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漾春收到短信后迟迟没有回音,周沅风把手机还给陈萧燃,在后座沉默着。
早知道就会是这样,她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你们放我下车吧。我这个年龄犯什么罪都不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不要逼我。”
她是近三年来唯一从行为矫正学校逃出去的人。
也是因为不服从任何管教被体罚和殴打次数最多的人。
周沅风身上一直带着从五金店偷的刀片和螺丝刀,主要是防男人以及其他不怀好意的人。这两个女人有些麻烦,好像自以为自己在做什么了不得的好事。
纪清嫣知道这小丫头电话打出去没人接,她也没把她这轻飘飘的威胁放在眼里。青春期的小孩儿说话是不是都这么搞笑,那叫什么来着,中二?
她的宝贝干女儿以后可千万不要变成这样啊。
她直接拿起陈萧燃的手机,照着这个电话号码再一次拨了出去。打不通就一直打,直到打通为止。
在人生嘈杂的火车站,周漾春按了接听。
“喂。”
“喂。”
纪清嫣连忙点了免提:“打通了,快,跟你的家长说一声,你现在在我们手里。”
周沅风看见手机显示正在通话中,她连忙开口说:“姐姐,我一个人在路上走得好好的,结果被两个女同抓走了。”
这一声姐姐听得周漾春心里一咯噔。
“对,你妹妹在我们手里。我们现在先带她去吃饭,你尽快来春野温泉酒店找我们吧。”陈萧燃语气愉悦地对着手机说。
周漾春那边刚好正在检票,她来不及说什么,陈萧燃那边就挂了电话。
“怎么样?说什么了。”
“她说她被女同抓走了。”
“那就好,被女同抓走就安全了。”
曾流观挽着她的手,两人上了车。
“你还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你妹妹,对吧。”
周漾春点点头。
“身份这些见了面都好确认的,主要是,接到人以后该怎么办。”
这就牵扯到要联系老死不相往来的父母等问题了。
车上人没有位置,两人在过道处找了一个角落,曾流观转身靠在周漾春怀里,搂着她的脖子继续补觉。
北城的清晨雾蒙蒙,天还没亮,曾流观从来没有醒过这么早。那杯咖啡一点用都没有,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周漾春抱着她,看着窗外飞速移动的风景。
“要不你们让我走吧。我姐姐可能根本不会来。”
周沅风不知怎么和她们解释,她和姐姐的关系不是她们想的那种亲姐们一起长大的关系。
她和周漾春说白了就没什么关系,相互不认识。
夜幕下,周沅风的一头短发尤为显眼,像个小男孩儿。她去行为矫正学校的第一天就被剃成了短发。女孩子是可以不用剪头发的,由于她实在反抗得太恶劣,所以才出了例外。
出逃之后,这头短发帮了她不少。棒球帽一戴,倒是一点都不引人注目。
陈萧燃根本不理她。
车子终于在天亮时开到了春城的中心城区,纪清嫣先去办了入住,让陈萧燃带妹妹去吃点东西。
陈萧燃刚想问些什么,一回头,就看见周沅风在后座一声不吭地吃完了能找到的所有零食,场面仿佛蝗虫过境。
都饿成这样了,那是得先去找点吃的。
“等一下别乱跑啊,刚刚那通电话背景音是车站,你姐姐已经出发了,几个小时后就会到这里接你。”
以防万一,陈萧燃不放心地叮嘱周沅风。
她目送纪清嫣进入酒店,又把自己的羽绒服给周沅风披在身上。
酒店对面就有临时搭起的早餐摊,陈萧燃带着小姑娘直接过去,问她想吃什么。
周沅风站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她已经饿了太久,见什么都想吃,但又觉得不能这么说。正常来讲选一样就好,她思考着这些小吃哪一种最抗饿。
陈萧燃猜到了小姑娘心里这些弯弯绕绕,她点了两碗汤面,和小姑娘在露天摆放的小桌前面对面坐下。
“我知道你饿,但是饿久了以后不能一下吃太多东西,肠胃会非常难受,会引起呕吐或更严重的问题。先吃一点,下一顿等中午再吃。”
周沅风低下头,看着桌面。
她不想和她对视,也不喜欢这种被人一眼看穿的感觉。
清汤寡水的汤面都那么香,周沅风很快就吃完了,陈萧燃吃了一半,开始向她索要武器:
“把你用来防身的东西交出来。”
“我没有。”周沅风摸着口袋里的刀片嘴硬道。
“我老婆在房间里,你非要带着那些东西的话就不许上去。”
“想进房间就要把东西给我,然后你好好洗个澡,睡一觉,在房间里舒舒服服等着你姐姐来接你。”
“实在不愿意上缴也无所谓。我们就在酒店门口或大堂里等你姐姐,条件会比较艰苦,你自己决定。”
这是一家很高档的度假温泉酒店,陈萧燃和纪清嫣订的那间房很大,完全可以暂时收留周沅风。
陈萧燃不急不忙地看看吃着碗里的面,她开了一整夜的车,现在困得要命,完全是在故作镇定地死撑。
没事真的不要在大马路上随意捡东西。
最终,周沅风不情不愿地把一叠刀片和两把螺丝刀摆在桌上,推给了陈萧燃。
陈萧燃也不跟她客气,直接全部收下。
周沅风看着她的戒指,好奇地问道:“阿姨,你和你老婆结婚多久了?”
“五年。”
一提到纪清嫣,陈萧燃的表情就变得温和了许多。
“不过我们当初认识的时候差不多就像你现在这么大。”
“纳尼?认识这么早居然才结婚五年,所以说中间这么多年你们一直都没在一起!”
周沅风这新脑子还挺好使,一下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陈萧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又去打包了一份馄炖带走,看了眼收到的房间号,带着周沅风走消防楼梯上去,到达16层。
纪清嫣给她们打开门,她刚才已经趴在床上睡了好一会儿,看到陈萧燃给她打包了早餐,第一反应就是皱着眉头说吃不下不想吃。
周沅风在房间里找了最小的一张沙发坐下,一扭头,看见推拉门外就是冒着热气的温泉池。
世界很美好,而她很局促。
“妹妹,你先去浴室洗个澡吧。”
纪清嫣已经找服务生多要了两件浴衣,把其中的一套递给她。
周沅风抱着浴衣走进浴室,反锁了门。她脱下衣服,看着自己身上遍布着各种各样的伤痕,咬紧牙关站进了淋浴里。
每一处伤口都在疼,她一言不发,任由温热的水流把自己冲洗干净。等下要见姐姐了,无论如何也要干净点才行。
周沅风在心里很是紧张,很不安。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是有姐姐的,只是从她出生以来,姐姐就没在家里出现过。她自己在仓库翻出了姐姐曾经用的画本和卷子,知道了姐姐的名字。
她问过父母关于姐姐的一切,可他们都避而不谈,仿佛家里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人。
姐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姐姐为什么和家里断绝关系,姐姐知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周沅风一概不知。
她的名字和姐姐的名字放在一起,就是一场春风。
周沅风通过名字在网上查到了姐姐的公司,公司的注册地在北城。她找到了桃溪的店铺,一直都在默默关注着和姐姐有关的一切。
周漾春电话号是店铺售后的联系方式,周沅风试着给她打过几次,都被挂断了。
周漾春不接任何来自南城的号码。
周沅风本以为自己和周漾春不会有任何交集。
周漾春在北城独自生活,她自己则跟着父母在南城按部就班上学。父母对她在学习上要求很严格,每天除了完成作业还要做许多额外的提升练习,请了私教到家里给她补课。
周沅风上学早,在班上比同龄人都小。看得出父母很是着急,她们不打算耐心培养这个女儿,恨不得她能跳级,直接去考大学,急着想要一个完美的结果。
原本一切都很好,周沅风和周漾春不一样,她没有自己的个性和想法,总是听话且心无旁骛地学习,永远都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可惜周沅风犯了比周漾春更加严重的错误。
她一直在好好学习,只是这种好不是为了给父母看,而是做给另一个女人看。
她只要看到对方赞赏的眼神,就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那个人说,从没见过这么会学习的小姑娘,那个人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那个人说,你这么聪明,我有时都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教你。
周沅风的那些飞舞的小心思很快就流露出来,她才十几岁,她能藏住什么。
补课老师被辞退后的那一周刚好赶上期中测试,周沅风一气之下弃考,每一科都交了白卷。
一切都没了意义,成绩没意义,考试没意义,她不干了。
父母总有治她的办法。她没想到自己的一次叛逆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她在封闭的小屋里挨打的时候,好几次都以为自己真的会死掉。
短短三个月,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沅风在浴室里呆了太久,敲门声响起,她听到陈萧燃一边打哈欠一边说:“hello,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姐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