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流观有一件很漂亮的风衣。初秋,户外温度还没降低,她把这件衣服提前找出来熨好挂在门口的衣架上,每天都等待着降温。
这件衣服她买了两年了,到目前为止好像只穿过一次。
“周漾春,如果天气变冷了,我们就一起出门,好吗。”
出门做什么曾流观还没想好,又或者做什么都行,目的就是把这件衣服穿出去。
北城的秋天转瞬即逝,今年错过就要再等一年,等到明年,她不确定这件衣服会不会被送进二手回收站。
周漾春欣然答应了。
只要有时间,她就和曾流观出门。
周漾春这半个月特别忙。
桃溪秋冬款上线,她在公司需要盯的事情特别多,从上线到发货以及售后,各种问题都需要挨个处理。
连着好几天,周漾春都晚上十点以后才到家。
曾流观在这个期间占领了厨房,开始做晚餐。她先自己吃好,然后把周漾春的那一份盛出来,等着她回来热热再吃。
她费了一些时间,做了一次西班牙海鲜烩饭。
这个饭她以前经常给前任做,很漂亮,很丰盛,很美味。
很久以前,曾流观和前任去西班牙旅游。她觉得西班牙是个令人失望的地方,她在每一处景点都不怎么开心,唯一让她感觉到惊艳的部分就是桑格利亚酒和海鲜烩饭。
周漾春看上去每天都很累,连着两个周末都没有休息。
她回到家,倒在沙发上,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睡了过去。
曾流观从微波炉里端出热好的饭,就看见在沙发上睡着的周漾春。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叫醒她。
周漾春睡着的样子像个好人,人畜无害的。她穿着一件带光泽的深绿色女士衬衫,一条黑色阔腿裤。原本盘起的长发散开来,漂亮地滑落在肩颈处。
她像是从海底游了很久才浮上水面,筋疲力尽地倒在这里,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
曾流观抱膝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安静地陪着周漾春。她打算让周漾春睡一个小时,一小时后再叫醒她吃饭。
初秋阴阴沉沉下了几场雨,晴天很少,不知道周漾春的手和膝盖会不会疼。
曾流观看到周漾春手腕处新生的一块淤青,周漾春说是挤地铁的时候撞到的。上下班高峰期,地铁上很多人都带着很坚硬的行李箱和书包,一个不留神撞一下还挺疼。
曾流观伸手去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地抚摸着。
周漾春的手经常拿画笔,手指上能摸出茧。
陈思遥给曾流观发过两次消息,一次是约她一起去郊区的马场骑马,一次约她去拍网红大头贴。
两种提议都被曾流观婉拒了。真不是她不愿意和陈思遥出去玩儿,只是陈思遥提议的项目她当真是没什么兴趣。
她想,她和陈思遥注定只能做点到为止的表面朋友,在感兴趣的事上没有重叠的部分,所以玩不到一起去。
周漾春是自己醒的。
她在沙发上小小地睡了一觉,然后被所有未完成的事所惊醒。
太累了。可能还是年纪大了,她记得自己前两年也加班,但都没有累到这种地步。
家里的窗户开着,她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雨声。
好险,幸亏回来的及时,不然就要赶上这场雨。
花花正蹲在窗边看雨。
曾流观呢。
她一伸手,就摸到了曾流观的手。
曾流观把手搭在周漾春身上,她坐在地毯上,抱着平板翻看着一组漫画。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触碰,她回过头,软软地对周漾春笑了笑。
“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不到一个小时。”
“唉。”
“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晚上给你留的海鲜饭,我再去给你重新热一下。”
“谢谢。”
周漾春发自内心地说。她在最忙的时候赶上生理期,全靠死撑。
曾流观像她的救命恩人一样去厨房忙了几分钟,给她热了饭,又热了杯牛奶。
“这个鲜奶快要过期了,必须尽快解决掉。”在曾流观的催促下,周漾春喝了牛奶。
两人坐在餐桌前,周漾春像三百年没吃过饭一样,几乎省略了咀嚼的步骤。
曾流观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你穿这个睡衣真好看。”周漾春还抽空夸奖了她的新睡衣。
曾流观穿的这款新品睡衣最近刚好因为码数问题退货换货特别多,周漾春联系工厂重新调整,又做了一批新货。
曾流观早已习惯周漾春在家时不时就夸她一句真漂亮,她有点被夸乏了,没什么感觉。
“等我忙完这几天,我们就一起出去玩。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周漾春指了指门口挂着的风衣。
今天她下班回家,看到地铁里已经有人换上了风衣。
曾流观想了想说:“我想去花鸟市场。还想去逛一家新开的美妆集合店。”
又到了一个周末,周漾春和曾流观在一个明媚的下午一起出门玩。
她们在小区门口扫了两辆小蓝车,秋风阵阵,银杏叶全都变黄,像开了一树一树金灿灿的花。
曾流观很久没有骑过单车了,她小心地掌握平衡,跟在周漾春身后。周漾春的速度刚刚好,两人悠闲地在路上游玩。
过秋天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穿过落叶满地的街道,有时间还可以去逛逛公园。
周漾春也穿了件黑色风衣,和曾流观的浅卡其色风衣配在一起,倒像是情侣装一样。
曾流观看见周漾春的风衣袖口还沾了猫毛。
又又又到了花花掉毛的季节,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忙得滴溜溜地转。
两人在花鸟市场门口说好,这次来就是逛一逛看一看,什么都不买。
曾流观刚进门几分钟就在第一家店看上一只小刺猬。圆滚滚的还带刺,她抱在手上对周漾春说:
“好可爱好荒谬的动物,像你一样。”
周漾春:……
没走几步,她又看上了一对荷兰猪。这个动物会发出尖锐的叫声,周漾春想想都觉得头疼。
店主看她实在是喜欢,站在一旁提醒道:“这对荷兰猪不单卖,要买就要两只一起。”
“为什么?”
“因为它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我不打算让它们分开。”
“说得也是,最好能一直在一起。”
周漾春算是看明白了,曾流观其实什么都喜欢。她们在一家手养鹦鹉的店里呆了很久,曾流观又对小鸟心动不已。
北城的花鸟市场没多大,和古玩街相连,曾流观想看的花鸟鱼虫店铺很快就逛完了。
在出口处,周漾春终于允许曾流观买了一束鲜花。
“你说,我什么时候能想养什么就养什么。”
“我都三十多岁了,还不能为所欲为地生活。”
曾流观买了花又不想自己拿,她嫌沉,于是周漾春帮她抱着花。
她两手空空地碎碎念抱怨着,周漾春走在她身边,笑而不语。
说到底,曾流观所谓的为所欲为的理想生活需要有一套属于她自己的房子,这是一个大前提。
她也知道不能在房东的房子里养太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像时光大厦的那套房子,她费了那么多心力设计和装修,到头来,一切都像泡沫般消失了。
在北城有一套自己的房子谈何容易。
曾流观的头发上沾了一小片叶子,周漾春顺手给她取了下来。
两人站在公交车站前,周漾春开口道:
“昨天,中介给我发消息,问我新的一年要不要续租。”
“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打算先问问你。”
“房租有涨吗。”曾流观记得自己当初在时光大厦,房租年年都涨,黑心得很。
“没有。他好像挺担心我会退租的,看我没给他明确的答复,一直在暗示我,这么好价的房子方圆几里都没有了。”
周漾春忍不住笑了。她顺便告诉中介,自己在房子里养了小猫,还多了一位室友,中介似乎完全不介意,只要她续租,这些都好说。
“那我们,就再租一年?”曾流观伸手拉住周漾春的袖口,试探性地说。
“我现在有钱了,可以直接打给你一半房租。”
“好啊,那我这几天就和中介约个时间签合同了?”
“嗯嗯。”
车来了,两人一同上车,在靠后排的位置挨着坐下。
房子的事情定下来,两人都心安了许多。
曾流观觉得自己比周漾春还要安于现状,她不想搬家。
周漾春倒不是担心房子的事,她担心曾流观可能会想要搬走。
人和人在一起相处和居住是件很难的事,会有许多琐碎又具体的麻烦。周漾春以前一直坚信,人是独居动物,最好的状态自然是在属于自己的空间里独自快乐地生活。
先是花花打破了她的规则,然后是曾流观。
家里多了一辆卡车和一个女人,周漾春以为自己会难以适应,但其实并没有。
她和这两位室友相处得很融洽,现在甚至有些无法想象,没了她们之后的生活状态。
周漾春甚至在心里做了最坏的打算,她想,要是曾流观想要搬走,她就提议说:我们一起搬走怎么样?一起租一个更好的房子,继续做室友。
“周漾春。”
“嗯哼。”
“和我做了快一年的室友,你开心吗。”
“蛮好的。”
“我有时候想,我当初幸好遇到你了。”
曾流观这话说得那么自然又轻飘,却像高空坠物一样落在周漾春的心上。
她还像往常一样,很自然地挽着周漾春的手臂,把脑袋靠在周漾春的肩上。
这算是一个暧昧却通用的动作,要好的同性朋友之间可以这样贴贴靠靠,恋人之间也一样适用。
两人离得很近,她能闻到曾流观嘴唇上甜甜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