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陡然生变
剑修比武,主武器必须是剑。
大擂台上为了避免出现难以判定的情况,更是一刀切地禁止使用其他法器或符箓。
法阵虽未被禁止,但施法布阵皆需要时间,于混战中收效甚微,反而易被突袭,所以很少有人采用。
百花门却是个例外。
这一派擅长培育灵植,与剑道合而为一,开辟出独树一帜的剑修流派。
百花门修士的剑便是灵植。春雷鸣雨水唤,万物生发,自剑上涌出细芽,看似杀伤力不强,却瞬息化作蓬勃的枝蔓,又不停长出茎叶,开放出致幻的毒花。
三个百花门修士恰巧在同一擂台,彼此襄助,结成森罗万象阵,牢牢盘踞住擂台一角。
名额只有四人,无论谁想留在擂台上,要么破开森罗万象阵,要么将其余所有人击落。
摇光派崔敬臣拥有金丹大圆满的修为,又身怀摇光派绝技“日月经天剑”,自恃无人敢惹,并不主动出击,而是以不变应万变,居中静观形势。
散修单海的打法以防守为本,伺机反攻为辅。他不敢轻易卸去防御转为进攻,但别人想击破他的防御也会付出巨大代价。
百花门尚有三人,陆明霜和覃尧想共同晋级,无论如何都躲不开森罗万象阵。
因而当战斗进入最后阶段,两人对视一眼,当即决定把百花门作为下一个目标。
陆明霜对外,覃尧向内,在清扫擂台的同时,逐渐靠近森罗万象阵。
陆明霜翻手挑落两个对手,背后花香已浓烈到不可忽视。
有她拱卫,覃
尧已经积蓄了一段时间的力量,这时正该一鼓作气攻入森罗万象阵。
陆明霜轻喘了口气,屏住呼吸,却忽觉背后空虚。
余光看到覃尧一步踏错,藤蔓便随脚踝而上,很快遍布全身,覃尧被藤蔓高高抛起,就要甩下擂台。
陆明霜眨了下眼。
覃尧在宗门以勤奋著称,剑法娴熟,稳健中蕴含锐气,现下虽带伤,也不该出如此低级的错漏。
一开始步法就乱了,刚被缠住时没立即斩断藤蔓,后续又在小打小闹的挣扎上浪费太多力气,导致气息紊乱灵气泄露,全无还手之力。
这不是他应有的水准。
陆明霜心中疑惑,动作却没有延迟,一个拧身跃起,灵活避开枝条攻击和漫天花粉,一手拉住覃尧,同时斩断绕在身上的藤蔓。
她足尖轻点,以下坠的断枝作支点回旋,推了覃尧后背一把。
看台上,萧碧城松了口气。
一次失误可以理解。
陆明霜及时解围,覃尧回到擂台上,两人合剑足以打破森罗万象阵。一旦破解阵法,百花门的三人哪一个单打独斗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然而下一刻,变故再起。
一枝藤蔓袭来,覃尧似乎担心陆明霜为救他而不得脱身,仓促去拉陆明霜,却抓在她后心,致使两人都重心不稳,先后跌向森罗万象阵中!
“他在干什么?!简直胡闹!”李长老忍不住骂出声。
无极门掌门穆长天嗤声一笑,确保萧碧城听到,再刻意用咳嗽压住。
摇光派晋琛也微微眯眼,一副看热闹的心态。
司仲渊左右看看,不敢相信也不知如何评价。
打输了还不丢人,这般临阵惊恐错乱百出,却是将归海剑宗的面子踩在脚底摩擦。
单看覃尧这次的表现,着实当不起萧碧城亲传,甚至和他自己上次仙门大比相比,反而急剧退步。
萧碧城也无法相信亲眼所见,不由惊怒交加,脸颊阵阵滚烫,死盯住擂台不敢眨眼。
陆明霜被覃尧带着跌向阵中,即刻凝气为形向身后一推,试图反向将自己弹起。
然而后心处又是一滞。
“陆、陆师妹,我……”
覃尧语气惊慌,不知何故他的剑鞘又挂到陆明霜衣带上,二人同时挣脱,抵消了陆明霜大半剑气,再也止不住下落势头。
“对……”
覃尧脸上露出认命的表情,只说了一个字,便吸入花粉升腾而成的诡异紫雾,歪了歪头,彻底晕倒过去。
怪异感油然而生。
陆明霜来不及多想,眼见覃尧就要被枝条缠住,以当下昏厥状态,断然无法脱身,而她被剑鞘挟带,很快也会步之后尘。
危急时刻,陆明霜反而沉下心来。
她抿了抿唇,长剑脱手,接下来的动作一气呵成——
左手探向身后,用力扯掉剑鞘。
右手一带一提,攥住覃尧衣领。
左手陷进紫雾,立刻有一根敏捷的枝条穿梭而来,迅雷不及掩耳刺穿掌心。
鲜血迸溅,她却反手握紧,腾起身姿犹如飞燕凌空,用力把覃尧踢飞出去。
糟了!
萧碧城心里咯噔一响,又急又气。
她是施压陆明霜照拂覃尧,但前提是不输掉比赛!
她想不到覃尧倒退至此,便是过了这关,下一轮也难保不输。事已至此,怎能为了救覃尧舍弃自身,陆明霜糊涂啊!
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萧碧城只能直盯着陆明霜坠落。
被刺穿的手掌鲜血横流,阵中的枝枝蔓蔓都追逐血气而来,顷刻间便将陆明霜的左臂缠紧。
百花门的三个修士也已看清,覃尧不足为惧,只要打败陆明霜,他们就能保证两人晋级。而且在剑修比试中连胜归海剑宗两名弟子,这是百花门从未有过的风光啊!
三人立刻形成共识,变化剑诀,首先合力攻击陆明霜。
排山倒海的巨力,沿着枝条荡了过来。
陆明霜终于无力相抗,纤瘦的身体摇晃下落,宛如断翅的白鸟。
枝条尖端刺破袍裾的同时,缠在左臂的枝蔓猝然绞紧——
咔嚓。
最后一刻,陆明霜听到骨骼断裂的脆响。
“该死!”李长老愤恨拍在大腿,“小陆不该止步于初赛,为难她第一次参加仙门大比,都怪我们指导不周啊!”
萧碧城心知李长老提点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啊!”
就在这时,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忽然叫了一声,“快看!”
众人目光再度凝聚于擂台,预料的一幕却没有发生。
当枝条触到陆明霜的身体,所有人都以为结局已定,百花门的三人也不例外。
居中主控的大师兄紧张的冒了一头冷汗,现在却面露喜色,目不转睛看着阵法中心。
剑上催生的灵植汇聚在一处,紫雾也向中央飘去,接下来只要合力一抛,就——
忽然,丹田透进一股凉意。
他呆呆地低头,看到一柄黑色长剑,剑尖无声无息地刺进了小腹。
他身形一晃,“什——”
“师兄!”
“大师兄!!”
在师弟师妹的惊呼中,百花门大师兄像被猛踢一脚的皮球,突兀地从擂台上飞了出去!
“剑心通明!”穆长天不可思议,“她竟然修成了剑心通明!”
看似脱手,原来是有意为之。
陆明霜抛开覃尧之后,故意用自身为饵引走攻击,借阵中茂密的灵植掩盖赤金玄铁剑,令它悄然接近百花门大师兄,使出猝不及防的一剑。
司仲渊抚着胡须赞许道:“不愧得到了青山剑君亲传。”
在金丹中期修成剑心通明固然难得,更厉害的是当机立断,敢勇当先,在短短一瞬做出抉择。
归海剑宗的人则一脸茫然。
陆明霜修成剑心通明了?什么时候的事?也没告诉他们呀。
穆长天回过神来,自己居然不经意夸了归海剑宗,急忙找补说:“……断了左臂,这代价有点大啊,这要是别人趁机偷袭——”
他又看了看台上,崔敬臣依旧固守中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陆明霜实力胜过百花门,也胜过单海。崔敬臣若此时击败陆明霜,之后两战稳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进入八强。
可不知是缺乏经验,还是心气太高不屑于趁人之危,或者两者兼有,崔敬臣并没采取行动。
穆长天遗憾摇头,下意识看向摇光派晋琛,却没看到人。
晋琛走掉了。
台上,作为阵眼的大师兄掉下擂台,森罗万象阵轰然崩塌。
百花门剩余两人想并剑合击,却连靠近彼此都做不到——他们之间,赤金玄铁剑森然升起,爆发出生猛刚硬的剑气波。
几息之内,两人接连落败。
当——当当——
三声钟鸣,昭示一座擂台胜负已定。
单海“铛”的扔掉长剑,激动地奔跑起来。
崔敬臣优雅地收剑入鞘。
日月经天剑的光辉散去,人们才看到台上残留的紫色毒雾,以及雾里半跪着的单薄身影。
结束了。
陆明霜心念微动,赤金玄铁剑应念飞来,落进掌中。
有剑做支撑,陆明霜缓缓起身,左臂软趴趴垂下,半身白袍染作血红。
台下为之一寂,随即爆发出激烈的欢呼!
陆明霜没再管晕倒的覃尧,径自跳下擂台,走向归海剑宗的席位。
弟子们本要一拥而上,却被萧碧城拦下,萧碧城拉来一名医修,急切道:“快给她治伤!”
司仲渊紧随其后:“萧掌门放心,这是我们玄冥宫最好的医修。”
又转向
陆明霜,温和笑笑,“祝贺。刚才那一战胜的漂亮。”
陆明霜正要道谢,手臂忽然痛起,让她不由皱眉。
司仲渊忙道:“不必拘礼。”
“嘶——”医修剥开袖子,抽了一口冷气。
陆明霜不但左手被扎穿一个洞,小臂的骨骼也断裂多处。
医修仔细清掉血污,看了看,叹了口气。
萧碧城焦急道:“怎样?能治吗?”
“当然能治。这伤看着可怖,好在只伤到肉身,用最好的丹药,迟早能够复原如初。只不过——”
医修又叹了口气,“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不好恢复,完全恢复前,左手用力会带来剧痛。”
萧碧城脸色一暗。
周围的小弟子们也面露惶然。
陆明霜左手握剑。
接下来,要怎么比?
第62章 令她满意
覃尧的表现令人失望,失误致使陆明霜手臂受伤,而这才只是第一轮。
看着陆明霜因失血更为苍白的面色,萧碧城欲言又止。
她劝陆明霜帮助覃尧时,并未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然而事情已经发生,无论作为掌门还是覃尧的师父,她都必须给陆明霜一个交代。
萧碧城沉吟道:“明霜,你作战有勇有谋临危不乱,又心系同门,力争两人同时晋级,这份功劳我不会忘记。待仙门大比结束,回到宗门论功行赏,必会为你好好记上一笔。”
她俯下身,正视陆明霜眼睛道,“凡有重大过失的,也同样不会轻罚。”
这既是保证与安抚,也隐含告诫。
陆明霜必须顾全大局,宗门的事回宗门计较,千万不能在仙门大比上闹起来,让外人看笑话。
围观的弟子们面面相觑,直觉处置有失公允,又不敢发声。
正为陆明霜包扎的医修闻言抬头,瞥了萧碧城一眼,又急忙收回目光。
刚刚那一场,明眼人都看出陆明霜被覃尧拖累了,归海剑宗掌门却急于息事宁人,未免让人寒心。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轻咳一声,不着痕迹地转开眼。
他和医修想法类似,但这毕竟是别人家务事,不好评价。同时他也担心,如果陆明霜不服气,公然与萧碧城吵起来,场面恐怕不好控制。
好在他担心的情景没有出现。
陆明霜轻轻看了萧碧城一眼,目光就飘向她身后的观看席,清亮的眸子好似挂了层雾,叫人看不透彻。
她从始至终都非常平静,既没有委屈,也没有愤怒,反而像是全不在意。
年纪不大倒有城府,司仲渊心里又高看了陆明霜几分。
萧碧城眼底尴尬,为表关切而吩咐医修:“无论多珍贵罕见的药,只要有助恢复的都用上,千万不可让左臂的伤积为沉疴。”
又转而叮嘱陆明霜,“你别想太多,且好生休养着,仙门大比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现下这般,即使萧碧城不情愿,也不能再逼迫陆明霜。
更何况,只有战胜崔敬臣才能进入八强,陆明霜完好时尚且不到一半胜算,如今这样子,似乎没有坚持的必要,不如退赛。
可是这时,陆明霜像突然回神似的脱口而出:“不行。”
在萧碧城和众人错愕的眼神下,陆明霜对医修说:“给我几剂能削弱痛感又不会扰乱心神的药。”
她定睛看着萧碧城,“我还有余力,可以再战。”
萧碧城迟疑片刻,没有说不。
她是不觉得陆明霜还能走多远,但少年心性不撞南墙不回头,何况能多胜一场对归海剑宗都是好事,自然不会阻止。
“小姑娘,”医修忍不住打断,“我是可以为你固定骨骼,让你继续参赛。但你要知道,没什么药能彻底消除再造骨肉的伤痛,何况你要握剑,和静置不动的时候不能比……封闭感官也不合适……”
刀剑无眼,比试中封闭感官等于自毁堤坝,一个不留神便会受更重的伤。
陆明霜不为所动:“不用封闭五感。手臂能动就行,疼痛不碍事。”
医修一噎。
还想争辩,但陆明霜又不是玄冥宫的人,她自己愿意,掌门萧碧城也不反对,医者也只能言尽于此。
而且仔细想想,要是别的小姑娘受了这么重的伤,看到亲朋师友多少要掉几滴眼泪,抱怨几声。陆明霜却一直面无表情,只有眉尖微微蹙起,显示出她在忍耐。
或许她真能创造奇迹呢?
医修很快处理好伤口,留下一堆丹药,便与司仲渊一同先行离开。
萧碧城拍拍陆明霜肩膀,对她的隐忍懂事表示肯定,又道:“我去看看覃尧。”
陆明霜轻轻点头。待萧碧城离开,她又遥望观看席。
还有擂台没完赛,观众喧哗沸反盈天。
身边人如潮涌,有时认出陆明霜,会向她祝贺,对她上一场的表现竖起大拇指。
陆明霜闭上眼,只觉得吵。
她等的人没来。
易无疆赶到时,看见的便是少女抱着伤臂,垂目坐在角落,通身散发出一股遗世独立的气息。
他脚步一滞,然而身后柳意已经先冲了过去,惊叫却小心地抬起陆明霜手臂,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检查了一遍。
易无疆眯起桃花眼,缓步踱了过去。
柳意边动手嘴也不闲着,“我们丹修第一场是笔试,我提前一炷香交卷,结果一出来就听说你受伤了,急忙赶过来,中途正好碰到易师弟……伤口清的很干净,我也没什么能做的。听人说你还想继续比?止痛的药剂我能想出一连串,可是都不能彻底消除伤痛,弄不好再碰断骨头,以后可能再也长不好了。如果你问我,我不建议你继续比——”
她瞄了眼陆明霜神情,哀怨道:“——当然你没问,也根本不会听我的建议。”
柳意在预知梦里救过她,想到这个,陆明霜破例解释了一句:“返修出本体。就算长不好,炼虚也能重塑肉身。”
柳意无言以对。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那是三个大境界以后的事,这样平平淡淡说出来合适吗?
她无助地看向易无疆,希望找到一点支持。
但易无疆只是微微一笑,好像并不怀疑,反而悠哉蹲下,从陆明霜衣角拾起一枚花瓣。
浅紫色小花,聚成花海能释放出浓烈的毒雾,但此刻被他拈于指尖,却显得人畜无害。
他想显示自己不怕毒?他很能吗?向她示威?
陆明霜不明所以。
易无疆低头,迎上她的视线,弯弯唇,“多好看啊,可惜被小师姐辣手摧花。”
这叫什么屁话。
陆明霜立刻反唇相讥,“你更好看。”
那我也不会对你手下留情,呵。
易无疆:“我……”
他难得感到语塞,不仅接不上话,还喉咙发堵,心跳加快,耳廓微微泛起热度。
满脑子都在想,陆明霜说他好看。
比花更好看。
这种情形他还没体验过,惊奇而又危险。
易无疆扶额:“我……”
又一次尝试,又一次没能顺利说出句子。
场面更加尴尬。
柳意受不了了,捂着耳朵跳开:“能不能不要突然袭击,我没想听的啊!”
看到山主这一面,她还能活吗?
“对了,我师父怎么说都比我强,我把他叫来给你再看看!”柳意犹豫好些天不想求助孟洵,这时却立刻做出决定,“事不宜迟!我先去传音了!!”
柳意一溜烟地跑开。
陆明霜本来不觉得怎样,看到易无疆和柳意的反应,才后知后觉感到不对。
在脑中复盘了一遍,她“呀”地低下头,莫名有点心慌。
易无疆干咳一声,再开口已经恢复平静:“来的路上听说,李长老对掌门的处理很不满意,当面讥讽她护短,掌门脸色很不好看,在众人面前骂了覃尧一通。”
不过也仅仅是骂了而已。
易无疆唇边浮现一丝讥诮。
“哦。”陆明霜刚才看到覃尧苏醒,萧碧城在他面前停了一会儿,不知说了什么,总之覃尧的
头越来越低,最后灰溜溜地走掉了。
不过她只是“看到”,并不关心,也不明白易无疆为什么要说这个。
“只有‘哦’吗?”易无疆对她淡漠的反应很不满,“五十年一次的仙门大比,错过一次还有下一次。付出这么大代价,值得么?”
在寿数悠长的大妖看来,五十年实在是白驹过隙,最后的问题,易无疆发自内心疑惑。
陆明霜语气淡淡:“如果不曾全力以赴,怎知此战不是最后一战?”
易无疆忍住白眼,望天道:“帮那个废物呢?也是你全力以赴的一部分?”
陆明霜不想聊这个,有点烦。
她叹了口气,垂下眼角显得有点无辜:“你看到了啊……”
易无疆瞥她一眼,觉得又好气又可怜,“留影石炒到三块上品灵石,完整记录了小师姐的英姿……和惨状。舍己为人的高风亮节已经传遍赛场。”
“我不是……没有舍己为人,判断有余力才出手的。”
“然后呢?”
陆明霜老实承认:“然后判断错了。”
易无疆气笑了:“判断错了,所以又救了一次?”
“不是。”陆明霜摇头,神情逐渐认真,“第二次是因为,留他在身边更危险。”
犯一次错还能理解,但当她救下覃尧却又被对方剑鞘缠住时,陆明霜不得不怀疑。
那些接二连三的错误,如果都是覃尧故意为之呢?如果他不是真的昏迷,而是在酝酿下一次加害呢?
场上情势危机,她只有先把覃尧远远甩开,才能专注破阵。
在外人看来,却是陆明霜先把覃尧送到安全处,孤身应战百花门。
但她和覃尧接触不多,更无仇怨,覃尧为何突然害她?
陆明霜还不明白,也没有证据。
头顶传来易无疆的轻笑:“还不算笨。”
他忽然半蹲下来,和她视线对其,粲然的桃花眼里流动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所以呢,就这样放过他?”易无疆语气凉薄,“这不像你。”
陆明霜不是不计较,“我要继续比赛,我要拿第一。”
预知梦已经告诉她,她是剑修第一名,凭什么不战而退?
“而且阻止诛妖令更重要,”陆明霜认真说道,“在完成这件事之前,我还不能背上杀害同门的罪名。”
呵,还不能。
难怪她如此淡定,她想干什么?
易无疆弯唇而笑:“把他交给我,好不好?”
陆明霜迟疑:“……为什么?”
“投桃报李。小师姐选择跟我合作,分享重要情报,我也该拿出诚意,不是么?”
他的话礼貌又不失真诚,但桃花眼里流动的情绪,陆明霜看不懂。
迟早有一天,他们会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既然要撕破脸,似乎不该承对方的情。
这种正直而迂腐的想法,陆明霜没有。
易无疆自己愿意,她何乐不为?况且她对易无疆的手段也很好奇。
陆明霜目光明亮:“你准备怎么做?”
“一定让小师姐满意……也不会耽误正事。”
令她满意?她只是想覃尧死。
她没那么大度,但也没有太多精力分给这些乌七八糟的事。
覃尧害她背后有没有苦衷,对她的恶意从何而起,陆明霜不耐烦听,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兴趣探究。
想了想,还是让覃尧死最方便。
当初姬啸发昏给她下毒,她亦是未问缘由,只是默默拔出了剑,随时准备废掉姬啸修为。
只不过不用她动手,姬啸看上去就要愧疚死了,也自愿献出修为滋养宛娘残魂。
而覃尧却无悔意,以为事情还没暴露,准备糊弄过去。
于是陆明霜在心里给他判了死刑。
她果然不算什么正道修士,再效仿师父和师兄,骨子里其实不在乎道义,行事全为自己舒服。
答应易无疆的条件无异于同恶魔交易,但陆明霜还是顺从本心,说:“好。”
第63章 他的结局
覃尧伤不重,医修只喂了点药,待他苏醒便离开了。
反而是萧碧城的斥责,让覃尧刚恢复点血色的面孔再次苍白,瘦削的身体摇摇欲坠,好似一阵风都能吹倒。
萧碧城怎么骂,覃尧都不反驳,深低着头,魂不守舍。
萧碧城更觉一拳打在棉花上,看覃尧无比晦气,又数落了几句赶紧让他滚回去养伤。
她已经不指望覃尧赢了,但总不能弃战而逃。
覃尧木讷地点点头,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步伐飘忽不定,险些撞到路人。
萧碧城望着他全无斗志的背影,眉心锁得更紧。
前有陆明霜重伤却坚持比赛,对比太强烈,萧碧城再护短也盖不住失望。
天资不够不能苛责,覃尧从前至少占了勤勉,现在连这个优点都丢了,萧碧城门下弟子不少,本次仙门大比却只能寄希望阮南星争气。
想到阮南星在另一座擂台顺利晋级,萧碧城眉眼稍展。
她没发现覃尧走到拐角回头一瞥,无神双眼顿时一凛,眸中竟充满怨恨不甘!
覃尧很快埋下头,恨意稍纵即逝,却没能瞒过另一双眼睛。
易无疆眼中浮光掠过,操纵飞虫傀儡跟上覃尧。
覃尧背离人群,匆匆走向场外,半路却被赶来的阮南星给叫住了。
阮南星刚下擂台便看到留影石回放,此时见到覃尧,立刻充满关切地询问。
覃尧仍垂着头,虽有问必答却都用一两个字带过,谈兴不高。
两人都赢了一场,阮南星意气风发,覃尧却失魂落魄。
阮南星见覃尧并无大碍,只想要避开人群的样子,适时告辞:“师兄好生休养,我去看一眼霜霜。”
覃尧却拉住她,飞快向她掌心塞了件东西。
“我已晋级无望,你不能再丢师父的脸。这件东西是我耗费巨资得来,必要时有大用。”覃尧说着大步走开。
阮南星愣了下,便错过了拒绝的机会。
打开掌中盒子看到洁白的丹药,阮南星神色转为惊讶,不由“啊”了一声。
炼化过的妖丹。
易无疆眸光微凝。
初见覃尧,他便察觉对方修为来路不正,后来又遇到霍子昆,与覃尧同样修为虚高中透出妖气,更猜测覃尧暗中投靠摇光派。
利用妖丹大幅提升修为,似乎已经成为摇光派秘而不宣的诀窍。
这让摇光派在灵气衰退的沧澜界一枝独秀,势力壮大到足以左右仙盟。
而现在,他们想推动诛妖令。
但放开杀妖限制,岂不是平添竞争,对摇光派反而弊大于利?
易无疆很快想到关键——
妖丹凝结主人生前全部修为和独特气息。即便是先天大妖易无疆,也不能完全吸纳另一只妖的妖丹,人族修士更要仔细剔除妖气,能够吸纳的更少。
但覃尧给阮南星那枚妖丹——如果他没看走眼——却保留了接近九成的修为,且全部可为人修纳化。
易无疆不知他们是怎样做到的,但可以肯定,妖丹炼化之法才是摇光派的杀手锏。诛妖令一开,修真界才更要仰赖他们。
这一切,都印证了陆明霜的话。
易无疆眨了下眼。
阮南星身旁悬停的小虫展开薄翅,追上覃尧。
覃尧挤出赛场,在无人处扯下归海剑宗门服,接着直奔摇光派下榻的汇贤居,闪进一扇小门,央求下人通传。
等了快有一炷香,覃尧神情越发慌张时,才有人出来。
竟是先一步离席的晋琛。
汇贤居周围法阵密布,傀儡虫不能靠太近,只看到晋琛面露不虞,冷脸训斥起覃尧。
断续听到,“……贪得无厌……才……又来……误……大事……”
而覃尧辩解,“不是……我……”
他附在晋琛耳边说了什么,晋琛忽地睁眼,“当真?”
覃尧急不可耐地点头:“必……重创……萧……”
晋琛嗤笑,第一次正眼看晋琛:“原来……邀功……给你记上……”
又丢给覃尧一只药盒,晋琛扬长而去。
覃尧则松了口气,再转过来脸上谄媚已然褪去,腰杆也挺直了些。
他边走边逛,悠闲地走向回雪阁方向。
没必要再跟下去。
易无疆动动手指,飞虫翅膀忽然停止振动,随风落到覃尧领口,尾部一屈,做了个古怪的动作。
覃尧感到一丝痒意,抓了把后颈,可小虫早就飞走了。
“……风带来的沙粒吧。这鬼地方。”覃尧没多想。
……
小虫飞进茶楼,落到易无疆手上时,苏云浮恰好推门而入。
“汲灵虫!”他瞪直了眼,“我没看错吧!这就是那只你炼了十九年的傀儡虫?唯一一根蛰刺用掉了!啧啧,为了给小姑娘出口气,你可真是大手笔!”
汲灵虫是一种针尖大小的飞虫,平常以植物汁液为食,一般不会主动攻击人畜。但每只汲灵虫成虫都带有一枚蛰刺,遭受攻击时蛰刺脱落刺入敌人,汲灵虫当场死亡,被刺中的敌人也成了破洞皮球,灵气外泄,逐渐衰竭。
汲灵虫仅生存在南洲密林深处,一旦脱离该地水土便迅速衰亡。因此尽管危险,却不大为外界所知。
汲灵虫只有针尖大,蛰刺更是小到目力不及,等覃尧发现灵气泄漏时,怎么也不会和后颈一次痒痒联系起来,反而更可能迁怒令他受伤的百花门。
而且这里是西洲大漠深处,医修们就算在书上读到过汲灵虫的记载,也不会想到有人把汲灵虫炼成傀儡带到西洲。
结局已经注定。
覃尧没机会及时拔除蛰刺,只能走向衰亡。
苏云浮看过擂台赛,并不同情覃尧,只是觉得唯一一根蛰刺用在他身上有点浪费,以后这只汲灵虫就只剩下侦查功能。
毕竟,沧澜界傀儡术失传已久,现今的修士最多能用神识操控偶人做些简单动作,不堪大用,操纵活体则想都不敢想。
易无疆埋首书斋钻研古籍,才逐渐拼凑摸索出门道,又借由先天优势炼出替身傀。但替身傀取自他的妖体,天然能够承载他的神魂,汲灵虫的情况完全不同。
心智太强或太弱都不适合炼成傀儡。像汲灵虫这般细微的生灵,几乎不存在心智,只有生存本能,想碾死它容易,想做到精妙控制却难如登天。
易无疆尝试了十九年才成功,未免不是侥幸,以后不见得还能成功。
但他轻描淡写道,“十九年算什么?很长吗?”
“而且不是为她出气,”易无疆强调,“只是看不惯覃尧投机取巧。他从妖身上走了多少捷径,全部都得给我吐出来。”
苏云浮笑笑,不置可否。
**
隔天清晨,陆明霜迎战散修单海。
单海体魄雄健,站在擂台上犹如一座小山,一开口,嗓门宏亮冲天:“小娘皮,老子昨天看见,你能晋级全靠你那个师兄帮衬!还差点掉下擂台,落了一身伤!老子可不像你那般脆皮,老子一人一剑打到这里!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你们这些名门大派,离开宗门还剩下什么!”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
归海剑宗弟子格外不淡定。
“这、这人怎么红口白牙乱讲话呢!”叶蓁蓁惊的张大了嘴巴,“凡是看了昨天那场比赛的,谁不知道是陆师姐一力把覃师兄带进下一轮,要不是救覃师兄她也不会——呃唔——”
一只手捂住她嘴,叶蓁蓁转头怒视杜怀思,后者却摇头,无声指向前排——
覃尧下一场和摇光派崔敬臣比,这会儿正候场,叶蓁蓁嗓门不逊于单海,只怕每个字都传进他耳朵了。
覃尧脊背端正,一动不动,但后颈却泛红一片。
覃尧不可能战胜崔敬臣,又害得陆明霜受伤,一下子葬送了归海剑宗两个名额,众弟子心里都有些抱怨。
叶蓁蓁也觉得覃尧干脆不要来仙门大比,他不来,陆明霜不受伤,还能多闯几轮。
可不试一试,谁又甘愿放弃呢?覃师兄也没做错什么呀,只是比较倒霉罢了。
叶蓁蓁吐了下舌头,默默闭嘴。
杜怀思压低声音道:“估计傻大个只练身体没练眼睛,眼神儿不好看差了,看陆师姐怎么反驳他。”
就听陆明霜干脆道:“嗯嗯,是是是。”
杜怀思:“……?”
然而下一瞬,鼓声响起,陆明霜如飞燕般横掠而出,赤金玄铁剑在半空划出一道黑色弧月。
单海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竟没有举剑防卫。
而陆明霜不会错过他这片刻失神,剑锋自左横扫向前,径直劈向单海腰际。
单海依然没有举剑,但细心的观众可以发现他全身肌肉绷紧,表面泛起一层流动光芒,无形间铸成了防御。
杜怀思惊呼:“他竟想用肉身挡下这一剑!”
叶蓁蓁摇头:“对别人还有希望,但对上陆师姐……”
她本想说“痴心妄想”,但想到陆明霜持剑的手受了重伤,又不敢确定了。
果然接下来,只见陆明霜一剑劈去,却被凝聚的光芒缠住,一时并未给单海造成伤害。
而这时,单海右手抬起,终于要举剑——
两人此时离得很近,单海的剑再向前一点就能击中陆明霜。
叶蓁蓁气也不敢喘,瞪眼看着擂台。
却还是没看清。
台上剑光纵横,隔绝视线,不到半个喘息,就见陆明霜剑尖直指单海咽喉,而单海已经被逼退至擂台边缘,剑也脱了手。
“离开宗门你也打不过我。”陆明霜声音淡淡,“人菜就多练,嘴皮子功夫不能帮你赢。”
单海一噎,本能想向前一步,站得更稳。
金黑长剑上却轻巧一动,弹在他喉头,力道不强但恰巧破坏了身体平衡。
单海登时失控,健壮身体轰地一声摔下擂台,地面砸起一片尘烟。
钟声敲响,场下一片寂静,观众面面相觑,都从彼此脸上看到了“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这就完了”?
在他们的目光赶上来之前,擂台上胜负已分!
第64章 顺利晋级
一个呼吸间,胜负已然分明。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场下陷入短暂的安静和躁动。太快了,观众们几乎什么都没看到,还处在懵圈中。
幸好主办者经验丰富,很快将留影石记录慢放。
众人这才看清——
陆明霜玄黑点金的长剑自左侧扫来,单海调用灵气形成流光,加固腰际防御。
剑锋即将触上,这一点的防御也达到极致。
然而陆明霜剑势陡转,改扫为挑,接下来翻、刺、撩、剪,每一招并不蓄满全力,但胜在招招相接一气呵成,叫人防不胜防。
相比之下,单海每个动作都迟疑缓慢,宛如一头巨象,有力却没处使。
两招之后,单海的防御再也追不上陆明霜的剑,流光消散,气息也骤然乱掉。他被逼到只能放弃固守,慌乱间想要提剑,可是在陆明霜眼花缭乱的攻击下没找准时机,反被拨掉了剑。
到此刻,输赢已毫无悬念。
画面呈现出单方面绝对压制,陆明霜出剑轻而疾,几步将单海逼到擂台边缘。
最后喉间轻快一弹,单海掉落擂台。
回放完毕。
观众仍然安静。
陆明霜的招数拆解开来其实都很质朴平实,没有哪一招值得炫弄,不要说剑修,就是凡间习武的路数,大抵也差不了太多。
称不上神乎其技,唯手熟尔……这是很多人第一时间的想法。
但很快意识到,行云流水使出这一套招式,是仅凭熟练就能做到的吗?绝不是!
连贯出剑的前提是内息稳定绵长且收放自如,才能够合理分配到每一招,能做到出剑虚中有实,杀机如泄水,徐缓不绝。
况且……
一名观众如梦初醒般,“但这是慢放啊……”
啊!慢放!
啊啊啊啊啊!
众人纷纷想起,在以正常速度观看时,他们甚至没发现陆明霜用的是连招,只看到一抹乌黑的弯月划过擂台!
唯快不破的道理谁都懂,但真正做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知谁吼了一嗓子,“打得漂亮!”
场外接二连三响起欢呼和鼓掌。
也有看出门道的人质疑,“散修的打法特别,防守为本伺机反攻,为此专门研究出一套仅需一人就能施展的防御剑阵。阵法展开,他就像块牛皮糖死死粘在台上,不脱层皮不能把他打下去。但
这种打法缺陷也很明显,布下剑阵需要时间,这是他最薄弱的时刻,只能靠身体硬抗。有点脑子的对手都会在这时快攻,不会给他留出时间布阵。”
这也是为什么上一轮后穆长天评价单海取巧。大擂台混战能浑水摸鱼布下防御阵,到了一对一的小擂台,对手怎么会傻到给他留足时间?
只要看出个中关键,单海并不难打。
所以刚才那人又评价道:“我只能说,归海剑宗的女修很聪明,抓住对她有利的规则,一鼓作气快攻拿下比赛。比试归比试,不能完全反映两人真正实力。要是实战对上,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这人同是散修出身,话里之意更偏向单海。
不巧被叶蓁蓁听见,立刻反唇讥道:“奇了怪了,上一轮单海趁乱布阵,你怎么不说他利用规则?赢就是赢,别整那些有的没的。没听见我师姐说的吗?嘴皮子功夫——没——用!”
杜怀思也气不过,“嘴上说说倒是容易,换了别人就算看懂门道能使出这么快的连招吗?怎么不算实力?”
散修身体一缩,却嘴硬道:“我只是筑基我当然使不出,但换成别的金丹剑修……提前多练习,也不是不可能的呀。”
他们散修平日里苦名门大派久矣,这次单海抽到上一轮重伤的陆明霜,赢面突然变大,大家伙都抱着扬眉吐气的心。
结果单海转眼输掉,晋升名额又回到当世数一数二的两大门派,散修和小宗门纵是不说,心里都有些憋屈。
天地间可供汲取的灵气越来越少,功法秘籍、灵材宝器、洞天秘境统统被大宗派把持,他们一群人争抢别人指头缝漏下的一丁点资源,真的还有出路吗?
怨念归怨念,散修毕竟不敢彻底得罪归海剑宗,于是灵机一动,祸水东引道:“我是说……实力强不强的,一场比试看不出来,喏,下一场对上那位才见真章。”
他指向一袭白衣、金绣耀眼的崔敬臣。
就在今天下午,陆明霜会对战崔敬臣和覃尧之间的获胜者。
虽然比赛还没开始,但所有人都不怀疑崔敬臣将会胜出。
散修虽有意挑拨,但崔敬臣实力确实不俗,日月经天剑收放自如,快攻对他难以奏效,而持久战显然对负伤的陆明霜不利。
再说崔敬臣已是金丹大圆满,比陆明霜高出两个小境界。
陆师姐还能赢吗?
叶蓁蓁和杜怀思心里打鼓,同时哑口。
另一边,摇光派坐席。
有人刚刚问了崔敬臣同样的问题,“能赢吗?”
白衣少年正闭目养神,闻言睁眼,略点了下头:“晋师兄。”
“她修为比我低,握剑的手又受了伤……怎么不能赢?难道我会输?”
语气有点急,与其说是被冒犯,反而更多不解。
崔敬臣想不出任何一种他输给陆明霜的可能,成竹在胸的笃定外,还隐有一丝遗憾。
陆明霜剑法纯熟,剑风扎实。
如果可以,他想和修为相当、不受伤的陆明霜比一场,纯粹切磋剑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算赢了也显得趁人之危。
晋琛看少年不服输的扬起下巴,暗骂了句不知天高地厚,却不露于形,依然温和道:“不可大意。师父让我再给你一枚天地造化丹,以备不时之需。”
崔敬臣没去接丹药,而是迟疑地看了下身后:“我师父……”
“这是掌门的意思,”晋琛又强调了一遍,“段长老也知情。”
“……弟子明白。”崔敬臣垂头接过丹药。
晋琛满意地拍他肩膀,“记住了。无论用什么手段,不可以输。”
晋琛走后,崔敬臣沉默许久,心绪难安。
天地造化丹,其实就是炼化过的妖丹。和普通妖丹相比,天地造化丹不仅存留更多修为,只要配合特定功法纳化,服下后不会产生强烈排异,能瞬间大幅增进修为。
这东西在摇光派也是稀罕物,只有被掌门看重、得到门派准备精心栽培的弟子才会被赐下一颗。
崔敬臣明白晋琛是代表掌门对下示好,可他高兴不起来。
事实上崔敬臣在门内初出茅庐时便得到过一颗天地造化丹,帮他跃上一阶顺利结丹,崔敬臣同时没有懈怠修炼,此后修为突飞猛进。
他并非抗拒利用妖丹,却对晋琛暗示他投机取巧感到恼怒。
仙门大比只设筑基期和金丹期,一旦结婴就无法参赛,但有个例外——在比赛中途升境者,仍可继续参加后续比赛。
以往这种例子屈指可数,毕竟修为提升不在一朝一夕间,升阶恰好遇上仙门大比的可能性很小。
何况突破进阶的过程本就十分危险,即使撞到仙门大比,更稳妥的法子是暂时压制修为,赛后再进阶,实在压制不了,那就只有退赛。
崔敬臣却没有这些担忧。他的修为储备早已足够结婴,只差临门一脚,为了仙门大比刻意压制着。如果配合天地造化丹的效用,又有摇光派众多长老在此护法,结婴可谓十拿九稳。
他只是拗不过劲……
陆明霜不过是金丹中期,又受了伤,值得摇光派和他如此小题大做吗?
难道掌门和师父认为金丹大圆满的他还不够赢陆明霜?
陆明霜的剑是不错,可他早早修成日月经天剑,难道就不值一提吗?
目前场外赌局里,他的胜率一骑绝尘,超过所有参赛者。连外人都看好他,摇光派内部却怕他输给无名之辈陆明霜?
崔敬臣受到莫大羞辱,委屈的手指颤抖,喉头发热。
他手捧天地造化丹,一时间举棋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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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场外的暗流涌动,陆明霜还一无所知。
钟声敲响,她轻快跳下擂台,却后知后觉感到手臂传来剧痛,蓦地眉间一紧。
已经用了强效止痛,却还是挡不住剧烈伤痛,比试时全神贯注还不觉得,一停下来反而疼得更厉害。
不过只是疼痛而已,可以承受,出剑效果还算令人满意。
陆明霜约莫估计,刚才那一剑的实力折损应该不到两成,而随着伤势恢复,后面她还能发挥更好。
她心上一轻,便准备离开。
崔敬臣和覃尧谁输谁赢,她没兴趣,反正最后都会被她打败,不如回去养精蓄锐。
陆明霜不是很喜欢过于热闹的地方,而且……今天师父也没有出现。
“咳咳,那个——”身后有人唤她。
陆明霜转身看到单海挠着头,四方大脸涨得有些红。
“咳,一开始那些话,我是故意说的。我想着说不定把你激怒了,跟我对骂起来,不就能给自己争取时间了么。”单海大方承认,“不过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前,这些都没用。”
他懊恼地揉搓头发,“那个,也没什么,就想跟你道个歉。”
台上再嚣张,下了台他一介散修可得罪不起大宗门,再说人家实力也远超他。该软软该硬硬,单海觉得还是早些道歉,别落下话柄让人家记恨。
下了擂台,陆明霜便像他认知中的大宗弟子,面庞稚嫩却一身无尘,倨傲藏在无懈可击的礼貌之下。
对于道歉,她平淡回应:“我知道。没关系。”
说完又要走,只听单海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用三十年琢磨出一套防御剑法,本想另辟蹊径,却还是……唉,是我异想天开了,那么多前人没走的路,难道是人家都不如我,都看不见?是早就看清这条路走到后面,是死胡同!”
“是么?我不觉得。”
陆明霜有些疑惑,“你的剑法很好,实战中更有用。不必输一次就否定三十年的付出。”
单海以为只是客套话,苦笑道:“谢谢你啊……可我自己心里明白,擂台上来不及布下的剑阵,难道在实战敌人会给我机会吗?要是遇到突袭,只会输的更惨。”
“所以不要到处乱走,让敌人去你选择的地点,在你选择的时间和你战斗,而且可以与队友配合——”
陆明霜顿了下。
说到“配合”,她脑海突然浮现易无疆的脸,莫
名其妙的,让她打了个寒噤。
她急忙摇摇头,甩开这古怪的念头。
单海唇瓣翕动:“还可以这样……可我只有一个人……”
“那是你的问题,你自己解决。”陆明霜淡道,“你还不够强,但有可能变得更强。”
陆明霜没有安慰对手的好心肠,她说这番话只是认为这套剑法令人耳目一新。
归海剑宗的剑阵里,并没有这种专司防御的类别,如果融进不同的阵法变化,应该可以发挥奇效。
单海愕然,继而欣喜:“我……谢谢!谢谢!多谢道友的鼓励!”
陆明霜澄清:“不敢当。我没那个意思……”
“正因为你没有!”单海大笑。
其实从胜利者口中说出那些言不由衷的赞美,反而是更深的羞辱。
陆明霜打败了他,却没有居高临下安慰他,同情他。陆明霜说他不够强,却肯定了他的剑法,认真思考探讨改进方向。
单海想,这份肯定才最值得感谢。
陆明霜皱了下眉,觉得这个散修说的话让人听不懂,但总之也不关她的事。
她准备回去休息。
陆明霜又没走成。
比赛即将开始,覃尧却突然出事了。
第65章 遭遇强敌
鼓槌高高扬起,鼓声却迟迟未响。
归海剑宗坐席一片混乱,正要上场的覃尧突然昏倒在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体内几股气息乱窜,让他极为痛苦,额上的汗刚擦掉便又布满一层。
掌门萧碧城事务繁多,李长老今日坐镇,急忙叫医修为覃尧诊治。
其实无须医修诊断,大多经验丰富的修士都能一眼看出,这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李长老面色沉凝问道:“怎生又出错你们几个坐他周围的,可有发现任何征兆?”
弟子们你看我我看你,纷纷摇头。
一人壮着胆子说,“弟子反而觉得,今天早上覃师兄状态不错,至少比昨日要好。”
有人出头,其余人也附和:“没错没错,覃师兄一早上容光焕发,打坐时周身灵气蒸腾,倒像是将要突破的征兆,结果却……”
突破?走火入魔?
李长老眉头紧皱。这种事在覃尧身上接连发生两次,未免有些蹊跷。
只是还来不及细想,医修突然惊叫:“不好!他、他……灵气怎么会……”
“怎么回事?”李长老靠近查看,也吃了一惊。
覃尧体内的气流似乎终于撕破了一道口子,此刻如泄闸之水汹涌流出体外,消散在空气中。
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倒退,几个呼吸间,覃尧已经跌下了金丹中期。
李长老握住脉门为他输送大量量力,才勉强止住修为倒退。
医修从未见过这种状况,束手无策地自语道:“我、我也没做错啊,我只是帮他调息,一向是这样……”
习以为常的操作,怎么会导致这种结果?
周围弟子面色各异,更糟的是,迟迟不能开赛,骚动俨然有扩大之势。
一个弟子怀疑道:“覃师兄中了百花门的毒,该不会是后遗症吧?”
“不是吧?百花门竟然这么阴?!”
眼见他们越说越远,李长老不由释放威压:“噤声!无根据的事别乱说!”
“送覃尧回客栈,立刻通报掌门,还有……”李长老闭了闭眼,“这一场,归海剑宗弃赛。”
弟子们即使不了解情况,也从李长老的态度认识到严重性,不敢多嘴,各自按吩咐办事。
玄冥宫得到消息,在第一时间宣布此战取消,摇光派崔敬臣自动晋级。
其实以覃尧初赛的表现,也没谁还对他抱有期望,比起上台被崔敬臣吊打,发病退赛反而显得体面些。
但李长老望着覃尧被抬走,却无端感到忧虑。
日光明媚,人流熙攘,偏偏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味道。
……
陆明霜站在人群外,目睹覃尧走火入魔的全过程,立刻猜到是易无疆采取行动了。
他竟能让人走火入魔,而她完全看不出易无疆如何动的手。
这一方面让陆明霜心脏沉了下。
即便还没入魔,易无疆也是个深不可测、难以捉摸的敌人,他花招百出,日后与他为敌自然不是件愉快的事。
但另一方面,易无疆是替她报复覃尧——用他的话叫“彰显诚意”。
陆明霜无法不感到痛快。
即使她自己动手,也不可能把事情办得更合心意了。
陆明霜叹了口气。
抛开注定对立的结局,易无疆实在不招人讨厌,甚至可以说,太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就连她自己,尽管有预知梦明确提示,对易无疆也提不起什么痛恨或是厌恶的情绪。
她只是必须杀了他。
好在对陆明霜而言,那种情绪并不是杀人所必须的。
陆明霜转身离开,没再看覃尧一眼。
她总是清秀淡漠的模样,只要剑藏于鞘,就像一抹风,一片雪,丝毫也不招摇。
擂台另一端,一道目光却精准锁定白衣少女,追随她的背影直至消失。
身边一声嗤笑,崔敬臣蓦地回神。
“生病?归海剑宗还怪会找借口的,还不就是怯战了!不过也好,给崔师弟省了力气。”
崔敬臣盯着面庞想了想,才记起这人名字,疏离道了声:“高师兄。”
摇光派弟子众多,高沛又早已成为羽衣使,不太在门内露面,崔敬臣和他不熟,不懂对方为何突然搭话。
高沛有些刻意的自来熟:“崔师弟。别那么拘谨,没事,晋师兄提前走了,让我提醒你下午那一战谨慎着来,务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
无非是叫他用天地造化丹。
晋琛和他代表的掌门俞相泽,似乎过于在意归海剑宗那个名叫陆明霜的弟子了。
究竟为什么?
这个问题,即使问了也得不到答案。
掌门俞相泽不常露面,却对摇光派具有强大掌控。像他师父那些长老们,都个个对俞相泽俯首帖耳,他一个小弟子更是只有服从,不可置喙。
可他就是心有不甘。
脑中浮现陆明霜清瘦的背影,崔敬臣更觉烦躁,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他不想正面回应高沛,随口转移话题:“前几天好像没见到高师兄?”
“嗯,有别的事。”高沛眼里浮现一丝阴戾,“前段日子风嗥海出现了一拨强盗,竟对参加仙门大比的修士下手,后来反被路过的高手消灭了。”
高沛撇了下嘴角,“神奇的是,玄冥宫清扫战场,意外发现了失踪的霍子昆的兵器,认为是狐妖苏云浮同党。”
……甚至还有那几册被霍子昆翻包浆的避火图,害高沛去领遗物时被狠狠嘲笑了一番。
该死的剑修!
崔敬臣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人竟敢打劫修士?甚至能杀掉羽衣使霍子昆?反过来想,有这种本领的人又怎么会沦落到拦路劫道?然后又被路过的高手消灭……苏云浮在竺州消失,明知仙盟追捕,却奔着仙门大比来?
整个故事都透着草率二字。
“……霍师兄真的被强盗杀了?”崔敬臣疑问道。
“谁知道呢?”高沛又嗤笑,“反正玄冥宫这么说的,也没找到别的凶手,我们没道理质疑玄冥宫的结论。”
崔敬臣直觉高沛并不相信玄冥宫的调查,却没想到高沛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道:“你必须赢,不择手段地赢了下一场,才能让有的人明白,摇光派不是好惹的。”
崔敬臣不知高沛的思路为何忽然这般跳跃,却看清了高沛眼底的暴戾。
疑惑之余,更生出一丝窒息。
崔敬臣正视高沛道:“我会赢。”
只不过,是用他自己的方式赢。
……
一个上午过去,剑道比赛十六强出炉。
赛程紧锣密鼓,当天下午便进入八强的角逐。
陆明霜和崔敬臣都早早站上擂台。
二人俱是一身白衣,只不过归海剑宗的衣服大道至简,一身素白唯以波浪纹在袖口,摇光
派却走的华丽路线,金绣纹遍布全身,一眼望去犹如身披金甲的神祇。
一个纤瘦,一个颀长。一个飘逸出尘,一个光辉耀眼。却是同样的意气飞扬,一往无前。
就连他们的剑也遥相呼应,一柄沉黑,一柄瓷白,却不约而同点缀了些许金芒。
这是沧澜界最强两大门派的少年英才。
摇光派源远流长,但并不专精剑道。归海剑宗总是落后摇光派一筹,剑道传承却更完整。
崔敬臣修为更高,但陆明霜表现也很亮眼。
毋庸置疑,这会是场精彩的比赛,观众数量比上午又翻了一番,还没开战已经展开热烈讨论,主办方不得不数次出面让场外安静。
陆明霜对外界沸腾浑若不觉,半倚着赤金玄铁剑,安静整理绷带。
缠得紧些,痛感会随之变钝,可缠得太紧也会影响手腕灵活,得找到一个合适的中点。
“陆道友。”
清越的少年音让陆明霜睫毛一颤,缓缓抬眼,果然看到崔敬臣向她走来,“我有话对你说。”
语气略急,似乎心情紧张,又像是刚刚下定决心。
陆明霜话少,更没有打架前聊天的习惯,有些茫然地看着崔敬臣,轻轻点了下头。
台上一举一动都被留影石忠实记录并重现,观众虽然听不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却都看到崔敬臣走向陆明霜。
摇光派的天之骄子,要跟对手放狠话还是怎么着?
崔敬臣下巴紧绷,直视陆明霜道:“我早已步入金丹大圆满。”
陆明霜:“……”
他特地来显摆?至于么?
观众只知道崔敬臣开口,不知他说了什么,很多人急的抓耳挠腮,“怎么了?”,“说的是啥?”,“唉呀怎么就不放块留音石!”
天无绝人之路,恰好有人擅长读唇语,立刻将崔敬臣的话翻译出来。
呵,还真是叫阵。
有意思!
就是不知归海剑宗清瘦的小姑娘能不能接得住,要怎么反击。
观众的好奇心再上新高。
却听崔敬臣道:“……你持剑手受伤,赢你也不算厉害。这样吧,我让你五招,我们堂堂正正比一场。”
陆明霜还没做反应,听到转述的观众先喧哗起来。
整整五招,崔敬臣太自信了吧,不愧是摇光派!
什么?!
他没结婴,以金丹圆满应战陆明霜,还要让五招!!
摇光派几个知情人顿时坐不下去,谁能想到一向规矩听话的崔敬臣,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逆反了!
但他们的质疑声被周边弟子的欢呼盖过。
摇光派弟子受到莫大鼓舞。
不愧是崔师兄!我们摇光派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光彩,赢得漂亮!
与之相对的,归海剑宗的气氛则十分沉闷。
崔敬臣看似公正,却把归海剑宗架到尴尬的位置——
上午覃尧面对崔敬臣不战而退,这一场陆明霜赢面本就不大,若是被让了五招还输给崔敬臣,归海剑宗的面子可要往哪儿摆呀!
很多人心里暗暗祈祷陆明霜不要应允。
可是台上,陆明霜微微歪头,有些心动地询问:“五招?不攻击,不反击,不放绝技?”
崔敬臣见她感兴趣,心里踏实了些,保证道:“凡进攻招式都不用,包括‘日月经天剑’。你攻击我,我只防不攻。”
陆明霜沉吟:“哦……”
台下,崔敬臣这一举动赢得满座叫好。
小小年纪,高风亮节,以武会友,公平公正……褒奖之词不绝于耳。
其间也夹杂了对陆明霜批评。
“不是吧。崔敬臣敢让,她也真敢答应,太不要脸了吧!”
“就是呀,为了赢不择手段了都。”
“我就说女人不行,都当剑修了还这么小家子气,以为比剑是撒娇耍痴糊弄事吗?”
“诸位别急,如果让了五招还赢不了,丢人的还不是她自己。咱们就等着看笑话!”
话音传到归海剑宗,长老弟子都觉得抬不起头。
叶蓁蓁小声嘀咕:“陆师姐还不如别同意……”
李长老已经气的吹胡子瞪眼,干脆站起身,想挤到前面去:“小孩子瞎胡闹!我去叫停!”
而另一边,高沛眼看要捅娄子,也正在跨越人山人海,艰难地靠近擂台。
这时,陆明霜嘴唇轻动,不慌不忙道:“好。五招。我也不攻击你。”
什么——
观众一时愣住。
崔敬臣修为状态都占优势,才主动提出让招。
陆明霜比人家修为低,之前又伤得那么惨,她怎么敢的?
有人赞赏:“归海剑宗也有几分风骨。”
更多人质疑:“别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李长老更是五雷轰顶,忍不住大声喝止:“不——”
当——当当——
阻止不及,钟声敲响,比赛正式开始。
陆明霜身形立刻窜了出去。
崔敬臣一怔,差点以为她不守诺言,但很快发现陆明霜只是持剑在他周边敲敲打打。
布剑阵
崔敬臣略作思索得出这一结论,全无慌张之态,反而感到欣慰。
他没看错陆明霜,这也是个有骨气的剑修!
何况他既答应让招,就算陆明霜一边用言语迷惑一边进攻,他也不会出尔反尔。
崔敬臣镇静立在台上,只等五招后出剑破阵。
两招——
陆明霜动作很快,也真的遵守诺言不进攻崔敬臣,只对他周边的地板动手。
三招——
小石子滴溜溜滚过脚边,崔敬臣好像听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忽地心头一凉。
四招——
脚底摇摆,崔敬臣骤然变了脸色:“你——”
话没说完,陆明霜已经干脆利落使出了第五招。
擂台忽然爆出一股浓厚的白烟!
崔敬臣急忙挽救却已经来不及,伴随哗啦啦的巨响,擂台原本被崔敬臣踩在脚下的一小块区域轰然碎裂,沙石滚落,好似平台上硬生生被斩出一个深坑。
凌厉剑气从坑底勃然而出,崔敬臣表情崩坏:“你居然——”
与此同时,钟声敲响。
比赛……结束了?
陆明霜好心为崔敬臣解释:“你掉下擂台。我赢了。”
第66章 不讲武德
被热烈期待的对决,顷刻落下帷幕。
观众:啊……啊?啊啊啊啊啊???
摇光派:哦也不愧是……什么?没赢!怎么可能???
归海剑宗:呜不会连陆师姐都……呃……赢了!赢、赢了?这也能赢???
崔敬臣跃出坑底,步步逼近,剑指陆明霜:“你……你、你……”
少年一腔血气涌到头顶,恨不得把恍若无事的对手撕碎,却偏生想不出一句具有杀伤力的话。
让招是他主动提的,陆明霜对等保证不进攻他,她也遵守了诺言。方才那五招,没有一招冲着崔敬臣来,全都打在擂台上。
真打擂台。
他甚至无法指责陆明霜违规。
崔敬臣不但天赋好,同时也勤勉又谨慎。仙门大比冗长至极的赛程规则,他认真通读过,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明霜的“打法”完全不违规。
响起的钟声也证明,判定输赢的标准只有掉落擂台,哪怕有人在擂台中央打了个洞,掉下去就是掉下去。
没有任何一条规则禁止攻击擂台,输赢已决,不容质疑。
但……那只是因为制定规则的人也想不到有人能疯狂到进攻擂台。
这场门派看重、掌门数次授意的比赛,终是被他自以为是给搞砸了,可想而知回头门派必会降下重罚。
而且他已经为仙门大比刻意压制境界,赛后便要着手结婴,他没有下一次了。
只是崔敬臣已经顾不得想那些。
“为什么?”他死死盯着陆明霜,“堂堂剑修为了获胜竟用了这等、这无耻的手段?我看错你了,你不敢和我正面交锋!”
崔敬臣想,他不怕输,不怕惩罚,甚至敢于阴奉阳违,私自违抗俞相泽的命令,但他就是接受不了被人戏耍和辜负。
以为高山流水
遇知音,棋逢对手,交付真心,谁知道这人长了张清淡出尘的脸,壳子底下却是一颗乌漆嘛黑的心!
他被陆明霜光风霁月的外表欺骗了!自居公正提出让招,看在陆明霜眼里是不是根本就是大傻瓜!
涉世不深的少年快被内心痛悔冲垮。
闻言,陆明霜睫毛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疑惑:“我当然想取胜,难道你不想?你是为了输才来比赛的吗?”
崔敬臣无语:“我……”
脸又红了一度,他气恼道:“至少我有底线,不像你不择手段!”
“仙门大比上,手段无分高贵低贱,只分有效无效,凡不被禁止便可使用。我的底线就是赛程规则的底线,你其实可以事先读一下。”陆明霜真诚建议道。
她不讲武德,却还无事发生一般的云淡风轻。
崔敬臣快要气疯,执拗重复道:“所以你就是怕了,你不敢和我正面比!”
“不是不敢,但确实不想。”陆明霜抬了抬左臂,“我受伤了,必须节省体力。”
这才只是十六进八,后面还有好几场比赛,能取巧干嘛要死磕?
“你很强……大概是本次大比我最不想碰到的对手。”陆明霜又想了想,坦然补充道,“所以即使没受伤,我应该也会这样做。”
崔敬臣当即讥讽道:“你想得倒美!没有受伤这层迷惑,谁会让你?!”
可是很奇怪,他内心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不管怎么说,陆明霜也得承认,他是最强的对手……
陆明霜见崔敬臣陷入深思,拱手便要下台。
“喂!”身后少年跃跃欲试,“什么时候再比一场?真正决出胜负,让所有人看见谁是最强剑修!下次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不比。”陆明霜脚步不停,“沧澜界又不是只有两名剑修,赢你也当不了最强。”
她跳下擂台,淡淡的话语飘在身后,“——除非你已经是天下第二强。”
好大的口气。
不达到天下数一数二,还不配和她约架。
这一刻,崔敬臣才发现藏在陆明霜清淡外表下的锋芒,峥嵘傲骨,还有不可一世的野心。
他默了一瞬,忽而低笑。
好。
那就这么说定了。
……
台下已然闹翻天。
摇光派及其拥簇者、以及众多下注崔敬臣的赌徒不能接受比赛结果,他们围住了评审席,高呼不公,要求重赛,甚至除名陆明霜。
归海剑宗自然不能任人欺凌,李长老舌战群雄,坚持维护胜果。
两方相持不下,还是摇光派几名主事长老站出来,表示规则如此,他们愿意遵守规则。至于规则合不合理,有没有疏漏,可以容后再议。
摇光派都这样说,其余人等再心怀不满也没有立场坚持。
“无妨。摇光派的剑修好苗子很多,冠军不一定花落谁家呢。一个八强,让便让了,不值得计较。”摇光派长老临走意味深长道。
“呸。”李长老不忿,“按照规则小陆就是赢了,轮得着他们让?输家充什么大尾巴狼!”
摇光派长老怒目而视,却被另一名长老劝了几句,两人强压下怒意,匆匆离开。
摇光派由上至下得到命令,不再纠结胜负,弟子们的气恼却难以平息,一个个脸颊鼓成河豚,愤然离席。
摇光派的支持者也有不少跟随离场,以示抗议。
哪怕不涉及利益之争的普通观众,这次也普遍偏向摇光派。
毕竟所有人看在眼里,崔敬臣实力强大,为人处事光明磊落,又懂得爱才怜弱,方方面面堪称剑修表率。
陆明霜却利用崔敬臣的善意,钻规则空子摘取胜果,实在叫人不齿。
观众很容易把两人代入话本里的君子和小人。
再说了,初赛和十六进八两次相遇,陆明霜都没跟崔敬臣正面对决,观众自然怀疑她没有能力战胜崔敬臣。
今天这场不算。
不是陆明霜,换随便什么人上台都能用这种手段赢崔敬臣。很多修士都产生了我上我也行的想法。
归根结底,修真界奉行强者为尊。实力不济却强摘胜果,德不配位之人,最被唾弃鄙夷。
陆明霜穿过人群,迎面而来的目光着实称不上友善。
她也并不在意就是了,顶着平静无波的面容,从容离开赛场。
仿佛万事万物都惊动不了她的心。
仙门大比有仙盟坐镇,人群即使不喜欢陆明霜,倒也没有谁真的敢上前挑衅。
也有些人看到陆明霜宠辱不惊的态度,反而心生敬畏,转而支持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别管怎么赢的,人家就是以弱胜强了嘛!就是厚脸皮也厚的坦坦荡荡!”
“少胡搅蛮缠了!你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押对宝了,这回赌赢多少?”
那人眉开眼笑:“你猜?”
……
听到这段对话,他们身后的长须修士不由失笑,问身旁英气的红衣少年:“你怎么看?归海剑宗是靠脸皮厚赢下这一场吗?”
却是玄冥宫宫主司仲渊和他的得意弟子齐昭。
齐昭刚赢下另一场剑道比赛,明早便要与陆明霜对决。
师徒二人匆忙从另一边赶来,没去玄冥宫预留坐席,而是站在人群后面围观了这场热闹。
齐昭口无遮拦道:“听他们放屁,怎么就厚脸皮了?就算是占便宜,那也是摇光派的小子愿意让人占便宜,谁叫他自视甚高,输了活该!众目睽睽之下做的约定,就愿赌服输。我看摇光派在意的不是公平,只是不愿意自己吃亏。”
玄冥宫地处西洲,天劫之前与龙氏修仙帝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龙氏被认定为引发天劫的元凶,玄冥宫也遭殃及,勉强保住仙盟席位,却总被摇光派为首的中洲门派打压。
看见摇光派吃瘪,玄冥宫多少有些幸灾乐祸。
但有些话心里明白,说出来就不合适了,司仲渊重重咳嗽,打断徒弟胡言:“别发散,我没问你那些有的没的。”
“不过啊……”齐昭托着下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倒想知道,假如崔敬臣不主动让五招,这一仗她会怎么打?”
司仲渊反问:“你觉得呢?”
齐昭眯起眼:“修为落后又有伤,持久战只会越打越不利,先发制人集火猛攻,说不定还能搏出一线生机!”
司仲渊见徒弟心里已有计较,满意抚须道:“所以你也知道明日该如何应战了。”
齐昭率性而笑,额前几根刘海飞扬:“知道了知道了。我一定比她更快。”
……
而一个脸颊消瘦的青年修士,望着留影石中陆明霜出剑的画面,反复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移开眼。
太像了。
会是她吗?
他陷入沉思。
一阵风吹过,身侧依偎的小女孩颤抖了下,修士下意识将她搂紧了些。
……
场外情势变幻,陆明霜并不了解。
她径自回到房间,易无疆也在,斜倚门边津津有味地看着手中的留影石。
察觉到陆明霜,他瞥来一眼,没正形道:“了不起。摇光派那家伙让你五招,你是怎么做到的?我以为只有我魅力这么大——”
“你很闲吗?”
陆明霜夺过留影石,面无表情地绕过易无疆,推开房门。
“哎哎——”易无疆横臂拦在她身前,表情似笑非笑,“可还满意?”
陆明霜一愣:“?”
“啧,忘性真大。”易无疆撇嘴,“小师姐还没告诉我,我办事让没让你满意?”
陆明霜才反应过来他在问覃尧。
经过客栈大厅她已经听说,覃尧再次走火入魔,无药可医,躯体不堪重负,
俨然有了油尽灯枯的迹象。
“多谢。”陆明霜走进房间,“进来说。”
她终是没忍住好奇,问道:“你有办法让人走火入魔?我从来没听过这种招数……还是法术?诅咒?”
“你没听过的多了。”
易无疆缓缓关上房门,神情略严肃了些:“我的手段本来没这么快……”
他本想更晚一点产生效果,更好撇清关系,所以才选择汲灵虫,只是没想到覃尧又得到一颗妖丹,强行突破境界,才招致急速反噬。
他简略讲了前因后果,判断道:“覃尧投靠摇光派。这一切是冲你来的。”
第67章 蓄势待发
覃尧既投靠摇光派,他的目的便也不言而喻。
和风嗥海上那几名刺客一样,只是这次从背后捅刀子,更阴险,更防不胜防。
黑衣刺客能力平平,被一锅端了。派他们出来的人大概判断有误,只当是群籍籍无名的小弟子,修为最高的也只是金丹中期,才会大意轻敌。
按道理,同样的错误不会犯两次。
可摇光派选择在剑道比赛中做手脚,应该不是想再众目睽睽下杀了陆明霜。
擂台设有防护,且在座能人辈出,随时可以施以援手,杀死一个人其实很难。
那便指向另一种可能——
“摇光派可以安排更强的人对你下手,但他们却选择了百花门,让覃尧将你引入森罗万象阵,其目的并非杀人,而是令你身受重伤,并且在后几轮比赛中不断被削弱,最后再找个机会——”
易无疆做了个砍脖子的手势,“一击毙命。”
陆明霜点了点头:“嗯。”
易无疆扬眉:“嗯……?没别的了?”
陆明霜淡淡看他一眼:“我认为你说的很对。”
“不是吧,怎么这么平静?”易无疆无奈瘫到椅子上,“你说你也真是的,明知自己被盯上了,还这么爱出风头,非参加什么仙门大比,还要把每一场比赛都变得引人注目。如果我是你,我就弃赛了。”
逃离竺州那一战,易无疆同样也暴露了,但他比陆明霜低调,根本没报名仙门大比,在人多的地方就用替身傀,至今还没被摇光派盯上。
陆明霜不以为然:“如果我也当缩头乌龟,就揪不出覃尧这个叛徒了。”
她挽起左手衣袖,垂眼道:“我不是你,我的师友亲朋都在归海剑宗,出身经历一目了然,有心之人随便一查就能查到。就连归海剑宗内部也有奸细,这世上还有哪里能让我躲起来永远不被找到。他们想冲我来,那就来,不跳出来我还不知道敌人是谁。”
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当然不好,可东躲西藏更不是她的作风。与其期望危险不降临,不如反客为主,见招拆招。
易无疆正要跟陆明霜掰扯掰扯谁是乌龟,但陆明霜无心与他争辩,眉头微蹙,自顾自解开了绷带。
两场比试后,伤口又有崩裂,入目一片血肉模糊,隐隐透出白骨。
易无疆眼前忽然浮现他在虚妄镜里当“陆明霜”时,低头看到一截莹白的手臂,骨肉匀停,瘦而不柴,几道浅蓝血管隐约可见。
那是这条手臂原本的模样。
目光下意识偏转开,余光却还是看到陆明霜冷脸给小臂洒满药粉,又低下头,用牙齿咬住绷带一端,手腕转动打了个结。
易无疆还没想清楚要做什么,手已经向前伸出,悬停在陆明霜眉心前,食指拇指屈起,像掐住一团空气。
陆明霜被他一扰,动作慢下来,微微抬眼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易无疆比量了下,轻咳一声:“一厘。”
陆明霜:“……?”
易无疆收回手:“你的眉心,又皱紧了一厘。”
隔着桌子,他倾身向前,轻声问:“是不是很疼?”
若非知情,单看陆明霜对决的表现、场下的言谈举止,几乎看不出她负有重伤。
即使面对面交谈,也只有上药时不经意皱起的眉头和一声轻不可闻的喘息,才暴露出正在承受的痛苦。
陆明霜幽深的瞳孔张大了些,她有点意外,先摇头,又点头:“还好。”
“疼,但可以忍耐。”
易无疆“哼”了一声,不屑道:“少打肿脸充胖子了。”
“我没有。”陆明霜不认为这是逞强,她还可以掌控自己的身体,就不是不自量力。
易无疆弯唇,眼神却有些冷:“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可以忍耐,所以什么是你忍耐不了的时候?”
“不知道,我还没遇到过。”陆明霜想了想,“真的到了那种时候,我应该也无法清醒着告诉你。”
说完她又低下头,细致而缓慢地缠绕绷带。
一缕发丝随低头的动作垂到胸前,陆明霜微微偏头,将头发绕在耳后,乍然露出一只小巧的耳朵。
耳垂空空如也,易无疆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少了平常挂着的耳珰。
连发型也改了,今日是最简单的高马尾,只一根发带牢牢束起。
可以想见陆明霜自己扎起马尾的模样,应该也如上药这般,银牙咬紧发带,另一只手利索地穿梭、系紧。
心中忽然翻起一股燥气。
平心而论,陆明霜单手包扎也很稳,动作熟练,只是比两手并用慢一点。
但易无疆就是觉得慢下的这一点很烦,像是种折磨。
他看不下去,于是屈指“当当”敲了两下桌面:“归海剑宗不是没有医修,小师姐犯不着自己给自己包扎这么可怜。”
陆明霜又一次被打断,无语道:“你不跟进来,我原本是要叫人的。”
他们这段对话又不好叫人听见嘛。
易无疆:“……”
得,赖他。
“我来。”易无疆拉近椅子,不由分说接管了陆明霜的伤臂。
他的手一看就很有力量,手指修长,骨节明晰,也出乎意料的灵活。几乎没碰到手臂,翻飞间便扎紧绷带,打了个漂亮的结。
陆明霜全无防备,安静由他包扎,眼帘半阖,只在最后绕紧时骨颤肉惊,微微抖动了下。
她的配合让易无疆心头郁气稍有缓解。
她不求助,似乎也不是因为提防他,只是习惯独自承担,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
陆明霜确实没在防备易无疆。
不是出于信任,而是基于易无疆目前展露的部分实力,陆明霜认识到如果易无疆认真想杀她,她着实难以抵抗。
无论怎么做都抵抗不了,那就什么都不用做。
面对易无疆,陆明霜进入了舒适的咸鱼状态。
换完药,陆明霜准备休息,易无疆起身告辞。
他最后问:“小师姐真的不介意以身做饵?”
“我介意有用?”
陆明霜面露倦意,低低说了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她不怕死,只怕没有拼尽全力。
易无疆又看看少女清瘦的背影,无声步出房间,关上门。
他静默半霎,忽而轻笑,魅惑容颜显出几分狷狂。
“你自己说的,那就……不客气了。”
……
回雪阁另一间客房。
萧碧城送走医修,在无人处叹了口气,严厉而无懈可击的面容此刻居然有几分恓惶。
前前后后几拨医修来看过覃尧,诊断结论大同小异——
这次原因不明的走火入魔已然伤及根本,再多灵丹妙药也无力回天。覃尧如今形同废人,修为将会不断倒退,最终灵力消散,最慢几年内便会油尽灯枯。
最快,也许撑不到年底。
毕竟是亲眼看着长大的徒弟,萧碧城也曾对覃尧寄予厚望,现在白发人送黑发人,未免悲不自胜。
但她不是多愁善感的性子,想到诸多繁杂事务,便强打起精神,伤痛一闪而过,来到覃尧床前时又是平常不怒自威的模样。
覃尧紧闭双目,气息微弱:“师父……我……”
一行泪从眼角滑落。
医修的话,他听得只言片语,他们已经判定他命不久矣。
但不是的,不会这样……覃尧暗想,他们
并不知晓天地造化丹的神奇,只要他再去求晋琛赐下一颗丹药,一切还可以挽救。
这次他不会再出错了。
绝不会。
萧碧城看覃尧脸上神情变化,显是痛苦至极,却无力安慰,只好帮他掖了掖被角。
覃尧打了个颤。
既是无药可医,萧碧城便不再提诊治,转而问道:“你当真想不起做过什么,导致又一次走火入魔?”
她因关心而问得急切,听在覃尧耳中却有些刺耳。
“徒儿能做什么?”覃尧睁开眼,凌厉注视萧碧城,“师父不是很清楚?我三四岁变成孤儿,无人可依。除了宗门和师父传授给我的,我难道还有别的机缘,还能学到连师父都不认识的功法?”
他平常老实寡言,从未顶撞过任何人,这番夹枪带炮的话语连萧碧城都吃了一惊。
“你……”
换做平常萧碧城势必发怒,然而想到覃尧可怜,又想他大好年华遭遇横祸势必影响了性情,萧碧城还是克制住火气,冷静分析道:“你不要多想,为师只是同你确认,既不是练功出错,那恐怕……难道是百花门?”
“百花门是新近崛起的门派,外界对他们的了解不多,或许他们又将森罗万象阵擢升,伤害更胜以往……”萧碧城越想越觉得可能,心脏为之一沉,“百花门因地势之利,向来同摇光派走得近,但我们归海剑宗和他们无冤无仇,怎么会突然下毒手。”
覃尧目光闪烁,偏过头去:“为了能赢不择手段的人多了。”
萧碧城沉吟:“此事尚不好下定论……”
“是么?”覃尧突然打断,“是不能还是不想?归海剑宗身为天下第二大派,不会怕了区区百花门吧?”
覃尧自嘲笑笑,“莫非因为我天资普通,在师父诸多弟子里平平无奇,师父才不愿意替我出头?”
“这是什么话!”
萧碧城不可思议看着覃尧,这个弟子虽不出众但却勤勉,为人也可靠,总是任劳任怨,今日却屡次出言顶撞。
萧碧城沉下脸:“在你眼里宗门就这般懦弱,为师就是个前怕狼、后怕虎的胆小鬼?”
“不、不是的……”覃尧又变了脸色,仓促握住萧碧城的手,“徒儿失言,师父莫要见怪。徒儿只是、只是太害怕了,徒儿人笨嘴拙,在诸多弟子里从来不得师父喜欢……”
说着,他无声啜泣起来。
七尺男儿缩成一团,看着甚是凄惨。
萧碧城见状不忍,气也消了,安抚道:“百花门那边,为师定会查明真相,为你做主。你不要多想,为师对你们师兄弟,都是一般看重的。”
覃尧泣不成声,连连点头。
待萧碧城离开,他却瞬间收起眼泪,眼神变得阴鸷。
“一般看重?师父啊师父,我算是跟你学到一个本领——怎么坦然自若地扯谎。”
“但是别急,”覃尧嗤笑,“被你放在心尖上的那个,很快就会被毁掉了。我的好师父,你就亲眼看着吧。”
他蓦地抓紧被子,手背腾起几根青筋,“走着瞧吧!我好不了,你们谁也别想好!”
**
一条街外的汇贤居。
顶层最奢华的客房门扉紧闭,外面却跪了一地的人。
高沛半藏在晋琛身后,怨怒的目光不住投向右侧的崔敬臣。
这小子不听话,害他又办砸一件事,不得不跪在这里,向俞相泽请罪。
似乎从进驻竺州开始,他便一直走背运,接连办错差事,还搭上霍子昆和刺客的性命。
再这么下去可不妙……归海剑宗那个黄毛丫头,必须赶快除掉!
高沛眼球充满血丝,狠厉之色暴露无余。
与躁动不安的高沛相比,崔敬臣要平静得多,他已经做好全盘接收惩罚的准备,眼观鼻鼻观口跪着等挨罚。
师父段长老想替崔敬臣求情又不敢出头,犹豫再三,小声问晋琛:“里面一直没动静,要不,问问看?”
晋琛冷冷转过来,礼貌却不怀好意地笑了:“师父在接待栖芳渚大岛主,段长老要是有急事,不如自己叫门。”
段长老听得白素心在里面,脊背一凉,立刻垂下头去不吱声了。
白岛主和俞掌门交情匪浅,每逢白岛主造访,掌门无论在忙什么都会放下手头的事,与白岛主关起门来私谈,一谈几个时辰不出来。
段长老即使心疼徒弟跪了许久,也不敢置喙掌门行径。
几人各怀心事,廊上又寂静片刻。
突然,俞相泽低沉有度的音色钻入晋琛耳中:“进来吧。”
因为没看到白素心出门,晋琛愣了一下才起身,硬着头皮推开房门。
隔着华丽曳地的帘幕,他听见女人的浅笑,和衣衫窸窣而动的声响。
晋琛轻咳了声,小心让目光只看到身前一小块地板:“师父。”
俞相泽笑道:“无妨,这里没外人,过来说话。”
晋琛绕过帷幕,俞相泽正襟危坐,眼神落在身旁窈窕的女人身上,唇角不经意浮现出满意的微笑。
白素心眼中则多了几分戏谑:“小琛儿不敢过来,怕我吃了你不成?”
晋琛脸一红,忙拱手道:“见过白岛主。”
转向俞相泽,深深弯腰:“师父,弟子不才,此番出手又不尽人意。”
他将今日经过报给俞相泽,俞相泽只听了几句,便不耐烦打断道:“一点小事拖拖拉拉办不妥,养你们有什么用!”
“这……”晋琛为难,“仙门大比上,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弟子等人行动掣肘颇多。那名男修身上似乎有特别的法器,滑不留手,几次将要锁定时都被他逃掉。而那个女修,我们初赛得手,后来……崔师弟年轻不懂事,弟子有些话也不好直说……”
俞相泽面色一沉。
晋琛瑟缩了下,不敢继续。
倒是白素心笑了笑,打圆场道:“行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几只讨人厌的小蚂蚁,碾碎了就是,犯不上大动肝火。”
她扯了下俞相泽袖角,又被顺势拉住了手,吱吱笑起来,眉眼娇俏风情万种,完全不像活了几百岁的炼虚修士。
俞相泽神色略缓:“你说得对。现下唯有诛妖令一事着紧,这几天你那边如何?”
白素心:“俞掌门放心吧。宋家小姐把我那不争气的徒儿认成未婚夫,被哄得服服帖帖,能出什么事?”
俞相泽握紧掌中柔夷,另一只手勾在白素心下巴:“是么?这么说我该向他请教,把你也哄到服服帖帖……”
白素心“啪”地打掉他的手,嗤笑:“不正经!你徒弟还在呢!”
俞相泽这才收回手,清清嗓子:“时间紧迫,必须早做准备,不能总是等仙盟决议再行动。”
他命令晋琛,“区区金丹修士,交给高沛办。把那件东西给他,务必在仙门大比前得手。你不用再管这些琐事,即刻启程出海,督办营造登仙台。”
俞相泽又看着白素心:“你也催催穆长天,让他在北洲弄的材料还没送到。”
“我等得及。”目光扫过晋白二人,俞相泽意味深长道,“那一位可等不得。”
闻言,就连白素心都敛起神色。
晋琛更是端谨形容:“徒儿明白,一定不会耽误要事!还、还望师父多在上仙面前替徒儿美言几句,徒儿也渴望有朝一日一睹仙容。”
俞相泽看到他脸上的神往,轻蔑笑笑:“好好办事,上仙想见你的时候,自会召见。”
**
隔日天朗气清,微风拂过,给大漠深处的落雁城带来几许清凉。
东道主玄冥宫的弟子出战,场外观众比前两日更多,半边坐席都被玄冥宫的人马占据。
齐昭红衣猎猎,在欢呼声中纵身上台,冲陆明霜笑了下,没有说话。
擂鼓声声,甫一落下,齐昭便化身一道红色闪电,飞也似地攻向陆明霜。
第68章 丢我的脸
齐昭身姿舒展,剑招精妙,势如烈火燎原,暴烈席卷过擂台。
陆明霜霎时被火焰围困住。
放眼望去,白衣少女文弱消瘦,好像一片落进火海的白色羽毛,左支右绌,身不由己,终不可避免被火焰吞噬化作燃料的命运。
但也只是“好像”。
实际白色羽毛看似动作不快,却轻灵飘然,数次擦着烈焰边缘,叫人吊起一口气,却又总在最后关头将将错开,转危为安。
齐昭凶猛的剑风盘踞了整座擂台,偏偏总有一小块区域无法触及,让片羽得以脱身。
十招之后,场外玄冥宫呐喊声不减,齐昭的攻击也依然猛烈。
明眼人却都看出,比之起始,齐昭出剑明显慢了。
玄冥宫宫主司仲渊表面不动声色,宽袖之下却双手交握,心绪沉浮莫定。
齐昭完全执行了他们赛前想好的对策,甚至表现的超乎预想。
他穷尽全力使出平生所学,但还是没能攻破对方防御。
——在陆明霜持剑手受伤的前提下。
这一战没有想象的那般稳妥。
但另一方面
,他们两人皆为金丹中期,齐昭固然气力不继,陆明霜又能以伤体支撑多久?
总会露出破绽吧。
二十招过去,情势依旧没有太大变化。
齐昭迅猛的剑势几乎将擂台烧成焦土,大开大合下却总是漏过些许缝隙。
而陆明霜的防御不见得面面周全,伤手总是让动作稍缓,却总能适时找到齐昭攻击的疏漏之处,避过对手锋芒。
终于,齐昭在两招之间短暂逗留,飞快喘了口气。
场外高台上,易无疆借替身傀之口判断道:“他撑不了太久了。”
很快就会被陆明霜逼出破绽。
他问身边顶着陌生面孔的男人:“你眼力好,怎么看陆明霜的剑?”
男子以手遮阳望了一会儿,开口却是苏云浮的音色:“她的剑……看不出特色。单独看她,动作中规中矩,速度似是没有很快……”
但这是对战,陆明霜总是微妙快过对手一筹,保证不落下风,却也从不超出太多,不至于强势压倒对方。
易无疆眸色微深:“她和我打、和别人打也是这般,看似不快,但又从来不慢。如果不论修为只比剑术,她能赢我。”
陆明霜想赢,明知暴露身份,依然照常参赛。但好像只要保证能赢,她便不会额外多出一分力。她采用省力战术,似乎不全然因为手臂受伤,倒像是一种习惯。
永远要赢,永远留出后手,时刻准备再战。
苏云浮讶然:“和你打也是?!”
如果能跟上易无疆的速度还有富余,那么……
“难道说她是故意的?面对不同的对手,这也能由她掌控吗?你等等,我再看看!”
苏云浮揉揉眼睛,目光紧咬住陆明霜每个动作,神色几度变化,专注,惊讶,赞赏,进而转化为深深的疑惑。
易无疆浅笑,又问:“怎么看?”
苏云浮颇为困惑:“就像我说的,小姑娘的招式至臻至简,没有一丁点儿花样。若是单练,似乎不难达到这种境界,问题是……这是对决。”
在紧张的对决中,在对手滔滔攻势下做到这一点,说明她在每一招每一式、每个身法动作上都做到了精准判断,甚至还游刃有余地做了算计,只肯花费最少的力气在抵御上头。
苏云浮特别观察了陆明霜的招式衔接。招式相接过于连贯丝滑,几乎说不清是前一招的余音,还是后一招的起势。
陆明霜出招好像不用思考,熟练的像是经过千锤百炼,见识过所有危急的情况,身体下意识便采用了最适宜的剑招。
“假如我不认识小姑娘,我会评价她的剑法炉火纯青、圆融一体,无穷……无极,说是集大成者也不为过。”苏云浮沉默片刻,“但……怎么可能呢?我此前从未听说归海剑宗有这么一号人物。奇怪。”
易无疆认同道:“是很奇怪。”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纵是修真界今不如昔,涌现出一两个高手也不足为奇。
可这件事诡异就诡异在陆明霜只有金丹中期。
只凭借金丹修为,她的剑法不可能达到现在的高度;凭借她的剑法,她不应该是金丹修士,更不应该至今都默默无闻。
易无疆妖生漫长,苏云浮见多识广,连他们也想不到合理解释。
而且他们同时想到一个问题:若不是修为拖后腿,陆明霜的剑又将达到何等高度?
就在这时,齐昭进攻再度放缓,招式频频用不到位,显得有些吃力。
而一直没大动作、存在感很低的陆明霜却骤然一凛,抖擞长剑长虹贯日般冲向齐昭——
不好!
司仲渊瞳孔一缩,却见齐昭及时横剑胸前,挡下一击。
呼……旁边的玄冥宫弟子松了口气。
司仲渊却更加紧张,上半身都倾向前方,“啊——”
形势陡转。
齐昭急于回防,终于漏了破绽。
而陆明霜第一击仿佛赌上全部输赢,实则不然。
在留影石慢放前,只有个别眼尖的人看到,陆明霜丝滑转圜接上下一招,甚至早过齐昭横剑防御……
“铛!”
赤金玄铁剑刺入齐昭腰际,撞上软甲,发出清脆响声。
观众眼中红衣少年腰间突兀一折,接着便不由自主地飞了出去,落到擂台外急忙立剑,试图稳住身体。
金戈嘤鸣,砂石划出星点火花。
长剑三分之一扎进地面,齐昭才终于止住滑行。
钟声也在这时敲响。
四强之一出炉。
场外迟疑片刻,接连响起掌声,其中自然是归海剑宗的欢呼最为响亮。
人数众多的玄冥宫则笼罩在沉寂之中。
宫主司仲渊静默半晌,无奈摇头:“技不如人,输的不冤。”
齐昭比初赛时已然进步许多,只可惜,归海剑宗那丫头成长的更快。
快的……令人难以相信。
……
“又赢了。”苏云浮看了看另一座擂台,略有惊讶,“看起来那边的胜负也没有悬念了,下一场要同门相争喽。”
苏云浮手按在胸前,嘴里念念有词,“……保佑我的朋友继续赢。”
易无疆挑眉:“朋友?你倒是什么人都敢交。”
陆明霜会将他们这些妖族视为朋友吗?易无疆可没这么肯定。
话说回来,她也没几个人族朋友。
“当然。”苏云浮认真说,“小姑娘可能不是通常认为的好人,但我觉得她这个朋友值得交。”
“为什么这么说?”易无疆保持怀疑。
“因为……你问我具体的我也说不出,不过当初从招妖幡出来,我中间其实恢复了一点意识。”苏云浮笑,“小姑娘嘴上说挟我为质,但打斗中间一直很小心,没让我再受波及。按理说她只和你约定不杀我,不该在乎我受不受伤,但她偏偏比承诺的做的更多。这说明什么?”
“说明你很好收买。”
易无疆冷冷撂下这句话,起身走向场外,“还不快走,很快所有人都往场外去,挤你一身臭汗。”
苏云浮:“……”
他觉得易无疆在转移话题。
要不是他眼尖可能就错过了,易无疆嘴上不承认,可刚才他夸赞陆明霜的时候看到易无疆唇角也跟着上扬了一度,分明内心愉悦。
易无疆自己发现这件事了吗?
苏云浮觉得没有,他转转眼珠,决定先不告诉易无疆。
现在嘴越硬,以后打脸就越响亮。
啪啪。啪啪啪。
……
易无疆和苏云浮都伪装过,看在外人眼里只是萍水相逢的观众,恰好投缘聊上几句,赛后便各走各路很快分开。
易无疆动作快,提早一步来到比赛场地外。
海市仙馆的阵法已经布下,只待时机成熟便可发动。
如何证实宋雨若的话,他这些天的探查也有了眉目,只是还需要等两天才可执行计划。
他忽然进入了无事可做的闲暇。
易无疆在明媚日光下伸了个懒腰,纠结是去茶馆打发时间还是去戏楼,又或者再去玄冥宫藏书阁碰碰运气。
只是拜仙门大比所赐,茶馆戏楼都嘈杂得很。就连藏书阁,第一天去还清净,后面“来藏书阁,偶遇绝世美男”的消息不胫而走,易无疆再去就总是碰到故意坐他周围的女修,香风袭袭,莺声燕语,吵的他一个头两个大。
唉。
生了这么张脸并不是他的错。他已经很谨慎了,用了替身傀,风姿不及原身一半,他还能怎么办……
绝世美男易无疆叹了口气,陷入深深的自怜。
就要被自怨自艾的情绪淹没时,眼神不经意
扫过人群,蓦地瞳孔一缩——
陆明霜大概也想错开人流,快步奔向场外,身后却追来一名红衣少年,急切拉住她,竹筒倒豆子的说着什么。
齐昭。
说到最后,齐昭两手一摊,肩膀一塌,一副垂头丧气可怜巴巴的模样,简直像条垂耳大狗,呼哧呼哧吐着舌头。
陆明霜清冷的眼,忽然亮起。
她扬头说了句话,齐昭挠了挠头,笑的前仰后合。
陆明霜安静看着齐昭,眼角弯起的弧度,对于她而言几乎算笑。
易无疆胸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轻飘飘的,却堵得发慌,挥之不去。
不清楚缘由,可心里升起不安,头脑还没察觉脚步已经迈出。
陆明霜正在解释刚才回旋的动作,突然眼前一暗,易无疆不知从哪窜出,将微微前倾身躯认真倾听的齐昭挡了个严严实实。
陆明霜:“……?”
“小师姐,你时间很多吗?下午那场不准备比了?”易无疆语气比平时冷硬一点。
“不是,他向我探讨剑招——”
齐昭解释:“刚才那一战,我有个地方死活想不明白,想请教——”
他是急性子,心里一旦有疑惑,不解开只怕接连几天睡不着觉,比完都顾不上和师父打招呼就追着陆明霜来了。
幸好陆明霜不似外表那么冷淡,为他解惑并不藏私。
但她师弟就没那么好相处了——
易无疆不容置疑地打断齐昭:“你输了一身轻松,小师姐却不是,她很快还有一场比赛,需要抓紧时间休息、换药。况且各宗各派功法不同,她的经验未必适用于你,也没有义务指点你。”
齐昭一听这话,脸涨得比衣衫还红,急忙道:“不是不是,我一心只想以武会友,交流切磋,绝对没有偷学归海剑宗功法的意思!你千万别误会!”
没等陆明霜回答,易无疆便倨傲点了点头:“下次注意。”
说着,他根本不等齐昭回应,便牵起陆明霜袖角:“小师姐,走。”
陆明霜看他很急,以为宋雨若或苏云浮那边出事,便也严肃下来。
易无疆轻轻一拉,带陆明霜离开。
走出一段路,抬头看到回雪阁招牌。
易无疆只是带她回宗门?
陆明霜从易无疆手中抽出衣袖,有些茫然:“你有什么事?”
“呵。”易无疆停下脚步,双手抱臂,审视打量着她,“没事就不能打断你们?你和他又有什么要紧事?一定要在这里聊个没完?你不用换药?不用调息?你可真了不起!”
陆明霜:“……”
易无疆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突兀,愣了下,抿唇道:“我就是……玄冥宫虽然没有进入四强,但剑道比赛后还有秘境试炼,他们依然是归海剑宗的劲敌。小师姐不该毫无保留传给别人,你怎知他们不会反过来用你的诀窍对付归海剑宗?”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匆匆道:“快回去吧。”
陆明霜:“……”
虽然她有分寸,并没透露什么大不了的秘诀,但易无疆的话也不无道理。
可是怪怪的……
陆明霜:“……原来你这么在乎宗门荣誉。”
映着日头,易无疆背影显得正气凛然、光辉万丈。
陆明霜一瞬恍惚。
未来魔尊……好像比她更正派。
是错觉吧。她眨了眨眼。
易无疆脚步一顿,气急败坏道:“那、那不是……叫你一声师姐,你输了丢我的脸!”
陆明霜:“哦。”
她快步追上易无疆,明净的脸上意气飞扬:“我会赢。”
易无疆别开脸,小声嘟囔道:“谁管你……”
他们都没有留意隔街望过来的、激动的目光。
第69章 同门相争
几个时辰前。
回雪阁。
一大清早,归海剑宗今日将会参赛的弟子便做好最后准备,各自奔赴赛场。
随着赛程进展,几天内淘汰掉大部分人,还留下的只有寥寥几个。
气氛反而尘嚣日上。
卸去比赛压力的弟子早已按捺不住嬉戏游玩的心情,要不是几个带队长老命令他们留下来观赛学习,尤其要观摩每一场剑道比试,恐怕一半以上的人都集合不起来。
钟晓寒藏在街对面的小巷,遥望同门在长老带领下秩序井然离开客栈,才松了口气,蹑手蹑脚走在阴影里,小心地接近回雪阁。
这几天她的作息几乎完全与同门相悖。
日暮时分,大部分人回客栈休息时,她便藏起小心形迹,避开熟人的目光。
而白日里大家外出,钟晓寒又会悄悄溜回客栈,趁机饮食休息,补充体力。
她真正要躲的不是同门,只是不想被爱管闲事的李长老抓去比赛现场。
万一撞见那个人……
钟晓寒闭了闭眼,强压下心悸,内心深处的恐惧让她四肢发麻,背后冒出虚汗,打湿了衣衫。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钟晓寒埋头穿过巷子,一边不断小声安慰自己。
她已经预见到危险,一定可以躲过。
一定……
“!”
她一直低着头,步子又急,冷不防撞到一个男人,顿时失去重心,幸亏男人及时伸出手拉了一把,才没有摔倒。
“谢、谢谢……啊!”钟晓寒看清男人面容,身体为之一僵。
她立刻垂下头,一只手死死攥住身前的衣服,刻意掩饰住惊慌:“这位道友,怪我不小心撞到你,我跟你道歉。”
一边试图将另一手抽离,“……能不能放开我?”
男人力道不重,骨节分明的手似乎只是轻轻搭在她腕上,却挣不出来。
慌乱中,她错眼望向四周。
小巷不长,两头都是熙来攘往的街道,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向小巷里面。
男人将她的挣扎尽收眼底,嘴角微微勾起,语气带着一丝戏谑:“我看这位道友却有些眼熟,我们之前见过面吗?”
“没有。没有见过。”
钟晓寒头摇的像拨浪鼓,极力避免与男人对视,只是死死盯着他白袍袖口的羽毛。
在幽州她已经得知这是摇光派掌门高徒、羽衣使青龙部统领、身居高位的晋琛。
她不知晋琛为什么注意到她,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被抓住……
钟晓寒猛地一甩手,想要挣脱,晋琛却顺势更用力了,脸上依然挂着温柔浅笑:“别乱动,当心伤到自己。”
“至于我们是不是见过面,你说的不算,还是跟我回去慢慢想吧。”
“放开我!”
钟晓寒心知遮掩不过,大声尖叫,声音却嘶哑无比。晋琛看上去从容不迫,她却已经濒临竭力。
晋琛并未恼怒,好整以暇注视着少女,看她脸色越来越苍白,仿佛十分享受。
“你知道吗?”晋琛低笑,“要不是你挣扎的这么厉害,我还不能确定是你,闻风而逃的……小老鼠。”
晋琛抵达幽州时,根本没见到钟晓寒的面容就让她逃了。
他虽觉得蹊跷,但注意力先在追踪镜魔,后来又被竺州动乱分去心神,过后才想起让部下调查,从幽州监察使口中得知钟晓寒来历。
方方面面乏善可陈的一个人。
归海剑宗内门弟子,刚筑基没多久,出身平凡,相貌普通,性子有些懦弱。寥寥数语,便概括了钟晓寒的一生。
和大闹竺州的陆明霜相比,晋琛本来不该关注钟晓寒。
但他回想当时情状,始终觉得怪异,不自觉便将钟晓寒的外貌特征记载了脑子里。
虽是记下,但来到落雁城后事情一件接一件,晋琛也没太上心去找。
没想到,离开前夕却让他意外撞上了。
“天意如此吧。”晋琛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遇到,我只能把你带走了。别让人误会我要欺负你,只是请你喝喝茶,聊一聊,问几个问题。”
比如,她为什么这么怕他。
晋琛修为远高于钟晓寒,她无力挣扎,只能被他裹挟着向前。
远远看去,他倾身搀扶着她,就像一对情侣,或是关系亲密的兄妹。
而钟晓寒这几天为了不引人注意,不曾穿归海剑宗的衣服,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中洲少女。
走出巷子口,钟晓寒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只能绝望地看着路人,无力地乞求有人读懂她眼里的恐惧。
但他们要么无视,要么看到一男一女亲密无间,善意笑一下,便移走目光。
眼看就要走出落雁城,身后忽然有人叫:“师兄?你要出城?”
晋琛脚步一顿,钟晓寒也随之转头。
叶蓁蓁!
钟晓寒震撼之下没有注意到她身上的摇光派门服,也顾不得思考叶蓁蓁为何叫晋琛“师兄”,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拼命想让“叶蓁蓁”发现异常。
晋琛轻轻抬手,动作看似温柔,却掩住了钟晓寒的嘴:“师父有命,我要先走一步。你加油!”
救我!救我!
叶蓁蓁明知她和摇光派毫无瓜葛,看到晋琛带走她,怎会无动于衷?!
令她失望的是,“叶蓁蓁”仿佛不认识她一样,好奇打量一眼便礼貌告别了。
钟晓寒被晋琛拖着,缓缓离开落雁城。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的泪水无声滑落脸颊。
等易无疆察觉到那个一直躲在暗处、想接近他却不敢的影子消失不见,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
午时,覃尧摆脱照料的人,拖着病体来到汇贤居。
仅仅一天过去,他的修为已经退到筑基,灵气泄露势不可挡,再这样下去,几天之内就要沦为肉体凡胎。
他自是不甘,刚能行动便来乞求晋琛。只要再拿到一颗天地造化丹,一切还能够挽回。
可是他在汇贤居外等了一炷香,始终没等到晋琛召见。
覃尧怕被同门认出,遮遮掩掩畏首畏尾,又因修为倒退满脸病容,看着煞是可怜。
守门人见他苦等无望,心生怜悯,偷偷告诉覃尧:“小哥你早些回吧。晋仙长今晨已经离开落雁城,没说何时回来。”
“什、什么?!”覃尧错愕。
自从在某次任务搭上晋琛这条门路,数年来对方只是偶尔打听一点归海剑宗动向,回馈却颇为丰饶。
师父萧碧城不肯给予的资源,晋琛几乎都满足了他,还慷慨赠与天地造化丹,助覃尧拔升修为。
到如今,晋琛已经成为他仅有的救命稻草。
可晋琛走了,传音自然也没有回应。难道他真要命绝于此?!
覃尧濒临崩溃,身躯摇摇欲坠。
两名摇光派弟子经过,似是听到他和守门人对话,笑了笑,不以为奇。
“这就受不了了……去摇光派看看,求晋师兄办事的人,哪天不在山门前排长队?怎么可能人人如愿。”一人风凉道。
另一人斜眼看看覃尧,“就是,敲门砖也没有,还想天上掉馅饼。”
“哎我怎么觉得他看着眼熟……是在哪儿见过来着?”
覃尧怕被认出身份,急忙掩住面容,转身便走。
衣袖下手掌紧紧攥起。
归海剑宗仅次于摇光派,剑道甚至有所超越,他怎么说也是掌门亲传,什么东西也能评论他了?!他们身在摇光派都没能得到天地造化丹,又有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等恢复修为,重整旗鼓,他一定……一定……
是了,当务之急是恢复修为。
覃尧忽然想起,还有一件事,办成了一定能讨好晋琛。
再美言几句,说不定能额外赐他一颗天地造化丹!
覃尧眼底戾气凝结。
他匆忙回转回雪阁,直奔阮南星的房间,祈祷阮南星还没赶赴赛场。
幸好,阮南星在房间。
覃尧破门而入时,她正来回走动,口中念念有词,背诵十分流畅,想来内容已重温过无数遍。
覃尧突然闯进,阮南星蓦地停住,脸颊缓慢染上绯红:“我、我……”
覃尧瞥她一眼,心下了然,勾起唇角道:“原来师父早有准备,为你量身打造了对战陆师妹的口诀。真是用心良苦。”
精确到每个招式、法诀,陆明霜每种习惯动作该如何见招拆招,萧碧城都替阮南星考虑到了,这份攻略可谓无微不至。
果然是萧碧城最心爱的弟子,这份偏宠可从没给过他。
覃尧心底凉薄,偏摆出诚恳的笑:“师父对师姐寄予厚望,师姐千万别像我,再令她老人家失望。”
阮南星忙道:“别这么说,受伤又不是你的错……对了,你怎么不在房间安心养伤?”
覃尧凑到近前,低声道:“我给师姐的那件东西,师姐还没用吗?”
“我……”阮南星面露迟疑,“那是妖丹对不对?你先告诉我,你从哪儿得到这么珍贵的东西?”
普通的妖丹不稀罕,但覃尧给她这枚,蕴含充沛灵力,完全可以把阮南星送上元婴期。
阮南星跟在萧碧城身边,自认见识不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般饱满充盈的妖丹。
覃尧从哪里得到的?
“即便是我,偶尔也有一两个机缘,师姐莫要追问。”覃尧抿唇,“怎么,明明大战在即,师姐却不肯用我给的东西,看不起我?还是说,担心师弟会害你?”
“当然不是!你在胡说什么呀!”
阮南星叹了口气,取出那枚妖丹,“我昨日找过你,你那时还没苏醒。我想对你说,我现在好好的,反而你走火入魔修为倒退,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用吧。”
覃尧不肯收:“师姐,送出去的东西没有再收回来的道理。这是我多年积攒的一点心意,你不愿意要就扔了,我不会拿回来。”
阮南星怕拒绝太狠伤了覃尧自尊,想了想,又道:“不瞒你说,我的修为本就高过霜霜,经验也比她丰富,赛前又有师父为我想好对策……”
覃尧听到这里,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目光。
可阮南星并没察觉,自顾自道,“我得到这么多帮助,如果还要临时拔升修为才能赢,那岂不是……岂不是说明,我其实不如霜霜,赢了也不是真赢。”
“师姐此言差矣。即便不为师父,你也要为归海剑宗赢下这一战。”
阮南星一凛,“怎么讲?”
覃尧恳切道:“我们都知陆师妹身受重伤,发挥受限,撑到半决赛已是强弩之末。她进决赛怎比得上师姐稳妥?归海剑宗身为剑修第一宗派,要是接连失去筑基和金丹的剑道第一,会让外人怎么看?”
“师姐,这不是宗门内部小打小闹,兄友弟恭互谦互让。你不为自己考虑,却不能置宗门利益于之不顾!”
“这……”阮南星眼神一动。
覃尧见说中她心事,心下一喜,推阮南星出门:“时候差不多,师姐该去赛场了。记住我的话!”
“祝你……好运……”
覃尧微笑目送阮南星离去。
摇光派赐下的天地造化丹,不是谁都有福消受,若不配合特定功法纳化,结果么……
心尖上的弟子沦为废人,这够不够重创萧碧城?
晋琛应该会满意吧。
**
在萧碧城苦心安排下,阮南星没有遭遇太难搞的对手,一路顺风顺水闯进四强。
半决赛重新抽签,阮南星终是无可避免地对上了陆明霜。
同门师姐妹,只有一人能够继续。
阮南星跃上擂台,陆明霜已经候在另一侧,阮南星觑到她手中长剑,面色微凝。
“你还不肯拿出本命剑吗?”
第70章 回到来处
擂鼓震天,硝烟未起,战意却已充斥整个擂台。
阮南星周身灵气环绕,看清陆明霜掌中玄黑长剑时,她面色沉凝,气息为之震荡不休!
“你还不肯拿出本命剑吗?”
陆明霜闻声抬头,眼里像蕴了汪水,眉梢一派清寂之色,和往日并无不同。
音色淡淡,出口的话却一贯气人。
“不需要。用不着。”
蚀心剑邪佞,不到万不得已陆明霜不想动用,怕伤到阮南星,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阮南星却不这么想。
二人只能取一,不是倒数第二战便是最后一战,到了这种时候,陆明霜还不肯
动用本命剑蚀心。
难道认为她不配?!
“别太看不起人了,以为不祭出蚀心也能稳赢我?我要让你看看,我值不值得你认真对待!”
“今日我不会手下留情!”擂鼓音尽,阮南星冷叱一声,率先发难。
惊鸿照影,电火行空。
阮南星的本命剑“照影”轻薄偏窄,却锋锐无匹,剑招凌厉若风,雪色剑光化作一道道飞鸿,几乎不给陆明霜任何喘息的机会。
“师姐误会了,不过——尽管出手!”
陆明霜眸色微动,反手挡住一剑。
场外看来,雪色剑光像被黑沉墙壁阻了一遭,速度虽不致减缓,方向却多少偏转。
而陆明霜身形缓动,恰好借用错出的空隙脱身。
——不。
阮南星一剑不中,转瞬踏出连枝步,施了个抱剑式,倒退又刺出一剑。
好似事前有所预料一般,阮南星临时变招却不显仓促,威势更胜一筹。
平地生波,剑锋所向竟然就在陆明霜落脚点!
然一波不平一波又起——
陆明霜似乎也料到阮南星反身一击,身形偏拧,不慌不乱拨了下剑尖,顺势直取阮南星后心。
阮南星亦早有防御,腾身跃起,足尖轻点在陆明霜剑上,借力凌空,使出破空一击!
陆明霜见招拆招,再闪避,再回击。
阮南星步步紧逼,攻势不减,甚至越显恢弘,照影剑嗡鸣不休,浩然之气磅礴冲天。
观众的心脏从开始便高高提起,始终不曾落下。
几乎每个人都死死盯着擂台,不敢眨眼,不敢大声喘气,也少有人议论——就连话语也追不上她们的剑!
赛前无人料想得到,这场同门师姐妹间的竞争,竟会激烈至此。
看得出她们彼此太过熟悉,对对方的攻势套路一清二楚,因而无所犹疑,招招都奔着最薄弱处去,下手毫无保留。
简直堪称殊死之搏,看的人心惊胆寒。
光华流转间,五十招陡然过去。
阮南星攻势强悍,陆明霜虽负伤在身,却步伐沉默,始终以力卸力,妙招接连不断。
依然难分上下。
这时,锵然一声长鸣!
阮陆二人双剑相撞,擂台震起高耸入云的剑气波。
观众席上,古之扬急忙指给怀中女孩:“快看!正面硬碰硬,哥哥看好的那个,就要占上风了!”
孱弱女孩本来快要睡着——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追清这场比赛实在困难,未免觉得无聊——闻言探出脑袋,左右张望。
然而下一刻,古之扬“欸”了一声——
台上,两人谁也没占到便宜,双双被长剑弹开的巨力崩飞,各自滑退一长段距离,再度隔台对望。
古之扬不可思议地擦了擦眼,定睛再看,“哦”了一声。
两人看似平分秋色,但看久了就能发现,阮南星修为虽高,剑法却有些墨守成规,不若陆明霜灵动自如。
五十招之后,被陆明霜发现一个缺漏,强攻过去。
阮南星虽然持剑抵御,但防得有些慌乱,按照常理抵不住陆明霜这一击。
结果却不相上下,原因么——
“哥哥没看错,”他对幼妹解释道,“看见另一个剑修腰间绿色双环了吗?那是件防御法器,为她挡下了大部分攻击。”
妹妹古之慧眨着大眼睛看了看,问道:“她们不是同一个门派的么?为什么一个有绿环,一个没有?”
古之扬嗤了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道:“同一个门派怎么了?你看咱们镜水派那些内门弟子有的东西,你哥哥什么时候有过?”
“可这是比赛,不会不公平吗?”
“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人家命好你有什么办法?运气不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吗?”
古之扬拍拍妹妹肩膀,“你且看着,还没决出输赢呢。”
擂台上,阮南星凭剑而立,□□。
翡翠乾坤圈为她挡下一击,不曾受伤。
但久攻不下相持至今也让阮南星濒临力竭,气息险些错乱,不得不停下片刻调整。
心脏狂跳不已却源自惊惧。
她修为更高,法宝齐备,又有萧碧城量身打造的应战秘诀,每一剑都精准无比,却依然没能压制住陆明霜。
她甚至不能逼陆明霜拿出蚀心剑。
阮南星这才实实在在认识到,以往在道场对练,陆明霜暗地里放了多少水。
陆青山和纪明真之外,归海剑宗无人见识过她的真正战力!
她忽然理解了萧碧城为何总对陆明霜存有戒心。
不仅仅出于争权夺势之心,人总会本能排斥无法理解的事和人。陆明霜便是那个打破常理的人。
阮南星既惊且惑,咽下喉头血气,喃喃自语道:“你到底藏着什么?”
她看向陆明霜,眼神戒备中透着惶惑,待看清陆明霜此时情状,却又漫上一丝不忍。
陆明霜看起来要比阮南星凄惨得多。
翡翠乾坤圈发动,双重剑力反噬在她一身,若非及时缓冲,早被巨力抛下擂台。
即使留在台上,陆明霜状况也不大好,脊背微弯,靠长剑撑起清瘦的身体。
绷带已经失去意义,旧伤还没长好重又绷开,左手从指尖到臂弯全被鲜血浸透,血液顺着剑柄缓缓流下,滴答答落到地面上,凝成一块刺眼的红痕。
她动了动手臂,似乎想举剑却没抬起来,身形反而被带的一偏,摇摇欲坠,玉山倾颓。
其实要不是伤重至此,陆明霜又怎么可能给阮南星留出喘息之机。
动摇浮上心头,被阮南星强行压下。
现状似乎证明了覃尧的话——陆明霜无力撑进决赛,无论阮南星赢的光不光彩,归海剑宗现在都只有她了。
为了保住胜利,她比陆明霜更适合进入下一轮。
规矩只要求剑修的主武器为剑,对防御法器不做要求,翡翠乾坤圈在她身上,便算是她实力的一部分,决赛也一样……
阮南星不断在心里劝导自己,持剑缓缓逼近。
“你要认输吗?还是要换蚀心剑?”距离缩短到数米时,阮南星轻声问。
陆明霜低着头,额发垂落,挡住了她的眼神。
阮南星心里已有答案,却还是不死心,像要说服自己一般,她疾声道:“你这样固执,有什么意义?不甘心就用蚀心剑和我打,就算是蚀心,我也能防……是,师父是传给我法宝了,但你不也有先天命剑蚀心!”
一阵风吹过,她好像听到陆明霜的轻笑。
却又分不清,究竟是笑声,还是风声。
阮南星感到耳廓发烫,可她必须把话说完。
“明霜,我不想伤你,但你我之间只有一人能进决赛。你现在连剑都举不起来,进了决赛怎么比?”
阮南星面容坚定起来,“为了宗门,我必须赢你。”
“阮师姐……”陆明霜抬头,这一次,她嘴角挂着切实的讥诮,“想赢不需要理由。”
这句话犹如惊雷,阮南星不由一震。
陆明霜缓慢站直,语气平静得有些恼人:“还是说,不找这些理由,你就不敢赢我?”
“你……”阮南星气红了眼,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一时间,过往所有记忆堆叠。
数十年苦心修剑,不曾有一日懈怠。她想与同门并肩,想成为后辈榜样,想回馈宗门,自然也梦想过匡扶正义,就济苍生。
但渐渐的,她更在意不被落下,不想被师弟师妹逐个超过,那太丢脸了。
她尤其不想令师父失望。
阮南星在乎的太多,心里总是装了很多事,好像反而忘了自己。
不应该。
阮南星心下一紧,自肺腑里发出一声怒吼:“……别太看不起人!”
锋锐直击向陆明霜。
观众不禁为陆明霜捏了把汗。
阮南星明显还有余力,陆明霜还能不能接下这一剑?
身体化作清光飞跃而出时,阮南星脑中一片空白,眼里只
看到剑尖所指——
陆明霜动了。
手腕微旋,身形流转,赤金玄铁剑由左手交到右手。
陆明霜清浅的眸子乍然缩紧,接下来右手持剑,以快得难以想象的速度腾跃向前,剑锋朝左,接连绞出数个圆花。
顷刻化解阮南星攻势,又随身而上,转守为攻。
“你!你会右手剑?!”交锋间,阮南星满眼震惊。
陆明霜叹了口气,“我从来不是左撇子,为何不能用右手?”
阮南星气结:“那你一直故意隐瞒,宁愿用药压制,也坚持用伤手作战!对我们都不说实情,你的戒心也太高了!”
她到底,有没有把仙门大比放在眼里?
归海剑宗对她来说只是暂时的容身地吗?
他们这些同门,陆明霜是不是从没信任?
亏她还替陆明霜不平过!
阮南星无端愤懑,她几乎看着陆明霜长大,却好像从未了解过这个人。
陆明霜一时怔愣。
还真没阮南星想的那么复杂。
起初练左手剑,只是因为师兄纪明真是左撇子,方便二人对剑。
后来她总用左手,只是因为她的左手不如右手,所以才需要多加练习啊!
直到今天才暴露右手剑,也不过是前面几轮伤手还能支撑,她想试试这条手臂的极限在哪里。
心念辗转,陆明霜从来不喜解释,反手挑个剑花,再次进攻。
左臂孤悬身侧,随意摆动,强横却更胜从前。
电光火石间,又交锋几招。
事先准备的秘诀全基于陆明霜左手持剑,如今派不上用场,阮南星左支右拙,显得有些狼狈。
陆明霜看在眼底,音色泠泠:“你又不是没打过右手剑,我用左手还是右手,究竟有什么分别?阮师姐,分心乃战斗大忌,你着相了。”
“你就不能只想着手中的剑吗?!”
说话间,阮南星被挑退丈许,踉跄稳住身形,不甘心地怒喝:“谁说我不能!”
我可以!
随着吼叫,肘尖夹紧,腕臂斜挺,照影剑骤然抖擞精神,直斫向前!
这一剑心无所羁,勇往直前。
只为自己。只为剑。
“嚯!”场外观战的李长老不禁叫好。
在他看来,阮南星一向有个毛病——太听话,剑风也四平八稳,总像为了完成任务被人催着挥剑一样,便也无法挖掘出自身潜能。
但阮南星不是他的弟子,萧碧城带徒弟轮不到他插嘴。
时至今日,被陆明霜激发心底怒火,阮南星终于使出最好的一剑。
真正的剑修,怎能没有锋芒?!
这一剑,无物无我,唯有向前。
两人再度交锋,剑气交织,战况越发激烈。
阮南星逼到陆明霜反手相抵,发泄般大喝:“是,我不够通达!那你呢?你心里装了什么?为什么战斗到现在?!”
我?
陆明霜在巨力强压下,眼神反而淡下去,几乎不假思索,答案脱口而出:“为了回去。”
去哪里?还想不起来。
但心中一个声音热切说,她要赢,她必须回到来处。
“什么?”
阮南星怔然,忽觉剑柄传来的气息猛烈变化。
她抬眼,变了脸色。
天地间风云汇聚,围绕擂台卷成一个个灵气旋涡。
陆明霜在旋涡之间,闭上双目,似乎在凝神内视。
“她、她要升境!”李长老急的站起身子,“在这种时候,她顿悟了!”
萧碧城一瞬不瞬望向擂台,眉心刻纹越发显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