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抚恤


    不等扶荔说什么,戈抢先道:“部落的事稍后再说,还是先处理眼前的吧。”


    大敌当前,的确得分个轻重缓急。扶荔点了点头,示意戈出面与对方协商谈判。


    戈却道:“梧是个暴脾气,偏她手底下还有两个爱拱火的。这次她发兵来打,必然是在怒火上头的情况下又受了撺掇。


    如今我于她而言,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只怕说什么她都不会听的。还得劳烦你出面,借着先前那股神风的威势,这事才容易了。”


    扶荔深深看了她一眼,戈笑


    得一脸灿烂,浑身上下都写着无辜。


    计蒙在一旁劝道:“此事还需速战速决。你别忘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


    如今她是一心要治水,自然容不得有别的事横加阻隔。


    更何况,若是扶荔成了部落的新首领,就更加名正言顺,能给她提供的支持也会更多。


    扶荔点了点头,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两个部落的中间地带才停下脚步,先朝对方拱了拱手,朗声道:“可是梧首领当面?扶荔有礼了。”


    礼多人不怪,这个道理古今都相通。


    再说先前那股神风已经充分展露了拳头,“威”已经够了。扶荔的彬彬有礼,效果出奇得好。


    梧手下的心腹没一个敢多嘴的,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家首领,只盼她别在这时候犯浑,该弯腰的时候就把腰弯下去。


    她环视一周,在其中两人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冷笑了一声,把兵器往亲卫身上一丢,大步向前,一直走到扶荔面前。


    “我就是梧,你是他们部落的新首领?那精盐是你造的?”


    扶荔略过了第一个问题,只回答第二个:“盐的确是我造的,先前我有事离去,走之前和他们说了,那些盐等我回来,要带到中原去换粮食。


    他们也是碍于我这句话,不敢私自处理,并非不肯和贵部落做交易。如今误会已澄清,希望能彼此止戈,莫要再增加伤亡。”


    梧脸上胀红,心中十分羞愧,低着头对她拜了拜,便闷不吭声地退了回去,制止了要开口的手下,只说了一个“走”字,就带着人把画着自家纹彩的尸首拣出来抬着走了。


    扶荔说的这些,戈不是没有说过。


    但她没见过扶荔,戈部落的人还从不把扶荔的消息往外传。在她眼里,戈就是部落的首领,是否交易都是戈一句话的事。说什么奉别人的命令,根本就是借口!


    哪曾想,竟然是真的,她揣测的那些全是小人之心。


    他们临近的四个部落之间,一向互有往来,虽说不上同气连枝,但若有外敌入侵,也是一致对外的。


    如今弄了这么一出,只怕另外两个部落也得到了消息,彼此难免生出龃龉来。


    她脑子清醒之后,才想起后续的麻烦来,顿时头疼不已。


    “首领可是为今日之事烦恼?”心腹之一的怀道终于找到机会,凑了上来。


    梧对他有几分迁怒,只是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怀道在她手下多年,如何能不了解她?对她的冷待根本不以为意,仍旧笑眯眯道:“首领是怕戈首领把今日之事说与凤睢、狼易两位知晓,咱们部落被他们三方孤立。”


    被他说中了心事,梧又看了他一眼,到底压下心头的不快,问道:“不知你有何计策?”


    怀道捻着短须微微一笑,一双三角眼里泛着冷光:“首领何不先下手为强?”


    梧心中一动,却还有几分不明白:“你的意思是……”


    怀道冷笑道:“这场祸患,本就因戈部落而起。咱们四个部落之间一向互通有无,偏戈部落攀上了高人,得了数不尽的好处,却从没想过分润给友邦一点。心中不愤的,又何止首领您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怀道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他生就的聪慧狡黠,年岁又长,经历的事又多,世人该明白的道理他都看透了。


    这几年眼见着戈部落上上下下精气神都不同以往,男男女女身体都更加丰硕,新长成的少年们单看着不显,和友邦部落的同龄人站在一起,就能明显看出身高和体型的差距来。


    心有疑虑的当然不止梧一个,凤睢部和狼易部的首领也不是傻子。


    只不过,当初戈部落遭受水患时,他们三部都未曾及时救援,如今人家过得好了,他们也不好大刺刺就舔着脸去问。


    若非是精盐的诱惑力太大,先发现的梧没忍住诱惑提出用布匹和野□□换,这场冲突也起不来。


    两个部落骤然而起的战争,还没来得及分出胜负,便被扶荔和计蒙用一阵大风止住了。


    对方有如此神力,梧心里自然后怕,倒把先前积攒的不满和愤怒压下去了。


    如今又被怀道三言两语挑起,压抑的怒火蒸腾,比先前更厉害三分。


    “好,就依你!”


    翻山越岭回到自家领地,她一面派遣怀道去联络凤睢、狼易两个部落,一面亲自主持安葬死去的勇士。


    那些带到戈部落里,准备换精盐的布匹、野兽等物,因没换成又抬了回来,梧干脆就分给了死伤的勇士家属。


    一番安抚下来,整个部落士气更盛,梧的威望非但不降,反而更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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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扶荔这边,在戈的一力推让下,她只好先吩咐人把伤员抬回去,不幸战死的也都先抬到她居住的屋子前。


    她把会做木匠的都召集起来,教他们打了棺材,装敛好了之后,每具棺材并一包精盐、两袋稻米、一匹她从峨眉山带来的细葛布,挨家挨户亲自送给苦主,劝他们节哀,让他们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她,她一定尽量帮助解决。


    伤员们也按照伤势的轻重各有抚恤,嘱咐他们安心养伤,别的不要多想。


    众人都感恩戴德,更加坚定了要拥护她做新的首领。


    再说扶荔,做这些事的时候,她自己也想明白了:我又不是做不好首领,既然大家都推举我,戈姐也甘心拥护我,我又何必推三阻四?做了首领之后,不就能更加名正言顺地带领大家治水吗?


    这些戈还不知道,等她亲自发完了抚恤,戈欲言又止的,还想着怎么劝她。


    不想扶荔直接说:“承蒙戈姐看得起我,我一定带大家过上好日子。”


    戈蓦然瞪大了眼,回过神来满心欢喜,拉着她说:“好妹子,你已经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听计蒙女公子说了,你这次回来,还要帮大家杀死所有水妖,彻底根除水患。只要你一声令下,叫大家干什么大家就干什么,绝对没有二话。”


    蜀地山高水密,他们这些部落哪一个不是饱受水患之苦?


    为何每个部落都以首领的名字命名,而不是依照山川地理?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水患过于频繁,很多原本是肥沃好地的,经历几次就成了盐碱地。只靠打猎哪里养的活一个部落?


    首领们只好带着族人们迁徙,寻找下一个能够耕种的地方,暂且安居一时。


    扶荔没想到,计蒙的动作这样快。


    不过这对她来说是好事,她也乐得计蒙暗中相助。


    “戈姐。”扶荔反握住戈的手,信誓旦旦地说,“从今往后,咱们的部落就以地名来命名了。流经咱们部落最大的那条水,往后就叫锦江,咱们部落就以江水命名,改名叫锦江部。”


    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他们部落再也不必为了生存到处迁徙了。


    戈欢喜地手舞足蹈,立刻道:“我去把族人们都召集起来,你再当众宣布,让大家都高兴高兴。”


    说完也不等扶荔开口,她就欢天喜地跑了出去。


    少时计蒙进来,笑吟吟道:“好妹妹,恭喜恭喜了。”


    扶荔啐道:“少来调侃我,该是我恭喜你才对。姐姐要积大功德了,日后得了自由身,别忘了妹妹才是。”


    这话正搔到计蒙的痒处,她脸上三分的调侃顿时化作七分的喜悦,拱手道:“多蒙妹妹照看我,若此番当真能抵消因果得了自由,自然忘不了妹妹的恩情。”


    漳渊虽广,这么多年她也住腻了。自由的味道,她已经许久没有品尝过了。


    扶荔笑着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娇声道:“我跟姐姐说笑呢,你这么一本正经的,倒教我不好接口。”


    两人挽着手一起在水晶案前落座,扶荔正好煮了茶,倒了一杯给她,那杯子却是这回新带过来的骨瓷,胎极薄,色极润,被房梁上嵌着的明珠一照,真如透明的一般。


    “真是好器具,满屋子里龙


    宫出来的宝贝,也比不上妹妹桌上一套茶具。”


    妖族鼎盛时,龙族跪得是最快的,没少给帝俊、太一进贡特产。作为十大妖圣之一,四海龙王自然也不会少了她这一份。


    见得多、用得多了,自然也就不稀罕了。


    扶荔没有二话,立刻道:“姐姐若是喜欢,我就传信回去,叫老师派人送一套过来。若是姐姐有偏爱的样式,就画出来,叫人按照图纸烧制也可。”


    计蒙只当她是要施恩,与当初在妖庭时,妖皇、妖帝与他们施恩别无二致。


    当下也不推辞,直接便谢过了,只说自己没有特别喜爱的款式,只叫那边拣着新烧的送一套过来便罢。


    两人正喝茶说话,戈去而复返,说腿脚方便的族人都已经聚在了门外,请扶荔出去说话。


    扶荔起身,拉着计蒙一同出了门,叫她与戈一左一右站在自己两侧,以示爱重。


    这等笼络的手段,计蒙如何不知?


    但人家做得够好、够体面,让计蒙觉得心里舒服,乐意被她笼络。


    第72章 移风易俗


    刚经过一场战争,虽然扶荔已经挨家挨户安抚过了,族人们却还是难免有几分苍凉之意。


    扶荔看得暗暗叹了一声,没先说治水的事,而是先问:“家里都安置好了吗?谁家还有什么难处,都说出来,我来帮大家解决。”


    众人都七嘴八舌地说“没有”,说“首领给的抚恤已经足够多”。


    但扶荔不只用在耳朵听,还在用眼睛观察。


    由于她站在高处,眼神又好,清晰地看见有几个人面露迟疑,想说什么却又碍于周围人完全一致的回答,似乎不敢开口。


    她干脆直接点人:“大石、小石,磨盘、粪球,你们几个站到前面来。”


    大石和小石是一对姐妹,磨盘和粪球是一对姐弟,两家算是邻居,中间还隔着一家。


    据扶荔所知,他们邻里间的关系还不错,平日里也互帮互助,部落里一起狩猎时,也经常一起行动。


    扶荔猜测,能够让他们两家一起迟疑的,多半不是自家的事,而是他们共同的邻居。


    这样想着,她的目光便在他们附近搜寻,果然就在两家身后,看见了他们共同的邻居鼓媪。


    扶荔记得这个老太太,想当初她和部落头一次接触时,先遇见的就是鼓媪。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鼓媪膝下原有两子,却都死在了那次水患,如今是她孤身一人守着家。


    独居,年纪又大了,生活上肯定有这样那样的难题。


    从前戈是首领,怎么统领部落她管不着。如今大家既然推她当家做主,那就得按她的规矩来。


    对于老弱的照顾,就从鼓媪开始吧。


    听见她的召唤,大石和小石立刻眼睛一亮,直接分开人群往前走。磨盘和粪球倒是有几分腼腆,但有了大石姐妹做榜样,他们便是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站了出来。


    扶荔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语气温和地问:“你们两家可是有什么困难?”


    小石抢先道:“首领,不是我们有困难,是鼓媪。”


    “哦?”扶荔这才看了鼓媪一眼,不顾鼓媪连连摆手说“没困难”,仍就问他们四个,“你们说说,是怎么回事?”


    小石看了姐姐一眼,得到大石鼓励的眼神,便大声道:“鼓媪家里的青壮都没了,只剩下她一个,干不了多少活,也就分不了多少吃的、用的。


    以前我们家和磨盘姐姐家里还能帮她,可是如今,我姐姐和磨盘姐姐都有了身孕,家里要添丁进口了,就帮不了多少了。”


    扶荔惊喜地“啊”了一声,喜道:“两位要给部落增加人口,就是部落的功臣,该受赏才是。”


    她转头吩咐戈:“但凡部落里有孕的,每人每月送一袋粮食。”


    见戈面露难色,扶荔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抬手压下,“粮食的问题你不用担心,很快就能解决了。部落的发展,人口才是最大的事,不能不重视。”


    见她说得严肃,戈只好先点头应承:“唯。”


    扶荔拍了拍她的肩膀,从高台上一跃而下,穿过人群走到鼓媪身边,扶着老人家走到了最前面,扬声问道:“咱们部落里,如鼓媪一般的孤寡,都站出来。”


    众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站出来的。


    鼓媪似乎觉得很羞愧,一直掰扯扶荔的手,想要挣脱出来回到人群里去。


    扶荔用力抓住她,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又问小石:“小石,把你知道的,但凡是四十岁以上的孤身老人,或十二岁以下的孤身儿童,都指出来。”


    小石家里因姐姐的缘故,刚受了扶荔的恩惠,正是满腔热血想要报答的时候。闻言直接点了点头,在人群里张望了一番,接连点出了好几个。


    被她点到的人,年长的都直接低下头,年幼的先是抬头看大家,见大人低头了,他们就也跟着低头。


    扶荔走到人群里,一个一个把他们都拉了出来。遇见年幼的还摸摸他们的脑门,语气温和地让他们不要害怕。


    而被拉出来的那些人,或许是本着“不能让我一个人承受”的目的,把小石没点出来的陆陆续续都指出来了。


    这些人里,真正四十岁以上的孤寡很少,加起来也才三十多个。倒是十二岁以下的儿童有一百多个。


    至于原因,扶荔没有多问,也用不着多问。


    由于生活条件简陋,医疗条件更是几乎没有,能活到四十岁的本来就不多。而且四十岁的他们,看起来已经非常苍老。


    如果把他们带到扶荔前世的世界,说他们六七十岁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这么老的人,不但行动机能大大降低,还非常容易生病。


    一个部落要保证种群更好的延续,资源本就会向青壮和孩童倾斜。他们能得到的更少,家中又无青壮扶持,自然更容易死去。


    他们之所以觉得羞愧,不敢抬头,更不敢站出来,就是猜到了扶荔是要帮扶他们。


    长久以来形成的观念,让他们觉得,像自己这种无用的老弱,不该占用部落里的资源,首领允许他们苟活就已经很好了。


    扶荔问鼓媪:“您觉得,挖捕兽的陷阱时,有哪些需要注意的?”


    鼓媪茫然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何忽然问这个。


    扶荔鼓励地看着她:“你只管说,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自有用处。”


    戈也在一旁劝道:“鼓媪,既然是首领让你说的,你就说吧。”


    有了先开口的,大家伙也都跟着劝,七嘴八舌的,有直接让她说的,也有让她要听首领吩咐的,不一而足。


    鼓媪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颤抖:“陷阱不用挖得太深,但也不能太浅,半丈左右即可。口子要小一些,一步宽就差不多了。


    最好在一侧挖出些台阶来,等抓住野兽之后,顺着这些台阶能更好把野兽拖出来。”


    面对扶荔鼓励的目光,她越说越顺畅,原本岣嵝的背也不知不觉直了起来。


    “要是来不及挖陷阱,也可以用绳索和石头临时做一个。用绳索绑住石头吊在树上,绳索的另一端在石头下方做陷阱。野兽触发之后,石头砸下来,就能把野兽砸死或砸伤,抓捕就更容易了。”


    老人家侃侃而谈,众人都听得很认真。


    许多


    年轻的有些没想到,听了鼓媪的话觉得恍然大悟,嘴里念叨着:“原来还能这样!”


    等鼓媪说完,扶荔又让那些老人里擅长耕种的站出来,谈论自己在耕种上积累的经验。


    然后是擅长打磨石器的、擅长制造骨器的、知道怎么获得青铜块的……


    连续点了几个代表发言之后,扶荔才重新站回高台上,朗声道:“或许大家很疑惑,我为什么要让这些长者说这些,或许有人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


    现在我就直白地告诉你们,他们的年纪大了,在体力上肯定比不上年轻人。但他们有多年积累的丰富经验,这些经验传授给青壮,也能让部落发展得更好。”


    她环视四周,目光炯炯,大声问:“你们告诉我,如今你们还觉得年老体衰的人完全没用吗?”


    大家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先开口。


    小石左右看了看,不顾姐姐的阻拦,举起手来大声说:“不觉得,他们都是有用的人!”


    “说得好!”扶荔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我知道,从前舍弃这些老人都是迫不得已,那时候咱们部落穷困,没有多余的粮食赡养他们。


    但如今不一样了,我们有了盐,有了各种手工艺品,这些都可以拿到中原去换粮食,换各种必需品。


    我还会从中原把更先进的种植技术带回来,以后咱们的粮食只会越来越充足,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忍痛舍弃老人了。”


    扶荔相信,虽然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对老人有同情心,但大部分人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都说不出“人老了就自己找地方去死”这样的话。


    很多时候,人类不是不愿意积德行善,只是没有那个能力而已。


    锦江部落这些人,只是骤然脱离贫困,还没反应过来,心理上还没适应新的生活条件而已。


    如今被扶荔一语道破,许多人都恍然大悟。


    这一次,不必胆大活泼的小石带头,人群里就有人先出言声援:“首领说得不错,往后咱们日子好了,大家都能安稳活下去。”


    有一个人带头,随声附和地就越来越多。或许连他们自己都没发,他们抬头仰望高台上的扶荔时,目光更加崇敬,也更加柔和。


    只因有一件事,所有人都不提,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每个人都会老去。扶荔今日定下的基调,或早或晚,每个人都能受益。


    自此,在扶荔的倡导和主持下,上了四十岁的老人,每个月都有一袋粮食、一包精盐和十斤肉的补贴。


    他们则是负责把多年积累的经验传授给年轻人,并帮着部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比如:编织、翻晒粮食,帮忙照看孩子。


    那一百多个孤儿,也被扶荔集中起来养育,每天除了和别的孩子一起跟着扶荔认字读书之外,也做些采药、捕鱼的活。


    三十多个孤身老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负责照顾他们的生活。


    扶荔归来半个月,锦江部落彻底步入正轨。无论男女老少,所有人都热火朝天,摩拳擦掌地要跟随首领,将锦江部落发展成蜀地第一大部。


    就在扶荔点了人手,要跟着计蒙出去勘探地理时,凤睢部和狼易部的使者几乎同时到来。


    两部的使者都带着大量硝制好的兽皮,还有一部分粮食,说是要换取锦江部落的精盐。


    第73章 两部使者


    “来者不善。”


    计蒙一开口,就给这件事定下了基调。


    锦江部刚和梧部干了一架,虽然他们是在反抗侵略,梧部落是入侵者。但在实打实的利益面前,凤睢部和狼易部究竟会帮谁,还得看锦江部落的态度。


    若是锦江部愿意把盐卖给他们,他们自然会帮着谴责梧部,说梧部太过霸道鲁莽,不该对守望相助的友邦动兵戈;


    若是锦江部坚持不卖盐给他们,两个部落怕是立刻就会换一副嘴脸:梧部好声好气拿物资去换盐,锦江部分明囤积了许多,却不肯襄助友邦一点,实在活该。


    戈气道:“他们这是趁火打劫!当我们怕他们不成?”


    但气恼归气恼,她也曾统领部落多年,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意气用事。


    “首领,你说该怎么办?”


    扶荔安抚地笑了笑,不紧不慢道:“就算他们不来,我也要去找他们。如今他们自己来了,倒省了咱们的事。”


    既然要治水,又不可能只治锦江部领地之内的水,不然也没什么用呀。


    这本就是一件需要群策群力的大工程,只有联合更多的部落,大家一起出力,才能彻底把水患平息。


    前世扶荔学历史时,就对战国时的秦国李冰修筑的都江堰印象深刻。


    在李冰修都江堰之前,蜀地洪水肆虐,害得当地百姓经常要逃荒,很多时候甚至无处可逃;


    在都江堰修成之后,蜀地才从灾祸频发之地,变成了闻名天下的天府之国。


    可以说,秦国能一统天下,物产丰饶的蜀中,绝对出了大力。


    且自秦朝以后,蜀中是叛乱最多的地方。别的地方造反,都是老百姓被逼得活不下去了;蜀中人造反,纯粹就是统治者钱太多飘的。


    见戈已平了心气,扶荔道:“好了,请两部使者进来吧。”


    “唯。”


    前来通报的小石大声应喏,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扬声喊道:“有请凤睢部与狼易部使者入内。”


    因小石胆子大,口齿又伶俐,扶荔了解过她家里的情况,知道除了他们姐妹之外,还有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年长的哥哥,便问她愿不愿意跟在自己身边做个随侍。


    小石本就对她十分崇敬,巴不得多与亲近亲近呢,如何不愿意?禀明母亲之后,第二天就来上任了。


    扶荔并没想着抹杀她的天性,只是教她些眉高眼低,又让她跟着计蒙学些礼数。


    她年少聪慧,又十分爱学,前后不过半个月,便有模有样了。


    凤睢部的使者是个中年男人,留着时下流行的大胡子,下身穿一条原色葛布裤子,上身裹着一片兽皮,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以红色和青色颜料为主,绘着神秘的图纹。


    狼易部落的使者是个青年女子,身姿高挑,体态丰硕,头上缠着青色巾帕,上身穿黑色滚青边的短褐,下身是一条褐色的裤子,踩着一双旧草鞋。


    她也绘了图纹,不过不是在身上,而是在脸上。


    两人来之前,得到的命令差不多,就是试探新改名为锦江部的态度,看看锦江部是不是攀上高人,发达之后就不乐意搭理他们这些穷亲戚了。


    若是锦江部依旧愿意与他们交好,那大家相安无事,他们还会帮着镇压梧部,算作是给锦江部的投名状。


    若是人家看不上他们了,也先别撕破脸,最好是借机探查一番,看锦江部那高人到底有多少本事。


    探查的结果,将会决定他们对锦江部的态度。


    因一开始就把锦江布放在了强者的位置,两位使者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多多少少都有几分忐忑。


    如今又见这锦江部新首领的随侍气度不凡,他们心里更是没底,不敢有半点跋扈之态,老老实实就跟着小石进去了。


    “凤睢部洪,拜见锦江首领。”


    “狼易部周山,拜见锦江首领。”


    扶荔语气平和:“贵使请起。”


    “多谢锦江首领。”


    两人再拜之后起身,扶荔赐了坐,小石便引着他们,在下首的两个四脚竹凳上坐了。


    这四脚凳也是扶荔这次从峨眉山带来的新玩意儿,两个使者是头一次使用,觉得比靠支踵跪坐舒服多了。


    此时的中原礼仪还没发展到高不可攀的程度,两个使者非但不觉得改掉跪坐掉价,反而觉得锦江部果然发达了,光是这个座位,就比他们流行的跪坐舒服多了。


    扶荔道:“两位贵使的来意,我已经知晓了。精盐虽贵,却比不上咱们几部间多年的情意。


    咱们是第一次打交道,你们大概不了解我。我这个人不喜欢拐弯抹角,有话就直说了。”


    两个使者闻言,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做出洗耳恭听之状。


    扶荔道:“换盐之事我允了,贵使回去之后,便可上覆贵部首领,日后每年都有五百斤的交换额度。”


    听见这话,两个使者提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起身道:“


    多谢锦江首领。”


    每年五百斤盐,足够他们部落日常使用了。


    “两位不必多礼。”扶荔脸上含笑,慢条斯理地说,“其实盐不算什么,只要你们有足够的粮食,便是要一千斤盐,我们也换得起。”


    两位使者并不知道她这话只是个引子,只以为她是真心想拿盐换粮食。


    凤睢部的洪苦笑道:“这么好的盐,要是能多换一些,谁能不愿意呢?只是贵首领也该知晓,我们凤睢部七年前才迁移到现在的领地,能够耕种的土地并不肥沃,部落上下勉强糊口而已。再多的粮食,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狼易部的周山也道:“我们狼易部的土地倒是更肥沃些,奈何领地之内山多地少,每年首领都要带领族人捕野兽、采山货贴补。”


    总而言之,两个部落各有各的难处。


    这话可能不尽不实,但真实情况也差不了多少。


    扶荔虽没有去过他们部落,却很了解曾经的戈部。


    只有实力差不多的部落,才能玩到一块去。但凡有一个部落实力突出,曾经的友邦会有什么反应,先看梧部,再看凤睢与狼易部就知道了。


    扶荔感同身受般点了点头,说:“你们的难处我都知道,从前的锦江部又何尝不是如此?”


    两人的心瞬间又提了起来,都想着:从前你们也是如此,后来又是如何改变的?都提到从前了,你倒是接着往下说呀!


    可扶荔却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一副“往事不可追”的样子,重整神色欢笑道:“过去的事就不说了。我们锦江部换了新首领,要在五日后举行一场篝火晚会。两位在这个时候来,也是恰逢其会,不如就等参加了篝火晚会再回去吧。”


    这场晚会,自然是临时加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俩人留下来,让他们好好感受一番锦江部如今的变化。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话放在任何一个时代都适用。


    等他们看到了锦江部如今的生活,不信他们不动心。


    只要动了心思,要么会想着贴过来学习,要么就是想用武力抢夺。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给了扶荔整合他们部落资源的机会。只不过前者的手段温和些,后者就简单粗暴多了。


    毕竟,对待侵略者,若不报以铁拳,世人怎知我爱好和平?


    两人换盐的差事顺利完成,心中正是喜悦之时,遇上这等喜事,又怎会不想凑凑热闹?


    扶荔便让人领他们下去休息,又命戈亲自安置他们带来的使团。


    “既然是友邦来客,务必让他们宾至如归。”


    “唯。”戈露出了然的笑容。


    等戈退出去之后,计蒙问道:“我是不是过些日子再去勘察地形?”


    其实她心里已经不耐烦了,却也知道,若是能得三个部落齐心协力,比之锦江一部,自然事半功倍。


    扶荔笑道:“不,你立刻就去,今日便带着人出发,最好是叫他们的人看见。若是他们问起时,你不要说是干什么的。”


    计蒙一时间想不透她有什么计较,但若能立刻出发,也算是称了心意,自然无有不应。


    当下她也退了出去,把先前挑选好的十个人召集起来。


    那十人已经打点好了包裹,每人带了一套换洗的衣裳,一个竹子做的水壶,装得最多的就是干粮。


    原本他们还以为,两个部落的使者来了,出门的事就得压后,有人欢喜有人愁。


    毕竟此次离家,不知多久才能回来。计蒙挑选的都是二十来岁的青壮,从没单独离开过部落,心下难免忐忑。


    得了计蒙召唤,十个人都重新辞别了亲人,跟着计蒙从大路出去。


    安置使团的房舍,就在大路两边。他们走的时候,使团正在往下卸东西,见他们一队青壮出去,还各自都背着包袱,难免心生疑惑,赶紧报给了自家使者。


    两个使者都是见过大场面的,心机更加深沉,思虑也更加周全。像他们这种聪明人,最怕的就是想的太多。


    偏偏在这等敏感时刻,锦江部派出一队青壮要远行,莫不是要打探消息,准备和哪个部落开战?


    “你们没拦下来问问?”洪问。


    禀报的人说:“当时狼易部的人就在路对面,他们都没人拦,咱们怎好阻拦?那不是得罪人吗?”


    如今形势不同了,锦江部的实力明显比他们强,他们作为弱者,行事自然要更加谨慎。


    还没到锦江部前,洪就再三叮嘱跟随的族人,若是锦江部有意延续以往的交情,让他们管住嘴、管住腿,多看、少问、少走动。


    如今看来,狼易部的周山,也做了同样的交代。


    第74章 吓吓他们


    两个部落的使团都在看对方行事,也都盼着对方先犯点错,好让他们借机向锦江部表达亲近之意。


    说白了,就是想让同行衬托一下自己。


    奈何两边的想法太一致,主打一个“敌不动,我不动”,弄到最后谁也没动。


    当晚霞遍染西天时,便有两个穿着竹甲的侍从前来,说是首领在听涛阁设宴,要给两位使者接风洗尘。


    洪客气地说:“还请两位稍等,待我洗漱一番,换身干净的衣裳以表诚意。”


    两个甲士不苟言笑,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门神似地一左一右守在门口。洪进内室之前,给自己的随从使了个眼色。


    那随从便亲自倒了茶来慰劳两位甲士,但两人推辞不喝,不管随从问什么,他们都闭口不言,不但把随从弄得七上八下,就连借口换衣裳躲在内室听觑的洪,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又想到锦江部新派出去的那一队青壮,他心里难免生出疑影:难不成,锦江部的新首领是对我凤睢部心有不满?


    若是他们凤睢部强盛,洪只会愤怒,觉得锦江步不识好歹,不知天高地厚。


    可如今强盛的是锦江部,他就只敢想:莫不是捂部使者先到凤睢部的事泄露了?还是说这次私自带着物资来换精盐,未曾事先通报,让锦江部觉得不满了?


    他一颗心仿佛变成了一口深井,里面正有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惹他心烦;又仿佛怀里揣了二十五只老鼠,只觉有百抓挠心。


    可是到最后,他也只能苦笑着把这次带来的最鲜亮的那身衣裳换上,姿态谦和地跟随两位甲士一同去听涛阁赴宴。


    听涛阁的名字取得很好听,其实就是用木头和竹子搭建的一座小楼,只不过搭建的地点很是巧妙,在瀑布对面依山而建。


    人坐在楼上,水流声清晰可闻,还有瀑布砸在水面上的轰隆声,闭上眼睛如闻波涛。


    故此,扶荔取名叫做听涛阁。


    洪跟随甲士而来,在楼下与周山相遇。两人几乎同时顿住了脚步,无声地朝对方行了个礼,周山在前,洪落后一步,前后脚上了楼。


    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但他们自己知道,无形之中两人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


    扶荔这个东道主只做不知,非常热情地邀请两位使者上座,戈做陪客,她自己关席。


    席上摆的都是上好的烤肉,还有用扶荔从华镜那里要来的一块扎头(含酵母菌的老面团)做的发面馒头,每人面前都摆了一碟用茱萸和韭、蒜、野柠檬汁调制的酱汁。


    酒是山间的猴儿酒,很是清甜甘洌。


    这个座次、这个规格,不可谓不是倾其所有相待了。


    席间扶荔客气,戈爽朗。两人一个劝食,一个劝酒,就好像是单纯热情好客的主人。


    可他们越是如此,洪与周山就越是忐忑。


    原本因着先前的猜疑,两人之间有些僵冷。可此时心中忐忑至极,彼此又没知心人可以商议,两人的心境奇迹般地又被拉近了。


    他们相互打着眼神,默契不够,但都是聪明人,也大约能猜出对方的意思。


    只可恨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不能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扶荔突然放下酒杯,重重叹


    了一声,把洪和周山都吓了一跳,下意识也把酒杯搁下了。


    两人终于光明正大地对视一眼,洪谨慎地问:“贵首领可是身体不适?”


    戈怫然不悦:“这是什么话?我们首领乃是峨眉山赵真人的高足,自幼修得一身本领,体魄不知有多强健,怎会不适?”


    她本就是个爽利人,在两位使者面前展现的又是十足的爽朗形象,这话虽然冲了些,但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只会让人觉得讪讪,不至于胆战心惊。


    洪干巴巴地笑了笑,以目视周山。周山情知今日躲不过,只好按耐住所有的心思,满脸不解地问:“锦江部土地肥沃,青壮勇猛,如今又有鱼盐之利,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不知贵首领还有何忧愁?”


    扶荔道:“两位有所不知,我家老师虽是大罗金仙,但平生不好与人争斗,唯好经商盈利,自来教导我以和为贵。


    我虽不才,承蒙众族人看得起,推我做了首领。正所谓:在其位,谋其职。既然做了首领,自然要思虑族人的安稳富足之计。


    奈何,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梧部与我锦江部也是多年姻亲,我部的孩儿里有梧部的外甥,梧部的孩儿也有许多我我部的外甥。


    按理说这种关系,彼此该守望相助才是,不该谋相伐。可梧部却贪心不足,明着是要以物易物,实际上却是成心刁难。”


    说到这里,她叹息着摇了摇头,看看左右两位使者,别有意味地说:“有些事,便是我不说,想来两位也知晓。今日就请两位使者评评理,谁是冤主,谁是债主?”


    两人心里都咯噔咯噔的,到底周山年轻,经的事少些,这会儿脸色就有些发白。


    就在他们出发之前,梧部的使者已经到了他们的部落。


    甚至他们敢直接登门要求换盐,也是肯定了梧部已经与锦江部撕破了脸,多多少少都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


    扶荔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知道了梧部往他们部落派遣了使者。


    再想到那十几个带着包袱的青壮,还有甲士堪称冷漠的态度,他们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其实扶荔是在诈他们,但周山的反应,已经说明了许多。


    洪深吸了一口气,起身道:“先前人多,有些话不好说。贵首领,外臣还有一事禀报。”


    周山反应慢了一拍,暗骂洪不厚道,也连忙起身,说自己也有事禀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梧派使者联络他们的事都给倒了个干净。


    戈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果然是狼子野心!”


    这次周山抢了先,立刻撇清道:“梧部的人前脚刚到我狼易部,首领便派我前来,就是为了告诉贵部,我狼易部必与贵部共进退!”


    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立刻又换上了更加真切的,语气也无比真诚:“我凤睢部亦然。”


    他在心里感慨:还是太年轻了呀,还是太年轻了!怎么能松口松得这么快呢?应该拖一拖,让锦江部首领先透口风的。


    就连扶荔也没想到,周山竟然这么爽快,原先计划好的说辞,这会儿竟是要省掉一半了。


    “两位的诚意,我已经感受到了。请坐,都请坐。”


    请他们再次落座,扶荔示意伺候的人把残羹冷炙都撤下去,换了几样下酒菜上来。


    扶荔道:“实不相瞒,我上次出门并非是为私事,而是为了咱们几个部落共同的一件大事。


    只是没想到,事情刚有了眉目,我带着高欢天喜地地回来,迎接我的不是部落的安居乐业,而是来自友邦的战火。”


    她脸上露出愤怒之色,却又很快强颜欢笑:“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我再敬两位一杯。”


    酒是好酒,但两人却没心思细细品尝了。他们迫切想要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接下来,不管是扶荔还是戈,都一个劲儿顾左右而言他,三番五次把话题扯过去,两人都能或巧妙或直爽地岔开。


    心里藏着事,就更容易喝醉。


    月上中天时,两人都是被甲士扶着回去的。


    等到第二天,整个锦江部都热闹了起来,无论男女老少,都在为庆祝新首领登位做准备,忙得两部使臣都不好意思多做打扰了。


    但扶荔是不会让他们闲着的,特意派遣了机灵善口舌的小石做向导,领着他们游赏锦江部的风光。


    小石提前得了吩咐,特意带着他们看了新房子、新开辟的田地、新组建的手工业作坊,还特意从制盐坊路过。


    不过,这个地方属于机密,小石一言带过,指着那高高的围墙说了句“这里就是制盐坊”,就带着他们走了过去,丝毫没有领他们进去参观一下的意思。


    洪和周山都眼巴巴的,跟在小石身后,你给我打个眼色,我给你打个眼色,都希望对方先开口。


    可还不等两人分出个胜负来,忽然听见一阵整齐的喊杀声,两人的脑子一下子就清明了。


    周山问:“这是哪里的声音?”


    小石“哦”了一声,随口道:“这是首领在练兵。先前梧部入侵,首领对勇士们的战果跟不满意。她曾跟商邦闻太师学过兵法,决意亲自练兵,更好地守卫部落。”


    闻太师的名号他们没听过,但蜀地之外如今统治中原的是有商氏,他们还是有所耳闻的。


    中原大族的底蕴,自来不是他们这些偏远之地能比的。


    见两人噤若寒蝉,小石暗暗一笑,若无所觉地说:“两位想看看吗?从这条路过去,那里有一片平整宽阔的山谷,并不适宜耕种,首领便开辟做了练兵之所。”


    “这……”两人对视了一眼,洪谨慎地问,“可以吗?会不会太过冒昧?”


    “当然不会。”小石直接往那边走,“两位请随我来。”


    ——不让你们看看我部军容,也怎能起到震慑的作用?


    两人虽心有顾忌,却到底没忍住诱惑,跟着小石一路走到了山谷口。


    喊杀声声声入耳,但更让洪和周山颤抖的,是那五百多青壮身上披着的青铜甲片,还有手中统一的青铜兵器。


    这五百人有男有女,统一的特点都是身材高壮,身上都穿着竹片与青铜片混合编织成的甲。手里的兵器虽有矛有戈,但都是纯正的青铜制品。


    这些都是扶荔从亳邑那边弄来的。


    自从她在亳邑附近开采铁矿制造兵器以来,商邦便开启了铁器时代,从前的青铜兵器逐渐被淘汰。


    扶荔拿到的这一批,都是太师府甲士从前用过的。


    牧老已经答应了,会替她多搜集些淘汰下来的青铜甲胄和兵器。


    小石说:“这些兵器和甲片,都是首领从中原弄来的。首领说,头一回去得太过仓促,人家的存货不多,等下次再去时,能带回来更多。”


    “咕噜!”


    洪咽了咽口水,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镇定,脸色苍白道:“不想贵首领和中原诸侯,还有这般渊源。”


    接下来的几天,小时仍旧没心没肺的,整日里带着两个使者东游西逛,哪里好玩就往哪里凑。


    但两位使者却没有半点游赏的心思,只是觉得每分每秒都十分煎熬,只盼着这五天快点过去,他们好回去找自家首领商量对策。


    等到第六天,终于可以告辞了,两位使者精神连续紧绷几天,骤然松快,真有种海阔天空的错觉。


    扶荔比他们更高兴,因为灵珠子来了。


    第75章 灵珠子:你摸过自己的腰?


    戈这人看似大大咧咧,其实非常知局,灵珠子踩着风火轮落下之后,她对扶荔露出个暧昧的笑容,拉着年纪尚小的小石就出去了。


    被她拽着的小石有点无


    语:“大长老,你别拽我了,我又不傻。”


    虽然她还没到能参加部落聚会的年纪,但她姐姐已经怀孕了,该教她的东西母亲也已经教过了,别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傻白甜好不好?


    戈讪讪一笑:“我这不是怕你耽误首领会情郎嘛!”


    “我真不傻!”小石哭笑不得,和她一起走远了些,才忽然问道,“大长老,你说那位灵珠公子若是要长久跟在首领身边,咱们该怎么称呼?”


    不怪她多想,实在是他们这些部落一直实行的是群婚制,男女双方只在部落聚会的时候一起睡,女人们怀孕之后都是回自家部落养胎,根本没男人什么事。


    像灵珠子这种情况,还真是头一次见。


    一句话把戈也给问住了。


    她认真思索了半晌,迟疑道:“我听说中原诸侯的妻妾都被称为夫人,正妻为国夫人。若是首领有意明媒正娶,咱们也该学中原诸侯,称国夫人?”


    两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道理,又好像不大对劲。


    小石又问:“大长老,中原有女诸侯吗?”


    “肯定有啊!”戈觉得她问了句废话,吐槽道,“我是不明白的,中原为什么那么多诸侯都是男的,连做共主的那个王都是男的。他的妻妾生下的孩子,能保证是他的吗?”


    她觉得,还是女人做首领才好,孩子都是亲自生的,自家血脉做不了假。


    小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嬉笑道:“说不定他们辛辛苦苦挣下的家业,到头来都便宜了别人的孩子。”


    “你这孩子,别胡说!”戈板着脸训斥了一句,却很快连自己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她们自以为走得足够远了,却不知扶荔和灵珠子都是修行中人,耳力实在惊人,把两人的八卦听了个全乎。


    扶荔有点尴尬,掩饰般地咳嗽了一声:“咳,你别听他们胡说。小石年纪小,戈姐又是个不靠谱的。”


    “明白了。”灵珠子满脸严肃地点了点头,煞有介事道,“所以,你是不准备给我一个名正言顺了?”


    扶荔:“啊?”


    灵珠子挑眉,语气似嘲似讽:“装傻充愣?这可不像你啊。”


    扶荔:“我不是,我没有。”


    灵珠子抱臂冷笑:“不是什么?没有什么?”


    扶荔:“……我只是没想到你会那么直接。”


    灵珠子:“你只顾你想到的,却不在乎我怎么想。”


    扶荔:“…………”


    她这回彻底无语,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动辄得咎”了。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扶荔干脆利落地扑了过去,双臂缠住他的脖子,修长的双腿绞在他劲瘦有力的腰上,趁对方下意识低头来扶她的瞬间,柔软的唇瓣堵住了那张说不出半句好话的嘴。


    ——既然不会说话,那就干脆别说了。


    紧密相贴的躯体,唇上柔软又强硬的触感,让灵珠子眉眼一弯,无声地笑了笑,以同样的热烈回应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唇瓣终于分开,扶荔气喘吁吁地抬起头来,见灵珠子半点气喘也没有,只是懒洋洋地看着她笑,顿时明白自己被他给耍了。


    “好哇,你这人不学好!”她气得在他背上捶了好几下,尤不解气,低头一口咬在修长的脖颈上,留下一个醒目的牙印。


    她仔细端详了片刻,又警告灵珠子不许用法力消去,等他答应了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边在齿痕上轻轻抚摸,一边得意洋洋道:“你不是想要名正言顺吗?给你留个记号,让大家都知道,你已经是我的人了。”


    灵珠子嗤嗤一笑,就着她盘在自己腰上的姿势,抱着人坐在了椅子上,在她小巧的耳垂上轻轻咬了一下。


    他并没有用力,是以扶荔也不觉得疼,只是有些酥酥麻麻的,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她就是觉得自己吃亏了,又趴在他脖子上咬了一下,抬起头得意地“哼”了一声。


    她咬得还是那一处,原本齿痕深深,有股火辣辣的疼。又被她牙齿按着轻轻地磨蹭,疼中又发出痒来,激得灵珠子不住地哆嗦,眼眶中渗出两滴泪水来。


    他一向要强,觉得有点丢人,负气又衔住她圆润的耳珠啃了一口。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乐趣,两人仿佛变成了一对争夺线团的猫,你咬我一下,我撕你一下,很快就把线团抛诸脑后,两只小猫打得不亦乐乎。


    直到扶荔猫猫玩累了,喵喵叫着钻进灵珠猫猫的怀中,讨好地蹭了蹭。


    见她占够了便宜就卖乖,灵珠子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一手搂住腰,一手托住腿,把人抱了起来放在身旁。


    屋里的凳子有好几张,两人却偏要挤在一张条凳上,连体婴一般粘在一起,仿佛这样呼吸才顺畅。


    灵珠子一边给她整理衣饰,一边问:“你怎么忽然想起做什么部落首领了?”


    这个时代,人和仙虽然还没彻底分割,但仙人普遍看不上凡人,自然也不会想着去做他们的统治者。


    “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实在是盛情难却。”扶荔摇了摇头,转而道,“不过我做了首领,许多事情更加名正言顺,于治水大业只有好处。”


    “你不怕麻烦?”


    “倒也没什么麻烦的,后续我还准备将蜀地所有的部落都整合在一起,大家齐心协力,一起修筑水利,把这里变成天府沃土。”


    见她半点都不勉强,灵珠子便点了点头,道:“罢了,这些我也不懂,你心里有数就行。”


    他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张特制的兽皮纸来:“喏,这就是整个蜀中的地下水脉图,还有山川分布图。”


    扶荔接过来仔细看,又听灵珠子道:“至于地上的水脉,这些年变动得太多了,太过混乱,从前那些已经不具备参考价值。”


    他有些遗憾,扶荔却很乐观,晃了晃手里的水脉图说:“有这些已经很好了,省了大力气呢。至于地上的水脉,咱们可以自己勘探嘛。”


    当年大禹治水时,就是靠着一部上古时期的《山海经》。


    禹王之时距离上古何止千万年,《山海经》上记录的山川水脉,早已经历了沧海桑田之变,参考价值实在不大。


    可禹王还是靠着自己的毅力和聪慧,整合了一切可利用的力量,并力排众议,改变了“以堵为治”的治水之法,坚持改堵为疏,最终重新疏通了河道,重新划定了天下的水脉。


    要知道,那个时候,禹的家族已经有过一次治水失败的经历了,他父亲鲧就是因为治水无功而死的。


    若是换了旁人,不是根本不敢接这项苦差,就是接了之后一力求稳,只盼无功无过。


    扶荔不敢自比禹王,但帮着禹王治水的计蒙都已经来了,区区蜀中水患,难不成还能比治理天下水患更难吗?


    她总是那么自信满满,仿佛是个永远不会熄灭的小太阳。灵珠子看着她,眼睛止不住地发亮,只想和她近一些,更近一些。


    这一刻,思维操控了身体,扶荔被他挤得不耐烦,干脆起身坐在他大腿上,抱着他的脖颈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你乖,我又不会跑。”


    所以别挤了,再挤我就要掉下去了。


    灵珠子下意识环住她纤细的腰身,只觉得这截细腰蕴含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忍不住捏了捏,扶荔嬉笑着捉住他作乱的手,娇声嗔道:“别闹,痒。”


    “我不是在闹。”灵珠子使了个巧劲,挣出手来反手握住她的,直接按在了她的侧腰上,“你自己感受一下,和从前是不是不一样了?”


    扶荔疑惑地捏了捏:“没有啊。”


    灵珠子:“你从前捏过自己的腰?”


    扶荔的脑子空白了一瞬,摇了摇头:“没有。”


    谁没事捏自己的腰呀?


    灵珠子又问:“你最近修为可有精进?”


    “自然是有的。”在修行上,扶荔从来不怵。


    “我的意思是说,可有大的跨越?”


    “那没有,只是每日循序渐进罢了。”


    “可是最近勤练武艺了?”


    “也没有,最近忙着练兵呢。”扶荔不知道他问这些干什么,但还是照实说了。


    灵珠子沉吟了片刻,说:“走,出去打一场。”


    “诶?”扶荔一脸懵地被他拉了出去。


    灵珠子:“拿出你的剑,出招。”


    扶荔好像明白了些,取出秋水剑,整个人气势一变,仿若出鞘的利剑,正色道:“请师弟指教。”


    灵珠子也召来斩妖剑应对,扶荔主攻,他则是以守代攻,并未使出对敌时的杀招。


    扶荔的剑法是从元始天尊那里学来的,天然便带着几分肃然周正之气,招式转换间堂皇大气,并无半点剑出偏锋之奇。


    灵珠子的一身功法,多来自女娲娘娘,剑出如风,道法自然,半点没有天生火灵的暴躁之气。


    两人过了百十招,灵珠子一个闪身,在她手腕上轻轻一点。扶荔便顺势收了剑,急切地问:“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灵珠子道:“你的实力增强了。不是修为,也不是武艺,就是纯粹的实力增强了。”


    扶荔固然是个绝世天才,灵珠子也不遑多让。可扶荔的修行时间,却连灵珠子的零头都不到。


    按理说,哪怕灵珠子只守不攻,扶荔也不可能在他手下撑一百多招,但她就是撑下来了。


    扶荔以为是灵珠子对她开闸放水,但灵珠子却告诉她:“我其实并没有怎么让你,甚至若是你我当真为敌,各自全力拼杀,你还能撑得更久。”


    第76章 三教潮人们


    两人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毕竟这种情况,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见。


    “算了,先不管了,反正是好事。”扶荔心大,没什么不好的预感,也就不当是大事。


    她伸手往前一指:“走吧,咱们到那边去坐坐。那里已经重新布置了,跟原来的不一样。”


    两人手拉着手,绕过一丛手臂粗的大竹子,忽然柳暗花明,泠泠水声入耳,却是从涯壁上渗出一眼细细的山泉来,沿着山壁汨汨而下,蔓延出三尺多宽的水痕来。


    下方长着一丛香草,紫芸、青芷相杂,湿润的香气幽幽散出。


    再往外一点,才是一片低洼积成的一个小小水潭。因壁上水流不大,哪怕积水成潭,也是静静的,显得潭中的几尾银鱼格外活泼。


    水潭边上安置了一块平整的大石头,石上摆着一套薜荔女萝编织成的桌椅。


    桌子呈倒椎型,椎尖卡在一个圆润的底座上。为了更好地保持平衡,又从桌面上垂下一圈藤编祥云状的支架。


    这种复杂的工艺,原本不是锦江部的人能做出来的,但扶荔给了个图纸,做藤编的人反复琢磨,废弃的藤蔓当柴烧,足够煮熟整个部落一天的食物,才总算是做出了个像样的。


    把这个桌子做成之后,那人立刻就从新手变成了大师。


    扶荔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姜荨,允许他自己从一百多个孤儿中,挑选出十个心灵手巧的,一起跟着他学做藤编。


    从那以后,姜荨和做竹器的工匠一样,就不必参与部落的耕种和狩猎,只专心研究藤编,为部落创造经济效益。


    藤桌周围放的坐具,虽然也是藤编的,但样式却还是四脚凳,只是在凳面和支架上多添了些花纹,并没做其它的创新。


    原因也很简单——四脚凳是扶荔亲自设计的款式。


    自从第一个木质的四脚凳做出来之后,这东西就成了整个部落的爆款。不必扶荔指点,就自动衍生出了竹制和藤制的。


    更有甚者,还有人用打击石器的方法,做了个石头的。


    只可惜,适合做打制石器的石头都比较脆,那个石制的四脚凳没用多久,一支脚就碎成了石片。


    他们把两张藤凳放得很近,在藤桌的一侧相对而坐,彼此呼吸相闻。


    扶荔问道:“你这次怎么去了这么久?害我提心吊胆好些天。”


    灵珠子挑眉道:“我的修为你又不是不知道,世上有几人能胜我?”


    扶荔嗔道:“那我也担心。”又不高兴道,“你这人,怎么不领情呢?”


    灵珠子立刻举手投降,解释道:“我和你在一起那些天,心境开阔了,原本的瓶颈松动,才回到不周山便突破了境界,不得不闭关巩固修为。”


    他已经摸清了扶荔的脾气,招完了之后又说好话哄她:“说起来,我之所以能出关这么快,多亏了赵师伯赐下的法宝。若非是看在你的面上,师伯又怎会有什么好的都想着我?”


    扶荔“噗嗤”一笑,嗔了他一眼:“哎呀,你这人,嘴巴怎么变得这么伶俐?还记得咱们刚认识的时候,你都不拿正眼瞧我的,跟我说一句话都好像施舍一般。”


    想起年少轻狂的时候,灵珠子也觉得不好意思,低声祈求道:“好荔儿,那些陈年往事,就不要提了吧?”


    扶荔抬着下巴,得意地“哼”了一声,娇蛮道:“那你承认,你那时候不识好歹。”


    再怎么傲娇的人,一旦低头一次,日后再面对同一个人时,滑跪得就特别丝滑。


    灵珠子连一秒都没有犹豫,脱口道:“我那时的确不识好歹。”


    扶荔抬手捶他:“哎呀,哎呀,没意思。好歹反抗一下呀!”


    灵珠子顿时就觉得,她的难伺候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不过,他也甘之如饴就是了。


    “要不,咱们再来一次?”他提议。


    扶荔却摇了摇头,转而问道:“你知道峨眉那边怎么样了吗?”


    灵珠子道:“我来的时候顺便往峨眉折了一趟。赵师伯让我带话给你,那边一切顺利。三霄姑姑在接待处坐镇,前去应聘的截教弟子一个比一个老实。”


    扶荔道:“只希望他们一直都能那么老实。”


    截教弟子众多,通天教主又愿意给天下所有生灵一个听到的机会,弟子的人品就难免良莠不齐。


    他们峨眉家大业大的,哪怕是好心相助,也保不齐那些被帮助的妒忌眼红,暗中搞鬼。


    若是玄门三教能一直鼎盛还好,可扶荔却知道,等到封神之劫过后,就是玄门衰落,佛门当兴。


    再有天庭掌握着封神榜,靠着从截教挖去的大批新鲜血液发展壮大,进一步压缩玄门的生存空间。


    到那个时候,对他们峨眉心怀恶意的那些人,未必不会和天庭或西方勾结,图谋不轨。


    灵珠子安抚道:“赵师伯行事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扶荔摇了摇头,忧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师满脑子只想着做生意,在别的事情上没什么心眼儿,我是怕他被人蒙蔽了。”


    灵珠子默然了一瞬。


    他想起了离开峨眉之前,赵公明拉着他的手,脸上的担忧和此刻的扶荔如出一辙,唉声叹气地说:“你是知道的,我那徒儿没什么心眼儿,劳你多看顾几分,别让她被人给蒙蔽了。”


    该说这对师徒杞人忧天呢?还是没有自知之明呢?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就见对面的扶荔已豁然起身,掏出连接器开始用神识发消息。


    他走过去看了一眼,上一条消息的发出时间,是昨天申时末。


    说到这里,就不得不提一句:世人只知女娲补天,却不知洪荒三界通行的历法,也都是女娲娘娘制定并多次调整修改的。


    原本一天十二个时辰,制定和维护者乃是日神兼妖后羲和。自羲和陨落之后,这个重任也被女娲娘娘接了过来。


    灵珠子自小在娲皇宫长大,申时末是什么时候,他可太清楚了!


    正因为清楚,他才更加无语,甚至还有几分酸涩:你们师徒至于吗?明明天天都联系,还要托我帮着带话。


    等等,天天都联系?


    忽然又想起自己也有个连接器,他连忙拿了出来,点开消息栏,果然就看见一大堆消息弹了出来。


    无一例


    外,这些消息都是扶荔发的。


    他用神识操控,很快就滑到了第一条。


    峨眉戴扶荔:到了吗?


    然后是第二条,发在一刻钟后。


    峨眉戴扶荔:方才怎么不回我?可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第三条。


    峨眉戴扶荔:灵珠子,看见了就回我一声。


    第四条。


    峨眉戴扶荔:我问了女娲娘娘,她竟然回我了,说你昨天就已经到了。


    翻到这里,灵珠子扭头看了扶荔一眼:原来她早知道我闭关了。


    看着连接器上一条一条的消息,灵珠子总算理解了她的担忧。


    莫说是她了,就连他自己事后翻看这些消息,也不由生出几分焦躁来。她百忙之中一条条发出去,却没有半点回应,就算明知道他平安无事,也免不了胡思乱想。


    想起方才的不以为然,他有些羞愧。


    恰巧扶荔和自家老师联络完了,心满意足地把联络器收了起来。灵珠子上前道:“我不该不回消息,惹你担忧。”


    扶荔一怔,不明白他这云里雾里忽又插进这么一出又是为何。灵珠子抬起连接器在她眼前晃了晃,赧然道:“我才想起来身上还带着这玩意儿。”


    实在是洪荒前所未有之物,哪怕时刻带在身上,没人提起他也想不来。


    “那你可真是落伍了。”


    扶荔把他的拿过来,手动操作,三两下就进了一个直播间。只见里面云雾缭绕,仙鹤腾飞,一位灰衣道人端坐于飞瀑流泉之上。伴随着叮咚的水流声,道人的声音温厚平和,真如上善若水。


    “这是……多宝师伯?”灵珠子眼都圆了,“他还真在这上面讲道了?”


    连接器才问世多久呀,多宝师伯的效率也太高了吧?


    扶荔得意一笑,又指着左上角的数据:“看看在线人数。”


    灵珠子仔细一看,喃喃念道:“二十万三千。”


    下一刻他才反应了过来,才缓和的眼睛再次瞪圆,吃惊道:“才过去一个月而已……不,还不到一个月呢,就已经卖出去二十万了?”


    “嗯。”扶荔得意点头,仿佛一只翘着尾巴的猫,“这数据绝对童叟无欺,没有半分造假。”


    灵珠子却抓错了重点:“数据还能造假?”


    扶荔也不避讳他,直言道:“如果需要的话。”


    只是加一个小插件而已,根本不必麻烦三位圣人,太乙真人就能胜任。


    “你再看看这是谁?”


    纤纤素手又在屏幕上滑动了一阵,“簌簌”剑风传入耳中,夹杂着风吹竹叶的“莎莎”声。


    不出所料,这个直播间的背景就是一片竹林。一人头挽道髻,身着青衫,手中长剑矫捷如龙,不是玉鼎真人是谁?


    “怎么玉鼎师伯也来凑热闹?”灵珠子更吃惊了。


    若说多宝真人的特点是守礼,玉鼎真人闻名三教的就是严肃,非常严肃,说是不苟言笑,都是把他往和蔼可亲里形容了。


    灵珠子本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对新鲜事物最难接受,哪能想到人家这么潮?


    扶荔笑道:“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再给你看一个,保管叫你更吃惊。”


    随着她手指滑动,灵珠子猜测道:“谁呀?不会是三师公吧?好歹是圣人之……师公?”


    那端坐云床上口吐莲花的中年道人,不是元始天尊又是谁?


    第77章 玄女兵法


    直播间里的元始天尊,所讲授的并非玉清正法,而是为人处事之道。可绕是如此,依旧足够叫门下弟子震惊。


    灵珠子就有点恍惚,急忙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时,屏幕上依旧是自家亲师祖。


    扶荔嘎嘎直乐:“不敢相信吧?”


    灵珠子晕晕乎乎地点头,仿若灵魂出窍了一般。


    扶荔咳嗽了一声止住笑意,装得一本正经:“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敢相信,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们要勇于接受现实。”


    满嘴跑火车,倒是把灵珠子的神丝都给拉了回来。


    他没忍住,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说:“你再帮我找找三师公。师公都开直播讲道了,以三师公的性子,只怕更忍不住。”


    “诶,那你可错了。”扶荔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师公他老人家正在玩角色扮演呢,若是开了直播,不是自己拆自己的台吗?”


    灵珠子一愣,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忽然有脚步声自拐角处传来,两人一起扭头,就看见小石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


    “首领,首领,果然不出您所料,那俩人离开咱们的领地之后,果然聚在一起说了好半天的话,才又各自分开。”


    她口中的“那俩人”,就是凤睢部的洪,和狼易部的周山。


    这两个部落虽然都离锦江部不远,却不在同一个方向,完全不存在“顺路”一说。他们能凑在一起,只能是双方都有意。


    扶荔从桌上捏了个果子给她,赞赏道:“做得好!”


    小石顿时就笑眯了眼,脸颊上的一对酒窝更加明显。


    扶荔吩咐道:“让大家都做好准备,青壮们的训练更不要松懈。万一事有不谐,还是得在战场上夺取主动权。”


    小石正色应道:“唯。”


    正事说完,她一双杏眼咕噜噜地转,目光在扶荔和灵珠子身上溜来溜去的,嘻嘻笑道:“那首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就跟做贼似的,一溜烟就跑了,只有欢快的笑声如银铃般洒了一路。


    扶荔还没觉得如何,倒是灵珠子被她闹了个大红脸。被扶荔看见了,伸出食指戳了戳,戳出一个个泛白的小坑,却又很快弹了回去,变成红彤彤的一片。


    灵珠子顺手抓住她作怪的柔荑,忽然觉得手感不大对,又仔细摸了摸,果然在手指肚上摸到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他觉得很是惊奇,调侃道:“看来我不在的这一个月,你习武甚是勤奋呀。”


    扶荔哀叹道:“没办法,练兵总得以身作则。若是我自己都做不到,又凭什么让底下人按我的要求完成训练?”


    灵珠子看得清楚,她表面上唉声叹气,一双明眸却熠熠生辉,分明闪烁着得意洋洋和意气风发。


    他已经学会了不拆台、不扫兴,立刻捧场地说:“想来过不了多久,你一定会成为大将军的。”


    “哈哈!”扶荔被他捧得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插着腰昂着头说,“那是。日后师傅和老师也能逢人就说:吾儿扶荔有大将之姿!”


    那种场景似乎已遥遥在望,她自顾自乐个不停。


    灵珠子却忽然又掏出一块玉简送到她面前,带着几分恍然说:“那就怪不得了!我说离开娲皇宫时,娘娘为何让我把这个带上。我原以为她老人家是赐给我的,却不想谁要借着我的手给你。”


    “这是什么?”扶荔好奇地接了过来,输了一缕神识进去,“玄女兵法”四个璨金大字如在眼前。


    “玄女?九天玄女?”扶荔大喜过望,一时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轩辕黄帝为人族兵戈之祖,传闻他的兵法便是九天玄女下凡所授。玉简中所载,当真是九天玄女的兵法吗?”


    灵珠子点了点头,笑道:“轩辕有德,以兵戈定天下。天降二神女,玄女授其兵法,素女授其房中术。


    这两位神女本是瑶池王母座下,西王母又与娘娘是多年故交,娘娘手中有玄女的兵法,又有什么奇怪的?”


    “这倒也是。”扶荔了然地点了点头,忽又凑过去,好奇地问,“那素女的《房中术》呢?娘娘那里也有吗?”


    在这个自然奔放的时代待久了,提起这种与繁衍生息有关的话题,扶荔半点都不觉得害羞了。


    大环境都觉得这是个再平常不过的话题,提起来害羞的才是不正常。


    灵珠子土生土长的,对此更是视若寻常,挑眉笑问:“你可知,娘娘手中有一件先天灵宝——红绣球?”


    扶荔点头:“这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这红绣球乃是女娲娘娘的证道法宝之一,娘娘曾用它斩出了善尸。”


    灵珠子点了点头,对她表示认可,又问道:“娘娘乃是功德证道,斩善尸的这笔功德,又是从何处而来?”


    听到这里,扶荔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


    当年帝俊与羲和结合,请女娲娘娘证婚,女娲娘娘便以先天灵宝红绣球证天婚,定下三界男女姻缘。


    想来这《房中术》,女娲娘娘自家就会,根本不需要从素女那里得。


    灵珠子却道:“素女的房中


    术,正是从娘娘那里得到的传承。”


    扶荔:哇,好劲爆!


    既然思维已经发散到这里了,那索性就多发散些。


    扶荔又想到一件事:“传闻轩辕皇帝御女三千才得道飞升,那素女成仙之前,有过多少男人?”


    灵珠子想了想,说:“不知道,大概也得三四千吧。”


    毕竟两人修的是同一套心法,天道在这方面还是比较公平的。就算有所差别,那也是个人资质不同。


    对此,扶荔深以为然。


    她摩挲着手中的玉简,想到女娲娘娘先送她洪荒植被大全,又送她如此珍贵的兵法,偏偏两样都送到了她的心坎上,让她想拒绝都拒绝不了。


    前世的教育让她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一个圣人级别的大佬主动给你送好处,必然是你对他有用处。


    可是扶荔却还没想明白,像她这样的小卡拉米,能对女娲娘娘有什么用处呢?


    “你跟在娘娘身边日久,可知她老人家有什么自己不好出面的事?”她只能询问灵珠子。


    灵珠子想了想,说:“娘娘与其兄长伏羲,长期分居两地,这个算不算?”


    扶荔:“……算,但我解决不了。”


    ——这也太看得起我了!


    人族以其优秀的繁衍能力、不屈不挠的意志和不能毁天灭地的力量上限,顺利入了天道的眼,打败龙、凤、麒麟、巫、妖等族,顺利晋升天地主角。


    三皇五帝的诞生,就是为了镇压人族气运。


    换而言之,三皇五帝活着的时候是人族共主,死后就是一件组合型镇物。


    既然是镇物,自然就没有自由可言,天道要把他们放在哪里,他们就只能待在哪里。


    而火云洞,就是天道为三皇五帝选择的修行洞府。


    伏羲占据了天皇之位,当然就不能离开火云洞。女娲娘娘倒是能去探望兄长,却也不能久待。


    他兄妹二人自出生起便长在一起,兄长转世之后就不得不分开居住,女娲娘娘嘴上不说,心里怎么可能没有意见?


    但和兄长的性命相比,这点分离之苦却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你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


    灵珠子思索良久,惭愧地摇了摇头:“我实在想不出来了。”


    他的惭愧有两个原因,第一是觉得自己不够关心娘娘,第二就是没能帮到扶荔。


    扶荔握住他修长有力的手,轻轻晃了晃:“想不到就先别想了,若娘娘真有吩咐,早晚会有启示。正好你来了,陪我回一趟亳邑。”


    灵珠子连原因都没有问,直接便点头说:“好。”


    两人手牵着手,一起找到戈,让她先负责部落里的大小事务。


    戈知道她去亳邑是为了青铜兵甲的事,立刻让人搬来十担精盐,问道:“这些够吗?”


    扶荔顺手抓了一把看看质量,口中道:“我看足够了。就算还有缺口,这些也足够做定金。”


    白如雪,细如沙。入口没有半点苦味,只有纯粹的咸。


    如此质量上乘的精盐,只有他们蜀地才产。虽然亳邑那边才是甲方,他们却是独家供货商,不涨价已经很良心了,拖欠一二怎么了?


    在这个没有工业化的年代,精盐的制作可不容易,哪里是说有就能有的?


    “那我这里就没有别的问题了。”戈正色道,“青壮们的训练我会重点盯着,梧部、凤睢部和狼易部的动向,我也会派人盯梢……”


    “这个倒不用了。”扶荔打断她,“盯梢的事我另有安排,你只管每天接收消息就行,不用另外再安排人。”


    戈一怔:“你从别处带来的人?生面孔也好,省得他们认出来。”


    扶荔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解释道:“不是人,是长在山野里的小妖。他们虽然法力低微,两个加起来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咱们一个勇士,但毕竟会些法术,做盯梢的事比人方便。”


    她在峨眉山时,用妖族就用得顺手,在锦江部附近发现那几个小妖时,就先揍了一顿。


    打服了之后再谈条件,恩威并施之下,几个小妖非常乐意帮她干活。


    但戈却觉得胆战心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妖族性情凶残反复,可信吗?”


    扶荔冷笑道:“妖族最信奉弱肉强食,把他们打服了之后,自然就可信了。”


    戈还想说什么,转念又想到如今扶荔才是首领,话在舌头上转了几个圈,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扶荔也知道,蜀地的部落多多少少都受过水妖肆虐的苦,对妖族的排斥不是她从亳邑带出来的工匠们可比的。


    如今她说什么,戈都不会反驳,却也都听不进去。


    但日久天长,戈和部落里的族人们,总会分清楚妖族和底层妖族的。


    很多时候,底层妖族对大妖的恨,并不比人族少。


    第78章 扶荔:等等,姬姓部族?


    两人走云路,前后不过半日就到了亳邑。


    此时在位的商王,仍是大名子绚的沃丁。这几年他倒是添了几个儿子,只是很不幸,没有一个能养过三岁的。


    回望商朝初年的几位君王,除了商武王成汤之外,在位最久的就是现在这位了。


    扶荔对商朝的历史不大清楚,不知道沃丁还能做多久的王。但是与她合伙做了几年生意的公子辩,性情却是越发圆滑了。


    虽然离开亳邑之后,扶荔就很少再直接和公子辩打交道,多是通过牧老,但也不是一次都没见过。


    公子辩给她的感觉,就是说话越发滴水不漏,就像是水中鱼儿一般滑不溜手。


    但是从他的行为上来判断,公子辩也越发贪婪了。


    据牧老所说,这几年公子辩靠着售卖铁器、瓷器及手工制品拓展了商路,就靠着拓展开的商路,大肆打压别的商人甚至贵族,抢夺别人的生意。


    他猖狂到什么程度呢?


    就连闻太师这种不在意凡人争斗的,对此都有耳闻。


    这次再去,闻仲正好在家,扶荔和灵珠子一起去见他,彼此间颇有些尴尬。


    因为辈分不好论。


    若是从华镜元君这里论,闻仲自然是扶荔的长辈;可若是从赵公明和太乙真人这边论起,闻仲又成了他们的同辈。


    闻仲倒是挺豁达,笑呵呵地捋着胡须,揶揄道:“这有什么,也值得你们这样?从今往后,咱们只以兄妹相论也就是来。”


    扶荔和灵珠子听说,也意识到自己是被闻仲一向过于闻仲的形象迷惑了。


    ——再怎么闻仲,人家也是截教弟子呀,该有的洒脱也是不缺的。


    闻仲将两人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哈哈笑道:“怎么,我不过是身在亳邑,职责难却而已,你们还真把我当个老顽固了?”


    “没有,没有,师兄说笑了。”扶荔有些讪讪,心里却在想:那是你没看过《封神演义》,不管是原著小说还是各种改编的影视剧,对于“闻太师”这个角色的演义,就没有一个不固执、不愚忠的。


    迂腐倒是算不上,不然也不会同意申公豹那些看似靠谱的保商之策。


    但仔细想想,这也不奇怪,《封神演义》是明朝书生写的,还是个恪守“三纲五常”的那种腐儒,八成就没当过官,对于天子、大臣之间的事,全靠自己脑补。


    小说里的闻仲,难免带上几分明朝士大夫的气息,还是那种落地举子脑补出来的士大夫。


    但在这个具现化的世界里,闻仲既然生在商朝,又是截教弟子,其性情自然是受这两方面的影响。


    闻仲笑道:“那还不喊师兄?”


    扶荔就乖乖喊了“师兄”,灵珠子迟了一瞬,也跟着喊了一句。


    他跟扶荔还不一样,在未拜入太乙真人门下前,他和闻仲可是平辈论交的。再次相见,忽然就矮了一辈,心里难免不得劲。


    好在闻仲没纠缠辈分问题,很快转移话题:“你们这次来,又想换什么?”


    扶荔直接把十担精盐放在地上,笑道:“上次换的粮食足够用一年了,


    这次只换你们淘换下来的青铜兵甲。若是没有的话,给点铜块我们回去自己铸造也行。实在不行,铜币我也要。”


    以他们蜀中目前的经济体量,以物易物足够了,暂时用不上货币。


    闻仲皱起了眉头,半晌才说:“这件事不好办。”


    扶荔一怔,忙问道:“这又怎么说?如今军中不是已经全面置换铁兵铁甲了吗?”


    虽然如今铁的产量不高,但人口基数也不多呀,还是能满足军中所需的。


    闻仲摇头叹了口气,脸上闪烁的神色是“恨铁不成钢”,还有几分不屑。


    “你有所不知,大部分废弃的铜制兵甲,都被公子辩收集起来,倒卖到豳地去了。”


    “豳地?”扶荔想了想,有关前世的记忆里,对这个地名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就没放在心上。


    直到闻仲又说:“豳地聚居的姬氏族人,乃是羌人分支,其祖先与有夏氏渊源颇深。历代先王都对他们颇为防备,隔三差五就暗中指使北狄人与豳戎人削弱他们的力量。”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气:“自大王上位以来,多以仁德治国,像豳地姬姓这样还算老实的支脉,监管也就松了。可他们毕竟是羌人,公子辩怎能将铜器卖给他们?”


    仁德治国?监管松了?


    太师真会说话,扶荔差点没笑出声来。


    说白了不就是沃丁自大傲慢,诸侯武备松弛,不得不对豳地姬姓这样的边沿羌人怀柔吗?


    再过些年,说不定后世的商王还得收拢羌人搞制衡呢。


    等等,姬姓?


    扶荔忽然触发关键词,不由瞪大了眼。


    又听到经常被狄人骚扰,她就更确定了几分:豳地的姬姓部族,就是周朝的祖先。


    想起方才的猜测,扶荔在心里“嘿”了一声:等姬姓部族迁到周原之后,逐渐发展壮大,可不就是趁机傍上了某个商王,成功招安了吗?


    说起来,这个套路和西周末年的嬴姓部族别无二致。


    夏与周同族,商与秦同族。这两个不足真不愧是宿命的对手。


    话说,姬姓部族是什么时候迁徙到周原的呢?


    武丁?武庚?还是羌丁?


    哦,羌丁就是沃丁另外一个名号,应该不是他。


    死脑子,快想呀!


    对于自己的记忆,她最恨的就是一知半解,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呢。


    扶荔看了看闻仲,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疯狂的想法:若是趁现在把豳地的姬姓部族整个夷灭,能不能改变商朝灭亡的命运?


    她对商朝的好感度不低也不高,但对闻仲的感情却不浅。


    在她初出茅庐时,闻仲真的帮了她很多。


    想到封神演义里闻仲的下场,她于心何忍?


    可是她心里也明白,且不说“兴周灭商”是几位圣人早就定好的渡劫之机,就算没有这回事,商朝就不会灭亡了吗?


    成汤六百载天下,到了末代帝辛时,已经到了王朝崩溃的临界点。就算没有姬周,也会有其他部族站出来终结有商氏的统治。


    以闻仲的为人,不管商被谁灭,他都会以身殉职的。


    见她心不在焉,闻仲以为她是累了,便道:“你们一路劳顿,先休息吧。这些盐我带走,尽量多筹措些青铜来,剩余的还帮你换成粮食。”


    自扶荔改革了农事,这些年已经逐渐推行天下,粮食的产量已经先上来了,人口却还没来得及追上。


    若是再晚几年,扶荔想在亳邑筹措粮食,可就不像现在这么容易了。


    扶荔勉强挂起笑脸:“多谢太师。”


    “小事而已。”闻仲带着盐走了。


    灵珠子才担忧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他们俩是一起过来的,扶荔究竟有没有受累,他还不清楚吗?忽然精神颓丧,必有内情。


    扶荔看了他半晌,忽然问道:“如果你知道商邦未来被哪个部族所灭,会告诉闻师兄吗?”


    灵珠子诧异道:“不是周吗?太师自己知道呀。”


    钻了牛角尖的扶荔豁然开朗:“对呀,我在瞎担心什么呢?”


    闻仲也是三教弟子,对于封神之事心中早已有数,又岂会不知商邦必灭,新朝必生?


    原来看不透的,始终只有她一个而已。


    灵珠子好笑道:“你方才就是为了这个?”


    “嗯。”扶荔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我觉得说了也改变不了商邦灭亡的命数,不说又觉得对不起太师。”


    可仔细回想闻仲提起公子辩卖铜器给姬姓部落时的神情语气,他肯定阻止过了,也向商王进谏过了。


    只是这兄弟二人都不以为意,闻仲也没什么办法。


    在人间朝堂做了这么久的太师,闻仲当然明白:如果大商的君主不贤明,底下的臣子再怎么尽忠职守,作用也不大。


    闻仲固然本事大,资历又深,可像他这样的人,能做能臣,能做诤臣,却注定做不了君王的近臣。


    这也就意味着,他说的话若是不入君王之耳,君王大概率不会听。


    “明知商会亡,却只能清醒地看着它一步步走向灭亡,会不会很痛苦?”扶荔忽然问。


    她这样的多愁善感,实在少见,也更让人心疼。


    灵珠子轻轻叹了一声,温柔地将她拢进怀里,一边在她颈间背上拍抚,一边语气温和地说:“你又怎么知道,这对闻师侄来说,不是一种修行呢?”


    此时他喊闻仲“师侄”,就是为了提醒扶荔,闻仲不单是大商的臣子,更是截教的门徒。


    有着两重身份相叠加,就注定不能单考虑一重身份的去路。


    “……也许是我想得太少了吧。”扶荔在他怀里蹭了蹭,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灵珠子静静抱着她安抚了许久,直到她眼皮沉重昏昏欲睡,才弯腰抱起,送到了榻上。


    就在这时,守门的奴隶来报:“公子辩来访。”


    灵珠子回声看了扶荔一眼,竖起手指示意奴隶低声。两人走到门外,轻轻把门合上,灵珠子才问:“他是特意来拜访扶荔的?”


    那奴隶道:“他是这么说的。”


    灵珠子皱眉:“好灵通的消息!”


    他们俩走云路一路到了太师府的门口,守门的甲士认得他们,直接就把两人领了进来,根本没在门口耽误多久。


    按理说并不会引起太多人的注意,但公子辩几乎是前后脚就到了。若说他没有特意派人盯着太师府,傻子都不信。


    灵珠子又问:“牧老怎么说?”


    奴隶道:“家老说了,女公子若是有空就请他进来见一见。若是没空见他,直接回绝便是。”


    灵珠子对人情世故不太敏感,却也能从奴隶的口吻中听出,闻太师和公子辩之间,就算没有明着撕破脸,只怕也差不了多少了。


    因而,他想都没想,直接便说:“你去回牧老,女公子舟车劳顿,已经睡下了。”


    “唯。”奴隶领命而去。


    第79章 新的消息


    前院花厅里,闻太师正陪着公子辩干坐。


    那时候没有奉茶待客的规矩,闻仲心中不屑公子辩所为,也不屑做什么表面功夫,直接就让对方干坐着,摆明了是不欢迎。


    不知公子辩心中作何感想,表面上却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好像在包容闻仲的不懂事。


    要是换个城府浅的,只怕就要被他激怒了。


    但闻仲是谁?


    他并不是不知世故,只是不屑于世故。对于公子辩这点小伎俩,他只暗暗发笑,心里更加看不上眼。


    不多时,牧老大步走了进来,笑眯眯地说:“公子来得不巧,女公子一路舟车劳顿,早已困倦极了。方才仆前往通报时,她已经歇下了。”


    他和闻仲同气同声,连半点歉意都不曾有。


    公子辩顿时面露遗憾之色,惋惜道:“是我唐突了。还请家老转告女公子,我明日再来。”


    说完便起身告辞,半点礼数都不失。


    闻仲起身相送,却只把人送到明堂,剩余的路


    程就由家老代劳了。


    他之所以看不上公子辩,一是因为对方拿可以做武器的铜器贩卖给出身羌人的姬姓部落;二就是觉得公子辩善于虚伪矫饰,半点也不坦荡。


    一个时辰之后,扶荔悠悠转醒,只觉得神清气爽,先前那些烦恼全都不存在了。


    灵珠子把公子辩登门,自己替她拒见的事说了。


    扶荔点了点头,正色道:“理应如此。且不说太师对他不喜,只说他打压同行,一心要搞垄断,就对我们蜀地出货不利。”


    蜀地虽是独家供货商,也得多几个买家相争,才更能卖上价。若是只剩公子辩一个买家,岂不是他说什么价就得什么价?


    灵珠子道:“没坏了你的事就好。”


    “怎么会呢?”扶荔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笑道,“你那么聪明,直觉又那么准,就算猜也能猜出个七八分来。”


    灵珠子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被她嗔怪着把手拍了下去:“发髻要乱了!”


    待她洗漱过后,两人一同去见闻仲,闻仲又把公子辩拜访之事说了一遍。


    扶荔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闻仲,亳邑贵族除了公子辩之外,生意做得最大的是谁?


    “最好是有能力又愿意和公子辩抗衡的。”


    为何后世的生意人都叫做商人?就是因为商朝的商业十分发达,也不禁止贵族经商。


    但这种做法的利与弊都特别明显,当有商氏还是一个偏远部族时,发达的商业行为对于部族的发展自然是利大于弊的。


    可当有商氏一统天下,变成天下共主之后,益处骤然减少,弊端也就越发明显。


    偏他们是以此起家的,开国之时尚弊端又并不明显,因此前几任君主或不以为意,或觉得不在可控范围之内,只要还有利益在,就不急着改变。


    等到不得不改变的时候,在位的君主已没有了先祖的威望,其下利益群体盘根错节,就算想改,也只能徒叹奈何。


    这种情况,在沃丁上位之后已初见端倪。


    但沃丁属于那种明明本事不大,却又非常自负的君主,他不觉得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会脱离自己的手掌心。


    底下的大臣意识到君主的掌控力不足,自然越发肆无忌惮。这时的贵族又都是有封地有采邑的,就算是对上商王也不怵,又何况是公子辩?


    想找出这么个人物,必然不难。


    但闻仲对此却从不在意,因而并不知晓。他直接叫来了家老,让家老告诉扶荔。


    牧老说了两家,薛氏与寒氏。


    “寒氏之乱那个寒氏?”


    “不错,就是他们家。”牧老道,“寒氏底蕴深厚,虽因作乱被流放过,赦免之后靠着自身底蕴和姻亲的帮助,很快就恢复了过来,重新回到了亳邑,又成了大王的重臣。”


    他们两家各自都有祖传的商道,公子辩不是没打过主意,只是骨头太硬,他没啃动而已。


    扶荔道:“请牧老帮我联系这两家,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做瓷器和精盐生意。”


    她想了想,又道:“最好是再联系几家比他们稍弱些的,也一并邀请来。”


    不能让中间商搞垄断,哪怕是两家联合垄断也不行。


    找几家势力比他们弱的,只要那几家不傻,就会自动联合,形成另一方虽不牢固但足够强大的势力。


    届时三方竞争,她这个供货商,才能安稳当妈,让他们乖乖当儿子。


    牧老又问了一句:“一起请过来?”


    “对,一起。”


    竞标这种事,可以搞暗箱操作,但得让前来竞争的人觉得是公平公正的。


    再者说,扶荔和这些人都不熟,初始好感值都是一样的,连暗箱操作都没必要搞。


    牧老点头应了,又问起她此次带来的十担精盐:“是先卖了呢,还是留着等他们来买?”


    闻仲把盐带走之后,直接就交给了家老。这些事情,以往也是家老处理的,这次的还没来得及卖。


    扶荔喜道:“竟然还没卖,那就先别卖了,总得让他们见见样品不是?”


    上次她带来的那一批,除了送给太师府的,都兑给了公子辩。可公子辩却只献给商王两担,余下的全都留着自用了,世面上并未流出一粒。


    哪怕薛氏、寒氏、昆吾氏这样的顶级贵族,竟然也只是听说过,从没见过分毫。


    若非有扶荔冶铁、烧瓷的旧事在前,他们甚至都怀疑精盐存在的真实性。


    扶荔又让灵珠子跑了一趟峨眉,把最新款的瓷器带了些回来。


    牧老自商开国起,就跟着闻仲长居亳邑,对亳邑的大小贵族了如指掌。


    他很快就按照扶荔的要求,又筛选出了三家合适的人选,当天就给包括薛氏与寒氏在内的五家贵族透了消息过去。


    铁器与瓷器珠玉在前,只“精盐”二字,就足够打动他们。更何况,这次扶荔抛出来的,还有让公子辩大赚特赚的瓷器?


    因公子辩先前做得太过,这五家都怕夜长梦多,接到消息之后相互联络了一番,第二天便一起登门拜访。


    牧老跟着扶荔一同出席,暗中告诉扶荔,今日来的都是各家诸侯的次子,也就是诸侯国专门送到亳邑辅佐大王的那一个,可谓是诚意十足。


    扶荔也不和他们说虚话,直接表达了希望能与他们加深合作,逐渐剥离公子辩的意思。


    她手上掌握着瓷器和精盐这两大独家好货,想要分一杯羹的不知道有多少。偏公子辩爱吃独食,早就引起了众人的不满。


    之所以从前没有动作,是因扶荔常年不在亳邑,没人知晓她的心意,怕贸然登门弄巧成拙。


    如今她主动邀请,又表明了心思,几家贵族大喜过望,生怕她反悔,连忙表示愿意与她共进退。


    寒氏公子更是早有准备,笑道:“听说女公子在收集青铜甲胄,我家中还有些旧物,已经给女公子带来了,就放在院中,还望女公子莫要嫌弃。”


    薛氏公子也笑眯眯地说:“前日巡视库房,看见好些早年攒下的铜锭。如今大家都用铁兵器,铜除了筑钱别无它用,因知晓小女公子喜欢,便私自带来了。”


    另外三家贵族的势力不如他们,没有打听到这些内情,不由暗骂他们狡猾,纷纷表示自家也有多余的铜器,可以送给扶荔。


    这是他们的诚意,扶荔自然不会推辞,反手就把十担精盐和灵珠子取回来的瓷器送给了他们当回礼。几方结缔盟约,立誓共同富贵。


    虽然誓言的保质期是有限的,但在这个时代,保质期还是很长的。


    买家和卖家的行动都隐秘而迅速,等公子辩得到消息赶来时,扶荔已经离开亳邑多时了。


    原本已经到嘴的肉,和即将吃到嘴里的肉,都被人硬生生夺了去,公子辩自然不满。


    可薛氏、寒氏不是他能轻动的,另外三家虽比不上薛寒,却也相差不远,三家联合起来也足够让公子辩忌惮。


    他心中再怎么愤恨,也不敢明面上做什么,只敢在暗地里动手脚。


    但暗地里能施展动用的力量更少,除了恶心人,根本达不到目的,反而惹怒了几家贵族。


    薛氏公子联合寒氏公子,暗中给大王的几位近臣送了重礼,让他们在大王面前说公子辩的坏话。


    公子辩本身并无官职在身,他之所以能留在亳邑,靠的就是商王沃丁的宠爱。


    当沃丁对他的态度恶化之后,从前被他抢夺了利益敢怒不敢言的官员们,立


    刻群起而攻之。


    三个月后,扶荔带着大批精盐和瓷器再次来到亳邑时,公子辩已经被赶回封邑去了。


    与她合作的五家贵族提起此事,都说大快人心。就连一向不喜欢朝堂争斗的闻仲,心情也明显好了许多。


    扶荔暗中和灵珠子吐槽:“这也太能得罪人了!”


    灵珠子一针见血:“贪婪太过,自有祸患加身。”


    若他不是商王的弟弟,只怕就不是被赶回封地这么简单了。


    可话又说回来,若他不是商王的弟弟,只怕也没那个胆子得罪这么多人。


    只能说:福兮祸所倚,祸兮福所倚。


    寒氏公子告诉她一件事:“豳地的狄人、戎人还有羌人,都在通过公子辩的商路获取铜器。在铁器未出现时,公子辩只敢向他们出售一些小型铜块;铁器逐渐取代铜器之后,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虽然这个消息扶荔早已知道了,但人家愿意分享给自己,扶荔自然领他的情。


    于是,就送了他一套具有蜀地特色的藤编玩器。


    这种新奇又精致的东西,很少有人不喜欢,寒公子爱不释手,拿着一个藤编的狸奴不住把玩。


    扶荔趁机问道:“公子以为,若是我把这些东西送到亳邑,愿意花钱的人多吗?”


    寒公子道:“当然很多。天下承平日久,贵族日渐疏懒,愿意整备兵甲的人少了,乐意在吃喝玩乐上花功夫、花钱财的,只会越来越多。”


    提起这些,他有几分叹惋。但这点惋惜,却远远比不过他的家族能从中攫取的利益。


    “对了,女公子,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扶荔正色道:“公子请讲。”


    寒公子道:“朝中已经有人提议,用铁代替铜来筑钱。如果女公子不急着用铜器,大可以再等一等。


    少则三四个月,多则一年,这件事就会落实。若是大王当真同意用铁币代替铜币,铜的价格必然骤降。”


    扶荔眼睛一亮,真心实意地起身拜谢:“多谢公子告知。”


    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可太重要了。


    第80章 委屈的灵珠子


    从古至今,钱从来不是简单的钱,而是便于货品交易的一般等价物。


    要承担这个重任,本身的材料必须能保值。


    远古时代,人们都生活在内陆,来自大海的贝壳因稀少而珍贵,世人便以贝为钱。


    后来随着人口增多,人类为了生存和躲避灾祸而不断迁徙,终于有部落迁徙到了海边,猛然发现:哇,好多钱呀!


    虽因太过久远在史书上没有留下记录,但那个时候,必然发生过一次通货膨胀,引发过不小的动荡。


    后来,一个偶然的时机,一块青色石头偶然被丢进了火里,偶然得到了铜。


    世人又发现用铜做器具,比打制的石器柔韧,比磨制的骨器坚硬,青铜时代到来,使铜的身价大涨,自然也就达到了能做一般等价物的标准。


    于是,铜币应运而生。


    就算在扶荔的前世,没有她这只蝴蝶,历史正常发展的过程中,春秋战国也会出现铁币。


    如今不过是她提前把铁搬到了世上,导致铁币提前现世而已。


    只是古代货币铜、金、银的概念在脑子里刻得太深,让她下意识忽略了如今铁比铜珍贵,很可能会取代铜成为货币的事。


    不过现在发现也不晚,上次五个贵族送给她的铜器和铜块足够多,够她用两三年了。


    如今想来,这五个家族怕是早就得到了内部消息,知道铁币即将崛起,铜币必然贬值,这才送她个顺水人情。


    今日寒公子把此事在她面前捅破,也未必没有踩着其余四家,在她面前刷好感的意思。


    不过无所谓,站在她的角度上,不管是五个家族的顺水人情,还是寒公子今天送的这个消息,她都从中受益了。


    一段关系想要长久地维持,必然得双方都能从中得到益处。


    利益可以分配不均,却得每个人都能照顾到,不然总是吃亏的那个,必然会把锅砸了,让大家都吃不成。


    扶荔也学那五家,顺手把藤编的生意给了寒氏。


    寒公子拉踩的目的达到,带着做搭头的藤编生意,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很清楚,像扶荔这种意志坚定的人,这一点挑拨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这世间之事,最怕有心人持之以恒。他今日敲一下,明日撬一下,早晚能成为戴女公子最贴心的合作伙伴。


    送走了寒公子,扶荔又独自沉思良久,起身去寻牧老,请他把这次带来的盐与瓷器,都换成粮食。


    “不换青铜了?”牧老问。


    扶荔暗暗叹了一声,把寒公子带来的关于货币的消息告诉了他。


    牧老怔了半晌,不由苦笑:“主人自来不喜与朝中大臣来往,每到战时领王命出征,归来之后则一心操演兵甲。似这等尚未张于天下的政令,仆自然也无从得知。”


    像闻太师这种从不与同僚结交的臣子,是为王者最喜欢的,这也是他的存身之道,扶荔自然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要求他改变。


    她对牧老道:“公子辩自视甚高,不管我送他多少生意,他都视之为理所当然。寒氏、薛氏等则不同,便是为了长久的合作,他们也会争着把朝中的消息告诉我的。”


    牧老知道她是在安抚自己,便笑了笑,夸她有本事。


    灵珠子就是在这时候回来的。


    今日一大早,他和扶荔说了一声,便取了些刀币出去了。


    只是去的时候兴高采烈,回来的时候却满脸阴沉。扶荔和牧老对视了一眼,示意他先行离去。


    牧老了然地点了点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笑呵呵地告辞了。


    “这是怎么了?可是谁给你气受了?”扶荔上前挽住他的手臂轻轻摇晃,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但更多的是担忧与同仇敌忾。


    灵珠子不愿意在她面前疾言厉色,深吸了几口气把怒火往下压了压,问道:“你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这个扶荔当然知道,事关灵珠子的一切,她都时刻记在心中。


    “今日是女娲娘娘的诞辰呀。你一大早就要出去,不就是想去女娲庙给娘娘上香吗?”


    若非寒公子忽然到访,她也一起去了。


    灵珠子满腔的怒火,顷刻之间全化作了委屈,猿臂一伸,紧紧把人搂在怀里,脸颊搁在她颈窝里蹭了蹭,眼眶霎时红了。


    他气愤道:“娘娘乃是人族圣母,不但抟土造人,更是有补天、治水、修订历法之功。


    人族共主平日里无香火敬献也就罢了,竟连娘娘的诞辰,也不肯带百官前往谒拜。何其猖狂,何其猖狂!他怎么敢的?”


    “不对吧?”扶荔一怔,疑惑道,“方才牧老提过一嘴,说是太师今日出门比往日都早,就是为了准备前往女娲宫降香朝贺之事。”


    以闻仲的为人,不屑弄虚作假。以她和牧老的关系,对方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情糊弄她。


    “哼!”灵珠子冷笑了一声,咬牙道,“百官的确去了,以太宰与太师为首,带领百官一同祭祀,但商王却没去。”


    当时他和许多百姓一同在女娲宫外等候,百姓们是想趁机瞻仰大王的英姿,他则是想再看看人族共主祭祀女娲娘娘的盛况。


    但他和百姓们都失望了,来的只有以太宰和太师为首的百官,根本没见到商王的仪仗。


    等百官祭祀完毕之后,他就忍不住使了个隐身法走到闻仲身边,询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闻仲也绷着一张脸,只匆匆对他说了一句话:“大王病了,尊巫医之言,荀月之内不可劳累。”


    扶荔一下子就听出不对来了:“既然病了,不是更应该到女娲宫虔诚祭祀,以求女娲娘娘赐福,令他百病全消吗?”


    这可是个神话世界,确确实实有


    神迹存在的。


    灵珠子更是冷笑连连:“我也是这样想的,便又隐身入王宫去探查,看看那商王是否真病得起不来身了。”


    说到这里,眼中射出愤恨的光芒:“哪曾想到,那商王根本没病,正带着几个美人在宫苑中泛舟嬉戏!”


    扶荔毫不怀疑,若此时商王沃丁当面,灵珠子立刻会扑上去把人踹倒在地,并打个臭死。


    这会儿她倒是反应过来了,轻轻在灵珠子背上拍了拍,示意他先放开自己。


    灵珠子气哼哼地松开手,脸色仍旧十分难看。扶荔看着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还未生出灵智时,便在女娲娘娘身边听道,开智、化形无不在娘娘庇佑之下。女娲娘娘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绝对不下于华镜元君之于扶荔,甚至还要更重。


    只因扶荔心中还有前世疼爱她的母亲,于灵珠子而言,女娲娘娘是唯一担任母职的角色。


    他不是不够聪慧,若她认真与他分说,告诉他商王之所以缕缕怠慢对娘娘的祭祀,并非对娘娘有所不满,而是为了法统之争,他绝对能听明白。


    可听得明白是一回事,能够接受是另外一回事。


    说到底,商王之所以敢如此怠慢,一是因为女娲的事迹多在上古,自巫妖大战之后,六位圣人谨遵道祖之命,轻易不出自家道场,脱离人间太久了;


    二就是心里明白女娲娘娘为人族圣母,对人族必有慈悲心肠,不会真把他们怎么样。


    有夏氏当政时,女娲娘娘便是社稷祭祀中的最高神。有商氏自武王商汤起,就有心用别的神祇替换。


    只是那时天下刚定,许多前朝遗留下来的诸侯,对于成汤要替换女娲娘娘的事心生恐惧,并联合起来极力反对。


    跟随有商氏起家的新兴诸侯根基尚浅,根本无力抗衡。


    商汤为了安定天下,遂息了心思,并做诰昭告天下,终于稳定了人心。


    如今年深日久,新兴诸侯势力稳固,跟随有夏氏那一批老诸侯也都死光了,他们的后人一心把自己当商邦君后。


    眼看一切条件都已完备,在位的商王自然蠢蠢欲动。


    扶荔不忍心说这些真相来惹灵珠子伤心,只好绞尽脑汁,令想它法。


    女娲娘娘为世人称道的功绩都有什么呢?


    炼五彩石补天、烧芦苇灰治水、修订历法……


    有了!


    她眼睛一亮,上前拉着灵珠子笑道:“好灵珠子,你的孝心,娘娘虽远在不周山,也必定感同身受。今日是娘娘的诞辰,就别为不相干的人生气了,不如咱们去做些好吃的点心,摆香案敬献给娘娘,遥祝她老人家芳辰。如何?”


    灵珠子也知道,今日之事已成定局,哪怕他有通天之力,也不能使时光倒流,压着商王去祭拜娘娘。


    他只得收拾的心情,顺着他的力道一起去了后厨。


    后厨的庖人还是先前那些,见两人进来,都十分热情地拜见,又问他们想吃什么,还有人七嘴八舌地推荐自己这些年又研究出的新菜色。


    知道灵珠子不想说话,扶荔笑着一一应对,和众人寒暄过后,才抬手往下压了压。


    众人见状,都安静地听她说话。


    扶荔笑道:“今日是女娲娘娘的诞辰,我们俩要亲自做些稀奇糕点,给娘娘庆生。”


    管事的就问:“女公子需要什么东西?我们也好去准备。”


    扶荔心中早有成,直接便问:“府中养着的牛羊,可有正在育崽的?”


    圈养的牛羊并不像外面的野兽,没有固定的繁育期。一般幼崽出生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再次配种了。


    管事的道:“有。女公子是要牛羊肉,还是要牛羊乳?”


    “那可太好了。”扶荔拍手笑道,“有新鲜的牛羊乳各来一桶。另外再准备鸡子、面粉、米粉、各类干果、鲜果,有什么就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