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天,s市依旧热得如同炙热火炉。
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响起,男人伸手推开门,被隔绝在外的热气也顺着缝隙钻进来。
他用手轻抹了把额上沁出的细汗,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视线游移,终于锁定坐在角落位置的女人身上。
她穿着一件与眼下身份不太搭的杏色连衣裙,外面搭了件薄针织,看起来是再普通不过的穿搭。
但他认出,这是l家设计师出的当季新款,一件价格直逼六位数。
他在心中咂舌:
师姐,过得真好啊。
只是往上半部分看,女人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面色寥寥。
不知是遇见了什么挫折,才会主动找到他。
男人打起精神,用手扯了下领带,阔步走过去。
“师姐,好久不见!”
他冲她打招呼,露出出门前练习了许多遍的笑容。
周以宁掀起眼皮,茫然了一瞬,这才发觉自己出神已久。
她柔柔笑了下:“思源。”
听她这样叫,孟思源喉头微微干涩。
自从参加过师姐那场盛大奢侈的婚礼,他就将对周以宁的小心思深藏在心。
佳人已嫁入豪门,他又何必执着。
但她这次主动找他,孟思源尽管意外,但还是主动约了她面谈。
虽然不知道她有什么事儿要动用到法律,但这不仅是接近他的大学女神,也是与aizone集团扯上关系的一次大好机会。
孟思源挪开椅子坐下,点了杯美式,这才夸她:“师姐跟以前比没什么两样,还和大学时一样漂亮。”
周以宁抬起手,有些不太确定地抚了抚脸颊。
……真的吗?
她这些天被盘桓在脑海里的年轻女人的面孔所侵扰,整个人颓丧又无力。
她时时对镜观察自己,满心怀疑,究竟是否她年岁渐长,这才让檀屹移情别恋。
但在外人面前,她弯唇得体地感谢。
两人一番叙旧,孟思源便迫不及待问到正题:“师姐,你遇上什么事了?”
周以宁的双手捧着咖啡杯,冰凉的触感从掌心直逼胸口,微微发麻。
她声音轻柔:“有桩官司想请你帮忙。”
听到这儿,孟思源的脉搏疾速跳动着。
他从事于业内鼎鼎有名的淮州律师事务所,虽然挣得不算少,但与大多数律师一样,渴望成立自己的律所。
周以宁来找他,他第一反应就是有了创业的底气。
他抑制住激动,微笑:“师姐请说。”
可听完对方的平静叙述,孟思源傻眼了。
她说的官司,竟然是一桩离婚官司,还是她自己的!
他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否则,因为这桩婚姻而身价暴涨、跨越阶级的周以宁,有什么理由向她的丈夫提出离婚?!
在周以宁意料之内的,这个信誓旦旦说一定帮她解决麻烦的男人,在勉强客套过几句话以后,甚至没有问清离婚因由,便落荒而逃。
周以宁出神地看着对面还没来得及动的咖啡,浓密的睫毛垂下。
檀屹的身份摆在这儿,如果没有意外,在s市,她与他的离婚案不会有任何律师肯接。
檀屹是s市高新科技产业的领头人,旗下aizone集团更是享誉国内外。
在这里,没有人敢得罪他。
周以宁怔怔的,指腹无意识地解锁手机,滑动那年轻女人的主页,眼睛和脑子里全是她那张充满胶原蛋白的甜甜笑颜。
她得离婚。
她得拿走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婚内财产。
然后,檀屹爱去哪儿去哪儿,爱跟谁在一次就在一次,她不伺候了!
怀着这样愤懑的心情,周以宁决定回家再仔细向朋友打听别的律师,这次,地域范围在s市外。
她就不信,有那样高的酬劳在,会找不到一个肯和檀屹打官司的律师。
周以宁驱车回到安宁小苑。
这栋别墅,是他们结婚时,檀屹送她的新婚礼物。虽离中心地段远,但胜在占地面积大,环境清幽宁静。
那时这是一座象征着他们感情的爱巢,可现在,已经被檀屹和他的小情人给毁了。
他们平时住在市中的华榭,周末才会回这里。
打开房门,屋内静谧一片——
一应家具整洁如新,地板也看不出一丝灰尘来。
桌上有今天新放的水果点心,管家阿姨来过。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男主人留下的痕迹。
这么久的时间,他居然一次也没回来过。
周以宁心中失望又讽刺,蓦然想起所谓的七年之痒,想大概真是如此。
她脱了鞋,走近屋内去找遗留在卧房的平板。
这上面有她存起来的各位富太太的联络方式。除了入住这里时,她就没怎么和她们聚过,但为了能得到律师人脉,只能尝试与她们联系了。
周以宁对着一串数字一个个地输入,然后看着那绿色的拨号按钮,迟迟没有点下去。
客观来讲,她属于穷人乍富,靠着与檀屹结婚踏入上流社会。
然而家底不丰与经历不同,带来的是豪门圈子的漠然以对。相应的,周以宁也讨厌与这些富家太太相处——毕竟少数的几次会面,她们对她进行了从头到脚的审判与攀比。
周以宁轻吐出一口气,安慰自己没多大关系,正要拨下那串号码,手机上骤然迸出来电显示。
160开头的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s市。
得益于檀屹公司的产品,她的手机接收不到任何推销诈骗,至于快递,自然有专人负责。所以,这串陌生号码让她心里嘀咕了下。
她犹豫的时间太久,来电已经自动掐断。
但很快,手机铃声再度响起。
看着上面不断跳动的数字,周以宁微微皱眉,向接听键滑动——
“喂,你好,哪位?”
她的声音顺着电流传到对面,可那头迟迟不见回应。
她听见深沉的呼吸声,微微厚重,但就是没有声音。
周以宁抿抿嘴唇,心里猛跳一下。
该不会是……那个小三?
她来正式向她示威了?
她迫切地想要找到律师起诉离婚、分割财产,就是怕真撕破了脸,届时一分钱都拿不到。
可如今,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她能怎么做?
脑子里出现一瞬间的空白,但电话那头忽然有了回应。
低醇温柔的男声拉回了她的思绪:
“周女士,你好,我是陆怀桉。”
不是要抢她钱财的小三。
周以宁松了口气。
她脑子里模模糊糊,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不知道对方来意,她谨慎回复:“你好,陆先生。”
他轻笑:“我是一名律师,淮州是我名下律所,刚刚听说了你要离婚的消息。请问需要我的帮助吗?”
周以宁耳朵里“嗡”地一响。
她能想到孟思源不愿意接下这个案子,但他告诉自己的老板,却是她意料之外。
s市不大,富人圈子里更是彼此相识。
她之所以放弃那些知名度高的律师,转而去选择没什么名气的孟思源,正是怕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没做好准备就让檀屹那一边知道她的情况。
似乎是为了让她安心,对面再次出声:“不必担心我会外传,如果周女士没有意向找我,我会当不知道这回事。”
周以宁咬唇,手指在搜索引擎上输入淮州律所这几个字。
国内知名律所,处理过不少有名的案件,最擅长从劣势角度逆风翻盘。
看着一行行介绍,周以宁略微迟疑。
孟思源的老板出手,自然比他的胜算更大。可这样有名的公司,真的和aizone没有任何业务往来吗?
“周女士,考虑得怎么样?”
对方略带笑意的问话传进她耳里。
周以宁垂下眼,心里的天平来回晃动。
一边,是警告她不要轻信不了解的人;另一边,是怂恿她答应,毕竟对方身份摆在这儿,机会难得。
周以宁回想他刚刚所说的不会外传,加之她与孟思源见面不过短短两个小时,他就打来这通电话——他未必是站在檀屹那边。
周以宁定了定神:“好,我们见面详谈吧。”
对面的男人沉默两秒,嗓音哑了一分:“好。”
停顿一下,他问:“你想在哪儿见?”
周以宁:“就刚刚我和孟思源见面的那个咖啡店吧,在你们公司楼下。”
她找孟思源,原本只想试一试。可对面径直约她面谈,又说是工作日,问她方不方便约在公司楼下,她这才前往。
“我这儿去那儿还有段时间,大概一个小时后到。”
陆怀桉应了,温声提醒她路上小心,这才挂断电话。
周以宁心里有丝丝的怪异,虽然已经答应,但她仍旧怀疑对方的动机。
她打开了檀屹的书房,翻了翻堆积的文件,找到法务那一块,没查到淮州字样。
这么有实力的律所,却与aizone没有任何业务往来,合理吗?
周以宁眉心紧蹙——但一根装了饵的鱼钩在她跟前晃晃悠悠,她没法不去抓它。
*
临近黄昏,到了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吓人。
周以宁频繁点开手机,看着那号码发来“不要急,慢慢来”的短信,心里烦闷更添了几分。
弄不清对方的用意,却又觉得这名字熟悉——
周以宁轻蹙着眉,一点点龟速挪动自己的玛莎拉蒂,终于在迟到半个小时后赶到了场。
她推开门,伴随着一阵清脆的风铃声。
周以宁张望四周,很轻易地认出来陆怀桉。
他穿着一套很商务的西装。
闷热九月,他却捂得严严实实,摆足了面见客户的架势,头发梳成三七分往后,一副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英俊硬朗的脸正冲她淡淡微笑,冲淡了原本的冷峻感。
他很有一副成功男人的模样。
周以宁小步走过去,这回轮到她先跟人打招呼:“你好,陆先生。”
她尽量不显得局促。
“你好,周女士。”陆怀桉起身替她拉开椅子,言简意赅:“坐。”
他叫来服务员,让她点餐,见她只点了一杯果汁后问:“不点些吃的?我们恐怕要谈上一段时间。”
他意有所指。
周以宁摇头:“你点吧。”
趁着陆怀桉点餐的功夫,她收敛着目光扫视他。
周以宁心中怪异愈重,这个人名字熟悉,脸也十分熟悉,就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样。
可她平时交际圈子十分小,除了自己的朋友外,几乎没有什么参加娱乐活动和面见别人的机会。
但檀屹那边的聚会,有时会叫上她——
几乎就在电光火石间,周以宁想起:
他们的第一面,应当是在她和檀屹的婚礼上!
他是檀屹的伴郎,因为出色的容貌和气质,很受她那一堆伴娘女士们的喜欢。
当时她们来找她要联系方式,周以宁转而去找檀屹要,但他说对方已有伴侣,便只能作罢。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再次见面,竟然是在这个场景之下。
周以宁面色警惕起来——
陆怀桉能做婚礼伴郎,必然是檀屹的至交。
找这人来帮她做起诉离婚的案件,她真的是倒霉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