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 “有人失踪了”
手臂的攻势与先前全然不同,不仅动作变得极快,连攥着的银钉都更加锐利了几分。
它们吸食了并蒂莲花尸的血肉。
沈慈眸色一动,面色没有丝毫变化,背后的蛛腿却迅速张开,锐利的滑过所有手臂。
足有三米长的蛛腿在逼仄暗沉的房间内,几乎形成一张血盆大口,张开便能吞噬掉所有的一切。
即使在景区里,四块尸骨还比不上真正的神仙,却也不是寻常诡物可以伤到的。
“嗡——”
不过一瞬间,那些手臂便开始向外迸溅血液,被纤细的蛛丝缠绕在房梁上,成为了一动不动的俘虏。
手臂不知倦怠、无穷无尽,还在从屋内阴影中源源不断的涌现,却连连在蛛腿下分崩离析,怎么也无法靠近。
活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被子偷偷掀开了一个角,见状感叹道:
“连并蒂莲花尸都无法近身,太厉害了。”
“从第一天,你拒绝了那么漂亮的一个舞姬,我就感觉你不是人,”他感慨道,“现在一看,果然不是人。”
“……”
沈慈微微垂眸,偏过头去看活人,隔着一层被子不容置疑的按住他,淡淡道:
“别动。”
活人被按的下巴直往下点,跟小啄木鸟一样,扑腾了一下翅膀,感觉挣脱不开,就果断的放弃了。
他眯了眯眼,一双眼睛在黑暗中忽明忽暗,饶有兴致望着屋内道:“别管的那么严厉嘛,我又不动手,就看看。”
“不过你说,它大半夜来骚扰你,到底是为了干什么?”
活人摸了摸下巴,盯着那血肉模糊的并蒂莲花尸轻声道:“你刚来两天,肯定不是为了报仇,如果说是诡物凶性所致,又不应该这么执着。”
“难道是因为,你抢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她来找你寻仇了?”活人脑洞大开,吃惊的捂住嘴巴,“你不会是个隐藏的变态渣男吧?”
“……”
沈慈不想跟他多说什么,只是道:“趴好。”
下一秒,无数手臂拚命的涌上来,又被利刃一般的蛛腿瞬间割断,只剩下四处迸溅的血液。
他掀起眼皮,抽出一抹视线望着那血肉模糊的并蒂莲花尸,心中思绪千回百转。
活人其实说的对,为什么并蒂莲花尸要这么执着的攻击他?
为了能操控手臂攻击他,并蒂莲花尸不惜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剥皮,感受剧烈的痛苦。
如此执着,并蒂莲花尸一定有所求,它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呵……呵……”
屋内角落里,那个已经被剥皮的并蒂莲花尸摇摇欲坠,只剩一身血涔涔的模糊肉块,隐隐约约才能看得出人形。
它站在屋子的角落,即使经历了如此惨痛的一切,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死死盯着沈慈。
即使吸食了它的血液,那些手臂也依旧无法靠近那人一丝一毫。
可那东西好不容易离开了红塔,它必须拿回来,必须还给她,就当是——
赔罪。
“呵呃——!”
只听一声凄厉的叫喊,并蒂莲花尸疼的蜷缩在角落里,不停的发抖。
在并蒂莲花尸身前,它那一身血淋淋的皮囊,被四只手撑开,形成了一个适合书写的形状。
随着隐约的吟唱声,那身皮囊上开始出现细细的金光,金光所到之处,一尊威严庄重的佛像开始慢慢浮现出来。
那被金光雕琢出的佛像皮肤为蓝色,面色深黑,怒目圆瞪,一共有九颗头颅、三十四臂、十六腿,色泽鲜艳,璀璨夺目。
即使在浓稠阴暗的夜色中,也显得尤其引人注目!
沈慈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了那座佛像,心头顿时一震,神色第一次有些怔松。
那是……大威德金刚?
大威德金刚,是密/宗的本尊之一,因其能降服恶魔,故称大威,又有护善之功,故又称大德。
他不知道并蒂莲花尸想做什么,但大威德金刚的地位近乎地方神,如果让大威德金刚出现,四块尸骨的力量就全然不够了!
电光火石间,先前系统的声音传入脑海,带着阵阵回音再次回荡起来:
——【想要剿灭并蒂莲花尸,需要找到它的本体,汲取价值后完全销毁,切记!】
并蒂莲花尸的本体究竟是什么?
沈慈下意识碰了碰腰间,那薄薄鼓起的柔软触感,彷佛是一道闪电,直直的劈进了脑海。
预言唐卡。
他怎么忘了,最开始遇到并蒂莲花尸就是在那座红塔里,而并蒂莲花尸的吟唱,就是为了指引他拿到唐卡。
按照系统的任务提示,只要看完那张预言唐卡再彻底销毁,并蒂莲花尸就会魂飞魄散。
时间不容耽搁,眼见大威德金刚已经勾勒到了最后几笔,沈慈立刻从腰间拿出那张唐卡。
他触摸到那柔软到怪异的唐卡,半晌,缓缓摊开。
“嗡——!”
只听一阵阴风吹过,那原本已经虚弱无比的并蒂莲花尸瞬间激动起来,一双痛苦的眼睛死死盯着唐卡,疯狂挣扎起来。
一时间金光大盛,在凄厉的尖叫和阵阵阴风中,系统声清晰的响了起来。
【叮!】
【检测到关键物品“羊皮唐卡”,开启主线任务剧情!】
【这张唐卡用极为珍贵的柔软羊皮制成,颜料全部采用玛瑙、松石、朱雀石、朱砂等珍贵的矿物宝石和藏红花等植物为颜料,是藏区最珍贵的宝物】
【它预言了推翻藏神统治的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同时流淌着神圣和卑贱的血脉,在藏区最困难的时候,拯救了所有人】
【当那个人得知预言后,命运开始转动,他将获得开天辟地的力量,让藏区成为一片新的天地】
【注意!请参观者立刻销毁羊皮唐卡,并把预言原封不动的告诉“古沌天”!】
【预言传递完成奖励:任务完成进度加百分之二十】
“呵呃——!”
只听一声嘶哑的怒吼,并蒂莲花尸已经没有眼皮覆盖的眼眶里,瞬间流淌出两行血泪。
它拖着残破的身子,拽着那张即将完工的大威德金刚唐卡,不顾一切的向沈慈扑过去!
然而仅仅一个呼吸之间,它那剧痛中拚命的姿态,便颤颤巍巍的停了下来。
那只用力向沈慈伸出的手,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向前一分一毫。
“哗啦……”
羊皮唐卡薄薄的一层,纸片一样,纷纷扬扬的在半空中飘落下来。
火舌在浓稠的夜色中跳动起来,一个兴致勃勃的舔舐,那些轻飘飘的羊皮唐卡碎片,便瞬间染上黑色的侵蚀。
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剩下地板上,那一小撮看不清是什么的灰黑色粉末,经幡一动,便在夜色中失去了所有踪迹。
【叮!】
【检测到羊皮唐卡已经被销毁,并蒂莲花尸覆灭,任务进度增加百分之三十!】
【当前天数:第三天】
【任务总进度值:百分之三十】
伴随着羊皮唐卡被烧毁干净,并蒂莲花尸也消失了,房间内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在一片无边浓郁的夜色中,它就好像从未出现过,那些手臂也像是一场幻觉,消失的无影无踪。
然而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很清楚的知道,刚才的一切,全部都发生过。
只不过它们死了。
沈慈抬起手臂,用相机对准房间,再次拍了一张照片。
这一次相册里面什么也没有,没有多出来的一双眼睛,也没有并蒂莲花尸,只有静谧浓郁的夜色。
活人松了口气,掀开被子,把自己从即将缺氧的边缘弄了出来,眨了眨眼睛问道:“结束了?”
“嗯。”
沈慈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盯着空旷的地毯看了一会儿,半晌,把相机往枕头边上一放,拽着被子把活人完整的放在地上,开口道:
“睡觉。”
——————
第二天,房间空空荡荡,只剩下沈慈一个人,活人再次携带被子逃跑。
沈慈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把相机放在床下藏好,便推门出屋,前往普陀罗宫吃早饭。
普陀罗宫内,红潮被清理了个干净,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见到他来的时候,桌子旁立刻传来一声讥讽的嘲笑。
“平时装的那么淡定,真遇到危险,还不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逃跑。”
潘龙远远盯着沈慈冷笑道:“队长,你不是连羊群都能驯服吗,怎么遇到一堆红色的液体,反而害怕了?”
沈慈没有看他,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淡淡道:“至少我知道自己离开。”
潘龙立刻面红耳赤:“你!”
他昨天被突如其来的红潮吓到腿软,一不小心摔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竟然忘了逃跑。
最后还是公主身边的侍从把他带走的,那时候沈慈明明已经不在普陀罗宫里了,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沈慈没有理会潘龙涨红的面色,径直在桌子前坐下,瞥了一眼欲言又止的陈锦绣,问道: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也没有什么,只是……”
陈锦绣抿了抿唇,神色踟蹰不定,半晌,有些犹豫的轻声道:“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声音?”
声音?
沈慈眉头微微一蹙,第一反应就是昨晚的并蒂莲花尸,然而很快便放下心来。
既然普陀罗宫的窗户都被封住,那并蒂莲花尸的尖叫声,按理来说不应该被房间外的人听到。
如果它那凄厉声音连陈锦绣都能听到,第一个来询问这件事的,一定是赞普。
果然,陈锦绣并不是要说并蒂莲花尸,见沈慈摇了摇头,不由得咬了咬嘴唇,面色又白了几分。
她轻声道:“昨晚,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我以为是自己精神衰弱,并没有在意,可是今天早上起来我才发现——”
陈锦绣深吸了一口气,手指开始发抖。
她微微低着头,不敢看向普陀罗宫的其他人,那双秀气的眼睛里,浮现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恐惧:
“小罗失踪了。”
第362章 剥皮抽骨,供奉藏神
沈慈闻言心头一动。
小罗就是摄影队里那个刺猬头,全名罗田。
他不像潘龙和文建华那么张扬,跟藏区的诡物也并没有什么交集,怎么会失踪?
而且陈锦绣说他是失踪,说明他的房间里,并没有留下血迹等受伤害的痕迹,那么这件事就大概率不会是诡物做的。
不是诡物,不是自己走的,那就只剩下……
沈慈沉思了一会儿,半晌,开口问道:“你最后一次看见罗田的时候,还记得他什么表情,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
陈锦绣缓慢的摇了摇头,仍然不敢抬头看,只是低声道:“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昨晚,他……看起来很正常,也没有什么担惊受怕——”
“不,”沈慈打断了她的话,“不只是担惊受怕。”
他盯着陈锦绣微微泛着恐惧的双眼,不动声色的为她挡住了侍从看过来的目光,轻声道:
“他的失踪,不一定是因为恐惧,还有可能是因为兴奋。”
……兴奋?
陈锦绣愣了一下,随后眼睛瞬间睁大,大脑“嗡”的一声,把她炸成一片空白,直直的望向沈慈。
她立刻明白了沈慈是什么意思。
罗田失踪,不一定是因为撞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也可能发现了什么秘密。
而在这个地方,秘密最多的就是——!
“咳,各位,早上好啊。”
普陀罗宫帷幕后突如其来传来的一声轻咳,让陈锦绣瞬间一个哆嗦,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险些尖叫出来。
两人立刻转头看去,只见传话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大殿中央。
不知是不是日光暗淡的缘故,传话人的脸上,竟然像是蒙着一层阴翳。
他一个个扫视过众人,面上不再挂着往日的笑意,反而分外难看,彷佛浮着一层冷漠的冰霜,连声音中都带着冰碴子:
“昨天赞普大人一时不察,竟然让红潮进了普陀罗宫。”
“诸位,你们远道而来,赞普大人热情的接待了你们,”传话人说到这儿话锋一转,冷声道,“可你们中的拯救者却迟迟没有出现,连藏区遭难,都不肯帮忙。”
他说完并着手,身体微微向后仰倒,以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意味深长道:
“你们让赞普大人,非常失望。”
这句话的暗示意味,没有人听不出来。
他们现在所有生存的物资,包括食物、住处、甚至交通工具,全部都是赞普提供的。
赞普为他们提供这一切,都创建在他们之中有人是拯救者,可以化解大劫难,挽救整个藏区的基础上的。
如果他们让赞普失望了,在这与世隔绝的藏区之上,别说改变命运,连基本的生存都做不到!
潘龙闻言一震,顿时急了,下意识站了起来,急切的对传话人道:“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请赞普大人——”
“好了。”
传话人不轻不重的打断了他的话,彷佛刚才那些话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责怪的意思一样。
“距离大劫难还有四天,拯救者虽然还没有出现,却也并不是不能原谅的事。”
他没有看向潘龙,只是顿了顿,继续道:“赞普大人心善,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传话人拍了拍手,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一旁的侍从把东西捧上来。
那东西用托盘装着,上面蒙着一层红布,在众目睽睽之下,传话人把那红布一把掀开!
只见一道寒光闪烁,红布悄然落下,那下面的东西顿时暴露出来。
那东西离得有些远,需要探着脖子才能看到,陈锦绣看清之后,忍不住立刻捂住嘴,以防自己尖叫出声!
那一层托盘上,装的竟然是整整齐齐的四根骨头,有的是头盖骨,有的是大腿骨,无一例外,全部沾染着一片血色涔涔。
那分明是刚刚从活物体内,剔除出来的骨头!
在每个骨头旁,还摆着一把寒光凛凛的尖刀,刀上血迹斑驳,让人不由得心惊胆寒。
“那……那是骨头?!”
“是牛和羊的骨头,制成的圣物,”传话人不紧不慢的拿起一块头盖骨,轻声道,“这些东西,就是赞普大人给你们的机会。”
他掀起眼皮,对众人慢慢道:“赞普大人说,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为他传音,红潮能够进入普陀罗宫,是那些在草原上放荡的牛羊,出现了通风报信的叛徒。”
“赞普大人仁慈,相信万物有灵,不愿意胡乱的宰割牛羊,但既然出现了叛徒,就必须处置!”
处置这两个字,传话人说的很重,眼神里满是漠然。
陈锦绣闻言紧紧咬着嘴唇,只觉得浑身发颤,一颗心如同坠入了十八层地狱,被油炸煎熬,又被冰水猛的冻住。
处置是什么意思?
难道失踪的罗田,就是因为和红潮有关,所以被藏区的人暗中处理了?!
陈锦绣低下头,努力隐藏着自己的恐惧,不被其他人发现,而在普陀罗宫正中,传话人还在继续:
“托盘上摆放着的骨头,就是从那些背叛藏区的牛羊身上剥下来的。”
“它们背叛了藏神,伟大的藏神却不会抛弃它们,它们的骨肉会被做成圣物供奉给藏神,”他道,“现在,轮到你们向藏神证明自己了。”
证明自己?
潘龙闻言一个激灵,望着传话人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冷汗瞬间下来了。
难道藏神要他们这些人也剥皮抽骨,做成圣物祭祀藏神,才能证明他们和那什么红潮真的没有关系?!
彷佛听到了潘龙的心声,传话人轻笑了一声,没有把眼底的讥讽流露出来,只是对众人道:
“赞普大人给你们机会,只要在今天之内找到牛羊中的叛徒,制作成圣物,明天供奉给藏神,就能免除你们无能的罪过。”
传话人示意侍从拿起托盘上的尖刀,一个一个递给众人,在交替的寒光中命令道:
“你们找到的叛徒越多,证明你们越诚恳,制作成的圣物越珍贵,证明你们对藏神越虔诚。”
众人依次接过尖刀,直到这时,潘龙才发现似乎少了一个人,他左看右看,不由得疑惑道:
“罗田呢?罗田怎么今天没来?”
陈锦绣闻言一震,忍不住抬起头来,只见传话人的脸上没有丝毫讶异之色,缓缓的微笑了起来。
“不用担心,”他微笑道,“你们的同伴,昨晚自知没有能力成为拯救者,已经离开了。”
传话人正在说话的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古怪,分明是笑着,那双眼睛里却只剩可怖的冷漠,直勾勾的盯着陈锦绣。
“你们可不要向他学习,”他轻声道,“千万、千万不要让赞普大人对你们失望啊。”
——————
传达完赞普的话,传话人很快就离开了普陀罗宫。
只剩下手拿着尖刀的几个人,被侍从客气的请出了普陀罗宫,带着他们走到了牛棚和羊圈前面。
不知道是不是怕他们四个互通有无,侍从特意把他们分开,让每个人都呆在不同的棚圈中。
沈慈一路上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观察着几人的神色,缓缓走进了自己的棚圈。
和上次一样,牛棚和羊圈里依旧挤着数不清的牛羊,然而这次,它们的眼神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好像掺杂着某种期待、希望,还有怀疑和猜忌。
眼看人已经送到了,侍从便低着头从里面退出来,棚圈破旧的门“吱呀呀”响了起来,很快就要关上。
却听沈慈突然道:“你们判定叛徒的标准是什么?”
侍从顿了顿,毫无情绪的回应道:“什么样的牛羊是叛徒,哪些牛羊是叛徒,这些都请您自行分辨。”
“那如果我判断错了呢?”
“您不会判断错的,”侍从只是重复道,“只要动手就可以了。”
他不会判断错?
沈慈那双澄澈的眼睛看着侍从,半晌,竟然慢慢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
其实哪有什么叛徒,这些牛羊时时刻刻被看管着,即使有一两个侥幸能够逃脱,也根本做不了什么。
他对叛徒的判断不会错,因为即使错了,也根本没有人在乎。
他们的任务不是找叛徒。
他们才是那些被找出来的叛徒。
是藏神发现了有人擅闯红塔,才让他们这些外乡人,对这群手无寸铁的牛羊动手,让他们对牛羊剥皮挖骨,做成祭拜藏神的圣物。
那天拿到唐卡的无论是谁,都会被并蒂莲花尸找上门。
他们只是一群任人宰割的普通人,按照正常情况,绝不是并蒂莲花尸的对手。
而并蒂莲花尸一旦杀死拿走唐卡的人,把那人的皮囊披在剥皮诡物身上,在这一群外乡人中,就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多出一个间谍。
并蒂莲花尸拿到唐卡,可是能知道推翻藏神的秘密啊!
藏神怎么可能会任由它存在?
所以藏神才会传音给赞普,让赞普安排他们这些外乡人给牛羊剥皮挖骨,以此来分辨,谁才是被并蒂莲花尸寄生的外乡人。
对于普通人来说,牛羊只是牲畜,再怎么样也比不了自己的性命,而对并蒂莲花尸来说,却是相依为命的亲人。
谁下不了手,谁就是并蒂莲花尸。
沈慈闭了闭眼。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手中的尖刀在日光下闪烁着凛凛寒光,彷佛在催促着他做出决定。
侍从看着他的样子,眼神闪烁了一下,拽住门把手,缓缓把门从外面关上。
“咔哒。”
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里面人的身影。
赞普大人吩咐过,他们把人送进去后,要一直等在门外。
等门打开的时候,只要那个外乡人出来,没有拿着牛羊的骨头或皮肉,就直接就地格杀。
看刚刚里面那个人纠结的样子,只怕没有个半天的功夫,这门是开不了了。
侍从心里想着,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想要靠在门上睡一会儿,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响声。
“吱呀呀——”
那在他想像中,原本还有半天才能打开的门,竟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第363章 彻底崩溃的尖叫
侍从背对着木门,耳朵一动,捕捉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不由得猛然一惊!
他这么快就结束了?
怎么可能!
这些外乡人手上没有茧子,一看就知道,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哪怕狠下心来,想要杀了那些牛羊,都没有剥皮抽骨的力气。
况且这群没见过血腥的外乡人,面对众多活蹦乱跳的牛羊,恐怕连下手的勇气都没有。
所以赞普大人才特意嘱咐他,给这群外乡人整整一天的时间,用来动手杀牛羊,再处理剥下来的血肉。
他刚刚观察过进去的那个人,面容很沉静,倒没有什么接受不了的反应。
但那个人的面貌太过出尘了,不似凡人,根本不像是能动手杀羊的人,更让人无法把他和血肉联系在一起。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仅仅几分钟,就处理完了牛羊?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无数想法已经充斥了侍从的脑海。
他咬了咬牙,听着后面不停“吱呀”的房门,眼底不由得漫上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惧。
有红潮的例子摆在前面,这么早出来的外乡人,也许,已经不再是人类……
“咔哒。”
就在这几秒钟内,木门不再咯吱作响,已经被人紧紧的关上了。
侍从深吸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把手背到身后,攥紧了手中的尖刀,做足了准备,猛然转过身去!
迎面而来的,竟是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气!
那个眉眼如同谪仙一般的外乡人,正静静的站在门前。
他浑身上下沾满了血迹,连那张脸也不例外,鲜血沾染在他沉静的眼睫上,却分外让人不寒而栗,如同地狱杀上来的罗刹。
“滴答,滴答。”
浓稠艳丽的鲜血沿着他雪白的皮肤一点点滴落下来,在地上汇聚成一小滩血泊,声声入耳,彷佛能听到一声声惨叫。
就好像,在查找着下一个惨死的活物。
侍从见状瞳孔猛然放大,小腿不由自主的一软,险些瘫倒在地。
方才大不了拼一把的勇气顿时全无,他紧紧的靠在墙上,双手用力扣着身后的土墙,面上写满了恐惧,磕磕巴巴道:
“你……你别过来,你如果在这里对我动手,赞普大人不会放过你!”
他自以为吼的声音足够响亮,然而说出口的音量,却只有蚊子大小,几乎听不见。
对方却只是歪头看着他,没有回应。
那双澄澈到几乎透明的瞳孔中,根本没有他的倒影,只有无穷无尽的空白。
侍从眼睁睁的看着那人从门口走下来,不紧不慢的靠近他,慢慢抬起手,用那沾满了鲜血的指尖靠近他——
“可以了吗?”沈慈问道。
“什……什么?”
侍从瞳孔微微有些扩散,愣愣的盯着他伸出来的手,足足过了半分钟,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目光迟钝的动了动,顺着那只沾满鲜血的手向下看去,这才看到那只手里,还拿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
那东西被大量的鲜血浸透,软软的垂在手里,几乎看不出是什么,只有上面粘着的淩乱羊毛,才能看出些许端倪。
看到这熟悉的东西,侍从这才感觉自己的三魂七魄回来了一些。
他心脏还是砰砰直跳,想起自己的职业,迟疑片刻,还是伸出手,谨慎的摸了摸那东西没完全被鲜血浸透的一小块的地方。
那东西触手极为柔软,也很轻薄,甚至摸着出乎意料的舒适。
侍从道:“你……你杀了一只羊?”
“是羊皮,”沈慈道,“骨头制成圣物还要打磨,太麻烦了,我就把它的皮剥了。”
他淡淡道:“听说你们这里会用羊皮做唐卡,做最简单的唐卡不需要什么技巧,只要在上面写佛经就可以,是吗?”
“是,唐卡的确是用羊皮做的,你剥下来的这张就能用,可是……”
侍从心脏砰砰直跳,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做到的,这么快就从里面出来了,你……你怎么下的手?”
他刚才摸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就是为了确认,那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从牛羊身上剥下来的。
以他这么多年的经验,那种手感不会有错,就是真正的羊皮,如假包换。
这个外乡人明明看上去,没有丝毫弑杀的面相,怎么会如此利落、如此平淡的把一只活羊剥皮?
沈慈闻言眉头动了动,在侍从那种混杂着恐惧的复杂目光中,轻声道:
“杀一只羊,剥了它的皮,很难吗?”
“把它绑起来,用一把尖刀插入脖颈,很快它的血流尽,就不会再动弹了,”他道,“再把尖刀从脊背滑过,顺着骨头,一点一点向下割开。”
“利落一点的老手,几分钟就能做完,对付一只无法反抗的羊,又能有多难呢?”
沈慈看着侍从的眼睛,见后者一声不吭,也不恼,只是微微笑了笑,不顾那一滩血迹,把羊皮卷一卷收在臂弯中。
他往住处的方向走了两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回过头轻声道:
“杀人,不也就这么简单吗?”
那一瞬间,侍从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只觉得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气,顺着瞳孔迅速蔓延到每一根血管里。
这一刻,面前这个人带给他的恐惧,已经不再是满身的血迹了,而是浓稠的血液后,那一双淡色眉眼。
那一双不含任何情绪的眉眼。
侍从从心底疯狂生出恐惧,无数根神经都在向他咆哮,快跑,快跑,快跑!
然而下一秒,他便被人从身后叫住。
“等等。”
沈慈望瞭望天,见天色正好,日光灿烂,便温和的对侍从道:
“既然我的同伴都还没出来,我就也先不回去了。”
“麻烦给我找一本佛经吧,我想在这里把唐卡做完,”他道,“明天上交圣物,我总要完成的尽善尽美一些。”
——————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文建华才从门里跌跌撞撞的走出来。
他也是满身的血迹,手中攥着一团血肉模糊的皮,不仅如此,还带着一身灰扑扑的印子,显然是被踹的。
除去那些被顶踹出来的印记,文建华胳膊上、大腿上,手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在不停向外淌血。
沈慈坐在回廊的阴影下,远远瞥过去一眼。
见文建华面色微微有些恍惚,脚下走的缓慢,眼底却逐渐凝实成了一种奇异的狠厉,彷佛脱胎换骨一般,沈慈便收回了目光。
文建华已经被异化了。
他垂下眼睫,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已经洗清了血迹,却还是散发著一股腥气的羊皮。
那股血腥气萦绕在鼻腔下久久不散,就像某种灵魂仍在徘徊。
沈慈静静的看着平铺在桌子上的羊皮,佛经就摆在一旁,那只拿着笔的手却迟迟没有动。
藏区讲万物有灵,可在这圈出一方天地的棚圈中,牛羊的命,跟自己的命,终究是不同的。
就像是南喀和卓嘎,同样都是有灵魂、有思想的人,却因为流淌着的血脉不同,一个可以享尽荣华富贵的供奉,一个却永远无法翻身。
他只是个外人,他救不了藏区。
这是古沌天的特殊景区,想要改变这一切,只能靠南喀的觉醒。
可是忍受了这么多年的践踏,看遍了普陀罗宫的金碧辉煌,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南喀不被异化?
“咔哒。”
远处又传来一声推门的响动,沈慈抬眼看去,这次是潘龙从牛棚里出来,手里攥着一根鲜血淋漓的骨头。
“快……快来给我止血!”潘龙面色煞白,胸口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正汹涌的向外淌血,“我要死了!”
“你们这些人到底怎么安排的,居然让我自己按着一头牛,知不知道那牛都疯了!一蹄子把刀踹我胸口里了!”
他受了重伤,声音却嚷嚷的很大,牛棚前顿时一阵忙乱,侍从全部围了上去,手忙脚乱的给他递纱布。
在一片嘈杂声中,沈慈目光微动,瞥进了牛棚里。
那里面是一头躺在地上的老牛,左腿血肉模糊,已经不知所踪了。
它一动不动的盯着一个地方,呼吸微弱,分明受的不是致命伤,一双牛眼中却只剩空荡荡的绝望。
沈慈知道,它活不下去了。
即使潘龙割下来的只是腿骨,但被人挑出来,就代表它就是那个叛徒,哪怕只伤到了一根毛发,也必须死。
远处脚步声攒动,已经有侍从拿起鞭子,进入牛棚去处理后续了。
沈慈垂下眼睫,没有再看,重新拿起笔,沾了沾混着金粉的颜料,慢慢在羊皮上写了起来。
陈锦绣为什么还没出来?
他知道陈锦绣和那两个人不同,她身上那种女性特有的敏锐和第六感,让她比那两个浮躁的男人,更快察觉到了富丽堂皇下的恐怖。
让一个已经洞察到恐怖的女孩,去亲手在活物身上剥皮挖骨,的确很困难。
但在这种不做就要死的情况下,如果在自己的性命和牛羊的性命中选择,大部分人,或者说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自己的性命。
陈锦绣不是那种割肉饲鹰的性格。
按照正常的情况,即使再难以抉择,陈锦绣现在也应该出来了,不至于到现在还没有任何动静。
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慈心中隐隐有些不平静,他直觉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他的猜测发生了,陈锦绣那里,很可能出了意外。
然而还没等他沉下心来,仔细的将所有事情梳理一遍,却听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
那声音凄厉无比,彷佛山峰轰然崩塌,是一个人只有彻底陷入绝望崩溃才能发出来的声音。
那一瞬间,沈慈突然意识到。
那是陈锦绣的声音。
第364章 “落……天……!”
“砰!”
不等任何人反应过来,那破旧木门已经被重重的打开。
那木门彷佛也有所预感,和文建华吱呀呀声的逐渐异化、潘龙咔哒声的干脆狼狈不同。
这一扇门,几乎是以某种榱栋崩折的姿态,猛的摔在牛棚上!
下一秒,陈锦绣便从里面冲了出来,又在门口猛然停住脚步。
“……”
她脸色苍白,面如金纸,在风中抖的像一张废纸片,只能撑着门才得以站立,就这么闯进了无数目光之下。
潘龙还捂着伤口哎呦哎呦的发火,猛然听见一声尖叫,吓得手一哆嗦,险些把纱布戳进血肉模糊的伤口里。
“这是在干什么!”他一看是陈锦绣出来了,被打断的怒气重新翻了一倍,嚷嚷道,“小娘们胆子怎么这么小,杀个牛羊,叫唤什么!”
“至不至于!”
文建华的目光也缓缓移动过来,在那层呆滞之下,闪过一丝血腥的冷光。
“锦绣,这什么了?”
他盯着陈锦绣狼狈而恐惧的面容,浮现出一丝模糊的关切,又像是循循善诱的逼近,轻声道:
“你是看到什么了吗,别怕,你说出来,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都会帮你的。”
两个人一个怒气冲冲的逼问,一个温和从容的关切,两种目光交织在一起,裹挟住陈锦绣。
然而陈锦绣什么也没有说。
她甚至一个人都没有看,如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剧烈的恐惧,感受不到任何言语。
沈慈在远处看的真切。
那双秀气的眼睛在几个小时前,包含着俏皮、惊异,一点点恐惧、一点点怀疑,现在却只剩一层薄薄的泪水,蒙住了所有情绪。
又或许不是蒙住了情绪,而是已经失去了所有知觉。
只有生理性的眼泪,能证明她还在呼吸,还是一具能够对外界做出反应的躯体。
沈慈眼底滑过一抹凝重。
把一个正常人逼成了疯子,这绝不是因为什么剥皮挖骨的压力,在羊圈牛棚里,她到底看到了什么?!
“喂,什么情况?”
“刚才那声尖叫是谁的,最后一个外乡人出来了?”
方才伴随着一声划破天际的尖叫,牛棚和羊圈的木门被人用力撞开。
这巨大的动静,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门口的侍从全部被惊动,纷纷围了过去。
陈锦绣瞳孔骤然扩大,下意识摇着头向后退步,却不知道根本无路可退,重重的撞在了木门之上。
“呃……!”
这种剧烈的钝痛,似乎稍微唤回了一丝意识。
眼泪顿时夺眶而出,陈锦绣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着气,疯狂转动着眼球,下意识向沈慈望去。
那双眼睛仍然是那么沉静,彷佛什么也照不进去。
然而在这欲望疯长的地方,只有这双眼睛仍然如雪山一般澄澈而纯洁,不为任何财富与权力而动。
“呃——!”
陈锦绣不知为什么,突然剧烈的颤抖起来,那双瞪大的眼睛里,竟然开始直直的流淌出血泪。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在因恐惧而决堤的泪水中,发出了几声不成型的嘶鸣,哆嗦着比出两个无声的口型:
“落……天……”
“落……天……!”
她吼得声嘶力竭,然而沈慈离得太远,除了两个模糊的口型,根本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听不见。
陈锦绣究竟想告诉他什么?
他皱了皱眉,罕见的升起一种焦躁,余光一眼瞥过去,却看到陈锦绣两手空空,身上没有半点血迹,心中顿时一沉。
不——
要出事了。
他霍然站起身来,大步向陈锦绣走去,某种不安的预感在他脑海中愈发剧烈,是他进入藏区第一次如此强烈。
然而还没等这种情绪彻底迸发开来,斜刺里突的伸出一只手臂,把沈慈人直直的挡在身前。
“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南喀道,“你在干什么?”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也来到了羊圈牛棚前,一双锐利的双眼紧盯着沈慈,古铜色的面庞几乎看不出任何表情。
“让开。”
沈慈看着他冷冷道:“或者我让你离开。”
南喀闻言面上没有半分波动,尚未成熟的少年身躯坚如磐石,挡在沈慈身前,眼底只有毫无动摇的漠然。
“你看到了,她手上没有阿爸啦要的东西,”南喀沉沉道,“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
沈慈现在不想给他解释,也没时间给他解释,言简意赅的重复道:
“让开。”
“……你命令我?”
南喀眉头跳动了一下,彷佛被勾起了某种隐秘的怒火,猛然抬头盯着沈慈的眼睛,声音极为紧绷:
“我上次放过你,你以为这次也会一样,用一个破羊角就能试图给我套上嚼子吗?”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沈慈胸膛不易察觉的起伏了一瞬,用力拽住南喀的手腕,“我再说一遍,让开。”
“你做梦!”南喀眼睛里冒火,一下甩开他的手。
“这个女人对着牛羊下不去手,说明她很可能就是那个被剥皮替代的诡物!”
南喀的眼神冰冷至极,声调节节攀升,高声怒道:“你要帮一个诡物说话,站的是什么立场,你又是什么东西?”
“……”
沈慈闭了闭眼。
陈锦绣崩溃的双眼、触目惊心的血泪,那声凄厉到可怖的尖叫,在这一瞬间全部交织在他脑海里。
那一刹那,南喀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他彷佛看到沈慈那冷淡的面容上,恍然冒出无数滚动的眼球,瞳孔非人的张开,如同千百万根针紧紧扎向他。
南喀心脏剧烈的震颤的一下,几乎是本能的,他脱口而出道:“你——”
“——不许动!!”
一道突如其来的吼声,打断了他的话,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守在陈锦绣门前的侍从此时一个激灵,终于从无所事事中惊醒过来。
他隔着攒动的人头,死死盯着陈锦绣,突然用力挤开团团围住陈锦绣的侍从,飞快的挤到了最前面。
侍从盯着陈锦绣空空如也的双手、狼狈却没有丝毫血迹的皮肤,双手紧紧按着后腰,突然从里面猛的抽出一根长鞭!
“原来就是你……从红塔里跑出来的贱人,”他死死盯着陈锦绣,一双眼睛几乎要凸出来,“有胆子把你菩姆偷走,没胆子对这群牲畜下手啊。”
“你把我们害得那么惨,挨了整整八十鞭子,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
陈锦绣远远站在门前,愣愣的盯着他,摇摇欲坠的晃悠了两下,似乎在听,又似乎什么都没听懂。
拚命比出那两个口型,似乎已经燃尽了她全部的生命。
以至于听如此清晰的几句话,她还困惑的动了动眼球,拖着脚步向侍从的方向缓缓踉跄了几步,似乎想要听清楚。
“啪!”
那侍从见状大怒,只当是那并蒂莲花尸还在挑衅,阴冷的眼光一转,长鞭猛然向陈锦绣抽去!
“还敢在这里作死,你当藏神给予的骨鞭治不了你,我今天就让你偿——”
最后一个“命”字没说出来。
他也没有机会说出来了。
那个字在口中含着,只剩一个尾音,便在一阵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剧烈颤抖的走了调。
在他身前,一柄尖刀被人重重的捅进了他的胸膛中。
陈锦绣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恍惚的晃到了侍从身前。
坚硬的鞭子在她身上,抽出了四分五裂的伤痕,她却恍然不觉,攥着那尖锐的刀刃,缓缓回过头去。
在无数骤然炸起的尖叫怒吼声、皮肉噗簌簌掉落声、血液无声的汩汩向外涌动声中,陈锦绣生理性的抽搐了一下,盯着牛棚里的一个角落,安静的张了张口:
“跑。”
“砰——!”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巨响,一头牦牛从牛棚中猛然冲了出来!
它浑身上下的毛发极脏,彷佛被人在泥里按着头浸过,满是红血丝的双眼里布满了恐惧,此刻却燃烧起熊熊火焰!
侍从堆里顿时剧烈的喧哗起来,无数恐惧与难以置信的声音,随着牛棚的破碎,骤然炸了出来。
“它怎么出来了?!赞普大人不是说所有牲畜都出不去吗?”
“不对啊!这群牦牛明明一家子都拖在牛棚里,怎么可能有牦牛单独跑出去,它怎么敢?!”
牦牛低吼了一声,趁着众人震惊的反应不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力撞开侍从,一个顶身便驮起了陈锦绣。
沈慈只觉得眼前一花,身旁一阵长风滑过,那牦牛一跃而出,与他重重的擦肩而过,飞快奔向远方的雪山。
它稳稳的驮着已经动弹不得的陈锦绣,直直的奔向雪山,跑的头也不回。
大量的血液从它背上流淌下来,断断续续的洒在草原上,如同一袭不停跳跃着的赤红色披风。
“什么?!”
南喀猛的回过头去,震惊的望着那牦牛的背影,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
他从小便出生在羊圈里,整整十二年,目及所至只有逆来顺受的沉默牛羊,从未见过有牲畜能冲破圈棚。
望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南喀愣在原地,心脏竟然前所未有的猛烈的跳动起来!
他紧紧盯着那个身影,连自己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两步,却被一声怒吼定在原地。
“愣着干什么!”
那侍从瘫在地上,胸口还差别一把刀,整张脸狰狞的扭曲起来,在南喀身后用力锤着地吼道:
“来枪啊!快装弹,把那牲畜打死!还有那个贱人,全都打死!”
没错。
那是一头牲畜。
南喀身形一震,恍若大梦初醒。
他眸光沉沉,反射性的从兜里掏出一把弹弓,缓缓抬高,对准了那头牦牛的背影。
草原长大的孩子,从小用弹弓百发百中,即使只用石子,他也能命中那远去的身影。
只要把石子搭上,抬手,瞄准——
“啪!”
那颗石子猛的飞了出去,如同带着千军万马之势,直直冲向牦牛的背影。
然而不知是风太大,还是有什么风沙迷了眼,那石子竟然偏移了一寸,贴着牦牛的角擦身而过。
没中。
南喀远远望着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涌起一种古怪的感觉,不知道是不甘心,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抿了抿唇,准备背过身去,迎接侍从的破口大骂,却在目光转过去的一瞬间,猛然睁大。
余光中,血花一闪而过。
牦牛还在奔跑,头也不回,直直的向雪山奔去,背上的女孩却慢慢滑落下来,噗通一声掉在了草地上。
它恍然不觉,仍然不停的向遥不可及的雪山奔跑,然后一个趔趄,绊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一下,便再也不动了。
第365章 “爱众生,爱一个人”
当天晚上,所有外乡人都在侍从的看护下,全部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传话人传达了赞普的指令,告诉他们,制作圣物贡给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需要潜心静修,在明日正午升起前,不得离开住处。
沈慈也被送回了住处,坐在床上,膝盖上铺着那张已经绘了一半经文的羊皮。
他静静的抚摸着羊皮,却还没有动笔。
半晌,沈慈微微抬眼,望着窗外若隐若现的黑影,眼底神色仍是那么澄澈,却彷佛有什么情绪正在酝酿。
看护、潜心静修?
不过是换一种说法的监视罢了。
五个外乡人,一个失踪了,一个死掉了,还剩三个人,按照藏神预言,拯救者就在这三个人里面。
过了今晚,距离大劫难当日就只剩下两天了,拯救者的人选尚未明朗,赞普不能接受人数再少下去了。
如果沈慈的猜测没错,他们今天去牛棚羊圈,应该就是最后一次离开普陀罗宫了。
沈慈的目光在窗外黑影上徘徊了一瞬,很快便收回目光,回到那张摊开的羊皮上。
流光溢彩的金墨在毛笔中流淌,细细的勾勒在羊皮上,又被浓稠暗沉的夜色所覆盖,直至暗淡下去。
他架着笔杆,垂下眼睫,端坐在床上,在羊皮上一笔一划的抄着佛经。
时间在经幡下一点点流淌过去,夜色愈发浓郁,很快,门口传来吱呀一声,轻轻被人推开。
“淩晨了,你怎么还没睡?”身后传来一个失望的声音,“你不睡觉,我怎么爬到你的被子里去呢?”
沈慈手腕端的极稳,金墨不断,闻言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
“如果你在我沉睡的时候靠近我,只会被一晚上黏在天花板上。”
“这也没办法嘛。”
背后的声音缓缓走了过来,带着某种浮于表面的笑意,裹挟着血腥与夜风的气息,停在了沈慈身后。
他叹息道:“我可是舞姬啊,一个月都没客人,再不完成kpi就要被骂了。”
“不光要挨骂,还要挨罚呢。”
沈慈身旁的床铺塌陷下去,活人在他身边坐下,碰了碰那柔软的羊皮,语气平静的轻声道:
“比如今天,我就被罚去打扫大草原了。”
“那里的鲜血无声无息的流淌在草里,把土壤都渗成了深褐色,”他的语气很轻,“我打扫了一晚上,血腥气还是那么浓郁。”
“……”
沈慈手中的笔顿了顿。
一滴浓墨顺着滞留的毛笔,重重坠落在羊皮上,金粉竟全然看不见,洇开阴冷而深重的颜色。
他闭了闭眼,干脆放下笔,侧身抬眼望向身旁的活人,正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瞳。
“你看到了,是不是,”沈慈笃定道,“那头牦牛驮着陈锦绣冲出去的时候,你也在一旁。”
活人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仍然望着沈慈。
他微微侧了侧头。
那时他就在房梁上,短短几秒钟,看到南喀一瞬间的犹豫,那头牦牛眼中越来越近的雪山、熊熊燃烧的希望。
以及那支从普陀罗宫中,悄然射出来的冷箭。
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它们是跑不掉的,这些牛羊活着是普陀罗宫的生产工具,死了是端上宴席的财产,偌大的草原,没有一点点属于它们。
只要巍峨庄严的普陀罗宫还存在一天,它们就永生永世被困在栅栏里,不得超生。
沈慈抿了抿唇,半晌,再次开口低声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是牦牛突然冲破牛棚、陈锦绣那一声尖叫,还是从一开始,你就在看着所有人?”
“你这样问,是在怪我吗,”活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静静的看着沈慈问道,“你是在怪我只在暗中看着,却没有出手相助吗?”
他语气很平静,那双眼睛里却溢满了委屈,好像下一秒就要潸然泪下,还会背过身去,说自己只是风迷了眼。
沈慈看着活人脸上那副每块肌肉都在表演的样子,半晌,慢慢的叹了口气。
“我怎么会怪你,”他轻声道,“我离的那么近,都没能把陈锦绣救下来,要怪也是怪我自己。”
“我只是想听一听,既然你也看到了一切,你对今天这件事,有什么看法?”
那头牦牛从牛棚冲出来的时候,沈慈身在乱局中,上一秒还在想陈锦绣的事,一双眼睛看到的事情太少了。
他想听听活人这个彻底冷眼旁观的局外人,有没有看到他没注意到的细节。
活人闻言歪了歪头,盯着沈慈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答案。
“今天的事,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
他收起了面上浮皮潦草的笑容,眼底闪烁着冷光,缓缓道:
“所有围在牛棚外的侍从,没有任何一个人预料到陈锦绣的反应,说明陈锦绣在牛棚里发现的事情,并非他们事先安排好的。”
“但在这个前提下,有一件事,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活人说完微微一笑,笑容中没有丝毫笑意。
他轻声道:“在我准备打扫草原之前,有一个人,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迅速收走了那头牦牛的尸体。”
“我认得他。”
活人看着沈慈的眼睛道:“那是给陈锦绣守门的侍卫,在牦牛冲出牛棚的时候,他的脸上,曾经出现过一种恍然大悟的恐惧。”
“……”
沈慈没有说话。
恍然大悟的恐惧。
赶在所有人之前,收走了牦牛的尸体,说明那个守卫知道,在牦牛尸体身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人看到以后,洞察到藏区的秘密。
这一点很容易理解,可那侍从看到牦牛的时候,恍然大悟是因为什么,恐惧又是因为什么?
沈慈有一种直觉,能让侍从感到恍然大悟,这头牦牛身上的秘密,很可能就是陈锦绣发疯的原因。
牦牛死去是必然的,可它的出逃,甚至它的死亡,都具有震撼的意义。
虽然它死了,但它的抗争、它的出逃,被无数双牛羊的眼睛都看见了,他甚至有种预感,这将会是一个重要的节点。
一个藏区发生翻天覆地改变的节点。
只是无论如何,这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也太让人摸不清头脑了。
那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陈锦绣究竟看到了什么?
她一直模糊不清向自己传达的那个口型——“落天”,说的又是什么?
还有那头出逃的牦牛。
赞普不怕牛羊出逃,就是因为这些牛羊从一开始就被沉重的劳作和残酷的刑法,磨灭了所有希望。
它们活着是牲畜,生出来的孩子、孩子的孩子也是牲畜,被奴役的命运永远无法改变,哪怕为了膝下牛羊,也终身不能违抗命令。
而那头出逃的牦牛,却像是没有任何顾虑一样,眼睛只紧紧盯着陈锦绣,彷佛孑然一身,什么都不在乎。
这样一头没有父母、没有孩子、连亲近牛羊都没有的牦牛,究竟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上面的几个猜测环环相扣,只要解开了任意一个,都能够让一切谜团豁然开朗。
然而线索彷佛就断在了这里,陈锦绣死了,那头神秘的牦牛也死了,她和它之间的默契和秘密,被永远埋葬了起来。
沈慈闭了闭眼,如谭水一样平静的内心,彷佛骤然起了火,怎么也熄不下去。
他看着膝盖上铺开的羊皮,上面金灿灿的佛经,就好像在一闪一闪的眩晕着他的神经。
陈锦绣凄厉惨痛的尖叫、绝望的眼神、那头牦牛一动不动的身躯、无声无息漫延开来的血迹……
所有这些纷繁复杂的片段,在他心里来回闪过,甚至顺着笔墨,在羊皮上漫延开一片血涔涔的色泽。
抄佛经本是让人静心的,在他手里,却是越写思绪许多,生出了许多繁杂的念头。
“今天就到这里。”
沈慈突然把羊皮卷了起来,放在一旁,疲惫的按了按太阳xue,对活人道:“就这样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分辨。”
“我……我好像病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刚进入藏区的时候什么线索都没有,他还能有条不紊的捋清所有事情。
而现在,明明是很重要的时候,他应该摒弃所有杂念,尽快梳理出所有线索才对。
然而他脑海里的东西却成了一团糟,彷佛打心底里生出一种疲倦的情绪,明明坐在床上,魂魄却在半空冷冷盯着这副身躯。
沈慈疲倦的闭上眼睛,微微垂着眼睫,一动不动的坐在床上。
活人就坐在他身旁,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半晌,缓缓伸出一只手,隔着衣服,按在了沈慈微冷的胸膛上。
“你不是病了,”他轻声道,“是你累了。”
“牦牛的死,陈锦绣的死,对你来说不是一种线索、一种没有情绪的事件,你在为它们难过,为它们感到愤怒。”
活人道:“你的心脏在发烫。”
“砰,砰。”
彷佛是在回应活人那句话,沈慈恍然之间,竟然感觉肋骨里那颗心脏,在剧烈的向外跳动。
这颗心脏由苗云楼的爱而生,从来只懂得占有,现在竟然也学会“爱”别人了吗?
沈慈在这一刹那,彷佛一道闪光滑过脑海。
他迟疑的伸出手,碰了碰那颗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彷佛猛然与苗云楼的心脏连接在一起,一瞬间懂得了他这一路的风霜。
原来真正的爱,是这种感觉。
为众生的苦难而难过,为众生的沉沦而愤怒,为众生的不平而挺身而出,再用这颗完整的心,去爱一个人。
沈慈眼睫发颤,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起来,感受着微冷的胸膛上,那迸发著温热的触感。
他轻声道:“谢谢。”
活人无声的笑了起来。
这是第一次,他的笑容里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冰冷的讥讽,只有包容一切的温和。
“太晚了,我该睡觉了,”他把手放下,若无其事的打了个哈欠,“你也睡吧,明天还要供奉藏神呢。”
第366章 鲜血满地,欢喜笑纳
这一夜睡得安稳。
或许是知道了情绪的来路,沈慈一夜无梦,连往日连绵不断的心神不宁都没有出现,便沉沉睡去。
等到第二天清晨,沈慈再一次准时睁开眼,眼底已然恢复了平日的清澈。
这种清澈,并不是忘记了陈锦绣与牦牛的遭遇,而是把这些苦难与血迹,收进了一颗缓慢跳动的心脏中。
只留一双清醒的眼睛,用来记录一切,用来清算一切。
【叮!】
【当前天数:第四天】
【任务总进度值:百分之三十】
【注意!距离大劫难日还剩两天,检测到任务时间已经过半,任务总进度值过低!请尽快完成任务——告知藏神预言!】
系统的声音响起,尖锐的机械音中隐隐多出来些许催促,让人只觉得分外烦躁,甚至有些恐慌。
沈慈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不急不缓的起了床,把昨晚已经抄写完成的羊皮唐卡拿起来装好。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风吹动窗户的声音轻响。
地上的床铺已经空无一人,看上去冷了很久,显然活人和前两天一样,在他尚未清醒之前,就已经走了。
沈慈心中掠过一抹异样的感觉,他不由自主的摩挲着手中的羊皮,心底微微一沉。
昨天从羊圈里出来的三个人,他用羊皮做了羊皮唐卡,潘龙拿走了牛腿骨,大概率会做成骨笛类的圣物。
文建华和他一样,也拿走了羊皮,但沈慈那天远远看过去,文建华手上血肉模糊的一团,看上去可不止一张羊皮。
当时,传话人告诉他们,找到的叛徒越多,证明他们越诚恳,制作成的圣物越珍贵,证明他们对藏神越虔诚。
很有可能文建华为了这句话,牟足了心思要供奉藏神,成为赞普心中的拯救者,杀死了不止一只羊。
沈慈眼睫颤了颤,眼底闪过一抹暗色,面上不显,不动声色的整理好被子,却意外的摸到一手凸起。
沈慈:“……?”
这张被子被沈慈睡了整整三晚,都在他端庄的睡姿下,保持着矜持的光滑平整。
而它盖在那团凸起上面,这张原本平平整整的被子,诡异的冒出无数褶皱,皱皱巴巴的堆栈在一起,就跟菊花盛开一样。
在沈慈奇异中带着微微不可思议的目光下,那团凸起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动了一下。
就像刚睡醒一样,那团凸起在被子底下鼓鼓囊囊的磨蹭,不耐烦的折腾了两下,好像在里面左右手互博。
过了一会儿,又彷佛突然想起了什么,凸起猛然僵硬不动了,跟一长条木头一样,板正板正的僵在了床上。
“……”
经幡在房梁上轻轻晃荡起来,垂下的阴影挡住了沈慈的表情。
他盯着那团凸起,面上的神情一言难尽,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
刚说了一个字,那团凸起突然被人从里掀开,被子“唰”的一声铺开,露出里面那人憋的通红的脸。
“好了,我知道!”他怒道,“你有对象了,我不能碰你,他吃醋喷我一脸银针,你别说了!”
活人拽着被子不撒手,抽出另一只手指了指沈慈,呲着牙警告道:“我告诉你,你别误会,我可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这一床被子!”
“我都跟这被子睡一晚上了,已经跟这床被子睡出感情了,”他冷笑一声,恶狠狠道,“你昨天晚上抢了我的被子,我迫不得已,才上来把被子拽身上的。”
“……”沈慈道,“那你拽完怎么没下去。”
活人大言不惭道:“我忘了!”
倒是理不直气也壮。
“反正要被子没有,要命一条。”
他摊了摊手,顽抗拘捕,把被子全拽到自己头上盖住,只留下一张脸凑出来,怒道:“就碰你那咋了?有本事打死我。”
活人那张浓妆艳抹如花瓜一样的脸凑在外面,原本应该相当不堪入目。
然而此时他长眉微竖,眼睫狭长,薄唇都带上了几分血色,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用被子裹起来。
倒是让人从那张模糊不清的皮囊下,窥探出缝隙中挤出来的锐利魂魄。
沈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慢慢的笑了起来,如同冰雪化开、春花绽放一般,让人挪不开眼。
活人一愣:“你笑了?。”
“我还在跟你争夺被子永久居住权呢,你居然笑了?”
“我笑,因为你想多了,”沈慈微笑道,“我刚才叫你,不是要警告你不能碰我,是想说你可以随便碰我了。”
“什么?!”
活人听了居然比之前反应还要剧烈,用力一拍床板,怒道:“那你对象呢,你把你对象置于何地?”
沈慈解释道:“没关系,我对象很爱我,他会原谅我的。”
“你刚才的反应让我反思了,我之前的确太杯弓蛇影了,不应该那么抗拒其他人的正常接触,所以,我想通了,现在你可以随便碰我了。”
“……”
活人嗫嚅着嘴唇,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彷佛遭到了什么巨大的打击,小脸都白了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的人,”他黯然垂眸,强忍泪意,别过头去低声道,“是我看错了。”
活人一手捂着胸口,眼底有一层薄薄的泪,带着三分难以置信、五分失望透顶、两分心痛欲绝,彷佛下一秒就要晕眩过去。
沈慈站在一旁静静的看着活人,眉目温和,心中少见的漫延起笑意,如同阵阵涟漪,敲打着胸膛。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
“砰砰!”
突然,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声,与此同时,几个侍从的声音传了进来,高声道:
“贵客起来了吗?今日要将圣物供奉给藏神,时辰已经到了,还请贵客不要拖延,即刻跟我们出去。”
“……”
屋内的细碎声音立刻归于一片沉寂。
沈慈没有立刻回话,眼光闪动片刻,那种温和的神色很快沉入眼底,某种冷色浮现了上来。
他摩挲了几下被子,发出几声不轻不重的窸窸窣窣,随后清了清嗓子,声音中略带疲惫的回话道:
“昨天制作圣物做了太晚,刚刚起来,稍等片刻,我收拾好就出来。”
屋外的敲门声闻言微微一顿,然而很快,侍从便再次开口,催促道:“还请贵客不要拖延太长时间,若是误了时辰,藏神降下责罚,谁也担当不起。”
“若是一分钟后,贵客还没有出来,还请别怪我们无礼,开门带着贵客去见藏神了。”
这竟是连收拾的时间都不给,直接要求人开门,否则强行闯入了。
沈慈眉眼淡淡,眼底的神色更冷了一分,闻言简单的应了一声,便不再回应。
他侧头望向活人。
后者此时已经收起了所有刻意的神情,漆黑的眼瞳深如寒潭,静静回望着沈慈的眼睛。
“去吧,”他微微勾起唇角,无声道,“把你准备的东西,供奉给那个藏神。”
沈慈点了点头,看着活人的目光却没有半分偏移,只是低声道:“你怎么离开?”
“不用担心我,”活人慢慢把被子揭开,两条长腿垂在床下晃了晃,“我有自己的办法出去,倒是你。”
他抬眼望向沈慈,神色很沉静,轻声道:“你一开始叫住我,不是有事情需要我吗,怎么不说?”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慈似乎是叹了口气,又似乎是笑了笑,唇角动了动,很快又恢复成一条直线,没有废话,言简意赅道:
“我今天要做一件事情,也许后果会很严重,也许我会彻底消失在普陀罗宫里。”
沈慈慢慢道:“等我消失之后,我需要你帮我。”
他没有说具体是什么事,活人却是微笑了起来,朝他眨了眨眼,无声的比了个口型:
“好的。”
沈慈看着活人那双狭长眉眼,看着他眉眼弯弯,心头一动,竟然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
“砰砰!”
“贵客,您好了吗?请您赶快出来,我们要进去了!”
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沈慈的动作,他不动声色的收回了手,望着活人的眼睛,轻声道:
“再见。”
——————
或许是生怕这些贵客记得昨天的情景,被那满地的鲜血吓得连夜逃出藏区,今日普陀罗宫的守卫,竟然足足多了一半。
沈慈到的时候,文建华和潘龙都已经坐在了蒲团上。
两人手上都捧着什么东西,用血涔涔的红布罩着,只能模糊的看出些许轮廓,看不出究竟是什么。
沈慈踏入殿内进来的时候,没有忽略这两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敌意。
恐怕在潘龙和文建华心中,罗田和陈锦绣的死,不仅无需感到悲伤,反而应当欢喜笑纳。
在他们的认知里,这一切不过是藏神的考验,为了证明他们这五个人中,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拯救者。
而今天对藏神的供奉,就是选出拯救者的另一场重要考验,必须牟足了劲制作出最贵重的圣物。
至于其他人,通通是这条通天之路上的对手和绊脚石。
沈慈垂下眼睫,对潘龙和文建华眼中忌惮的神情视若无睹,慢条斯理的走向自己的蒲团。
和平日不一样,原本空荡荡的普陀罗宫内,今日摆上了一尊威严庄重的佛像。
这尊佛像足足有三米多高,用红铜铸造,胎厚体重,双手结定印,抱法/轮于脐间,端坐在莲花上,不怒自威。
沈慈认得清楚,这便是藏神密宗受大日如来。
传话人站在藏神铜像旁,恭恭敬敬的弯着身子,见三人都已经在蒲团上坐好,这才直起身子高声道:
“请三位贵客,献上供奉给藏神的圣物!”
第367章 “等,还有人没到”
“嗡——”
传话人话音刚落,大殿内顿时响起一阵嘹喨尖锐的乐器声。
几个喇/嘛身穿着昂贵的长袍,手上拿着一种酷似唢呐的乐器甲林,齐齐的开始吹奏。
五色经幡应声飘了起来,在这金碧辉煌的普陀罗宫内,经幡上面也镶嵌着各色金银,闪的人眼球发涩。
在这种威严的气息中,传话人慢慢从藏神铜像身旁走下来,站在了三个蒲团面前。
“供奉藏神是虔诚的事,希望贵客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微微低着头道,“你们哪一个先来?”
沈慈闻言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垂着眼睫,端坐在蒲团上。
文建华眼底暗光闪烁了一瞬,很快便微微笑了起来,似乎有些犹豫的开口道:
“第一个供奉藏神的人,对藏神来说,应该印象会更加深刻吧?”
“我倒是想试一试,”他慢慢站起身来,“如果没有其他人的话……”
“喂,文建华你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
文建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潘龙打断了,后者扭过头用力瞪了文建华一眼,攥紧了手上的东西,冷笑道:
“要说对藏神的虔诚,那也是我先来到普陀罗宫的,轮得到你第一个上前供奉圣物吗?”
潘龙说完没给文建华任何反应的机会,立刻站起身来,把蒙着一层红布的牢牢捧在胸前,大步向藏神铜像走去。
文建华在传话人的目光中,恰到好处的露出了一个不知所措的隐怒神情,只好重新坐回了蒲团上。
在众人看不到的角度,他微微抿唇笑了起来,幅度很小,那种不屑和讥讽在镜片的反光中一闪而过。
蠢货。
罗田失踪,陈锦绣死了,这个队长总是一副清高的样子,根本不懂的讨好藏神,在这掺杂着血腥气的藏区绝对活不下去。
剩下的那个潘龙,还是极其容易听信旁人的挑唆、一个有野心没脑子的蠢货。
文建华无比确信,藏神预言中那个化解大劫难的拯救者,一定是自己。
他恭恭敬敬的坐在蒲团上,双手交叠搭在膝盖上,头微微低着,一双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却满是野心与算计。
而潘龙走在前面,对自己身后的暗潮汹涌一无所知。
他捧着手上的东西,心跳如擂鼓,一步步向藏神铜像走去,直到距离藏神铜像只剩不到一米,才停了下来。
在远处看着这座铜像,或许是轮廓模糊,只有很细微的感觉。
然而当潘龙接近藏神铜像,开始仰视起那威严庄重的神像,他才终于开始感觉到自己心脏异常的跳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座藏神铜像在盯着他,以一种窥视血肉的目光,森冷的凝视着他这具身躯。
让潘龙几乎感到一种恐惧的胆怯。
不,不,别退缩,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把你的圣物恭恭敬敬献上去,只要能讨到藏神的欢喜,就能在这里荣华富贵一辈子!
他深呼吸了一下,再三在内心安慰自己,才把那种毫无由来的恐惧压下去。
“呃,我,我把这份圣物供奉给您,”潘龙声音干涩,紧张的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道,“这是我用藏区最名贵的宝石,花了一天一夜做出来的。”
“希望藏神您可以收下。”
说完,他沉下一口气,一把掀开盖在圣物上的那块血涔涔的红布。
托盘上静静躺着一支胫骨号。
那上面用银包裹着牛骨头,在最上面入口的地方嵌着炫彩夺目的宝石,中间部位镶嵌着铜丝和金刚杵,华贵的让人眼晕。
传话人眼底闪过一抹赞赏,三步两步走了上去,隔着一层红布,小心翼翼的捧起胫骨号。
“很好,”他细细端详着这支胫骨号,满意的笑道,“工艺细致、用料华贵,这正是藏区神宗用来招魂、驯服鬼神的法器。”
传话人双掌合十,虔诚的在藏神铜像前拜了几拜,这才道:“你们外乡人不知道,这胫骨号的由来,源于一位避世隐居的大成就者。”
“这位大成就者半夜独自在天葬台苦修,逢悲悯之心时取用骷髅胫骨做笛吹奏,其尖声刺利的声音,唤起了他厌世悲悯的共鸣。”
“所以,这胫骨号才成为我们庆典、宗教节日、活佛坐床、开广仪典等重大喜庆法事活动中,修无上瑜伽密时必备的法器。”
他称赞道:“你做的这一件圣物,镶嵌着贵重的宝石,的确配得上藏神。”
传话人隔着一层红布,轻轻抚摸着胫骨号,随后把它重新放回到潘龙的手里,面上又恢复了那种冷淡的高傲。
“好了,请贵客上前,供奉给藏神吧,”他比了一个手势,“记得要虔诚供奉。”
潘龙得到了传话人的夸奖,面上顿时浮现出几分压不住的喜色,点了点头,恭恭敬敬的捧着胫骨号放到了藏神铜像前。
“哗啦——”
就在胫骨号碰到藏神铜像的一刹那,普陀罗宫内顿时阴风四起,轰然卷起一阵缥缈的哭号声。
潘龙心头一跳,下意识仰头望向藏神铜像,却见那铜像的双眼彷佛有了生命,眼珠一动,竟然紧紧的盯住了他!
刹那间,那铜像的光滑的表面开始泛起淡淡的金光,彷佛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侵蚀。
在阵阵裹挟着哭号声的阴风下,铜像的形态开始扭曲、变化,彷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其中挣脱而出!
潘龙胸膛剧烈起伏起来,见状大惊失色,下意识的拔腿想要逃跑,却彷佛被定在地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藏神铜像猛然扩大了十几倍,填满了整个普陀罗宫,以俯视蝼蚁的目光,威严而森冷的扫下芸芸众生。
那原本有小臂长的胫骨号,在这尊庞然大物的藏神铜像前,就像是蝼蚁的残肢,只一瞬间,就在席卷的阴风中消失不见。
“呼——”
胫骨号彻底消失殆尽后,阴风便开始缓缓褪去,藏神铜像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威严庄重,一动不动的立在大殿内。
普陀罗宫再次恢复了沉寂。
潘龙惊魂未定,身子微微发颤,死死的盯着眼前这尊藏神铜像,胸膛中的心跳仍旧未曾停歇。
只短短的一分钟,他却感觉自己从地府的边缘绕了一圈。
刚刚发生的一切,就好像是他的幻觉,然而那藏神铜像上消失的无影无踪的胫骨号,却在无声告诉他,那是真的。
藏神刚才降临在了普陀罗宫中,并且收下了他的供奉。
传话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潘龙身旁,他扶着潘龙的肩膀,不动声色的比了个手势,示意后者回到蒲团上去。
“请贵客暂且先在蒲团上休息片刻,”他道,“等到所有人都供奉完自己的圣物,藏神会告诉赞普大人,它最喜欢的是哪一份供奉。”
潘龙胡乱的点了点头,转身向蒲团走去。
他的心脏跳的还有些快,那翕张的血管里的恐惧却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越发膨胀的兴奋与欲望。
在与下一个为藏神供奉的文建华擦肩而过时,潘龙停住脚步,侧了侧头。
“我的供奉已经被藏神收下了,还得到了传话人的夸赞,”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冷笑道,“你呢?”
潘龙说完便径直走向蒲团没有再停留,彷佛刚才说的话只是随口一句问候。
文建华站在原地,微微低着头,好像是被他的话打击到,一时间并没有挪步。
潘龙大步向蒲团走去,没有听到身后继续响起的的脚步声,轻蔑的笑了一声,心中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他是第一个供奉藏神的人,先入为主,已经给藏神留下了一个不错的印象,有这么一个印象,就足够他在这三人中胜出了。
至于文建华准备的究竟是什么,潘龙并不在乎。
无非是羊皮、牛皮,或者向他一样的腿骨,他那根胫骨号上的宝石可是用能成为拯救者担保换来的,文建华怎么可能超过他?
潘龙心中慢慢的都是志得意满,不由得咧开一个笑容,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传话人难掩震惊的道:
“羊皮鼓?”
……什么?
潘龙心头一跳,猛然转过身去,却见那层血涔涔的红布翩翩然落下,露出文建华手上,一个人头大小的鼓。
那华丽精致的羊皮鼓鼓身表面刻有藏文经文,边缘镶嵌着精致的银边,银饰的纹理细腻,镌刻着各种藏族图腾。
而最重要的,是那层鼓面。
人头大小的鼓面,足足要一平米大小的羊皮,去除掉躯干部分,上下两面不可能只用一张羊皮!
潘龙死死的盯着那人头大小的羊皮鼓,几乎说不出来话。
这怎么可能?!
他是在文建华之后出来的,自然也就不知道。
文建华从牛棚羊圈里出来的时候,手中抱着的那一团血肉模糊,可不止仅仅一张羊皮。
“没错。”
大殿内,文建华对传话人点点头,余光掠过潘龙不可置信的神情,慢慢的卷起唇角,谦逊的笑道:
“我为藏区伟大的藏神,精心制作了羊皮鼓。”
“我知道,这一次为藏神供奉,是因为牛羊群中出了叛徒,”他轻声道,“叛徒当然要惩罚,而且揪出来的越多越好,于是我就自作主张,杀死了三只背叛藏神的羊。”
文建华面上带着三分笑意,镜片下反射出一道冷光,主动把羊皮鼓捧在传话人面前,微笑道:
“虽然我确信已经把圣物处理到最好的程度了,不过……为了藏神,还请麻烦您再仔细检查一遍吧。”
这话说的妥帖,不仅谦逊的表达了自己对藏神的虔诚,还不着痕迹的捧了捧传话人的重要性。
传话人当然听出了文建华的用心,闻言眼底闪过一道暗光,嘴角上翘的幅度更大了些,顺手接过那羊皮鼓。
“羊皮柔软,处理的没有任何毛刺,”他一边检查,一边轻轻抚摸着羊皮鼓,慢慢道,“银边镶嵌的也恰到好处。”
“最重要的是……”
传话人笑了笑,满意的把羊皮鼓递归文建华手中,眼睛里是任何人都不会错认的赞赏:
“这羊皮鼓用了不止一张羊皮,说明贵客在找叛徒上用了真功夫,为藏区又清除了几个不尊藏神的牲畜。”
此言一出,文建华这份圣物的价值,几乎是板上钉钉。
圣物上镶嵌了再多宝石,也不过是在赞美中添了一句“贵重”,哪里有为藏神清理叛徒的显得更加虔诚?
在大殿后面的蒲团上,潘龙听见这句话,脸色几乎是立刻开始发白。
他用尽心思,用了那么多宝石镶嵌上去,竟然还不如文建华随手剥的两张羊皮?
早知道……早知道他绝不会因为下不去手,只割下那头牦牛的一条腿骨!
然而现在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潘龙看不见的地方,文建华唇角慢慢勾起,勾勒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他微微垂着头,隐下自己镜片下嘲讽的神色,伸手恭恭敬敬接过传话人手中的羊皮鼓。
那羊皮鼓颜色褐黄,不知是不是尚且新鲜,还显现着皮肤的神经纤维。
两厢传递,风声微微在羊皮鼓期间刮过,那羊皮鼓竟随着风发出沉闷的自鸣声,还夹带着细微的血腥气。
“嗡……嗡……”
传话人闻声眉头一动,眉眼间蔓延起些许满意的神色,竟然有些喜意。
“你做的这羊皮鼓,竟然能被风吹的嗡嗡做响?”他虔诚的抬起双掌合十,难掩讶异的瞥向文建华,“你可知这羊皮鼓响声意味着什么?”
传话人这么问,只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惊讶,没想到文建华闻言却上前一步,推了推眼镜,恭恭敬敬的笑道:
“既然选择了制作羊皮鼓供奉藏神,我身为外乡人,自然要多了解了解这里的习俗。”
文建华也比出一个双掌合十的手势,虔诚的对着藏神拜了一拜,随后慢慢道:
“我听闻,相传阿姐鼓发出的声音能直达‘人世间’与‘地狱’,若是声音纯净,更能撬动地狱之门,从而以此超脱轮回。”
“藏神享有无尽寿命,自然无需超脱轮回,”他面上带笑,谦逊道,“这羊皮鼓就当是借花献佛,也祝赞普大人跳出轮回之中。”
传话人闻言面容上的笑意更大。
这段话说的滴水不漏,如同繁华锦绣,短短几句话,把藏神与赞普大人全部“拜”了一遍,甚至表达了自己对藏区信仰习俗的向往。
这样对藏区文化推崇的人,若真是那藏神预言中的拯救者……
传话人心中的念头点到而止,转了一圈便停歇下去。
然而文建华离他极近,怎么会看不出,这位矜持高傲的传话人,已经对他这幅谦逊虔诚的姿态有所偏向了呢。
他不动声色的动了动眼球,心中暗自慢慢笑了起来,面上却仍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甚至主动结束了话题。
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瞧我这般疏忽,”文建华状似刚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了这么半天太入迷了,差点耽误了最重要的事。”
“羊皮鼓再好,也是供奉给藏神的东西,这才是一等一要事。”
他腼腆一笑,捧着羊皮鼓后退几步,与传话人拉开距离,重新转身面向藏神铜像,慢慢走了过去。
仍是那尊威严庄重的藏神铜像。
在贡品没有摆在铜像上时,那尊藏神铜像就像只是普普通通的神像一般,目光直视向前方,没有丝毫偏移。
文建华距离那尊铜像越近,越能感受到一股睥睨众生的压迫,彷佛自己不过是铜像下的一只蝼蚁。
然而铜像上那种让潘龙感到恐惧的气息,在文建华无尽的欲望中,却逐渐扭曲成某种强烈的吸引。
这就是藏神。
这股压迫感足以让所有人都匍匐而下,成为神像下心甘情愿的努力,如果他能沾染上哪怕一点点……
文建华的气息不由得乱了一瞬,他心头一紧,立刻收回自己的心思。
不,他对自己说,不要着急。
这一切只会属于你,只要慢慢等待,再把所有和你争抢的人一点、一点碾死。
在他身后,传话人见他已经到了藏神铜像前,在一旁提示着流程:“请贵客上前,将圣物虔诚供奉给藏神。”
文建华深吸一口气,把羊皮鼓放在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屈膝跪在地上,摆出藏区祭拜的姿势,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慢站起身来,双手隔着红布捧起羊皮鼓,弯腰把那贡品仔细的放上去。
“请藏神享用!”
“轰——!”
只听远处隐隐传来哭号之声,阴风猛然席卷上藏神铜像,如同潘神供奉时一样,伴随着铜像目光一动,藏神再次现身!
那红布上的羊皮鼓一瞬间消失,在阵阵阴风中缓慢汇聚近藏神铜像中。
文建华稳稳的站在原地,将一切尽收眼底,抬头仰望着藏神凝视的目光,眼底若隐若现出某种疯狂与渴望。
他能感受到,与那股阴风擦肩而过时,自己身体开始不由自主的颤栗,甚至发抖。
他知道这就是神与人的区别,神只需要高高在上的垂眸一眼,凡人便无法再反抗哪怕一星半点。
等到那份圣物得到藏神的青睐,攀上藏神,留在藏区,他也能拥有这股力量,甚至成为新一任的——
——赞普!
“哗啦——”
就像是先前潘龙供奉一样,藏神从铜像中现身,收下那供奉上来的圣物,便不再停留,很快离开了普陀罗宫。
然而当文建华转过身来的时候,传话人瞳孔紧缩,只觉得一阵不可置信,脱口而出道:
“你……你头顶上,藏神竟然给了你印记?”
文建华一愣:“什么?”
传话人张了张口,紧紧盯着他额头上那若隐若现的痕迹,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在文建华头顶上,赫然出现了一朵金色的莲花,莲花形状若隐若现,然而那耀眼的金光,却让所有人都为此震撼。
传话人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自己那不可置信的震撼压下去,喃喃道:
“藏神标记……意味着你得到了藏神的认可,即便是外乡人,也能凭藉这朵莲花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这样的殊荣,很多时候连藏区原住民都无法得到,竟然会被一个刚刚来到藏区四天的外乡人收下。
难道藏神已经认定了,他就是化解大劫难的拯救者?
传话人心中纷繁复杂的心思交错在一起,几乎把他一开始的想法全部淹没。
他望向看上去也有些惊讶的文建华,沉下一口气,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听身后传来一声高喊!
“等等!”
潘龙从蒲团上猛然站起身来,一双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文建华头上的莲花印记,手指用力扣着掌心,一字一顿道:
“您先别急着下定论,这莲花不过是淡淡的一层印记,说明藏神对他也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文建华的圣物供奉完了,可还有一个人没有供奉,”他盯着传话人神色不明的眼睛,慢慢道,“说不定,最让藏神满意的一份圣物,还没有供奉呢?”
话音刚落,众人彷佛醍醐灌顶,无数目光一转,顿时落在最后一个人身上。
是啊。
一共有三个外乡人,不到最后一天大劫难,谁也不知道最后的拯救者究竟是谁。
万一……万一那最后一个外乡人准备的圣物,又用了更名贵的宝物镶嵌,或者用了整整四五张羊皮,那最受藏神青睐的,岂不换了一个人?
传话人眼底闪过一抹光,他顿了顿,也转向最后一个人,试探的问道:
“请问这位贵客,您准备了什么圣物供奉给藏神?”
文建华孤零零的站在他后面,感受到所有人惊叹的目光都转了个弯,眼底一沉,心中几乎是骤然迸发出一股阴冷的怒火。
潘、龙。
明明他已经占据了上风,明明他已经得到了藏神的青睐,明明马上他就能让所有人认为自己是拯救者——
然而在这种时候,文建华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硬生生把这股怒火扭转成了一个笑容。
他推了推眼镜,目光骤然温和起来,望向远处最后一个蒲团上的身影,轻声道:
“是啊,队长您准备了什么圣物?”
文建华盯着他慢慢道:“现在只剩下您一个了,无论准备了什么,也务必要对藏神更加恭敬一些啊。”
“……”
沈慈静静坐在角落的蒲团上,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微垂着眼睫,俯视着手中盖上了红布的羊皮。
即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依旧保持着那股冷淡的模样。
即便没有刻意挺直脊背,然而那副端坐的样子,却让人不由得恍然,彷佛这角落里的凡人,竟比大殿正中的藏神铜像更像天上神仙。
沈慈没有理会文建华夹枪带棒的质问,甚至没有一丁点反应。
就好像,质问他的人,甚至都没有在他澄澈的眼瞳中出现。
文建华不由得呼吸一窒,在那种轻描淡写的忽视中,那股自卑而扭曲的怒火猛然抓住他的心脏,甚至让他口不择言起来。
他终于撕开了自己伪善的面具,上前一步,冷冷道:“队长,你若是再不供奉藏神,我只好怀疑,你准备的圣物有问题!”
这一次,沈慈终于有了反应。
他淡色眼睫微颤,慢慢抬了起来,露出那双淡漠的双眼,直视着普陀罗宫的所有人。
然而无论是步步紧逼的文建华、穷途末路的潘龙、神色不明的传话人,甚至是威严庄重的藏神铜像,都不在他的眼睛里。
他只是望向普陀罗宫的一个角落,看着那里一扇不起眼的灰扑扑小门,神色淡淡。
“等。”
沈慈道:“还有人没到。”
第368章 “任务完成50%!”
“啪!”
鞭子在草原上抽出一片淩厉的空缺,浮草被连根扫起,纷纷扬扬的从空气中飘洒下来,露出了暗红色的草皮。
南喀面色沉沉,盯着地上那一片连青草味道都掩盖不住的血气,眼底情绪晦涩不明。
昨夜那头牦牛死在了草原上,连带着一个外乡人女孩也死了。
牦牛出逃是大事,这件事叫走了所有侍从清理,连带着所有贵族,都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战战兢兢的不敢出门。
他应该高兴的。
所有人忙着处理这件事,就不会有人来折磨他,嘲笑他的身世,侮辱他的血脉。
他也应该兴奋。
距离大劫难日越来越近,牛羊越发不安分,若是他能趁机以雷霆手段处理掉不安分的牛羊,正是他摆脱自己那肮脏血脉,脱胎换骨的时候。
可是不知为什么,南喀却总觉得,那种压在心底的不甘和躁动,在看到暗红色的土地时,竟然如潮水般尽数褪去。
一种越发清晰的恐惧,逐渐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恨自己额头上的羊角,更是从来都看不起这群牛羊,即使是它们把他抚养长大。
它们只知道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每天一睁开眼,面对着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劳作,永远也不会反抗,只配做贵族的脚垫。
南喀看不起它们,更看不起自己牲畜的血脉。
每当他看向这群牛羊的时候,就彷佛看到自己的一辈子,被贵人踩在脚底下,做一辈子的牲畜。
他实在太恐惧这样的未来,所以他学着赞普的样子,对这群牛羊非打即骂,摆出一副与它们无关的高高在上,试图挣脱出这种命运。
然而很快南喀就发现,一切都是无用功。
只要他身体里还流淌着牲畜的血脉,只要他还长着那滑稽的羊角,他就永远也成不了那些贵人。
所以南喀在得知大劫难日的时候,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想摆脱牲畜的命运,必须与从前的自己彻底切割。
距离大劫难的日子越近,藏区就会越恐慌,到最后一定会在大劫难来临前大开杀戒,屠尽所有牛羊。
可这样单方面的屠杀太简单,也太平淡了。
南喀要的是力挽狂澜,要的是能成为下一任赞普的只自己一个人。
自从藏神预言出现,他已经藉着那群牛羊对自己的信任,在夜色中把它们赶到了雪山背面,也就是大劫难的发源地。
牛羊不灭,大劫难就一定会来临。
等到大劫难日,他只需要冷眼看着异化的牛羊杀死侍从、杀死卓嘎、杀死所有贵族。
再出现在赞普面前,把牛羊引过来,等着自己提前做好的陷阱发挥作用,杀死所有异化的牛羊,一举化解大劫难。
自此之后,没有任何牲畜时刻提醒着他卑贱的血脉,也没有任何人能代替他成为赞普,他将会顺理成章的成为藏区的主人。
让这藏区彻底开天辟地。
南喀计画好了所有的事情,甚至已经在前几个晚上,顺利的将几十只牛羊赶到了雪山背面。
他既恐惧、又兴奋的等待着大劫难日的到来,然而那一滩从牛腹中流淌出来、又缓缓渗透进土地的血液,却让他骤然清醒起来。
麻木呆愣的牛羊会死,浑浑噩噩的牛羊会死。
奋起反抗的牛羊也会死,从雪山外远道而来的贵客也会死。
无论是麻木还是活跃,是浑浑噩噩还是清醒自救,是牛羊还是人,在贵族的眼睛里面都一样,都是贱命。
有什么不同?
他就算真的一步步按照计画进行,杀死牛羊,救了赞普,成为唯一一个能继承藏区的人,那又算什么呢?
在赞普和藏神的眼睛里,他永远是一只在泥巴里挣扎苟且的畜生。
想到这儿,南喀不由得呼吸错了一拍。
他那张古铜色的面庞上扭曲一瞬,皱起鼻子,愤恨的把鞭子扔在地上,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揪着草叶。
身后突然传来一串杠铃般的笑声,一个难辨性别的陌生声音笑道:
“怎么急得把草叶都揪了,小草何其无辜,如果心情不好,应该去揪让你心情不好的人啊。”
是谁?!
南喀心头一跳,猛然回头,却见眼前竟然是一副从未见过的面容。
此人唇角挂着笑嘻嘻的神色,长什么样看不出来,因为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层花花绿绿的艳丽妆容。
他从未见过这人,这人却一上来就和他调笑。
南喀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眼底蔓延出一股怒火,顺手拿起鞭子甩了过去,厉声道:
“你是什么人,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这一鞭子虽然不十分淩厉,却也极为准确。
然而那人面上嘻嘻笑意却半分不变,偏了偏头避开,抬手直接拽住了鞭子!
“随手抽人可不是个好习惯,”他弯起一双狭长的眉眼,轻松道,“我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呢,就这么对我?”
南喀一愣:“什么?”
他满以为这人应该是哪里跑来的侍从,见他一个人落了单,又想要像苍蝇一样凑过来羞辱他一番,没想到竟然说了这么一番话。
给他带来好消息?
像他这样身份卑贱、到哪里都被践踏的人,能有什么好消息。
南喀神色晦暗不明的瞥了他一眼,半晌,松手放开鞭子,背过身去,冷声道:
“你不用拿我寻开心,有什么好消息能是我的。”
“说吧,是阿爸啦让你叫我,还是卓嘎又想出来什么新鲜法子作弄我,”他眼底沉沉,面无表情道,“我不怪你,说吧。”
那人闻言挑了挑眉,笑意一时间退了下去。
就在南喀以为他会暴露自己真实目的时,他却相当自来熟的拍了拍南喀的肩膀,从兜里掏出一个东西,示意他看道:
“说是告诉你好消息就是好消息,你不信我没关系,不过你看,这是什么?”
口头戏弄他还不够,又要让他看什么东西。
南喀胸中沉郁,不耐烦的回过头去,不过是随意一瞥,眼睛却立刻瞪大。
那只修长的手上,捧着的竟然是他先前扔给沈慈的羊角!
“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他心头一跳,立刻站起身来,脱口而出道,“不对,是沈慈让你来找我的?”
“没错。”
那人笑了起来,只是往外晃了晃,又重新把羊角收好,表情微微严肃了一些,缓声道: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天那些人找相机的时候,你看到沈慈从外面回来?”
南喀当然记得。
那一天他明明有立功的机会,只要抓住沈慈,把他脖颈上的相机掏出来,他就能让阿爸啦多看他一眼。
然而在看到那被安放在胸口处的羊角时,他却在犹豫片刻,放过了沈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天的事情,让南喀心情复杂的纠结了很久,然而从始至终,他都忘了一件事。
既然相机已经被赞普让人全部收走,那么沈慈那一天究竟去了哪里,才把相机拿了回来?
南喀心头砰砰直跳,只觉得似乎有什么秘密要被揭开,抿了抿唇,声音干涩的开口问道:
“我当然记得,那一天……和我有什么关系?”
活人盯着他忐忑不安的双眼,闻言却道:“还有一件事。”
“在告诉你这个好消息之前,”他慢慢道,“沈慈还想请你去普陀罗宫看一看。”
“普陀罗宫?”
南喀皱了皱眉:“那里不是正在供奉藏神吗。”
“没错,”活人轻声道,“就是供奉藏神。”
“沈慈为藏神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圣物,希望你能去看一看。”
“……”
南喀没有说话。
他心中蔓延出无数纷繁复杂的想法,有的让他不要轻易相信一个外乡人,有的警告他不要再给人侮辱的把柄。
然而在无数警告声中,南喀望着那人满面艳丽下露出的一双冷静眼瞳,终究是动了动。
“我去就是了。”
他没有再看活人,大步向普陀罗宫内走去。
活人看着南喀的背影,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不过五分钟左右,两人就到了普陀罗宫一旁的小门外。
南喀停下脚步,听着普陀罗宫内隐隐约约的质问声,沉声道: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你叫我过来,究竟有什么事情要说?”
活人也听到了殿内的质问声,眼底神色沉了沉,没有再卖关子,直截了当道:
“好,我告诉你,其实那天沈慈失踪是去了红塔。”
他低声道:“在那里,他拿到了一个预言。”
“……”
活人垂下眼睫,在一阵让人心悸的死寂中,把手按在南喀的肩膀上,沉声道:
“沈慈拿到了一张羊皮唐卡,它预言了推翻藏神统治的一个人,那个人身上同时流淌着神圣和卑贱的血脉,在藏区最困难的时候,拯救了所有人。”
“当那个人得知预言后,命运开始转动,他将获得开天辟地的力量,让藏区成为一片新的天地。”
“南喀,”活人眼底如一潭幽暗的池水,按着一动不动的南喀,一字一顿道,“你获得了开天辟地的力量,你想要怎么做?”
与此同时,沈慈脑海中响起一道尖锐的系统音。
【叮!】
【检测到关键词“藏神预言”,“古沌天”已经得知预言内容,任务进度增加百分之二十!】
【当前任务进度:百分之五十!】
沈慈心头一动,转眼望向普陀罗宫角落里那搧开了一半的小门,唇角不易察觉的掀起一个弧度。
他收回目光,在众目睽睽之下站起身来,掀起眼皮平静道:
“接下来,我要供奉给藏神一份圣物。”
第369章 关于中秋节月饼
实话实说,苗云楼没有特别喜欢的月饼口味,只要是甜口的月饼,他都会兴致勃勃的吃下去。
但他会在中秋节当天,把主食换成驴肉火烧或者汉堡,等到有人过来跟他问好,问他在吃什么,苗云楼就会统一回答月饼。
那种混杂着惊慌恐惧茫然的一言难尽,出现在一个人的眼睛里,就像雪山崩塌一样,简直像是在看某种邪典。
苗云楼喜欢笑眯眯的欣赏这种眼神,再吃上一口手里的邪典。
好看,好吃。
沈慈的喜好就更正常一些。
由于苗云楼从苗寨出来以后,就对月饼这种糖油混合物表现出了极大的爱好,即使不是中秋节,沈慈也会在家里准备上一些。
和苗云楼一样,他并不会对某种月饼有特殊的偏好。
但根据苗云楼对他细致入微的观察,当他喂给沈慈带青红丝的五仁月饼时,沈慈多嚼了几口。
苗云楼大为惊恐。
他能接受椒盐月饼,鲜肉月饼,甚至能接受云腿月饼,但是带青红丝的五仁月饼??
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苗云楼最后手动抹去了这段记忆,并且从结果推断原因,认为沈慈是当神仙的时候吃五仁月饼祭品吃多了。
比起这两位大神,林雨霖对月饼的偏好就更贴近现代年轻人的喜好。
无论是奶黄流心月饼,还是抹茶龙井月饼,又或者是奥利奥巧克力夹心月饼,林雨霖都吃的相当津津有味。
苗云楼这种难伺候的小神经病,最喜欢喂不挑嘴的人。
他大手一挥给林雨霖买了不少月饼,市面上可购入的创新月饼,都买回来尝了尝。
苗云楼还尝试过自己做月饼,试图给林雨霖带来家的温暖。
这件温暖的项目,在林雨霖从奥利奥巧克力夹心月饼里,吃出惟妙惟肖的巧克力球小跳蛛之后,被严令禁止。
至于孟子隐和吴斌,或许是他们两个从小就在破旧的街巷里长大,爱吃的月饼口味也很简单,最爱的也不过是豆沙馅月饼。
这两个人相信平平淡淡才是真,再三拒绝了苗云楼手作的双面包夹炸鸡生菜番茄酱流心月饼,甜甜蜜蜜的瓜分了一块红豆沙月饼。
苗云楼的手作月饼推销失败,感到十分受挫,在得到沈慈“对健康不好”的评价后,决定怒而断舍离。
他把剩下的手作月饼全部送到了陈风遥和阎良家里,得知两个人都不在家,去墓地祭拜老爹了。
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把手作月饼收了回来,在门口放下一块平平淡淡小情侣回赠的红豆沙月饼。
可是手作月饼总要解决掉,于是苗云楼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人,可以轻轻松松处理掉手作月饼。
他把电话打给了胖子。
“喂,胖哥,月饼吃不吃?我自己做的。”
“什么馅的,”对面听起来很感兴趣,“豆沙的,蛋黄莲蓉的,还是其他创新口味?”
“双面包夹炸鸡生菜番茄酱流心月饼。”
“什么我刚刚没听清?”
“双面包夹炸鸡……嘟……嘟……”
“喂,喂?!”
苗云楼失去了最后一个手作月饼买家。
他提着一袋子手作月饼,疑似失去了所有力气与手段,垂头丧气的往家走,被静静等在门口的沈慈抱了个满怀。
“别不开心,吃月饼了,”沈慈道,“我自己做的。”
“有青红丝吗?”
“……没有。”
最后这些苗云楼手作牌月饼,被沈慈放在了自己捏的石像前面当贡品,不到半天时间就被前来上供的人高高兴兴拿走吃了。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第370章 割绝三官,皮肉分离
此话一出,大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灰暗陈旧的木梁高高挂起,将墙壁上漆红艳丽的壁画罩得晦暗不明。
普陀罗宫大殿内房梁高耸,日光灿烂渗入其中,极为宽敞的大殿,却彷佛在这一刻连空气都逼仄起来。
无数目光就像千百根针一张扎向沈慈,后者却恍若未觉,轻轻掀开盖着羊皮那层红布。
“哗啦。”
传话人心头一动,眼神看了过去。
却发现那羊皮上既没有镶嵌什么华贵的珠宝,也不是几张羊皮缝在一起的花样,就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羊皮唐卡,上面描摹着几笔经文。
而那经文不知是抄写的有误,还是墨水略微有些洇,字迹甚至有些模糊,就好像底下还覆着一层墨水一般。
这样的羊皮唐卡,不说是巧夺天工,连品质上乘都算不上!
传话人的眼神顿时变了,他掀起眼皮,冷冷的望向沈慈,轻声道:
“贵客这是什么意思?”
“供奉圣物是为了表达对藏神的虔诚,贵客若是心思不诚,不送就是了,”传话人眼底如同淬了冰,暗沉沉一片,“何必如此勉强。”
在他身后错一步站着的文建华自然也看到了,见状心底一松,镜片后顿时闪过一抹冰凉的讥讽。
“怪不得队长迟迟不肯献上圣物,”他眯了眯眼,慢慢掀起嘴角笑道,“原来是自觉不够虔诚啊。”
文建华一边善解人意的笑着,一边用余光若有似无的瞥着潘龙瞬间苍白的面色,意有所指道:
“虽说圣物怎么样是一回事,藏神喜不喜欢又是一回事,可如此敷衍的圣物,恐怕供奉上去……”
剩下的话不用说出来,几人心中也有数。
若这羊皮唐卡是第一份供奉上去了,倒也不算突兀,然而坏就坏在前两项圣物一份比一份贵重难得,到了沈慈这里,却突然降了档次。
再加上方才潘龙的一番话,让传话人又吊起了些许期盼,现在的失望与怒火,就更是足足的翻了一倍。
传话人眼底掠过隐隐怒色,沉声道:“贵客,你真的要供奉这么一张普普通通的羊皮唐卡吗?”
沈慈点点头道:“嗯。”
他从头至尾,都没有把目光分给众人一分一毫,似乎根本不介意他们窃窃私语了些什么。
况且,这份羊皮唐卡的作用,也不是为了讨好藏神的。
闻言沈慈只当是传话人再次确认了一遍,简单点了点头,就要捧着这份羊皮唐卡向藏神走去。
“等等!”
传话人没想到沈慈竟然毫无反应。
他刚刚特意没有把话说死,毕竟还活着的外乡人只剩下了三个,每一位都有可能是最后的拯救者。
只要沈慈能够为自己辩解几句,说一些恭敬的话,或是干脆直接换一副其他圣物,勉强也能过关。
谁想到这个沈慈,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传话人愕然的盯着沈慈,见他一副全然冷淡的样子,怒火顿时倾泻而出,竟然三步两步上前,伸手去抓那张羊皮唐卡。
“对藏神如此不恭敬,这份圣物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他怒道,“不如把这粗鄙的东西毁了,以免脏了藏神的眼!”
这一瞬的怒火突如其来,却让人根本反应不及。
文建华站在传话人身后,见状瞳孔猛然一缩,随后从心底反上来的,便是席卷全身上下的兴奋!
若是这一下能断绝沈慈供奉藏神的道路,让他从贵客直接变成阶下囚,他就必定是板上钉钉的拯救者了。
只要传话人能把那羊皮唐卡拽过来——
然而电光火石间,只见传话人只用指尖触碰到羊皮唐卡一瞬间,突的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你……”
传话人瞳孔紧缩,胸膛迅速起伏起来,盯着沈慈手上那张羊皮唐卡,那种特殊的触感一闪而过,惊疑不定道:
“你这张羊皮唐卡,究竟是怎么做的?!”
方才他指尖触碰到的那种光滑触感,绝不是一张普通羊皮唐卡的触感,那分明是只有经过特殊处理才会有的柔软。
那种特殊处理只有专为藏神献祭的喇/嘛才知道,一个外乡人,怎么会做出那种羊皮唐卡?
“……”
沈慈闻言身形一顿,慢慢转向传话人。
方才传话人怒不可遏、潘龙面色煞白、文建华推波助澜,在一片混乱的情绪中,他依旧心如止水。
然而现在,望着传话人似乎是被惊吓到的样子,他反而不由自主的扯起了一点唇角。
“这是你们藏区的做法,”沈慈笑道,“你却问我?”
传话人心脏仍然砰砰直跳,他勉强抑制住心底的些许恐惧,紧紧盯着他沉声道:
“这是我们藏区的做法不错,可你一个外乡人,你怎么会知道……你怎么下得去手?”
沈慈看着传话人的眼睛,从表面那层严声厉色中,轻而易举的窥探到了里面薄薄一层恐惧。
他不由得摇了摇头,难以抑制的慢慢笑了起来:“你,问我怎么下得去手?”
明明眼前这位传话人,一定在对藏神的献祭中,看到过无数次这种格外柔软光滑的羊皮,甚至亲眼见识过如何制作。
现在从一个外乡人手里触碰到熟悉的羊皮唐卡,竟然会吓成这个样子,真是太可笑了。
太荒唐了。
文建华不远不近的听着两个人打哑谜,看着传话人面色大变,心脏跳的越来越快,只觉得自己彷佛疏漏了什么。
他心中漫上一种极为不祥的预感,下意识上前一步,小心的向传话人问道:
“藏区的特殊做法……您不是说这只是最普通的羊皮唐卡吗?”
“……”
没有一个人搭理他的问话。
传话人面色极为难看,死死盯着沈慈,却再也不敢挡住供奉的道路,只能向身旁让开一步。
沈慈再次微笑起来,脑海中滑过一个熟悉的影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边向藏神铜像走去,一边轻声道:
“既然没有人来为藏神介绍,就由我自己代劳吧。”
“制作这张羊皮唐卡,需要戳瞎一只羊羔的眼睛、割掉它的舌头、再戳聋它的耳朵,让它成为最纯洁的生灵。”
他咬字清晰,语气却很轻,声音就像缥缈在普陀罗宫大殿中,带着阵阵回响,慢慢道:
“让它从此不听污言,不讲秽语,不看赃污。”
“哗啦……”
一扇阴影处的小门悄无声息的开了个小缝,阴风卷起浮尘,在阴影里不安分的动荡起来。
普陀罗宫大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察觉到了空气中的逼仄,无人敢开口说话。
只有大殿正中的藏神铜像怒目圆瞪,直勾勾的盯着沈慈,不仅没有接受供奉的欢喜笑纳意味,反而像是诡物躲在暗处,伺机而动。
大殿内,恍然一阵阴森森的哭号传响。
“连枷折断……不可以,因为是我借自别人手里……”
“我若死去……不可以,因为我是人家的奴隶……”
房梁似乎也被这哭号所撼动,明明只是腐朽的死物,此时却微微颤动起来,彷佛无法承受接下来的一切,正尖叫着逃离。
沈慈淡色眼瞳遥遥望向藏神铜像,不顾手中的羊皮唐卡微微发颤,向前走了一步。
“哗啦——”
那阵冷气森森的阴风愈发浓烈,在普陀罗宫内肆意流淌,恐吓一般席卷上来者的身躯。
墙壁上血涔涔的鲜艳壁画,恍然间也彷佛动了起来,噗簌簌向下掉着颜料的碎屑,彷佛在警告还在接近的来者——
莫听莫看,莫言莫语。
然而沈慈静静的望着无数诡物虚幻的影子,却微笑起来,再次向前走了一步,继续开了口。
“处理完羊羔后,接下来,要在那只羊羔的头盖骨上开一个小孔,”他轻声道,“沿着那一块空洞,拿刀剥开一道血口,使那羊羔的皮肉与白骨彻底分离开来。”
“等待皮囊彻底脱离,再从血口中一点一点的灌注水银,等水银顺着这条血口,顺着丝丝缕缕的缝隙流遍全身——”
“哗啦——!”
阴风席卷,此刻已经彻底森冷的不似寻常!
普陀罗宫大殿内的桌案,尽数嘶力竭的发出断裂声,在一阵令人骨缝发寒的声音中,试图压下来者的胆气。
然而在沈慈胸口肋骨之下,跳动的早已不是那颗茫然的纸皮心脏,这颗由血肉生长的心脏,已经学会了为无辜的血肉而发烫。
连扑面而来的森冷阴风也无法让其微弱一丝一毫。
大殿一旁桌案的响动的越发剧烈,阴风夹杂着某种恐惧惊异与怒火,呼啸着将沈慈裹挟在其中。
后者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眼睫微微颤动一瞬,就这样在阴风的裹挟下,绕过摇摇欲坠的桌案——
一步一步,走到了藏神铜像前。
沈慈淡色的眼眸如同深夜中一点寒星,直直撞向藏神铜像那近在咫尺的僵硬眼珠里。
他开口说完了最后一句话:
“——割绝三官无回响,分离血肉与白骨,这张羊皮,也就完整的被剥下来了。”
“藏神。”
沈慈捧起那张羊皮唐卡,在无数凄惨森然的哭号声中,缓慢而不容置疑的,用力按在了藏神铜像上。
“这就是我为你供奉的羊皮唐卡,也是你一直在找的羊皮唐卡,”沈慈道,“请你欢喜笑纳。”
“嗡——!”
只听一声极为扭曲凄厉的尖叫,席卷在普陀罗宫的阴风剧痛的打起滚来,空气彷佛停滞了一秒,随后瞬间爆炸!
那与藏神铜像接触的羊皮唐卡,不仅没像其他圣物一样,转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反而是与它接触的那一片铜像,如同烧着了一般,竟然开始散发出一种腥臭的气味,随后萎缩着逐渐发黑。
“藏神!”
传话人被阴风席卷的不敢靠近,远远看着这一切,没想到却见到藏神铜像出了事,顿时大惊失色。
他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出了意外,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不、不——藏神如果出了什么事,他们就都活不了了!
传话人瞳孔缩成一个小点,浑身发冷,几乎是想也不想的向铜像冲去,却猛然撞上了一股异样的诡气。
恍然间,在大殿正中,一双鲜血淋漓的巨大眼球猛然睁开。
那双眼球死死盯着藏神铜像,没有皮囊的血肉扯出一个笑容,下一秒,无数双干枯腐烂的手从下面爬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