馆的老板竟然拿了把吉他出来,“来来来,谁来继续唱,我这里有吉他和话筒。”


    吉他一出来,学生们都激动了。


    校园民谣一直流淌在华大的血液里,那开始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学生们环坐在校园的草坪上弹吉他,写歌词,好多好多的忧愁和希望都被他们都写在了歌里。


    现在回到华大教书的教授们,不少就是当年在草坪上写词弹吉他的学生,而新一代接棒的学生,可以说就是坐在酒馆里的这一堆。


    老岑学长忽然站起来,往角落里一瞧,“哎,俞斯言,你也在啊,过来来,你来弹一下。”


    他说着,还跟其他人介绍:“俞善她弟。”


    大家一听,立刻明白了,开始起哄。


    蒋萤听见熟悉的名字,有些惊讶地望过去,竟然还真的看见俞斯言从另一边的角落里走出来。


    他笑着说:“岑哥,你们华大同学聚餐,我来凑什么热闹?”


    “你弹唱都好,快给咱们小朋友们露一手。”


    老岑学长显然喝了不少酒,胖脸红通通的,跟他开玩笑:“知道这里是华大的地盘还敢来,你别给你们学校丢脸。”


    “行,岑哥都发话了,我肯定得上啊。”


    俞斯言被突然点名也不忸怩,从容不迫地抱起吉他坐在了吧台边的高脚椅上。


    一拨吉他弦,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


    “大家想听什么?”他问。


    在场的学生们东一句西一句,没有统一意见。


    俞斯言看了一圈,忽然注意到靠墙位置上坐着的女生,怔了片刻,随后笑着说:“蒋萤?没想到你也在这里,不如你来点一个?”


    “我来?”


    蒋萤和他对上目光的时候微微一怔,身边的周安宁同学立刻转头看她,眼神里写满了:嗯???你们认识???


    “对,你点一首吧,我应该都会唱。”俞斯言说。


    那蒋萤就不准备客气了,笑着说:“你会《漠河舞厅》吗?”


    “当然。”


    果然和他姐姐俞善一样,俞斯言也拥有老天赏饭吃的好嗓子。


    他的声音像冬日的暖阳,轻盈舒缓,淌着温暖的气息。


    蒋萤悄声跟周安宁说了下午遇见俞斯言的事情,随后撑着下巴,和其他人一样看着他,安静地听歌。


    周安宁看看她,又看看俞斯言,意味深长地说:“唱得真好听呢。”


    蒋萤听得有些出神,轻轻“嗯”了一声,“很好听不过我觉得他更适合唱《贝加尔湖畔》。”


    听她这么说,周安宁愣了愣,随后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她半开玩笑地问:“一首撕心裂肺,一首温柔浪漫,你更喜欢哪一首?”


    蒋萤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我的理智和我的本能好像在做不同的判断,但这两首歌都很好听。”


    在她们聊天的时间,俞斯言已经用这首歌把场子彻底热了起来,唱完也没离开,对大家说:“大家点歌儿自己唱吧,我弹吉他伴奏,给各位服务。”


    周安宁若有所思地看着蒋萤,忽然吨吨吨地干了半瓶啤酒,蹭地站起来,举手:“我来!”


    她抓着许承明的袖子:“哥,一起,咱唱《梦醒时分》!”


    好家伙,这一下全部的人都看向了他们这桌,俞斯言也看了过来。


    周安宁肯定是喝嗨了,她那嗓子在宿舍里嚎还行,在这里恐怕就从演唱变成喜剧了。


    但向来理智冷静的许承明今晚也喝了不少酒,他竟然真的被周安宁怂恿得站起来,“行!”


    蒋萤呆呆地从别人手里接过话筒,递到他俩面前。


    周安宁问俞斯言:“李宗盛的版本你会吗?”


    俞斯言:“没问题。”


    这本来是首伤感的歌,但李宗盛版本变得满是洒脱和活泼。


    吉他弦被拨动,轻快悦耳的调子溢满整个酒馆。


    俞斯言游刃有余地弹着吉他,身上沉静的气质也带上了恣意和张扬。


    已经有人开始举起手机拍视频了。


    华大的学生有多爱唱歌呢?


    在校园歌手比赛开票前的那一晚,学生们会在开票的礼堂前支起帐篷排一整晚的队,如果在学生会有关系搞到内部票,那段时间就能在学校横着走。


    这会儿知道校门口酒馆里唱歌热闹,呼啦啦又来了好多人,现场的学生拍视频发在朋友圈和群聊里,以便没法来现场的朋友们观看。


    周安宁摇头晃脑:“要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许承明也摇头晃脑:“因为爱情总是难舍难分,何必在意那一点点温存~”


    还别说,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唱得还不错。蒋萤捂着脸笑到身体发抖。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这两个酒蒙子把最后一句唱完,忽然把话筒递到她嘴边。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蒋萤懵了一秒,恍惚想起这首被周安宁在宿舍里放了无数遍的歌,最后还有一句什么来着?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脑子抽了还是怎么的,竟然下意识就唱了出来:


    “bababalalababa~”


    全场都嗨翻了。


    抱着吉他的俞斯言这时也看向她,眼里染上笑。


    这首歌结束后,又有同学接过话筒开始下一首歌,俞斯言熟练地弹起伴奏,俨然成为了今晚的主角。


    「你太厉害了(膜拜.jpg)」


    蒋萤给他发了条微信。


    *


    视频画面定格在话筒举在黑发女生面前那一刻。


    她脸上带着有些羞怯的笑意,一双明亮的眼睛笑成了弯月,闪动着亮晶晶的光。


    发出这条视频的同学的朋友圈下面,大多数人都在讨论那两个用动感十足的旋律唱悲伤情歌的两人,有一条留言问他们旁边那黑发女生叫什么名字,是哪个院的,真漂亮。


    有认识蒋萤的就回复说是心理学系的学姐,学术大佬,好像单身可追呢。随后下面跟了一排“呜呜呜好恨我也是女孩子”。


    陆之奚收起手机,摘下耳机,走到餐桌边坐下。


    佣人们将餐点端上桌,将酒倒进酒杯里。


    “我认为你应该多和赫伯茨医生进行沟通自己的情况,免得以后在外面又出现意外,如果被媒体拍到很不好。”


    陆琇说着,切下一小块牛排,带血的汤汁顺着银色刀具淌到白色瓷碟中。


    “Alex刚从学校回来,坐了两个多小时的车,让他好好休息一下,先吃饭吧。”安东尼喝了一口酒。


    陆之奚没有出声,垂眸用刀叉缓缓切着盘中的食物。


    “Alex,当父母跟你说话的时候,你要回应,这是修养。”陆琇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闻言,他抬眸看向对面的母亲,淡声道:“知道了,我会去的。”


    陆琇在饭后又再次提醒了他去见赫伯茨医生这件事。她从前一直对这件事并不在意,今天却在陆之奚到家后反复提了好几次,归根结底是因为安东尼最近频繁地回家了。


    在一次和陆琇的例行吵架之后,安东尼忽然说“我在试着当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你为什么不能给我一次机会”,然后两人就这么忽然变得融洽了起来,甚至住回了一个房间。而陆之奚那次在酒会的意外恰好发生在这个时间节点上,两人都对儿子的异常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关心,安东尼开始在陆之奚睡前主动跟他说晚安,问他今天感觉如何。


    也许是因为频繁的梦境,也可能是因为父母的再三催促,陆之奚真的去见了赫伯茨医生。


    “我一直很想和你讨论你在中国的经历,而且我没想到这次是陆女士联系我,她对你展现出这方面的关心是好事。”


    摆满了书籍的书房里,赫伯茨医生泡了杯放在陆之奚手边,然后在他对面坐下。


    “回归正题,你说你和一个女孩进入了一段亲密的关系,Alex,容许我问这个问题——你认为自己爱她吗?”


    陆之奚沉默片刻,说:“我没有感觉到那种感情。”


    赫伯茨医生凝视着他片刻,没有指责也没有纠正,而是用那种“我能明白”的表情点了点头。他在很早以前也从陆之奚这里得到过类似的回答,只不过那时问题的主语是“父母”。


    “那你觉得为什么这件事仍然在困扰你呢?”


    “几天前,我们通了个电话,她向我发了脾气。”


    “方便说说原因吗?”赫伯茨医生问。


    “她在指责我虚伪。”


    赫伯茨医生仍然用温和宽容的眼神看着他,“那你是否会为此感到愤怒?”


    空气安静了很久。


    陆之奚垂眼看着手边的茶杯,蒸腾的雾气飘起,又一点点散去。


    他的声音也变得像雾一样缥缈,“不,我并没有真的感觉到愤怒。我只是希望她别再生气了。”


    “那你有再试着联系她吗?”


    “没有。”


    “为什么不呢?”


    “因为她好像已经不再生气了。”


    陆之奚的语气里并没有任何高兴的意思。


    他想到了那个在朋友圈里流传的视频,视频里她笑得很开心,像是从未被他困扰过。


    像是再也不会被他困扰。


    尽管赫伯茨医生不像家庭医生那样跟陆之奚的家庭保持紧密关系,但他也算是看着陆之奚长大的。


    在很多时候,他只是像一个普通的药品供应商一样给这个家庭开具药物,帮助他们减轻身体上的不适,但他也会抓住一些时机,希望借此能真正和这些内心和资产并不同等富足的人们进行谈话。


    “Alex,有时候我们的大脑为了保护我们免于受伤,会帮助我们屏蔽一些东西。有些情绪,感觉不到并不意味着真的不存在,就像饥饿一样,我们可以告诉别人自己不饿,但身体仍然会诚实地作出反应。


    “尤其是当我们已经饥饿不堪的时候,如果有人递出一块面包,我们甚至可能无法彬彬有礼地接过面包并向她道谢。相反,我们更可能会直接扑上去跪在那个人面前,狼吞虎咽,乃至痛哭流涕。”


    赫伯茨医生最后说:“我建议你试着再跟她聊聊。我想那个女孩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她会愿意听你说话的。”


    第25章 前男友


    从十一月开始, 太阳就渐渐从北京的天空隐没身影。


    天色是灰沉的,凉风渐起,这时候学校教学楼、图书馆和咖啡厅里暖黄的灯光就变得愈加温馨起来。


    蒋萤一进入大四就没有专业课了, 除了每周固定有两天跟着导师林教授去精神卫生医院做访谈、开组会以外,她大多数时间都在咖啡厅里准备毕业论文, 看文献、准备量表、搭论文框架。


    实际上, 如果不是图书馆不允许携带有色饮料且座位难抢, 她并不是很喜欢到咖啡厅。在上一段感情里,陆之奚总在这里等她。当她去取咖啡,或者路过某处座位的时候, 一些回忆还是会不受控制的进入她的脑子里。


    不过周安宁叽叽歪歪的声音会暂时让她忘记那些事情。


    “我爸妈来北京玩儿了,明后天我要陪他们,不如你去问问你的俞同学有没有时间一起自习?”


    周安宁喝了口咖啡,嘴角泄露出一丝八卦的笑意, “就像上周一样, 讲真的,清大的咖啡比华大的香吗?你去了三天!”


    蒋萤哭笑不得:“那是因为他有三本我需要的书,而我们图书馆的存本全部都借走了。”


    “那就是天时地利人和。”周安宁双手撑着脸颊,两眼发光地看她, “所以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觉得他很不错, 很优秀,而且是个很热心的同学。”


    “然后呢?热心的同学有很多, 不是每一个人都会每天跟你说早安晚安吧?”


    蒋萤关上电脑, 认真地看着她说:“说实话,我明白他的意思, 对他也有好感。但一切顺其自然就好,反正现在还没到那一步。”


    周安宁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俩在酒馆那天就看对眼了呢, 没想到竟然你和他都磨磨唧唧的,不像”


    她声音猛地一顿,口风迅速一转:“也挺好的,让子弹飞一会儿。”


    蒋萤知道她的意思,笑了笑,“我和斯言相处很愉快,不过我不着急要那么快进入一段关系,也不期望他要像陆之奚那样算了,不提那个人了。”


    周安宁意味深长地说:“挺好,慢慢来,然后看谁先控制不住心跳。我打赌是他,因为你现在已经是有故事的女同学!”


    天色渐黑,两人在说笑中结束了一天的忙碌,去附近的食堂吃过晚饭后一起回宿舍。


    周安宁趁宿舍人少赶去公共浴室洗澡,蒋萤坐在椅子上休息,屁股还没坐热,手机就收到了莉莉的消息。


    莉莉:「我想你了!!!最近你怎么样?过得开心吗?我们可以通话聊天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持有了蒙绍公司股权的原因,蒋萤发现莉莉开始比以前频繁地找她聊天,问她最近的心情、有没有去哪里玩等等,在一个月之前,莉莉还特别关心她和蒙绍之间有没有什么进一步发展,这个话题在蒋萤再三否认之后才终于结束。


    恰巧这时候蒋萤一个人在宿舍,闲着也是闲着,就跟莉莉开了视频通话。


    莉莉还是那副无忧无虑,满脸笑容的样子,她的头发这回染成了金色,还做了亮晶晶的指甲。


    一接通视频,她就兴冲冲地跟蒋萤说:“我等会儿要去和我的新男友约会,他是一个超级性感的西班牙模特,你看我的妆漂亮吗?”


    蒋萤有点儿记不清这是莉莉第几个男朋友了,但她还是热情地说:“很漂亮,我喜欢你美甲上的钻石。”


    莉莉显然很受用,“我可以把我在北京认识的美甲师推荐给你,她也会做这一款。”


    “我没法做美甲,在医院见病人的时候,我不能太显眼。”蒋萤委婉地说。


    “那太遗憾了,对了,你最近有见新的人吗?”


    莉莉在思索合适的中文:“呃我的意思是,交新的男友?”


    “新男友?这个还没有”


    听蒋萤这么说,莉莉的声音忽然扬了起来:“单身也挺好的,约会特别麻烦!那那”


    她的神色忽然滞了一秒,目光看向某处后又迅速收回,又看向蒋萤:“那你和奚哥还有联系吗?”


    蒋萤失笑:“怎么又提起这个?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有时候分手了不一定要老死不相往来,我和我的前男友们都是好朋友”


    “莉莉,我和他的情况不一样。”


    “你还在生气吗?”


    莉莉知道他们有过一次不愉快的对话,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表情十分小心翼翼。


    蒋萤有些无奈,但声音仍然是柔和的,“都已经过去了,他对我来说已经是陌生人,我对他而言也是一样的。”


    这话题结束,莉莉跟她扯了一下最近蒙绍公司的新产品反响很好,估计年终的时候分红很可观,又说感恩节要到了,自己要跟父母去南部一个私人庄园和亲戚聚会,到时候给蒋萤拍小羊的照片之类的,聊了大半个小时才结束通话。


    视频一挂断,莉莉如释重负地放下手机,看向一直坐在自己对面的陆之奚。


    “她没有谈恋爱,也不生气了。这件事我已经换着法儿地问了她无数遍,你还要奴役我替你传话到什么时候!你为什么不自己找她?”


    陆之奚说:“我试过,她把我的新号码也拉黑了。”


    莉莉强忍着没说他活该,只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不想当这种卑鄙的间谍。”


    “那你就别求我向戚州隐瞒你这几个月谈了四个男友的事情。需要我提醒你吗,戚州一直单身。”


    莉莉不敢置信:“Fuck you!”


    “合作愉快。”陆之奚微笑。


    其实莉莉也并非没拿到好处。


    这段时间里,陆之奚介绍了一家模特经纪公司给Luminous Art合作宣传产品,效果显著,让莉莉可以拿自己的投资成果在感恩节的家庭聚会上吹嘘一番。


    想到这里,莉莉的声音弱了下去,问他:“既然你还想联系萤萤,你打算什么时候自己亲自找她?”


    “等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


    莉莉识趣地不再问了。


    她隐隐听说了一些传闻,说是老威廉姆斯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而有人看见了小威廉姆斯——也就是陆之奚的爸爸——的私生子出现在了纽约皇后区的房子里,于是有传闻说小威廉姆斯想要趁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对自己那些流落在外的孩子发发善心,改改以前浪荡不羁的形象,争取更多份额的遗产。


    凭良心说话,莉莉不觉得这个地方适合蒋萤那种善良小绵羊生活,这里太复杂了,而陆之奚也在漩涡之中。


    所以她虽然认为当时陆之奚将蒋萤留在国内独自离开的决定很混账,但细想一下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有时候家族斗争甚至可以很下作,就算陆之奚将蒋萤安置在国内,也免不了一些人的骚扰。


    莉莉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就这么算了?我的意思是,你们已经分手了,她接受了这件事,你明明知道她不适合这里,而纽约有很多女人适合你的家庭。如果你只喜欢亚洲女人,这里也有很多亚洲女人”


    陆之奚从沙发上起身,声音平静:“因为我发现自己忘不了她,我想让这一切重新开始,而且是以温和而愉快的方式重新开始,就这么简单。”


    莉莉语塞,心里忽然升上一丝对蒋萤的同情。


    对于权力动物而言,一切事情的逻辑都非常简单——试探、观察,采取策略,然后迅速制敌。


    有时候,他们的举动会被修养礼仪之类的东西装点得很温柔,有时他们甚至愿意对自己的错误诚恳地道歉:“对不起,但可以让我再咬住你的咽喉吗?”


    这仍然是一场单方面的狩猎。


    *


    感恩节这天,陆之奚跟着父母乘坐直升飞机抵达一处面积巨大的私人庄园。


    他们到的时候,家族成员们正在草坪上打棒球,一侧的帐篷里有佣人调酒和制作咖啡,除了玩球的人以外,许多大人都围绕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球场边上,拿着咖啡或酒杯谈笑。


    陆之奚随父母走过去,老人很快注意到了他们,用苍老的声音说:“看看是谁来了,我们家伟大的船长先生,美丽的船长夫人还有我的宝贝Alex。过来孩子,让我好好看看你。”


    老威廉姆斯毫不掩饰自己对陆之奚的喜爱,拉着他聊了很久的天。


    他听陆之奚提及自己课余会从耶鲁回到纽约,随即看了一眼陆琇,说:“我从小就羡慕那些能上耶鲁的学生,所以后来我让耶鲁的学生们为我工作。Alex,成年世界的第一条铁律:知识不是成功的保证书。你上学是要挑自己的伙伴和士兵,不是为了开开心心上学,高高兴兴回家,然后在期末写完你的论文和试卷。”


    “我明白,爷爷。不过我今年刚从中国回来,想多陪爸妈一会儿。”


    老威廉姆斯这时也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嗯,也对,好父亲才会有好儿子。安东尼,你说是不是?”


    这话说得微妙,陆琇拿着咖啡,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


    安东尼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父亲,最后对陆之奚举杯:“我爱你,儿子。”


    陆之奚笑了一下,“我也是,爸爸。”


    这时,棒球场上一个金发男人走了过来,声音夸张地说:“Alex!小狮子,这是你满十八岁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吧?走,我们去射击场,让我检查一下你还记不记得怎么拿枪。”


    陆之奚和金发男人用力拥抱了一下:“文森特叔叔,我很想念你。”


    老威廉姆斯说:“看在上帝的份上,文森特,今天是感恩节,不是狩猎日。”


    文森特耸耸肩,“我知道,爸爸,我是带Alex回顾我们的家族历史,感恩给我们带来第一桶金的东西。”


    陆之奚跟叔叔文森特走到了庄园另一侧的私人射击场内。


    这里面积巨大,室内装修以低调深沉黑色墙面和金属材质的门柜为主,除了射击用的靶道之外,还有一个摆满了枪支的枪械库,射灯打在型号不同的步枪、手枪上,弥漫着冷冽凌厉的气息。


    文森特站在枪械库的门口,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里就是天堂的模样,如果我爸能给我这座庄园,我愿意放弃其他一切。”


    陆之奚走到摆着手枪的立柜前,听他这么说,笑道:“真的?”


    “你知道这是夸张说法,我也需要钱,谁会讨厌那东西?”


    立柜抽屉被拉开,里面装着各式型号的子弹,陆之奚伸手用指尖拨动着金属弹头,缓缓说:“是啊,谁会讨厌那东西?但这是一个大家族,文森特叔叔,你觉不觉得有时候人多得有点儿拥挤?”


    文森特看向他,“我们现在在讨论严肃的话题?”


    “是的。”


    “这个话题的核心是?”


    陆之奚转过身看向文森特,不疾不徐地给自己手中的枪装上子弹,走到靶道前。


    “我在几天前看见了丹尼,还有人看见了本杰明还是本特利?无所谓,就是那些总晃荡在我家门口的流浪儿们,我爸爸似乎想把他们放进集团的某个角落里安置。我不在乎爸爸把那些人放在什么小公司里像废物一样养着,但只要那些公司的资本金里有集团的一分钱,那对我而言就是不可接受的。叔叔,你会帮我吗?”


    文森特笑了:“Alex,你真的长大了,我感觉自己在和一个成熟的男人谈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跟你爷爷说?趁他还活着的时候。”


    “因为爷爷不喜欢看见父子内斗,而我妈妈甚至连把私生子们安置在小公司里都无法接受。现在她和我爸爸的关系比以前好了很多,我希望这件事情也安安静静、皆大欢喜地解决,所以需要你帮我跟爷爷说这件事,抹掉爷爷心中对那些私生子的同情心。”


    “Alex,你只是想保住自己的皇太子地位。小狮子长大了,就会开始盘算自己什么时候能称王。”


    闻言,陆之奚却笑出了声,“不,我不是很在意谁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等我满足了进入董事会的年龄,我可以投票支持你当董事长,叔叔。”


    文森特眉头一挑,眼里满是惊讶。


    “你不在意那些?财经杂志封面人物,遍布全世界的商业帝国,解决无数人的失业问题,在感恩节和总统通话,你不在意?”


    “还有很多丑闻、指控、调查和暗箱交易。叔叔,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庄园里的所有人都会下地狱的,董事长一定是被关得最久的那个。”


    陆之奚声音轻柔:“而我喜欢遵守法律,我是这个家里最循规蹈矩的人。”


    文森特哈哈大笑,“没错,如果撒旦来了,他会摸着你的头,说:这是个邪恶的好孩子,看在你遵纪守法的份上,等你下地狱后可以把你放在一个长满鲜花的地方。”


    他笑完,又问:“不过,我的确可以帮你,但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参与这种‘家族事务’了。”


    陆之奚真诚地看着文森特,琥珀色的瞳孔里泛着清亮的光。


    “因为艾比阿姨。当我小时候在宴会上哭泣的时候,她会把我抱在怀里安慰。现在,我想带一个同样温柔的女人到我的身边,所以我要一个看起来很和平的家,让她不会因为我的家庭受伤。”


    当听他提起自己的前妻时,文森特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忽然收敛。


    艾比是一个美丽又善良的英国女人,也是一位普通的中学教师。文森特在一次去英国度假的时候和她相遇,然后疯狂地爱上了她,并且和她结了婚。


    但在当初安东尼成为董事长的时候,家族内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艾比厌倦了复杂的家族斗争,于是这场婚姻最终以遗憾收场。她在离婚后回到英国,和一个性格温和的工程师再婚了。


    “好吧,其实这是小事。看在艾比的份上我可以帮你,但这招你只能对我用一次,小混蛋。”


    文森特说。


    “谢谢。”


    “不过我很好奇,你要带回来的那个女人你是求婚了还是怎么样?”


    “没有,我们分开了,是我的错误。她现在是单身,我会在打点好这一切后去请求她原谅。也许就在圣诞节那天,如果爷爷会按照计划在平安夜宣布新遗嘱的话,那会是我今年最好的生日礼物。”


    说着,陆之奚转过头,举枪对准靶子。


    这些天里,他一直通过莉莉的手机,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听她的声音。


    他希望和她能很好地重新开始,也知道自己的耐心已经不多了。


    指腹扣动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正中靶心,留下黑洞洞的弹孔。


    *


    埋首论文的日子过得很快,北京进入了冬天,室内暖气很足,但只要一出门,人就会冻得抖成筛子。


    夜里大风刮过,宿舍窗户不堪重负地响着。


    “斯言想要约我在圣诞节那天去环球影城玩。”


    睡觉前,蒋萤躲在被窝,跟对面床的周安宁说。


    也许是因为室内有点儿热,她的脸颊有些红,握着手机,微信里和俞斯言的对话停留在每日例行的互道晚安上。


    不知不觉,她每天和俞斯言聊天的时间变长了,就连冬天里为数不多的出门,也是和他一起在咖啡厅自习。有时候是她去他的学校,有时候是他来华大。


    俞斯言在多数时候都很安静,有时候她跟俞斯言坐在一起,就算不说话也并不觉得局促。


    他们彼此都在慢慢进入对方的生活,但迟迟没有捅破那张窗户纸。


    想到圣诞节的约会,蒋萤的心脏忽然跳得有些快。


    第26章 偷看


    “这是平安夜的计划:晚餐会在七点半开始, 随后有摄影师来给家族拍合照,上传推特。结束后大家一起到二楼听律师宣布新遗嘱,随后就是游戏时间, 就像以前那样,家族成员之间的平安夜小游戏。”


    老威廉姆斯新娶的年轻妻子安娜向家族成员宣布了今天的安排。


    文森特像是没骨头似地瘫在沙发上, 说:“平安夜小游戏听起来很变态, 总让人觉得是什么会被怪老头摸大腿的事情。”


    原本在看财经杂志的姑姑克洛伊翻了个白眼, “恶心。”


    陆之奚站在通向花园的法式落地窗边看手机,上面收到了莉莉发来三条消息:


    「她说她在圣诞节会和朋友一起出去玩。」


    「但她没告诉我是和谁去的。」


    「应该只是普通朋友,她的朋友那么多, 出去玩也没什么奇怪嘛。」


    陆之奚退出微信后又打开微博,他唯一关注的那个账号已经有三个多月什么也没发。刷新了许多次,最新帖子的时间仍然停留在九月,他终于收起了手机。


    法式落地窗外, 天光暗沉, 阴云密布,室内明亮的灯光反射在玻璃上,映出他神色焦躁的眉眼。


    不知道是否是天气阴沉的原因,一种无端的不安弥漫在他的心头。


    “Hey, 你为什么一脸不高兴?这两天是你的重要日子, 如你所愿的新遗嘱!十九岁生日!”


    文森特拿着杯马丁尼走到他身边,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去中国的机票定在什么时候?”


    提起去中国的事情, 陆之奚的神情终于稍微松弛下来,“明晚。”


    “你让我想起了几年前, 当最后宣布是你爸爸继承那个‘王位’,我放下一切跑去英国找艾比的时候。只不过我那时候像一条丧家之犬, 然后站在她家门口的时候,是她的新丈夫给我开的门。你不一样,Alex,你是幸运的人,开心一点。”


    文森特的声音里带上几分感慨。


    其他亲戚和追随集团多年的高层们也陆续到了,安东尼这时忽然从楼上走了下来,面色严肃,和人一一打过招呼后忽然对陆之奚说:“Alex,跟我过来。”


    陆之奚结束了和文森特的交谈,跟父亲走到走廊尽头一间小书房里。


    安东尼走到书桌后边,双手撑在桌面,用他那双碧绿色的瞳孔注视着陆之奚。


    “你知道文森特向你爷爷吹耳旁风,让他不要将任何不在现有家族信托名单上的成员放进新遗嘱的事情吗?”


    非现有家族信托上的成员,也就是那些与家族成员离婚、决裂或未得家族承认的人,针对的主要是安东尼那些情妇和私生子。从安东尼的表情来看,他是刚刚被私下通知的。


    陆之奚笑了笑,“为什么问我这个?我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爸爸你原本打算将某个人加入吗?”


    书房内安静了一阵子,安东尼的语气忽然放缓了:“Alex,我很爱你。我也知道自己在过去的一些地方没有做好,令你和你妈妈感到伤心。”


    “没关系,但这句话仅代表我自己。”


    “但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说明。在外面那些孩子里,西蒙和丹尼很特殊,他们是双生子,而西蒙因为一年前因为你,已经无法站起来了,所以——”


    还没等安东尼把话说完,陆之奚直接笑出了声,“爸爸,你可以不用说了。你为什么不能让你的道歉显得真诚一点儿呢?不管你要说什么,我的答案都是不接受。我是独生子,如果你和妈妈想要生新的孩子,我没意见,但如果你要让别的什么杂种混进来,那一定会有我们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你在威胁我?”


    安东尼皱眉看着他,那不像是一个父亲看儿子的眼神,而更像是一个高位者在看挑衅者的神态。


    陆之奚表情未变,脸上仍然挂着笑,“随便您怎么理解,反正管不好自己下半身的又不是我。”


    他转身推开书房厚重的木门,离开时并未看见自己父亲变得沉冷的神情。


    落地窗外开始刮大风,树木被吹得摇晃不已,在昏沉的天色之下成了一道道狰狞扭曲的鬼影。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如同令人惊心的鼓点,预示着某种令人不安的前兆。


    傍晚六点半,老威廉姆斯在佣人的陪同下,扶着楼梯扶手缓慢从楼上走下来。


    安娜上前想去扶他却被推开了,老威廉姆斯说:“行了,我可以自己走,等我死了进坟墓的时候再扶我。”


    大家一起落座用餐的长桌边。


    佣人有条不紊地端上餐品,过了一会儿,老威廉姆斯用银勺轻轻敲了下手边的杯子,所有人都停止了交谈。


    “照例,在正式开始用餐前”


    老威廉姆斯还没说完,餐厅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佣人匆忙走到了他身边低声说些什么。老威廉姆斯皱起眉头,本就遍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道川字型的深沟。


    “带他们进来吧。”他说。


    桌上的其他人察觉到了老威廉姆斯的情绪忽然变化,克洛伊装作若无其事地问:“爸爸,怎么了?”


    老威廉姆斯:“问你的哥哥安东尼。”


    佣人领着三个人走进了餐厅。


    一位容貌美艳的棕发女人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孩,身边还跟着一个与轮椅上那个容貌相似的卷发少年。


    在座的人看见这母子三人,脸色各异,有些人隐晦地交换目光,有些人低下头去藏住唇边的讥笑。


    脸色最难看的要数陆琇,因为站在那里的是安东尼的情妇海莉还有她生的两个儿子丹尼和西蒙,尽管安东尼没有做亲子鉴定,但那两个小子跟他少年时长得一模一样。


    陆之奚的脸色也变得一片冰冷。


    老威廉姆斯:“很好,谁来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安东尼扫了坐在自己对面的妻儿一眼,对老威廉姆斯说:“爸爸,是我通知他们来的,海莉是我的朋友,她的孩子西蒙和Alex在去年的一场争执中受伤,现在他们的生活遇到了困难,来找我们帮忙。”


    一旁的克洛伊忍不住对安东尼说:“朋友?你真是个垃圾。”随后文森特在她身边小声说:“我建议你别在这种时候说话。”


    老威廉姆斯将视线转向陆之奚,“你们发生了什么争执?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安东尼又开口了:“一场意外而已,一群嗑药后闹事的混混在街区里开枪,两个孩子恰好出现那里,西蒙受到了惊吓,从楼上掉了下来,而Alex也受了肩伤,不过都过去了。那时候您正在温哥华休养,我们不想打扰您。”


    没人敢说话,空气安静了近一分钟。


    一年前那件事对于威廉姆斯家族来说是一桩丑闻,所有消息都在第一时间被立刻封锁,负责救治的医生都签署了保密协议,而处理这桩案子的警察也接到了家族内部的沟通电话。


    老威廉姆斯对安东尼说:“闭嘴,我在问Alex。”


    陆之奚抬起眼皮,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的父亲,随即又转向那两个看起来可怜兮兮的私生子,他们看他的眼神都充满忌惮。


    “那不是意外,爷爷。”


    陆之奚声音冷淡,直言不讳:“我很遗憾西蒙还活着坐在这里。”


    听他这么说,安东尼迅速变了脸色,呵斥他:“Alex,你到底在说什么?”


    “好了,我知道了。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再过多少个平安夜,这就是你们送给我的精彩晚餐。”


    老威廉姆斯嗤笑一声,又对站在那里的母子三人说:“都是一家人,先坐下来一起吃饭吧。”他指向长桌末尾的位置,“安娜,给那里加椅子和餐具。”


    陆琇终于忍不住了,蹭地站起来。


    老威廉姆斯瞥向她:“你又怎么了?”


    “爸爸,位置太挤了。”


    “但我觉得你脖子上那条钻石项链的重量足够让你好好地坐在位置上吃饭。”


    陆琇站在那里没动,死死地盯着老威廉姆斯和安东尼,眼眶里闪着泪光,“但我感觉不是很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亲爱的,只是一餐饭而已。”安东尼对她说。


    陆琇冷笑,“没错,一餐饭而已,她可以坐我的位置。”


    “我陪妈妈去楼上休息一下。”陆之奚站起身来,扶住了陆琇的手臂。


    老威廉姆斯盯着他看了两秒,随后说:“去吧,一起滚。”


    陆之奚回头看了一眼他的爷爷,可老人已经收回了目光。


    不论是家族成员还是到场的集团高层们似乎都习惯了这种戏剧性的情节,他们已经开始若无其事的低声交谈说笑,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只有姑姑克洛伊和叔叔文森特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对他离席的不赞同。


    他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母亲,还是带着她往楼上走去。


    等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时候,陆之奚轻声问:“您为什么不离婚呢?爸爸会给您一大笔钱,这之后您可以回到法国过惬意的日子。”


    站定在无人的长廊内,陆琇伸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离婚?我不会白白便宜了你爸爸和那些女人,如果你要替你爸爸说话就立刻滚开。”


    陆之奚被她扇得偏过脸,白皙的脸颊上泛起浅红的掌印。


    “您误会了,我是在帮您。”他平静地说。


    “哦,是吗?可你已经帮你爸爸毁了我这一生的平安夜和圣诞节。”


    陆之奚笑了笑,“您和爸爸也毁了我的。”


    晚餐结束后,安娜忽然宣布新遗嘱要再做调整,公布的时间推迟,具体到什么时候,老威廉姆斯没说。


    当陆之奚听见这个消息时,他刚刚安置好情绪崩溃的母亲,从楼上走下来。


    所有人环绕着老威廉姆斯坐在沙发上,父亲安东尼坐在老威廉姆斯身边,而他的情妇海莉正大光明地坐在他身边,私生子西蒙和丹尼正在和老威廉姆斯聊及他们在中学的趣事。


    他出现在楼梯口时,所有人都停止交谈,看向他。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冰冷的东西,像无形的手捂住他的口鼻,攫取他的氧气。


    墙上钟表的时针缓慢地继续走着。


    纽约平安夜的晚十点,恰好是北京时间的圣诞节早上十点。


    陆之奚想起来,去年的这个时候,就在这个时间点,他还在华大的金融学院上课。


    在教室门口,他遇到了蒋萤,她那时穿着柔软的白色针织长裙和长羽绒服外套,脖颈围了一条驼色的围巾,乌黑的长发被北京的大风吹得有些凌乱,鼻头也冻得红红的。


    “之奚,今天是你的生日吧?祝你生日快乐!”


    她的眼里盈着温柔的笑意,把一只装在精美包装袋里的小熊都给他,那只小熊带着一张贺卡,上头用清秀的字迹写着「天天开心,一切顺利」。


    陆之奚站在铺着羊绒地毯、摆放着昂贵古董的房间里,站在冷酷强势的父辈面前,僵冷的身体因为脑海里闪过的回忆而有了些许回温。


    新遗嘱的事情被父亲直截了当地破坏了,事情没有按照他的意愿发展,陆之奚知道自己现在去中国并不是明智的选择,应该再等一等,把问题解决再走。


    但他难以抑制地对这一切感到厌倦,只有想到马上能看见她时,空荡冷寂的心才仿佛有了继续跳动的力气。


    这是喜欢吗?是爱吗?他不知道。


    陆之奚只知道自己渴望她,超乎想象地渴望着。


    而那些他本以为并不重要的回忆,竟成了冰冷的生活里唯一一点明亮的火光。


    他再次打开手机,近乎机械地开始寻找有关她近况的蛛丝马迹。


    这个时候,她在做什么呢?


    *


    “今天太阳真好!”蒋萤走出地铁时难掩兴奋地对身边的男生说。


    现在是早上十点,阳光从云层里一点点渗出,落在环球影城入口处那颗写着“universal”的地球模型上。游客穿过检票口进入园区,立刻就能看到一棵小型圣诞树,穿着圣诞服装的小黄人正热情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


    蒋萤准备给小黄人拍照时,手机忽然响起的铃声把她吓了一跳。


    屏幕上蹦出一行字,写着:之奚的生日。


    她盯着那个已经变得陌生的名字,怔了几秒,随后才想起这是今年早些时候在日历上设置的提醒事项。


    “出什么事了吗?”身边的俞斯言问。


    蒋萤回过神来,迅速关掉提醒,删掉这项内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一个过期的提醒罢了。”


    十二月末的北京就像一个生态冰柜,就算出了太阳,空气里仍然裹着刺骨的寒意。蒋萤说完这句话立刻打了个喷嚏。


    俞斯言伸手替她将脖颈处的围巾往上扯了扯,将她半张脸遮住,暖意迅速笼罩住被冻得有些发麻的脸颊。


    “谢谢。”


    蒋萤抬眼看向俞斯言,声音在羊毛围巾的遮挡下显得有些模糊,但依旧掩盖不了其中的轻快。


    “不客气,你再拿着这个。”


    俞斯言从包里拿出两个鸡蛋大小的粉色圆球塞进她手里,蒋萤的掌心立刻触碰到令人舒适的温暖。


    “今天温度比前几天高,没有刮风,但还是很冷,怕你冻着,我带了两个暖手宝。”


    俞斯言说着,隔着柔软的毛线帽子摸了把她的脑袋,“走吧。”


    今天园区里的人很多,俞斯言买了优速通的票,两人先去了小黄人乐园和哈利波特园区,照逆时针方向玩了一圈感兴趣的项目,随后在下午回到好莱坞大道附近吃了点儿东西,就在咖啡厅里坐下休息。


    蒋萤捧着热咖啡,透过透明玻璃窗往外看去,恰巧可以看见伫立在好莱坞大道尽头那棵被金色绸带和彩灯环绕的巨大圣诞树,一群穿着红色圣诞装束的人站在圣诞树前唱歌跳舞。


    这时阳光已经散去了,天光变暗,隐隐有下雪的趋势,在冬季寒风和昏暗天色之下,挂在街道边上的斑斓灯带变得更加耀眼,欢快的音乐和舞蹈让外头一切都变得热闹无比。


    咖啡厅里倒是很安静,大多数客人都在外面的商店购物或者沉迷在游戏项目里,他们又坐在靠窗的角落里,像是躲在一片无人打扰的小天地。


    多久了?多久没有沉浸在像现在这样纯粹的快乐里了?


    蒋萤忍不住在心里这么想。


    她之前一直想来环球影城玩,但总是凑不出合适的时间,今天第一次来这里,除了觉得新鲜有趣之外,还有一种久违的幸福感降临。


    “我们可以在五点去星耀小镇,那里有一个圣诞老人见面会,然后在五点四十五的时候会有演出”


    俞斯言说着,注意到蒋萤正出神地看向窗外。


    他声音一顿,转而问:“你玩得开心吗?”


    蒋萤笑着说:“我很开心!只要想到外面很冷,我们坐在温暖的咖啡厅里还能看见热闹的表演,就觉得幸福得不得了。你呢?你玩得开心吗?”


    她转头看向俞斯言,撞上他温和的目光。


    聊天时,俞斯言经常会这样看着她,听她苦恼地抱怨论文思路不畅或是听她兴致勃勃地夸一个微不足道的东西有意思,然后他总是能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让聊天对话毫不无聊地延续。


    他们总有很多很多话可以说。


    室内暖气充足,这时似乎开始变得更热了


    蒋萤觉得有股燥意爬上她的脸颊,下意识侧过脸和他错开视线,睫毛轻颤着,别在耳后的碎发随她轻微的动作而掉落在脸颊处。


    俞斯言伸手替她将发丝拢在耳后,温暖的掌心轻轻碰过她的脸颊。蒋萤没躲开。


    他轻声说:“其实我不是一个仪式感很重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认识你之后,每个节日在我眼里都变得很有意思。萤萤”


    “嗯?”


    “我一直在想该怎么不草率地向你表达我的心情,本来打算在今晚某个浪漫的时候再正式地跟你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话好像就这么到我的嘴边了。”


    窗外忽然飘起了雪花,街上挂着的灯带将绚丽的光泽投射在玻璃窗上,咖啡厅里放着曲调活泼的Jingle Bells。


    在这安静的角落里,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纱帘,只剩下俞斯言表白时轻缓而温柔的声音。


    她凝视着俞斯言,漆黑的瞳孔里映着他清秀斯文的脸庞,对他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


    这场表白结束于一个浅尝辄止的亲吻。


    唇瓣一触即分,酥麻的触感却一路蔓延至蒋萤的胸腔,那颗她曾经以为被摔碎了的心脏,此刻正开始另一个人而急速地跳动着。


    离开咖啡厅的时候,俞斯言用温暖的掌心将她整只手拢住,握紧,免得人群将他们冲散。


    星耀小镇舞台右侧的小屋子里,圣诞老人坐在装饰华丽的椅子上,他们到的时候人不多,蒋萤兴冲冲地拿出拍立得,他们和圣诞老人一起合了个影,然后在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观看了小镇舞台上的演出。


    距离圣诞演出还有二十分钟,俞斯言怕她着凉,准备去前面的开放式小店里买热巧,那里排着长队,预计要等很久,他坚持让蒋萤在卖纪念品的小店里吹着暖气等待。


    蒋萤站在堆着玩偶的货架边上,手里捏着他们和圣诞老人的拍立得合照。


    照片里的俞斯言站在她身后,让她背靠在他的胸膛上,将她牢牢圈在怀里,他们俩都笑得很开心。


    她用手机给这张拍立得拍了张照,随后打开很久都没有用过的微博小号,把这张照片上她和俞斯言的脸用卡通头像挡住后发了上去。


    「幸福!」


    这段时间微博更新了不少功能,蒋萤和周安宁聊天时听她偶尔提起说可以看访客记录了,不过她并没有去研究这项新功能,毕竟也没有熟人看见这个小号。


    她顺带趁着这会儿有时间,直接动作利索地把今年八月以前发的那些微博都迅速地删了。尽管俞斯言知道她有过一位前男友,但既然答应了和他在一起,这些旧微博多留一秒都显得不太尊重他。


    删完最后一条微博没多久,礼品店厚重的门帘被人从外掀开,俞斯言拿着杯冒着热气的巧克力走过来,黑色发丝上落着点点白色的雪花。


    “走吧,已经到五点四十五,演出要开始了。”他将热巧递给蒋萤,将她揽进了怀里。


    蒋萤将手机放进了口袋,因此她没有看见在微博访客那一栏里这时更新了一条新的访客记录。


    来自于一个ip在美国的黑色头像用户。


    第27章 前男友


    “快跟我说说今天俞斯言是怎么跟你怎么表白的!”


    周安宁正在贴面膜, 透过镜子看着已经躺在床上的人。


    虽然今天玩得很开心,但回到宿舍的时候蒋萤还是被冷得打颤,她迅速洗了澡就缩回床上, 这会儿把自己卷成一条毛毛虫的样子,靠在床头跟周安宁说了大致的经过。


    俞斯言还亲手做了一个姜饼人陶土挂件作为圣诞礼物送给蒋萤, 现在就挂在她书桌的台灯上。


    周安宁有些感叹地说:“和跟自己一样的普通人谈恋爱, 和跟大少爷们谈恋爱相比还真是不一样, 咱们宿舍多久没出现这种礼物了?还挺新鲜的。”


    听她这么说,蒋萤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


    以前周安宁和戚闻在一起的时候,恋爱日常无非也就是高级餐厅和奢侈品礼物。


    戚闻一个月的生活费是二十万, 他会转五万给周安宁当零花钱,然后用剩下十五万带她到处挥霍,导致周安宁一开始恋爱就因为这种从未接触过的生活方式而陷入一种战战兢兢、不知所措的状态。


    后来蒋萤跟陆之奚在一起了,陆之奚的手段高明很多。


    当蒋萤还住在宿舍的时候, 他会让家里的保姆用昂贵的食材熬补品和甜点, 每天准时准点地送到蒋萤的宿舍,连周安宁都有份。两人逛街基本就是散步消遣,真正要买东西的时候,他都是把要求发给专人, 由店里的人直接送到家里挑。


    像费时费力的手工挂件玩偶这种东西, 是完全不存在于这些少爷们的世界里的,就算跟他们提, 他们也会感到很迷惑——堆成圣诞树形状的爱马仕、香奈儿、LV和迪奥礼盒不比这个好吗?


    周安宁忽然有些好奇地问她:“对你来说, 俞斯言会比陆之奚更好吗?”


    蒋萤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然后说:“斯言很真诚。”


    和生活在富裕家庭的男孩子恋爱其实很危险, 他们有能力给的东西太多,太不费力, 这些东西对于她这样的普通女孩儿来说,又从未接触过、拥有过的。


    因此当东西被送到她手上时,像是披上一层具有迷幻色彩的糖衣,让她沉迷乃至迷失,让她误以为那是她所理解的爱,从而看不见这种人所处世界里深埋着的冰冷法则,也看不见他温柔外表之下所深藏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内心。


    和俞斯言相处的时候,她感到有种脚踏实地的安全。


    周安宁注意到蒋萤忽然不说话了,像是沉入回忆之中,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巴掌:“呸呸呸,不想了,现男友就是最好的!”


    “没关系,都过去了,今天我和斯言玩得特别开心,等你有空的时候,我们两个还可以去玩一趟。”


    蒋萤跟周安宁提起了她和俞斯言玩过的游戏项目,两人聊得正起劲,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收到了一个电话。


    她拿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显示是一个归属地在美国的陌生号码,点击接通的动作生生一顿。


    周安宁:“谁这么坏,大晚上的打电话过来。”


    蒋萤把电话挂断,若无其事地说:“是推销电话。”


    没过多久,那电话又拨了过来,这回她直接将电话拉黑了。类似的号码她拉黑过一回,那边的人应该知道了她的意思,自那后再也没有找过她。


    至于今天为什么又会收到这样的电话,蒋萤不打算细想,也不愿意去猜测。


    可她没想到,就在把这个号码拉黑了五分钟之后,手机里收到了另一个同样归属地在美国的手机号发来的短信。


    「我想见你。」


    蒋萤把手机丢到了一边,捂住脸无声叹了口气。


    “准备睡了吗?我去关灯?”


    周安宁没注意到她的异常,撕下脸上的面膜,慢悠悠地轻拍沾着精华液的脸颊,打了个哈欠。


    蒋萤轻轻“嗯”了一声,很快宿舍的灯就黑了下来,只剩下躺在被子上的手机屏幕发出刺眼的光亮,扎得她眼睛生疼。


    稍微调整了一下心情,她才给那个陌生号码回了一条消息。


    「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以后请别再发消息过来,我不希望他误会。」


    这消息发出去的瞬间,还没等她再次把号码拉黑,那电话就又打过来了。


    调成震动模式的手机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在寂静的宿舍显得有些突兀,震得她手臂发麻,。


    躲在被子里玩手机的周安宁探了个头出来,“是俞斯言吧?他也太黏人了,这时候还给你打电话呢?”


    蒋萤没吱声,捏着手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爬下床,走到走廊里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背景音很嘈杂,隐隐传来机场航班的英文播报声,但打电话的人却没立刻说话。


    蒋萤也沉默着。


    过了很久,她才听见一道带着鼻音,略带哑意的声音:“你在哪儿?”


    她说:“别打电话过来了,这不合适。”


    那边的呼吸变得急促,话音里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今天是圣诞节。”


    蒋萤没说话。


    他说:“我想你。”


    她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又说:“那个人做不到像我那样照顾你。”


    她回复:“我喜欢他,他很好。”


    那边迟迟没有再说话,蒋萤叹了口气,声音无奈:“之奚,以前的事我都忘了,也已经重新开始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但你也向前看吧,以后别再联系我。”


    说完这句话,她把电话挂了,在无人的走廊里静静站了半分钟,随后摇摇头,将心里那点儿微不足道的思绪彻底抛下。


    *


    再过二十分钟就要开始登机,陆之奚的手机里还在持续不断地收到信息。


    多数是母亲责备的消息,叔叔文森特也在坚持不懈地劝他放弃去中国的行程,先安抚好老威廉姆斯。


    就连跟随爷爷二十来年的公司高层艾米丽也给他发消息,告诉他只要能够跟老威廉姆斯服软,解释清楚和他父亲以及私生子的矛盾,老威廉姆斯会愿意继续支持他,按照原定的遗嘱择日公布。


    艾米丽还告诉他,如果现在他去中国,只会让一向讨厌别人感情用事的老威廉姆斯更生气,


    陆之奚给艾米丽打了个电话,那边喊了句“谢天谢地”,随后问他是不是已经从机场回来了。


    “帮我跟我爷爷道歉,我马上要登机了。”


    他这句话说完,那头就传来老威廉姆斯气急败坏的骂声,骂他竟然蠢到防不住自己爸爸的算计,还骂他像没用的文森特叔叔一样为一个女人晕头转向。


    陆之奚当做没听见,又对艾米丽说:“有件事需要你”


    艾米丽直接打断了他。


    “Alex,如果你现在不能回来,恐怕你之前的权限都会被叫停,我不能继续帮你差遣人做事,你知道的我是代表你爷爷说话和行动,他是这个家的老大。”


    这话一说完,电话就被挂断了。


    手机里只剩下妈妈还在持续地给他发消息,他不想看,也不用看,只觉得厌烦。


    这种厌倦的情绪一升上心头,他就忽然想到——蒋萤看到他的消息,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


    陆之奚握紧了手机,沉默到近乎麻木地盯着地毯上某处涡旋状的花纹。


    那道花纹仿佛活了过来,极速地旋转着,吸去他的理智和冷静,让一种难以名状的慌张、混乱如沉重的铁水一般灌满了他的身体,让他无暇思考什么私生子、遗产,只想冲到蒋萤面前,让她告诉自己她所谓的新男友不是真的。


    飞机终于起飞,在巨大嘈杂的轰鸣声中,在安静的机舱内,时间仿佛变得更缓慢。


    陆之奚连上wifi后不久,就通过戚闻找的人了解到了蒋萤那个新男友的信息。


    在学校里找一个学生的信息非常简单,搜一搜院系推送、问一问学院同学,名字照片什么的就全都拿到手了。


    陆之奚自然也看见了那个男生的样子。


    这个叫俞斯言的凭什么比过他?凭什么被她喜欢?


    陆之奚想到这里,脑海里浮现出那张被蒋萤发到小号上的拍立得,胸前滞涩,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停止了跳动。


    模糊的、带着陈旧色调的拍立得照片,他们也曾经拍过啊。


    在她生日那天,他们去了野生动物园,在那些照片里,他也将她抱在怀里。


    这能怪谁呢?


    陆之奚里仿佛出现了另一道意识,正在肆无忌惮地嘲笑他自己,说他活该、说他就是这么糟糕的人、说他注定要弄砸一切,一无所有。


    他近乎自虐地任由那道意识鞭笞着他的灵魂,但与此同时,一种躁动的愤怒开始钻进他的骨头,让他仇恨那个照片上握住蒋萤的手的人。


    回忆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在陆之奚的大脑里转着,记忆里那双充满爱意的眼睛、温暖的拥抱、缠绵的亲吻,现在要被另一个人得到了。


    他面色沉冷地思考着,脑海里闪过了很多种赶走那个人的方法。


    借助金钱和地位玩弄手段、逼退对手是他从小到大都熟悉的事情,在他的生活里,使用这些手段不是错误,没有赢才是错的。他可以让蒋萤的新男朋友陷入可怕的困境,崩溃地向他求饶,眼睁睁看着他带走她


    但蒋萤会生气吧?


    她喜欢温柔的人,就像他曾经做的那样。


    「我见过他们一起自习,之前还以为是普通同学,原来在一起了啊。也难怪,都是一个专业的,共同语言多。你前女友桃花运挺旺,一个接一个的哈哈哈哈。」


    戚闻以为陆之奚只是随意问起,还在微信里跟他开玩笑。等他收到陆之奚说第二天上午到北京,让他派车到机场接他去学校的消息后,立刻惊得半天没发来新消息。


    过了足足五分钟,戚闻才对他说:「先说好,忍住别动手啊,学校到处都是保安。」


    不会的,不会动手的。


    陆之奚想。


    他会继续维持在蒋萤面前的温柔形象,哪怕她现在觉得他冷漠又反复,对他感到厌烦,但他会弥补会道歉,然后把她喜欢的、想要的所有东西都捧给她,比以前还要多,比以前还要好。


    当飞机降落在北京的机场时,天空飘起了大雪。


    陆之奚坐上车,戚闻在他身边说的话,他都没听进去。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闪过,全部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空气冷得刺骨,仿佛冻到了人的灵魂里。


    他们抵达校门时恰好是中午,学生们撑着伞来来往往,陆之奚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圣诞节的第二天,他为了感谢蒋萤的生日礼物,请她吃了餐饭。


    恰好也是中午,她撑着把黑色的伞站在校门口等他,看见他时,她把伞撑高,替他挡雪,笑着问他有没有看见校园里用积雪堆的鲁迅头像。


    一切都好像发生在昨天。


    可蒋萤现在在哪里呢?


    陆之奚感觉自己成了一道回忆里的游魂,穿梭在校园里,试图寻找熟悉的身影。


    仿佛是天意使然一般,他在通往咖啡厅的一条僻静小路上看见了蒋萤。


    她躲在一个男生的伞下,脸上带着他熟悉的那种笑容,正在跟那男生说话,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蒋萤捧着俞斯言用雪做的小鸭子,惊喜地说:“你太厉害了,捏得真可爱,我用雪捏的小动物都特别丑。”


    “喜欢的话,吃完午饭后我教你怎么捏。”


    俞斯言捏住鸭子的脑袋,问她:“冷不冷,我帮你拿着吧。”


    她像得到了什么稀世宝贝一样,兴冲冲地说:“不冷!让我再捧一会儿,它太可爱了。”


    忽然,出于某种直觉,蒋萤下意识偏过视线,目光穿过树丛、穿过人群,忽然看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站在小路的那一头。


    站在那里的人没打伞,衣着单薄,皮肤白得像鬼,双眼和鼻尖却是红的。


    雪花还在继续飘着,纷纷扬扬,吸收了世间一切声音,模糊了视线内的所有画面,让一切变得失真、僵冷、死寂。


    第28章 前男友(男主发癫预警)


    黑伞掉落在堆积着脏污雪渍的地面上, 渐起裹着泥的雪粒,积雪做的小鸭子摔得不成形状。


    接着响起了身体被推撞到地面,拳头往下砸的沉闷声响。


    当俞斯言顺着蒋萤愣怔的目光看过去的那一刻, 他就被一道大力冲倒在地,脸颊染上火辣辣的疼痛。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 蒋萤吓得慌了神。


    她不知道陆之奚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当初说好了分手, 之后也明明没有再联系,昨天他突然打电话过来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今天竟然就出现在了学校里, 还打了俞斯言。


    如果不是她疯了出现幻觉,肯定就是陆之奚疯了。


    在看见俞斯言被陆之奚推倒在地时,她才堪堪反应过来,正要冲上前去推开陆之奚, 却被戚闻拦住了。


    戚闻让她站远点儿, 走过去拉住陆之奚劝架,“说好了不动手的啊!”


    俞斯言反应很快,力气也不小,迅速挡住了第二拳, 屈膝把身上的人顶开后, 又趁势往他腹部狠狠踹了一脚。


    “斯言!


    蒋萤扶起他,心疼地检查他的情况。俞斯言的右侧脸颊发红, 唇角也破了, 在白皙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可见刚才陆之奚那第一下根本没有收力。


    陆之奚脸色阴沉, 要再冲上去把他们拉开,却被戚闻拖住。


    他不仅个子高大, 从小就因为打网球一直在接受高强度的体能训练,力气也大得很,戚闻使了吃奶的劲儿,一边拦一边心里骂我草。


    得亏这里人少,没有人围观,但架不住动静大,万一过来一个人看见,立马就能招来保安。


    戚闻在旁边好说歹说,告诉他等会儿保安来了不好,陆之奚不听,戚闻又说人家蒋萤已经吓坏了,他才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陆之奚的目光落在蒋萤身上。


    她真的吓坏了,被俞斯言护在身后,面色发白地看着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盛着惊惧和不敢置信。


    这不是他想要的眼神,他并不想吓着她。


    理智稍微回笼,勉强压制住了陆之奚再次冲上去揍人的冲动。


    俞斯言皱眉看着他,稍微想了一下就猜到了他的身份,“你是陆之奚?”


    “萤萤,过来我这里。”


    陆之奚没有理他,注意力始终在一旁吓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蒋萤身上,语气变得很温柔。


    那温柔像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平静,反而让蒋萤变得更加不安。


    她攥紧了俞斯言的衣角,往他身边靠得更近了,声音发颤地说:“斯言,我和他已经没有联系了,他昨天给我打电话,我已经告诉他我们的事情”


    俞斯言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用一种保护性的姿态将她抱在怀里,安抚她:“没关系,别怕。”


    就在这一刻,蒋萤觉得陆之奚的目光变得更可怕了,他死死地盯着她,眼里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掠夺欲,令她惊惧到颤栗。


    这不是她认识的陆之奚。


    “我们走吧,去校医院擦药。”


    蒋萤已经不敢看对面的人了,把脸也埋在俞斯言的胸口。


    俞斯言对陆之奚说:“据我所知分手是你提的吧?你现在跳出来算什么?以后别来打扰她。”


    他们转身正要走,却没想陆之奚忽然大步走了过来。


    “萤萤,我们谈谈。”


    他的声音里强行隐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紧握住蒋萤的手腕,将她扯到了自己的怀里。


    “放开我!”蒋萤奋力挣扎。


    可握住她手腕的那只手力气大得可怕,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就踉踉跄跄地被陆之奚带离了小路。


    俞斯言彻底恼怒了,大步冲上去要把蒋萤带回来,可陆之奚已经带着她走到了人多的主干道上。


    学校里不仅有保安,街道派出所也在,戚闻怕事情闹大,连忙追上去。


    一个长得极好看的男生眼眶发红地拉着一个女孩往校外走,后面还追着两个帅哥,这个画面要多精彩有多精彩。


    路上的学生纷纷驻足观望,不乏有人脱口而出“我靠”“三个啊”“不止,后面还有一个卧槽”。


    后面跑来的那个是在中午的财会课上收到亲哥消息,冒死翘课赶来劝架的戚州。


    刚才戚闻为了拦陆之奚,从后死死圈住他的腰,结果被他手肘给顶了一下,直接给干得想yue了,而蒋萤这个新男友怕是上过跆拳道课,看起来没什么威胁,挣那几下有模有样的,也给他弄得够呛。


    而在一众八卦目光之中被拉扯出校门的蒋萤已经要真的哭出来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个架势,也没见过这样的陆之奚,眼看俞斯言还有几步就要跑过来,陆之奚却直接拉开路边一辆深灰色轿车的门,将她直接半抱着塞进了车里。


    门一关,陆之奚让司机开去他在朝阳区CBD的公寓,随后把中间的降噪挡板放下,挡住了司机的视线和车后座的声音。


    蒋萤要去拉车门,却被他拉进了怀里死死抱住。


    “我要下车!你疯了!”她声音里已经带上哭腔。


    “别怕,萤萤,我只是想和你谈谈,其他什么都不会做。”


    陆之奚努力用平静的语气安抚她的情绪。


    可蒋萤完全听不进去,她要掏出手机打电话,解锁手机屏幕时的手指颤抖不止。刚输入一位密码,陆之奚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抽走她的手机。


    “萤萤萤萤看着我好吗?”


    蒋萤在车里躲他,缩到了角落里,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眉眼间都是防备和抗拒。陆之奚放低了声音,伸手要触碰她的脸颊,却被她避开。


    她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面前的陆之奚又令她陌生到慌张,她还给俞斯言带来了这么大的麻烦,这一切都糟糕透了。


    “你到底怎么了?分手那么久了,我在电话里也说的很清楚,我有男朋友了我要下车”


    “男朋友”三个字终于击碎了陆之奚所剩无几的理智,他扣住她的脸颊,逼她看着他。


    “你们到哪一步了?他抱你了,亲你了,你们上床了?”


    陆之奚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胸腔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嫉妒,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想听到她的回答,甚至有一秒希望哪怕那些事情发生了,她也能告诉他没有。


    可单单只要想到他们有可能已经做了那些事情,陆之奚的呼吸都开始发颤,指腹不受控制地开始擦着她的唇瓣,好像要擦去什么令他憎恶的痕迹。


    “我和他什么都可以做,这和你没有关系你别碰我。”


    蒋萤躲着他的手,原本被吓得发白的嘴唇此刻已经被他揉的红肿,泪水悬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看起来可怜极了。


    这不是陆之奚想听的,他也不敢听了,沉默地将她拉进怀里,紧紧地圈住她的身体,将脸埋进她带着浅淡香气的发丝里。


    陆之奚有很多话想跟她说,想跟她解释,当初提出分手,他错误地理解了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没想到蒋萤会这么伤心,还以为那对他们都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我后悔了,我知道错了。”


    他声音低低的。


    “继续爱我吧,萤萤,不要看别人,不要和别人在一起,我还是会变成以前你喜欢的那种样子,好不好?”


    蒋萤实在没想到他会说这些话,但现在她已经不想听见这些话。


    “让我下车。”


    她见陆之奚没有再做什么过激的举动,心里稍微放松了下来,并试图用手推开他。可越是推他,他将她抱得越紧,身子将她牢牢囚在怀里,让她无法动弹。


    这时,被陆之奚扔到一边的手机上显示了俞斯言的电话,蒋萤趁他不注意迅速伸手够到了接通键。


    俞斯言在电话里着急地问:“你在哪里?”


    她刚把公寓的名字说出来,电话就被陆之奚摁断了。


    “我不会让你和他走的。”陆之奚闷声说。


    车还在一路开往朝阳区公寓的方向,雪天行车缓慢,还有一段路程。


    蒋萤不愿意和陆之奚说话,他也不愿意放开她,最后成了两相僵持的局面。


    沉默了一会儿,陆之奚开始试图跟她聊起近况:“四个多月没见了,你过得还好吗?”


    其实她身边发生了什么,他都打听到了,可他就是想听蒋萤说,想听她像以前恋爱时那样跟他说起身边一切有意思的事情。


    可蒋萤不理他,就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问题。


    陆之奚低声说起了自己的事情。


    “我在学校附近买了新的公寓,那里很空,像个冷冰冰的盒子。”


    “我总是梦见你,梦见你在叫我的名字,梦见你想要我抱你。”


    “你送给我的熊,我没扔,我听见了里面的录音”


    蒋萤叹了口气,低声说:“扔了吧,没有意义了。”


    车厢内陷入死寂。


    陆之奚喉头滚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又继续近乎喃喃自语地说着,仿佛不间断的话语能给他们之间找回一点温情。


    “你还记得丹尼吗?我爸爸让他和他的哥哥,还有他们的母亲在我家平安夜的晚餐时闯了进来,他们像是真的一家人一样坐在一起聊天,当我下楼的时候,他们都抬头看我,嘲笑我,挑衅我,那讨厌的眼神让我很生气”


    蒋萤注意到他话中低沉的情绪,微微一怔,但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回避般地转头看向车窗外。


    “萤萤,外人要抢我的东西,我爸爸要帮他们,我希望说服他改变心意,而我爷爷却责备我不够狠心。我没跟任何人说过,其实我有很多指控我爸爸的证据,随便一条就能让美国证监会调查他,让他陷入诉讼和丑闻,面临巨额罚金甚至可能有牢狱之灾”


    陆之奚姿态强硬地抱着她,凝视她的眼神却很柔和,声音低缓,如在说情人絮语。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想到了你,我想见你,想和你说话。萤萤,你很善良,你觉得我该对我爸爸这么做吗?如果你认为我该对他手下留情,那我就听你的。如果连你都觉得我该对付他,我就让他变成一条人人喊打的流浪狗好不好?”


    他说的话完全超越了蒋萤的认知。


    她只是一个银行账户都没多少钱的普通大学生而已,光是陆之奚说起的那些名词就足够她感到胆战心惊。


    可令她更惊惧的却是一脸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的陆之奚。他明明只有十九岁,比她还小两岁,可他身上那股阴狠又决绝的气息像冰冷的锁链一样绞住她的身体,让她无法呼吸。


    “这是你的家事,我没有资格说话。”


    蒋萤终于开口,“你不是告诉过我,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吗?我没有能力也没有眼界去指点你的生活,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听她提起以前分手时他说的话,陆之奚抱住她的力气变大了,额头紧贴着她的脸颊,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


    “但你明白那种感觉对吗?那种不被家人爱的感觉那天晚上,在我家的别墅,当你要我的时候,你眼神里写得清清楚楚——”


    蒋萤听见这句话时,只觉得大脑轰然作响。


    在清水庭别墅过夜的那个晚上,她的确曾有一刻觉得自己和陆之奚有同病相怜的境地,这让她渴望和他拥抱、亲吻、结合,和他依偎在一起的时候,空荡的心也得到了安慰。


    但陆之奚那时候没有真的给她回应。


    “那些都是你不要的,你还提起来做什么?我现在过得很好。”


    她垂下眼,压制住心里刚才那一刹那涌起的心绪,声音仍然很平静,只不过这平静的话语落在陆之奚耳中,立刻变成无数根尖锐的针扎在他心上。


    “萤萤,我们还有很长的时间,我慢慢跟你道歉,弥补你,好吗?我带你回公寓,我们可以聊天、打游戏,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


    “我不想和你待在一起,我要回学校,我有男朋友。”


    陆之奚不说话了,他意识到现在无论他说什么,蒋萤都要提到那个男朋友。


    再听一次那三个字,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脏究竟是会因为嫉妒而立刻停跳,还是被对那个男人的怒火烧成灰。


    车终于驶入公寓的停车场,停在车位上。蒋萤被陆之奚拉下车,往公寓电梯的方向走去。


    在路过一个转角的时候,一侧忽然冲出来一道身影,等那人将她从陆之奚手里拉扯出来,牢牢抱进怀里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是俞斯言。


    “没事吧?”俞斯言紧张地检查她的情况。


    “放开她。”


    陆之奚咬牙切齿,想要过去把蒋萤抢过来。要是真的打起来,俞斯言绝对不可能打过他。


    可戚家的两兄弟一起拉住了他。


    他们和俞斯言是一起到这里的,路上让司机紧赶慢赶抄各种近道,在大雪天里提前赶到。俞斯言威胁要报警,戚闻和戚州本来就觉得这事情挺操蛋,根本没怎么犹豫就同意帮他拦人。


    这两兄弟到底是两个一米八几、人高马大的成年男人,这会儿死皮赖脸地一个圈腰一个扯胳膊,好歹还是把陆之奚摁住了。


    戚闻是他们几个之中纠缠前女友的典范,但今天他觉得自己真算是光荣下榜。


    他低声劝陆之奚:“要不算了,你这大老远从美国跑回来,就为这事也太没必要了。今晚哥带你去玩玩,唱歌喝酒都行,约几个小明星小网红”


    陆之奚:“闭嘴,要去你去,你把我放开。”


    “大哥,您虽然也算是半个龙的传人,但你是美国籍,这里是中国,还是大北京,您要不老实点儿呢,要是人家警察叔叔给你记一笔,以后你连签证都办不了”


    戚州也小声劝他,“再说了,你前女友好像真的不想理你啊。”


    蒋萤躲在俞斯言怀里,而俞斯言护着她,冷冷地看着他们。


    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提醒陆之奚,现在他才是胡作非为的外人。


    “斯言,我们走吧。”她轻声说。


    俞斯言亲了下她的额头,揽着她往外走,蒋萤柔顺地任他牵着,完全不像刚才在车上抗拒的样子。


    陆之奚声音沉冷:“别跟他走。”


    可蒋萤只当做没听见,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第29章 小号


    一回到学校, 蒋萤陪俞斯言去校医院看了医生。


    皮外伤,不严重,冰敷就行。


    俞斯言见她忧心忡忡的样子, 反倒过来安慰她别挂心。


    他之前早就听过蒋萤前男友的事情。


    陆之奚虽然在华大只待了一年,但因为相貌出众, 刚入学那会儿, 清大的不少学生都通过在华大念书的朋友知道他。


    蒋萤和他恋爱的事情在当时也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帅哥美女谈恋爱, 又是学弟和学姐的关系,纵使两个人都很低调,但暗搓搓嗑糖的同学还是很多的。


    俞斯言跟朋友说起自己要追蒋萤的时候, 便从朋友口中了解到了很多蒋萤和陆之奚的往事。


    有不少人猜测陆之奚应该是在美国有新女友,才会在和蒋萤感情那么好的情况下和她分手,他也以为传闻是真的。毕竟陆之奚那种家世和外形条件的人,多数都图新鲜, 不恋旧, 找女友的标准也很随意,基本就是漂亮这一个条件。


    却没想到陆之奚竟然能做出突然从国外直接飞回来找前女友这种事情。


    不安常理出牌的人往往更加难办。


    俞斯言送蒋萤回到宿舍楼下时,有些担忧地说:“他可以随便进出学校,接下来几天你还是留在宿舍吧, 我接下来要陪导师在学校开两天的论坛会议, 没办法过来。”


    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他以前也这样?”


    蒋萤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的, 他以前不这样。”


    听她话中的熟稔语气,俞斯言沉默了片刻, 又开口:


    “我听说他刚来华大上学的时候还只有十七岁,家世似乎也很好, 像这样年纪小的富家子弟一般都偏自我中心主义,做事不顾及其他人的想法,今天他这么冲动,可能是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你和我在一起的事情,被冲昏了头吧。”


    蒋萤没吱声。


    她脑子有些乱,此刻说不出更多的话,跟俞斯言道了歉,说自己没把以前的事处理好,给他添了麻烦。


    “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一个界限分明的人,但之后如果他再找你,你一定要跟我说。”


    俞斯言凝视着她,清凌凌的双眼在昏黑的夜色里染上了一丝深沉。


    “他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心里还是很不好受,对吗?萤萤,我愿意等你完全忘记他,可有时候我也会吃醋。”


    蒋萤一怔,对上俞斯言的目光,久久说不出话来。


    “没关系的。”俞斯言见她这个样子,笑了笑,“亲我一下就好了。”


    蒋萤见他这小事化了的态度,心里刚刚浮上的愧疚更甚,顾及他唇边有伤,踮起脚亲了口他的脸颊。


    “回去注意安全,到宿舍了跟我说。”她对他说。


    回到宿舍的时候,周安宁见她一脸疲惫,问她发生了什么事,蒋萤把今天这出闹剧简单说了一遍。


    周安宁震得呆在了原地,“陆之奚诈尸了?从美国回来了?今天?!”


    见蒋萤情绪低落的样子,她又忍不住吐槽,“这做法我熟悉得很,不就是分手以后又发现自己舍不得了呗,贱嗖嗖的,就该给他来俩嘴巴子醒醒脑。”


    蒋萤身心俱疲,没有多说这个话题,收拾了一会儿就爬上床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她本以为自己会很快睡着,却没想到直至深夜,自己还翻来覆去地在床上摊煎饼,


    闭上眼,白日里纷乱的场面便开始如电影回放一样出现在脑海里。一会儿是俞斯言被撞倒在地时那令她心惊的场面,歉疚、担忧瞬间涨满她的胸口。


    过一会儿,她又想起陆之奚站在小路尽头,沉默地看着她的样子。


    明明隔了那么远,雪又下得那么大,可她却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视线。他看着她的眼神里藏着某种冷寂又深重的情绪,和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模一样。


    一整晚都睡得不安稳,蒋萤迷迷糊糊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是被菜香味唤醒的。


    她费力地睁开眼,才发现是周安宁从食堂买了饭回来。


    “起床吃饭吧,今天我买了清真食堂的椒麻鸡,你的最爱!”


    蒋萤龟速从床上爬起来,发现微信上收到了十几条俞斯言的消息,从早上九点开始问她起了没,吃了早餐吗,有没有出什么事。


    “是你的小俞同学给你发消息吧?”


    周安宁见她一脸懊恼的样子,立刻猜到了是什么情况,“他找上我了,我告诉他你昨天太累,还在睡。”


    蒋萤叹了口气,对她说:“安宁,没有你我都活不下去。”


    “那是。”


    周安宁是个越被夸就干得越起劲的人,直接上手把牙刷漱口杯塞进蒋萤手里,推她去洗漱,再拉她到桌前吃饭,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八卦乐子。


    照往常,蒋萤肯定就跟她聊起来了,但今天却特别沉默,安安静静地听着,只是不时应两声以表捧场。


    周安宁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里不由得又骂了陆之奚几句。


    蒋萤好不容易慢慢走出来了,这人竟然又跳出来搅局,果然跟戚闻混在一起的都没有好东西。


    她喝了一口果汁,忽然眉头一皱,对蒋萤说:“仔细想想,你不觉得陆之奚出现这事儿也太巧了。这几个月,他给你发过消息打过电话,但都老老实实在美国趴着,怎么你刚和俞斯言在一起就莽回来了,戚闻那混蛋是不是在帮他盯着你啊”


    “不太可能,这段时间我都没怎么碰上戚闻。”


    戚闻也不是没有前科,之前还拍她和蒙绍逛街。但圣诞节时,她看戚州的朋友圈显示他们两兄弟在京郊的雪场滑雪,不太可能是在环球影城撞上了。


    蒋萤微微叹了口气,说:“其实圣诞节那天晚上,陆之奚给我又打了个电话,我告诉他我有男朋友了,让他别再找我,可能是因为我告诉他这件事,他才——”


    她话音猛地一顿,忽然想起那时他的电话背景音里有机场的播报声,似乎那时候他已经在机场了。


    也许陆之奚真的是从别的地方知道她和俞斯言的事情的。


    会是谁呢?当时她和俞斯言刚刚确定关系,就连周安宁都是晚上才知道这件事的。


    蒋萤心里开始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行了,你快吃饭吧。”


    周安宁先吃完饭,开始收拾桌上的杂物垃圾,弯腰从桌角处捡起一张拍立得递给她,“心里想着前男友,都没注意到自己跟现男友的照片掉地上了。”


    被递到蒋萤面前的照片上,她和俞斯言站在圣诞老人身边正开心地朝镜头笑着。


    一共拍了三四张,这是她最满意的一张,还特地用手机拍了下来发在小号上纪念。


    她接过照片,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忽然想到九月时她和陆之奚那次并不愉快的通话。


    那时候他莫名其妙地提起了蒙绍,还问她是不是打算跟蒙绍住在一起而那时候,她似乎发了一条微博,是荷兰在蒙绍家的猫爬架的照片。


    蒋萤忽然蹭地站了起来,身下的椅子因为她突然的动作直接往后倒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顾不上扶起椅子,冲到床边摸到了手机。


    打开屏幕,点开微博,翻找新出的访客记录功能。


    ——这玩意儿竟然还要充钱才能看!


    在冲动的驱使下,蒋萤没怎么犹豫就付了费。


    退出付款成功的界面,再次点开访客记录,她一看,头都大了。


    昨日来访那一项下竟然真的有记录,来自一个黑色头像,名字是乱码的微博用户。


    而且在这条用户访问记录后还跟了一个令她要吐血的数字——167次。


    167次!


    她这阵子就在圣诞节时发了那一张拍立得的照片,这也就是说,这个用户就这么反反复复看了那张拍立得167次。


    蒋萤是从去年开始用小号的,粉丝数量基本没有变过,因为一直以为是僵尸粉,她也从来没有查看过这些粉丝的主页。


    所以不仅是这两天,这个号从去年开始就躺在了她的小号里,伪装僵尸,把她发的所有微博都看完了!


    她颤颤巍巍地点开这个记录上的黑色头像,看见主页上显示ip在美国。


    呼吸在颤抖,手也在颤抖。


    号主的身份,她根本不用猜。


    光凭ip可能还说明不了什么,但这几个月的一些蛛丝马迹已经足够佐证事实,而且蒋萤还想起了很多她和陆之奚恋爱时的细节。


    譬如她生理期时没法和他做,她在小号上悄悄抱怨,于是那天晚上陆之奚就提前上床,让她玩他。


    又或者她在小号上说不想回学校,于是陆之奚那天下午放下他手中的事情,专门陪她睡了个午觉,最后又以擦枪走火收场。


    而那天在清水庭别墅里过夜的时候,她半夜醒来看见陆之奚正在用手机看什么东西,一脸心情很好的样子,而那天晚上她也发了小号!


    她早该想到的,陆之奚平常根本不玩社交媒体,也从来不看无聊的段子,他有那个时间,一般都陪她玩游戏或者看书,所以他拿起手机看着什么的时候


    周安宁察觉到蒋萤看手机的表情不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出什么事儿了?”


    “我我”


    蒋萤握着手机,目光涣散,只觉得自己马上一口气儿提不上来,魂儿快飞去小西天了。


    “给我来台呼吸机”


    她此刻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


    很想生气,又有种日记被偷看的羞窘,脑瓜子嗡嗡作响。


    周安宁问她到底怎么了,蒋萤说不出口。


    昨天陆之奚突然出现、在车上对她说那番话带来的冲击、惊吓、伤感和恼怒这一系列的复杂情绪,全部都被搅和成了一团浆糊。


    只剩下抓狂。


    正常人谁会偷看别人小号啊!!!


    蒋萤将自己的脸埋在被子里,过了足足十分钟才稍微缓过来。


    她重新坐起身,拿起手机想要找陆之奚骂他几句,但又在点开他最近打过来的那通电话号码时生生停住了动作。


    在某种诡异的心情驱动之下,她走到书桌前,给吊在台灯上的姜饼人手工挂件拍了张照片。


    「男朋友做的姜饼人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照片一并上传,发送。


    第30章 偷看


    蒋萤在发完微博后, 有点儿手软。


    手软的同时,心里又突然觉得吐了一口恶气。


    她是个循规蹈矩的老实性格,做事向来都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我就跟他好好讲道理。


    但陆之奚做事实在太过分。


    将手机放下, 蒋萤终于坐在桌前把饭吃完了。


    “下午去图书馆还是在宿舍写论文?”周安宁从抽屉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


    蒋萤说:“在宿舍吧。”


    临近一月, 快到要交毕业论文初稿的时候, 照往常这时候本该是去图书馆,但她又怕再撞上陆之奚,怕他对她再提起以前的事, 怕他道歉,还怕他再次冲动。


    陆之奚冲到俞斯言面前那一刻的狠戾眼神,到现在还清晰地留在蒋萤的脑海中。


    打开电脑面对着毕业论文的稿子,过了半小时, 一个字都没打出来, 蒋萤和周安宁一起开始唉声叹气。


    周安宁:“宿舍里太安逸了,我想摸鱼。”


    蒋萤:“我的脑子里装满了糨糊。”


    周安宁问她在想什么,蒋萤老老实实说在想昨天的事情,那事儿让她睡不好觉。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直接冲过来我一想起斯言脸上的伤, 心里就很难受。”


    说着, 蒋萤又叹了一口气。


    “你记不记得今年八月的时候,你跟我说过有一天晚上, 陆之奚的有个私生子弟弟半夜闯进了你们住的别墅里?”


    周安宁忽然提起了一件往事。


    “记得, 怎么了?”


    昨天陆之奚把她拉到车上的时候还说起了那个叫丹尼的私生子。


    周安宁缓缓道:“你那晚被一楼浴室掉落的头发和水迹吓得不轻,陆之奚跟你说是他弟弟在浴室洗澡, 我俩聊起这件事的时候也觉得他的解释没问题,但现在, 你觉不觉得有可能我们两个想错了。”


    听她说到这里,蒋萤已经知道她接下来想说的话了。


    “你是说”她迟疑地开口。


    周安宁点点头,做了一个抓着头发沉水的动作。


    她们都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相当清楚人的行为模式是很难突然改变的。


    一个人突然做出什么令人惊讶的举动,要么是这种行为本来就是他的惯常举动,要么是突然受到重大刺激导致了异常行为。


    如果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陆之奚至少在两人心目中都保有相当得体克制的形象。


    而如果仅仅单拎出昨天那场意外,也可以解释成陆之奚看见蒋萤和俞斯言在一起,受了刺激没忍住,也无非就是旧情难忘幡然悔悟穷追猛打的戏码罢了。


    “如果这是惯常举动和重大刺激的叠加呢?”


    周安宁提出一个猜测,“我的意思是,也许他完全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个样子,昨天又被刺激了一下,于是他就简单来说就是装不下去了。”


    她指了指蒋萤电脑屏幕上的毕业论文,“你的毕业论文不是刚好研究这个的吗?家庭财富和青少年行为障碍相关性。你有结论了吗?”


    “我还有一些补充问卷没有收上来,但基本有了结论按照目前结果来看,高收入家庭组里青少年出现问题的比例,和对照组相比明显高出很多。但我一直觉得陆之奚是个特例。”


    “那他现在也可能是个典型。陆之奚有没有填过你的问卷?下次见到他,你让他作为前男友支持一下你的学术研究。”


    周安宁见她面色凝重,试图开玩笑缓和一下气氛,但蒋萤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蒋萤细想了一下,之前她的确在某些时刻感觉到了陆之奚的情绪有异常变化,但这种异常转瞬即逝,她也没有细究,甚至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这是为什么呢?


    蒋萤思索了半天,忽然想起自己和他认识的契机——新生入学心理测评问卷。


    如果不是陆之奚一直不填写问卷,她也不可能遇上他。


    陆之奚填写完问卷后,结果显示他的状态非常正常,这几乎固定了蒋萤对他的第一印象。


    ——又是首因效应。


    很好,这个世界果然就是一个大型的心理学案例本,而蒋萤亲身给自己上了一门首因效应的实践课


    蒋萤有些懊恼地扯住了自己的头发。


    她其实一直觉得陆之奚在处理面对家庭问题的态度上是她的榜样。明明父母感情不和,私生子常常跑出来捣乱,但他好像一直很稳定,很平静,一点儿也不在意,还是能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


    这在很长时间里给了她鼓励,她努力向他看齐,去处理好自己面对爸爸酗酒那些破事的情绪。


    现在看来,也许他比她还要不稳定,只是比她会伪装而已。


    蒋萤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紧。


    如果是这样,那她发那条微博,会不会又刺激到他?


    要删吗?可都发出去那么久了,他会不会早就看见了?


    蒋萤打开微博,随后发现微博只显示昨日访客,这意味着她想知道陆之奚有没有看见新微博,也只能在今天过了晚上十二点之后才有记录。


    但为了一条微博就跑过来,也不至于吧,毕竟之前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发了那么多,他介意也只是电话里说说而已。


    况且到目前为止,如果陆之奚真要做什么,他应该给她打电话了,反正他能用的电话号码多得很。


    蒋萤思来想去,给俞斯言发了一条消息,问他今天还顺利吗。


    大概是在学术论坛上忙着做事,俞斯言过了近一个小时才回复她,说他很好,只不过还在会议厅里帮导师干杂事,没什么时间看手机。


    直至晚上蒋萤准备睡觉的时候,一切都是风平浪静。


    陆之奚突然出现在学校闹的那一出,仿佛是往池水里骤然扔进了一颗石子,在池水里渐起了激烈的水花之后,又立马走人。


    也许陆之奚自己想通,又回美国去了。


    蒋萤这么想着。


    但她想错了。


    在第二天早上起床时,她随手点开微博一看。


    昨日访客记录里果然出现了陆之奚的访客记录,后面跟着的数字是——189次。


    比上一次还要多!


    他是不是昨天只干这个了?


    她给自己设置了隐身访问之后,又点开了他的主页,看到他的ip显示在北京。


    所以他也并没有回美国。


    “今天去图书馆吗?”周安宁问她。


    蒋萤本来是打算去的,但现在她摇了摇头,“算了,今天也在宿舍吧。”


    无条件服从决定的周安宁打开外卖软件,开始碎碎念:“既然在宿舍写论文,那可不能亏待了自己,奶茶来两杯,炒栗子来一袋,草莓糖葫芦再来两串”


    直到下午,蒋萤也没有收到任何来自陆之奚的消息,她照昨天一样问了继续在学术论坛里忙碌的俞斯言,他那边也一切正常。


    和俞斯言确认完情况后,蒋萤终于放下手机,让自己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论文上,点开邮箱后发现昨晚已经收到了新的问卷补充回复。


    她的论文被试囊括了不同家庭背景的青少年,高收入家庭组那部分的被试很难找,她最后拜托了热心肠的莉莉帮忙找她认识的朋友填写。


    这回收上来的问卷多数都是这部分被试的内容,蒋萤整理完问卷后给莉莉发了一条微信感谢她。


    莉莉很快就回复了:「不客气,我很乐意帮忙,我们好久没聊天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视频说话吧!」


    恰好蒋萤已经在电脑面前坐了快两个小时,她问莉莉现在想不想视频,莉莉爽快同意,弹来视频邀请。


    “Hiiiiiiiiii 美女!”莉莉热情打招呼,“你今天看起来有点柔弱,让我好想欺负你!”


    纽约那边现在已经是凌晨了,莉莉是个熬夜党,还在精神奕奕地敷面膜玩手机。


    相比之下,蒋萤这两天没睡好,原本秀气的眉眼间有一丝憔悴,看起来颇有点儿身娇体弱易推倒的味道。


    她和莉莉聊了一下近况,随后问了莉莉一个问题。


    “你认识陆之奚很久了吧?在你眼里,他是怎样的人?”


    莉莉愣了一下,没正面问答,反问:“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她脑子一转,忽然想起自己前两天听爸妈提起陆之奚突然离开纽约,也不联系他爸妈和爷爷,把他家里气得够呛这件事。


    “老天,他不会是去北京找你了吧?”莉莉瞪大了眼睛。


    蒋萤狐疑:“你怎么猜到的?他跟你说了吗?”


    当然不是,除非有事相求,陆之奚平时根本不会联系莉莉。而所谓的有事相求,也只可能是一件事——让莉莉找蒋萤聊天刺探她近期的情况。


    所以莉莉自然而然猜到了他去哪里。


    不过莉莉却不敢告诉蒋萤自己是怎么猜到的。


    她很珍惜和蒋萤的友谊,怕如果自己说出来了,不仅陆之奚会生气,蒋萤也会生气。


    莉莉心里哭唧唧地想,好难啊,她一点都不想做欺骗朋友的人。


    为了稍微弥补一下蒋萤,她实话实说地回答了关于陆之奚的问题,反正陆之奚也没让她在这一点上保密。


    “他不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


    莉莉瘪了瘪嘴,“不过作为朋友,我觉得其实奚哥的忍耐限度很高,只要不碰到他真正在意的东西,其实可以随便开他玩笑。”


    她怕蒋萤没有理解自己的意思,又说:


    “如果打个比方的话,他就像一头野兽,只要不动他嘴里那块肉,平常问他要点儿好处,薅他几根毛,朝他做鬼脸其实都没什么问题,他顶多发出低吼警告而已。


    “但如果碰了他嘴里的肉,那就很可怕了,他会非常非常生气,会直接露出他的獠牙上去咬人,而不是警告那么简单。你应该知道他之前养过一只很可爱的小狗?他那时不允许任何人碰它,后来有个叫西蒙的私生子弄死了他的狗,然后——”


    莉莉忽然迅速刹车闭嘴。


    蒋萤沉默了。


    她想起了陆之奚以前在床上对她爱抚时说的话。可她才不是他养的小狗。


    莉莉注意到蒋萤视频里的背景是宿舍,有些奇怪地问:“既然奚哥去北京找你了,你怎么还在宿舍?我以为你们至少会在床上做三天呢。”


    “我已经有新男朋友了。”


    蒋萤这才想起把这个消息告诉莉莉。


    莉莉惊讶得睁大了眼睛,然后立刻咬住嘴唇,仿佛在克制住自己说话的冲动。


    两个女孩子隔着屏幕对视,安静了片刻,莉莉还是忍不住问:“你男朋友还活着吗?”


    “他被打了一拳”


    莉莉毫不意外,“那我想应该是你在场,奚哥才手下留情了。”


    “他就不该打人,这无论如何都是不对的。”蒋萤说起这个还有些生气。


    “确实是不对的,但对他来说,显然你就是他嘴里那块肉,我猜他现在应该气炸了。”


    莉莉想到过去那些陆之奚坐在她对面,安静撑着下巴听着蒋萤的声音出神的日子。


    “我觉得奚哥很喜欢你,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不然他也不会和你分手。”


    蒋萤怔了片刻,低声说:“我觉得他并不是真的喜欢我,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但在你之前,他根本不让任何女孩接近他。我一开始怀疑过他不喜欢女人,后来我发现他对所有人都很冷漠。其实我们这里有很多人喜欢他那样的,他超级有钱,长得又很迷人,是男女通吃的类型,哪怕他性格恶劣这里也有很多人会迷恋他这种性格。”


    莉莉耸了耸肩,“不过他对你似乎很执着也许野兽第一次爱上的人的时候,只以为那是食欲。但这不可否认他是个混蛋。”


    看在陆之奚给她的公司介绍资源的份上,莉莉犹豫了一会儿,又替他说了点儿好话:“其实你论文的问卷,有大部分都是奚哥帮忙打招呼让人填的。我们周围的朋友都不太喜欢这种问卷,但大家看在他的面子上都填了。”


    蒋萤一愣,心里漫过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怎么知道我的问卷的事情?你告诉他的吗?”


    其实是蒋萤第一次提这件事的时候,陆之奚就在旁边听着。


    莉莉小声解释:“算是他无意中知道的。”


    沉默了很久,蒋萤才说:“可现在情况不一样,我已经向前看了。”


    莉莉有些好奇地问:“你现在的男朋友很帅吗?比奚哥还帅吗?”


    “他长得是我喜欢的样子。”蒋萤笑了笑。


    莉莉秒懂,大概就是长得帅,虽然没帅到那个地步,但合心意。


    但按照莉莉对感情的理解,男人颜值上不占优势,那一定别有所长。


    于是她又问:“那就是新男朋友的cock更大?他是纯亚洲人吗?如果是的话应该不会吧我以为像奚哥那种体格的混血应该都有大蟒蛇。”


    莉莉很热衷于这种话题,托她的福,蒋萤对莉莉今年那些男朋友的尺寸和技巧排名一清二楚。


    但当这个话题歪到她自己身上时,蒋萤下意识扶住额头,哭笑不得地说:“不如我们换个话题吧,我和我男朋友还没发展到那一步,没法比较。”


    见她这样子莉莉忍不住想笑,但碍于脸上敷着面膜,最后发出了“hohohoho”的声音。


    “不过话说回来,奚哥的爸爸妈妈都不会管这些事的,我倒是知道有一个人能制住他,是他的表哥。但我还没那个资格联系上他,也许我问问我爸爸能找到办法。”


    听出莉莉那不确定的语气,蒋萤知道那大概是件很难办的事情,眼里露出感激,“谢谢你,莉莉。”


    时间很快到了晚上,俞斯言忙完了学术论坛的事情,回到他自己的宿舍后终于有空跟蒋萤打了个电话。


    耳机里,青年的嗓音清冽温和,“今天有想我吗?”


    蒋萤也不自觉放柔了语气:“有的。”


    俞斯言说起今天他身边发生的一些趣事,注意到蒋萤的话不多,他的声音顿了片刻,忽然问:“今天他还有打扰你吗?”


    “嗯?”


    蒋萤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他再说陆之奚,立刻道:“他没有再找过我。”


    俞斯言又问:“那你今天有想他吗?”


    “斯言,我和他的事早就过去了。”


    这话题似乎只是俞斯言不经意提起的,很快就被揭过了。


    这之后又过了一天,仍然没有任何意外发生,好像陆之奚已经不打算再次出现,蒋萤也恢复了去图书馆写论文的日常。


    但莉莉说的那番话仍然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总有一种风雨欲来的不安。


    于是晚上回到宿舍后,蒋萤又发了一条微博。


    「荷兰又胖了。」


    她问蒙绍要了荷兰的照片,纯粹作为一次对陆之奚是否还在北京的试探。


    过了晚上十二点,她点开昨日访客记录。


    陆之奚竟然还在看,而且ip显示仍然是在北京。


    这加重了蒋萤心里的忐忑,她开始怀疑陆之奚是不是在憋什么大招。


    但她又忍不住想,万一陆之奚在北京是有别的事儿,看她的小号只是顺手呢?毕竟他偷看了那么久,也许这只是习惯而已


    各种猜测挤在她脑子里,最后她决定第二天再看看情况。


    可就是在第二天,当蒋萤早上背着包走下宿舍楼的时候,她看见不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人。


    消失多日的陆之奚出现了。


    他戴着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露出有些苍白的下颌,还是一身单薄的黑色衣裤。


    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站在北京凛冽的寒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