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苗云楼正仰头望着大厅,用自己几乎已经抬不起来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沈慈,闻言没有回头,只是笑了一声:
“和我有关的趣事,你想让我看看你会怎么死吗?”
“不好意思,我没这个兴趣,”他笑道,“心思难看的人,死都死的没有美感,还不如看我自己的死状。”
自从获得内核欲望技能,苗云楼已经很久没有陷入濒死状态这么久了。
齐融看得出来,他现在哪怕说话仍然条理清晰,毫无颓色的讥讽着自己,然而这具凡人的身体,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苗云楼半坐在地上,眼皮控制不住的向下滑,
他单薄的胸口上破了一个大洞,即便胸腔里的血没有再流,呈现出一种干枯萎靡的黑色,却也仅仅维持在不会死亡的状态。
那些维持生命的血液已经流的差不多了,他的身体里,早就不剩什么了。
齐融微微一笑,没有生气,反而和颜悦色的对苗云楼道:“苗云楼,说实话,你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无论何时何地何境遇,你总能找到破局的方法,哪怕是现在,你随时都可能会死,你的爱人也离死不远了,你却还能丝毫不慌乱。”
苗云楼闻言噗嗤一声笑了。
他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兴味十足的微笑,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齐融,你来硬的不行,开始走谄媚路线了?”
“不,”齐融笑道,“我只是很佩服你。”
他感慨道:“你这种人,千万人中也难出一个,更不要提还有一位真正的神仙为你保驾护航。”
“我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如果把那些庸庸碌碌之辈放到与你一样的境地,他们没有神仙的保护,又能活多久呢?”
“……”
苗云楼眉头一动。
他没有立刻说话,那因失血过多而越发混沌的大脑,隐约察觉了齐融话语中的不对劲,心中泛上一种模模糊糊的不安。
然而齐融并没有给他反应的机会。
他嘴角啜着一抹微笑,眼底没有丝毫笑意,淡色的眼瞳如同蛇在其中盘桓,按着苗云楼的肩膀,俯下身来,轻轻挥了挥手。
“嗡——”
空气一瞬间晃动起来。
如同平静的水潭中投入了一枚石子,在阵阵荡漾出水波后,终于显露出谭水下原本的模样。
那是……?!
苗云楼瞳孔微颤,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手指!
那是凡人间旅社的众人,还有——
——还有无数曾经支持他、帮助他、托举着他走到这一步的战友。
他们怎么来了?
齐融在旅客中心大厅设下层层圈套,就等着苗云楼和齐融一脚踏进去,怎么会让他们发现异样,进来搅局?!
他妈的齐融这个狗日的废物!
苗云楼胸膛起伏不定,死死盯着那片空气中清晰的景象。
在他还不知道齐融就是代理人之一、想要绕过他去搬救兵的时候,他在暗中尝试了无数种办法,试图告诉这些人他现在的处境。
那时所有的信息全部被截断,苗云楼却没有放过任何一个途径,希望他们能够尽快赶到。
现在他们到了。
苗云楼却想杀了自己。
这一刻,他无比希望,那个已经摔成碎片的通信器里,所有信息都根本没有发出去,眼前的一切都倒回重来。
那样他就可以迎接自己圆满无憾的结局。
而不是只能无力的躺在这里,眼睁睁看着无数条生命将欢喜的走进死亡。
旅客中心内,那片潭水般晃动的空气中,不断传来嘈杂兴奋的声音。
“大家加油!已经有阵眼熄灭,这个结界马上就要被打破了!”
“哈哈哈哈,看来主位神也不怎么强啊,胜利的希望就在眼前,同志们冲出!”
“冲!为了未来,为了自由!”
在那一小片晃动的空气中,旅客们人头攒动,挤挤挨挨的凑在结界前,用尽全力攻击着结界。
他们知道里面发生着什么,他们即将会面临着什么,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神仙又如何?主位神又如何?
他们的旅社长还是流浪旅客,却能以凡人之躯单枪匹马斩杀神仙!
他们也是人,也有一颗不肯卑躬屈膝的心脏,怕什么?!
他们为了自由与未来而拚命,满脸都是心甘情愿的兴奋,没有任何畏惧,也没有任何胆怯。
然而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当他们进来的一刹那,所有他们所愿所求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在结界里面的不是最后一个主位神,而是两个。
沈慈燃烧生命也只能牵制住其中一个主位神,而齐融,却无人能牵制,他已经无所顾忌了。
或许最终在沈慈同归于尽的打法下,主位神和齐融都会死,可是这样会死多少人?
一千个?一万个?还是把所有人都卷了进来,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旅客中心?
革命是为了推翻旧世界,创造新的世界,可是新的世界已经没有人来建设,那这样惨烈的流血牺牲,又有什么意义?
“……”
苗云楼没有说话。
他凸出的指骨死死扣着地面,被攥的苍白发青。
消瘦的脊背上蝴蝶骨棱角突出,他却依旧执拗的挣扎着向前,死死盯着人群中那几张面孔。
这样一挣扎,苗云楼胸口伤处瞬间挣裂,原本已经凝固的黑红血液,又慢慢覆盖上一层血涔涔的新鲜血液。
他却彷佛根本感受不到痛,漆黑眼瞳直直的盯着外面看,一下也不眨。
“别着急。”
齐融见状笑了笑,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苗云楼的肩膀,伸手示意他看过去:“苗旅社长,你千万别着急,着急伤身,我可不敢让你再受伤害。”
“你死了,我也必死无疑,不过那些无关紧要、死一两个也不会被神仙注意到的人……就无所谓了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瞥着一言不发的苗云楼。
见那张艳丽的面庞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齐融眉头一动,垂下眼睫,无声的勾了勾唇角。
苗云楼这个人,对着神仙满口仁义道德,一遇上沈慈就是一肚子男盗女娼,在那点情情爱爱上疯的要死要活。
明明是个伪君子的好苗子,怎么偏偏要当个心系众生的真小人呢?
齐融微微一笑,俯下身,在苗云楼耳边轻声道:“看看,阎良,哪吒,陈风遥,林雨霖……苗旅社长,你认识的很多人都来了啊。”
“他们如果死了,你会很伤心吧?不过没关系。”
齐融笑道:“你认识的人也不多,后面那些成百上千个旅客,你连面都没见过,他们死了也就死了,换你与沈慈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不是很值得吗?”
“……”
苗云楼闭了闭眼。
齐融说的哪里有错?
这些人他连面都没见过,可是他们却巴巴的跑过来,为了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付出了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
多么值得。
空气中晃动的显示屏还在继续。
人群涌动,在结界外众志成城的攻击着同一个目标,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那么坚定,却又无比脆弱。
苗云楼只觉得一阵剧痛,眼前瞬间黑了下来,血涔涔颜色一闪而过,尸山血海在他眼前骤然涌现。
那些尸体全部都是无辜的旅客,只不过是挡了主位神的路,就从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变成了尸体。
在那堆尸体堆成的小山,还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苗云楼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用力眨了眨眼,拚命睁开双眼,终于看到了那个身影的脸。
是吴斌。
齐融拽着吴斌的尸体,随手扔在苗云楼面前。
“真可怜,”他叹了口气,“他和你相处的时间更久,所以他比别人更敏锐、更快一步,最先来到了旅客中心大厅。”
“如果他不认识你,或者哪怕和你不那么熟悉,他都不会死,”齐融轻声道,“是你害了他啊,苗云楼,你不愿意杀沈慈,所以你杀了他。”
齐融随手蹭了蹭血迹,看着喉咙不停滚动、却一声也发不出来的苗云楼,宽容的笑了笑。
“没关系,”齐融笑道,“你不敢承认,那我来帮你做这个恶人。”
他说完不再看向苗云楼,拽着吴斌的尸体,转过身去,对远处一片狼藉战场中的沈慈喊道:
“沈慈!”
见那张已经布满鲜血的谪仙面容侧过头来,眼神骤然定在他的身上,齐融顿时笑了起来,在半空中挥了挥手。
刹那间,那片结界外的场景再次展开。
“你不是想和苗云楼永远在一起吗?我给你这个机会,”他冷冷的勾起唇角,“反正我也活不了了,死之前拽几个陪葬的也不错。”
“接下来,只要你不吞下最后一块尸骨,每一秒我都会杀死一个人,如果到最后看着一片尸山血海,你还能坚持着不动,我就彻底服你!”
齐融隔着一层薄薄的镜片,紧紧盯着沈慈,见那双雪色的瞳孔下意识缩紧一瞬,不由得冷冷的笑了起来。
“只不过你要记住。”
“今天过后,你和苗云楼活着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从他们身上偷来的,”他一字一句道,“每个夜晚,无数冤魂都会在你们身边游荡,问你为什么不救他,为什么要杀了他。”
“你要记住,他们都是为你而死!”
齐融说完,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反手拽着吴斌的尸体拖到半空,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就从他开始。”他说道。
下一秒,吴斌的尸体骤然燃烧起来。
一股火焰从上而下将他笼罩在其中,从胸口蔓延到四肢,再蔓延到全身上下。
不过眨眼之间,那张已经破烂不堪的熟悉面容,便在三对目光中化为飞灰,风一吹,就在半空中轻飘飘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412章
“吴斌……?”
苗云楼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茫然的喃喃道。
他愣住了。
下一秒,苗云楼控制不住的浑身发颤,瞳孔紧缩,肩胛骨剧烈挣扎着,徒劳的拚命向前伸出手,却连一片飞灰也触碰不到。
齐融的动作太快、太出乎意料了,他甚至来不及阻止。
他能运筹帷幄、把生死置之度外,他能救自己的命,能救沈慈的命,可是他救不了所有人的命,连尸体都留不下。
八面玲珑的苗云楼、处变不惊的苗云楼,在这一刻像个孩子一样仓皇无措,下意识望向沈慈。
沈慈也正看着他。
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远远看着苗云楼那双漆黑的眼睛泛上水雾,看着他张口开开合合,却一个音节也没发出来。
苗云楼想说什么呢?
是想让他坚定自己的誓言,不要做傻事吗?
还是颓然的退让一步,让他别再撑下去,保不住吴斌的性命,至少保住旁人的性命呢?
忽的,沈慈感受到面庞上一丝细微的灼热。
那是燃烧过后的飞灰,与他擦肩而过,轻飘飘的带走了无数心绪,消失在空气中。
沈慈抿了抿唇,突然露出一个细小的微笑。
原来,还是等不到。
在苗云楼无声的与他对视,他看到那双几乎要破碎的眼瞳时,苗云楼开口是想说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没能和他走到最后,可惜吗?
或许吧。
可是沈慈已经在迫不得已的绝路之前,完完整整的得到了最重要、最宝贵的东西。
他没有遗憾。
沈慈收回目光,没有再看苗云楼,轻抚过那尊莲花合十佛手,下一秒,把它按进胸膛。
“嗡——!”
他身上顿时弥漫出一股剧烈的金光!
在金光之中,旅客中心几乎亮如白昼,沈慈已经撑到极限的身躯逐渐变得模糊,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包裹。
那雪白的每一寸肌肤、每一缕发丝,都在金光中重塑,金光之外的人却什么也看不清,被一瞬间的金光扫射过来,只能狼狈的用力闭上眼睛。
“呜——!”
墙壁外的主位神哀鸣一声,齐融则控制不住的心脏狂跳,堪堪松手放下苗云楼,便踉跄着向主位神跑去。
而几乎就在沈慈吞下尸骨的一瞬间,空气骤然猛烈的晃动起来。
“哗啦——!”
旅客中心大厅的一切都开始扭曲起来,一道如同玻璃破碎的声音响起,半空中彷佛破开了一个口子,顿时涌入无数熟悉的面孔!
“苗云楼!”
尹晦明手握着发烫的藏品第一个冲了进来,焦急的四处扫去,一眼就注意到那个一动不动、浑身是血的年轻人。
年轻人单薄的身躯上血涔涔一片,浓稠的血液红的发黑,胸口破了一个大洞,甚至能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心脏。
然而他最让人侧目的,却是那双眼睛。
哪怕受再重的伤,这个年轻人的眼角眉梢仍含着三分笑意,包裹着烈烈燃烧的火焰,在漆黑的眼瞳里从未熄灭。
可现在,那双眼睛里跳动的火光,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熄灭,成了一片黑秃秃的荒芜。
“苗云楼——!”
尹晦明见状瞳孔紧缩,下意识屏住呼吸,大脑一片空白,立刻抛下手中的藏品跑了过去。
在他身后还跟着无数旅客,他们齐心协力破开了结界,终于进入了内核局域,没想到却只见到了一个伤痕累累的苗云楼。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嗡——嗡——!”
耀眼夺目到发白的金光仍笼罩着旅客中心大厅,他们眼前一阵刺痛,下意识想要遮住眼睛,却被陈风遥一嗓子嚷嚷回来。
“别慌,都别慌,坚持住别捂着眼睛,小心埋伏!”陈风遥吼道,“保持好队伍,按照我之前安排的去做。”
“阎良,你带着人去前面挡住,哪吒把红绳放出去探路,其他人留在这里,就呆在原地别乱跑!”
众人闻声心头一震,在这一片混乱的光芒中,仍然强撑着睁大眼睛,在指挥下迅速而井然有序的排好了队列。
苗云楼睁着眼睛,半阖着眼皮,远远的望着这一切,耳朵里不停传来众人急切却并不混乱的声音。
然而失去齐融的黑雾后,他胸口已经止住的血液又开始汩汩流淌。
胸口里的心脏跳动的越来越慢,飞快流失的血液拚命往心脏供血,却根本不足以支撑流逝的速度。
他的大脑如同一块生锈的齿轮,迟钝的无法运转,耳朵和眼睛外的一切,都隔了一层玻璃,被拉的很远很远。
那些声音明明近在眼前,却彷佛远在天边,模模糊糊的隔着一层膜,根本听不清。
恍然间,彷佛有几个熟悉的面孔飞快向他跑来,那几张脸在他面前放大,七手八脚的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
“苗云楼,苗云楼?你感觉怎么样?”
“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主位神吗?沈慈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尹晦明一边用手柄他扶起来,一边飞快的在他胸口上缠绷带止血,一声声急切的问着苗云楼状况。
“这个时候先别问了,快救命啊!”
林雨霖手忙脚乱的打开各种止血药,双手控制不住的发抖,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道:“呜……导游,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啊……”
她双手冰凉,攥着药瓶的手指抖得不得了,想要把药粉给苗云楼抹上,却根本无从下手。
太多了,太多了,到处都是外翻的伤口,甚至连五脏六腑都隐约暴露在外。
林雨霖慌乱之下,不小心差点把药瓶碰翻了,幸好她及时眼疾手快的扶稳了,却还是在那一瞬间崩溃了。
她克制不住的抽泣起来,用手背捂着嘴,连眼泪都顾不上擦,只能死死的咬住手背上的肉,防止崩溃抽噎声倾泻而出。
尹晦明看不下去,迅速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就把药瓶拿了过来:“我来吧。”
他娴熟的在苗云楼胸口上洒药粉,头也不抬的低声道:“苗云楼已经快失去意识了,必须一直问他话,否则等他真的晕过去,我怕——”
后面的几个字被尹晦明咽了回去,他按着苗云楼的肩膀,凑在他眼前,一声一声快速的问道:
“苗云楼,你醒一醒,你能看得见我是谁吗?”
苗云楼只觉得自己被人扶了起来,脑海里昏昏沉沉,耳边听到了无数声音,只好勉强睁开眼睛。
他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庞,那个人面色焦急,正语速很快的不停说些什么。
然而苗云楼却根本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是本能的皱了皱眉,抓紧了他的衣服。
那个凑在他眼前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用手在他脸上摸了几下。
为什么要摸他?
苗云楼很不高兴,试图往旁边躲了躲。
只有一个人能摸他的脸,别人都不行,那个人去哪里了?为什么不来保护他,保护他不被别人摸脸?
他很努力的想躲开,然而那人的手却很烫、也很有力,他拼尽全力往旁边躲避,却也只是移开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点。
苗云楼感觉到那只手似乎在摸索着什么,很快便从脸上挪开,摸到了他的耳朵,还有耳朵深处。
“哗啦……”
那只手伸进去的时候,耳朵里堵塞的血液重新流淌起来,很快便顺着手指的引导,从耳朵里流了出来。
苗云楼只觉得脑海里“嗡”了一声,那层听不清的膜一下子打破了。
浓稠的血液从苗云楼耳朵里流淌出来,周围的声音一瞬间清晰起来,猛的拉近到他的耳朵里。
苗云楼骤然一哆嗦,纷繁复杂的声音顿时灌了进来,彷佛一盆冷水,毫无预警的抛在了他的头上。
他慢慢眨了眨眼,拚命的掀开眼皮,眼前的景象不停晃动,他终于看清了凑近的这张面庞。
“尹……晦明?”
“你醒了!”尹晦明一愣,随即惊喜的攥住他的手,连珠炮的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苗云楼闻言无力的咧了咧嘴角。
谁胸口破了那么大一个洞,心脏被整个戳穿,肠子掉出来,肾脏肺腑接近支离破碎,血都快流干了,还不觉得疼?
尹晦明真是关心则乱,看到他这幅样子,连废话文学都问出来了。
苗云楼想笑,却根本笑不出来。
他真的好疼啊。
他的胸口疼,肋骨疼,脑袋疼,心脏最疼,被捅破了一个大洞,还在不停的疼,抽搐着发疼。
苗云楼疼的浑身发起抖来,他突然伸出手,用力拽住尹晦明的袖子,拚命用嘶哑的嗓子发出声音:
“吴斌……吴斌……!!”
他只是吐出这两个字的瞬间,眼泪便控制不住的涌了出来。
是他对不起吴斌。
他不仅救不了吴斌的性命,甚至连吴斌的尸体都保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熟悉的宽厚面孔,一瞬间烟消云散。
苗云楼痛苦的呜咽一声,偏过头紧紧闭上了眼睛。
泛着白色的金光耀眼夺目,充斥着整个旅客中心大厅,刺伤了他的眼睛,也狠狠刺伤了他的心。
到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义父就要回来了,苗云楼知道,只要义父重现在这里,一切都将落下帷幕。
单单一个主位神在义父面前什么也不算,哪怕义父不爱他,苗云楼也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信任义父绝不会放过滥杀无辜的齐融,还有主位神。
苗云楼没有任何怀疑,义父会以绝对的公平,将所有受害的旅客送回家,惩罚所有迫害过旅客的导游。
所有一切都将毫无悬念的落下帷幕。
然而那些失去的人,却也将落下帷幕,永远无法再回来,无论是杜千秋,还是老爹,又或者是吴斌。
——或者是沈慈。
苗云楼用力闭上眼睛。
半晌,他突然强撑着掀开眼皮,一双眼睛如同泣血的残阳,遮在密密麻麻的黑睫下,定定的看向尹晦明。
他试图从那双眼睛里看到震惊、愤怒,又或者是怨恨。
骂他吧。
恨他吧。
哪怕他知道,尹晦明和吴斌并没有什么交集,更不会因此而对他产生巨大的心理变化,苗云楼也依旧希望,尹晦明能骂他两句。
至少这样,他能够好受一点。
至少这样,他能在见到孟子隐之前,在真正为吴斌的死感到怨恨与愤怒的情绪面前,提前感受到心痛的滋味。
然而尹晦明听到苗云楼说的话后,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出人意料。
第413章
他脸上的神情很古怪,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意料之外的惊讶,一种细微的迷惑。
“你叫吴斌做什么,”尹晦明犹豫了一下,斟酌道,“他和主位神有什么关系吗?”
“不……”
不是……不是……!
苗云楼用力摇了摇头,徒劳的张了张口,胸口再次剧烈起伏起来。
和主位神没有关系,没有任何关系,吴斌遭受了可怕的无妄之灾,这一切都是他的疏忽。
——而吴斌甚至可能连主位神的面都没见过。
苗云楼眼眶发红,想要告诉尹晦明,吴斌已经因他而死。
他双手紧紧抓着尹晦明的衣袖,看着那双惊异的眼睛,拚命向上抬高身子,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因为剧烈挣扎再次崩裂!
然而这时,一双宽厚的手掌却从两人身侧伸出来,小心翼翼的按住苗云楼的伤口。
“别……别再挣扎了。”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不老实,”那只手的主人一边用了点力气,把绷带压住,一边苦口婆心的担忧道,“你现在身体里的血禁不起流几次,要省着点啊。”
“你叫我,我过来就是了,不用这么着急吧?”
这个声音老实宽厚,听起来就十分淳朴,在一种俊男美女的声音中泯然于众人,几乎没有任何特殊的印象点。
甚至由于担忧苗云楼过于激动,这只手的主人还刻意压低了音量,只在他耳边低声絮絮叨叨。
然而苗云楼闻声却如遭雷击!
彷佛有什么东西,拿着锤子,在他脑子里重重砸了一下,砸的他头晕眼花、剧痛不止,脑海中混沌一片。
这个声音是……?
可是,可是他不是已经消失了吗?
苗云楼亲眼看着那具尸体脖子断裂、满身浴血,看着他在齐融手中化为灰烬,再也搜索不到一丝痕迹。
而现在,他却恍如隔世一般,重新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
苗云楼身体僵硬,面色晦暗不明,彷佛把那句劝慰的话听了进去,拽着尹晦明的袖子,一动不动的不再挣扎。
他不折腾,尹晦明也松了口气。
苗云楼胸口的伤,实在是给了他太大的冲击力。
哪怕旅行攻略已经全部写完,哪怕革命的计画已经传达到了每个人心中,他也根本无法想像,如果苗云楼死了,他们该怎么办。
这个年轻人的重要性,早就已经脱离了一个凡人所能提供的一切,成为了某种精神上的烙印。
还好,还好他没事。
尹晦明叹了口气,见苗云楼胸口的伤太重,想把他扶下去躺着。
然而他手下的身体却一动不动,那具已经摇摇欲坠、破烂不堪的消瘦身躯,如同石头一般冷硬的僵在原地,根本推不动。
“苗云楼?”
苗云楼恍然未闻。
他漆黑眼瞳里的颜色在飞快腐败,侧着头,直直的盯着尹晦明身后,一双手微微发颤,碰到了压着绷带的宽厚手掌。
那双手掌带着风霜的印记,指腹上覆盖着厚厚的茧子,还有熟悉的温度,在皮肤下温热的汩汩流淌。
苗云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用耳语般的音量轻声道:
“……吴斌?”
“嗯?”
他呼唤的人没有让他等很久,哪怕这声呼唤很轻,那双手的主人也依旧听清了自己的名字,轻而易举的便探出头来。
“云楼,你怎么了?”吴斌担忧的看着他,皱着眉头道,“是需要我做什么事吗?你告诉我,我一定好好办。”
“……”
苗云楼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
这张熟悉的面孔终于暴露在苗云楼眼前。
在一分钟前,这张面孔眨眼间便融化在火焰里,在齐融手里化为飞灰,随后风一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现在,这张脸却再次出现在苗云楼面前,带着担忧,带着疑惑,带着不明所以的茫然。
——带着真实。
苗云楼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已经被绷带挡住的血液彷佛再次破口而出,带走了他身上所有温度与正面的情感。
就像浑身上下的骨缝中冒着寒气,苗云楼忍不住的大口的喘息起来,用力扣着喉口,就好像脖子被什么人死死掐住,根本呼吸不了!
“苗云楼?云楼?!”
“你怎么了,你的嘴唇突然白了!”尹晦明焦急道,“不对……你整张脸都在变白,明明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啊,怎么会这样?!”
“你坚持一下,千万别晕过去,现在晕过去就完了!”
耳边传来一阵惊慌的呼喊声,视网膜内似乎又多出几个模糊的身影,正飞快的向他跑来。
然而苗云楼却根本看不清,那种隐隐约约的膜又出现在耳朵里,尹晦明的声音彷佛远在天边,怎么也无法听明白。
无数镜头从他眼前飞逝而过,就像是一千根针在扎他的眼球,强迫他不能闭上眼睛,只能接受残酷的惩罚。
全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所有眼见的事、耳听的语言,全都是假的!
那血涔涔一片的尸山血海……无数旅客的尸体……吴斌的尸体……包括化为飞灰的尸骨,全部都是齐融的谎言!
甚至连主位神的攻击、齐融的愤懑不甘、还有最后他以无数旅客性命的逼迫,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他和沈慈离开藏区,从他一只脚踏下车的时候,谎言与假象,就已经将他们两人层层包裹起来。
凡人间旅社知道他出事,派人来接他,是假的。
那些挂在旅客中心大厅的尸体和血迹,是假的。
吴斌死不瞑目的眼睛,和消散在空中的飞灰,是假的。
齐融想要复活沈慈,为此可以对所有旅客下手,也是假的。
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到底什么才是真的?
“苗云楼?苗云楼!”
耳边焦急的呼唤一声声接近,带着触手可及的喘息。
有人拽住他掐着脖子的手,用力扯了下来,不给他挣扎着再掐上自己的机会,按住他的那种温热,几乎将他烫伤。
苗云楼的眼睛终于动了动。
他那双死寂一片的漆黑瞳孔缓慢的转了转,半晌,一点点移到吴斌的脸上,在那张宽厚的面庞上停了下来。
“……云楼?”吴斌屏住呼吸,担忧的小声叫道。
苗云楼没有回应。
他盯着吴斌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来,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起身搂住吴斌的肩膀,用力抱住了他!
吴斌还在忧心忡忡的盯着他,突然被抱住,猛然吓了一跳。
这……是怎么了?
沈慈不在,连主位神都不知所踪,苗云楼受了重伤,又是这样一副伤心欲绝的恍惚神情。
不会是他们内部出了问题,沈慈叛变,让苗云楼受了重创吧?!
吴斌求助的望了一眼远处的孟子隐,迟疑了一下,半晌,还是犹犹豫豫的拍了拍苗云楼的背。
苗云楼消瘦的脊背上蝴蝶骨凸出,几乎不像这个年纪的青年人应该有的身子骨。
没有谁和他一样,明明年龄还没有多数人一半大,却扛起了所有人加在一起应该付的责任。
那么薄的脊背,那么重的前路。
吴斌抿了抿嘴唇,想要问苗云楼到底发生了什么,却感觉到脖颈上落下了一滴滚烫的液体。
“吴哥,”苗云楼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几乎让人听不见,低低的开口道,“我没事。”
“我没事,”他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什么?
吴斌茫然的张了张口,没听明白。
然而苗云楼没有过多停留,他很快就直起身子,收手退了回来,神色十分平静,甚至冲着吴斌细小的笑了一下。
“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他对围在一旁的众人低了低头,轻声道,“事情有点复杂,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你们能闯进来不容易吧,告诉陈风遥,我会亲自给所有人一个交代,不会让所有人稀里糊涂的付出,但是现在——”
他说完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垂着眼睫半晌,才继续道:“我必须先确认一件事。”
苗云楼一边说,一边按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
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迹,狼狈不堪,一头乌黑的长发淩乱的散落在面颊旁,随着动作隐约晃动。
苗云楼伤的实在是太重了。
心脏被捅穿、血液几乎流干,他撑着墙、晃晃悠悠的努力站了起来,却彷佛风一吹,就会立刻跌倒在地。
他被绷带裹的一寸皮肤都露不出来,却还是直勾勾的盯着一个地方,挣扎着向前走去。
尹晦明见状心中一跳,立刻上前按住他,劝道:“别这样,苗云楼,你先休息一下,再动下去你的身体受不了。”
“有什么要确认的事情,你不如告诉我们,现在几乎所有能帮上忙的人手都在,你说,你想确认什么?”
“……”
苗云楼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他不想多说,因为他没有力气解释太多,也没有能力解释太多。
他是一个被谎言裹挟,被耍的团团转,根本看不清真相的蠢货,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却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而现在,苗云楼只想知道,在这一片迷雾般的层层欺骗与谎言中,他,还会再失去什么。
“……”
尹晦明见状咬了咬嘴唇,心头突突直跳,给吴斌使了个眼色。
吴斌点了点头,两人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扶着了苗云楼。
尹晦明动了动嘴唇,斟酌着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苗云楼在他们靠近的时候,那双平日里灵动的眼睛,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那不是主观上不想理会他们,而是客观上、生理上的视而不见。
在苗云楼一潭死水般的漆黑眼眸里,只剩下一团极为耀眼夺目的白金色光辉,剧烈的刺伤着他的眼睛,却仍阻挡不了他一步步靠近。
第414章
苗云楼的眼睛直视着光团,已经受不了如此高强度的光照,想要紧紧合上眼皮。
然而生理上的抗拒,却抵不过身体主人不顾一切的意愿,那双疲惫的眼睛即便奄奄一息,仍然没有合上哪怕一丁点。
他死死的盯着那团光芒,心中闪过无数思绪的碎片。
既然一切都是假的,那么沈慈呢?
齐融费尽心思做出无数假象,用来迷惑苗云楼,让苗云楼以为他是一个残忍嗜杀、不留情面的坏人,究竟是为什么?
操控一个毫无破绽的幻像需要消耗无数精力,齐融在暴露自己代理人的身份后,却依旧没有参与主位神的战斗,也终于有了解释。
他明明可以直接抓走苗云楼在乎的人,用他们的性命,来逼迫苗云楼同意他的要求。
可是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唯一的解释,就是齐融害怕和这些人相比,苗云楼仍然更在乎沈慈。
如果苗云楼不松口,任由齐融杀了这些人,齐融的计画也就无法再实施下去。
可是对一个不择手段的恶人来说,哪怕并不确定苗云楼的选择,杀几个无关紧要的人来确认,根本不是什么付不起的代价。
齐融显然不在乎吴斌的性命。
所以即使苗云楼选择了沈慈,任由齐融杀死几个旅客,对于齐融,也不过是失去了一条可行的计画,他没有任何损失。
那为什么,齐融选择费尽心力打造出一个幻境,而不是选择更简单的办法,直接杀死几个旅客?
苗云楼想不明白。
这种不明白让他感到剧烈的恐惧。
他当然可以麻痹自己,告诉自己齐融不这么做,是因为他心中还留有一丝底线、留有一抹良善,让他给自己留出了一条退路。
他也可以说服自己,或许齐融只是怕复活后的沈慈因为几条无辜人命,拒绝他的请求,所以才如此束手束脚,没有大开杀戒。
可是齐融并不善良,也不是走投无路的赌徒。
他敢和苗云楼撕破脸皮、暴露身份、把一切赌上去,不惜耗尽心力做出一个幻像,一定是因为在计画成功后,他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齐融想要的是存在神仙的世界。
然而他与齐融都非常清楚,沈慈之所以死亡,就是因为被主位神背叛,沈慈复活后不可能同意他的请求。
可齐融还是这么做了。
齐融为什么如此笃定,为什么没有杀死一个旅客,为什么甚至能让主位神与他联手,让主位神也相信复活后的沈慈不会消灭它?
苗云楼看着那团光芒,眼睛开始不由自主的酸涩发疼。
不管上述一切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是他做出了选择,而未知的结果却由沈慈承担。
吴斌没有死,他真的很高兴。
可是那个和他并肩作战、耳鬓厮磨的沈慈也真的回不来了。
无论他伤的有多重,至少他还有感受到疼痛的知觉,而这团光芒散开后,从中走出来沈慈,或许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能力。
苗云楼轻轻闭了闭眼,脸色比纸还要苍白。
那双艳丽浓稠的狭长眉眼,现在只剩下浓墨一般的青黑,乌突突的挂在惨白的皮肤上。
他飞速运转的脑海中,此时也余下一片撕心裂肺的混沌。
苗云楼不明白齐融的目的,不明白主位神的出现,不明白光团包裹着的究竟是什么,不明白沈慈会变成什么样。
他想不明白一切,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失去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拥有过什么。
他现在只想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靠近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爱人,乞求着再次睁开眼时还能拥有。
苗云楼上前一步。
“苗云楼!”
尹晦明在后面高声喊道,他现在已经彻底甩开了犹豫,试图跑过去抓住他。
他不知道那团光芒是什么,但它是如此刺眼,蕴含着让人恐惧的能量,无论如何,以苗云楼此时的身体状况,都不应该接近它。
然而就在尹晦明向前大步迈去的时候,那团光芒突然散发出极为耀眼的光束,刹那间遍布了旅客中心!
“呃……!”
尹晦明猝不及防的被晃到,只觉得眼底一阵灼痛,下意识捂住眼睛。
那束光芒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消退,当他再次睁眼时,苗云楼已经不在他眼前,走到了和他相距了几十米的地方。
尹晦明能看到,苗云楼的眼睛也开始泛红,开始克制不住的流出眼泪,那是长时间注视光源的影响。
然而他却并没有和他们一样,感到无可忍受的痛苦或是止步不前。
那个单薄的身影就像是某种灰色的鬼魂,步履轻慢,飘飘摇摇的向光源处走去,直到完全消失。
尹晦明咬了咬牙。
苗云楼还是个病人,他绝不能放任苗云楼就这么过去,就算那团光芒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意思,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用手捂住眼睛,强忍着那种灼痛燃烧般的光芒,跌跌撞撞的试图把苗云楼带回来,手臂却被一个人拽住。
“尹哥,算了。”
是林雨霖。
方才苗云楼被几人围在一起治疗的时候,她自动后退了几步,只远远看着苗云楼安静、崩溃、随后彻底失了魂一样向光芒里走去。
她按住尹晦明的胳膊,抿了抿唇,一双闪烁的眼睛远远望着苗云楼,轻声重复道:
“尹哥,算了,不要拦着他,导游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怎么可能知道!”尹晦明抓着头发焦急道,“他还是个病人啊,现在随便从哪里出来一个诡物,他就死了!”
“如果那些光芒刺了他一下,哪怕不是想要治他于死地,苗云楼一个恍惚摔在地上,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现在旅客中心大厅内一片混乱,他们进来后,就只看到一个耀眼夺目的光团,和一个重伤濒死的苗云楼。
按照正常的逻辑,那团光芒很可能就是害死苗云楼的凶手,他怎么能放任苗云楼不管不顾的再次接近凶手?
尹晦明根本不能就这么算了。
然而林雨霖闻言犹豫了一下,咬了咬嘴唇,看着尹晦明那张娃娃脸上克制不住的焦虑,还是低声道:
“其实……我觉得那团光芒,不一定会伤害到导游,我从那里感受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
“那种感觉,和我参观滇王墓时候的感觉很像,”她斟酌着词句,“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时候苗导手上盘着的白蛇,就是沈慈。”
尹晦明第一反应是没听明白,过了好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难以置信的道:“你是说……?”
“只是一种可能。”林雨霖摇了摇头。
她也不是狗鼻子,不能肯定那团光芒就是沈慈,她也无从得知既然只有沈慈在这里,怎么会让苗云楼重伤濒死。
可是看苗云楼拚命也要走到光芒身边的坚定,还有那耀眼夺目的光芒如何区别对待所有人,她就知道,苗云楼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危机四伏的古墓里,是苗云楼一次次做出正确的选择,带着她们活到最后,展开新的生命。
现在在旅客中心大厅,面对一无所知的情形和纷繁复杂的状况,苗云楼的选择,就是她的选择。
林雨霖缓慢而肯定的按住尹晦明的胳膊,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而就在两人说话间,苗云楼已经走到了那团光芒最里面。
尹晦明等人被光芒阻隔在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苗云楼托着支离破碎的身躯,缓慢的向那片光辉中心走去。
远处,陈风遥已经在旅客中心大厅内检查完毕,带着几十个旅客快步向尹晦明等人走来。
“哪吒用红绳把旅客中心大厅全包上了,妈的,什么都没探测到,”他脸色沉沉,脚步匆匆,语气急躁,“唯一一个能探测到的光源还靠近不了。”
“伤到苗云楼的东西连个影儿都没有,更别提主位神了,操!”陈风遥爆了个粗口,“这旅客中心大厅就跟见了鬼似的,还是得找当事人问清楚。”
陈风遥一边说,一边把身上检查用的设备扔在地上。
他手上动着,嘴上也没闲着,侧头跟阎良低声交代了几句话,让他把其他人安顿好。
随后陈风遥又快速的派了几个人,让他们把警戒用的设备安放在周围,把准备战斗的人都叫回来,这才坐了下来。
“真行,叫一堆人来打架,结果发现敌人全跑了,甚至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就知道苗云楼差点被打死了。”
“对了,苗云楼去哪儿了?”陈风遥一边拍着身上的土,一边皱着眉头随口道,“他不是受重伤了吗,他人呢?”
尹晦明没搭话,吴斌也抿着嘴不敢说话,林雨霖只能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陈风遥,示意他往光团处看去。
陈风遥眉头一动,扭头看了过去,过了一会儿,把目光又移了回来,在两人中来回扫视。
他很快掠过林雨霖,面无表情的盯着尹晦明看了一会儿,半晌,陈风遥紧紧闭了闭眼,随后猛的睁开,难以置信的咬着牙道:
“我让你们去照看苗云楼,我和其他人去检查旅客中心大厅,你们就是这么照顾的?!”
“我倒是想照顾他,”尹晦明眼底闪烁着寒星点点,他绷紧了脸,阴沉道,“可惜他没给我这个机会。”
陈风遥闻言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别他妈给我找藉口,林雨霖年纪小,她劝不动苗云楼很正常,你呢?”
“尹晦明,你别长一张娃娃脸就真装嫩了,你比苗云楼大了一轮,还劝不住他?”
他盯着尹晦明,面色晦暗不明的冷笑道:“别是跟你那个好哥们、好朋友齐融一样,起了什么别的心思吧。”
第415章
“陈风遥你什么意思?”
尹晦明闻言眉头一动,看着陈风遥意味深长的眼神,火气一下子窜了上来。
他猛的站了起来,直直的盯着陈风遥,努力克制着怒气,指着他的胸口一字一句道:“你说我没照看好苗云楼,我认,你别拿齐融说事儿。”
“他就那么鬼迷心窍了一次,也已经知道错了,现在他就在自己房间里锁着,锁了自己整整一个月!你还要他怎么样?”
陈风遥紧紧盯着尹晦明的脸,没有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他闻言突然古怪的笑了一下,好像所有的怒气一瞬间都被收了起来,盯着尹晦明慢慢道:
“……我想怎么样?”
“我就说了他一句话,你倒是急的不得了,”陈风遥冷冷道,“尹晦明,你挺护着他啊。”
尹晦明毫不示弱的瞪着他:“齐融是我哥,我护着他怎么了?”
“陈风遥陈副社长,你一开始也没给苗云楼好脸色吧,你还让阎良给过他下马威,我现在说他一句叛徒,你不给阎良说话?”
陈风遥闻言嘴角一动,歪了歪脑袋,就跟重新认识了一遍尹晦明一样,把他上上下下扫了一遍,笑了。
“我当然护着他,”他看着尹晦明笑道,“我跟阎良是亲嘴儿的关系,我俩晚上睡一张床,还办事儿呢,你跟齐融什么关系,这么护着他?”
“你说他是你哥,你们一起长大,那怎么没看王见山死命护着齐融,给他这么说话?”
陈风遥的话没得到回答,在他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尹晦明的拳头就已经带着一阵风,到了他的脸上。
“啪!”
尹晦明这一下没收力气,陈风遥被打的偏了偏脸,皮肤上直接红起来一片。
陈风遥眼神一下子变了,眼睛里闪烁着狠厉的光,他摸了摸脸,往旁边啐了口唾沫,笑了一声,随后对着尹晦明一脚踹了上去!
“小尹!”
“风遥!”
谁也没想到这种紧要关头,他俩居然打了起来,众人一惊,赶紧上前把他俩拉开。
王见山和阎良闻声匆匆赶来,一左一右制住尹晦明和陈风遥,强硬的分开他们俩。
阎良皱了皱眉,从背后粘贴去,一手按住陈风遥肩膀,一手死死锢住他的腰,把他腾空抱到一边。
“风遥,冷静,”他低声安抚道,“大家都看着呢,现在周围不安全,你有什么事冷静下来慢慢说,别伤到自己。”
“我去他妈的!!”
陈风遥不停的扭动着身体,脚一直在用力的往前够,试图踹到尹晦明,面色扭曲,指着他嘴里破口大骂道:
“尹晦明!你和那个齐融都他妈的是一路货色!”
他大骂道:“齐融在景区里给了苗云楼狠狠一刀背刺,你现在放任苗云楼靠近最大的危险,你还敢说你没有别的心思?!”
尹晦明不像陈风遥反应那么激烈,王见山一拽住他,他就冷静了下来,平复着微喘的气息,冷眼望着陈风遥。
然而听着陈风遥用最恶意的心思揣测他,尹晦明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怒道:“陈风遥你到底有完没完?!”
“苗云楼是个成年人,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想做什么,我怎么拦得住?”
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道:“而且齐融已经改过了,他现在没有做任何对不起我们事,你凭什么这么说他?!”
“放屁!”
陈风遥终于挣脱开阎良的手,他没再抬脚就踹,把冲动压了下去,站定在原地,冷冷道:
“你说齐融把自己关在屋里,我不放心,出来之前特意去看了一眼。”
“那个屋里除了一个匆匆做好的幻像,根本没有人!”
他话音刚落,旅客中心大厅立刻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有声音出现。
“……你说什么?”
尹晦明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不可置信的瞪着陈风遥,陈风遥也怒气冲冲的回瞪着他,碰了碰红肿的脸颊,脸色阴沉的几乎能拧出水来:
“齐融根本就不在屋子里,他消失了,你明白吗?”
“他留下的那个幻境很简陋、很仓促,我仔细一检查就暴露了,但是那上面的能量残余不正常。”陈风遥冷冷道。
“那个幻境需要非常强大的能量支撑,有许多诡物的痕迹,”他道,“换句话说,齐融可能仅仅用了一秒钟就留下了那样一个幻境。”
“而他本人却消失了。”
陈风遥说完便闭上了嘴,紧紧盯着尹晦明,后者却根本没有看着他,而是神色恍惚的抓着王见山。
“齐融……不见了?”尹晦明过了很久,才艰难的吐出了这几个字,他侧过头去,求助的望向王见山,“他跟你说过,是不是?”
王见山沉默的看着他,半晌,摇了摇头。
“他没有跟我说,也没有告诉我任何事,”王见山道,“我和你知道的一样多,直到出发前,我都以为他还在房间里休息。”
尹晦明听出了王见山的意思,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所以你也觉得他叛逃了,是吗?”
“你也觉得齐融和苗云楼受伤有关,他想要让苗云楼去死,或者就连我都有嫌疑,是吗?”
“不,”王见山稳稳的按住尹晦明的肩膀,没有犹豫的沉声道,“我相信你。”
但他不相信齐融。
尹晦明听明白了王见山隐含的意思。
他低着头,能感觉到王见山在无声的安慰他,也能感觉到陈风遥、包括许多旅客都在灼灼的盯着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刚刚还和王见山说,陈风遥是相信他,才会听从他的指挥。
可他现在却不能确定,在陈风遥按照他的指挥去做的时候,会不会在背过身后,立刻换了一张面孔,怀疑的咀嚼着他说出的每一个字。
苗云楼身受重伤,险些死去,尹晦明希望伤害他的人去死吗?当然希望。
可是陈风遥居然告诉他,齐融也许和这件事有关?
甚至就连王哥也这么觉得。
他、王见山、还有齐融,他们三个孤儿一起长大,一起在垃圾堆里生活,走街串巷的讨要吃食,无论是挨打还是玩耍都在一起。
来到这个吃人的地方之后,那种不幸的、苟且的生活依旧没有改变,可是他们还是在一起,简陋而温馨的庆祝了两次生日。
他们经历过无数次风雨,无数次挫折与磨难,他们应该是最信任对方的人,可现在连王哥都觉得,齐融变了。
齐融变了吗?
尹晦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相信齐融也许会一时失足,却不会真的踏上错误的道路。
可当他真正开始思考最近齐融身上发生的一切,他才惊觉出一丝不对劲。
尹晦明闭了闭眼,他感到一阵眩晕,大脑里彷佛有一千根针在扎,虐待着他任何一丝想要相信齐融的神经。
他想的出神,神思恍惚,不由自主的踉跄了一下,王见山立刻扶稳他的胳膊,见状叹了口气,抬头对阎良道:
“先不说齐融了,无论他消失去了哪里,现在最重要的是苗云楼,你们检查出那团光芒是什么了吗?”
“没有,”阎良摇了摇头,“我们没办法接近光源,似乎除了苗云楼,其他人只要靠近就会被刺伤。”
“哪吒用红绳也感应过周围的能量,只能感应出那团光芒的能量很强、比他见过的所有地方神都要强,无法轻易触碰。”
阎良说完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尹晦明,握住陈风遥的手,对王见山继续道:
“我替风遥和你们道个歉,他不是真的怀疑尹晦明,只不过齐融消失了,苗云楼那里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他有点着急。”
陈风遥闻声立刻别过头去,大声的冷笑了一下,面上带着戾气十足的冷漠,却没有反驳。
王见山倒没怎么在意,点点头接受了这个道歉,望向远处那团仍然耀眼夺目的光芒,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真不怪陈风遥着急。
就连他在这个时候,也难以抑制自己越发不安的焦躁。
现在主位神不见踪影,齐融带着无数谜团消失,旅客中心大厅只剩下存在感极强的刺眼光芒,还有一个重伤濒死的苗云楼。
他们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那光团是什么,苗云楼却语焉不详,连伤他的东西也没说清楚是什么,就消失在那一团光芒中。
即使他们相信苗云楼,也一定会支持他的选择,可是这种未知的状态,也依旧十分折磨人的情绪。
——因为他们现在一无所知,除了无尽的等待与猜测,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王见山在心底暗骂了一声狗日的主位神。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转头看向周围那些井井有条、正准备着藏品和方案的几百个旅客。
这些旅客在土楼里接受过专门的训练,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种情况,即使现在主位神还没有真的出现,他们也做好了一切准备。
王见山知道,陈风遥带他们来,一定是确认他们都做好了牺牲的准备。
但等到主位神出现的时候,除非不得不那么做,陈风遥并不一定真的会让他们全部上战场英勇就义。
他们这些人被带过来,大部分还是需要起一个后援的作用,帮忙运送战场上的伤员、传递消息等等。
只有少数人会和哪吒一样,面对更残酷的危险。
王见山深吸一口气,想跟他们嘱咐两句,让这些人等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别傻乎乎的冲上去当炮灰。
然而当他向那些人走去的时候,脚下却突然一震!
有什么声音正从破碎的旅客中心大厅外飞快传来,穿过巨大的洞口,连带着地面都开始震动起来。
王见山猛的抬起头来,却发现那声音彷佛是模模糊糊的哀鸣,带着一种压倒性的力量,顺着墙壁,在每个人的耳朵里炸开!
第416章
“呜——!”
“呜——!!”
那哀鸣声婉转而痛苦,听上去是如此令人心悸,不只是心理上的,更是物理上的震颤着所有人的心脏!
陈风遥神色一变,顿时顾不上其他,立刻抓起滇王金印站起身来,厉声道:“警戒!”
“操你妈,让不让人活了,”王见山破口大骂,难以置信的皱起眉头道,“不是说周围没有任何诡物了吗?!”
哪吒在一旁盘腿坐在地上,倏地睁开眼睛,仍是露出一个咧着嘴角的天真笑容,眉眼却沉沉的压了下来:
“情况有变。”
“我的红线动了,”他冷冷道,“有什么东西正在飞快接近我们,已经到旅客中心大厅墙壁外了!”
“你能感觉到是什么东西吗?”尹晦明立刻问道。
“不能,”哪吒摇了摇头,盯着身下如蛛网般蜿蜒交织在一起的红绳,一字一顿道,“但我的红绳,曾经在景区内检测到过地方神的行踪。”
尹晦明心头一跳,下意识低下头,骤然和哪吒对上视线,从那双淬了冰一样寒冷的眼神中,读出了他的意思。
——哪吒连地方神的行踪都能检测到,却无法感受到外面正在靠近他们的东西是什么。
这说明那个外面的东西,比地方神的地位还要高出许多倍,甚至高到哪吒连它的轮廓都无法察觉的地步。
而这样的东西,只有一个。
“全体注意!”
尹晦明猛的转身,大步向旅客中心墙壁上破碎的大洞走去,娃娃脸紧紧绷着,一边疾走一边高声道:“主位神正在靠近我们,或许一分钟,或许几秒钟,它就会与我们正面撞上!”
他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睛,对手中的匕首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抬眼望向所有人,抿了抿唇,胸口剧烈的起伏了一瞬。
“无论今天的结果是什么,我都要说,你们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一支队伍,”尹晦明盯着所有人严肃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魄力和勇气,能够豁出一切,来保卫自己的未来与别人的。”
“为了今天,你们训练了整整一个月,你们把身家性命全部压在上面,我希望所有人在感到不可避免的恐惧时,都能想到这一点,至于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随后高声道:“所有人保持最高警戒,按照计画回到自己的位置,准备战斗!”
“是!!”
旅客中心大厅内的旅客闻声精神一震,迅速按照每个人的职责排列好,把以苗云楼为中心的光团围在一起,面向墙壁。
他们的眼睛里只慌乱了一瞬,就重新回到了那种跳动着的坚定。
面对未知的敌人,这些旅客没有任何人退缩,迅速按照安排释放出自己的内核欲望技能!
“嘻嘻嘻……嘻嘻……!”
无数个纸人瞬间出现,手拉手围住众人,挂着血涔涔的笑容,银铃般嬉笑着跳着舞,准备撕碎所有靠近包围圈的的东西。
在每个纸人手腕上,都挂着一叠纸钱,在碰到地面的一刹那,便从中迅速孕育出一个模糊的黑影。
““天灵灵,地灵灵,民间亡魂,人间游荡,快速降临,冤魂到位——”
“天法门,地法门,四面八方鬼开门,五鬼请现身——”
缥缈的声音随着纸人飞快在地上滑动,纸钱洒满了一地,带着隐约的铃铛响动声,唤醒地下冒出来越来越多的黑影。
突然,一股阴风从纸人后猛然吹过,吹起无数灰尘与纸钱,带着一股灰色的迷雾,笼罩在众人头顶。
林雨霖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咬了咬嘴唇,眼底流露出些许恐惧:“这是……?”
“放心,”杨琴琴远远看着这一幕,拍了拍她的肩膀,哼笑道,“除了凡人间旅社的朋友,我们还有一点其他的后援。”
“哗啦……”
彷佛听到了杨琴琴的话,灰色的迷雾很快便随着阴风消散,从中探出一只小巧尖尖的绣花鞋,鞋面上悄无声息的渗着血迹,踏在了地上。
那一只绣花鞋上,露出了死人一般惨白色的纤细脚踝,裸露出细细的青筋,彷佛有些羞涩,甚至泛着细微的粉白。
然而根本没有人敢看那只纤细的脚踝,随着那股血腥气铺天盖地的蜿蜒在阴风中,所有人的脊背都开始发麻。
林雨霖浑身骨缝都在发冷,惊骇的一点点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只绣花鞋的主人从迷雾中露出了面容。
“鬼新娘?!”
吴斌抓紧了孟子隐的胳膊,惊道:“怎么回事它?这不是……这不是……”
“没办法,我也要讨生活啊。”
吴斌那个颤抖的“这不是”还没说出来,在他身后,一只瘦长的手骤然出现,鬼一般轻轻扶了一下他的肩膀。
吴斌吓了一跳,立刻往旁边凑过去,只见一个面容苍白的文弱男人向他微微一笑,随后一边咳嗽,一边缓步走向鬼新娘。
“四个主位神死了三个,四个代理人全都睁不开眼,旅社已经没有未来了。”
文弱男人轻轻抚摸着鬼新娘周身的雾气,侧头面向吴斌,略有些无奈的轻笑道:“就算我想跟着旅社共沉沦,也不能让小倩跟着我一起嘛。”
鬼新娘血涔涔的鲜红盖头微微一动,轻轻扯住文弱男人的手,从喉咙中发出一声模糊的声音。
很快,从盖头下便晕开一股黏稠的深色血迹,艳丽的洇开,彷佛鬼新娘害羞的红了脸颊。
阴恻恻的高大鬼新娘,身旁站着只到它腰间的文弱男人,一双纤纤玉手比文弱男人大了整整两圈,轻柔的将那只苍白瘦长的手指捧在手里,显得格外诡异。
然而文弱男人却若无旁人的微笑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鬼新娘俯下身的面庞。
他抬起头,温柔的看着鬼新娘,那双微微眯起的细长眼睛里,甚至看上去格外浓情蜜意。
王见山看着他俩打了个哆嗦,侧头嘟囔了一句,用手掩着嘴,对陈风遥低声道:
“这鬼新郎文厌和鬼新娘还真是跟传闻一样,天天如胶似漆的黏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文厌,跟陈风遥挤眉弄眼,用很小的声音低声道:“我有一次还听人嘀咕,说这鬼新娘身躯庞大、面容诡异,别说跟它日日睡在一起,就算看一眼都要做噩梦。”
“那些人说,鬼新郎文厌被迫跟它温柔小意的装了那么久,等它没用了,文厌抛弃它的时候指不定有多畅快。”
王见山自以为隐蔽的噗嗤噗嗤笑道:“我看他要死要活这样儿,感觉那群人纯粹是是胡编乱造惯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编排别人,见不得一点好。”
“诶你说,是不是?”
他说完捅了陈风遥一下,见人没反应,又捅了一下,感觉手下的肌肉都僵硬了,却还是不见有人回答。
王见山纳闷的一抬头,才发现陈风遥一直瞪着他,腮帮子难耐的动了动,咬着牙向他身后不着痕迹的努了努嘴。
“……”
王见山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慢慢回过头去,只见文厌正微笑的看着他,开口道:
“下次你见到他们,一定要问一问他们:为什么觉得小倩身躯庞大、面容诡异,我就应该抛弃她?”
“问完这个,再问他们为什么不亲口问问小倩,”文厌反手握住鬼新娘的手,轻笑道,“为什么我矮小瘦弱、毫不起眼,她却愿意接纳我?”
王见山“哎呦”一声,一拍大腿,讪讪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他们怎么没想着问问你配不配得上……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俩天生一对,哪儿容得下他们说嘴啊。”
陈风遥翻了个白眼,抱着胳膊道:“闭嘴吧你。”
“什么配不配的,别人说什么,管他呢,”他颠了颠手中的滇王金印,眯起眼睛望向墙壁的缺口,冷笑道,“只要能帮着我们对付主位神,你俩谁都配得上谁,”
“哪吒,外面那个狗杂种到哪儿了?”
在陈风遥身后,哪吒闻言倏地看向缺口,紧紧盯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寂静。
他面上两个诡异的红晕看起来更加鲜艳,盯着那个缺口,慢慢咧开嘴角,开口道:
“它现在就在墙壁后面。”
“呜——!”
一声凄厉的哀鸣骤然响起,霎时间传遍了整个旅客中心大厅!
这声音太过刺耳,让人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大厅内立刻响起一阵混乱的声音,和匆忙的脚步声搅乱在一起。
“这是主位神来了?!”
“还能有谁?娘的,打死主位神,老子就能回家见到老婆孩子了!”
“还愣着干什么,把你的藏品都放出来啊,这会儿省着就是耗命呢,别节约了!”
“大家都别乱,保持队形!警戒!不要放松,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呜呜——!!”
又是一声哀鸣,地面剧烈的震动起来,有人猝不及防,一下摔在了地上,旁边的人立刻七手八脚的把他扶起来,咆哮着继续警戒。
陈风遥咬牙维持住了身体的问题,余光一瞥,却看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缺口中,突然闪过一抹银白色的光亮。
他心头骤然一跳,下意识吼道:“远离洞口,撤回来——”
然而陈风遥说的太晚了,他的话刚吐出口,那黑漆漆的洞口里便猛的窜出一条黑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咬向领头的阎良的脖子!
陈风遥见状瞳孔紧缩,指甲瞬间被攥得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大喊一声道:
“阎良——!”
“噗嗤!”
阎良闻声下意识侧过头去,只见寒光一闪而过,一柄泛着淡淡冷色的匕首斜侧而出,利落的将黑蛇一切两半!
第417章
“专心。”
尹晦明收回暗淡下来的匕首,在胳膊上用力一蹭黑蛇淡金色的血迹,瞥了一眼阎良道:
“跟你一块亲嘴儿办事儿还睡一张床的人,现在,很不幸还没死,你能不能不要一直用余光看他?”
墙壁上的洞口仍在源源不断的涌出黑蛇,然而和景区里的蛇窟相比却并不多,仅仅称得上是一种试探。
“抱歉,”阎良反应迅速,立刻抽出长刀,砍下另一只扑过来的黑蛇的蛇头,才低声道,“本能反应。”
尹晦明那张娃娃脸紧绷起来一瞬,很快又松懈下来,有点无语的叹了口气。
“不是说我不理解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人,”他费解道,“但是先有一个苗云楼为爱痴狂,主位神都来了,他跑去光团下面蜷缩着发呆。”
“然后是你,危险就在你眼皮底下,你却往陈风遥那边看。”
尹晦明站在旅客中心大厅洞口的边沿,紧紧盯着外面的一片漆黑。
他攥着匕首悄无声息的挽了个刀花,眼珠动都没动一下,停顿了一会儿,却继续对阎良开口道:
“你们谈了恋爱,生命中就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了吗?在这种紧要关头,为什么非要给所有人展示你们生死相随的爱情?”
阎良闻言眉头一动,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尹晦明。
他是陈风遥的哥哥,也是陈风遥的家臣,换句话说,在他生命中还活着的最重要的人,只有陈风遥一个。
所以阎良除了照顾陈风遥的作息起居,以及有革命计画商讨需要与旁人接触,他很少和任何人直接交流,包括尹晦明。
然而即便他并不了解尹晦明,也很少与他碰面,他也依旧有印象,在那少有的几次交谈中,尹晦明周身散发出的阳光与乐观。
可现在他的状况完全不一样。
阎良看到尹晦明的下巴紧绷,那张平日里阳光开朗的娃娃脸,此刻没有一丝笑意,眼底甚至带上了一丝阴沉。
或许就连尹晦明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夹杂着怎样的不满,甚至细微的怨恨。
而这种不满和怨恨正对着阎良发泄,刚刚还激烈的与陈风遥碰撞过,阎良却能感觉到,这两种感受的源头,几乎根本不在他或陈风遥身上。
阎良侧过头去,探究的看了尹晦明一会儿。
半晌,他盯着这个自己平日并不熟悉的男人,慢慢的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阎良承认道,“我频频走神、想要确认陈风遥的安危,这的确有很多个人的感情因素在里面。”
“我担心他,超过我自己的安全,所以我忽视了眼前的威胁。”
他没有反驳,平静的肯定了尹晦明的指责,然而后者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看起来更好一点。
“……”
尹晦明的下巴又绷紧了一点,他咬着嘴唇,声音很快弱了下去。
他挫败的皱起眉头,仍然盯着洞口外那片漆黑,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我知道,”阎良道,“你不是针对我们,你只是在对发生的一切事情生气,因为它们不像你想的那样发生。”
尹晦明的瞳孔极其细微的放大了一点,他眉头一动,立刻反驳道:“我没有。”
“我不是三岁小孩,我知道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他冷声道,“这是革命,革命里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当然不会按照我的想像。”
而阎良只是摇了摇头。
“我不是指这个。”他言简意赅道。
“你生气,是因为革命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只有众志成城、团结一心的战斗到最后。”
阎良道:“你希望革命是这样,可你以为的朋友不翼而飞,你以为的首领为爱痴狂,你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别把我说的像个幼稚的孩子,”尹晦明面无表情道,“我没有这么觉得。”
下一秒,他紧紧攥着的匕首骤然亮起,被持刀人毫不犹豫的挥舞起来,砍下了三条动弹不得的黑蛇的头颅。
“……”
尹晦明紧紧抿着嘴唇,耳朵微微有些泛红,不想说话。
阎良瞭然的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一个散发著黑气的分身立刻从他身后显露出来,代替他握刀冲进蛇堆。
尹晦明的内核欲望技能需要谎言触发,话语说出口后影响越大、能力越强。
刚刚他一口气定住了三条黑蛇,想必那句“我没有这么觉得”里,蕴含了怨气十足的口是心非。
尹晦明不用看也知道阎良看他的目光什么意思。
他闭了闭眼,长长吐了一口气,盯着洞口处仍然只是试探的零星黑蛇,终于破罐破摔道:
“我承认,你说得对,我的确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
尹晦明低声道:“齐融和我们相处了那么多年,却在我极力为他担保的时候,不声不响的可疑消失了。”
“你,明明刚才危险近在咫尺,你还背负着身后无数旅客的性命安危,居然因为一点担心,就分神去看陈风遥。”
“还有苗云楼。”
尹晦明显然是积怨已久,一口气顺畅的说了下来,吐出这个名字时,却沉默的张了张口,停顿了片刻,才道:
“苗云楼是我们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他无数次以极强的生命力扭转局势,现在却被感情打击到蜷缩在角落里,精神恍惚的对一切不闻不问,简直就像一个失恋的青春期男孩。”
“爱情,”尹晦明一个字一个字道,“就真的这么重要?”
他的眼睛里不带任何色彩,语气也并不激动,仅仅是平铺直叙的一句话,每一个毛孔释放出的却全部是疲惫。
阎良静静的看着他,半晌,开口道:“你早就知道陈风遥的猜测是真的。”
“……”
尹晦明瞳孔轻轻一颤,没有立刻回答阎良,过了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知道,齐融对我……有一些超过朋友的越界情感。”
阎良点了点头:“所以你才会和陈风遥打起来。”
因为尹晦明知道,陈风遥说的话中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甚至从他不自然的表情上看,齐融不声不响的消失,都可能与他对尹晦明的感情有关。
齐融对尹晦明的感情超越了界限,尹晦明对他却没有。
或许他也在无数次友情的束缚间为难,想要拒绝,却不知该如何挑明,想要接受,却根本没有这个选项。
在尹晦明心里,也许在为难之后,也曾经祈祷过无数次,为什么齐融要这样为难他,为什么他不能只拿他当朋友?
没有爱情,他就再也不用如此小心翼翼、心神俱疲了。
“尹晦明。”
阎良看着一言不发、神色沉沉的尹晦明,叫了他的名字。
“不是所有爱情,都会让人为难、让人做出傻事,”他平静道,“难道今天聚集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在为一个虚拟的、庞大的概念而战斗吗?”
“他们为未来和自由而战,可是他们要这些东西,是为了与家人团聚,与爱人重新见面,为了用更好的生活爱自己。”
“不管你承不承认,这些都是个人情感,”阎良低声道,“是它们趋势着他们战斗。”
“没错,个人情感。”
尹晦明面上的神色冷凝,不受控制的望向远处苗云楼模糊的身影,挥刀迅速砍下一只向后者爬去的蛇头。
“这些个人情感中,爱情占了多少?”他冷冷道,“亲情、友情,都是战斗的理由,可爱情却最能让人发疯、发狂,做出种种错事。”
尹晦明没有告诉阎良一件事。
在他和齐融都仅仅十几岁大的时候,他为了生活,出去到处找工作,好不容易有人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这个机会却最终落到了另一个人头上。
“抱歉,”工作人员道,“那个女孩刚刚申请到学校的奖学金,我们老板觉得学历高一点还是……不好意思。”
“没关系。”尹晦明当时说。
他当然知道,在学历上他比那个女孩差了太多,哪怕只是端盘子,也总有人觉得文化水平高点的人干的更好。
所以尹晦明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开始重新准备找工作,只是心中稍微有一点点失落。
然而第二天,工作人员就再次给他打来了电话。
“那个女孩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说自己来不了了,好像是奖学金被谁举报有问题……”工作人员无奈道,“我们实在是急着用人,您还愿意过来吗?”
这对于尹晦明来说真是雪中送炭,他也急着用钱,闻言连忙点头,意识到工作人员看不到又赶紧道:
“我愿意!”
峰回路转,他的第一份工作就这么定了下来。
尹晦明没有多想,工作人员随口一说的那个女孩,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只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印子。
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抛诸脑后,直到又过了一个礼拜,邻居大婶啧啧称奇,一边洗衣服一边跟他八卦道:
“小尹,你还不知道吧,我听说隔一条街的那个学校里,有个姑娘在学校里被人抓走了!”
尹晦明一惊:“为什么啊。”
大婶神神秘秘道:“听说是因为不想被她爸随便嫁人,自己挣钱出来读书,成绩老好了,还申请了个什么钱,哎呦,结果就申请这个申请出事儿了。”
“我听说啊,有人举报她拿奖学金的流程没走全,学校一查,还真发现她数据交的不够,原来是管奖学金的老师知道她证件都被家里扣着,偷偷把这个程序给她过了,把钱给批下来了。”
大婶一边卖力的搓衣服,一边道:“本来那老师被罚也就过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着,他们传着传着,不知道谁传那女孩和老师有一腿,这才让人家给走了后门。”
她沾着泡沫的手一拍衣服,摇了摇头,唏嘘道:“咱们这儿就这么大点地方,消息传的快,那女孩家里人也听说了,气的立刻叫人上学校把老师给打了,上着课就给那女孩强硬拽走了,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诶对了,”大婶突然想起来,“你们家那个齐融不是也在这个学校吗?你让他打听打听,那女孩儿上哪儿去了啊。”
“……”
尹晦明没说话。
他对齐融这些年的了解、以及这些天他异常的表现,让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猜测和不安,撞得他心口发疼。
尹晦明勉强笑了笑,把邻居大婶应付过去,匆匆赶回了家。
大概半小时后,齐融放学回家,那天晚上,在三个人简陋而温馨的屋子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争吵。
就在那一天,尹晦明知道了一份浓重的爱意,究竟能驱使一个人做出什么事。
第418章
尹晦明现在再回想,已经无法想起任何细节了,只记得自己到最后近乎头痛欲裂的窒息,还有齐融异样的目光。
那次剧烈的争吵没有捅破岌岌可危的一层窗户纸,在那之后,齐融在尹晦明严厉的威胁下收敛了许多。
他好像知道错了,从此再也没有做过类似的事。
哪怕之后尹晦明的人生遇到了再多挫折与不幸,齐融也依旧安安分分的待在尹晦明身边,安静的陪着他度过难关。
这么多年过去,尹晦明几乎已经忘记十几岁的齐融是什么样子。
然而刚刚陈风遥直截了当的怀疑和齐融消失的事实,却让那颗十几岁打出的子弹,在一瞬间,正中尹晦明的眉心。
他那时候几乎被翻涌上来的恐惧堵塞的喘不上来气。
他知道齐融一直觉得不公平,他知道齐融觉得自己不应该在景区里苟且偷生。
他知道齐融想拥有淩驾于所有人之上的能力,让他得到在景区外遵纪守法得不到的一切。
所以尹晦明感到恐惧。
他死死盯着旅客大厅墙壁外的一片漆黑,他害怕主位神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下一个走出来的就是齐融。
尹晦明咬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什么也没说,但阎良看着他微微闪烁着亮光的眼睛,彷佛已经明白了所有事。
“你说得对,爱情最让人疯狂,”阎良突然抬手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可是正因为爱情让人疯狂,它才能提供最强烈的动力。”
“你以为苗云楼成为我们的领袖,是因为他大公无私、因为他心怀天下吗?”
阎良没等尹晦明回答,便摇了摇头:“或许有,但不是全部,至少最初他站在旅社对立面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情。”
就像和尹晦明的交集一样,他与苗云楼的交流同样不多。
但在反抗旅社的原因这一点上,在袭击旅客中心前,苗云楼曾开诚布公的和他们讨论过。
“我有我的私心,”苗云楼那时候站在土楼前,对他们道,“我最开始成为唯一的流浪旅客,不是为了什么更多人的利益,我只是单纯的想要复仇。”
他的眼睛里跳动着冰冷的火焰,平静道:“旅社害死了我最重要的人,我发誓我会付出生命来扳倒它。”
“我走在这条逆行的道路上,恰巧你们与我同行,所以我愿意和你们同道而行,帮助你们、也帮助我,取得最后的胜利。”
“但即使现在,我急需更多的同盟,我也要坦诚的告诉你们,”苗云楼冷酷道,“我绝不是那种无私奉献的人。”
他毫无胆怯的面对所有人,眉眼间散发著坚定的力量,声音清晰的传进每个人耳朵里,不带有一丝含糊和隐瞒。
苗云楼一点点扫视着所有人的面孔,慢慢道:“我可以是这条路上的同伴、引路人、或者任何一种形式的同行者。”
“但无论我为这条道路付出了多少,我也只是行走在这条路上的人,我不是有义务扫清一切道路障碍的垃圾车。”
苗云楼顿了顿,继续道:“如果有一天,我的私心与你们的利益产生了矛盾,你们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保护自己的利益。”
“但我的私心,永远不会是羞于启齿的一部分。”
他说完干脆利落的抛开扬声器,保持着冷酷的神情向土楼里走去,很快便消失在层层土墙中。
台下乌泱泱的人群看着他消失的背影,什么也没说,只是向他抛出一浪盖过一浪的热烈欢呼与掌声,惊起一片飞鸟。
那副单薄消瘦的身躯、艳丽锋利的眉眼,还有冷漠的言辞,在所有人心中深深刻下了一笔。
这个年轻人发表了关于私心的冷酷演讲,不留一丝情面的警告了所有人,说完他就又回到土楼里,继续为这条道路制定无数条计画,豁出自己的性命去拚搏,保住所有人的性命。
无需解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拚命鼓起掌来。
阎良的生命从被收养那一刻开始,就被“奉献”占据了全部,但那一刻,他也忍不住的大声鼓起掌来。
想到这一幕,阎良眼神忍不住动了动,他注视着尹晦明,看到后者闻言眼睛一瞬间瞪大,知道他也立刻想起了那次经久不息的掌声。
“……我知道,我不是在指责他!”
尹晦明彷佛被人迎面扇了一巴掌,他的脸瞬间难堪的红了起来,略微有些急促的解释道:
“我明白苗云楼应该有私心,我不是想道德绑架他,我也不想干涉他的爱情!”
“我只是想让他至少在这种……这种所有人性命都受到威胁的时候,”他咬着嘴唇艰难道,“我想让他暂时放下爱情,做更明智的选择。”
至少不是蜷缩在角落里,在那团甚至不知道会不会变化的光芒中,不做任何事,只是消极的等待。
“什么是明智的选择?”阎良却反问道。
“在一开始他进入景区的时候,所有人、甚至包括我们都觉得,当众拒绝旅社,成为流浪旅客太激进,明智的选择应该是加入旅社,至少暂且加入。”
阎良的目光透过层层光芒,盯着苗云楼模糊的身影,沉声道:“那时候苗云楼为了他疯狂的爱情,选择了“不明智”的道路,成为第一个暴露在旅社眼皮底下的流浪旅客。”
“事实证明,他真的改变了一切。”
他拍了拍尹晦明的肩膀,看着后者似乎有了些明悟的神情,平缓道:
“既然我们佩服他当时没有做出“明智的”选择,那么现在,他的私心和爱情让他选择陪在爱人身边,我们也不应该让他做出“明智的”选择。”
“毕竟爱情,只是客观的情绪动力,”阎良慢慢道,“不是所有爱,都会让人走上歧路。”
“……”
尹晦明没有说话。
他看着阎良平静的神色,突然意识到,在老爹去世之前,阎良同样处在齐融的位置上。
或许陈风遥和自己不一样,至少陈风遥对阎良也有感情,可是阎良同样经历了十几年没有回应的感情,却没有和齐融选择一样的道路。
阎良对陈风遥的爱,让他十年如一日的守护着陈风遥在意的一切。
他的爱让他时刻不由自主的注视着陈风遥,而不是像齐融一样,移开视线,投射到无数无辜的人身上。
还有苗云楼。
尹晦明意识到自己虽然知道苗云楼有私心,却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私心与其他人的利益产生冲突,会是什么样。
这是他最错误的一点,他为此对苗云楼一个病人生气,他应该感到羞愧。
他甚至突然发现,就连自己也有私心。
他的私心是希望所有人都走上正确的道路,可正确与否不是由他来决定,他只不过是用一个看起来高大伟岸的概念,掩盖了自己的私心。
尹晦明终于认识到这一点,羞愧的抿了抿唇,在阎良瞭然的目光中道:“抱歉。”
“我不应该被急躁冲昏头脑,”他承认道,“苗云楼有私心很正常,在他已经无私的做了那么多之后,显然我应该尽己所能保证他能有私心。”
阎良扯出一个微小的笑容:“我们正在这么做。”
“当然。”
尹晦明看着已经满地黑蛇的尸体,也露出了一个微笑,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无论如何,齐融走上的那条道路还是错的。”
“我仍然相信他没有真正背叛我们,”他坚持道,“但他就这么一声不吭的消失,我发誓我会在他回来之后掐死他。”
阎良闻言微不可查的挑了挑眉,不过没有说什么。
齐融和尹晦明的事,最好还是交给他们两个解决,无论如何,至少现在还没发现齐融叛逃的证据,他相信尹晦明会做出选择。
尹晦明看着阎良什么也没说,眉头一动,好奇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没想到你为了劝我,居然一口气吐出那么多道理来。”
阎良闻言还是只笑了笑。
尹晦明盯着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似乎察觉到了阎良不同寻常的长篇大论背后,隐藏的一点私心。
他意识到,阎良和他说了这么多,一方面是因为大局观念,另一方面,却是不想让他误解和他打了一架的陈风遥。
说到底,还是由爱为起点。
尹晦明长舒一口气,在心中笑了笑,那口郁气终于彻底疏散开来,他心底一片清明,把目光投向周围。
在他们两个交谈的时候,旅客中心大厅内已经遍布了黑蛇的尸体。
黑蛇横七竖八的铺在地上,几乎被压成了蛇泥,显得地板上一片污浊,众人砍杀了半天黑蛇,看上去却没有一点狼狈。
——因为那些黑蛇实在是太弱了,甚至只比绿色品级的诡物强一丁点。
他们已经知道,那些黑蛇是主位神放出来的,可奇怪的是,主位神放出的黑蛇没有任何战斗力,轻而易举的就被他们剿灭了无数。
“为什么主位神没有进攻?”
尹晦明将那些复杂的念头抛诸脑后,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他盯着那些黑蛇,皱着眉头道:“哪吒已经检测到了,墙壁外的东西能量十分强大,肯定是主位神无疑。”
“可是它那么强大,却只派出了一群弱小的黑蛇……为什么?”
阎良也感到一丝困惑,他皱了皱眉,盯着那群蛇尸,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主位神进不来,只能派这些蛇进入旅客中心大厅,”他缓慢的沉声道,“或许它害怕旅客中心大厅内有什么东西,能够一下把它消灭。”
尹晦明皱眉,不假思索道:“能有什么东西把主位神消灭……”
突然,他的话顿住了。
不,旅客中心大厅内的确有一个“东西”,能够消灭它。
尹晦明下意识转头望向那团光芒,心头砰砰直跳,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嘶嘶”声,而且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那是……蛇群爬行的声音?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起来,骤然看向阎良。
尹晦明一字一顿的咬着牙道:“如果第一批黑蛇是来探测光芒有没有反应、会不会消灭它们,那主位神发现黑蛇没有被瞬间消灭后,它会做什么?”
阎良紧紧盯着他,立刻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尹晦明的想法。
他心头一跳,立刻把目光转向墙壁上的缺口,还没等下达命令,就见缺口处的黑暗突然涌动起来。
下一秒,那种“嘶嘶”声瞬间放大了几十倍,无数黑蛇如潮水般从缺口中滚滚汹涌而出!
第419章
“哗啦——!”
不同于方才零星的攻击,潮水般的黑蛇身上鳞片森森,阴冷的闪烁着扭曲暗色的光泽,一浪接一浪密不透风的翻涌而来。
阎良和尹晦明果断的闭了嘴,迅速进入战斗状态,挥舞着手中的武器,毫不停歇的冲进蛇群砍断黑蛇的脖子。
就像是主位神正在墙壁外悄无声息的俯视着所有人,那些黑蛇比先前探路的几条增加了无数倍,源源不断的向内涌入。
哪怕阎良和尹晦明身后还有数百名旅客共同战斗,他们也没有一丝喘息之机。
尹晦明一边不停的挥舞着匕首,一边观察着那些黑蛇,发现它们的攻击意图并不强,碰到他们反而会绕开。
他心头一动,观察着黑蛇行动的轨迹,发现它们所有爬行的方向,都在靠近那越发耀眼的光团!
“陈风遥!”尹晦明脱口而出喊道,“保护苗云楼,支持!”
“收到。”陈风遥立刻给了他回应。
霎时间,众人背后泛起阵阵寒意,一股飞土扬尘的阴风瞬间席卷了旅客中心大厅。
在阴风之中,隐隐约约的唢呐声响了起来,一层湿漉漉的泥土眨眼间在旅客中心大厅的地板上铺了一层,从中慢慢挤出一个个窄小的瓦罐。
那些瓦罐在阴风的吹动下,颤颤巍巍的晃悠起来,彷佛步履蹒跚的老人。
瓦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下抓着瓦罐的内壁,它们想要破罐而出,发出一声声怨毒的声音!
“瓦罐坟,亡老苍,幽魂泣诉影旁徨……寒风穿骨鸣声惨,鬼火荧荧照荒凉……”
“白骨森森坟内藏,阴云密布月无光……人间惨剧今犹在,恐怖阴森入梦乡,老叟睁眼见人亡……!”
灰扑扑的瓦罐瞬间破碎开来,一群枯瘦嶙峋、皮肤堆栈的诡物迅速爬了出来,身上覆着一层黑泥,嘶吼着扑向黑蛇!
“嘻嘻——需要帮助——?”
尹晦明还没看清那些诡物是什么,只觉得一声尖锐的嬉笑瞬间在耳边炸向。
他眉头一跳,只见纸人蹦跳着晃了过来,脸上挂着用毛笔画出来的夸张笑容和红晕,咧着嘴嬉笑个不停,将两人团团围住。
“多么有意思的东西,为什么不叫我们呢?”
“我们可以帮忙呀,让我们也来一起玩吧!”
它们笑容可掬,用纸折出来的尖细纸脚晃晃悠悠的冲进黑蛇群,一脚踩下去,就能刺穿一条黑蛇的头颅。
这群纸人白纸做的身子看上去单薄无比,彷佛风一吹就要倒了。
然而那尖锐刺耳的笑声和泛着寒光的纸手足,让人怎么也无法忽视纸人那一身的血迹。
黑蛇在这无数支持中节节败退,还没等身子彻底涌出来,便失去了行动力,烂成一滩蛇泥。
墙壁外的主位神似乎感觉到了颓势,剧烈的哀鸣一声,那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洞口中,顿时迸发出一阵光亮。
“小心!”
尹晦明只觉得眼前一闪,瞬间警戒起来,也顾不得那么多,抓起一旁的红绳就往前扔去。
“啪——!”
哪吒的红绳向洞口外飞去,没入在一片黑暗中,只听一声轻响,红绳被什么东西打了出来,软软的垂在尹晦明脚下。
尹晦明皱了皱眉,看到那红绳上多了些奇怪的黄褐色,把红绳提起来检查了一下。
“泥?”他不解道。
下一秒,那团黄褐色的泥巴居然动了起来,从红绳上迅速歪歪扭扭的凝结成型,在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形成了一个人形。
阎良盯着那团泥巴,面色骤然一变,转头对众人沉声喊道:“都后退!二队起青铜盾!”
“咚!”
几乎就在阎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土黄色泥巴如同洪水一般,从墙壁外的洞口倾泻而出!
二队反应迅速,在阎良下达完命令后,不过一两秒就挡好了盾牌,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围着墙壁缺口,堵住了所有的泥巴。
然而洪水冲来的太过猝不及防,那些纸人和瓦罐坟被挡在了青铜盾外,连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就被冲了个粉碎。
连蛇头都能穿透的纸人在洪水冲刷下,顷刻间便融化的无影无踪。
“幸好及时起了青铜盾……”吴斌挡在孟子隐身前,被这幅场面吓出来一身的冷汗,低声问道,“这洪水连蓝色品阶实力的纸人都能冲透,青铜盾能挡多久?”
“至少一个小时没问题。”孟子隐摇摇头道。
“陈风遥用滇王金印加固过青铜盾,主位神如果没有继续加强攻击,那就不会有事,”她眯了眯眼,“希望……”
后面的话孟子隐没有说下去,安慰的摸了摸吴斌的后背。
众人沉默的看着青铜盾后的洪水一浪盖过一浪,冲刷着青铜盾的外层,却没有造成什么伤害,不由得微微安下心来。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他们还能有足够的时间进行下一步准备。
然而尹晦明盯着那片洪水,心中却隐隐浮现起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手中的红绳已经被泥土覆盖,尹晦明下意识瞥向红绳,却见那上面的泥土古怪的扭动了一下,从土层上竟浮现出一张脸,向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不对……”
他瞳孔瞬间紧缩,立刻抬头喊道:“二队立住青铜盾后立刻远离!隔开真空地带,不要靠近洪水!”
战场上的命令不需要解释,二队听到指令后不到一秒立刻反应过来,眨眼间撤出了两米的距离。
而就在他们离开青铜盾的下一秒,那些海浪般冲刷着青铜盾的洪水,突然开始诡异的扭动起来,迅速凝结成块。
土黄色的黏稠液体很快成了固体,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分出了无数拳头大小的人形生物,齐刷刷的抬头笑了起来!
这幅场面实在太过惊悚,那些泥人没有任何五官,甚至分不清脸在哪里。
然而它们却准确的盯住了每一个人,泥土裂开形成一个巨大的笑容,随后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爬上青铜盾,密密麻麻的向众人爬来!
“我操!!”
王见山破口大骂,被恶心出一身鸡皮疙瘩,立刻举着冲锋枪向泥人扫射起来。
后面的旅客也反应过来,开始把数不清的内核欲望技能往泥堆里扔,夹杂着改装重机枪扫射,顿时把前排的泥人轰了下去。
然而那些泥人根本打不死,它们源源不断的从洪水中生长出来,打碎了一个,土黄色的泥浆会飞快重组,形成另一个泥人。
哪怕重机枪的子弹已经连成一片,让包围圈内亮如白昼,也根本赶不上泥人重组的速度。
杨琴琴费力的举着重机枪,手上被震麻了一片,一边开枪一边咬牙吼道:“陈风遥!”
“你的滇王金印还不镇压上来,到底还能不能用?!”
“那不是我的滇王金印!”陈风遥怒道,“而且我正在用它的力量加固青铜盾,你以为一排青铜盾组成的包围圈很简易吗?”
“那你也想想别的办法!!”杨琴琴破口大骂。
她说完便死死咬着嘴唇,专心扫射着源源不断的泥人,端着重机枪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颤。
杨琴琴的内核欲望技能是短暂封印其他人的技能,混迹在旅客中心的时候作用极强,对上诡物,却毫无还手之力。
这种重机枪哪怕被诡气改装过,也依旧保留了不少重机枪原本的特性,又沉又震。
杨琴琴本身力气就不大,又没有内核欲望技能加成,面对这群怎么也打不死的泥人,只觉得头皮都在发麻。
“这样下去根本不行!”
她干脆靠在林雨霖身上,让正在操纵虫群的后者分担了一部分重量,咬着牙道:“它们无穷无尽,怎么都打不死,我们却没办法跟它耗!”
林雨霖正手忙脚乱的挥舞着手指,头发都快揪秃了,闻言急得嘴唇都白了。
“我知道!”她焦急道,“我也在努力拖住它们,琴琴坚持住,你就再撑一会儿,等风遥哥——”
她一边说,一边手指翻飞的操纵着虫群,突然神色一晃,眼前骤然闪过一抹土黄色的影子。
那是——?
林雨霖心头一跳,立刻转过头去定睛一看。
却见在密密麻麻的枪弹雨林中,一个泥人躲在炸开的泥浆之后,从青铜盾外渗透了进来!
那一刻,时间彷佛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她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个泥人迅速爬行到了众人近前,裂开巨大的笑容——
“嗡——”
一抹红艳艳的衣角轻轻拂过,触碰到那个泥人头颅的下一秒,土黄色的泥浆瞬间四溅纷飞!
熟悉的阴冷蔓延上众人的脊背,彷佛一阵阴风席卷而上,血涔涔的嫁衣一晃而过,轻飘飘的挡住了那群泥人。
重机枪激烈的扫射戛然而止。
整个旅客中心大厅彷佛静止了一瞬,所有人都感受到某种阴冷的气息擦肩而过。
阴风吹动着黄土与尘雾,遮挡住一切视线,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忽然远远飘来一个细细的女声:
“七月半,嫁新娘……纸轿飘,阴风荡……亲朋好友皆不见,人间漫漫无念想……”
“哭声哀,泪满裳……冥币撒,路引长……断肠人入断香坟,黄土一捧供新娘……!”
声音唱到最后越来越尖,越来越近,从哭泣的声音变为怨咒,骤然爆发出来!
众人只觉得眼前红光一晃,下一秒,一抹混杂着鲜红与惨白的色彩,挡在了众人身前。
鬼新娘低头面对着无数泥人,轻轻抬起手,摸了摸红盖头上的流苏。
它血涔涔的盖头瞬间掀起,苍白的面容一闪而过,下一秒,红盖头翩翩落下,盖过鬼新娘的全身,如同血液般飞快在地上蜿蜒起来!
第420章
“哗啦——!”
红盖头眨眼间便铺满了地板,飞快爬上所见的每一处墙壁,蜿蜒着盖过了青铜盾。
诡笑着的泥人见状笑容一滞,尖叫一声,似乎想要逃跑,然而还不等它导入洪水,便被汹涌浓稠的红盖头一口吞没。
林雨霖眼前晃过极其富有冲击力的红色,见状急忙眼疾手快的抓着头发,把自己的虫群收了起来。
她小心翼翼的躲在青铜盾后,目瞪口呆的看着鬼新娘血涔涔的盖头蜿蜒所到之处,泥人全部悄无声息的溺毙。
“七月半,嫁新娘……纸轿飘,阴风荡……亲朋好友皆不见,人间漫漫无念想……”
“哭声哀,泪满裳……冥币撒,路引长……断肠人入断香坟,黄土一捧供新娘……!”
鬼新娘隐约的哭泣声和血液流淌的声音越来越凄厉,伴随着被吞没的泥人,传遍了整个旅客中心。
方才还耀武扬威冲破包围圈的泥人,此时被吞的只剩下土黄色的残骸,化作星星点点干涸的泥土留在地上。
而一身瘦弱皮囊骨肉的鬼新郎文厌,就这么站在旁边,歪着头笑眯眯的看着鬼新娘。
他这么个走一步呼哧带喘、走两步咳嗽出血的病西施,也不怕被凶性大发的鬼新娘误伤,还看的津津有味,脸上的笑容简直让人没眼看。
林雨霖远远看着这一幕,抓着杨琴琴的衣服,艰难的抿了抿嘴唇。
她惊恐的睁着眼睛,还没来得及发表感想,肩膀就被人从后“啪”的拍了一下。
“我说了吧,别着急啊,”陈风遥拍着林雨霖的肩膀哼了一声,瞥眼对杨琴琴道,“还让我想想办法,现成的同盟我干嘛不用?”
杨琴琴抱着胳膊撇了撇嘴,盯着远处势如破竹的鬼新娘,意味不明道:“你还真相信他。”
这个鬼新郎文厌不仅参与了对抗旅客中心革命,还常年为旅社效力,身为排行前十的导游,必然是收了无数供奉。
这样一个曾经的既得利益者,现在轻而易举的转而为凡人间旅社效力,甚至现在带头冲锋。
——他真的值得信任吗?
陈风遥不用看杨琴琴,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嘴角一勾,盯着鬼新郎文厌冷笑道:
“放心吧。”
“现在的局势,不是我求着他,是他求着我,”他冷冷道,“这种旅社的走狗,不上层铁链子,怎么敢放出去?”
杨琴琴眉头一皱,很快又松开了,问道:“你威胁他了?”
陈风遥笑了一声:“不是威胁,是帮了他一把。”
“他第一次进入的景区是阴山村,谁也不知道在那片大山里发生了什么,总之当他出来的时候,旅社才发现阴山村的参观难度直逼四星级别景区,这还只是单人路线。”
“可是文厌一个病西施,还偏偏就这么活下来了。”
陈风遥眯起眼睛,远远看着凶性大发的鬼新娘,“啧”了一声,感慨道:“就在那个景区,他把鬼新娘以人身依附的契约形式带了出来。”
“很快,他在一年内就成了排名前十的导游,时刻和鬼新娘形影不离、如胶似漆,所以人家才叫他鬼新郎文厌。”
“哦……”
杨琴琴若有所思的听完后,笑了一声,挤眉弄眼的瞥着陈风遥,嘲讽道:“这个文厌连厉鬼都能交好,那简直是个魅魔啊。”
“这么厉害的人、啊不,魅魔,你有什么好帮他的?”
她觑着阎良的脸色,幸灾乐祸的乐道:“不会……是你一不小心被魅魔迷惑了,背叛了阎良吧?”
陈风遥冷笑一声,就那么抱着胳膊什么话也没说,下一秒,杨琴琴立刻捂着胳膊尖叫起来。
“神经病!”她揉了揉胳膊,抱怨道,“我就说两句,你至不至于让阎良弄分身掐我?”
陈风遥没有半点悔改之意,冷笑着翻了个白眼:“谁让你嘴欠。”
他捏了一把阎良的腰,把目光重新移向鬼新郎文厌身上,眼底神色浮着闪烁的冷光,慢慢道:
“人鬼殊途,更何况鬼新娘是阴山村造孽的产物、怨气冲天,文厌想抑制鬼新娘的凶性,就只能用血肉喂养它。”
“可是一个人的血肉能有多少,”他摩挲着手指,微微眯起眼睛,“文厌用自己全部的血肉喂养它,长久以后,必定暴毙。”
“所以他才主动找我帮忙,毕竟……”
“毕竟,凡人间旅社里有苗导,还有沈慈。”
不需要陈风遥说完,杨琴琴便立刻明白了过来。
她低声道:“文厌见到了沈慈的能力,知道只有归顺凡人间旅社,才能有机会救活鬼新娘。”
杨琴琴说完后抿了抿唇,望向仍在洪水中拚杀的鬼新娘,神色复杂道:“他们两个也算为对方赴汤蹈火了,就是可惜……”
可惜站错了位置、找错了立场,这么多年沦为旅社的走狗,给无数旅客带来了压迫和痛苦。
陈风遥哼了一声,盯着文厌的眼底闪烁着冷酷的寒光,抱着胳膊森森然冷声道:“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就算他眼瞎。”
“至少现在,只要鬼新娘还受制于血肉一天,文厌就得给凡人间旅社老老实实的效力一天,否则就看看他能不能付得起背叛的代价。”
他说完后,搭着阎良腰上的手指突然动了动。
“……”
阎良低头看了他一眼,陈风遥神色莫名,仍然掐着他的腰,眼珠却不老实的动了起来,有一搭没一搭的用眼角瞥着一旁沉默的尹晦明。
“哎,看看。”
陈风遥手上用了点劲儿,把眼角余光收了回来,歪斜着身子侧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对阎良道:
“连文厌这么个唯利是图的人,都能为了鬼新娘彻底豁出去,软下身段求和,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啊。”
“我看有的人平时一脸懵然无知,是不是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啊,”他嘲笑道,“怪不得人家意思都那么明显了,还当朋友处呢。”
陈风遥这话指向性太强,一口气意有所指的顺了下来,眼睛偏偏只瞧着阎良,显然心里还是有气儿。
阎良连给这段话打补丁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无奈的看了他两眼,目光移向尹晦明,又叹了口气。
而尹晦明听着眉毛越挑越高,一张娃娃脸听的啼笑皆非,险些气笑了。
他何尝听不出来,陈风遥不是在说他和齐融,齐融的事情没有证据,暂时已经过去了。
陈风遥这话是不乐意阎良先前回头看他的时候挨呲儿了,夹枪带棒的替阎良鸣不平呢!
他妈的两个恋爱脑,真是受不了了。
尹晦明无话可说,对这种幼稚的行径不想理会,克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把目光转回了鬼新娘身上。
从洞口处奔腾而来的汹涌洪水,此刻在血液般蜿蜒的红盖头覆盖下,可怜兮兮的干涸成一层硬硬的土黄色壳子。
那些泥人在鬼新娘的凶悍之下,也脆弱的不堪一击,即使多如牛毛,也是连一声尖叫都发不出来,就成批成批的融化了。
在这片脏兮兮的泥泞战场上,鬼新娘横扫了所有敌人,凡人间旅社毫发无伤,主位神可以说是节节败退。
他们赢得了轻而易举的优势。
可是尹晦明在一旁看着,却总觉得心头突突直跳。
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干涉着他判断肉眼可见的一切事实。
为什么主位神已经接近,甚至就在墙壁外,却只派来这么一点东西试探,就像不敢伤害他们一样?
尹晦明看得出来,主位神这么做的目的和苗云楼有关,或者说,和那一团仍然耀眼夺目的光芒有关。
无论是黑蛇还是泥人,都没有执着的想要伤害任何一个人,它们的眼睛,它们的头,都看着同一个地方。
——光芒。
主位神想干什么?
主位神是想要干涉光芒的“孵化”,还是促进光芒的“孵化”?
它是想要杀死苗云楼,还是并不在乎苗云楼的存在,只想要触碰到更强大的力量?
这一切的答案都是如此扑朔迷离,最奇怪的一点,就是无论上述答案如何,都不影响主位神直接降临在旅客中心大厅,无差别屠杀所有人。
它明明拥有压倒性的实力,却只是不断派出一群群无关痛痒的小诡物,甚至鬼新娘一个人都能横扫一整片泥人。
这是为什么?是因为仍然在试探阶段,想要一步步探查他们的实力,还是……
——还是说,主位神实际上已经出了什么问题,现在虚弱的无法降临,只能用旅客大厅外的一片漆黑来遮挡,派出这些东西拖延时间?
尹晦明眼底闪过一抹流光。
苗云楼重伤的状态、旅客中心大厅的断壁残垣、以及他们闯进来之后空无一人的场面,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哪吒的红绳只检查出这么一股强大的能量。
如果苗云楼重伤就是主位神的手笔,那它为什么在众人进来的时候,特意躲到了外面?
主位神明明可以趁机将它们所有人屠杀殆尽,或者干脆直接显露真身,吸引一部分人的崇敬与供奉。
可是它没有这么做。
如果尹晦明的猜测没有错,那么恐怕就只有一个解释。
——苗云楼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重创了主位神,现在旅客中心大厅外的主位神,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尹晦明盯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耳边的声音彷佛全部暗淡下来,半晌都没有说话。
突然,他从地上捞起一组装备,飞快甩在背上,大步往前走去。
“你干什么?”陈风遥敏锐的察觉到尹晦明的动作,一把拽住他。
“我要出去。”尹晦明盯着黑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