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污染28二更 我能做到,长官……
预备生也是有制服的, 只是没有相应的制式和臂章。
预备生来时站满了整个操场,今年即使放宽了限制,现在能站在这里也不过一个方阵的数量。
能有资格选择加入特殊行动部的更是不过十个人。
所有的排名在他们面前的大屏幕刷新, 从后往前,一直到最后一个贺衍停止刷新。
禾玉和康恒第二第三, 桑德卡在第四位。禾玉少有地这么明显表现出高兴来,猛地向天挥一拳。
身边的桑德就没那么高兴, 之前黎彦泽明确说过,只有三个名额。康恒先是高兴,却有些怅然地看向了高台之上, 一身军装的黎彦泽。
黎明看着风光无限, 但死亡率很高, 原来的黎明是八人, 两小队。
大浩劫后只有黎彦泽一个人,他现在身边的三个队友和他共事了四年多一点而已。
原来所有人都觉得只要黎彦泽还在, 黎明就还在,那人类总有一天能走出基地,面对污染物, 频繁交替的红光辐射期就有了那么一丝的力气抗争。
但现在……黎彦泽要出了什么事, 黎明还会到来吗?
贺衍一直在看台上的黎彦泽, 看他和旁边的汤复年低声交谈,思索着一件事。
如果消灭S+污染物的任务下达,基地会让黎彦泽带队去吗?
在明知道他身体出现异常的情况下。
“现在请黎长官上前为排名前十位的预备生授勋!”
黎彦泽站在最前, 阳光就在他的身后,贺衍带队齐步走向他。
黎彦泽很适合制服,他平时总喜欢靠在什么地方,有椅子不可能站着, 有墙就靠,明明是个浑身懒劲的人。但身着制服就会不一样,帽檐在他的眉眼间投下淡影,略一抬头看他。
只能看见他冷冽而专注的眼神,强大坚定,什么都不会动摇。
“1007,现正式为你授勋,恭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贺衍知道,每年黎彦泽都会为预备生前十名授勋,因为这句话由他来说太动听了。
让人暂时忘记,加入这里意味着直面死亡、伤痛、鲜血和离别。
参加仪式后回到家的黎彦泽总是疲惫地蹲在阳台,点上一支烟,也不抽,就是出神。贺衍不喜欢他那样,陌生而沉重,看过来的神情像是将死之人最后一点挣扎。
贺衍看着他一点一点走过来,轻吸一口气,那是只有他才知道的黎彦泽。
“1001,现正式为你授勋,恭喜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黎彦泽停顿了一下,将手里的臂章帮他戴上,拿起属于贺衍的名牌别在胸前。
贺衍垂下头,看见了他洁白的衬衫领子下一点暧昧的粉红色印记,那是他留下的。
“忠诚,服从,为人类奉献一切。”他看着黎彦泽低声说着誓词。
黎彦泽默默听完却迟迟没有离开。忠诚于他,服从于他,为他奉献一切。
黎彦泽知道贺衍想说的是什么。
黎彦泽没有回去,突然看向刚刚授勋的预备生们。
“基地的广播里最喜欢说,长夜终将过去,黎明会来临。”
这个环节是没有的,但没有人打断。黎彦泽走到他们之中,一一路过他们身边。
“你们中有多少人信奉这句话,请举手。”
几乎所有人都举起手,只有贺衍一个人没有举手。
禾玉和康恒都面带犹豫,手指蜷缩了一下。
这句话他们从小听到大,三岁孩子都知道里面的潜台词。
因为黎彦泽和黎明的强大和不可动摇,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不用质疑。其中当然是有基地联合政府刻意引导的结果,他们喜欢拍黎彦泽砍瓜切菜一样杀污染物。
却不喜欢拍他胳膊断了,几次差点被洞穿心脏,浑身是血的躺在抢救室里。
即使黎彦泽有意隐瞒,但这些时刻,贺衍都知道。
“只有你不信。”黎彦泽走回贺衍面前。
“士兵,告诉我你不相信的理由。”
贺衍看着他的眼睛,沉默了一会。“长官,我们是战士。”
“我们难道也要相信,只要好好躲起来,总会有人能拯救所有人吗?”
黎彦泽笑了。一边的禾玉和康恒错愕了一瞬,放下了手。
黎彦泽看向两人:“你们也不信了?”
禾玉思索了一会:“信也不信,信这句话的表面意思,不信他们想让我们信的意思。”
“相信黎明,不如成为黎明。”康恒低声怅然地回答。
康恒苦笑了一声,他想要做到最优,既然加入军区那就要进顶尖的。但临门一脚时,康恒才明白他要付出的究竟是什么代价。
贺衍向禾玉和康恒伸出手来。
“欢迎成为黎明。”
禾玉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康恒沉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
贺衍不意外还没有他。他的确不要等着黎明来拯救,但他比任何人都要接受不了失去黎明。
授勋仪式结束,贺衍毫不意外地拿到了待命的通知,桑德进了特殊行动部,被分配了小队,每个人都明确了。
他这个第一却还是待命。他们都想来安慰贺衍,贺衍自己却只是点点头把任命折起来塞进口袋里。
贺衍把军帽取下来,四处寻找着黎彦泽的身影,在操场转了一圈没找到人。贺衍想了想,单手插兜,夹着军帽往纪念馆走。
那个他从来不去的地方。
果不其然,贺衍看见了那个蹲在角落里抽烟的熟悉身影。
军靴叩在大理石地面上,那动静想不注意都难。黎彦泽没回头,哑声问他:“来兴师问罪的?”
贺衍一步一步走近黎彦泽,抬头漠然地看了一眼贺一弘的照片,而后蹲在黎彦泽身边。
“不是。来找我男朋友的。”
黎彦泽笑了一下,伸只手给贺衍。“那你找到了。”
贺衍也笑,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猛地一拉抱住了他,抵着他的额头去亲他的唇瓣。
安静空旷的场馆里,一点粘连的水声格外响,黎彦泽没阻止,慢慢和他分开,看着贺衍。
“你的待命是我下的,上面的意思是批准你进黎明,我按下了。”黎彦泽的唇瓣刚被他含吻过,贺衍手指轻轻蹭过他的唇角。
“嗯,猜到了。”
贺衍眉头都没动一下。
黎彦泽垂下眼避开了贺衍的眼神,抬头看了一眼贺一弘的照片。
“贺衍,我会死的。早一点或晚一点,来这里的人就会变成你,我的照片和现在穿着的军装会放进这个小展柜里。”
黎彦泽本来不打算这样残忍,但这残忍总要来临。
贺衍没有说话,拉着黎彦泽的手贴在脸颊边,黎彦泽摸到了潮湿的水泽,但他什么都没说。
“或者,我会死在你面前,就在你面前。你无能为力,只能看着,理智还会告诉你,为了任务,你需要把我扔下。”
“又或者……击毙我。”
黎彦泽自己的唇瓣都颤抖了一下,说这些话对他自己同样是一种残忍。
“算了,我们走吧。回家吃饭。”
黎彦泽站起来,想结束这个话题,伸手去拉贺衍,一两下没拉起来。
最后是贺衍自己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他突然开口:“我能接受。”
黎彦泽放开了贺衍的手,转过身看着他。
贺衍低着头,下意识去抓他的手。黎彦泽再向后一撤,用命令的口吻。
“士兵,我不要你的接受。”
“告诉我,你能不能做到。”
贺衍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黎彦泽,满脸泪痕。
“我能做到。”贺衍声音有些小,发着颤。“我能做到,长官。”
黎彦泽向他伸出手,笑了一下:“欢迎成为黎明。”
贺衍握住了他的手,黎彦泽没有松开,拉着他往前走。
“那走吧,男朋友,回家吃饭了。今天能不能不吃番茄了?”
贺衍死死攥着黎彦泽的手:“不能,吃这个抗辐射。”
“没有科学依据的偏方。”黎彦泽捏着烟准备放嘴里,贺衍脸上还带着泪,手已经伸过去夺走了。
“别抽了。”
第152章 污染29 留下来,站在他身边
前一天还在激情澎湃的理想信念, 第二天瘫在地上的三人就没力气去想任何事。
他们被黎明录用后,第二天去报道,竟看到另外六个人戴着和他们一样的臂章, 列队站好。一一扫过去,军衔比他们高了不知道几个档。
他们三个敬礼后自觉站在最后。
站在最前面的是关若森和关乐荣, 他们手里拿着名单一一看过去,什么意义, 什么理想信念,什么准则,一个字不说。
点完人就开始训练, 贺衍观察了一下那六个人, 是老兵。而且应该是特殊作战部内抽调出来的老兵。
组装枪械射击, 冷兵器对抗, 近身格斗,负重越野……对他们来说吃饭喝水一样。
每天回去的时候, 康恒进门躺地上就睡。贺衍还好,□□上极致的疲惫和痛苦让人大脑放空。
热水哗哗作响,雾气弥漫, 贺衍闭上眼睛想黎彦泽。
授勋结束第二天他就要搬进这里受训, 黎彦泽被召回A区开会, 快一个多星期没见了。
每次想到这,他就很不爽。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是很长,但是从现在每分每秒都不能再浪费。
叩叩叩
浴室的门被敲了三下。贺衍猛地睁开眼, 捋了一下淋着水的头发。
“这几天是不是被训得站不起来了?”
黎彦泽的声音隔着门听得并不真切,尤其他们虽然是单人房间,却是两人共用一间浴室,黎彦泽声音压低了。
“你……”黎彦泽刚靠到门上, 里面的贺衍掐准了时机一样从里面开门,抓住他拽他进来。
“刚回来?”贺衍一边说,一边把水龙头开大。
水流冲刷瓷砖的声音变大,黎彦泽愣了一下,而后啧了一声,明白贺衍是在打什么主意了。
“刚回来,来看看你们训练。关乐荣说把你们训得可惨了,但是看来还不够。”
黎彦泽穿着制服衬衫,雪白的衬衫领边有金色橄榄叶的刺绣,制式的黑色皮带勒出劲瘦的腰线,黑色的长裤衬得腰细腿长。
贺衍这个年纪,看着黎彦泽留在家里的腰带都能发|情,又吃过肉味了,一点接受不了只看看抱抱。
贺衍浑身都潮,手掌自然地搭在黎彦泽的腰上。布料濡湿,透出底下的肉色来。
“是挺惨的,但是干|你的力气还有。”贺衍凑过来,贴着黎彦泽的唇瓣说完,没有一点预告,只剩急切的舔|弄和唇瓣的揉蹭。
黎彦泽环住他的脖子,双手自然地垂在他光|裸的后背上,垂眼施舍般同他交换一个潮湿煽情的吻,指尖轻轻玩闹一样在他的后背轻撩过。
那点触碰,酥痒的感觉直窜头皮,贺衍忍不住用力咬了一下黎彦泽的唇,重重地叼住他的舌尖轻磨了一下。
黎彦泽当即扇了他一下后背,才让贺衍松嘴。黎彦泽伸手摸了一下唇瓣,掀起眼皮看着贺衍。
“小狗。”
贺衍的额发往下滴水,短黑发贴着头皮,就是落水狗的样子。但蠢蠢欲动的眼神明显没有那么纯良,一点不值得同情。
贺衍蹭了一下,手捏了一下黎彦泽的挺阔干燥的黑色西裤。黎彦泽低头,笑骂他不要脸。
“很想你。”贺衍轻声说着,黎彦泽又有点心软,伸手逆着毛捋了一把。
“所以,行不行?在这里。”
黎彦泽警觉,但猝不及防地被拉到花洒下,被热水浇了个透。
“不行。”贺衍不懂事,他得成熟一点。“没有|套,隔壁还有你室友,反正不合适。”
贺衍轻咬他的喉结,含糊又急切地说:“我们声音小一点,康恒睡着后着火都醒不了,求你了。”
黎彦泽原本苍白的脸被里外的热气熏得绯红,呼吸频率渐急渐乱。
“小混蛋,这个时候倒是会撒娇求人了。”
贺衍知道这是默许了。
黎彦泽站不住,但还好腰间横过来一截小臂,肌肉线条明显,青筋绷起,颜色在他润白的皮肤上衬得黑了一度。
看着那用力就知道黎彦泽怎么晃都不会掉下去,想反悔也怎么都挣不开。
黎彦泽向后仰头靠在贺衍肩上,扭过头,躲着贺衍,这狗东西凑在他耳边不是说|荤|话,就是轻声抽气。
“长官,这个用力对不对?你教教我。”
黎彦泽反手啪一下摸索他的耳朵,想要狠狠一拧,但是手用不上力气,只是一捏就无力地垂下,贺衍没让它完全垂下,接住了,凑到唇边亲吻轻咬。
“明天就让关乐荣加训……我看你是训练的时候……偷懒了。”
贺衍又凑过来喊冤枉。
“贺哥,你怎么洗那么久?”
康恒打着哈欠,他躺在地板上都睡醒了一觉,来浴室洗把脸继续回去睡,反正他是一点洗澡的力气都没了。
里面只听见哗哗的水声,良久之后听见贺衍低哑的声音:“嗯,马上洗好了。”
康恒挠着头哦了一声,端着水盆回去了,他能爬起来洗脸已经想夸夸自己了。
门关上后,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声,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沾着水就是响亮一些。
贺衍宽阔后背上有一个清晰的红掌印,但他只顾着低头躬身抓黎彦泽的腰,凑过去轻声。
“我帮你|弄|出来,洗干净。”
黎彦泽深吸一口气又是一巴掌,扇完甩甩手。
“完蛋玩意,滚。”
*
关乐荣和关若森一直负责他们的训练,黎彦泽和汤复年只有偶尔过来,几次在训练场里,贺衍只能扭头看他匆匆走过的背影。
但偶尔晚上,黎彦泽会带着药油过来,但贺衍每次都要乘机做。黎彦泽每次都警告他不要乱来,最后又以心软妥协结束。
最后倒像是黎彦泽每次来找他就是来送上门的一样。
贺衍也想哪怕装个一两次正人君子,但这比白天那些堪称刁难人的训练还难完成。就算是白天训练时腿断了,他也要干坏事。
黎彦泽垂着头,手抓着床头栏杆,额头脖颈上的汗水亮晶晶的。
“我看你哪天把第三条腿折了才能消停。”
贺衍去咬他的唇,舔走他额头上的汗珠。“那你坐折了吧。”
他们不谈论别的,比如S+污染物,比如为什么一共九个纳入黎明队内训练。
只谈这些官能上的,更为原始,能实实在在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爱|欲,身体刺激。
“内部资料,最高保密等级。”
训练中断,黎彦泽带着汤复年拿着几个文件夹走来,贺衍捏着塑料水瓶叼着瓶口,眼睛已经直勾勾粘在面色冷淡的黎长官身上了。
黎彦泽又随意靠在一边,没有去看贺衍,手不自觉地往腰上搭,捏个几下。
汤复年向他们简单介绍情况。
“任务目标是那只S+污染物,代号:清剿,人数暂定六人,自愿参与。”
一句话平地惊雷。
所有人静默了一会,立刻翻开面前的资料。
好消息,S+的污染物没有恢复全盛,它的核心当年被炸掉一半,根据探查结果,另一半没有长回来。
坏消息,红雨催发之后,似乎它已经具备智慧,而且智慧等级并不低,疑似具有致幻能力,辐射量级相当高。
“是否还有别的连队支援?”
汤复年看向发问的人:“特殊行动部半数连队出动协助。另半数在基地戒严,需要严防当年大浩劫重演。”
“黎明作为核心只有六个人去?”
这个问题是黎彦泽回答的。“是,只有六个,因为我们做的全军覆没的准备,黎明必须保存一部分有生力量下来。”
所有人都看向黎彦泽,大部分人都觉得这话的意思是黎彦泽将不会参与,坐镇后方。
毕竟黎明真正屹立不倒的核心是黎彦泽。
很快有人举手:“那这次行动的指挥官是谁?”
大部分人都看向了汤复年,目前能有指挥能力的就是汤复年。
黎彦泽却伸手敲敲桌面,举起手,扫过他们的各异的神色,最后定格在最后一排贺衍的眼睛上。
“我,我是本次的指挥官,带队执行任务。”
“那黎明怎么办!”当即有坐在前面的老兵一拍桌面,神色比听见S+污染物有智慧时还慌张。
“这是上面的命令?”关乐荣也露出不赞同的神情。“我不赞同,现在黎明里还没有能替代您位置的人。”
黎彦泽听他们一个一个说完,连禾玉和康恒都表达了不理解。
贺衍始终一言不发,看完了资料,就一直盯着黎彦泽不放。
“说完了?”黎彦泽一扬眉,声音压低了,手指叩了两下桌面,明显的上位者表达不悦的姿态。
他说完,没人敢再说话。
黎彦泽扫过在场的所有人,那双温柔漂亮的眼睛毫无笑意,冷然,甚至是淡漠地发号施令一样地教训在场所有人。
“那些新人没断奶,你们也都没断奶?”
“没有谁不可替代!如果有,那你们就逼自己顶上。”
黎彦泽没有提高声音,所有人都不自觉低下头。
“如果你们谁觉得做不到,现在就可以滚。软蛋们。”黎彦泽抱着手臂,被簇拥着站在最前。
“好了,矛盾解决。有谁想跟我一起送死的自愿报名。”
他根本没有解决,实际上,贺衍进了黎明听他们闲聊的时候才知道,黎彦泽原来是这样堪称独断专行的长官。
“长官,请问具体作战计划?”康恒举手问,他额头上已经出汗了,他想知道计划,然后分析,再决定。
黎彦泽踱步走过来,康恒手指一蜷,莫名脊背发紧,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黎彦泽垂眼看他,伸手拍拍他的脸颊。
“很好,你已经跟这次送死的行动无缘了。你留守基地。”
康恒惊愕地瞪大眼,黎彦泽似乎觉得他这个神情挺有趣,伸手照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
“计划是保密的,只有参与的六个人才资格知道。”黎彦泽身后就是贺衍,他的腰靠在贺衍的桌边。
“我说了,不惜一切代价清剿S+污染物,做全军覆没的准备。我只要自己找死的。”
话音刚落,站在前面的关乐荣、关若森和汤复年全都举手,底下的九个人全都举起手。
黎彦泽叹了口气,又摇着头笑笑。“活着不好吗?都喜欢找死。”
贺衍手指蜷缩,另只手轻捏了一下黎彦泽的衣摆。他在难过,越是相信他,越是愿意赴死。黎彦泽越是觉得死的每个人都是他的责任。
黎彦泽走到最前面,按下关若森的手,关若森跟个弹簧一样又举起来,关乐荣踢了她一脚。
“服从。”黎彦泽只说了两个字,关若森咬着牙看着哥哥和黎彦泽,放下手。
黎彦泽继续按下汤复年的手,汤复年苦笑了一下:“猜到了,不死心。”
黎彦泽一拍他的肩膀,走到下方陆续按下几个人的手。
没人因为留守基地而窃喜,如果全军覆没,黎彦泽死在那里,对于活着的他们都是一种折磨。
黎彦泽继续向后走,看了一眼三个小朋友。
“刚出学校的小朋友,这次就算了吧。”黎彦泽伸手就要去按下他们三个的手。
“凭什么?”贺衍一把抓住黎彦泽的手,啪得一声。
所有人都讶异地看向他们。
“你在质疑我的决策吗?士兵?”黎彦泽用一种纯然警告的语气。
贺衍站起来,毫不相让。“是,长官。”
“我们和他们一同训练考核,没有受过两套标准,我们的训练成绩不比他们差,凭什么排除?”
黎彦泽笑了一声,眼神冰冷:“服从,士兵。”
贺衍却跟着冷笑一声,低头几乎是抵着黎彦泽说话。
“长官,凭什么?”
“你是在违抗命令?”黎彦泽低声警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撤回你的话。”
“不。”贺衍靠得很近,看着他冰冷,暗含警告的眼神,贺衍却心火灼烧,身体都热了起来。
所有人都觉得黎彦泽不会妥协,但这次黎彦泽笑了一下,一抬下巴。
“那你也去。倒是让我养出个敢顶嘴的刺头了。”
没有长官没遇到过刺头,但黎彦泽成为黎长官后就遇不到了,有好有坏。
坏处就在于全没断奶,没一个敢冒犯他,甚至挑战他。
想要超越他,甚至取代他,需要这股气。
黎彦泽转头按下康恒的手,转身走到最前,这次他不是目光汇集之处了。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贺衍。
“很好,现在其他人退出,只留我们六个。”
贺衍松了一口气,他真的怕黎彦泽扔下他,如果要去送死,那就一起去送死。
他走了那么远的路,就是为了这一刻,成为留下,站在他身边的那个。
第153章 污染(完)三合一 他永远不会再有黎明……
“拔刀。”
已经是深夜, 军区已经全部熄灯,训练室里很暗,只有一点暗淡苍白的光照进来。
贺衍跪坐在地上, 手边是一把长刀,未出鞘。
黎彦泽穿着一身黑色的宽松训练服, 只有露出的修长脖颈和脸莹白,他垂眼看过去的眼神森冷, 右手一把长刀割开冷光。
贺衍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抓身侧的长刀,翻身站起来藏匿在阴影里。整个过程和动作灵活安静, 他这个身高和体重能做成这样, 可见是和禾玉狠练过了。
黎彦泽双脚开立站在那, 一动不动, 贺衍刚抽刀,黎彦泽抬手攻势就到了他眼前, 贺衍来不及,用刀鞘挡了一下。
贺衍趁机抽刀,却被刀锋挑在他手背上, 贺衍一躲, 立刻脱手掉在地上, 下一秒刀锋直抵咽喉。
黎彦泽一歪头。“你死了。”
贺衍看着刀锋贴着他的喉结擦过去,没开刃的刀锋冰凉尖利,却不会割开他的咽喉。
黎彦泽撤走长刀, 收刀回鞘。
“知道为什么你总是赢不了我?”
如果是别人会回答:“赢不了你不是理所当然。”但贺衍只是思索了一会,就立刻给出回答。
“我拿的是开刃的长刀,我害怕伤害你。”
黎彦泽没肯定,只是将刀收好。贺衍亦步亦趋, 先是跟在黎彦泽身后,踩着影子回宿舍。
明天就要动身了,这个点,参加行动的人都在写遗书,交代后事。
可贺衍和黎彦泽没必要了。
贺衍看着黎彦泽垂在身侧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自然曲着,随着走动轻摆。贺衍就觉得心痒,军区里到处有监控和明哨暗哨,他们基本不会牵手。
贺衍突然加快脚步,走到黎彦泽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黎彦泽转头看他,贺衍低着头一点一点把姿势换成十指紧扣。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拉上来。”黎彦泽没有挣开,反而笑了一下,就那么和他牵着手慢慢回去。
仿佛这只是过去无数岁月里,十分寻常普通的一个夜晚,以后还会有无数个这样安宁寻常的夜晚。
夜风轻轻,基地里几乎没有绿植,没有树叶摇动的声音拨弄心弦。贺衍转头凝视着他的侧脸,看他额发被夜风吹动,长睫眨动的频率,看他转过来和自己对视上的一瞬间。
“你今天话很少,累了?”
贺衍摇头,轻出一口气:“只是觉得,很……很开心。”
黎彦泽笑了一下,没有多说,只是对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凑近。贺衍听话照做,眼神专注,暗含期待。
黎彦泽偏头,轻轻贴了一下贺衍的唇,而后靠在他的肩上给了一个拥抱。
“我也很开心。”黎彦泽蹭蹭,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贺衍从小就知道想活下去就要相信自己,即使在夹缝生活的那几年里,看不见前路,今天活不过明天,他也不会像那些蠢货一样相信一些虚无缥缈的神仙。
或是在床头贴上别人的照片当作心理安慰。
但他现在想知道,是否真的有某种他不知道的存在,在网织他的命运。如果真的存在,他想祈愿,可祈愿什么,贺衍也不清楚。
贺衍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幽蓝的光芒,他拿出口袋里的戒指,低下头悄声给黎彦泽戴上。
黎彦泽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只是靠在他肩头没动。贺衍低头,眼里的光芒消失,皱眉一瞬,轻轻把戒指取了下来。
他不会贪心更多,在这个时候搅乱他们两个人。
黎彦泽当作不知道,笑着拉着他一起往宿舍里走。
*
“全体最后检查装备,检查通话频道。”
黎彦泽站在最前面,身边是关乐荣。
“A队,贺衍、禾玉。我带队。”
“B队,丁曼、夏桐。关乐荣带队。”
贺衍和禾玉靠在一边,禾玉一个劲深呼吸,焦虑地检查着装备。
对面两个前辈,一个是短发的女前辈,越野训练里断层式第一,一个是数据分析,通讯兵,但他枪械准头一直稳居第二。
丁曼对禾玉笑了一下:“放轻松,大不了死了呗。”禾玉嘴角一抽,心里还真的诡异地好了一点。
“别紧张,你们死之前说的每个字都能保存下来,有什么遗言就接通我这边的信号。”
夏桐也是个心态鬼才。
“A1,就位。检查通话频道。”
贺衍低声:“A2,就位。”
耳麦里一直在响起检查通话的声音,贺衍抱着枪看着最前的黎彦泽。
他还没戴面罩和战术眼镜,一身黑色的作战服,一手抓着机舱内的扶手,一手按着耳麦。
他的神色太平静了,眼睛扫过每个人,让人都不自觉平静下来。
“听好了,特殊行动部已经早我们半天出发,我们不能参与任何战斗。我们只有一个任务目标,S+。”
“我们只有两颗符合当量的R减浓缩弹,两次机会。引爆后,必须至少撤出爆炸核心一百米之外。”
清理污染物……贺衍瞬间明白了,S+看来不仅有智慧,还有意识地召集了低等级的污染物入侵了缓冲区。
怪不得基地里最近风声紧,进入了二级紧急状态。
如果S+这次没死,撕破了防线,那大浩劫就会重演,天穹又会被破坏。
“从进入区域,各频道保持静默。我再重复一遍,不能参与任何战斗,向友军和污染物隐藏行踪。”
黎彦泽打开了直升机的舱门,烈风吹了进来,贺衍看着黎彦泽戴好面罩头盔,一双眼睛转过来看着他轻轻眨了一下。
而后战术眼镜拉下,遮挡了他们的对视的目光。
“出发。”
身后不仅仅有他们跳伞,这次行动是高保密的状态,就算是特殊行动部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什么地点降落到达。
“A2、A3,落地报坐标,注意隐蔽。”
黎彦泽最先落地,贺衍最近训练的成果显著,降落地点离黎彦泽不远,禾玉跟着一起。
远处能听见交火的声音,还能看见红色R减的烟雾,手臂上检测仪的数值不断跳动变化,最后停在30%。
B队和他们分开两路行动,迂回探查前进。
贺衍注意到黎彦泽有意识地带着他们绕路,按照上次他们探查的路线交叉迂回前进。
隐藏行踪,保存力量,同时意味着他们可能要“见死不救”。
黎彦泽在尽量避免他们面对不得不见死不救的情形。
“前方已离开缓冲区。”
贺衍和禾玉都是第一次离开缓冲区,其实看起来同里面没有什么区别,但在离开缓冲区时,手臂上的检测仪立刻飙升。
“当前地区R值:50%。”
贺衍立刻去看黎彦泽,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医师会说,必须退下来。
“这里的污染物预计至少B级。”黎彦泽提醒他们注意,话音刚落他就打了个手势,这是随时准备攻击的意思。
禾玉都没感觉到任何不对劲,贺衍也只直觉有什么不对,还没有黎彦泽那么敏锐。
“A3,后撤。”
黎彦泽的声音很冷静,同一时间,贺衍察觉到禾玉的方位有什么扑过来,禾玉毫不犹豫地服从命令,躲开了攻击,矮身立刻架枪,瞄准后开了两枪没有再打。
因为两枪都没中。
那东西速度太快,贺衍眼睛都花了一瞬,下一秒被人拽着向后一仰,只听到一声枪响,红光闪过,一只黑色四脚趴地的东西掉在地上开始灼烧。
禾玉和贺衍都忍不住看向黎彦泽,黎彦泽收枪。
“两个小屁孩。”
其实他们已经很厉害了,一个知道两枪瞄不准不再开枪,一个不贸然开枪,第一时间锁定了它袭击的方向。
贺衍和禾玉经过这一遭,反而一直绷紧的弦松了一点。好像这就是一次经历过无数次的实弹任务演习。
接下来,黎彦泽几乎不用出手,贺衍和禾玉都能顺利解决了,中间遭遇过一次A级污染物,黎彦泽也只协助,让禾玉和贺衍做主力,最后也顺利解决。
黎彦泽一直没有用过刀,时不时和关乐荣那边通话确认位置。
S+的位置不太可能隐藏,周边的数据上升会呈阶梯状,这一现象会延伸数公里。
关乐荣他们进度比他们快一些,数值对比之下,他们的方向是正确的。
“……出现大量污染物……已进入……迷雾……”
不光是黎彦泽,贺衍和禾玉都听见了。
“长官,我们要去支援吗?”禾玉心里一紧。
“诱饵。”黎彦泽冷静吐出两个字,贺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上条反馈还是一切正常,B队不会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深入迷雾,而且坐标不对,他们的点位半个小时内没有任何变化。”
这有些难以理解,但这时他们才真的理解什么叫有智慧。污染物无论等级再高,无论是人类异变的,还是融合体,从来没有过这样耍心眼的时候。
“既然都请我们去了,那就不得不走一趟了。”
黎彦泽很快做了决定。
B队的坐标不远,远远地他们又看到了浓雾弥漫。
浓雾中,黑影直立,天空都被遮挡住了。像是树又不像是树的影子。
嘀嘀嘀……
不仅是仪器,还有上次黎彦泽和贺衍捡到的通讯器在响。
黎彦泽接通,里面是个陌生的男人声音:“小彦泽,这次结束了请你吃一次火锅。还没吃过这个吧?”
贺衍看向黎彦泽,禾玉要说话,黎彦泽只是冷静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彦泽,第一次出缓冲区感觉如何?小心脏是不是要跳出来了?淡定点,实在不行喊救命,不会笑你。”
又是一个声音,贺衍不知道是谁。
黎彦泽都知道,是死在他面前的那些前辈,在记录里只是个数据和名字,但记忆里他们每个都鲜活。
“别乱放枪,现在打红了眼,待会打算上去咬死污染物?”
贺一弘的声音,贺衍还不知道,只是本能地一皱眉。黎彦泽的手紧了一瞬。
鲜血如雨般散落,他们牵制住污染物的行动,贺一弘拎着他向后隐蔽。黎彦泽浑身发抖,双眼赤红,但他们不能暴露,不能动,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死去。
因为他们是底牌,不能提前暴露。
“你在找我……我也在找你。”贺一弘的声音,但是听着有种怪异的腔调。
黎彦泽轻笑了一声,按住了通话键:“因为被我切下来的半个核心?”
“污染物也会觉得疼吗?真是惊奇。”
“黎……彦……泽,这么多年,你疼吗?”
“击毙我……这是命令。”
贺衍忍不住站到黎彦泽身边,黎彦泽深吸了一口气,以为贺衍是怕了,伸手拍了两下他,贺衍却反手一捏他的手掌。
“躲躲藏藏,你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吧。”
“请进……”
通话切断,黎彦泽迅速研判,接通基地信号,同时让贺衍和禾玉继续尝试联络B队。
“已确认,S+有类人智慧,能理解语言,能进行思考反思,具有战术研判思维,习得基本仪器用法。”
黎彦泽看了一眼坐标:“请求火力支援待命。”
“先找到B队,才能火力覆盖。”黎彦泽大致也猜到他们还联系不上。
贺衍忍不住问:“它是故意的?它知道会有火力覆盖?”
黎彦泽一边架枪率先进入浓雾,一边笑了一声:“九成是对的,奖励你一朵小红花。”
禾玉忍不住叹了一声:“那它会把他们藏起来,还是直接杀了?”
手臂上能显示他们每个人的生命体征,B队目前没有阵亡。禾玉这么问,更想说的还是S+的智慧程度能到多少。
前一种藏起来是说明它不仅有智慧,还能称得上聪明。它知道要利用筹码,会权衡他们的战术心理和取舍标准。
直接杀了反而是一种智慧不够的表现。这说明它只是学了皮毛,只有野兽的本能。
“隐蔽!”
黎彦泽侧身隐蔽,贺衍和禾玉也感觉到了不对,立刻隐藏起来。
几梭子弹飞来,甚至还有消音的狙击枪里飞来的子弹。
“听起来不像是B队。”
黎彦泽听了一会,眉头一跳,沉声提醒他们:“尽量让子弹擦伤你的机会都没有,可能是污染物做的。”
这个组合配置,一个重火力,一个狙击,一个突击,应该还有个在热成像扫描他们的位置。
很熟悉,是基地里特殊行动部常规连队的配置。
黎彦泽看了一眼贺衍和禾玉的位置。
“A1,这子弹是基地制式,实弹,而且看起来像是特殊行动部的配置。”贺衍观察着嵌在里面的子弹。
禾玉听声辩位:“突击手12点方向换3点钟方向,重火力在10点方向没动。”
“他们的战术方式很……传统。”禾玉对战术,战场相当敏锐。
黎彦泽听完略一点头,当即做出决定:“反击,A2和我去端重火力,A3掩护,注意对方很可能有热成像扫描。”
“热……”禾玉和贺衍都惊了一下,他们还是在和污染物打吗?
黎彦泽的声音一直很冷静,那种沉稳可靠的气场,让他们不至于面临这种超出常规太多的情况慌神。
“把他们当成人去看,不管是什么。消灭。明白?”
禾玉的心定了,低声:“是!”
贺衍和黎彦泽交替前进,禾玉掩护,黎彦泽都是放心的,这个姑娘的成绩相当亮眼。
当初选人时,黎彦泽也是参考了专长配置和成绩排名的。
“A2,隐蔽,我掩护。”
贺衍当即撤离他身后,黎彦泽往他反方向去,换弹夹根据听到的点位射击。雾气太浓,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他们根本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
但子弹的方位不会有错。
黎彦泽放手让贺衍去直面未知和危险,手臂上的检测仪报警,他的R值已经在往上升了。
黎彦泽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很快,耳麦里传来贺衍的声音。“重火力点已解决。”
贺衍向他跑过来,靠过来汇报:“看起来是人,穿着特殊作战部的作战服,但是R减子弹命中有灼烧反应。”
黎彦泽和他继续绕后,突然一梭子弹擦着他们过来。
他们经常和特殊作战部的连队进行切磋。这次还有黎彦泽坐镇,很快狙击手和它的观察员也消灭了。
禾玉被那个突击手缠住了,这个突击手相当难缠。
黎彦泽和贺衍回撤,禾玉面色凝重。
“它……太像人了。”
迷雾之中,只有子弹的火光亮起,突击手摆脱了禾玉的纠缠,去包抄从后方来的黎彦泽和贺衍。
禾玉咬咬牙,摸着迷雾大概的方向去,视野里赫然出现一个端枪的身影。
它完全就是一个人类的模样,禾玉心颤了一下,仅仅犹豫了一瞬就被发现了。
它转过头来,露出一双眼睛来,禾玉挥刀正要挥刀过去,却轻颤了一下,就这一会,对方条件反射地抽刀回击。
禾玉回撤,心脏的蹦跳声充满恐惧和胆寒,那分明是一双人类的眼睛,尖刀下来时,瞳孔都紧缩过一瞬,战术反应也是……
万一,万一他们不是污染物呢?
禾玉被他缠上了,两个人近身短兵相接。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哪个部队的,你……”
“禾玉。”黎彦泽皱眉:“它不会是人。”
黎彦泽猛地过来拉住禾玉,让她避开了刀锋。贺衍抽刀也是犹疑了一瞬,黎彦泽抽刀立刻一刀了结。
禾玉看见它被R减灼烧,满脸的冷汗,沉声道歉:“是我没有服从命令。”
黎彦泽摇摇头,低头处理伤口,用胶带缠住了衣服破口:“近身绞杀和远距离射击是不一样的。你们没杀过人,不可能瞬间跨过那个心理障碍。”
就算是关乐荣他们在这也是一样的结果。
禾玉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东西太像人了……
“它很了解我们的配置,似乎也能清楚我们的心理特点。”
贺衍思索了一会,看向黎彦泽。黎彦泽鼻尖一凉,他摘下面罩,殷红的血液从鼻子里滴下来。
嘀嘀嘀……
黎彦泽擦了一下,自己倒是很淡定。
“不对。”禾玉用匕首戳了两下子弹,竟是软的,刀尖被染黑了。
“这不是子弹!”禾玉看向黎彦泽。
“会不会是……幻觉?”禾玉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又想不到合适的词形容。
贺衍皱眉:“拟态?”
黎彦泽没说话,只稍作让他们修整,继续联络B队,往前继续深入。
林子里越来越静谧,没多久,他们手臂上的R值浮动。
前方竟然已经有枪声,他们向前看,是B队的几人在前面。
黎彦泽按住耳麦:“B1,报告你们的情况,汇报坐标。”
前面的关乐荣按了一下耳麦,黎彦泽耳麦里电流声一响,传来关乐荣的声音。
“B队正在交火。”
贺衍看了一眼坐标,没有任何问题。禾玉却直觉不对劲,说不上来,看向黎彦泽。
黎彦泽没有急着过去,看向禾玉:“你觉得有问题?”
禾玉点头。黎彦泽赞许地一笑:“那就更得过去了。”
黎彦泽按住耳麦:“A队就位,绕后协助你们。”
几人绕了一圈摸到后方,竟然又看见关乐荣他们。
“B队和B队在打……哪个是真的,或者都不是真的。”
贺衍冷声总结。
这反而是一种好事,一旦一个有智慧的S+污染物搞出这么多花样,只能说明——
它的本体已经不堪一击。
它用智慧研判出,正面对上他们,自己已经没了胜算。
这时,这边的关乐荣看见他们,反而开始向他们攻击。
贺衍和禾玉下意识要反击,黎彦泽伸手把他们两个都按了下来。
“你们掩护。”
贺衍和禾玉立刻吸引暗处的B2、B3注意,给黎彦泽争取时间。
黎彦泽卸了一些配件,出手很快,利用很低的可见度藏身,反手卸下关乐荣的胳膊,枪甩出去,黎彦泽和他缠斗了一会,抵住了他的咽喉。
黎彦泽却没有动手,揭开了他的眼镜,看见他发直的眼睛,瞳孔是散的。
黎彦泽反手绑住关乐荣,拖着他就近躲藏。他取出临行前给自己准备的抗红剂,毫不犹豫地对着他的脖颈扎进去注射。
黎彦泽看着表盘,读秒,贺衍慢慢靠过来,看见黎彦泽竟然把自己的药剂给别人注射。
“你只有三支。你做什么!”
黎彦泽捏了他一下,贺衍火气消了大半,却还是不爽。
“怎么回事?!”关乐荣眼神逐渐聚焦,三十秒整。
黎彦泽心里有数了,看向贺衍:“药剂有用。”
关乐荣清醒过来了,反应很快,立刻用耳麦下命令。他们还真停火了,禾玉靠过来。
“还真是幻觉?”
很快B2、B3摸了过来,贺衍和禾玉早有准备,擒拿住,注射了药剂。
他们都清醒了过来。
此时浓雾却渐渐散去了。
“下雨了?”
黎彦泽和贺衍这次同时开了后背的防护伞。
红雨落下,局域内R值急剧上升。
贺衍脸沉了下来,看向黎彦泽。
“它故意的,这是冲你来的。”
黎彦泽没说话,鲜血一滴一滴往下砸,贺衍走到他身边拉下他的面罩,看见他鼻腔和嘴角在溢出鲜血,紧紧闭着眼睛。
看来S+就是知道黎彦泽的身体状况,然后故意把抗红剂骗完,紧接着提高区域R值,引发他的恶化。
这时候他们也都明白了,但这太不可思议了,它怎么会进化到这种程度?
迷雾完全散开,鲜红的雨滴坠下,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棵巨大树木。
它的枝干藤条,树叶都在颤动蠕动,树干远看粗糙有很多不规则瘤子。仔细看去,却能看到它的树干竟是无数个人的躯干组成的。
正中间的一个头缓缓抬起,竟是贺一弘的脸。
“真高兴再看到你。”
它的神情简直太像活人了,那语气和咬字已经完全流畅,像贺一弘。
正面中间裂开了一条缝,里面半颗小小的心脏只剩了一半,是个带着灼烧痕迹的切口。
贺衍攥紧了黎彦泽的手,黎彦泽呛咳出一口血,猛地闭上眼睛。
他一睁开眼就是贺一弘那张含着浓浓不甘和怨恨的脸,但他坚定地在对黎彦泽说。
“击毙我,击毙我……”
黎彦泽却仿佛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深陷其中,一半冷静判断。
他猛地推开贺衍,晃了两下,贺衍错愕地看着他。
关乐荣却好像猜到了什么,脸色瞬间白了。
黎彦泽的眼睛充血,长直的睫毛被眼里流出的鲜血沾湿,粘成一缕一缕的。“总指挥权移交B1。”
“R值上升至70%,立刻击毙我。”
黎彦泽的声音始终很稳很冷,却尾音轻颤。原来是这样的感觉,黎彦泽眼前一半是贺衍震颤又充满恐惧的眼睛,一半是贺一弘抖着唇的恐惧神情。
冥冥中像个轮回。
“这是命令。”黎彦泽看着贺衍,伸手卸掉所有的枪械,只留一柄长刀。
说话间,树上不断往下掉着黑色的人形怪物。
黎彦泽握紧了长刀,背过身去,面对着从上面那些东西的攻势。
“执行命令!”
听到这声,他们才如梦初醒一般。出发前,关乐荣和黎彦泽就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一切都还在计划内,但真走到这一步,每个人第一反应都还是彷徨无措。
谁都没想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贺衍,贺衍已经拉上了面罩和眼镜,收起伞,开始架枪瞄准那颗该死的假树。
黎彦泽直接拎着一把长刀,直直向那颗树跑去。转刀,反手,正手,S+忍不住发出声音:“你和他们印象中的不一样了。”
话音刚落,贺衍几发子弹正中贺一弘那张脸上,那树却像是吞吃什么糖果一样,树干蠕动,恢复正常。
嘀嘀……
所有人的检测仪器上都能同步黎彦泽的R值水平,超过55%就开始全队预警。
贺衍思索着目前的情况,一边躲避着抽过来的黑色枝条和粘液。
两次机会,他们必须快。只要够快,就还来得急。
关乐荣下命令,他们吸引了正面攻击,他们必须把浓缩弹送进核心附近,否则也是浪费。
禾玉保护数据分析的夏桐,夏桐扫描着整个S+的数据上传,不断搜索着核心位置。
丁曼和关乐荣不断试探着位置。
S+的注意力大部分都吸引在黎彦泽身上,当年那一刀,让它从只有动物本能记到现在。
他吸收了那么多血肉养分,提取他们的记忆,进化出这样的智慧。从他们的记忆力,它学了很多。
知道自己的虚弱和独一无二,也明白了,人类的脆弱。
“放弃抵抗吧,我能闻到你躯壳的崩溃味道,不如融入我的血肉,让你的记忆永存。”
它不耐烦地抖动两下,飞快射出黑色的子弹一样的东西,正中夏桐的扫描器,丁曼后背一凉,那东西几乎是擦着过去的。
夏桐的手被碎片洞穿了,硬是没有吭声,反而冷静地按住耳麦:“扫到了,在正中偏下的树干中间。”
“它里面是空心的,但似乎它会转移核心。”
黎彦泽切开面前冲过来的人性污染物,灼烧的痕迹伴着血腥气,他们都“遵从命令”,但全都在架枪清扫黎彦泽身边的污染物,尤其是贺衍。
“它会转移核心,上一次,它就转移了。它的根也可以移动。”
黎彦泽吐出鲜血,他现在R值太高,不能和他们待在一起,不如发挥最后一点价值。
脑海里炸开一样,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拽着沉溺在眼前的记忆里,脑海里的疼痛就会变得轻飘飘地。
关乐荣沉声布置行动:“A2,B2,集中火力切开它的防御,A3、B3,掩护我安放炸弹。”
夏桐扫描过,S+内是空心的,说明集中火力是可以打个豁口的。
关乐荣一路摸过去,火力集中,他没有被注意到。准确投掷范围必须更近一点才行,关乐荣额头上出了汗。
“A2,洞穿它的躯干。”
贺衍的战术眼镜同步了扫描结果,手里已经换上了弹药,他一扣动扳机,树干上立刻被洞穿了。
关乐荣毫不犹疑,起身投掷。
从角度来看,会很准。
当一声,所有人都看见黎彦泽拔刀挑了一下,浓缩弹瞬间一偏,落在根系上。
轰得一声,S+半个树干被炸开了,根系炸断了。
半颗核心安然吊在那。
所有人错愕地看着低着头的黎彦泽,他抬起头,转过身来,双眼平直地看着前方,刀刃一翻,直直冲向赶过来的贺衍。
嘀嘀嘀……
“69%”
贺衍摸向腰际的长刀,低声喊:“黎彦泽,是我。”
他似乎是听声辩位,刀光一闪,贺衍猛地一躲,手背一道血痕。和训练室那晚一样,他连抽刀的机会都没有。
黎彦泽抬起头,眼睛流下了鲜血:“你是贺一弘的儿子?”
“你和他一样拥有顽劣的基因。”
“不像他。”黎彦泽对他一笑,像是之前扮作温柔好家长那样,伸手摸摸自己的脸。
“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他还在,只不过睡着了。”
贺衍告诉自己要冷静,捏着刀柄的手却一直在发颤。
“怎么样,你们要按他说的,击毙吗?”
黎彦泽突然低下头,又突然抬头直直对向贺衍:“你最不舍得,是不是?”
黎彦泽歪着头一笑,声音轻柔:“我很喜欢你……”
他没说完,贺衍就抽刀,他却更快,刀刃相撞又分开。贺衍胸膛急促起伏,双眼赤红。
黎彦泽突然撤了刀,向前一步,让刀刃抵住自己的咽喉,他笑着看贺衍。
“执行命令吧?”
贺衍的手骨节用力到咯吱咯吱的,眉眼阴戾。
黎彦泽扯后举起手朝着他们的方向敞开胸膛:“执行命令啊。”
关乐荣低头按住耳麦:“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妄动。”
黎彦泽按住耳麦:“嗯……我听见了,真好。”
黎彦泽就那么扔掉了手里的长刀,转身一步一步走回树下。
贺衍亦步亦趋地往前走,黎彦泽转身掐住他的咽喉。
“别跟过来,找死?”
贺衍却反捏住他的手腕:“你既然能看见他的记忆,就应该知道,我就不是个听话的乖孩子。”
黎彦泽又笑笑,松手,转身继续往前走。
S+拥有记忆,拥有智慧,它以人类为蓝本,人类的劣根性它自然也有。
贺衍就那样一步一步跟着黎彦泽走到树下,黎彦泽伸手触碰树干,正上方就是贺一弘的头。
“好儿子,一起团聚吧?”
贺一弘神色异常冷静,对着它竖了个中指。
黎彦泽半个手臂陷进了树干内,贺衍扔掉长刀,就像是自找死路一样,紧紧拉住了黎彦泽的手。
“你也要加入?”
黎彦泽轻眨了一下眼,一滴鲜血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贺衍伸出手擦干净了,眼神一瞬间很温柔,很珍惜。
黎彦泽嗤笑一声,转头过去,炸空的树干能看见他的手渐渐碰触到那半颗核心。
“就用你弥补我这半颗核……”
下一瞬,那只修长白皙的手突然捏住了那仅剩的半颗核心,另只手穿过镂空的地方插进去了R减浓缩弹。
黑色的汁液往下滴,炸弹嵌了进去。
“你在做什么?!”
下一瞬,关乐荣开口:“3秒。”
贺衍拦腰抱起黎彦泽,头也不回地狂奔,黎彦泽低头抱了一下贺衍。
“70%”
轰地一声,红色烟雾升腾,这颗明显比刚刚那颗当量要高,气流将周围所有的东西都掀翻了。
黎彦泽转头看了一眼,猛地撞了一把贺衍,两个人都摔了出去。
爆炸平息,只剩一棵干枯的树干,黑色汁液飞溅出去。
黎彦泽就躺在他的不远处,贺衍头晕,被轰鸣声震得发晕,不远处的队友们大部分都晕着。
贺衍立刻爬起来,抱起黎彦泽,耳边的一切他都听不清,眼前很花。他尝试抱起来,却腿一软。
黎彦泽似乎睁开眼了,眯着眼冲他露出一个熟悉的坏笑。
贺衍要再抱他,黎彦泽却伸出那只干净的手揪住他的领子往下。
“背……背我。”
贺衍听得不真切,转身蹲下来,等着黎彦泽趴上来。
贺衍低头扫过屏幕,黎彦泽的名字一直在标红报警。
“已超过70%,立刻执行……”贺衍拔了仪器,随手像是扔垃圾一样扔掉了。
黎彦泽侧头靠在他肩膀上,轻轻的气息吹得他脖颈发痒,贺衍歪头蹭了一下。
贺衍背起他,没有看向其他人,禾玉坐起来看着贺衍,要喊他:“贺……”关乐荣被炸得耳朵在流血,对禾玉摆摆手。
贺衍背着他往前走,黎彦泽的双手垂着,很安静地闭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
“去哪?”
“回家。”贺衍语气很冷静,手臂颠了一下他。
黎彦泽用胳膊勾了一下他的脖子,很小心地不用手碰到贺衍。
“我以为你要带着我逃跑。”
黎彦泽还在笑,贺衍却平静地回答:“不可以吗?”
黎彦泽垂着头:“可以……都可以。”
雾气早散了,原来这片树林很小,走出就是草地,迎面就是太阳。只可惜并不是黎明,只是夕阳。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被完全控制住的。”黎彦泽说话的声音小了,随意一阵风就能扯碎。
“你老是冲我眨眼。我就知道了。”贺衍抓紧黎彦泽。“自己男朋友,当然能认出来。”
“关乐荣怎么也知道,你和他很有默契吗?”贺衍说完没听见黎彦泽回答。
很久之后,黎彦泽才说话:“和你……才最有……默契。”
“我困了,小衍……让我睡会。”
贺衍嘴唇动了两下,抿唇:“不可以……你凭什么睡……还没到家。”
黎彦泽笑了一下:“好。”
“戒指……”黎彦泽轻声呓语一般。
贺衍站住了,低着头站了很久,最后拽出脖子上挂着的戒指。
“左手无名指。”贺衍低声说着,将戒指推进去,黎彦泽惊醒一般,右手躲了一下,左手蜷了起来,戒指戴在指根严丝合缝。
【防火墙已启用】
“07-05,已回收,恭喜你。”
黎彦泽清醒了一瞬,猛地睁开眼,看见手上的素圈戒指。
陌生的记忆碎片像是玻璃碎片割破皮肤,黎彦泽猛地贴在贺衍耳侧,深呼吸一瞬,大量的鲜血呛咳出来。
“贺衍……”黎彦泽却抓不住那些碎片的记忆,却能感觉到靠在他身上的安心。
“明天……不吃番茄罐头了……好不好?”
贺衍没有回答,只是侧头贴在他脸颊边,感觉到他清浅的呼吸渐渐弱下来。
“好,你不喜欢,就不要。”
贺衍看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
黎明照样会到来,但是他永远不会再有黎明了。
“自动脱离程序已启动。”
第154章 污染(He if线)日常向 反正我们……
“长官好。”
一群穿着预备生制服的年轻人列队跑步前进, 站在最前的领队看见迎面走过来的身影愣了一下,立刻站住敬礼问好。
跑步的队列里,不少人扭头好奇去看, 脚步不能停,只能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 手里拿着军帽往前走,另只手拎着个大保温桶。
“那个就是贺长官?”有人好奇地扭头去看, 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怎么会来这边?”
“你傻啊,你也不想想我们总教是谁。”
“那几个!列队里还敢说话,加跑十圈!”
夕阳西下, 橙黄的太阳光模糊了光影, 里面的人撑着下巴在看着什么, 额发和侧脸看起来毛茸茸的。
那人猛地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口没进来的人, 笑眼盈盈,轻啧一声。
“又是番茄?”
贺衍走了进来, 拎着保温桶放在他面前,
低头拧开盖子,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拿出来, 摆在他面前。
“对身体好, 必须吃。”
贺衍穿的军装制式和黎彦泽曾经一样, 他眉眼已经完全长开,看不出一点曾经青涩张狂的样子。
“胆子真是肥了,都敢命令我了。”
黎彦泽抱着手臂, 笑着看着贺衍。他现在成了人人敬畏的贺长官,跟他不同,贺衍走的路线完全是强硬的路线。
什么希望,什么配合宣传, 他一率都当狗屁。私生活更是为人诟病,大逆不道地硬是和黎长官结婚了。
消息传开,不少“知情人士”都透露,他们可怜的黎长官完全是被强|迫的,现在退居二线,被他捂在家里,一点面都不让露。
黎彦泽伸手,贺衍就自然地单膝跪在地上,仔细给他擦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很亮,紧紧箍住了他修长的手指,宣告他的心有所属。
“你真是应该来看看这批预备生,一个赛一个刺头。”黎彦泽往旁边挪了一点,拍拍身边的位置。
两个长官挤在一起,在外面说一不二的贺长官把帽子一搭,低头粘人地靠在他身上,手臂环住黎彦泽的腰。
“但你看起来很喜欢他们,几天没回家了?”
贺衍的怨气冲鼻,黎彦泽瞥了他不高兴的小表情,什么话也没说,低头吃饭。
一副思索转移话题的模样。
“黎彦泽。”贺衍手一紧,低声喊他。
“啊啊啊,最近忙,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全番茄的菜色确实能看出贺长官心情不佳,黎彦泽不得不先哄哄人。
“你也是预备生过来的,前几天事很多的。”
贺衍显然心思不在话题上,眼睛从他的下巴移到唇上,越贴越近,黎彦泽快被挤下去了。
黎彦泽啧声,放下手里的餐具,转头看他一会,伸手捏住他的耳朵一拧,最后还是主动偏头凑过去贴上他的唇瓣,亲昵交换一个温柔的吻。
“今天就回家。”
贺衍的脸色转晴,手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稍稍躬身,甚至笑了一下。
像是被拴了根绳子在黎彦泽身上,贺衍凑在他脸侧,黎彦泽要远一点,他就要往前一点。
“明天想吃什么?不吃番茄了,吃点你喜欢的。”
黎彦泽看他那个表情就知道是心情又好了,笑着摇摇头拍他的脑袋。
“明天后天都请假吧?教官那么多,少你一两天就不能过了?实在不行,我把禾玉和康恒调过来帮你管。”
黎彦泽踹他一脚。“你话那么多?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夜风轻柔,每届预备生来,军区里就会很热闹,傍晚能看见下训的小朋友去食堂抢饭吃。
黎彦泽和贺衍并肩往外走,抢饭的都要慢下脚步偷偷看他们。
贺衍在人前一向是冷冰冰的,甚至面无表情看过去时,有种命令式的压迫感,大多新兵都怕他,老兵更是暗地里骂他。
这家伙把黎彦泽达成共识的粗暴方式学了个十成十,甚至发扬光大,又学不会黎彦泽的独一份的温柔。
黎彦泽看向贺衍:“今天你在,都没人过来跟我说话了。”
贺衍抬眼精准扫过那些明里暗里的眼神,又看向黎彦泽:“跟他们有什么好说的?你少和他们说话。”
黎彦泽抬腿就是一脚踹过去,不少人嘶了一声。
“黎长官好!”
几个半大小子勾肩搭背地走过来,笑嘻嘻地和黎彦泽打招呼。
“明天的格斗课是黎长官给我们上吗?”
黎彦泽一点头,精准地叫出他们几个的编号,又多嘱咐了两句。贺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几个预备生,耐心地等着黎彦泽想起他。
“你还记得你那时候怎么对我的?第一天上来就扣了我二十分。”贺衍揽住黎彦泽的腰。
“小气。”黎彦泽敷衍地一拍他的脑袋。
黎彦泽知道他记仇,心眼针尖大都是抬举他,但现在还没想到,这个醋他能吃到现在。
黎彦泽坐在小电驴后座,贺衍坐在前面。黎彦泽已经很久没有骑车带他了,难为这辆小破车能坚持到现在。
黎彦泽拍拍小电驴的车垫,转身先进了房门,贺衍停好了,站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
门刚推开,黎彦泽眉梢一动,闪身一躲,借着模糊的光源,看见贺衍放下帽子,解开领口的风纪扣,眼神黑亮黑亮的。
黎彦泽面对着他,背过手向后一靠关上门。他们都心知肚明,贺衍刚刚从背后“偷袭”没成。
“想切磋切磋?”
黎彦泽轻笑,一挑眉,脸上那种松弛温柔的神情收敛,贺衍看得耳根都烧起来了。
贺衍率先接近,伸手去抓黎彦泽的手臂,黎彦泽站在原地,抬手去反钳制住他的手腕,贺衍去绊倒黎彦泽,顺势搂他的腰。
黎彦泽轻而易举地格挡了,却下一秒感觉到贺衍借着黑暗摸到他身后,捏了一把他的臀肉,还蹭了两下。
黎彦泽轻啧一声,低声:“贺衍。”
贺衍拆了黎彦泽的攻势,任他给自己来了不轻不重的一拳,凑过去亲在他的侧脸。
“是,长官什么吩咐?”
黎彦泽正儿八经跟他拆招,贺衍显然是十八禁版,打着打着,硬是挨了黎彦泽一巴掌也要伸手去拨他的衣摆。
“不要脸。”
黎彦泽被缠得不行,衣裳凌乱,露出的胸膛锁骨上明晃晃地留了牙印,被他缠得也有点意动了。
黎彦泽靠在门上,急促地喘着气,抬眼看向贺衍,向他招招手。
贺衍立刻小跑过来,一如往昔地听话。黎彦泽伸手去拧他的耳朵,但他靠在门上垂眼看他,眼角有些泛红,轻声下命令:“亲我。”
贺衍立刻顺着他的背,双手掐住他的腰往上一抱,黎彦泽熟练长腿一勾,贺衍凑近他。
鼻尖蹭着鼻尖,贺衍急切地抱紧他,轻轻咬他的唇瓣,勾着黎彦泽张开唇瓣接纳,入侵搜刮着他要的战利品。
看起来贺衍节节胜利,黎彦泽轻声的短促气音都被碾灭在唇齿间,脸颊眼角都红得有些迷离。
但他的双手就搭在贺衍的脖子上,一只手顺着他剃得平齐的后脑勺,陷在草地一样插入他的发丝间,手指起伏收紧,揪住他后脑勺的头发向后一拔。
贺衍没有露出吃痛的神情,只有没收敛的不餍足,粗重的气息撩在黎彦泽的脖颈和脸侧,炽热撩人。
他们的唇瓣还挨得很近,舌尖还连着一丝未断绝。黎彦泽低头看他的黑色眼睛,过度摩擦成嫣红的唇瓣轻轻吻在他的眉骨、眼睛,顺着高挺的鼻梁,故意亲在他的唇角。
贺衍皱眉,猛地凑前,显然是觉得不够,黎彦泽却向后一扯,让他不能再靠近,只能离他差一线距离。
“你心情不好。”
贺衍一愣,看着他含着水色的眼睛,明明带着训诫意味,却让他总是觉得温柔。
“欲求不满。”贺衍抬眼,仰视着黎彦泽,舔了他的下巴一下。
黎彦泽扇他一下:“坏狗。说实话。”
贺衍不顾被扯着,低头拱在他颈窝,侧头感受他的体温,静静听他的心跳声。
“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没有撑到我带你回基地,你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了。”
黎彦泽听完松开手,逆着他的发茬来回摸着他,安慰似的。
贺衍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猛地抬头看黎彦泽,黎彦泽看他头发被自己揉乱成一团,笑了一下。
黎彦泽揽着他的脖颈,抱紧了他,侧头在他耳边轻声说:“做吧。”
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夜风轻轻,卧室内的旧床咯吱咯吱,一双交叠的手撑在床边。
黎彦泽满脸的汗撑着,颤着手去拉床头的小夜灯,身后有人捣乱,怎么也拽不到那根开关线。
黎彦泽无力地一坠,手指湿淋淋地扒住木质的柜面,带着柜子也一起晃。
很快一只深一号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收回来,贺衍搭在他的颈侧,汗珠随着挨着的皮肤融在一起。
“要开灯?”
贺衍往前一挪,拽开了小夜灯,黎彦泽失控地唔了一声,跌回柔软的枕头间。贺衍猛地一推柜子,本来就开了一半的抽屉掉出来。
啪嗒啪嗒……
里面什么东西掉了出来,黎彦泽趴在床边都看见了,抬腿踹了贺衍一脚。
“什么时候又买的?”
贺衍善解人意,轻咬着他的耳朵:“那以后我不买了,是不是不用戴了?”
黎彦泽不想和他掰扯这事,困顿地钻进被窝里。
第二天,贺衍随意套了件宽松的下裤,赤着精悍的上身,蹲在地上打湿毛巾给黎彦泽擦拭,一边拿着通讯器给汤复年打电话。
“他今天明天都不去军区了,你和若森姐看着训。”
贺衍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哦,他说了,这群预备生刺头多,你们加紧多安排点训练量,让他们没工夫东想西想。”
贺衍把通讯器一丢,看见黎彦泽睁着眼幽幽地看着他。
“怪不得他们都讨厌你。”
今天的贺衍会给所有人好脸色,笑了一下,凑过来亲他的脸颊,冠冕堂皇地说道:“我这也是为他们好。”
“老费和你关叔请吃饭,去不去?”
贺衍难得能和他腻两天,一听到吃饭脸又垮了。
“别不高兴了,忙完这几天我整一周都在家陪你。”黎彦泽伸手捧住他的脸颊,轻声许诺。
“反正我们还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就算暂时分开了,也会再见面的。”
第155章 尘缘1 既然是有缘人,一刀杀了多没意……
死亡的感觉并不好受, 浓烈的哀切不舍恍若刀子一刀一刀直往心上最柔软的地方戳,那种离开最不想离开的人的感觉直让许彦泽恨不得揉碎心脏。
许彦泽却只是平静地睁开眼睛,耳边是机械的系统提示音, 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充满人味的提示音。
他再一次坐起来,摩挲着左手无名指, 好像一场大梦初醒,梦里的人回想起总忍不住心尖发痒到战栗, 但却越想越模糊。
许彦泽能感觉到,小世界遗留在他身上的情绪越来越多,他甚至能记得小世界里的提示音。
“07-05, 已回收……”
回收, 先失去了, 才需要回收。
“我申请立刻继续任务。”许彦泽抬头顺着数据线说着, 他迫切想要知道更多。
每次任务结束都立刻出现的系统却消失了一样,除了意识回拢时几声固定程序的话, 毫无动静。
许彦泽疲惫地揉揉眉心,手搭着睡眠舱边想要躺回去休息一会。突然一双手从背后揽住了他,许彦泽错愕地下意识靠过去。
他转头要看过去, 却被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然后是轻柔的啄吻落在他的脸侧和耳畔。
“齐顾泽?”许彦泽突然想起之前突兀想起的记忆片段, 下意识说出口。
“是。我一直在等你,等了很久。”
许彦泽只觉得这声音很耳熟,低沉和缓, 明明和那个片段里的七号系统声音一模一样,却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你到底是谁?七号主系统?或者说被我谋杀的受害人?”许彦泽忍不住想要在这个怀抱里待久一点,忍不住放松了靠在他身上,低声问他。
许彦泽没什么都没有了, 空白一片的记忆让他甚至失去了对自我的认知,就像是没有站稳的重力,轻飘飘地任人摆布。
但此刻毫无逻辑缘由的放松,让他被人抓着脚拽回了地面。
“齐顾泽就是齐顾泽,你的齐顾泽。”他低声说着:“记得吗?是你取的名字,是你给我的锚点。”
他的话许彦泽听不明白,立刻坏脾气地抓住他的手:“把话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会想起来的。”
只有这句话随着温热的气息还缭绕在耳畔,许彦泽眼前的黑暗褪去,怀抱的力度消失,眼前还是那个纯白的空间。
“醒了?”那个熟悉的含笑声音响起,许彦泽收敛起脸上的异样神色。
“这些世界的任务目标就是七号主系统吧?”
许彦泽早都发觉了,但他选择不多说,免得打草惊蛇。但他隐隐有预感,他就要和他见面了,带着他不该忘的记忆。
“是啊。”他竟然就那么回答了。“你搞坏的,你负责修,有什么问题。”这声音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气。
“像你这样的首席,有小情绪发个疯,一般不舍得把你怎么样。谁叫你闯这么大祸,把主系统都弄分裂了。拼完还得……”
“好了,闲聊到此结束。”
许彦泽静静听着,没有多问,也不奇怪为什么没有继续往下说。
“正在载入07-06:尘缘”
*
春雨在皇都可谓贵如油,可在这山野烂漫的桃溪村却是酥酥软软,一点都不吝啬,远远的青山突兀生了白色雾气,山脚下桃粉点缀,真是可爱至极。
雨丝柔柔绵绵,可到底有点凉意。阡陌小道上来回跑着玩的垂髫小童很快被自家大人揪着耳朵拽回家了。
迫近日暮时分,家家炊烟升起,远远听见几声归鸟鸣叫,偶尔还有清亮的鸣声相和。
“齐公子,都这日头了就莫要上山去了。”白发老翁穿着蓑衣慢悠悠地赶着牛车走,高声冲着前方紫衣身影高喊了一声。
老翁赶着回家,牛车的铃铛泠泠作响,车轱辘嘎吱嘎吱。他没听见那公子的应声,扭头再去看,只看到一小截墨绿色树木掩映下一小截青苔石阶。
哪还能看见那撑着油纸伞的紫衣公子。
山中气候凉,素色油纸伞蹭过草叶,遮挡住这身量高大的公子面容,只能看见一只苍白的手,筋骨绷紧,手腕上一个银环斜垂着。
越往里走,雾气越轻,山中寂静,只有鸟鸣和虫鸣,间或有雨坠绿叶滴答声。
越是幽静,却也越是让人疑心有什么山中精怪。
紫衣公子停住脚步,气喘的声音听着有些闷,也不怪,那只苍白的手,指甲上是透着浅浅的紫绀色。
草木的草汁味伴着凉凉的水汽扑面来,他却敏锐地分辨出一丝血腥气。
素色油纸伞轻转,他离开了青石阶,分叶拂花向更深处走。
树木野花没有人干预,总是长得放肆恣意,白色锦靴踩过一地红花,血腥气更重了。
这公子却全无半点慌乱,一直循着这气味寻找。
红花踩过,紫衣公子停住脚步,白色的鞋面上莫名滴了一滴鲜红血迹。他低头轻叹了一声,素色油纸伞立起,腕间的银环亮了一瞬。
伞面抬起,面前草丛里侧躺着一竹青素衣身影,鲜血斑驳染红了衣衫,任凭雨水润湿了他的衣衫贴在他身上。
墨丝半遮面容,那秀致的身段却像是受伤的青鸟收拢羽毛落难凡间。
那紫衣公子轻笑一声:“倒真让我等来了。”
他抬步上前,收拢衣袖,不急不忙,撩开他的发丝去看他的面容。润白的一张脸,眉毛睫毛浓黑,嘴唇淡色,眉间一点红色的朱砂痣。
“天和二六显尘缘,朱砂青鸾落桃溪。”
紫衣公子低声轻诵念,伸出手指去蹭蹭他眉间的红痣,确认了蹭不掉,才探手去摸他的颈间的跳动。
“谁?”
闭着眼的人应激地半睁开眼,看见一人撑着伞为他挡雨,见他看过来便笑了一下。
迷迷糊糊间,只看见紫衣公子垂下的眼皮褶里藏了一颗小痣,听见他淡声回答。
“有缘人。”
*
再次醒来时,李彦泽发觉自己躺在柔软舒适的床上,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里衣,腰腹上的伤口已经敷草药包扎了起来。
这房间陈设古朴简陋,但十分整洁有致,一眼能看见的柜子都按着长短大小齐整摆好。
“齐公子竟是从山里带回来的?奇了,村里赵二狗可巧也是昨日上山回,竟是没见到这人。”
李彦泽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听着有些口音,但不难听懂。紧接着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响起。
“大概是我与他有缘罢,总归是一条人命。”
“齐公子心善,有什么事,缺什么就知会大家伙。”
“那便谢过了。”他说话不急不缓,听着又是官话,说话文雅,应当是是个书生。
李彦泽轻皱眉,这位齐公子说话间气息却有些不畅。
“兄台总算是醒了。”
李彦泽侧靠着床铺,看见那位齐公子端着碗草药推门进来,悄声观察着这位救命恩人。
“多谢公子相救。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他端着药不急不缓地走来,将药放在他手边,坐在塌边看了看他的脸色才又笑笑回答。
“姓齐,名佑微。谈不上搭救,你我有缘而已。”
这公子长相俊美儒雅,见人三分笑,凤眼薄唇却看着一点锋芒也无,垂眼看着他,眼皮褶里的小痣明晰。李彦泽看着觉得莫名亲切。
“山野里没什么郎中,只知道些止血养身的草药,你莫要嫌弃。”
齐佑微一身紫色素衣,指尖还有残留的草药味道,想必是亲力亲为照顾了他很久。
李彦泽喝尽了药,立刻摇摇头,扶着床榻向他作揖再拜。
齐佑微却抬手扶住了他的手臂,叹了口气:“说这些并非是让兄台言谢,只想你好好将养。”
他凑近了李彦泽,身上淡淡的药味传来,手指还有些凉。李彦泽明了,齐佑微想来身体也不好,常年吃药的。
“还未请教兄台何故山中遇险?这山草木旺盛,却并无太多猛禽。”
李彦泽沉吟了一下,而后看向齐佑微:“个中实情,怕是说了齐兄也不信。”
齐佑微明显一顿,抬眉看向李彦泽,又好脾性地笑笑:“兄台但说无妨。”
“在下名唤李彦泽,青鸾山修士,此番奉师命入世探明各地邪魔作祟缘由。行至此处察觉到大魔气息,恶战一番后负伤昏在山中,幸得兄台相救。”
李彦泽眼神不躲闪,坦率地将底透完了,看着齐佑微发愣的眼睛有些羞赧的一抿唇。
“算了,齐兄便当我胡言乱语了一番。”
齐佑微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笑了一下,只是眼里还有些错愕。
李彦泽早知道会这样,但他根本不会扯谎,除了这样说,不知道还能怎么和齐佑微说。
“我信,呃,我信。”齐佑微笑了一下,很快接上话茬。
“那便好。”李彦泽眼睛一亮,看着齐佑微,满脸的惊喜。他听不懂齐佑微那种奇怪的语气,只知道齐佑微说信。
“齐兄放心,那大魔已被我斩杀。不会再为祸。”
李彦泽怕他担心,看着齐佑微,一脸诚恳。
齐佑微静默了一会,点点头,最后只说:“我放心。”
房门合上,齐佑微看见李彦泽乖乖躺回床上,捂着腰腹转身向外闭眼就睡,一点警惕之色都无。
齐佑微手指无意识捻了一下,李彦泽看着不过十八九,眼睛圆挑猫儿一样,五官秀致,脸颊边有点鼓起的脸肉,眉间一点红痣。
看着该是个聪慧的,怎么一睁开眼看人时,让人一眼便能看透思绪。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稚拙生嫩得很。
“竟是个好骗的蠢人。”
齐佑微咋舌,说这话时仍是唇角含笑,一派温雅无害,嘴里的话却谈不上友善。
齐佑微腕间银环一亮,他垂眸,伸手搭在其上。灵光大盛,银环竟是变化成了一把精巧的匕首。
匕首悬在空中,转了一圈猛地要飞向屋里,刀尖直直要刺向熟睡的少年人胸口。
齐佑微不急不缓推门进屋,伸手握住银色匕首,眉一抬,手里的匕首晃动不断,直直带动他的手要刺向李彦泽的胸口。
齐佑微平静地看着李彦泽,一双眼睛看人真是澄澈勾人,干净地想让人弄脏。
齐佑微看着苍白病弱,但握住那嗡鸣的匕首却很稳,手掌青筋绷起,悬在胸口又收回手里,重新变成银环在腕间。
他伸手轻点在李彦泽眉间的朱砂痣上。
“既然是有缘人,一刀杀了多没意思。”
第156章 尘缘2 有缘人给他的一线转机
桃溪村在山谷中, 正如名字,有山溪有桃花。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这里的村民的写照。
李彦泽打了束膊, 青丝高竖起了马尾,一手提个装满了水的大木桶, 面色平静地往回走。
“这后生可真有劲。”
坐在田垄边的老人惊呆了,看着李彦泽毫不吃力的样子, 两个满水的大木桶有半人高,他还不挑个扁担……
“冯伯,你早!”
李彦泽转过头看向田垄, 高声和他打招呼, 声音清亮, 一点喘气费力的感觉都没有, 听着像是山溪迸溅在发亮的青石上,动听干脆。
“哎哎, 你早。你伤没好透,别累着了!”
李彦泽脚步不停,一边应声一边认真回答:“一点都不累!”
齐佑微在前院, 院门是草篱笆最多起个划地盘的作用, 矮的只到齐佑微腰间, 他批着紫色素衣,散着发揣手看向那个脸颊沁粉,神采奕奕的少年人。
真是有力气。
齐佑微面上没有笑容, 抬眼看着他一路走一路打招呼。李彦泽身后还跟了一群小童,一大早叽叽喳喳,根本看不出来前天这人还倒在血泊里不省人事。
身子骨好就是这样,哪怕被作弄到最后一口气, 给一点活路就又精神抖擞了。
胸口一阵闷痛,齐佑微皱眉扶住心口闷声咳着,他就近扶着小木桌坐下,缓了很久才回过气。
这样折腾一次,手脚的力气就泄了大半,齐佑微低头下意识捏紧腕间的银环,凤眼凝滞,一丝阴戾的神色悄声流露。
“我打水回来……你怎么了?”
李彦泽步履轻松怡然,勾开了院门先放下水桶在大缸旁,转头同齐佑微打招呼,却只看见他半蜷着的姿态。
李彦泽凑过来,只见齐佑微隐忍着痛苦,还歉意地向他笑着,脸色发青。
“不要紧,老毛病,缓过去就好了。”
李彦泽不是第一次见他这样了,但这是第一次凑过来了。前两天,每每齐佑微不舒服就会避开他,李彦泽猜他是不愿向外人流露出脆弱的情态。
“我能做什么让你好些吗?”
李彦泽有些手足无措,齐佑微身上半点灵气也无,是个凡人根骨,他不敢随意注入灵力舒缓。
齐佑微只摇头,看着他一笑,缓缓放下手:“没事了,不用管我。”他下意识将手臂搭在两人之间的木桌旁,笑容仍是那样温雅,却明显有疏离的姿态。
李彦泽担忧地看他两眼,唇瓣一抿,只得又嘱咐两句,转身先把水缸装满了。齐佑微坐在院子里,看着他熟练地拿着各种工具收拾院里院外。
一身竹青素衣翻飞,因为打了束膊,小臂露了出来,象牙白的皮肤,手臂线条结实流畅。他看着像个世家少爷,但干活倒是又利索又快,一身精力使不完一样。
很快眼前就没活干了,齐佑微看着他洗净了手,放下束膊向他走来,才猛地回过神,他竟是就坐在这里看李彦泽看了快一上午……
“你那伤还没好全,倒是叫你劳累了。”
齐佑微歉然一笑,凤眼却微敛没什么笑意。李彦泽觉得没什么,倒了两杯茶,拿过自己那杯就喝。
“早都不流血了,我伤好得快,你莫要担心。”
李彦泽也一笑,只是他一笑就是全然真诚地在笑,圆挑的眼睛在笑,嘴角,脸颊都在笑着。
“齐兄,其实我虽修道,但也颇通医术。你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帮你把把脉?”
李彦泽只有不自在时才会说得这样“正式”,说着话的时候,小心翼翼的神态一目了然。
齐佑微抬眼看着他那双山溪一样清澈明亮的眼睛,那颗孱弱的心脏除了疼痛和疲倦本不该有别的动静,此刻竟是莫名一颤。
齐佑微淡笑,伸出手来,手却悬着没有放在木桌上。
李彦泽喜出望外,立刻用袖子擦擦本就干净的桌面,又搓热手给他把脉。
自古以来医道不分家,李彦泽算不得通,但相比大部分的凡人大夫还是要好上一大截的,寻常的暗疾沉疴不可能把不出来。
但他此时竟把不出来问题?
李彦泽的疑惑和为难都写在他脸上了,齐佑微扫过一眼没有多说,只安静等着他把完脉象。
李彦泽又换了齐佑微另只手,闭上眼沉心静气诊脉,这脉象强劲有力,不仅没有任何问题,反而像是常年习武之人的脉象,应该十分康健才对。
他闭着眼,齐佑微脸上就没什么表情,甚至看着有些冰冷和讥诮。
李彦泽深吸一口气,分出一丝微小的金色灵力来,这缕灵力丝绵细小,却同它主人一样,灵动活泼。
齐佑微冷眼看着那丝金色的灵力从李彦泽眉心分出,朱砂痣红艳,金色的灵力悬空轻盈一摆,亲昵地挠了一下李彦泽的鼻尖,而后飞到齐佑微眼前。
灵力轻勾他的发丝,左右摆了一下,而后才轻轻飞入他的心口。
齐佑微的眼神瞬间警惕,但很快心口蔓延出温暖而舒适的感觉,心脏酥麻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眉头微动,手指轻颤。
李彦泽吐出一口气,那缕金色的灵力很快飞出,嗖得回到他的识海。齐佑微下意识去捏那缕灵力,却只抓了空。
“奇了,你的心疾不像寻常病痛,怎么反倒像和术法有关?”
李彦泽下意识去捏腮边的碎发,沉思了一会,又站起身围着齐佑微转了一圈,突然伸手在他的大臂上捏了一把。
齐佑微眉头一跳,李彦泽松了手却还像是有手指捏着摩挲,他控制住自己没有出手。
“啊,对。”李彦泽一拍手,走到他面前,躬身低头凑到他面前,那双漂亮的眼睛就那么仔细地看着齐佑微的脸。
“你是个凡人无疑,没有修道的法力,又有心疾,按理说你不可能习武,不会锻炼出这样的精壮的体格。但你偏偏有……”
齐佑微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香气,是种清新的草叶味道。
“脸颊苍白,眼睑稍泛青,呼吸沉滞,唇色,指甲都有紫绀色。的确是心疾啊?”
李彦泽单纯地在仔细望闻问切,抓着头发坐了回去,疑惑地看着齐佑微。
“你没说错,我虽有心疾却一直能使些拳脚。至于什么道法我就不懂了。”
齐佑微慢条斯理地说着,似乎并不失望李彦泽看不出什么。
“别挂心了。早年无论是医师还是道士和尚,能看的看了一个遍,都束手无策,断定我活不过三十,除非……”
李彦泽皱起眉头,担忧地看着他,听他还有个除非,立刻反问:“除非什么?”
“除非等来一个有缘人,为我带来一丝转机。”
齐佑微转头看着李彦泽,看他沉思,犹疑着问。
“那有缘人会是……我吗?”
齐佑微一笑,摇摇头:“不知道。也许是他们诓我,好让我不至于一气之下不给他们诊金了,吊着我一口心气苟活到如今。”
他缓缓斟茶一杯,简单的动作让他来就有种文雅,姿态半点没有伺候的感觉,倒有种浑然天成的贵气。
“人事浮沉,命运难料,生死看淡些为好。你莫要放心上。”齐佑微轻叹一声,将茶杯推向了李彦泽。
清风吹动他的额发,倒真是一派淡泊生死的气度。
李彦泽心不在焉地接过茶杯,一口气喝完了茶水,茶水他品不出好坏,只觉得都苦,一向是倒得快。
“你说得对。命运难料。”李彦泽突然又从那种低迷的气氛摆脱出来,笑着看着齐佑微。
“万一他们说的是真的呢,你不一定会死。”
李彦泽说完伸手一拍他的肩膀,转身风风火火地跑回房间里。
齐佑微没有拦,只是冷淡地看着他跑回屋子里去,伸手掸掸肩膀。
“不一定会死?”齐佑微低头看着碧绿的茶水轻轻晃动,轻声呢喃,口气却森冷。
“都找到你了,我怎么会死。”
小院里春风轻柔,忽然吹来一片竹叶就要落在齐佑微面前的桌案上,他伸手捏住,竹叶变成一张纸签。
齐佑微展开,纸背透出依稀墨迹,只能看清太子殿下这四字。
*
屋里的李彦泽正闭着眼打坐,周身凝滞的灵力不走经脉了,李彦泽急的满头汗。
不过内视识海,李彦泽能看见识海正中光华流转的金丹,源源不断地金色灵力活跃着。
李彦泽放下心来,灵力还充沛着。但这有灵力却使不出来,没法给师门传讯,也不好用法术了。
李彦泽盘腿坐在榻上,掰着手指思索,首先排除有人下药,也没有进入阵法,他也没乱吃什么丹药灵草……
那就是他伤还没好?
李彦泽安心了,掀开衣摆,看那伤口的情况,高阶魔物还是有点本事的,这伤口至少还要半个月。
对于凡人来说不可想象,但对于他这个生而有金丹的修道人来说,可就慢得很了。
李彦泽撑着脸思索了一会齐佑微的事,心情有些郁郁。
他那样善良的一个书生,还救了自己的命,性情脾气那样温柔平和,竟是有那样的病症。
是的,凡人只看是心疾,但李彦泽知道那是什么,只是不好说出口。
天缺。
有他这样生来就有金丹的人,就有生来心府残缺的人。
天缺恰恰是:他本该长成万中无一的根骨,却有人在他还在胎里时施了符咒,使得这本该是天才的人偏偏心脉有损,不仅是无法入道,更会早逝。
这样的人往往十分聪慧,心思深沉,脾气阴戾暴躁。但这病症心绪不能起波澜,稍稍激动的情绪都会折磨得他生不如死。
但他们越是身体有恙越是心气不顺,越是不顺越是严重。
所以齐佑微真是很不一样,李彦泽想到这有些难过了。他了解不多,只是听师兄说过一两句,早知道该去藏书阁好好看看,万一有法子救命呢?
这样的可能性像猫爪子一样挠着李彦泽。
他心里急得团团转,用饭时忍不住看着齐佑微出神,看他高挺的眉骨、鼻梁,薄窄的凤眼还有薄唇。
齐佑微轻声问他:“怎么了?”
李彦泽沉吸一口气,突然坐直了,直直看着齐佑微。
“我一定会有法子的。”
齐佑微垂眼,轻笑了一声看向李彦泽:“你不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吗?”
李彦泽摇摇头,吞吞吐吐地对他说道:“其实我看出来了。你是天缺,是不是?”
齐佑微笑容凝滞,下意识垂眼遮掩神色。
“是吗?原来你看出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腕间的银环闪着亮光。
这傻子倒是真的有点本事,看出来了。
但他也应该察觉到灵力凝滞了,怎么还敢坐在这里泰然地跟他说话?
不会是自信地觉得他这样的病弱之人没法杀了他剖取金丹吧?
李彦泽只觉得齐佑微的神情突然很沉,让他莫名不舒服。想来也是,李彦泽轻叹了口气,他虽然不叫欺骗,但也隐瞒了。
李彦泽心大,万事不挂心,可最讨厌的就是欺骗。推己及人,李彦泽有点羞赧。
“我不是故意什么都不说的……啊,对不起,我不是开脱的意思。只是你和天缺不像,我一开始没什么把握,而且跟修士有关,我觉得你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齐佑微向后一仰,半张脸藏匿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只有他一如往常温雅的声音。
“可我已经都知道了……你现在想要怎么样呢?”
李彦泽突然站起身来,直直走过来。齐佑微手里的银环幻化,一把锋利的匕首出现在他手里,宽袍遮掩住那一点冷锋。
这傻子天缺都知道,那该清楚自己生而有之的金丹对天缺意味着什么。
剖金丹移到有缺的心脉便可无虞。
这就是他的有缘人带给他的一丝转机。
“我知道你是想报答我救命之恩,那现在不就是你的机会……”
齐佑微笑,手掌握紧了银色的匕首,看着李彦泽的心口。
第157章 尘缘3 你也是个傻子
齐佑微捡到他的时候就搜过一遍李彦泽, 什么武器都没有,包袱也不在身上。李彦泽此时应该是手无寸铁。
果然这些修道人如出一辙的傲慢,认为自己就算是没了灵力也不会敌不过一个凡人。
李彦泽已经停下了脚步, 齐佑微手腕一转,匕首冷锋擦出一线寒星。
只要李彦泽动手, 匕首便会立刻插到他心口上。
“两位公子!两位公子!”
李彦泽刚抬起的手收回了,背过身向门口喊:“冯伯?何事如此着急?”
齐佑微看着他的背影, 明明现在是绝好的动手机会,但他怎么都说服不了自己动手。
李彦泽喊完回头自然地拉着齐佑微起来,齐佑微瞬间翻手, 匕首变为银环戴在手上。
“莫急。”齐佑微将门闩打开, 还对李彦泽笑笑, 安慰了一声。
全然看不出他刚刚浓烈的杀意。
“两位公子, 可曾看见小禾小穗?”
齐佑微还没反应过来这个什么小禾小穗是什么东西,身旁的李彦泽就已经跳起来了。
“小禾小穗不见了?小穗爱乱跑, 但小禾一向很乖,不会到这个点还不回家。”
齐佑微看向李彦泽,这傻子来这总共四天有余, 两天还躺床上, 这村里的人倒是比他认识的还多, 尤其是那些小孩。
“公子说的正是,一共玩的几个孩子都回家了。问起来都说是看见往村后去了,可前后都找了一圈, 什么都没找到。”
小禾小穗是冯伯家的孩子,早上还跟在他身后笑闹了一阵,李彦泽坐不住了。而且桃溪村后山的大魔虽已除,但难保还有些害人的小精怪他没来得及处理。
“我去帮忙!”
李彦泽说完, 齐佑微就紧跟着开口:“那我也去。”
李彦泽面色稍有犹疑,他身体都不好还跟着跑来跑去。齐佑微看他这神情却在思忖,难道他察觉到了银环的灵力,想趁机逃跑?
“那你要跟紧我了。”
齐佑微眉头一皱,挑衅?
这傻子看来没有看上去的傻,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能装没事人。
他们的小院在桃溪村后,近山,也同其他村民的房屋离得有些远。
一出院门,李彦泽就下意识抬手掐诀,眉心光芒流转,又噗嗤一下灭了。李彦泽看着右手轻啧一声,甩甩手,看向齐佑微。
“真是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齐佑微眉轻一抬,点他?
李彦泽也不着急,又垂眼掐着手指算,没一会就算出个方向。
“向东,山谷。”
齐佑微跟着他走,忍不住问:“你不是没法用灵力?怎么知道他们在哪?”
李彦泽随手从路边薅了好几根狗尾巴草,跟他解释道:“算出来的。修道修道,不仅修灵力,总要会点算命吧。”
李彦泽手指灵巧,一刻也闲不下来,没一会就用两根狗尾巴草一打结做了个兔子出来。
“我算得慢,我师兄推衍比较专长,我只会算算方位。”
齐佑微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他的指间,这傻子手倒是很巧……
“这个给你。”李彦泽挑了挑,把一堆狗尾草兔子里耳朵最长,形状最饱满的递给齐佑微。
齐佑微这才回神,捏住长长的草茎,任由那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兔子在风里摇摆。
他看向低头正忙的李彦泽,只看见夕阳光敷在他脸上,脸颊上的细小绒毛也变得明晰,一样的毛茸茸。
大概傻子的生存手段就是类似这样的食草动物,让人放松警惕。即使你知道他急了一样能咬死人,但还是会觉得他单纯无害。
李彦泽带着齐佑微一路向山谷里走,现在还有日头,再过一会天完全暗下去就不好了。
他们都没有出声喊,只有遇到岔路,李彦泽会停下来算两下,很快便能找到方向。
树林里光线渐暗,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浓绿的环境看久了就如鬼打墙一般,山中的凉气更是直从脚底往心底钻。
“我们又回到这了。”
齐佑微看了一眼身边的树干,对皱眉掐算的李彦泽淡声说道。
李彦泽一愣,观察起周围的环境,这里草丛多,似乎正是树林当中,暗淡的日光下看不清哪里有路,更不知道草丛后是什么。
他这个常年走江湖在树林过夜的人竟没第一时间察觉。
“小禾小穗的方位没变过,算的方位不可能错,那只可能是我们走的方向不对。”
李彦泽几乎是断言,齐佑微靠在树干上,垂眼看着他。
“算的一定没错?”
“肯定没错。”
说着他闭眼掐诀,眉心分出一缕金色的灵力,这是他目前能调动的最大灵力。齐佑微一见就忍不住回忆起那种舒适的感觉。
那缕金色的灵力跟齐佑微也熟了,照例在李彦泽肩头转着玩了一会,立刻冲向齐佑微。
齐佑微伸出手来,那缕灵力便缠着他手指到了掌心,齐佑微猛地一握,那缕金色的灵力却从他的指缝间钻了出来,又摆了摆像是道别。
李彦泽笑着用手指蹭蹭它,把它弹向一个方位去。
很快周围有什么泛起水波一样的波动,周围的景象一变,李彦泽第一时间走到齐佑微身前。
那缕金色的灵力飞回他们面前,左右摆了摆,勾着李彦泽的头发往前。没多久,他们就被带到草丛里,面前是一块半人高的青石。
李彦泽伸出手指勾下那一缕灵力,转身对着齐佑微一弹手。
齐佑微下意识握了一下手腕间的银环,神情不变地看着灵力绕着他飞着,轻勾他的额发。
“这里有古怪,留它保护你。”
齐佑微捏住那缕灵力,这点比一小撮头发还少的灵力是李彦泽的全部,现在留在他身边……保护
还是监视?
李彦泽哪管他这些小九九,绕着青石仔细检查着,最后蹲下来手指一捻石头前的纸灰。
是符灰。
那看来原本是有符纸在的,显然是有懂道法的人布置了什么。
“有阵法。”
李彦泽的语气很平静,听着莫名很沉,这陌生的感觉让齐佑微忍不住去看他的神色。
李彦泽看着指尖上的纸灰,两指掸了一下,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
“还下了不少工夫。”
齐佑微不知道他看出了什么,但看见他直接捡了根树枝开始挖。他这个笃定的姿态全然像是里面有他自己埋的东西。
不一会,李彦泽挑出一根红绳,树枝穿过环往外一拔,一个红色小香囊被拿了出来。
齐佑微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一直看着李彦泽,没分多少注意力在他究竟挖出什么东西来。
直到李彦泽拆开布包,展开叠了三角的符咒,轻声念出一个生辰八字。
“这个八字……很不同寻常。”
齐佑微脸色一变,看向那布囊,突然上前问李彦泽:“天色已晚,小禾小穗你还有把握找到吗?”
李彦泽回过神,先将这东西搁置在一边,三两下恢复原状,包着先揣起来了。
“有人在这里布了个阵,进入此阵的人会一直在这里鬼打墙,就算觉得奇怪也不会察觉,不破阵就出不去。”
“他们倒也奇怪,压了一个人的生辰八字,此人进阵就不会受影响。”
齐佑微淡笑,意味不明地吐出两个字:“是吗。”
“算出来了,这回不会错。”
李彦泽来不及细想,必须先找到两个孩子,夜色渐深,两个孩子在山林里会有危险。
不多时他们就听见了细细的孩童哭声,李彦泽眼睛一亮,下意识就拉着齐佑微的手往前跑。
齐佑微看着他那只捡过树枝,摸过灰的手,眉头一皱,但也没直接甩开。
“小禾小穗!”
两个小孩被反绑着手,背靠着背,吓得哭得抽噎。想来是已经哭累了,没力气了。
齐佑微扫了一眼,眉头轻皱,反抓住了李彦泽,不让他立刻过去。
“他们是被绑住的。”
李彦泽自然明白,但在他看来没有比先把小禾小穗带回安全地带更重要的事,他撇开了齐佑微的手,手指一勾,一直护卫在齐佑微周身的灵力收了回来。
“齐兄,你就在此地不要妄动!”
齐佑微抓他抓了个空,看着他操纵着灵力先去护卫在两个小孩子身边。
这就把他扔下了?呵,原来也不是对他这个救命恩人百般呵护。
李彦泽一手一个,带着两个小孩往回跑,空气中轻一震,树叶却安静地没有动。
“嘘,不要哭,待会乖乖听这个哥哥的话好不好?”
李彦泽没用灵力也能察觉到有妖物来了,掏出两个狗尾巴草小兔子,给两个哭得还冒鼻涕泡的小孩子都发了一个。
齐佑微心情更差了,但面上还是那副温柔亲切的模样,拽着两个小孩的衣领过来。
李彦泽刚安顿好,一道攻击已经来了,李彦泽立刻转身将他们三个都护在身后。
双手翻飞掐了诀,一小缕金色的灵力回到他手中,逐渐在空中结出一个防御法阵来。
灵力相撞,脆弱的法阵碎裂,但好歹是挡住了。
不愧是生而金丹的修道天才,调用这么少的灵力运用法阵应是发挥到最大的作用。
刚刚那法阵的布置的确按他所说,颇费了心思。可在李彦泽这里不过是一眼的事。
皇都养的那么多修士加起来怕是比不上这傻子一半。
一只黑色老虎从树林里跑来,口吐人言:“哪里来的臭道士,敢抢我的口粮?”
李彦泽周身灵力运转稀薄,后面躲着的又是三个凡人无疑。这黑虎只是个小妖物,但送上门的软柿子它怎么能不捏。
齐佑微冷眼看着,拽着两个小孩到身后去,目光移到手里只拿着根树枝的李彦泽。
月亮的清辉照进树林,李彦泽的神情如霜一般,丝毫没有慌乱和犹豫。
他侧过头来,看向齐佑微,马尾轻摆:“我牵制住它,你们找机会跑。”
牵制?他拿什么牵制,没有灵力,他就是个较常人强壮些的凡人罢了。今日若是个寻常老虎,他倒能应付,可现在……
齐佑微下意识握住手腕间的银环,可下一瞬他就反应过来。
他在想什么?正好让他丧命虎口,而后他再拿着银刃剖丹取用,到时候……一只小黑虎妖,不过随手的事。
李彦泽挥手用树枝挽了一个剑花,金色的灵力灌注其中,早已经迎了上去。
齐佑微转头看着两个小孩,脸上一丝笑容也无。
“沿着前面的小路,顺着沿路树干的记号往回跑。”
小禾小穗比起那个老虎,莫名更怕这个大哥哥,鹌鹑似的不住点头。齐佑微垂眼看着他们,两个小孩手里的狗尾巴草兔子被他们紧紧攥在手里。
真是碍眼。
齐佑微伸手硬生生拽走他们的狗尾巴草兔子,伸手不轻不重地一推他们:“现在,滚吧。”
齐佑微淡漠地收回眼神,手指捻了两下草茎,手掌收拢捏碎了那两只狗尾巴草兔子。
“齐兄,你怎么还不走?不用管我!”
李彦泽腰腹的伤都没好,灵力就那么一小撮,拿着根树枝竟然坚持到了现在。齐佑微看着他的背影,一步未动。
该说是这黑虎妖是个废物,还是李彦泽确实是难得的天才。
李彦泽捂着腰腹,急喘了两下,摸到了一手粘腻,草草擦手提着树枝引开要扑向齐佑微的黑虎。
李彦泽的动作很快,这黑虎被遛得团团转,两方都奈何不了对方。
齐佑微握上了银环,流光转过,灵力外泄,黑虎瞬间被吸引过来,不顾它爪子上被李彦泽刮出的伤。
齐佑微冷眼看着它扑过来,拧眉的李彦泽捂着腰腹回身完全放弃了防御,回身抱他要挡下一击。
齐佑微心口一窒,那种恐慌和心如刀绞的心疼让他心口作痛,但他没有表现出分毫。
黑虎爪子就要扑来,李彦泽已经抱住了齐佑微的腰身,一阵金光亮起,黑虎像是被烫了一下,缩了回去,愤怒地一吼。
齐佑微错愕地看着飞出他袖口的狗尾巴草兔子。
金光消散,狗尾巴草兔子也碎裂了,一股草木的味道弥留。
李彦泽松了一口气,扶着齐佑微的肩膀站好。
“幸好你没扔。”李彦泽脸色苍白,一手捂着裂开渗血的伤口,一手去捡那树枝。
“哈哈,还真用上了。”李彦泽冲着齐佑微笑。
笑什么笑……齐佑微绷不住脸上的神情,孱弱的心脏一直鼓噪个不停,折磨得他想狠狠抓住李彦泽。
“你没有灵力,会死的。”齐佑微脸上的淡笑尽褪,一双凤眼堪称阴沉。“现在把我扔下,或者扔给那只黑虎吃,你的本事完全足以让你脱身。”
“李彦泽,你为什么不跑?”
李彦泽已经转身过去,重新将灵力灌注在树枝上,调整气息和那只黑虎对峙。
“啊?什么跑。”李彦泽不能分神,只听到什么跑,又提醒他:“待会你赶紧往山下跑,我拖延时间。”
“你生有金丹,我是天缺……你不是都清楚。”
李彦泽听见了,但根本来不及去想他到底在讲什么,提着树枝顶住黑虎。
“什么?快走啊,别管我了。”
齐佑微紧握着手里的银刃。
也许他就是想把我支开,什么拖延时间,我一跑,李彦泽就会脱身了。
只不过挡了一下,这又怎么样?他只是对所有的弱者给予庇护而已,正直得发蠢而已……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等他死在这里就好。
齐佑微渐渐面无表情,看着李彦泽逐渐体力不支,躲避得十分艰难。
就快了。
人人都断言他活不过三十……不过一年的时间了,现在只要等一等而已。
取了金丹,他就不用死了,不会再心疾发作,生不如死……
李彦泽侧身躲过黑虎一爪,却因为腰腹的伤迟了一步,手臂当即被刮了血口子。
齐佑微眼皮一跳,猛地抬手将手里的银刃向李彦泽投了过去,银光大盛,银刃直直飞向李彦泽。
李彦泽察觉到这强大的灵力,捂着胳膊错愕回头。
只看到齐佑微捂着心口,唇色发紫,面色阴沉地看着他。
“拿着用。”
银刃停在他手边,李彦泽瞪大眼,伸手握住了银刃,神兵中强大的灵力立刻被他调用起来。
齐佑微,你也是个傻子。
第158章 尘缘4 最讨厌欺骗,所以我从不骗人……
李彦泽一握住那银刃就觉察到了其中强大的灵力, 这灵力不需要使用者调用,相当适合齐佑微这样的凡人使用。
银光迅速钻入他体内经脉运转起来,李彦泽单手掐诀, 另只手握紧银刃猛地往前冲,先定住黑虎的动作, 再近身一刀了结了这庞然大物。
鲜血喷溅,李彦泽侧身回撤, 只溅到他的侧脸上去。他施术时的神情总是同平时那个傻兮兮的样子不一样,平静到心惊。
近身搏杀,温热的血, 鼓动的心脏和脉搏, 一刀了结。如此慈悲善良到冒傻气的道士, 眼里却只有平静。
齐佑微捂着心口, 垂眼看着把银刃投掷出去的手。他真是莫名其妙,现在好了, 暴露了银刃的存在。
以后要杀他就更难了。
李彦泽甩甩,将银刃上的血擦干净了,脸上又恢复成了平日里傻乐的神态。齐佑微木着脸, 再次骂自己是个傻子。
把这东西给李彦泽跟放虎归山有什么区别。他费了这么大工夫, 又不是真要救他。
“真是好东西, 算得上神兵了。”
李彦泽随意一擦脸,脸颊边被蹭红了一片,一抬头见齐佑微捂着心口蜷着已经快站不住了, 赶紧跑到他身边。
银刃自行变为银环套在齐佑微的手腕上,李彦泽根本没注意这些,调用最后一点灵力,单手掐诀, 轻轻托着他的手腕移开,手指点在他心口。
灵力直直入了他的心脉。
之前李彦泽不敢这么做,只敢检查一番。但现在知道他是天缺,根骨极佳,只是心脉有缺,这才敢将灵力注入他体内。
齐佑微眉头不自觉舒展开,那种温暖舒适的感觉,沉重的心脏似乎都一轻。齐佑微半靠在李彦泽身上,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现在心脏没有钝痛,只有一直加快不曾平息的心跳声还在彰显存在感。
“好些了吗?”李彦泽半揽着齐佑微,齐佑微身量比他高快一个头,他揽着总是别扭。
“……好多了。”
李彦泽听他低声这么说了才松了一口气,又凑近了一些,手掌贴近了齐佑微的心口。齐佑微忍不住呼吸一滞,眼睛快眨了两下。
“别紧张,放松。”李彦泽专心探查他的情况,感觉到他呼吸屏住,立刻拍拍他的手臂。
“怎么跳得有些快?不过暂时无虞了。”李彦泽收回手,后撤半步,抬头对着齐佑微一笑。
月光大概就是格外偏爱这样没什么头脑的傻子,莹白皎洁的月光浸润在他一双漂亮澄澈的眼睛里,眉间朱砂红艳。
齐佑微别开眼,后撤半步轻咳一声:“夜色已深,我们还下山吗?”
李彦泽挠头,确实现在不好下山了,倒不如找个地方处理伤口修整一下,明日一早再下山去。
“最好是在山中过夜。”李彦泽单手捂了一下腰腹的伤口,明明在渗血,他却表现得一点事没有。
“但你能受得了吗?”李彦泽看向齐佑微,他倒担忧起齐佑微来了。
齐佑微一笑,摇摇头:“有什么受不了的。”
“啊,那便好。”李彦泽一点头,走到前面护着齐佑微,随口说道:“我还当你这样锦衣玉食的贵公子受不了山野粗陋呢。”
他语气太过理所当然,齐佑微猛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笑容就那么僵在脸上。
“什么……贵公子?”
李彦泽转头一笑,看着还是那样傻里傻气。“你不想承认啊,那我不说了。”
齐佑微心惊,这傻子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我只是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齐佑微语气轻了些,带着明显的试探意味。
李彦泽一笑,马尾随着他走动间轻扬,笑声疏朗。“哎呀,放心,我不会乱说出去的。”
“你日常吃穿用度一应同村民没什么区别,屋内陈设简单,确实看不出什么。但你每日衣不重样,虽都是紫衣,但细看款式和针脚可不同。”
“而且衣服布料虽是寻常棉布素衣,但连一处缝补痕迹都没有,更不用说补丁。”
齐佑微木着脸:“我只是银两都用在穿衣上了,我家底还算丰厚。”
李彦泽拂开树枝草丛,伸手自然地拽过齐佑微赶路,又是一笑:“好吧,可你茶壶里是千金难寻的白毫尖,不光是要有钱,恐怕非王公贵族不可得。”
齐佑微没说话,实在忍不住问他:“你不是不饮茶?”
“不喝,但走南闯北的,多少都识得。”李彦泽又用那种轻巧的语气。
齐佑微一句话也不说了,沉着一张脸。
没过多久,李彦泽循着水声带他找到一处水潭,有溪流有小瀑布,还有个简陋的山洞。
李彦泽快步走进山洞,熟门熟路地翻出个小包袱,里面伤药、火折子、小刀,甚至还有朱砂和空白符纸。
“幸好都还在。”
齐佑微还有什么不明白,这家伙之前估计一直住在这里,包袱也放在这里了,怪不得熟门熟路地带他来这。
李彦泽一刻闲不下来,捂着流血的伤口,开始铺草铺床铺。齐佑微还在观察环境,一回头他已经铺好了。
一边流血一边傻兮兮地看着他:“你睡这,草铺得多也很软的,垫了布不会脏的。”
齐佑微看着他被血浸染的左手,手臂和腰腹还在流血,将他一身竹青道袍弄成了两色。
他不疼吗?为什么第一时间想的是给他铺床。
“不处理一下吗?你还在流血。”
李彦泽抹了两把,素衣上多了两个血掌印:“啊,弄脏了。我待会去洗洗,免得有味,你睡不着。”
齐佑微心脏被一攥,真想看看这傻子脑筋究竟是怎么搭的。
李彦泽突然好奇地盯着齐佑微的脸看,傻里傻气地一笑:“你终于不笑了。”
“早都想说了,你不想笑就不要勉强自己笑,那也耗费心力的。”
傻子不审时度势,有话就说。齐佑微闭上眼,转过头去:“你赶紧去处理伤口。”
李彦泽没再多说,先拿了火折子升起火。这才拿着酒囊和伤药出去,齐佑微端坐在火堆旁,即使这样的境地,他依然保持仪态。
火光明亮温暖,手脚都烘得很热,齐佑微脸上的表情却一直阴沉着,火光映在他的脸庞上,淡淡的阴影从眉骨投下,唇色苍白泛青紫,如恶鬼一般。
“傻子。”
齐佑微自己都不知道是在骂李彦泽,还是自嘲自己。
没过久,齐佑微忍不住站起身,静静站在山洞口去看不远处的少年。
李彦泽盘腿坐在草地上,正半褪上衣,衣衫|剥|去,马尾垂下的青丝半遮后背,少年人优美紧实的后腰背落在月光下,莹白细瘦,该有的线条却一点不少。
微微弯腰时后脊骨突起,手臂上血口子暴力破坏这画卷一样的情形。
齐佑微忍不住悄声上前两步,第一眼就看见他腰腹上的血口子,酒囊里的酒被他攥着粗鲁地往伤口上倒。
淡红的血迹顺着流下,水珠舔过他的皮肤,或是浸湿衣衫,或是落入草丛。
应当是痛极了,他浑身肌肉绷紧,额头冷汗直下,轻声吸气,眼尾晕开一笔红意。
齐佑微不知道自己在这看什么。之前捡他回来时,他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当时却什么想法也没有,风平浪静。
可此时,明明被熨帖得很好的心脏过耗得发紧,跳得慌里慌张,随着他每一点忍耐似的表情感同身受一般从脚底麻到指尖。
李彦泽的手指都在抖,满是鲜血和酒的手滑腻腻的,拿不稳药瓶,最后自己咬开了塞子,胡乱地往伤口上撒。
他身上出了冷汗,青丝粘在脊背,锁骨,额前碎发也润湿了一缕,就勾在他淡色的唇边。
齐佑微呆看着那缕碎发,烦躁地拧眉,终于甩袖走了过来。
刺鼻的酒味和浓重的药味混着血腥味,直让人皱眉,齐佑微夺过他手里的药瓶,苍白泛青的手指立刻被沾上一抹红色。
“你怎么出来了?”李彦泽一抬眉,很意外似的。齐佑微看他一眼,扫过他粉色的两点,突然脱了外袍盖在他身上。
“会弄脏。”李彦泽伸手想拿掉,但手上脏就没碰,颇为不自在地一动。他一动,那狰狞的伤口就冒血,齐佑微眉头直跳。
“我知道你爱洁,也不喜欢味道太冲的东西,这些我都做惯了,你回去吧,我马上收拾干净就回……”
吵死了。
齐佑微深吸一口气,终于忍不住了。“闭嘴。”
李彦泽猫儿似的眼睛瞪大一瞬,猛地合上嘴巴,还一抿唇,没褪的两边脸肉挤出两个小窝。
齐佑微利索地帮他上完药,用力撕了里衣下摆,一言不发地帮他包扎好。处理完又去抓着他的手腕,轻轻用酒冲洗。
李彦泽因为痛,忍不住绷紧了,齐佑微手凉,箍住他的手腕跟镣铐一样,不让他动一下。
一切处理停当,齐佑微才看见李彦泽还那个蠢样子一直看着他。
眨什么眼,看着更像个傻子。
齐佑微垂眼打好结:“好了,赶紧回去烤火,小心着凉。”
齐佑微在冰冷的谭边净手,脸色比潭水的温度还低。李彦泽凑过去一起擦洗,偏头时不时去看齐佑微的神情。
齐佑微从不知道他会这样频繁失态,皱着眉头看着李彦泽:“你又想说什么?”
李彦泽的眼神向上瞟了一下,齐佑微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冰凉的指尖一攥。
“你眼皮褶里有个小痣诶,笑的时候看不见,但是你一生气,就这样,就能看得挺明显。”
齐佑微猛地起身,转身就走,白色的里衣下摆被撕得破破烂烂。
李彦泽抓抓头发,抱着东西跟在他身后回山洞,又小声说道:“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我感觉你今天好像一直心情都不好,是因为我?”
这傻子不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过头。
李彦泽坐在火堆旁烤他的衣袍,刚刚在谭边他简单搓了两下,可还是有味道,不像他身上的紫衣外袍,带着点体温有股清淡又幽远的药香,挺好闻。
“是因为我说话惹你不高兴了?”
李彦泽烤着衣服,问完又自顾自地说:“在师门里的时候,师兄就说我笨,嘴也拙,以后行走江湖早晚被人追着打。”
“你不高兴就像刚刚那样,让我闭嘴,我就不说了。也不用像先前那样还对我笑,我知道你有时候不是想笑,但你话说的又不明白,我就搞不清楚……”
“闭嘴。”
李彦泽又立刻闭上嘴,抿出两个窝,讨好地向他笑笑。
齐佑微眼瞳一缩,转过头去盯着烧得正旺的火苗出神,冰凉的指尖摩挲着银环,良久突然问他:“明日下山你是不是就要走。”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答,齐佑微抬头看到他指指自己闭上的嘴巴。
“说话。”齐佑微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不走啊,我伤还没好,灵力没恢复。至少要恢复了,再在桃溪村布下个驱邪阵再离开。”
李彦泽说完又看向齐佑微,笑了一下:“还有你。”
齐佑微手一紧,这刁钻的傻子究竟知道什么,不知道什么,看上去什么都不明白,冷不丁又敏锐地吓人。
怎么,是要走之前把他这个威胁解决?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是要全力报答的。你放心,我虽然对天缺只知道个大概,但我师兄很厉害的,我们师门还有藏书阁,我一定能找到法子救你。”
李彦泽说这话的时候没有笑,映照着火光的眼睛看着齐佑微,坚定地向他承诺着。
齐佑微眉梢几不可察地轻抬,转过头去。
“真的,我师兄对天缺很了解,要不是他和我提过,我都看不出来你是天缺。”
李彦泽以为他不信,急切地向他解释。
“也许你的有缘人就是我呢?”李彦泽凑近他,轻一撞他。
齐佑微垂眼一笑,嗯了一声。
这就说得通了,这傻子只是知道他是天缺而已。不知道自己的金丹就是天缺的药,不知道他的打算,甚至不知道他的灵力是因为谁使不出。
“真的,我不会骗你的。”李彦泽撑着脸烤火,又轻声保证:“我最讨厌的就是隐瞒欺骗,所以我从不骗人。”
齐佑微不知为何,因为这句话心乱了一瞬。
第159章 尘缘5 傻子勾引
齐佑微侧躺在李彦泽铺好的床铺上, 确实如他说的那样,草铺得多也很软,铺的衣服散发着皂角的清香味, 一点不会不舒服。
只一点……
齐佑微睁开眼,看着墙壁上李彦泽的影子。他说自己是个修道者, 几日不睡都没关系,留在火边守夜, 那细瘦的身影就这样拓印在墙上。
就算是闭上眼,齐佑微还是能回想出那身影。
好消息,这傻子是个真傻子, 不知道他的打算。坏消息, 他下不了手。
这很可笑, 他承受了二十多年的心疾折磨。活不过三十的预言诅咒一样刻在他骨血里。
若他是个庸人, 或干脆是个出世的高人,那他或可放下。
但他……都不是。
他生来天皇贵胄, 命格贵重,文韬武略,无人能及。
偏生, 偏生让他得了这么个早死的命格。
而那些蠢才, 庸才, 甚至是他的仇人,却都能活得好好的。
最该是意气风发,恣意少年之时, 他只能缠绵病榻,强压住所有激烈的情绪,练就这滴水不漏的好面皮。
齐佑微转头看向火堆旁打盹的少年,这蠢货, 忘了自己没了灵力又受了伤,跟个凡人有什么分别。
杀了他,杀了他……
齐佑微每在心里下一遍决心,丝丝绵绵的灵力缠着他的心脏的感觉就那么明晰,嘲笑着他的软弱。
他杀过那么多人,亲手,下令,在他眼前的,不在他眼前的。
凡人、修道者、妖、魔皆可杀。
齐佑微平静地看着他一点一点的头,手指冰凉搭在一边,隔空捏着他的脖子。
李彦泽浑然不觉,偷偷坐在那打盹,头猛地一送差点拱火堆里去。这下清醒了一点,摸了摸烤干的外袍,立刻换下齐佑微的外袍。
李彦泽抱着紫袍,转头看向铺草的床铺,见他闭着眼似乎睡沉了,便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展开了紫袍给他盖好。
李彦泽蹲在他面前,放轻手脚。齐佑微当然没睡,可这么多年他学不会装睡早就死在暗杀里了,李彦泽自然察觉不到的。
他想做什么?
李彦泽伸出手指快速地在他眼上一点,又看他没什么反应,伸手轻轻又摸了一下。最后去摸摸他的手,发现很凉,就掀开外袍把手塞进去。
“手这么凉,是不是肾虚啊……上次好像把脉没注意,回去得给他补补。”
齐佑微在他背过去时刷得睁开眼,阴恻恻地看着李彦泽。
肾虚?
这傻子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要给他下补药?这是想勾引他?
怪不得对他那么殷勤,还脱了上衣给他看,又是守夜又是偷着给他盖衣服。
这傻子脑筋是笨,眼光还是很不错。能看出他的身份非同一般,又晓得讨好。
李彦泽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小狐狸精了,还撑着下巴打瞌睡,最后靠在墙壁旁抱着手臂睡着了。
齐佑微被这个会勾引人的傻子弄得彻底睡不着了,披着外袍起身,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李彦泽,想起那个肾虚又忍不住手一紧捏他的大腿。
他将李彦泽抱过来,两人一同躺在那窄窄的床铺就得侧着揽着,免得挤下去。齐佑微皱着眉揽着李彦泽,忍着嫌弃抱紧他的细腰,免得弄到伤口。
第二天醒了,这傻子不得乐疯了?
齐佑微想着,莫名就这么抱着李彦泽睡着了,睡得很沉。李彦泽开始睡得不错,而后就做了个怪梦,一只大蛇死缠着绞着他,他怎么推都不行。
他只得在梦里求求:“蛇大哥,蛇大爷,蛇老爷,别缠了。”
而越说这蛇就缠得越紧,那温热的鼻息和冰冷的触感那么真实。李彦泽只得乖乖被缠着不得挣脱。
第二日一早,李彦泽一醒就迷迷糊糊地去推身边的大蛇,手掌却一下摸到了温凉皮肤,他揉着眼下意识手指一蜷,立刻被一只冰凉的大手抓紧了。
“乱摸什么?”
齐佑微的声音还有些低哑,李彦泽仰头只看见他喉结在颤动,闻到了他身上浅淡的药香。
“对不起。”李彦泽不知道道歉等于承认自己在摸他,反正迷迷糊糊先道歉。
李彦泽撑着坐了起来,凌乱的马尾歪着,头发掉出来,还有几缕发尾勾在齐佑微的手指旁。
真是会勾引人。
齐佑微捏起捻了两下,面无表情地想着,又看着他坐在那里懵懵地看着燃尽的火堆,想起他蜷着被揽着怀里乖顺的样子。
高兴懵了吧,这傻子估计没想到他能被抱着睡了一晚。
李彦泽却是头脑昏沉,感觉身上发冷,额头脸颊却烧得发烫。什么抱着,什么睡在一起,他根本就没反应过来。
他转过脸,梦游一样穿好外袍,看着齐佑微说道:“我去打水,正好烧点水洗漱。”
齐佑微看着他发红的脸和脖子,一抿唇轻声嗯了一下。
这么害羞,刚刚还敢乱摸。脸都红成什么了。
到底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傻子。
齐佑微看着他蹲在火堆旁烧水,整理好衣袍帮他生火。他一走过去,李彦泽就让出位子走开去拿水囊。
齐佑微看着他,轻啧一声,以前怎么没发觉。这傻子明明那么明显,他竟是现在才有察觉。
李彦泽扶了一下脑袋,总感觉有点晕,但甩甩脑袋又觉得没啥,拎着水囊走回来。
“你今天很开心吗?”李彦泽倒着水,稀奇地看齐佑微。
齐佑微垂眼,用树枝戳戳火堆。对啊,之前这家伙就格外在意他的心情。
“还成。”
明明最高兴的是你吧?齐佑微看李彦泽一眼,轻笑着摇摇头,这高兴到现在脸红都不褪。
“可是你今天一直在笑啊?”李彦泽笑笑,但同往日那种灵动似乎有些不同,睫羽眨动的频率都慢了。
齐佑微收回视线:“是你推己及人,我没有笑。”
李彦泽疑惑了一瞬,只有气无力地回答:“好吧。你没笑。不过这样就很好,开心就应该笑。”
齐佑微垂眼,擀平了嘴角。
他不能总给这傻子幻想。他并没有那种意思,不想让他一人越陷越深。
简单洗漱过一番,李彦泽带着齐佑微下山,离开前齐佑微突然停了一下,转头看向那小山洞和清澈的潭水。
李彦泽疑惑地停下,也跟着回头看过去,刚收回眼神就看到齐佑微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怎么了?有什么忘了的?”
齐佑微摇摇头,恢复他平日里的那副样子,跟他并肩走着。
有什么忘的?应该是这傻子一辈子都不会忘了这里吧,毕竟这里一个草堆一个晚上,足以让这傻子终身难忘。
李彦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多了一个难忘之夜,只觉得头越来越沉,四肢都疲累得不行,泄了力一般。
虽然是下山,倒是越走越慢,时不时就要扶着树干歇息会。齐佑微就老用那种复杂又唏嘘的眼神看他,问了也不说。
李彦泽用手贴贴发烫的脸颊,看向山脚,那里聚了一群村民,正在分队,有男有女,小禾小穗正被冯伯拉着。
李彦泽去拉齐佑微,两人一同下了山。
“诶!是两位公子!”
“他们没事!太好了!”
冯伯和村长跑过来,拉着李彦泽看看:“你哪受伤了?好孩子,快回去休息。我们在前山找了你们一夜。”
齐佑微负手而立,他一向待人温雅有礼,却不如李彦泽吃得开。谁都要拉过李彦泽看看,但却不敢靠近齐佑微。
“小禾小穗!快过来给两位哥哥磕头,他们救了你们的命!”
小禾小穗扑通一下就跪,李彦泽手忙脚乱地拉他们起来,周围有点闹哄哄的,但他还是很开心。
以往他除妖都尽量远离凡人,救下人也不露面,还没被这样感谢关心过。
李彦泽回头看游离在人群外的齐佑微,笑着指指他:“没有齐兄我也不能找到小禾小穗。”
齐佑微只是一笑,淡声:“愧不敢受。”
李彦泽被小禾小穗紧紧拽着,两个小豆丁递给他一把狗尾巴草,小声同他告状。
“那个紫衣服哥哥把我们的兔子拿走了,还想要。”
李彦泽按按越发昏沉的头,蹲下接过他们的狗尾巴草,再起来的时候却眼前一黑,直直倒了下去。
昏过去之前,只看见齐佑微变了脸色立刻向他跑来。
“伤口处理得很好,只是要注意不可再挣裂了。他这是起了高热,药一定要灌下去发了汗才好。”
李彦泽觉得眼皮也发烫,昏沉地睁开眼,看见齐佑微端着黑乎乎的汤药站在他面前。
“我怎么了?”呼出的气似乎都在着火。
齐佑微半抱着他坐起来,靠在床边抱在怀里,下巴就抵在他头上,低声说话时胸腔一震一震的。
“怎么了?起了高热。”齐佑微的语气一点也不温雅,倒像嘲讽。“谁让你大半夜受着伤在冰冷的湖水里擦身。”
“这样会高热?”李彦泽觉得他身上凉凉的很舒服,忍不住贴着他的脖颈,摩挲着拿他的手捂捂脸颊。
李彦泽舒服地一眯眼,喟叹一声。齐佑微皱眉,手指掐住他的脖颈,那热度烫得灼手。
“你那些小心思现在收一收,现在还要占便宜?”
李彦泽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是个问句,眼神发直,乖乖地点点头,扭着要回去躺好。
齐佑微手指不自觉用了力气,拎着他夹在怀里,手指掐着他的脸颊,让他仰了一点头,端着温度刚好的药往里灌。
李彦泽被逼着喝尽,眼角烧得晕红,眼泪逼出来一滴。齐佑微把药碗甩回小案上,垂头用手指蹭掉他的泪水。
齐佑微看着半眯着眼乖顺的小傻子,随意伸手怎么摆布他都不拒绝,他的手无论放在哪里,这小狐狸精就高兴地贴上来。
他什么样的勾引手段没见过,什么样的美人没看过。
这个傻子确实比较厉害。
李彦泽贴他的手久了,凉凉的手也热了,他当即撒手就要走。齐佑微却用力抓紧了他,不让他动。
齐佑微久病,皮肤苍白泛青,眉眼间黑白分明,又是骨相凌厉,凤眼薄唇,不笑看着阴恻恻的。
“你乖一点。”他垂眼看着李彦泽,伸出手摩挲着他泛红的眼尾,越摸越用力,眼神越发阴沉。“乖一点。”
李彦泽半梦半醒,还以为是回到了师门,轻声嗯的应了一声。
齐佑微的目光从他眉心的朱砂痣,顺着挺翘的鼻梁滑到烧得红艳的唇瓣,他什么都没有心思想。
本能地越凑越近,轻声呓语一般,但那语气温柔地令人脊背发寒,带着浓浓不得发|泄的情|欲。
“你乖一点……我给你想要的。”
齐佑微冰凉的长发滑落,冰凉和炙热的气息纠缠,几乎是贴着他饱满的唇瓣在说话,只差一线就会相贴,纠缠,狠狠作弄、搅动得让他哭出来。
“师兄?”
齐佑微脸骤然阴沉下去,看着紧握着他手的少年。他伸手掐住李彦泽的脖颈,慢慢摩挲两下,缓缓收紧。
“你说什么?”他轻声问。
李彦泽挥了一下手,似乎觉得他垂下的头发落在了他脸侧,皱着眉头轻声又说了一句。
“师兄……不要闹我了。”
第160章 尘缘6 叫我佑微
一场昏昏沉沉又光怪陆离的粘腻梦境结束, 李彦泽扯着衣襟醒来了。
他有些新奇此刻身体上沉重又无力的感觉,修道之人灵力运行周身经脉,百病不侵, 哪有什么发高热的经历。
李彦泽一摸脖颈,全是汗, 手指一碰后颈那还有点蜇人的疼,像是有什么伤口在那。
青丝垂下, 李彦泽揽过顺到一边,疑惑地手指按了几下,有点发烫, 摸着刺痛。当然, 他看不见他按着的皮肤暗红发紫, 甚至被什么咬破了皮。
“醒了就吃饭。”
木门吱呀一声, 齐佑微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碗鸡茸粥。他看着没什么表情, 但这恰恰是个问题。
他怎么不笑了?
李彦泽下意识就疑惑这个,其后才注意到些旁的。比如他虽然还是一身紫衣,但衣料光滑细腻, 暗纹大气雍容, 纹样更是用金线勾勒, 连发带都换成坠通绿翡翠的了。
处处是小细节,没那么明显,却整体一眼看上去就很招眼。
李彦泽不奇怪他穿得起, 于是也并不多问,披着外袍自己下床,应了一声又道了句谢便去洗漱。
齐佑微就那么坐在桌边,冷着脸看他走来走去, 打水,伸手试水温,他出了汗,皮肤润白有了光泽,偏生衣襟散乱着,一弯腰露出大片胸膛。
惯会勾引人。
齐佑微垂眼,稍稍偏头,隐晦地刮过润玉上的两点粉花,又面不改色地饮茶。
反正他不是那种会勾两下就昏头的蠢货。
李彦泽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病去如抽丝,看着都有些蔫了,蹭蹭挨挨坐到桌旁时就差趴桌子上了。
“吃饭。”
齐佑微的语气很奇异,没那么温柔,甚至带着命令的意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点了两下。
李彦泽拿起勺子,抬头疑惑地看着他,往常齐佑微不会坐在这看着他吃饭,更不可能耐心地一直在这无聊地看他起床洗漱。
“齐兄……你有事同我说?”
齐佑微皱起眉,看不惯他这个样子。脸也不红扑扑的了,嘴唇没有血色,一双眼睛眼巴巴看过来,可怜兮兮的。
“吃你的。”
李彦泽敏锐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烦躁,点点头不再多说。说起来,齐佑微是他的恩人,他好好报答人家,对他好就行了,不该说那么多。
齐佑微看他低头乖乖吃东西,当真什么都不同他说了,又烦躁得很。
“你之前说奉师命下山,怎么你总是提起的那个师兄没跟着你一起?”
师兄,师兄,他之前没觉出什么,昨晚才都连起来。这傻子是几句话不离师兄,语气亲昵,一个劲的夸。
“师兄闭关了,要不然我是不会下山的。”
“为什么平日不下山?”
李彦泽咽完嘴里的东西,转头看着齐佑微突然笑出来,眼睛稍稍一眯,像只漂亮的亲人小猫。
“你不是知道?因为我笨啊。你不是也把我当傻子?”
齐佑微一愣,而后忍不住一笑,心尖被挠了一下似的。这傻子总在你觉得他什么都不懂的时候,亮一爪子。
“你不生气?”
齐佑微心脉留的那一丝灵力还在,但他却清楚地感知到心口发颤。那并不是紧张,或是忐忑,而是某种莫名的兴奋。
“不生气。”李彦泽撑着头,很坦然地回答。“对于太子殿下来说,世间能有几个聪明人呢?”
太子殿下……
他早认出来了。
齐佑微搭在腿上的手在兴奋地发颤,长久的心疾让他苍白而麻木,久而久之阈值增高,很难兴奋起来。
凡世间的事在青鸾山外,但李彦泽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当今太子殿□□弱多病,性情温雅敦厚,有慈悲心肠。听着并无什么特别,但如果细想就会觉出其中的怪异。
老皇帝昏聩荒|淫,皇子足有十多个,只有三皇子有靠山。先前,如今的太子殿下只是不起眼的六皇子而已。
但不知为何皇帝突发疾病,当时朝中惶惶,外有匈奴虎视眈眈,内有野心膨胀的德贵妃母族拥兵自重,围城逼宫。
而就在这一年,杀出一个六皇子来,平了内乱,成了太子殿下,把持朝政直到如今。
他那时不过18岁。
再不过四年而已,朝廷内外铁桶一块,内政军务皆握在太子殿下之手。
皇都原本世家贵族丛立,人人戏称这皇家也不过是最大的一个世家而已。而四年后,才有人猛然察觉——如今世家十不存一了。
他已做到这地步,所有人还称道他“温雅敦厚,慈悲心肠”。
“太子殿下。”齐佑微低声重复了一遍,咀嚼着什么似的。
齐佑微拿起茶杯来,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止不住笑容,似乎很开心。
“从你嘴里说出口,似乎格外动听。”
对于李彦泽来说,他就是救命恩人,好好报答,对他真心实意的好。
至于他究竟是桃溪村的书生,还是皇都的太子殿下,并不重要。而他是真温文尔雅,还是心思诡谲,更与他没有干系。
“那我叫你太子殿下?”李彦泽觉得齐佑微喜欢别人尊敬他,要不然不会说听着动听。
齐佑微突然靠近了他,手指撩开他的青丝,明明笑得同平时一样温柔,眼神却阴恻恻的。
他的眼神紧追着李彦泽的,黑色的眼睛犹如深潭,皮肤下透的青色让他犹如什么盯住了猎物的恶鬼。
“叫我佑微。”
他理了理李彦泽有些乱的鬓发,顺手勾走了一根软软的短碎发,似乎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很寻常的碰一碰而已。
李彦泽自己伸手刨一刨刚刚他碰的地方,乖乖点头答应。
恩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配合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改个口的事。
“李公子!齐公子!”
门外冯伯喊了一声,李彦泽立刻被这动静吸引走了,站起来就往外走。
齐佑微却自然地拽着他的衣带拉到身边来,展开了外袍。齐佑微贴着他站,几乎是将李彦泽困在了怀里,低头轻声在他耳边说话。
“当心着凉。”
李彦泽耳朵边直被他温热的气息撩,李彦泽没觉出什么意思,歪头直缩脖子,就地一蹲钻出来了。
“你别说话,真的很痒。”李彦泽痒得直想笑,伸手还挠两下。
齐佑微没想到他都主动示好了,这平日里总想着勾引他的傻子竟是这样的反应。
当即又冷下脸,把外袍扔回给他。李彦泽心里默默叹气,这太子殿下真是爱生闷气。
怪不得别人说他脾气好。
自己在那脸色变来变去,一下生气了别人没察觉出来,还只当他是脾气好。
也就是他比较敏锐。李彦泽穿衣服不耽误夸夸自己。
一走出小院,他当真是吓了一跳。
不大的小院里大变样了,一边的荒地被理了出来,移了菜,能看出来怕他们养不活,特意移过来养个几天就能吃的。
另一边还圈了块地养鸡,几只母鸡慢慢踱着步,脚边跟着显然不是亲生的小鸡仔。
李彦泽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齐佑微,他平日里最爱坐在院子里喝他那个茶,这回菜也有了,鸡也有了,还品什么茗,还风雅什么。
齐佑微在外一向是见人带笑,冯伯自来熟地推开小院,拎了一篮鸡蛋过来。
“我再给你们送点鸡蛋过来,高热退了就要吃点鸡蛋滋补,对身体好。”
冯伯从前是不会直接推院门进来的,因为齐佑微看着亲切,但到底有种微妙的距离感。
但这小后生不一样,看着唇红齿白的漂亮小子,胆子又大,力气也大,心性小孩子一样,招人喜欢得紧。
他这次这样为小禾小穗,全村人都多多多少少送了东西来,冯伯更是如此。
“那鸡蛋对凡……对我们什么都能补上去吗?”李彦泽眼一亮:“比如……肾唔。”
齐佑微眉头一跳,伸手捏住他的嘴唇,第一次这么感谢自己脑子灵光,反应也快。
“什么生?反正这是好东西,哪虚亏都能补。”
冯伯怕他们不收自己的一片心意,放下鸡蛋就往外走。
“这些都是村民送来的。”齐佑微生怕他说出什么话来,熟练地转移李彦泽的注意力。
“大多都退了,一些推不掉的在这了。”
这个小院子原本齐佑微没打算久待,又想要隐蔽些,不引人注意。屋子里还好,院子里更是光秃秃的,后院厨房就没人用过。
他们吃的餐食都是专人做好了,用术法送来厨房的。
细看起来一点人气都没有,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莫名开始多了活气。
李彦泽的感动都写在脸上了,立刻宣布:“我们不能再这样了!”?哪样?
齐佑微很快就知道了。
第二日天刚擦亮,齐佑微似乎就听到什么细小的动静,猛地睁开眼,却只看见李彦泽翻了一身粗布衣服,又不知道从哪弄了个破斗笠,像模像样的背着个干粮布包和水囊扛着锄头正要出门。
“你做什么?”
齐佑微手腕上的银环一亮,如果他想跑,银环会化成锁链锁住他。
李彦泽一笑,走到他床边,拖着手里的锄头。
“我去地里帮忙。天还早,你再睡会儿,等我忙完了回来给你带鱼,晚上我们吃鱼。”
齐佑微一瞬间以为自己没睡醒,还在梦里,否则怎么会听不懂这傻子的话。齐佑微皱眉看着他的这副样子,最后只憋出一句话来。
“那你中午回不回来吃饭?”
李彦泽思索了一下,用一种很熟稔自然的语气接话。
“地里事忙,就不回了。你自己在家里好好吃饭。”
齐佑微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诡异,但看着他的眼又说不出什么。李彦泽把锄头放在一边,顺手帮他理理被子,还掖了一下被角。
“睡吧,你身体又不好,不用跟着起来。家里的活你不用动,等我回来做。你看看书喝喝茶就行。”
不用说,这活他也不会干的。
“那我下地去了。”李彦泽拿起一边的锄头,扛着在肩上出了门。
齐佑微睁着眼躺在李彦泽给他掖得紧实的被窝里,想到了天大亮,完全没想出这诡异之处在哪。
他心神不宁了整整一上午,照例随手拍了一张符在柱子上,前后都焕然一新,水缸也满了水。
到了中午,齐佑微看到篮子里的鸡蛋,实在是坐不住了,背着手第一次沿着小路往桃溪村里走。
“齐公子?你难得来村里啊。”
不一会路上就多了很多妇人,各个挎着竹篮,上面盖着些棉布。齐佑微扫过一眼,轻一笑颔首算作招呼。
“我们这是往地里走呢,齐公子也是去地里?”
齐佑微笑眯眯的,皮相又是出尘的俊美,妇人都爱明里暗里看看他,便有人问他。
“哟,杏儿怎么也带着饭菜往地里跑?还那样急。”
“嗐,今天有挂心的汉子在呗。”
齐佑微眉头轻皱,一路跟着她们到了地里,远远地便看见李彦泽脱了外衫,只穿着露出胳膊的汗衫热火朝天地干活。
一双手臂白亮亮的扎眼,破斗笠被潦草地绑在他头上遮阳。
齐佑微刚要走过去,便看见一个姑娘走到李彦泽身边,神色欲语还休的,期期艾艾地指指她臂弯的篮子,摸了个大馒头递给他。
李彦泽看着有点不好意思,手蹭蹭又摆摆手,但那姑娘坚持,最后还是拿了。
冯伯就在一边笑着看。
齐佑微的眼神已经到了可怖的地步,嘴唇一下白了,李彦泽的灵力明明还在,可他脸已经发青了,心脏一阵一阵抽疼。
“李彦泽。”
李彦泽背对着他,收了东西和冯伯坐在大榕树下遮阳,一口一口啃着馒头,没听见他的声音。
“人家都有家里婆娘送饭送菜,你没成婚没人送。”冯伯嘿嘿笑着。
李彦泽思索了一下,点点头,觉得这逻辑没什么问题:“自然。”
“你吃了杏儿姑娘的馒头,那不如娶她做婆娘,以后便有人也给你送。晚上被窝窝里也多个人跟你一起睡觉。”
齐佑微突然从阴影里走出来,一把抓住李彦泽的斗笠,脸上还是笑着的,语气轻飘飘的。
“李彦泽,你不吃家里的干粮,吃别人的馒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