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大结局 太子妃【正文完结】
顾姝臣唇色瞬间煞白, 额头疼出细密的汗珠,眼前发黑,强忍着痛意, 向脚踝处看去。
入目, 殷红的鲜血, 正飞快染红罗袜。
她头脑嗡一声, 向后跌坐在地上,眼前黑暗还没散去,就看到有什么东西在脚边蠕动着。
她定睛看去,一条黑绿的蛇, 正昂头吐着信子,阴冷警惕地看着她。
有蛇!
她被蛇咬了!
顾姝臣面上瞬间血色尽失, 冷汗湿了脖颈,她死死咬着唇, 强撑着意志站起来, 一把揪起方才发现的草药, 抱着竹篮就往外跑去。
甫一踏在地上, 流血处便生疼, 跑动时牵扯着伤口, 粘稠鲜血蜿蜒而下, 不多时便洇湿绣鞋。
顾姝臣死死盯着前方, 不敢往伤口处看,怕自己会晕倒在半路, 死死把篮子护在胸前, 踉踉跄跄,脚步一深一浅往阁子跑去。
幽深的竹林仿佛望不到头,翠竹弯着腰, 狞笑地看着她。顾姝臣眼前渐渐生出重影,跌跌撞撞,终于在晕倒的前一刻,扑进了门槛里。
阁子里,茂才正在配药,忽听到外面响动,连忙跑出去,乍一眼便看到一个翻倒的竹篮,顺着竹篮的方向往后看,吓得茂才顿时心肝一颤。
侧妃娘娘正面色惨白地倒在地上,罗袜处一片刺目鲜红。
茂才慌忙跑上去扶她:“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顾姝臣头脑依旧闷响一片,在茂才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她顾不得自己的伤,颤抖着指尖指向地上篮子:“那……那里……殿下的药……”
她额头汗涔涔,虚弱地抬眸看着茂才,用尽全身力气推他:“不要管我,快去!”
茂才无法,只好去拾起篮子,里面装了半筐草药,手扒拉两下,果然找到了想要的。
他回头感激不尽地看一眼顾姝臣,慌忙跑去煎药。
药刚放在炉子上,茂才又忙不迭跑回来,给侧妃娘娘处理伤口。
顾姝臣有晕血的毛病,伏倒在桌上,脸埋在胳膊里,看都不敢看一眼。
茂才看着浸了鲜血的罗袜,咬了咬牙:“娘娘……奴才得罪了。”
顾姝臣没理他,心里骂他迂腐,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场面话。
茂才拆开罗袜,便看到两个刺目的血糊窟窿,在皙白的脚踝上格外可怖。
“被蛇咬了。”顾姝臣闷闷的声音传来,“先止血吧。”
茂才哭丧着脸,给顾姝臣包扎止血。他医术有限,不会治蛇毒。这偏僻山野里,也不知咬伤娘娘那条蛇有毒无毒。
顾姝臣浑身冷得厉害,身子微微颤抖着,脚踝处阵阵刺痛激得她冷汗直冒,心中忽然冒出一个无比强烈的念头——
她恐怕要香消玉殒在这里了。
…………
茂才煎好药,顾姝臣忍着剧痛,一瘸一拐到沈将时床前,看着茂才一勺一勺喂给沈将时,又在床头守了半个时辰,直到沈将时面色渐渐恢复正常,才放下心来,自己去歇息一会儿。
等她再睁眼,已经到深夜时候,外面黑压压一片天,雨声噼里啪啦又起。
她头脑还有些发懵,第一个念头却是,下雨就好。
下了雨,采薇出城,也不易被发觉。
她撑着手坐起来,刚想穿鞋,脚踝处又是剧痛,直往人心口钻。
她“嘶”一声,险些又跌回床上,好容易挣扎着把鞋床上,瘸着腿到里间去看沈将时。
茂才正在床边守着,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顾姝臣没打扰他,伸出手在沈将时额头贴了贴。
还是有些烫,可是比起刚发起烧那时候,已经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顾姝臣松口气,一步一步慢慢挪到外面。屋里还有些残存的血腥味,她轻轻把窗子推开一条缝。
雨丝飞进来,落在她重叠的裙摆上。
她低着头,看着青石板上的雨痕,想了想,又一瘸一拐进去,拿着纸笔出来,点起油灯,执笔落字。
“妾身顾氏……承蒙皇恩……”她方写了几个字就停笔,蹙眉看了信笺片刻,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称意,把纸扔到一边,又思忖片刻,重新拿起一张纸。
橘黄色的灯火映在她眸子里,被她的眸色软化,恍若云层里出没的月亮。
淡淡墨水的气息在她指尖灿开。
“此生遇得殿下……妾无憾矣。惟愿寒暑添衣,切勿劳形……缘浅如斯,勿悲勿念……”
“只求岁序流转,毋忘妾名。”
这一番倒是写得行云流水,搁笔于此,顾姝臣看着摊开的信笺,待墨迹干后,折成小块,仔细放到袖子里。
看着跳跃的火光,她呆呆坐了半晌,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忽然又把手伸向袖子,拿出叠好的信笺,小心放在油灯闪烁的火焰上。
火舌瞬间吞噬了纸张,化作几缕青烟,消失殆尽。
顾姝臣扔下笔,往里间走去。
若她真的不幸……
顾姝臣留恋地看一眼那床榻上的身影。
那不如……就把她忘了吧。
…………
顾姝臣和茂才一寸不离地守着,终于在第三天夜里,盼到沈将时睁眼。
看着沈将时烧退了,顾姝臣紧绷的心弦总算放松下来,脚踝上的伤都好了不少。
也亏得沈将时平日里身子健壮,上午方烧退,到了傍晚,就能在外面行走了。
密布在馥州城里几日的乌云终于散去,云缝里迸发出璀璨的霞光来,染红满湖水。几只白鹭从水面上掠过,像两支离弦的箭。
顾姝臣已经能正常行走了,寸步不离地扶着沈将时,笑颜如花地看着漫天云霞:“天公作美,咱们是要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沈将时垂眼看她,因为这几日他发热,她忙前忙后不敢合眼,神情憔悴不少,钗环也是早就全卸了,只梳了个最简单的髻,耳畔披散着些许碎发,把小脸衬托得愈发白皙精致。乍一看,模样活像一个小丫鬟。
可他却觉得,眼前女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耀目。
顾姝臣察觉到他的目光,仰头和他四目相对,笑道:“等这一宗事过去,咱们回去,我可要讨赏的。”
这么些日子,一直是沈将时问她要好处。如今,她也要讨要回来些。
她眨巴着眼睛,一点红唇微抿,觑了沈将时一眼:“嗯……等回京城了,您得上皇上那,给我晋太子妃。”
沈将时怔了怔,不可思议看向她:“太子妃?”
听到他问话,顾姝臣老大不乐意,抬眼瞪他,腮帮子也鼓鼓的:“怎么?您还不乐意……”
“好。”她的话没说完,就被沈将时急急打断,生怕它会反悔似的,无比郑重其事地应是。
顾姝臣这才满意地点头,可她到底脸皮薄,说完这一番话,面颊上泛起层层红晕。
沈将时心一热,正想偷偷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一口,却发觉顾姝臣忽然蹙眉,杏眸直勾勾看向远处,脸色微变。
“那是什么?”
沈将时忙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湖光粼粼,远处出现几道船影。
顾姝臣瞬间白了脸,伸手慌忙去推沈将时:“你先回去。”
沈将时摇摇头,握住她的皓腕。
他拉起她的手,径直往湖边走去。
顾姝臣心里犹豫,抬眼却对上他坚毅的目光,瞬间,让她心中无端生出勇气。
微风习习吹过顾姝臣耳畔的发丝,她坚定地跟着他的脚步,往那船行驶的方向去。
斜阳夕照,将二人并肩在一起的影子拉长。
晚风裹挟着潮意,顾姝臣头脑有些不正常地发晕,眼见着那船越来越近,她心跳得愈发厉害,几乎要冲出嗓子眼,气血也直往额头上涌。
沈将时却是淡然,玉立在河畔,握着顾姝臣的腕子,任由晚风轻抚衣袂,看着靠近的行船。
湖面上重重水波荡开,船身缓缓靠近,在二人身前投下阴影。
一个人影从船上跃下。
顾姝臣屏住呼吸。
那人逐渐靠近。
慕容逸走来,望着二人,刹那间,眼中似是迸发出千言万语。
最终,他单膝跪拜下来。
“臣……恭迎太子殿下。”
沈将时唇角终于漾开笑意,正欲挽起身畔女子的手,低眸时,却惊然发觉顾姝臣此刻脸色不自然地发白,身子摇摇欲坠。
沈将时忙伸手扶稳她,急急问:“怎么了?”
顾姝臣煞白着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抬眼饱含眷恋地看他:“太子哥哥……”
沈将时暗道不好:“姝儿!”
下一瞬,她悄然无声跌在沈将时怀里,任凭他怎么呼喊,都不再回应。
…………
行船飞快,不出几日便到了京城。
东宫里,沈将时红着眼,站在床前,看着顾姝臣苍白的小脸,棉被下紧紧蜷缩的小小身躯,心中一阵绞痛。
策王大逆不道被监禁,馥州城里,还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处理。可他却不顾一切,带着顾姝臣快马加鞭回到京城。
想起那日太医的话,沈将时心猛然钝痛。
蛇毒……
馥州城里,无药可医。只有回到京城,用上好药材调理,方有一线生机。
可也只有一线。
太医们挨个把完脉,皆是面露难色,暗叹着摇头。为首的韩太医嘴唇哆嗦着,看向猩红着双眼的太子。
“殿下……还是要早日准备啊……”
太医们纷纷低下头去,等着太子殿下的雷霆之怒。可听到这几个字,沈将时只是一言不发良久,最终疲惫地摆了摆手,让他们都退出去。
一贯冷漠坚毅的太子殿下,坐在侧妃娘娘的床前,悔恨汹涌上心头,竟不自禁落下泪来。
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离开,残忍到不给他留下一点念想。
沈将时眷恋地看着床榻上的女子,轻轻把她抱在怀里。从前那灵动无比的眸子紧闭,小小的身躯冰冷,气息薄弱到微不可闻。
他低头贴上女子的额头,抬手放在她颈侧,脉搏还在微弱地跳动。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上天要降下这样的惩罚。
沈将时肝肠寸断地想着,脑海中不断流过他们相伴的日日夜夜来。
是她进东宫的日子有了差错……还是他命里克妻……
他自责万分地想着,忽然,一个念头无端在他脑海里炸开,惊得他愣在原地。
是因为……洞房花烛夜那日……
新妇落泪,不吉。
汹涌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落在女子惨白的面颊上。沈将时颤抖着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反而越擦越多。
若是他没有多看她的画像、若是没有御花园的相遇、若是没有在进东宫那日抛下她……
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
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怪他。
沈将时紧紧搂住怀中女子,生怕她从他身边逃走,留下他一人孤零零在人世。
“都是我的错……”他的声音沙哑,“姝儿,求你……”
“姝儿……”他颤抖着手,去轻轻抚摸她毫无血色的脸,嗫嚅道,“孤求你,快醒过来好不好?再看看我好不好?”
他的声音嘶哑颤抖,压抑着无数汹涌的情绪,带着无比虔诚的祈求,只为面前女子能重新睁开眼。
可她听不到,能够回应他的,只有如死一般的寂静。
想到从前她灵动的眼眸、那活泼的性子,还有那不饶人的嘴……沈将时紧紧攥着她的手,仿佛要把自己的生命渡给她,就这样在她床前一动不动守了一日一夜,一刻都不肯离开。
直到第五日清晨,茂才实在看不下去,红着眼端着一碗粥过来:“殿下,好歹……好歹歇一会吧。”
茂才看一眼床上静静躺着的女子,恍若一具没有生气的躯壳,心里顿生绝望,咬唇压下语气里的颤抖:“若是娘娘醒来……看着殿下这样,该难受了。”
沈将时好似没有听到一般,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固执地握着顾姝臣的手。
这些日子里,京城人都传,太子殿下受了打击,是得了失心疯。可此刻,他的头脑却无比清明。
他既然是未来真龙天子,必能抵挡神明,有他在,任凭是谁,都不要想从这里把顾姝臣带走。
他红着眼,愤懑地看向虚空的天。
否则,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可眼见着十天就要过去,侧妃娘娘还是没有睁眼的迹象。
太医们来来往往,无数参汤奇药灌下去,却不见丝毫起色。
“若是明日之前……娘娘还未苏醒……”韩太医跪在太子面前,长叹一声,“还望殿下……节哀顺变,保重圣体。”
听到这话,采薇猛地扑在床前,嚎啕大哭:“小姐——”
豆大的泪水落在地上,采薇丝毫不顾忌一旁的太子,攥着顾姝臣的被子,哭得凄然:“小姐!您马上就苦尽甘来……怎么……怎么就这样……”
周围的婢女听到采薇凄怆的哭声,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一时间,长乐阁里哭声震天,恍若已经挂起了白幡。
一片混乱里,沈将时摇摇晃晃站起来,茂才忙扶着他站稳。
他看着床榻上的女子,眼底划过深沉的痛意。
“照顾好你们主子。”他撂下一句话,疾步出了东宫。
…………
禁城书房里,皇帝身边内侍来报,太子求见。
这是太子回到京城后,第一次入宫。
皇帝心中幽叹,抬手示意把人请进来。
急促脚步声响起,沈将时径直跪在皇帝面前,极力压抑着嗓音里的悲痛,开门见山道:
“儿臣……请立太子妃。”
皇上看着他憔悴狼狈的模样,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的意思,继续提笔写字,淡淡开口。
“顾氏没几日了。”
皇上两日前才从馥州回到京城,可东宫里的事,他一早听说了。能让向来稳重的太子如此乱了神色,顾氏这个女子……他倒是没看走眼。
沈将时跪在地上,无声垂眸,一言不发。
皇上放下笔:“既然无福,也该早日准备后事。”
就算心中怜悯,他不可能让储君立一个将死之人为正室。
“太子妃的事……朕再从世家女中,为你挑选一位就是。”
他声音毫无情绪,带着上位者天生不近人情的冷酷。
“谨记,以社稷为重。”
沈将时猛地抬眼看向帝王,眼眸猩红,甚是可怖。
“顾氏……对社稷有功。陛下若是这般行事,恐让朝臣不安。”
这话同样冷若冰霜,言语间甚至隐隐带了威胁之意,帝王眼中划过一丝异样,看向沈将时。
他依旧跪在地上,颈背却是笔直,望向上首帝王,眼中没有一丝惧意。
那般模样,无端让皇帝想起年轻时的自己。
甚至,比他更胜一筹。
储君……果然还是青出于蓝。
皇上心里叹口气,看着一手栽培大的太子,第一次察觉到力不从心。父子二人僵持半晌,最终,还是皇上摆了摆手。
“罢了。”
…………
沈将时再次走进长乐阁时,手中多了一道圣旨。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把圣旨直接塞到顾姝臣手里。
“姝儿,你想要的,我求来了。”他牵着女子的手,贴上自己侧脸,心痛到几乎不能呼吸,“别吓唬我了,你快醒来看一眼,好不好?”
采薇跪在床边,眼肿得像个桃,嚎啕大哭着:“小姐!你快醒过呀!快醒来看看奴婢、看看殿下呀!”
可无论如何呼喊,床上的女子都不肯给一点回应,锦被包裹着纤弱的身子,安然娴静,恍若已经长眠一般。
长乐阁里,众人都煎熬着。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长乐阁里压抑一片,看向床头的太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闪过,沈将时近乎被折磨到崩溃,再也没有一丝力气,疲惫抬手,让所有人都出去。
门轻轻阖上,沈将时动作僵硬地下床,跪在地上。
“姝儿……求你……”
求你别抛下我。
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她苍白的面庞,绝望地寻找着她醒来的迹象。
“若是你走了,”他唇贴了贴顾姝臣冰冷的面颊,附在她耳畔,“那孤就陪你一起去。”
她胆子那么小,若是让她一个人去了,她该多害怕。
第一缕天光落进窗棂,屋外太医面面相觑,面上都是悲戚。
“还是让娘娘入土为安吧。”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韩太医摇摇头,准备进到里间。
沈将时听到外面声响,只觉心痛不能自抑,攥紧女子的手,喉头哽咽着恸哭起来,耳畔嗡鸣着,说不出一句话。
床榻上,女子忽然微不可闻哼一声。
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
沈将时怔住,飞快起身,也顾不得擦泪水:“姝儿?”
女子听到声音,似是想要回应,睫羽微微颤动。
沈将时大喜过望,忙转头大喊:“太医!太医!”
韩太医几乎是连滚带爬进来,看到女子隐隐有清醒的迹象,二话不说给女子把脉。
不出片刻,太医面上也透出如释重负的喜色:“娘娘脉象已渐趋平稳,体内所余之毒大半已随药力散去!如今只待娘娘苏醒,便无大碍了!”
听到这话,沈将时几乎又要落下泪来,感激不尽地点头,转身又捉住女子的腕子:“怎么才能让太子妃快点醒来?”
“娘娘此刻心神沉眠,殿下……不妨试着多与娘娘说说话。娘娘素来与您心意相通,听到您的声音,或就愿意醒来了。”
沈将时没有丝毫迟疑,立马照做,抱着顾姝臣在怀里,从上元节初见说起,把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桩桩件件,娓娓道来,一刻不停地说了近一个时辰,直至口干舌燥。
他抓起床头的瓷杯,清水入喉,方缓解了喉间生疼。放下茶杯,正欲继续开口时,却恍然察觉,一缕目光落在身上。
床榻上一双杏眸,正直勾勾看向自己。
“殿下……”女子眼中满是懵懂困惑,声音却是熟悉的轻灵,“你怎么……哭啦?”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