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一个鳝变的男人”


    “……”


    方才还人声鼎沸、嘈杂混乱的摊位前,顿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下意识瞪大了眼睛,包括那个拽住他兜帽的当铺老板,此刻也怔愣了一瞬,下意识的松开了拽住兜帽的手。


    黑衣人趁机低下头来,瑟缩着把兜帽放了下来,重新挡住自己的脸。


    他的五官重新变得模糊不清起来,但围在周边的所有人都已经记住了,那张苍白脆弱的面庞上,血色涔涔的薄唇,如墨色点漆的双眸,和空无一物的茫然瞳孔。


    江中鬼市大部分诡物从未离开过河底,见到这种容貌的更是一个人都没有,众人一时间维持了某种微妙的沉默,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黑衣人仍然半坐在地上,听力敏锐非常,第一时间察觉到了这种诡异的沉默。


    他看不清旁人的脸色,以为众人此时是怒火攻心,愤意已经到达了顶峰,下一秒就要把他抓起来严苛对待、合力围攻,顿时慌张了起来,急急解释道: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撞到你们的,是我眼睛坏了,我看不见。”


    他的声音细如蚊蝇,带着泪意的颤抖,直起身子咬着唇道:“是……是我碰坏了你们的东西吗,我会赔给你们的,对不起,我不该出门的。”


    黑衣人再次抿了抿唇,从怀中缓缓掏出几个印着龙王头像的钱币,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排在地上。


    他在周围的一片寂静中,无法判断出被撞倒的人在哪里,单薄的身躯微微有些发抖,只能缓慢而茫然的四处转着头,垂下头轻声道:


    “对不起,真的。”


    方才抓着他的兜帽、高声叫喊着此人是碰瓷的当铺老板,此刻低下头,沉默的看了看地上零星几枚陈旧不堪、却被磨得油光发亮的钱币。


    半晌后,他掀起眼皮,又看了看黑衣人紧紧捂着面庞上的兜帽,和颤颤发抖的身躯。


    “……”


    他闭了闭眼,心中撕心裂肺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一边疯狂打滚一边痛哭流涕。


    我真该死啊!


    我怎么能叫一个盲人是来碰瓷的呢,他甚至不清楚有没有碰到人,甚至刚被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要坚持赔钱。


    他甚至自己都没有钱!


    “朋友,你先起来。”


    当铺老板抹了把脸,和颜悦色的把钳子收了起来,用胳膊肘把黑衣人搀了起来,夹着嗓子细声细气的问道:“那个,你先别管撞没撞到人了,朋友,你这个眼睛……?”


    他“呃”了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极为小心的隔着兜帽碰了碰对方的眼睛。


    后者似乎是吓了一跳,瑟缩着后退了一步,见当铺老板没有进一步的举动,这才垂着头低声道:


    “也没什么,就是小时候出去摆摊,因为我是个孤儿,大家排挤我、欺负我。”


    “有一次在巷子里,他们要来抢我的东西,我不给,他们就打我,眼睛就不小心受伤了……”


    “我操,这他妈的傻b——”


    当铺老板一句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反应过来赶紧往下咽,大声咳嗽着掩饰了一下,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结结巴巴的问道:


    “那,那这么多年,你就靠摆铺子做买卖活下来的?”


    “嗯,”黑衣人揪着兜帽,小心的点了点头,“我从小就靠江中鬼市的虾伯伯蟹婶婶养大,后来他们也去世了,我就出来卖东西,勉强能养活自己。”


    “……”


    当铺老板没话讲了,周围的人也没话讲了。


    一旁同样被撞的那个客人总觉得这段话有点耳熟,但是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满脑子就一个想法:


    ——我不能晚上从床上爬起来扇自己嘴巴子,骂自己真该死啊。


    他赶紧上前几步,把黑衣人放在地上准备赔给他的钱捡了起来,胡乱放在后者手中,一边拍着黑衣人粘在身上的灰,一边安慰道:


    “哎呀,撞到就撞到了,我们又不是纸皮糊的,还怕让你一个盲……忙于奔跑的人撞两下。”


    “还赔钱,赔钱也太见外了,你身在江中鬼市,我也身在江中鬼市,四舍五入咱俩就是在同居,哪有同居的人还这么客气。”


    “这,这样不太好吧,”黑衣人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拚命推拒着这几个钱币,小声道,“这些钱你们还是收着吧,虽然很少,但是是我的一点歉意。”


    “就算我眼睛看不见路,就算我的确有急事出门,但毕竟是我撞到了你们,还是要跟你们道歉的。”


    “诶!怎么能要你的钱呢!”


    客人连声说不不不不,一个用力,愣是把钱给他塞回去了,没有给黑衣人任何推拒的空间,给完就直接后退了好几步,让人家摸都摸不到,只能无措的站在原地。


    似乎是怕黑衣人还要继续坚定的要给钱,他赶紧换了个话题,转而问道:“诶,那你今天怎么这么急着出来了,到底是有什么急事啊?”


    客人的本意是赶紧换个话题,好上黑衣人把注意力转到自己的事情上,不要再纠结于撞没撞到人、要不要赔钱的问题上了。


    没想到提到这个话题,黑衣人却显得更瑟缩了,他死死拽着衣服的边角,苍白的手指骨节毕露无疑,似乎是从嗓子眼里拚命翻找,才能挤出没有哭意的话语:


    “我,我是急着去卖东西,我的儿子还小,他要上学、要吃饭饱腹、要穿衣御寒,可是我没有钱,我的钱已经为了养家糊口花完了……”


    “今天终于有人答应买我东西了,可是我的孩子突然生了急病,等病情好转已经有些晚了……”


    黑衣人说到这儿单薄的身形一晃,差点站不稳。


    旁边一群人一口气提到嗓子眼,倒吸一口冷气,几乎蜂拥而上,幸好对方晃一下便站稳了,继续细声细气的说道:


    “他告诉我,正午十二点在江中鬼市的门口等十分钟,等不到就走,我让孩子帮我看着时间,已经提前了很久从家里出来,尽量准时到了。”


    他抬起脸来,恳求道:“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江中鬼市的大门口在哪里?我只想知道这一件事,求求你们了,给我指一条路吧!”


    “……”


    周围的人再次静了下来,嘴张得极大,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人愿意告诉他江中鬼市的大门在哪里,也没人愿意告诉他,现在是下午两点,距离顾客愿意等待的十二点十分,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


    在黑衣人焦急恳求的话语中,这死一样的寂静几乎绷紧到了最顶点,就在气氛即将失去秩序的到处横冲直撞时,一个小孩子的身影出现在了巷角。


    这孩子一看就是黑衣人口中大病初愈的孩子,因为他也用同样的黑色纱布包住了脸,不同于黑衣人的是,黑布中露出了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清澈无比,让人格外心生怜惜。


    他先是抿着唇深深鞠了个躬,很熟稔的对周围的人比了个“嘘”的手势,迈着不熟练的脚步朝着人群正中的黑衣人走了过去。


    这个小孩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用一种完全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粗粝嗓音大声道:


    “喂,我等你好久了,你怎么还没来啊,我差点等不下去,只能来找你了。”


    “东西到底准备好没有啊,我等着买呢!”


    “你,你竟然来找我了?!”


    黑衣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猛的抬起头,想要在黑暗中伸手去抓住来人的衣角,却被一下子躲开了。


    小孩慌忙退后,摆动着两条细弱的腿,不让黑衣人碰到自己黑纱之下稚嫩的身躯,压着嗓子强装不耐烦道:“干什么,卖东西就卖东西,碰我做什么。”


    “东西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赶紧交易完我就能回家了。”


    “好好好,东西都在这里,”黑衣人大喜过望,急忙从兜里掏出一个放着几条鱼鳞手串的篮子,那种喜出望外的神色格外明显,周围人看得一清二楚,“谢谢你,谢谢!”


    “这有什么谢不谢的。”


    小孩大病初愈,黑纱下的脸色还透露着苍白,从兜里小心翼翼的掏出几个脏兮兮的硬币,“哗啦”一声都放在了篮子里。


    然后他快速的远离了黑衣人,一边走,一边用传得越来越远的声音高声道:“行了,我把东西拿走了,你拿着钱也赶紧走吧!”


    黑衣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篮子都没完全从衣服里掏出来,愣愣的站在原地,好半晌才轻声自言自语道:“这么急,他也有急事要做吗……?”


    然而他很快就忘了这一点,那种如释重负的快乐,和洋溢满盈的欣喜立刻浮了上来。


    黑衣人握紧了篮子,还不忘向身旁的人深深鞠了个躬。


    “也谢谢你们没有为难我,真的特别谢谢你们,再见了!”


    他在一片黑暗之中,看不到人在哪里,就一个方向一个方向的鞠躬,每一个弯腰都深而郑重,没有任何一个停留在表面。


    他是真心实意的觉得,这些没有揪住他为难的人,是好人。


    黑衣人鞠完躬便摸索着缓缓向街巷深处走去,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却笔直得令人不忍直视。


    方才跑掉的孩子也转个弯绕回来了,他压抑着大口喘气的声音,不远不近的走在黑衣人身前,为他无声挡开一条路。


    此时所有在场的人眼睛都快尿尿了,他们一边争先恐后的从衣服里拿出钱,一边飞快的轻轻放进了那个空荡荡的篮子。


    这些人用力压低嗓子叮嘱,使劲在嘴唇上比着嘘的手势。


    “孩子别出声啊,这是我们一点心意。”


    “收着收着,你是个好孩子,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无数只手伸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往篮子里放钱,孩子似乎是愣住了,抿着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一个一个的鞠躬,一个一个的轻声答应着。


    “诶,谢谢您,谢谢您!”


    “我会好好收着的!”


    “我妈去哪儿了……我,我爸妈都是他,他是一个鳝变的人,本体是黄鳝,雌雄同体。”


    两人一个高一个矮;一个挺直着身板前行,一个不住鞠着躬;一个一无所知、毫无所觉,一个连连道谢,满心感激。


    身后围着无数拿着钱币的人,不分高矮胖瘦,穿着各色不一,挨挨挤挤的跟了一路。


    没有一个人放弃、停止在那个已经满到外溢的篮子里继续塞钱币。


    直到走到街巷口,再往里走实在是太过狭窄,很难进去,这些人才放下拿着钱币的手,终于恋恋不舍的作罢。


    有人还用气音往里使劲喊道:“小孩,照顾好你爹……你娘……你爸妈!”


    小孩闻言死死的抿着唇,回过头拚命点了点头,随后跟着黑衣人迅速走进了街巷尽头,一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第122章 重做资产评估


    身后的人声仍然嘈杂不舍,小孩仅仅咬着嘴唇,一刻也不敢停留,带着黑衣人走街串巷来回转弯,直到彻底听不到人声,这才停了下来。


    他扶着墙壁大口喘着粗气,见这个巷子里的确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松开了咬着嘴唇的牙齿,发出了一道尖锐的爆鸣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羽笑得撕心裂肺快抽筋了,一边扶着腰哎呦哎呦,一边疯狂的大笑着拍了拍黑衣人的肩膀,听着篮子里“叮了当啷”的钱币响声,嘴都快咧上天。


    “我的天,哥,你真是个天才,天才!”


    “你什么都没干,就在那里装可怜卖惨,居然就能让这群人心甘情愿给你钱,还给的不少,听着至少有一万多!”


    刻有龙王印记的钱币地位尊贵,比普通交易时用的货币贵了好几十倍,这些人居然心甘情愿往篮子里放龙王钱币,也是真舍得了。


    他顺手拿起篮子里的一枚钱币咬了一下,牙齿传来一阵疼痛,心里却是更开心了几分,狂笑道:“是真的,真钱!”


    “妈的,真是一群蠢货,随随便便骗两下就能拿到钱,早知道我也这么干,还弄什么威逼利诱,哈哈哈哈!”


    余羽话音刚落,后脑勺就被扇了一巴掌。


    苗云楼缓缓把脸上的黑纱拉开,露出方才那张楚楚可怜的苍白面庞,瞪了他一眼,冷冷道:“又说脏话,忘了我告诉过你什么?”


    “还有,别人给我们钱是因为他们人好,不是我们骗的好,也不是他们蠢,今天但凡你卖可怜卖到我们导游头上,你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余羽“哎呦”一声,龇牙咧嘴的摸着后脑勺,翻了个白眼,低声嘟囔道:“骗都骗了,还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虚伪。”


    苗云楼眯了眯眼:“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余羽的声音立刻谄媚起来,嘿嘿笑道,“冒昧问一句,这些钱你打算拿来干什么?”


    他羡慕的看了看篮子里的钱,吧嗒吧嗒嘴,小心的瞟了一眼对方,偷偷把刚才咬过的那枚钱币放进了衣服里。


    这么多钱,他得忙活蹲点好久,再卖好几个人才拿的到,这次什么都没干就弄了这么多,眼馋的不是一星半点。


    然而这个变态一看就是个小心眼子,估计扣的要死,拿了这些钱,能分到他手里的大概也就五分之一吧。


    余羽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睛一边流口水,一边紧紧盯着那篮子里满溢的钱币,在大脑中构思着窃取路径。


    没想到苗云楼闻言却是挑了挑眉毛,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漫不经心道:“这些钱都给你。”


    “……啊,什么?”


    余羽还沉浸在自己的偷窃路径上,差点没反应过来,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苗云楼根本没有迟疑,就点了点头,一边伸出手摆弄着衣服上的废铜烂铁标志,一边头也不抬道:“你没听错,我又不需要这些钱,都给你。”


    “只不过我用这些钱,还有一点事情要做,你得等个十几二十分钟,才能把这些钱拿走。”


    余羽大脑一片空白,怎么也想不到有什么事情需要不用钱、但是要用钱来办的,话快速过了一遍脑子,感觉自己好像没吃亏,下意识愣愣的点了点头。


    苗云楼也没管他同没同意,反正也看不见,靠着墙壁随手柄头发挽了挽,在巷间轻声道:


    “系统,我申请重新进行一次资产评估。”


    【叮!】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系统便冒了出来,机械的提示道:


    【请旅客“苗云楼”确认,是否需要重新进行资产评估?】


    【注意!重新进行资产评估的服务费为10积分,资产评估的考察范围有——藏品数量以及质量,本人可支配积分数量,可信度累积条,以及江中鬼市景点内已消费积分数量】


    【请旅客“苗云楼”确认,是否需要重新进行资产评估?】


    苗云楼耐心的听完了规则,然后重复道:“我确认。”


    现在他手里的这些积分,虽然来路不太正规,但既然到了他手里,肯定是在可支配积分的作用域内。


    在这一方面,就算系统想要为难他,也找不到规则里的文本游戏。


    果然,听到苗云楼再次确认后,系统停顿了一下,随后再次尖锐的响起:


    【叮!】


    【旅客“苗云楼”已完成确认,现在开始进行第二次资产评估——】


    【检测到旅客“苗云楼”拥有可支配积分一万三千六百二十一,拥有可信任度一百,已经突破升级档位!】


    【您当前的资产评价为:富有四海,不仅仅在资产,更是在他人的信任之上!已经为您升级资产证明牌至“堆金叠玉”】


    系统音刚刚落下,苗云楼胸口上原本破旧不堪的金属牌顿时一闪,金光掠过,恍然一下变成了缠绕着金丝点缀的玉佩。


    玉佩温润透亮,光线滑过时还带着翠色淡光,金丝点缀的恰到好处,黄橙橙的衬托着翠绿,猛然一下居然晃的人睁不开眼。


    苗云楼伸出纤长的手指,低头拨弄了一下,指腹感受到那上面光滑的质感,微微一笑,便移开了目光。


    他跑去大肆卖可怜,目的自然不是为了那些钱,只是为了重新做一次资产评估,只有把废铜烂铁标志去掉,才能真正开始参观江中鬼市。


    也只有这样,售卖东西的化形诡物才会争先恐后的把东西推销给他,他才能更有可能,找到那个东西……


    “……”


    苗云楼缓缓吐了口气,甩了甩头不去想,拨弄了一下胸口前的玉佩,便准备开始物色当铺,挑选合适的藏品。


    然而余羽在一旁看着他胸口的标志,却是大吃一惊,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这个标志?你,你不是只赚了一万多吗,怎么可能得到堆金叠玉标志。”


    “这是最顶尖的标志了,要一百万左右资产才能得到,有这个东西,连江中鬼市的拍卖会都能破格邀请你来参观!”


    “那大概是因为我信任度到顶了吧,”苗云楼不甚在意,摊了摊手,“我上司每天针对我,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让我占便宜,大概有特殊规定。”


    余羽瞪着眼睛还是不肯相信,刚要说些什么,却被打断了,苗云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


    “这么多嘴,钱不想要了?”


    “要要要要要,谢谢大哥!”余羽赶紧停住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死死盯着那一篮子钱币,顿时喜形于色。


    这可是一万多龙王钱币!


    有了这些钱,他就再也不用恶心至极的装小孩卖无辜,不用和那些人虚与委蛇,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过上好日子了!


    余羽盯着那一整篮钱币,小心翼翼的挪动几步,又挪动几步,试探的看着苗云楼的面色,心头狂喜中还带着抹不掉的疑虑。


    这么多钱,他真的一丁点都不动心,一丁点都不想要?


    偏偏要给这么一个骗过他,想打断他的双腿,甚至要把他卖给变态的人,这其中不会有诈吧。


    然而直到余羽小心翼翼的挪到篮子边,也没见到有人跳出来阻拦他,苗云楼甚至把胳膊往旁边挪了挪,示意他赶紧拿。


    那么多钱币明晃晃的摆在那里,余羽移不开眼的咽了口吐沫,终究还是忍不住诱惑,一把将钱篮抢了过去,飞快数着里面的钱币。


    “哗啦啦——哗啦——!”


    钱币被扒拉的哗啦做响,响声粗鲁而刺耳,然而余羽根本不在乎,他听不到什么声音,眼里只有这些明晃晃的钱币。


    发财了,真的发财了!


    苗云楼听着一旁乱七八糟的动静,完全没有阻拦,任由他在一旁欣喜若狂的数着钱币,抱着胳膊靠在墙壁上,漆黑模糊的眸子一眨不眨,半晌后,才轻声开口道:


    “小孩,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这些钱都留给你吗?”


    “不,不知道,”余羽已经完全掉在钱眼里了,高兴的咧着嘴角,随口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说过,你很像我小时候的样子。”


    苗云楼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身影,闭着眼缓缓道:“在没有人来为你指明方向的时候,为了想要的东西会不择手段,甚至跨过道德界限。”


    “我不想让你也成为这样的人,所以,既然我很幸运的碰到了人生的指路人,我也希望能做你的指路人,帮你认清这个世界。”


    他的声音充满了回忆,明明年纪看上去不大,尤其那张脸年轻的很,这段话里却充满了怅然若失,与一种哀恸的求而不得。


    余羽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手指一松,钱币哗啦啦的从他手中落下,又慢慢的消失不见。


    周围安静了下来,他抿了抿唇,低头看向那些钱币,又抬起水灵灵的眼睛看向苗云楼,有些了悟的轻声缓缓道:


    “所以,你是希望用这些钱让我明白,人生并不总是那么难熬,不管如何,总会有人爱我吗?”


    余羽那双清澈的眼睛中第一次浮现出复杂,还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期待,隐隐约约的藏在眼睫下,露了个小缝看向苗云楼。


    “不是。”


    苗云楼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缓缓道:“我是想用这些钱让你明白,人生并不总是那么难熬,但如果你总做坏事,它一定会变得更难熬。”


    他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余羽的肩膀,手背上的纹样滑过一抹暗光,银链鈎爪游龙般甩出,“当啷”一声在了小巷的高墙上。


    苗云楼反手一个用力,足尖点地,藉着鈎爪的抓牢便稳稳的翻上了墙头,行云流水的翻身进了另一个巷子。


    只留余羽还没反应过来,孤身一人,呆愣的站在原地。


    他手中抓着一把钱币,低下头看了看那些散落的龙王钱币,又看了看苗云楼早已消失的身影,沉默片刻,抬头看向巷口。


    无数人此时正严严实实的堵在巷口,人挤人人挨人,黑压压一片看不清面色,只能看到手中寒光凛冽闪成一片,在暗巷中闪闪发光。


    几方人马此时彷佛画上去的一般,一动不动,死寂传遍了街巷。


    半晌,领头的当铺客人率先动了。


    他猛的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大喊道:“操他妈的,我就说那话怎么这么耳熟,原来是几年前骗了我的小子,如今骗术还升级了啊。”


    “江中鬼市兄弟们给我上,把钱拿回来,狠狠揍这小子一顿!”


    第123章 混入拍卖会


    小巷在片刻的死寂后,骤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尖叫狂炸的嘈杂,带着一种混乱的复仇,仔细听还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响声。


    “操你妈的小子,居然敢装可怜骗钱,老子一定要弄死你!”


    “他往巷口那儿跑了,快堵住他,这巷子墙他上不去!”


    “给我追!必须抓住他!!”


    苗云楼距离一墙之隔,正悠哉的迈着步子,侧耳听了一下隔壁的声音,听到余羽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跑步声越发急促,满意的吹了声口哨。


    小子,真以为到处讹人不用付出代价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是小人,等不了哪么久,还要先利用别人达成自己的目的,再不急不缓的报个仇。


    余羽这个孩子脑袋灵光,身形灵巧,倒也不用担心他会被这群人怎么样,估计很快就能趁乱自己跑出来,就是为了给他个教训,让他往心里记住点。


    有些人不能随意得罪,有些钱不能随便拿,有些事情也不能随便做。


    苗云楼手中抛着自己用积分兑换出来的一枚钱币,一边吹着口哨,一边大摇大摆的走向街口,听着小巷里的声音,随手拦住了一个路人。


    他把玩着手上的钱币,自来熟的拍了拍对方,笑着问道:“哥们,拍卖会怎么走?”


    刚才他的资产标志升级后,余羽提了一嘴,以他现在的身份,有个听上去很牛逼的拍卖会都能进得去。


    拍卖会卖的东西,应该比江中鬼市当铺里卖的东西要高上一大截,如果能从那里混进去,想要找到他想要的那个东西,应该会更容易一点。


    至少比他在长街上乱逛的概率要大。


    “拍卖会?”


    那人闻言停了脚步,上上下下扫了他好几眼,见他毫无反应,再一看眼睛,摆明了是个瞎子,嗤笑一声,抬脚就要走,不屑道:


    “你去拍卖会干什么,人家拍卖会里卖的东西都是天价,有些东西,就算是富有四海也买不起,都是有身份的人才有资格竞拍。”


    “我看你一个瞎子,还是别去里面凑热闹了,省的被别人当成货物,转手再给卖了。”


    那人话音落下,正眼都没瞧这问路的瞎子一眼,转身就要走,斜刺里却突然横出一双纤长苍白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双手的指缝间,还夹着一枚印着龙王印记的钱币,被惨白发青的指节映衬,更显金光澄澈,威严神圣。


    “朋友,我劝你还是再想想。”


    苗云楼凑在他身前,笑了一声,轻言细语道:“我既然问了,就必定是有资格、也有能力去,问你就是走个过场,你要是知道拍卖会在哪儿,就劳烦告诉我一声,这枚钱币你可以拿走。”


    “你要是不知道,也请别碍着我的路,说句不知道就离开,不要随时随地大小便。”


    他的声音甜蜜而亲昵,听得那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望着他指缝间黄橙橙的钱币,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拍,拍卖会就开在江中鬼市正中,你顺着这条巷子一直走到头,再往东拐一个弯就到了。”


    “不过拍卖会的门口有守卫拦着人,检查过入场券才能放人,如果没有,就绝对不可能进去。”


    “啊,多谢,”苗云楼闻言咧嘴一笑,移开了身子,把手递给了身旁的人,“你早说不就好了,用得着我费这么多口舌吗?”


    那人没有回应他的话,立刻伸手抓起他手上那枚硬币,拿完转头就跑,一溜烟就在巷子里消失不见了。


    苗云楼耸耸肩,感慨道:“还是钱管用。”


    他甩了甩手,随手收起刚刚抵在那人腰间的锋利鈎爪,伸手扶着墙,缓缓朝着刚才描述的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苗云楼便感觉巷子到了头,转个弯,就听到热闹的鬼市吆喝声重新回响起来。


    尤其是他来到的这个地方,人声鼎沸,热热闹闹,似乎是许多人凑在这里,有人正在前面粗声粗气的凶道:


    “前来参加拍卖会的人,拿出邀请函,拿出邀请函,都把邀请函拿出来提前检查!”


    “没有邀请函的就给我呆在外面,不许进来,连邀请函都拿不到参加什么拍卖会,来凑热闹的吗?!”


    “什么,你不知道邀请函在哪里拿,滚回去问你妈啊!”


    苗云楼一听这声音,就知道到了地方,不由得一笑,循声快走两步上前,冲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声音道:


    “喂,大哥,你们这里就是拍卖会吧,你看看我能不能进去?”


    守卫还在恶狠狠的训斥着那些探头探脑、想混进来看拍卖会的臭小子,闻声一愣,反应过来眉头紧皱,不善的看了过去。


    拍卖会在江中鬼市相当有名,想进来参加的人数不胜数、多如牛毛,其中包括正经有邀请函的人,也有一穷二白、纯粹想混进来凑热闹,弄假邀请函试图糊弄他的人。


    还从来没有谁无知成这样,手里空无一物,一上来就过来问他,自己有没有资格参加拍卖会的。


    守卫几乎是下意识就要吼出声,让捣乱的人滚回家找妈妈去,然而这吼声却在斜光瞥到对方胸口的标志时,戛然而止的卡在了喉咙中,憋的不上不下,难堪至极。


    堆金叠玉标志?


    这不是只有或富可敌国、或被龙王极为看重才能得到的标志吗,怎么会出现在一个人类身上?!


    守卫的脸被这一个小小的标志憋得紫涨发青,眼睛一下就直了,死死的盯着,似乎判断不出真假,还有些不可置信的喃喃问道:


    “你,你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你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他能说,这是自己跟一个小孩联合,用双目失明来卖可怜,骗来了一堆钱和所有人的信任,导致猛然窜上去升级的吗?


    “哈哈,您猜怎么着,我也不知道呢!”


    苗云楼露齿一笑,把手背在身后,一不留神放纵了自己满口跑火车,脑子反应过来一个紧急刹车,补充道:“咳,我的意思是,我也不知道怎么这么幸运呢。”


    他状似苦恼的皱了皱眉头,沉思道:“明明只是和龙王有些接触,稍微交流了一小会儿,就得到了这么个标志,真是不知道为什么。”


    “哦哦哦哦,原来您是龙王认可的人!”


    守卫闻言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眉眼间立刻松弛下来,语气软了许多,甚至反过来给他解释道:“龙王见过那么多人,眼光自然高,见你几眼就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既然龙王认可你,配得上这尊贵的堆金叠玉标志,那您自然能进得去这拍卖会,请——”


    他甚至没有过问苗云楼的身世,只看这一个标志便笑容堆了满面,和刚才判若两人,鞠着躬比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往里走。


    谁都能说谎,这个标志却是做不得假的,想要靠仿制出这个标志来冒充贵客的人,现在不是还没出生,就是已经重新投胎了。


    苗云楼见状挑了挑眉,微微眯起眼睛,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顺着侍者的牵引缓步走进拍卖会场。


    只是他心中仍是存了个疑惑,像一枚种子沉默的被埋进土地中,等待着催化生根发芽的雨水。


    在潜浪浮波区,他分明将龙王得罪了个彻底,还有系统神出鬼没、处处给他找麻烦,甚至不惜顶着不合规的风头省略程序,对雾气累计值忽略不报,导致他短暂双目失明。


    然而在资产评估上,他们竟然集体沉默了下去,任由他的资产评估标志升级到最高,大摇大摆的走进拍卖会场?


    难道真的是江中鬼市规矩比天大,即便是系统想在其中做鬼,也找不到空子可钻?


    苗云楼沉了口气,将这个疑惑沉在心底,面上不动声色的保持着微笑,顺着侍者的指引一路走去。


    侍者早已从守卫那里得知,这是一位戴着堆金叠玉标志的贵客,甚至得到了龙王的青眼,丝毫不敢怠慢,一边引路,一边小心翼翼的讪笑道:


    “客人,我们拍卖会的主人一听说有贵客来了,特意给您安排了最方便欣赏展品的尊贵高位。”


    “在这个位置,不仅能清晰听见主持人介绍的声音,还能最仔细的看到台上展出的产品,不知道您还满意吗?”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缓步走上台阶,一边伸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睛,笑道:“你们拍卖会主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只可惜我最近眼睛受了个小伤,不能视物,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位置。”


    那侍者闻言吓了一跳,仔细一看,发现这个面色苍白的贵客的确目光涣散,似乎没有聚焦的地方,冷汗顿时唰的从脑门上下来了,脸色也微微发青。


    他怎么也没想到,想讨好贵客的第一句话,就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一时间留着冷汗张了张嘴,却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幸好苗云楼也不是很在意这种事,随意的摆了摆手,摸索着座位坐了下来,先是拿起一旁的茶杯,轻轻啜了口茶,这才笑道:


    “没事,本来就是我当时不小心,你提就提了,也没什么所谓。”


    “只不过接下来的拍卖,我可就没法用眼睛看展品了,还得麻烦你辛苦辛苦,给我讲解一下台上的展品。


    “当然没问题,这是我的荣幸!”


    侍者顿时激动起来,没想到说错一句话,不仅没丢了工作,还抓到这么大一个献殷勤的机会,说不准就能趁机在此得到贵人赏识。


    他他立刻喜上眉梢,上前一步,急急的大献殷勤道:“您不知道,今天的拍卖会非比寻常,其中压轴的一个东西,可是一个哪里都弄不到的稀罕宝贝。”


    “那是一串蕴含着某种能量,极为奇异的脊骨!”


    第124章 “我全都要”


    “脊、骨……?”


    侍者话音刚落,苗云楼骤然眯起眼睛,瞳孔似乎紧缩了一瞬,一字一句咀嚼着这两个字,从红白唇齿间缓缓吐了出来。


    他苍白的指尖在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换了个坐姿,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为了确认,极为缓慢的重复道:“你说的这个脊骨,是什么名贵的鱼身上,弄下来的?”


    如果是这样,那名贵是名贵,也许有不少人趋之若鹜,却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无需再在这上面费太多心思。


    “当然不是!”


    侍者一口否定,生怕贵客因此误会了今晚压轴的宝贝,脸涨得通红,急忙解释道:“这个脊骨蕴含着奇异的能量,绝不可能是从任何鱼类身上剥离下来的,只会是从那些古老而强大的生物身上诞生。”


    “甚至于这个压轴品的来历,连主办方都三缄其口,不敢往外透露一分一毫。”


    侍者说到这里,故意卖了个关系,苗云楼闻言果然身形微微一动,漆黑的瞳孔颤了颤,开口轻声问道:“为什么?”


    侍者闻言眼睛一转,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瞥了周边一眼,凑到苗云楼耳边低声道:“我也是无意间听来的,您知道了,可别到处说啊。”


    “主办方不敢透露,因为这串脊骨,是连龙王都青睐不已的藏品,特意收藏在了龙王殿的深处,却被一位神通广大的盗贼偷了出来,又偷偷寄存在拍卖会。”


    “就在今天,准备出手。”


    他说完便刻意咳嗽一声,迅速直起身子,假装若无其事的样子,恭恭敬敬的拿起杯子倒了杯水,放在苗云楼身旁,深深鞠了个躬。


    而在暗中,他抬起眼皮,偷偷瞥着对方的面色。


    侍者满怀信心,当他说出这压轴宝物的来历后,这位贵客一定会兴趣大涨,就算最终没有挥斥重金、拍下这串脊骨,也一定会在最终压轴的拍卖上奋力争夺。


    他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贵客来自江中鬼市之外,甚至大概率来自岸上,是前来参观的游客。


    近些年,这种来自岸上的旅客骤然增多,江中鬼市的生意自然不用说,而在拍卖会中,几乎每个前来的旅客都青睐于一种类型的宝物。


    一种能增强自身实力的东西,他们管这个叫——藏品。


    侍者只是一个普通的侍者,他不知道旅客在参观景区时面临着生死抉择、恐惧震慑,极其需要那些蕴含着强大能量的“藏品”,来保全自身。


    他只知道,这些人的目光从来不在华美装饰、身份象征、甚至延年益寿的宝贝上停留一瞬。


    他们只在那些“藏品”被端上来、被隆重介绍的时候,眼神才会阵阵发亮,才会不顾一切的争抢。


    侍者笑了,伸手在晾好的热水中放了些茶叶,又轻轻巧巧的端起茶杯,恭敬的奉送到苗云楼手边,开口道:“茶已经倒好了,温度刚刚好可以入口,请您慢用。”


    眼前这个人,一看便知道是个狠角色,这样野心勃勃、又富有四海的人物,听到有这样一个藏品,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争夺到底。


    侍者对此信心十足。


    然而苗云楼却出乎意料的,没有任何反应。


    他沉默的听着侍者兴奋不已的介绍,漆黑的眼眸沁着冷光,如同定住了一般,在其中幽幽的扩散起来。


    从古老而强大的生物身上剥离下来,藏在龙王殿内啊……


    如此得龙王珍视的宝贝,多么有收藏价值,蕴含着多么令人痴迷的能量,令多少人觊觎渴求、又求之不得啊。


    而那个被剥离了脊骨的生物,在遭到如此对待时,又是什么样的感受呢?


    苗云楼端着茶杯的手很稳,仔细看过去,却是微微发著一点抖,神色一动不动,彷佛一座雕像,又彷佛下一秒就能垂泪下来。


    “……”


    包厢内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一时间,没有一个人说话。


    侍者仍然恭敬的站在一旁,维持微笑的脸都笑僵了,原本信心十足的态度也忐忑起来。


    总不能他看走眼了,这个看似野心十足的贵客,实际是个养生专家?


    他有些忍耐不住,动了动身子,打破了这种寂静,小心的试探了一句:“贵客?”


    “……啊,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


    苗云楼回过神来,垂下眼眸,微微缓了缓神色。


    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抬起头来,扬起唇角微笑道:“您描述的这个脊骨太诱人了,我已经忍不住在想,如何获得了。”


    “哈哈哈,我就猜您一定会喜欢这个!您这样的人中龙凤,定然想要藉着这东西再上一层楼。”


    侍者闻言顿时心花怒放,心下一定,把才才那些忐忑抛之脑后,走上前来捧起一本装订精美的手册,殷勤道:


    “我知道您的眼睛不是特别方便,现在拍卖会还没开始,不如就由我来为您读一读上面的简介,给您介绍介绍?”


    苗云楼闻言微微一笑,缓慢的放下手中的茶。


    茶杯在桌子上磕碰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他重新靠上背后的椅子,上半边脸隐藏在黑暗之中,唇角若无其事的勾起一个弧度。


    “有劳。”


    苗云楼柔声道。


    ——————


    “锵锵!欢迎各位贵宾前来参加江中鬼市的拍卖会!”


    “我们今天展出的藏品来自各地,有产自陆地的稀奇珍宝,还有来自江底长年累月的酝酿,而今天的压轴宝物,则是某位勇士,从一个神秘的地方取得而来,必定让各位大开眼界!”


    拍卖会的主持人热情洋溢,激动的介绍着今天的展品,台下的观众也相当热情,给予了洪亮的掌声支持。


    “啪啪啪啪啪啪——!”


    “感谢各位,感谢!”


    主持人热情洋溢,座位上的观众捧场叫好,整个拍卖会场听起来热闹极了,只有坐在高位看台的几个帘子内,仍是一声不吭,似乎自持身份,不肯纡尊降贵的叫好喝彩。


    然而在最后一句压轴宝物话音落下的时候,原本一片沉默的高位看台上,却突然传出许多窃窃私语。


    “脊骨……”


    “听说是……弄来的……”


    苗云楼听到杂音后,耳朵动了动,微微侧头向侍者,后者立刻停止手册上的介绍,俯下身子悄声回应道:


    “这些都是拥有拍卖会最高级邀请函的人,不像台下坐着的那些人一样一无所知,他们的侍者也都会透露压轴宝物的来源。


    “这样一方面,可以让这些人提前了解这串脊骨的珍贵之处,一方面以便让他们提前准备好拍卖这件藏品的的竞争。”


    “这样啊,”苗云楼闻言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的问道,“那你觉得,在座这些人里,谁最终能拍到这件藏品呢?”


    侍者嘿嘿一笑,谄媚道:“我当然希望是您了,毕竟只有您才配得上这么珍贵的宝贝。”


    这种一天能对八百个人来回说的奉承,苗云楼都听腻了,闻言轻笑一声,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


    他用茶杯掩盖住自己勾起唇角下的冷色,那双只能看到一片黑暗的眼眸,仍是紧紧的盯着拍卖台上。


    这个东西,他势在必得。


    不管旁人出价多少,他都会出双倍的价格往上抬,直到拍卖会场上没有一个人和他争,拿到那串脊骨,再找机会离开这里。


    龙王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么久,现在是时候还回来了。


    “咚,咚。”


    苗云楼苍白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侍者想要继续介绍的话,轻声问道:“还有多久,那个压轴的藏品才能上来?”


    侍者没想到介绍起了反作用,这个贵客居然对拍卖台上的别的藏品都没有兴趣,只想着拍下压轴的脊骨,闻言顿时噎了一下。


    他“呃”了一声,陪笑着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不如您先看看别的藏品呢?”


    “我们拍卖会不仅准备了那一个压轴的宝贝,还从陆上河底搜集了许多珍贵的藏品,也许能帮助到您。”


    侍者特意用了“藏品”这个词,不停暗示着苗云楼,后者叹了口气,虽然对这些东西没有兴趣,却也听明白了侍者的言外之意。


    压轴品要很久才能搬上来,在此之前,他必须先看看其他那些珍贵的藏品。


    要不然他来拍卖会干什么的?


    苗云楼不愿在没得到压轴品前引人怀疑,闻言只好兴趣缺缺的玩着手指,恹恹的“哦”了一声。


    再等一会儿,等不到他就去后台偷了。


    侍者不知道他此时在想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是也能从神色中看出来,贵客此时对台上的东西全都不感兴趣。


    他看了看暗处给他不停比着手势的经理,心头一跳,冷汗顿时从额头上冒了出来,绞尽脑汁的找着话题:


    “那个,不如您再看看,现在我们拍卖台上展出的东西,是某位旅客在赌场输掉的藏品,是一个绿宝石点缀的银蛇软环,据说里面还藏着致命毒药。”


    “能毒死一条龙吗,”苗云楼按着太阳xue,头也不抬道,“不能就算了。”


    “那倒是不能……”


    侍者冷汗都下来了,频频看向远处来回比划的经理,只觉得那一股急火马上就要烧过来了,急急补充道:“但是,这个藏品和那串脊骨同属于龙王的藏品阁!”


    “只不过这个藏品是龙王慷慨捐赠出来的,您要是对龙王青眼有加的东西有滤镜,不如……”


    “滴!”


    侍者话还没说完,桌子上的报价器立刻响了,极为高亢的在拍卖会上回响起来。


    “我要了。”


    苗云楼猝然睁开眼睛,伸手面无表情的用力按着报价器,让它“滴滴滴”的在会场里几哇乱叫的狂响起来。


    他直起身子,缓缓露出一个拧猛的笑容:“把龙王藏品阁里的东西都介绍给我,有一个算一个,我全都要。”


    第125章 半路杀出程咬金


    在苗云楼说出这句话后,银蛇软环很快便被人送了上来,而接下来拍卖会场的风向,却在隐约间骤然一变。


    台下的参与者后来回想起来,都感觉如同坠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云雾中,云里雾里、稀里糊涂的度过了整场拍卖会。


    好像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拍卖会和某贵客play的一环。


    此时的拍卖台上。


    “恭喜贵客拍下展品银蛇软环,接下来的藏品是一枚千年避水珠!这枚避水珠极为珍奇难得,是一个即将去世的蚌精,在生命不断流逝的最后一刻,用尽全力凝结而成。”


    “因此这枚避水珠不仅有基础的避水功能,还可以增加佩戴者的水性,在水中如游鱼般灵活自然,由慷慨捐赠的龙王……”


    “滴!”


    报价器高亢的声音响起,清晰的回荡在拍卖大厅内,高位看台的幕布后传来一个年轻带笑的声音。


    “二百万。”


    台上的主持人那一句“起拍价五万”还没说出口,立刻连吞带嚼的咽了下去,迅速挂起一个满面堆积的笑容,兴奋的高声道:


    “有人出价二百万!”


    “二百万一次,二百万两次,二百万三次!”


    “恭喜您,竞价成功!”


    他手里的锤子都快砸飞了,报价速度极快,不是怕有人和这位贵宾竞价,是怕这个财大气粗的冤大头反悔!


    二百万!买一个避水珠!


    这是个什么品种的有钱不识货冤大头啊,居然用这么多钱,买一个许多河底原住民根本不需要的东西。


    高位看台上,那位拍下避水珠的贵宾似乎也根本没有反悔的意思。


    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微微扬了扬,他身旁的侍者便迅速退了出去,不一会儿,便重新回到包厢内,手里还捧着一个精美的盒子。


    主持人见状更是大跌眼镜,在拍卖会未结束、也就是还没付钱的时候,就能把拍下的东西拿上去,这是最顶级贵宾的待遇。


    都混到最顶级贵宾了,居然还看得上这么一个小小的避水珠,花二百万巴巴的拍下来?


    这是眼睛瞎了?


    主持人怀揣着这个疑问,眉开眼笑、喜闻乐见的看着那个精美的小盒子被高台上的贵宾拿走,同时在心里祈祷——


    多瞎几个人!


    最好高位看台上的贵宾全部短暂失明,直接变成只会按按钮的提款机!


    然而接下来的拍卖,比他内心的腹诽变得还要奇幻。


    在台上主持人还没搞明白状况的时候,拍卖的流程就已经变得简单快捷,如德芙般行云流水了。


    “接下来的藏品非同一般,是一个能隔绝一切有毒有害物质的手套!这个手套由千年水蜘蛛吐出的丝线制成,由慷慨的龙王捐赠,有谁……”


    “滴!”


    “恭喜高台上慷慨的贵客拍下本藏品!下面的藏品依旧珍贵无比,作为难得一见的珊瑚扳指,由龙王……”


    “滴!”


    “好极了,恭喜贵客再次拍下本藏品!下一个来自龙王殿的藏品……”


    “滴!”


    “精妙绝伦!再次恭喜高位看台上品位极佳的贵客!”


    在这位贵客一次次丧心病狂的高价中,主持人从惊异怀疑,到全盘接受,甚至已经渐入佳境,从善如流的直接爆出藏品来源。


    这不是眼瞎,这是散财童子啊!


    如此大手笔的拍卖,让坐在拍卖台下的观众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满眼震撼,小声的猜测着上面坐着何许人也。


    而高位看台上的其他贵客无一不是富可敌国,见状更是按耐不住,甚至有人干脆掀开帘子,满脸狐疑的看向报价器发声的幕帘。


    无论来凑热闹的观众,还是目标确切的野心家,所有人心中都浮现出同一个疑惑——


    ——这神经病到底是谁?


    万众瞩目的幕帘里,侍者小声的喘着粗气,大脑嗡嗡直响,耳朵里万蚊翻飞,都是被报价器尖锐高亢的声音震得。


    他不停的跑上跑下,来来回回已经端上来四五个托盘了,就连手都是抖的——不是因为沉,是兴奋的。


    这么多的东西,这么多的钱,钱,钱!


    侍者半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把刚拍下来的鱼骨纹身端在苗云楼面前,眼中闪烁着强烈的炽热,轻声道:“贵客,您拍下来的鱼骨纹身,我已经给您拿上来,放在盒子里了。”


    “有劳。”


    苗云楼安稳的坐在椅子上,闻言微微一笑。


    他双目失明的眼睛,似乎看不到无数炙热的目光,若无其事的垂下眼睫,随手打开了面前的小盒子,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里面的东西。


    【叮!】


    【恭喜旅客“苗云楼”收获墨绿色品阶藏品——鱼骨纹身(12h)!】


    【鱼骨纹身(墨绿色品阶):多么富有情趣的人,才能用鱼骨的粉末制成如此有情趣的纹身!将本产品贴在身上任意位置,即刻便会获得一项技能——拥有任意一种鱼类的特征,维持时间十二小时!】


    【注意!本产品制作使用的鱼骨仅来源于阴江堰底的鱼类,若用户试图拥有阴江堰底之外鱼类的特征,本产品将立即失效!】


    这些拍卖会上的宝物,基本都是有属性的“藏品”,只要在手中获得就能被装进物品栏中,没有再还回去的道理。


    也就是说,就算他最后没有为它们付钱,他也已经实际的获得了这些东西。


    因此苗云楼相当懒散的坐在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系统的介绍。


    然而当他听到最后一句话时,耳朵却是一动,微微挑起一根眉毛。


    半晌,苗云楼轻笑了一声。


    这最后一个注意点,拍卖会上的主持人介绍时可没提。


    让一个初来乍到的旅客,分清楚阴江堰底的鱼类都有哪些,分不清楚就让一个接近蓝色品阶的藏品直接失效,这个拍卖会的售后服务态度真是相当恶劣。


    若他真是一个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旅客,在被主持人的介绍吸引后拍下藏品,却因为一时糊涂弄错了想要仿真的鱼类,那上万的积分就会直接灰飞烟灭。


    可惜他拥有沈慈全部的记忆,对各地风俗的了解中,自然也包括各地生物、或者说诡物的品类有哪些。


    也正因此,这个鱼骨纹身藏品的后缀和注意事项,对他来说,就成了毫无影响力的一句废言。


    想到这里,苗云楼垂下眼睫,微微有些失神。


    沈慈……


    这个名字牵着骨肉、连着血液,稍微一扯,便会把疼痛传遍全身,甚至这种痛苦和他本人一样并不浓烈,却是如同酿酒一样,酿的时间越长,就越是醇的痛彻心扉。


    还要多久才能拿回死去神明被分割、被剥离出的全部身躯?


    还要濒死挣扎、玩弄人心多少次,才能换回一个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


    不能想,不敢想。


    苗云楼面无表情的垂着头,下意识的蜷缩起手指,青白骨节突出,嘴唇微微抿起,里面的肉被牙齿撕咬的血色涔涔,蔓延出丝丝缕缕的腥气。


    “……客人,客人?”


    侍者的声音远在天边,如同幻梦一样,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骤然凑到耳边,打破了他沉坠的思绪。


    “您不再看看了吗,后面还有好几个藏品呢,都是龙王鼎力推荐的,您要是喜欢,我就再下去给您拿。”


    他话语中饱含的试探与贪婪,迅速把苗云楼从破碎纯净的心境中拉了出来,坠落回完整清晰、而污浊混乱的现实。


    这里没有沈慈。


    只有一群觊觎着他血肉的肉食动物。


    苗云楼缓缓吐了口气,重新抬起头来,眼睫微微一颤,随意的笑了笑,朝着侍者伸手比了个手势。


    “要,当然要。”


    他漆黑的眼眸幽暗深邃,微笑着轻声道:“我和龙王的审美特别一致,我喜欢的东西,他也都喜欢,只可惜我晚了一步,没能抢先拿回那些东西。”


    “不如,就趁着现在,弥补一下当初的遗憾。”


    侍者听到他说起龙王时随意的态度,心中更加肯定,这位贵客背后一定有极其深的背景。


    说不定就是龙王手下微服私访的心腹!


    他闻言连连鞠躬点头,也不管对方看不看得见,忙不叠的来回穿梭在拍卖场和看台之间,流水般送来一个个珍贵的藏品。


    这条流水线一直持续到看台下的观众索然无味,高位看台上的贵客暴跳如雷,主持人绞尽脑汁、也说不出来台上的藏品和龙王有什么关系时,才堪堪结束。


    侍者擦了把头上的汗,腿肚子直打软,气喘吁吁的把藏品放在苗云楼身旁,上气不接下气的弯下腰低声说道:


    “客……客人,下一个……下一个展品就是您一开始最想要、最期待的那个东西了。”


    他转了转眼珠,小心而隐秘的瞥了一眼苗云楼的神色,见对方依旧气淡神闲,这才陪笑着试探的问道:


    “您看,您都拍下这么多奇珍异宝了,接下来这串脊骨,您……还要吗?”


    侍者这话,一方面是要探探对方的兴趣是否有所以削减,另一方面,则是为了隐秘的打探一下,这位财大气粗的贵客,拍下这么多东西后,究竟还有没有剩下足够的钱。


    毕竟这场拍卖到此为止,光是他拍下的龙王殿的藏品,价值就达到了几千万。


    而那些没抢到藏品的其他贵客,此时已经怒火中烧、憋足了一口气,要拿着最珍贵的压轴宝贝,所以接下来这一场拍卖竞争,必定是一场血溅当场的大战。


    侍者话里话外的意图太过明显,苗云楼就算眼睛看不见,耳朵里也听得分明。


    他闻言微微一笑,听着主持人憋了一口气,兴奋的准备开始介绍,在侍者忐忑小心的目光中,猛的按下手边的报价器。


    “滴!”


    “我出五千万!”


    而与此同时,还有另一个高亢刺耳的响声同时在高位看台上回荡起来,深色幕帘后,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洪亮无比,震得拍卖会场微微一颤。


    “六千万,把这东西直接给我拿过来!”


    第126章 龙王令牌,局势陡转!


    两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从高台上载了出来,震得台下观众纷纷抬头,惊异的讨论起来,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肯出这么多钱拍下一串脊梁骨。


    苗云楼闻声微微一顿,不由得皱了皱眉,再一次按下报价器,面不改色道:“六千五百万。”


    他不由得转了转眼睛,不作声的瞥向方才出声的幕帘,眸光深深,神色沉沉。


    这种报价对他来说没有意义,因为他的积分只是身份带来的虚名,某种意义上讲,可以说是无穷无尽的。


    然而突然多出这么一个竞争者,态度如此嚣张,肯一次抬价一千万来拍卖这一串脊骨,就代表这人或许知道,这串脊骨背后,象徵着什么。


    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这种不详的预感很快便成真了,苗云楼的话音刚落,对面报价器尖锐刺耳的声音立刻响起,“滴滴滴”的响彻了整个拍卖会场。


    幕帘后传来一声毫不客气的嘶哑嗤笑:“八千万!”


    “不管跟我争东西的人是谁,我警告你,不要跟我争这个东西,这串脊骨我势在必得!”


    苗云楼心下一沉,唇角却扬起一抹冷冷的弧度,苍白手指猛然在报价器上按下,柔声道:“九千万。”


    他抬了抬手,示意侍者掀开帘子,歪了歪头,漆黑无光的眸子直直看向幕帘后,眯起眼睛轻声道:“对面的朋友,既然你有言在先,那我也提醒你一句。”


    “我这人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且有的是钱,你想要这串脊骨,就做好倾家荡产、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准备。”


    最后一句话,苗云楼说的格外轻柔,却无比清晰。


    用特定的语气,在精神上给对方施加压力、制造困难,他在这方面相当精通、玩的一手收放自如。


    然而对面却不知为何,没有受到一丁点干扰,简直油盐不进,闻言没有片刻迟疑,隔着半个拍卖会场,直接冷笑道:“那还真是不凑巧,我呢,刚好是一个非常、非常有钱的人。”


    “所以,我们也不用再挣了,我出一个亿!”


    最后一句是对主持人说的,对方话音刚落,整个拍卖场顿时沸腾起来,几乎是全场哗然。


    “怎么可能?!”


    “他……他是什么人,他竟然有……”


    苗云楼只听到对面高得惊人的出价,闻声丝毫不为所动,伸手放在报价器上,冷笑一声就要按下去,却是立刻被人按住了手腕。


    侍者的声音在耳边焦急的传来:“贵客,贵客您不能再抬价了!”


    “为什么?”


    苗云楼眯起眼睛道:“一个亿怎么了,我也不是出不起,你如果担心我抬价抬不过他,就没必要拦着我。”


    反正一个亿也好,两个亿也好,对他来说不过是几个比较大的数字罢了。


    “不,不是那一个亿的问题!”


    侍者都快急死了,拽着苗云楼的手微微发抖,满眼都是愤愤不平,还流露出一丝讶然和惊恐。


    “那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贵客,他胸前挂着的东西,居然是龙王贴身的令牌。”


    “那是只有龙王亲自认可的人才能拥有的,拥有这个令牌的人,他的意志,就是龙王的意志,这代表龙王发现这串脊骨丢失,要找人讨回来了!”


    侍者焦急的声音清晰无比,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苗云楼手指下的报价器顿时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音,随后那金属做成的报价器,如同废纸般烂成了稀碎。


    “当啷!”


    报价器扭曲的掉在了地上,苗云楼的手指也被金属碎片割伤,苍白的皮肤上顿时晕开血涔涔一片,悄无声息的在桌子上染开。


    “报价器!贵客,贵客您的手!”


    侍者的声音顿时抬高了八度,倒吸一口冷气,几乎尖叫出声。


    苗云楼没有在意一旁吓得战战兢兢的侍者,对手指上的疼痛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紧紧的按着桌子,抿紧了嘴唇,眼底暗沉一片。


    不知不觉中,他紧抿的唇齿间已经有一股腥味蔓延开来。


    龙王……


    又是龙王,又是它。


    霸占了潜浪浮波区还不够,压迫了瞳影长街多年还不够,逼着无数旅客流水般给他献祭供奉还不够。


    还要千方百计、不惜一切代价的带走一串,本就不属于它的脊骨!


    “客人,您就是再生气也不能这么干啊,”侍者高亢急促的声音仍在身旁响起,挥之不去、阴魂不散,“这报价器您可不能弄坏,这是拍卖会的东西,您得赔啊!”


    “我知道您心里不高兴,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在阴江底下,谁能硬的过龙王呢,不管怎么样,您也不能拿拍卖会的东西撒气啊。”


    侍者的声音喋喋不休,尽管此时被那扭曲的报价器吓得不得了,却因为知道最后压轴展品的提成泡汤了,仍然贪婪的渴望着从贵客手中再榨取一笔费用。


    “贵客,贵客!”


    他连连叠声在苗云楼耳边呼唤,声音急切而贪婪。


    而苗云楼却彷佛听不见一样,对侍者焦急的声音毫无反应,苍白流血的手撑着桌子,在一阵嘈杂中,难耐的闭了闭眼。


    他失明双眼前的黑暗中,彷佛骤然诞生出无数阴暗的嬉笑声,伴随着阵阵袭来的斥责,幻觉般一同侵入他的大脑中。


    “您看看,怎么把东西弄坏了,这可不便宜,至少要一个亿!”


    “呵呵,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敢来跟我争,龙王要的东西岂是你能染指的!”


    “你到底怎么想的,苗云楼,你什么都不和我们说,我们凭什么给你卖命,凭什么要陪着你对抗整个旅社!”


    而在这乱七八糟的指责嘲笑声中,有一个清冷淡漠的声音,最为显著。


    “苗云楼。”


    “滴答。”


    血液不堪负重,从苗云楼苍白的指腹上滴落下来,砸在地上,溅起一朵娇艳绽放的血花,却仍然没有在黑暗中染上一丁点颜色。


    苗云楼双眸紧闭,漆黑的眼眸底下尽是茫然,下意识的喃喃道:“义父……”


    “我对你很失望。”


    那个清冷的声音冷淡而遥远:“我还对你不够好吗,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最终却什么都得不到,你,连我的尸骨都保不住。”


    苗云楼下意识抬起头:“不,我……”


    “你不再是我身边的人了。”


    那个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话语间清冷依旧,只是似乎是彻底放弃了,声音越发遥远,越□□缈。


    “离开吧,离我越远越好,你在我身边,只能给我带来危险与厄运。”


    “义父——!”


    苗云楼瞬间睁开了双眼!


    他那双平日里清明中带着一丝笑意的黑眸,此刻彷佛被鲜血所染红,布满了血丝,死死的盯着拍卖台上,正被锁在玻璃柜中的那串脊骨。


    此时由于龙王的令牌一出,无人再敢竞价,台上的主持人已经眉开眼笑的一锤定了音。


    “恭喜这位贵客,以一个亿的价格拍下了我们的压轴展品!”


    主持人简直笑得睁不开眼,抬手示意身边的侍者,把这压轴展品给高位看台上的贵客送过去,却被远远的喊了停。


    “你们就把东西放在那里,不用了给我送过来了。”


    高位看台上,拍下最后压轴展品的那位贵客,仍然没有拉开帘子,在一片暗色的幕帘中,嘶哑沉声道:“龙王叮嘱过我,因为这东西起了不少争端,直到现在,这东西依然还有许多人在觊觎。”


    “所以,为了防止这串脊骨再起什么事端,你们就在这里,当场把它给我砸了!”


    “……什么?”


    主持人闻言立刻愣在了原地,战战兢兢的看着台上,被锁在玻璃柜中的那串脊骨,迟疑的不敢有所动作。


    这命令太匪夷所思了,他做了拍卖会这么多年主持人,就没听说过有谁把展品拍下来之后,要当场砸了的。


    然而台上那人相当坚定,见主持人没有动作,那幕帘后居然走出一个侍者,手里拿着锤子,径直走向拍卖台上。


    “贵客说了,这东西不吉利,与其留着惹是生非,还不如砸了好。”


    “今天就是天王老子在这儿,这串脊骨也必须给砸了!”


    说完,那侍者双手提着沉甸甸的锤子,不顾主持人在一旁的慌乱,对准了玻璃展柜,一咬牙,举起锤子立刻就要砸下去——


    “叮——!”


    “哎呦!”


    只听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拍卖场上寒光一闪,那举着锤子的侍者立刻痛呼出声,触电般收回了手,锤子哐当歪砸在地上,捂着血流如注的手高声叫唤起来。


    “我的手,我的手!”


    主持人眼尖,听着极其轻微的声音,一眼便看到了地上掉下了一根银针,立刻惊呼一声:


    “这是什么!”


    众人骤然遇上这种事情,一时间慌乱的尖叫起来,闻言目光立刻聚集上去。


    然而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道更快的银光闪过,如同蛟龙出海般迅猛无比的甩上了玻璃窗,碰撞上的一瞬间,那坚硬无比的玻璃立刻应声而碎!


    “啪啦——!”


    一个黑影从三米高的看台上跳了下来,在玻璃炸开的瞬间,倾身飞上拍卖台,一手迅速伸向那其中被锁住的脊骨!


    第127章 “迟早会被对方害死”


    场面静了一瞬,随后瞬间炸开!


    “啊!怎么回事,怎么有人跳下来了!”


    “拦住他,不要让他接近展品!”


    所有目光所及的地方都变得混乱无比,尖叫声,怒吼声,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练成一张网,试图阻拦住黑影。


    然而这跳下来的黑影虽然看上去单薄,却极为迅猛,行云流水一般迅速撂倒了放在身前的几个侍者。


    仅仅眨眼之间,黑影便如同一阵旋风一样席卷到展品前。


    “停下,停下——!”


    主持人的呼喊,台下观众的惊呼,侍卫愤怒的呵斥无限拉长,却都如同隔了一层隔膜,被黑影排斥在外,充耳不闻。


    他血涔涔一片的眼中,只有那串被锁住的脊骨。


    在那黑影的手即将碰到被静静锁着的脊骨时,那一瞬间,彷佛被拉长了慢动作一样,主持人惊愕的怔愣,观众四散奔逃和尖叫惊呼,全部停滞了下来。


    整个拍卖会如同幻影般定格了一瞬。


    静——


    随后幻梦迅速破裂,那苍白的指尖碰到脊骨的瞬间,原本安安静静被锁在展台上的脊骨,却骤然炸起一阵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向黑影袭过去!


    “轰——!”


    黑影身形一滞,反应极快的微微侧身,然而他还在悬空,面对铺天盖地袭来的白光避无可避,瞬间便被白光笼罩吞噬,无力的摔在地上。


    那白光如同长了眼睛一样,延展出铁锁的形状,一圈一圈缠绕住黑影,把他紧紧的锁在地上,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脊骨炸起,黑影服诛,这一切反转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整个拍卖会场中鸦雀无声。


    “……”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过来,只剩一双眼睛瞪得极大,直愣愣的看向满是玻璃渣的拍卖台上,那低垂着头颅奋力挣扎、却被紧锁在地上的黑影。


    刚刚发生了什么?


    主持人战战兢兢的从地上起来,小心翼翼的避开玻璃碎屑,探头看了一眼那被锁起来的黑影,顿时惊呼尖叫起来:“贵客……怎么是你?”


    众人被这一声尖叫吸引了注意,这才如梦初醒的反应过来,地上被锁住的黑影,居然正是刚刚那个拍下了诸多展品的贵客!


    一时间抽气的声音响成一片,苗云楼牙关紧锁,被死死扣在地上,用尽全力挣脱,那一圈白光却依旧纹丝不动。


    他冷冷的垂着眼眸,眼底血丝渐渐退却,抿了抿唇,用力的闭了闭眼。


    他被算计了。


    这脊骨上竟然有能桎梏住他的东西,早不发作晚不发作,偏偏在他刚一碰到这东西的时候,便立即发作,像是提前准备好一样,将他禁锢在原地。


    现在细细想来,就连那个不肯松口、和他竞争压轴展品的人,也十分蹊跷,为何那么确定他拍不下展品,又为什么能一口气能出价那么多。


    而就在一阵混乱中,苗云楼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一个清晰的脚步声,缓缓向他走来,最后顿了一下,停在了他的面前。


    “苗云楼,你好啊。”


    苗云楼听到这个声音,心头一跳,骤然抬起了眼皮。


    这声音嘶哑轻柔,分明是刚才和他争抢拍卖的人,此刻听上去,却熟悉的瞬间便能辨识出来。


    是河二。


    他破锣破鼓的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有多心思深沉,没想到一串小小的脊梁骨,就能把你勾得失魂落魄、混乱不堪,早知道,我之前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


    苗云楼闻言眸色寒光凛冽,漆黑的眼眸中冷光闪烁,黑发垂在苍白的脸颊旁,眉峰用力的压下,一字一句的开口质问道:“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他刚才那种状态根本不正常。


    明明脊骨被拍下来就被拍下来,他还能先用一用缓兵之计,还能在被拍后找机会暗中盗走,有无数种方法能悄无声息的把东西拿到手。


    然而他却迅速陷入了一种混乱的状态,脑海中充斥着无数人的斥责和谩骂,甚至连对他从未有过冷脸的沈慈,都在发自肺腑的责备他。


    这一切都极为不正常,然而在当时,他却没有任何一点怀疑,满心满眼都是那串摆在拍卖台上的脊骨。


    失去理智的结果,就是被人暗算,当场锁死在地。


    河二看着苗云楼没有焦距、却仍是冷光凛冽的双眸,闻言哑声笑了起来。


    “苗云楼啊苗云楼,你呢,还真算是个聪明人。”


    “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那我就让你死也死个明白。”


    他随手从兜里弹出一个东西,扔在苗云楼面前,后者微一低头,听到那东西滚落在地,发出沉重的响声。


    【叮!】


    【检测到绿色品阶藏品——回声收音机!】


    【回声收音机(绿色品阶):孤身一人独自在家怎么办?寂寞孤独无人交谈怎么办?立刻为您锁定藏品,回声收音机】


    【回声收音机,可以仿真您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声音,在周围交替播放,不仅能播放已有语句,还能自己定制想要的话语哦】


    【注意!本产品在用户心绪不稳的情况下,可能会导致一定的幻觉和偏激指导,请谨慎使用】


    系统提示音停止,河二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还带着一种令人极为恶心的洞察和意味深长。


    “这东西只不过是一个绿色藏品而已,就算你踏入拍卖会的那一刹那,我就已经开始播放,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笃定你会被影响。”


    “没想到啊……”


    他伸手拿起那根脊骨,羞辱性的抵着苗云楼的心口,用力按了下去,俯身上前嘶哑的沉声笑道:“你对他的执念,害了你,也害了他。”


    “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知道吗,我曾经听一位尊贵的大人说过,你们两个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纠葛,就迟早会有一个人被对方害死。”


    “叮——!”


    几乎是河二话音落下的瞬间,一枚银针便泛着寒光飞射出来,一刹那擦过河二的消瘦的脸颊,留下一道血印。


    血液顺着他凸出的颧骨缓缓流了下来,苗云楼动了动鼻子,闻到那一股血腥的气味,狼狈不堪的冷笑道:“河导,好像你说的有点不切实际了啊。”


    “我和他的事情现在八字还没一撇,谈不上爱恨纠葛,更谈不上死不死的,我看您被我弄死的可能性好像更大一点呢。”


    话音刚落,他的下巴瞬间被人抓住,强制性的抬了起来,河二用力的死死扣着手指,不怒反笑,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功夫耍嘴皮子?”


    “苗云楼,这一嘴的东西你还是留着监狱里用吧,我杀不了你,但我可以让你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再也没法搞任何事情。”


    他说完猛的一把松开苗云楼的下巴,把他甩在地上,神色沉沉,面无表情的对一旁的主持人冷声道:“把侍卫都叫来,这个人,给我丢到龙王的监狱里去。”


    主持人还躲在拍卖台后面,闻言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搓着手小心翼翼道:“那,那我们还拿什么理由逮捕他呢,毕竟他还买了这么多东西……”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已经破碎的玻璃柜,和迅速撤离、人去楼空的拍卖会场,苦着脸看向河二。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犯罪分子当场伏法,主持人还舍不得这个出手阔绰的贵客呢。


    河二闻言脸色先是一沉,随后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嘴角的弧度满是冷然和可怖,一字一顿道:“理由就是发给这些外来人手册上的规矩,【不要在江中鬼市偷奸耍滑,务必踏踏实实与商贩做生意】”


    “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积分,所有拍卖得来的一切,都是空手套白狼,白白嫖来的!”


    他说完便脸色一沉,没管立刻晕倒在地的主持人,见侍卫全都围了上来,转身便要离开,衣角却被人死死扯住。


    “河二……你既然知道,这脊骨是什么,你就绝不应该把它拿回给龙王。”


    苗云楼被那银白的锁链缠身,紧紧锁在地上,只觉得身体越发虚弱,撑着一口气,节骨分明的苍白手指紧拽着河二,一字一句道:


    “龙王肆意妄为,没有任何收敛,你如果把这个东西给它,它只会为害一方,到时候,就连你们自诩高人一等的导游,也会被它压迫的更深。”


    “你必须把它留下,这东西原本就不属于龙王!”


    河二听了这句话,却是微微一顿,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眯起眼睛看向苗云楼。


    “是吗,不属于龙王?”


    他嘶哑的嗓音轻柔无比:“苗云楼,这话从何而来呢?这串脊骨,原本就是龙王身上的啊。”


    河二说完冷笑一声,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只留苗云楼彻底愣在原地,瞳孔放大了一圈,微微颤抖起来,身子一动不动,迅速被侍卫压解下去。


    怪不得,怪不得河二非要多此一举,让他双目失明。


    怪不得在青寂山寺上,在龙王殿藏宝阁挑选藏品时,系统都竭尽全力的阻碍他,让他失去时间概念,落得个双眼尽盲的境地,却在资产重测时,顺利的给了他最高级别的评价。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圈套,一个愿者上鈎的陷阱,用龙王一串脊骨,换来一个瞎子辨识不清的飞蛾扑火。


    第128章 惊立高耸龙王像


    江中鬼市的入口处。


    河二一边拍着身上沾上的水渍,一边厌恶的踢了踢衣角,站定后闭上眼睛,顺着那一股水流,缓缓从河底向上走去。


    虽然过程麻烦了一点,曲折了一点,还咬着牙陪进去不少品相不错的藏品,但最终的结果,总算还不错。


    这个兴风作浪、翻云搅雨的流浪旅客,终于被囚禁起来,至少在潜浪浮波区的参观结束之前,都无法出来了。


    河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翻来覆去看着手中那串脊骨,不由得露出一个不屑的笑容。


    还是龙王厉害,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本质,拿出自己蜕下的脊骨摆了上去,用那上面磅礴的能量以假乱真,蒙蔽了苗云楼那个小瞎子的“眼睛”。


    果然,不过是这么半遮半掩的展示出来,再藉着旁人的话煽动几句,就把那苗云楼勾得绷断了理智,一头扎进了陷阱中。


    河二仍然闭着眼睛,感受着眼皮前的光亮越来越暗,忍不住用自己嘶哑的嗓子吹了声口哨,破锣破鼓的笑了起来。


    甩下吴斌和孟子隐,隐藏身份在江中鬼市谋划了这么久,终于收网成功,到了上岸的时候,没想到岸上已经天黑了。


    不过也好,这样他要做的事情,在黑暗中紧锣密鼓的做完,等到明天一早,便能完成最后的参观。


    眼前的湿润水意彻底消失,河二猝然睁开眼睛,看到吴斌、孟子隐和丁一修正等在岸上,苍白消瘦的脸颊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河导,苗云楼呢?!”


    一见到他,吴斌立刻走了上来,急急的沉声道:“您半强迫半推耸的提前打发我们上岸了,说完去找苗云楼,可如今江中鬼市都要闭市了,您也上来了,怎么还没见到他人?”


    河二闻言笑了笑,纯白的瞳孔瞥过他那张焦急的面孔,便随意的收回了目光,轻描淡写道:“他不会再上来了。”


    违反了江中鬼市的规矩,再加上有龙王的指示,苗云楼能在那河底的监狱里乖乖呆上一天一夜,直到参观结束,潜浪浮波区自动关闭,才能被系统强制送出来。


    接下来所有的参观流程,无论是在岸上还是在河底,都绝不会有苗云楼再参与了。


    吴斌见不到人,早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听到河二轻描淡写说出口,还是失声叫了出来。


    “什么?!”


    这下连丁一修都看了过来,孟子隐更是眉头一皱,三双眼睛一瞬间都投向了河二,后者却没有丝毫理会,悠闲的转过身去,就要踏上旅行车。


    然而河二刚转身走了几步,衣服就被人死死拽住,他脚步微微一顿,意料之中的嗤笑一声,慢悠悠的转头看了过去。


    孟子隐心思细腻,在这种时候不可能轻易让他离开,必然会表面上恭恭敬敬,实则连怀疑带质问的试探一番。


    河二有龙王的授意,不带半点忌惮,已经做好了回应的准备,却发现那拦住他的人,竟然是吴斌。


    吴斌那双手拽的死紧,坚定无比,一双粗重的眉毛拧的死紧,而他平日一向温和喏懦的口气,此时居然带上了一丝质问,沉声道:


    “河导,您身为导游,现在有旅客留在了景点里,下落不明,您不应该尽一尽您的职责,把他完好无损的带回来吗?”


    “现在苏俊、李淳都已经死了,如果再有旅客出了什么事,您身为导游,不会还能安安心心的参观下去吧。”


    这话说的连逼问带指责,甚至还带出了苏俊和李淳,摆明了是在用刀子戳着河二,提醒他注意自己的旅客满意度已经所剩无几,身边也再没有一个帮手。


    河二自从当了导游,除了苗云楼那个神经病,很久没有听到有旅客敢如此胆大包天的和他这么说话,纯白的瞳孔中不由得带了一丝冰冷骇人的怒意。


    他定定的看着吴斌那张暗含怒意的脸,语气轻柔到了极致。


    “放手。”


    “吴斌,别让我说第二遍,你现在把手松开,我可以当你的冒犯是一次玩笑。”


    河二轻柔的话音在水雾中传来,随着他的话,身边也渐渐热了起来。


    这不是因为两人怒意的攀升,而是他身上的灼水幕雨衣,此刻正在阵阵做响,叫嚣着要喷薄洒下灼热的雨水。


    他那双闪着冷光的苍白瞳孔,紧紧盯着吴斌的眼睛:“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一个景区的冲突算不了什么,但如果你真真正正惹怒了我,我会让你知道,在景区中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


    吴斌的手还没有放开,感受着身旁仍在不断攀升、似乎下一秒就要迸发的阵阵热意,沉默的抿紧了嘴唇,感受到一股寒意侵入体内,刺骨的冰冷。


    他知道河二是什么意思。


    导游之间不仅勾心斗角,也都是互相勾结的,只要哪个旅客敢当刺头,只要有些话语权的导游在旅客中心说上一句,那个旅客的参观体验立刻就会生不如死。


    旅客中多的是人想趁机邀功,而在遍布着诡物与危险的景区内,来自队伍内自己人的背刺和恶意,才是最令人防不胜防,最不寒而栗的。


    吴斌经历过这些,知道这些有多难熬,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从心底迸发出一种莫名的滚烫和炙热,猛的冲上去掀翻了侵体的寒冷。


    操他妈的。


    吴斌的手拽的死紧,狠狠的抓着河二的衣角:“河导,我脑子很笨,听不懂你什么意思,我只想问您,苗云楼在哪儿。”


    他的眼睛里冒着火光,直冲冲的盯着河二:“您告诉我,您到底把苗云楼怎么了。”


    “你——!”


    河二被这目光盯住,一瞬间竟然愣住了,反应过来后不由得勃然大怒,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心思中翻滚起无数阴暗的心思。


    敬酒不吃,那就吃罚酒。


    然而他刚要动,却看到吴斌身后,孟子隐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眼神冷冷,一手搭在吴斌的肩膀上,一旁还站着沉默不语、却站得很直的丁一修。


    三个旅客,一个导游,对峙一样面对面沉默的立河岸上,一言不发。


    “……”


    彻底暗下去的天色死寂一片,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黑云下火气的浓重,天空中云雾滚滚,竟然微微下起了薄雨。


    “哗啦啦……哗啦啦……”


    被冰凉的雨水一浇,河二也清醒了一些,那种沉闷憋屈的情绪,和阴狠毒辣的心思瞬间淡了。


    他眯起眼睛,挨个瞥过三人,冷笑一声,竟然主动退了一步。


    “你们心心念念的苗云楼什么事都没有,过得好的很,空手套白羊弄走了我不少好东西,只不过由于偷奸耍滑,被龙王抓了起来,关在河底的牢狱里。”


    吴斌闻言顿时又有些冲动,急促的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却被河二一个手势制止住。


    “行了,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河二不耐烦道,“他现在没事,之后也不会有事,我当导游还没当够呢,不至于搭上我自己来搞他。”


    河二这话倒是出其不意的真实,吴斌一时语塞,艰难的张了张口,孟子隐瞥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盯着河二淡淡道:


    “苗云楼不可能那么不谨慎,他突然在江中鬼市失踪,又突然进了牢狱,这背后绝不会是意外。”


    “河导,你强制把我们提前送上岸,独自前往江中鬼市的那段时间,究竟去做了什么?”


    面对孟子隐犀利的问题,河二怒极反笑,干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承认了,摊了摊手,眯起眼睛冷笑道:“你猜的没错,是我把他送进去的,那又如何?”


    “我一没伤着他,二没弄死他,只是把他关在河底下过个夜,明天参观完成,就能顺顺利利出来,你们有什么好在这里叫嚣的。”


    河二冷笑着说完,见吴斌略有些哑口无言,稍微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你们扪心自问,来景区参观为得不就是活着吗,现在参观都快结束了,接下来也没有什么危险了,这无论对你们,还是对苗云楼,都是一件好事啊。”


    “我关住苗云楼,只是不想让他再兴风作浪,平白再多生出什么事端来,并不影响任何事情。”


    “……”


    河岸边一时静了下来,月冷星稀,江水滔滔轻拍岸边,在这种难得的沉静中,三人一时间默然无语,竟然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啊,平安无事,明明这正是他们平时梦寐以求的东西。


    如今河二势单力薄,没有多余的能力压榨旅客,龙王扣下了苗云楼,暂时也不会对他们发难,参观景点只剩下了一个,明天,就能离开这里。


    没有危险,也没有死亡,平淡就是景区内最令人趋之若鹜的东西。


    可为什么,苗云楼明明没有生命危险,他们在得知他被困在河底时,却有一种热血难凉的失落和愤怒呢?


    河二纯白的瞳孔一个个看向众人,捕捉到他们脸上那一抹隐隐的失魂落魄,在心底冷笑一声,缓缓扬起嘴角,轻声道:“想明白了吧,说到底,苗云楼才是那个破坏规则的人,有他在其中搅风搅雨,你们才遭遇了无数原本不该有的危险。”


    他扬起嘴角,缓声道:“一个流浪旅客,是不可能带着你们成功参观景区的——但是它,可以。”


    “轰——!”


    河二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众人闻声一震,目光立刻看了过去,却见远处青寂山寺原本空荡的一片苍翠,骤然立起了一尊高耸的龙王像!


    第129章 “你到底是谁?”


    “当啷——!”


    苗云楼被人毫不客气的打开牢房门,连推带搡的扔进了牢房里,结结实实的摔在了草垛上。


    泛着金属光泽的牢门被人用力关上,扣上一个冰冷沉重的大锁。


    来人的声音和牢门一样冷冰冰,带着不屑的语气,粗鲁的撂下一句“老老实实待着!”,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苗云楼仍被那串白色的锁链捆着,身上一点力气都用不出来,低下头咳嗽了几声,慢慢从草垛上支起身子,无力的靠在墙上。


    整整一个下午,他都待在江中鬼市里,雾气值只减不增,还在缓慢下降,眼前也有了点模糊的光影。


    苗云楼没有抬头,也没有回望周围纷繁复杂的探究目光,垂着眼睫缓缓闭上眼睛,一动不动的靠在冰冷墙壁上。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不是他算计别人,而是他被别人算计。


    第一次,他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失去了理智,然后顺顺利利的落入旁人的圈套,为自己的不理智付出了代价。


    也是第一次……


    他和沈慈的关系,被拿到台面上来,被别人知道,被别人评判,被别人恶意的播下一个自我怀疑的种子,最关键的是,他还真的动摇了。


    苗云楼真的忍不住去想,河二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那些害了沈慈、等着看他笑话的幕后之人,是不是真的比他知道的更多。


    也许他们手握着一个残忍的真相,只等他和沈慈身影重叠,便毫不留情的打下去,一锤定音,判定他们两个之间,只有一个能活。


    也许沈慈对于他的真实看法,正如当年想要杀了他的苗寨寨主,和他一言不发的所谓亲人。


    可能没有那么激烈,但一定升起过甩下他的心思。


    苗云楼想到这里笑了一声,那声音带着种恶毒讥讽的嘲笑,尽数对着自己,在监狱中听上去格外突兀。


    “哈……”


    是啊,想想也知道,一个从小到大、精精细细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竟然对养育者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还痴心妄想的试图有所动作。


    多恶心啊。


    沈慈能做到什么都没有变动,态度不恼不火,仍然保障他衣食无忧、富贵一生,仅仅是让他搬出去住,已经是相当的有涵养,格外的宽容大度了。


    至少换苗云楼自己这个睚眦必报的性格,是做不到的。


    啊,又找到了他是个让人讨厌的孩子的证据。


    沈慈为人清清冷冷、神仙一样不沾染世俗,而他养出来的孩子,却是五匹马都拉不回来的长歪了,长的一肚子坏水,欲壑难填。


    苗云楼撇了撇嘴,仍然闭着眼睛,百无聊赖的揪着身下的干草垛,漫无目的地任由思绪来回打转。


    沈慈,沈慈,沈慈沈慈沈慈……


    “砰、砰。”


    “唉,至不至于,怎么这么没出息。”


    苗云楼仍然靠墙阖着眼睛,闻声自言自语,面无表情的训斥着自己起伏的胸膛:“念个名字就忍不住砰砰跳啦,怪不得能被河二轻易干扰到,都怪你。”


    “砰砰。”


    “嘿,越说你还越来劲儿,”苗云楼啧了一声,板起脸正色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到处乱跳害人害己,从今往后立德树人,循规蹈矩,好好摆正自己和沈慈的身份,不可以再这么放肆了!”


    “砰砰——!砰砰——!”


    这下苗云楼终于睁开了眼睛,疑惑的摸了摸胸口,眉头一皱,感觉不太对劲,心跳再不听劝,也不会愈演愈烈,跳出锤墙的感觉吧?


    他迷茫的抬起头来,满眼模糊的看向监狱四周。


    只见周围的墙壁正随着“砰砰”的声音震颤,牢狱的另一侧墙壁,被人挖开了一个小洞,小洞那边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我跟你说话呢,你在咪咪什么?”


    苗云楼眨了眨眼,这才恍然大悟,咳嗽了一声,亲切的微笑起来:“哎呀,是一位同等境遇的朋友在锤墙啊,找我有什么事情呢?”


    “……什么?”


    他的态度亲切和缓,对面却彷佛被他噎住了,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语气激烈而不可思议:“……你这是什么反应,你他妈不记得我了?!”


    苗云楼闻言一愣,听到那熟悉的不符合年龄的沙哑,这才听出来,对面这个主动来敲他墙壁的人,居然是余羽。


    他不由得放下了些防备,惊讶道:“你怎么进监狱了?”


    这倒是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余羽身形灵巧,经验十足,顶多被追得上气不接下气,把钱还回去就完了,没想到他还会进监狱。”


    结果苗云楼随口问的这句话,却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彷佛河底被核弹炸开了花,余羽跟吃了枪药一样,立刻“咚咚咚”猛的锤起墙来。


    “我***,我为什么进监狱,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余羽的语气愤慨无比、怒火中烧,还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可置信:“我以为你天真无辜的时候,你反过来绑了我,还带着我坑蒙拐骗;等你把钱都给我,我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大善人的时候,你居然就那么跑了?”


    “你弄过来那一群人集体把我给堵在江中鬼市的卫兵所门口了!我连指认你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进了监狱,新账旧账算在一起,没个十年八年,根本出不来!”


    苗云楼听完“噗嗤”笑出了声,毫无良心的鼓起掌来,幸灾乐祸的笑道:“那怎么能怪我呢,谁让你造孽太多,这下一股脑遭了报应。”


    他可一点都没有心疼余羽,每天上街坑蒙拐骗、不干正事,得到教训是应该的,被扔进监狱更是完全理所当然。


    余羽听到以后目眦欲裂,简直要变成河豚,当场气炸,墙被他锤得咚咚作响、摇摇欲坠,苗云楼见了生怕自己被砸死,赶紧“诶”了一声,往那边勾了勾手指。


    “小孩,你先别急着撒泼啊,我有个办法,不仅能让你免除这十年八年的牢狱之灾,还能让你不用坑蒙拐骗,也能凭本事做生意。”


    他又露出了那个余羽十分熟悉,又万分痛恨的笑容:“怎么样,要不要听一听我心里的算盘?”


    ——————


    “你说,他们心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吴斌听着江边滔滔的流水声,定定的看着江水,轻声喃喃道:“他们是被人逼迫,不得已才修筑龙王像的吗?”


    孟子隐坐在一旁,也和他一样,盯着江水中两人不断破碎的倒影,和远处模模糊糊、正在加紧修筑的龙王像,沉默的没有说话。


    就在一个小时前,那尊还未成型、刚修完框架的龙王像重新立起来是,他们两个人都是心头一震下意识看向瞳影长街。


    龙王像重新立起,就代表着龙王能离开江底来到岸上,重新创建起与人间的联系,再次毫无顾忌的为祸一方,鱼肉百姓。


    到了那时候,受到最大影响的,绝不是他们这些明天就要离开的旅客,而是那些好不容易反抗成功,得到一丁点自由的瞳影长街百姓。


    吴斌几乎是立刻就想甩开河二下山,去告诉瞳影长街的百姓这个消息,就算毁不掉龙王像,也要赶紧离开,却被河二的一句话,硬生生定在原地。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别白费力气、吃力不讨好了,他们才不在乎你那种杞人忧天的蠢想法。”


    河二勾起唇角,在一片暗淡的夜色中笑得古怪,嘶哑的嗓音柔声道:“不如,你去那正在修建的龙王像下,亲眼看一看?”


    他那张向来如水鬼一般阴沉的面孔,在此时此刻,第一次露出如此极致的幸灾乐祸与恶毒。


    吴斌定定的看了他很久,转过身真的去了。


    他看到无数瞳影长街的百姓,正自发的修建着龙王像,通过热胀冷缩把河岸的石头炸开,任由江水四散奔逃,把收集来的石头通通填补上龙王像空旷的骨架。


    他们干的极为卖力,极为认真,甚至因为几年的磋磨,这些身体部分都已经变成畸形黑影的百姓,干活的速度更快,短短十几分钟,吴斌就眼睁睁的看着龙王像的骨架殷实了接近一半。


    按照这个速度,最多明天清晨,龙王像就能再次建成。


    甚至比先前的石像更加高耸宏伟,更加不可一世。


    吴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大脑一片空白的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又是怎么浑浑噩噩回到江边的。


    为什么?


    一旁的孟子隐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半晌,轻声道:“也许他们有其他的苦衷。”


    吴斌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知道有苦衷的人是什么样子,他们不是,他们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心甘情愿。”


    他沉默的望着滔滔江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轻轻抬起手,摸上了孟子隐的脸颊。


    “你的眼镜,太冰冷了,”吴斌没有看着她,仍然盯着滔滔的江水,似乎只是自言自语的喃喃道:“把它摘了吧,让我摸一摸你尚且温热的脸,我太冷了,真的太冷了……”


    孟子隐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摘了眼镜,软下声音轻声道:“好,你摸吧。”


    她伸手摘下眼镜,甩了甩头,轻轻放在身旁,甚至主动的凑上前去,试图和吴斌离得更近一些。


    然而她伸过去的脖颈上,触碰到的却不是温热的手掌,而是一抹尖锐刺骨、冰冷寒凉的刀刃。


    “你——?!”


    孟子隐骤然一惊,立刻就要退后,却被死死的按住了后脖颈,无论怎么用力,都一动也不能动。


    “吴斌,你干什么,你放开我!”


    吴斌在此刻终于转过了脸,他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脆弱和迷茫,握着刀柄的手稳稳地抵住近在咫尺的脖颈,轻声沉沉道:


    “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第130章 “把监狱炸开!”


    “……什么?”


    孟子隐闻言身形一顿,面色瞬间一沉,彷佛暗夜下的瞳孔中中,有一抹黑影要破皮而出,却被束缚住一样,将将按耐了下去。


    她盯着脖颈上那一抹寒光凛冽的冷色,面色沉沉的顿了顿,半晌后,无奈的缓缓勾起一抹淡笑,不疾不徐道:“……你在发什么疯,我是孟子隐啊,你总不能突然不认识我了吧。”


    “我知道,你和我约定过不能摘下眼镜,”她缓声道,“但那都是瞳影长街时的事情了,现在不危险、也不紧急,我是看你情绪不对劲,才愿意摘下眼镜安慰你。”


    “……”


    对面隐藏在夜色中的男人没有说话,感受到身后按住自己脖颈的大手微松,孟子隐面上微微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种向来老实内向的人,也有不动声色诈身边人的时候,还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不过,摘下眼镜这种事情,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试探,是一时疏忽,善解人意、大大方方的说出来,这种小事也就会被忽略过去了。


    孟子隐轻轻笑了一声,向后仰了仰头避开匕首刃峰,目光仍是没有看着吴斌,慢条斯理的擦了擦镜片重新带上。


    她一边调整着眼镜,一边轻松的斟酌着词句,半晌,才抬眼淡淡道:“吴斌,你……”


    “噗呲——”


    夜色中传来一声刺破皮肉的轻响。


    匕首锋利的薄刃被粼粼江水反射,闪烁出凛冽的寒光,只一瞬间,便划破了暗沉的夜空,深入而稳健的插进了孟子隐的脖颈中。


    一时间,江水岸边死寂一片,孟子隐只觉得脖颈一凉,登时愣在原地,瞳孔瞬间紧缩,愈演愈烈的颤动起来,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半晌,她缓缓低头看向脖颈上大开的裂口。


    那上面已经一寸寸开裂,往外弥散出阵阵黑雾,带着一股浓稠的雨水腥气,裹挟着寒光凛凛的匕首,缓缓倾泻而出。


    “你的解释太刻意了。”


    吴斌后退了几步,盯着她脖颈上层层冒出的黑雾,抿了抿唇,沉声道:“摘掉眼镜算不上什么,但你的一举一动,都和孟子隐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这个不知是什么幻化而成的冒牌货,大概是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到他郁结于心后,扭捏造作的做出一副心软亲近的模样。


    被怀疑之后,又拉远了距离,试图用言语压制住他,在举手投足间模仿孟子隐的平日冷淡平稳。


    孟子隐不是这样的。


    孟子隐看着他的时候,眼神从来都是淡淡的,但如果他再看下去,就能从瞳孔深处,探看出一抹挥之不去的哀伤和沉痛。


    这些细节,吴斌都不知道自己会注意到,他很笨,也很迟钝,但当有人冒充时,他那双平日迷茫的眼睛里,却一瞬便能看到举手投足间,处处是破绽。


    “我最后问你一遍。”


    吴斌盯着对面沉默不语,全身上下都笼罩着一层黑雾的“孟子隐”,沉下一口气,胸口的刺青阵阵发烫,低声道:“你,到底是谁,孟子隐到底在哪里?”


    “……”


    对面的“孟子隐”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他。


    它脖颈上那一道被匕首刺破的痕迹,现在正汩汩往外冒着黑雾,速度极快,瞬息之间就将它整个躯体包裹起来,人形顿时扭曲起来,浑身上下黑气冲天。


    而原本那一块被刺破的皮肤,此时也滚动着融化了,像一滩粘稠漆黑的墨泥,扭曲的蠕动在身上。


    这个东西,吴斌简直太熟悉了,他一眼便认了出来,就算早有准备,也不由得惊得倒退了一步,心中警铃大作,警惕道:“畸形影人?”


    在瞳影长街,他就已经见识过一次畸形影人伪装的能力,没想到龙王退回江底,长街雨水浸润了整整一天,这东西竟然还存在。


    对面那个黑影畸形扭曲的手脚已经完全伸展开,看上去足足有两米多高,融在夜色当中,闻言头部的位置动了动,发出一种十分奇怪的声音:“咯……畸形、影人,那是你们的叫法。”


    “对我和我们来说,我就是人,和你们……咯,没有什么区别。”


    吴斌脑海中闪过龙王的影子,和那客栈老板空洞漆黑的面孔,抿了抿唇,没接这句话,只是警惕的沉声道:“我不关心你是什么,我只关心,你到底把孟子隐弄到哪里去了。”


    “她到底有没有危险,你为什么要冒充她?!”


    说到最后,吴斌的语气不由得激烈起来,胸口刺青越发滚烫,几乎要把他的血液烧到沸腾。


    现在已经入夜了,江中鬼市前往岸上的通路也已经关闭,他无法确认孟子隐究竟是什么时候消失的,如果她是被迫失踪的,再僵持下去,在这种地方存活率就会越来越低!


    “你知道的,这里……咯,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危险的,无论她在哪里都一样。”


    畸形影人盯着吴斌焦急的面孔,声音却没有任何变化,如同墨泥一样粘稠而冰冷。


    “况且……咯,既然我假扮她的时候,都没有让你察觉到,你……咯,为什么觉得我会告诉你,她现在在哪里?”


    “……”


    吴斌闻言咬紧了牙关,脚下已经缓缓聚集起一团隐隐作响的沙子,一字一顿道:“好,你不告诉我,我也一定会找到她,但你别怪我没有警告过你!”


    他说完便缓缓上前了一步,身旁的沙子已经可以用肉眼看到,每一个沙砾都细碎如同尘埃,但汇聚在一起,却有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这是一种赤裸裸的威胁。


    畸形影人见状,漆黑庞大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扭曲了一瞬。


    “……”


    它盯着吴斌沉默了一会儿,身上的黑气缓缓升腾起来,突然开了口,用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古怪声音,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


    “好吧……”


    “咯……如果你真的很想知道,那我就让你看看,她到底在什么地方。”


    吴斌没想到它就这么松口了,闻言一愣,周身的沙子凝滞了一瞬。


    两米多高的畸形影人,竟然这么好说话,难道冒充孟子隐,并不是它的本意?


    然而还没等他放下警惕,身前的畸形影人却突然暴涨起来!


    它浓稠墨泥化成的身躯疯狂汩汩滚动,如同一张黑幕,铺天盖地的遮住了江边夜色,瞬间扑上去吞噬了吴斌!


    “咯……她就在这里,你要看,就在这里和她见面吧!”


    ——————


    “什么?!”


    阴江堰底的牢狱中,余羽完完整整的听完了苗云楼的计画,惊得猛一拍墙,“哐当”一声叫道:“你说你要把这儿怎么样?”


    “怎么了,把这里炸毁嘛,这样我们就能出去了,”苗云楼不以为意道,“你别咋咋呼呼的好不好,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余羽还是觉得自己耳朵坏了,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在岸上呆傻了,这里是水底,别觉得你一个人类来这里不会窒息,就跟岸上一样,那都是水膜的作用,和你没关系。”


    “在这种地方,明火根本不可能燃起来,我这辈子都没见过火是什么,只听上过岸的婶婶讲过,火是一种很明亮、很温暖的东西。”


    说到这儿,余羽不知不觉便露出了隐隐羡慕的神色,然而他很快转换过来,皱着眉头,郑重其事的警告道:“我告诉你,你在这里不要乱来,所有江底都在龙王的掌控之下。”


    “如果让它发现你在破坏阴江堰,你……”


    “我就会尸骨无存,暴死荒野对吧,没事儿,我早就知道了,龙王就这个尿性。”


    苗云楼百无聊赖的叹了口气,把手伸过那个越来越大的洞口,一把勾住余羽的肩膀,嬉皮笑脸道:“还担心我呢,我不是把你送进监狱的元凶吗?”


    “我操****,你有病吧,我担心你个屁啊,”余羽触电了一样,猛的甩开他的手,脸色瞬间爆红,“我是怕你在隔壁犯罪,连累了我,你死不死关我什么事?”


    他背后的鱼鳍拚命摆动起来,都快扇成鼓掌了,奋力试图摆脱苗云楼,却被后者牢牢的按住,撸猫一样拽了拽鱼鳍。


    苗云楼放缓了声音,拍了拍余羽的肩膀,轻笑道:“好啦,别整那些肉麻恶心的拉扯了,什么你担心我我不担心你的,多大人了,还玩傲娇这一套。”


    “我是为了你好,才不让你轻而易举收下骗来的钱,你我对此都心知肚明。”


    他的声音就在余羽耳边,仍然带着些许笑意,听上去很不靠谱,却带着一种莫名的认真,藏在话里,被余羽一丝不漏的听了进去。


    余羽脸上涨红渐渐褪去,沉默着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甩开肩膀上的手,低声道:“我刚才说的是真的,龙王……它很可怕,你不要不往心里去。”


    “如果你的罪行不深,用不了多久就能出去,那就千万不要有什么显眼的举动,否则……”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刻骨的恐惧,又压抑着收了回来,忍了忍,只能低声隐晦道:“你会像我的叔叔婶婶一样,某一天突然消失。”


    “无声无息,彻底的消失在江底。”


    “……”


    牢房中一阵寂静,苗云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动了。


    他一手柄余羽的胳膊板了过来,不顾小孩儿明显吃了一惊的眼神,认认真真的的盯着他,轻声道:“如果我告诉你,只要过了这个晚上,整个江底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炸了这个监狱,带走江中鬼市所有居民,换个没有龙王的地方生活?”


    余羽当即傻愣在了原地,他的脑海中飞快闪现过所有信息量爆炸的词语,这个晚上、整个江底、翻天覆地、炸了监狱、没有龙王,不知道先从哪个开始拍墙而起,痛斥苗云楼的狼子野心、痴心妄想。


    然而他愣了很久,嘴唇嗫嚅了好几下,最后只是愣愣的问道:“那……那你现在已经被关住了,要怎么炸监狱?”


    苗云楼闻言闭上了嘴巴,长长的“嗯”了一声,摸了摸下巴,还没等他回答,门口寂静的铁门处,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当啷——!”


    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守卫正站在铁栅栏门前,盯着两个人用力锤了一下铁门,粗声粗气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呢,给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