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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31“不疼。”


    天渐暗,刻花玻璃映出迷朦水汽,和模糊的光影。


    大概是闻鹤之平日温雅绅士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平静阐述着半真半假的话,不太像开玩笑的样子。


    沈棠涉世未深,信了。


    “小猫挠成这样,会不会很疼?”


    也许是这几日,在闻家角色扮演的信念感太过深入,沈棠此刻倒真像个真心实意关心丈夫的妻子。


    空气似乎静了一瞬。


    柔软的纸巾吸满水,变得湿润,隐约勾勒出疤痕的轮廓,沈棠的视线落在上面。


    闻鹤之将纸巾随手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然后抬手,重新戴上腕表。


    那块疤被遮住,闻鹤之轻扯唇角,“不疼。”


    沈棠不太信地抬眸看他,正好撞上闻鹤之没移开的视线。


    窗外合欢花开的正盛,青桔味的洗手液香气,弥漫在过分近的距离中。


    男人身量很高,他穿的丝质柔软白衬衫,微倾身时,深色的领带自然下垂,尾端轻轻坠在沈棠手边,擦过她白皙的手臂肌肤,有点凉,像一道微弱的电流轻轻划过。


    沈棠后知后觉,现在的距离,好像有点过分近了。


    指尖水渍在洗手台白瓷上落下一个浑圆水痕,她稍稍后退一步,不太自然地转移话题,“不早了,我们去吃晚饭吧?”


    闻鹤之手臂绕过她腰侧,绅士拉开玻璃门:“好。”


    餐厅里,张姨和陈管家已经将菜品布好。


    沈棠和闻鹤之一前一后入座。


    张姨手艺很好,花旗参虫草乌鸡汤咕噜冒着热气,味道鲜美,地道正宗,沈棠向她请教做法。


    "这汤温补但不燥,可以提高免疫力,只是做法有点难。"张姨笑笑,话题一转:“太太您是想学会了,亲手煲给先生喝吧?”


    沈棠持汤勺的手一顿。


    闻鹤之正好看向这边,目光平静。


    落地窗外月光亲吻雾蓝海湾,屋内灯火透亮温暖。


    耳边是张姨自顾自的声音:“先生最近感冒刚痊愈,鸡汤正好滋补,您真是太有心了。”


    听起来,像是生怕闻鹤之错过沈棠的每一个微小的好意。


    可事实是沈棠根本不会做饭。


    问做法也只是刚才气氛太过尴尬,又恰好觉得汤很好喝,才随口一问。


    没成想,一把回旋镖直接扎回自己身上。


    沈棠不确定张姨对她和闻鹤之的关系知情多少,不好直接说明或者是拒绝,但不管不顾应下来,似乎又对闻鹤之不太负责。


    毕竟人生中唯一一次下厨已经在很多年前,孤儿院组织做中秋活动时,老师看她乖巧机灵,让帮忙打下手。


    但无奈沈棠对下厨一事着实没有天赋,老师交代她看着的烤箱温度过高,月饼糊了不说,还害的第一位好心尝试的哥哥食物中毒,住院半个月。


    虽然已经记不得那位好心哥哥的样子,但沈棠一直到现在,都还对人家十分歉疚。


    她脑袋里飞速运转,努力斟酌着委婉拒绝的措辞。


    锅盅底燃料用尽,闻鹤之似乎想起了什么,很淡地扯了下唇角。修长手指握住边上饮料壶,往手边的空玻璃杯中倒,在青梅气泡水碰撞杯底破碎的声音中说:“过补易亏。”


    他停下动作,骨节分明的长指将玻璃杯推至沈棠面前。


    眼睫垂落,看着她:“不过,还是多谢太太关心。”


    沈棠愣了下,盯着气泡的视线挪到他的眉眼,温雅微笑,分不清是真不想喝,还是在帮她解围。


    只是演技一如在闻家老宅时一样优秀。


    无懈可击。


    沈棠礼尚往来帮他夹菜,避开他不爱吃的鱼。


    张姨也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确实是这样的,是我考虑不周了。”


    饭桌气氛重新活跃起来,这件事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


    晚饭过后。


    闻鹤之和沈棠一同上楼,玻璃电梯无声上升,玻璃外海面白浪扫过沙滩,月光落下一面清辉。


    闻鹤之说:“张姨是我母亲的人。”


    他在向她解释。


    沈棠落在鞋面的目光稍抬,与闻鹤之有关的人或是信息,她之前做采访背调时曾经了解过很多,其中,也看到过星点有关他的那位中德混血母亲的报道。


    听闻是在闻老爷子地位尚未稳固时嫁给他的,后面婚姻不合,离婚远走南市定居,一向很低调。


    其中具体沈棠不清楚,不过母亲关心儿子的婚姻,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点点头,表示了解,“好,我以后在张姨面前会注意的。”


    空气安静了两秒。


    闻鹤之忽的轻笑一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沈棠一顿,后背下意识绷直,抬眸看他。


    试探性说:“装恩爱……像之前在醒春园长辈们面前一样?”


    闻鹤之没有接话,视线轻轻垂落在她的脸上,“不一样。”


    “这是我们的家。”


    他认真纠正,并温和提醒:“在家里,或许不必太过紧绷,放松自在就好。”


    长睫轻颤了下,“家”对于沈棠来说,一直以来,只是一个陌生冰冷的名词。


    沈默山夫妇的算计和沈时樱偶尔耍小性子的刁难,让她一刻也不敢松懈。


    和闻鹤之的这段婚姻,是个意外,并不是按照互相喜欢、恋爱、感情磨合,再到确定结婚的正常程序来的。


    所以,沈棠也一直保持着恭敬谦顺,小心翼翼的姿态。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或者说,这是她下意识地自我保护姿态。


    不得不说,闻鹤之洞悉人心的本领确实很高超。


    “怎么样才算自在?”沈棠问。


    她发誓没有任何抬杠的意思,是很认真诚心地请教。


    闻鹤之只是愣了一秒,过后,眼底笑意明显深了些。


    “比如,先让自己开心起来。”他说。


    -


    沈棠回到房间。


    心脏沉闷的跳动在胸腔里引起短暂的震颤,闻鹤之的那句话,让她久久未回过神来。


    确实,越临近比赛的日子,她的精神越紧张。


    一方面是从来没有接受过体育竞技类的赛事,另外一方面,是徐映秋拜托她的事。


    糖糖竖着尾巴过来蹭她,毛绒绒的触感刮在脚踝,像一颗蓬松的棉花糖。


    沈棠弯下腰,将它抱起来,顺着眼睛撸了两下。


    小家伙立马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小猫的世界没烦恼,快乐也是真简单。


    沈棠轻叹一口气,时间不早,明天还要上班,她随手扎了个丸子头,打算先去洗澡。


    糖糖被放在浴室门外,小爪子试探性地扒拉了下刻花玻璃门。


    被沈棠制止,“地上湿,不可以进来哦。”


    糖糖委屈地把爪子挪开,放回地上。


    沈棠蹲下身摸摸它毛绒绒的脑袋,“乖一点,等下洗完澡陪你玩。”


    糖糖琉璃珠一样的眼睛眨了下,同意了。


    沈棠放心地关上浴室的玻璃门。


    哗啦啦的水声从浴室里面传来,糖糖翘着尾巴在主卧晃了两圈后,敏锐地发现房门没关紧,被穿堂风吹出来条细小的缝隙。


    于是,它回头忘了眼紧关的浴室门,犹豫了一秒,还是决定就着这条小缝隙,悄悄溜了出去。


    主卧隔壁是书房,闻鹤之戴着金丝眼镜,正在主持一场视频会议。


    闻氏需要进一步拓宽国外市场,向氏算是一个突破口,上次的教训过后,向淮生看起来像是真心悔过,愿意再次让利百分之二十,诚心求合作。


    对方穷途末路,而闻鹤之稳操胜券。


    屋外,因为视网膜内含有锥状细胞的原因,小猫天生对黄色光线比较敏感,书房里透出的光亮让它好奇探身进去。


    “喵~”


    谈判完美收尾,闻鹤之关掉视频会议,低下头,看到一团毛绒绒的生物在蹭着自己的裤腿。


    见他看过来,糖糖大着胆子和他对视,蓬松的大尾巴高高竖起,围着转的更欢。


    小家伙之前对他一直很平淡。


    现在这么热情,难道……


    闻鹤之合上电脑,居高临下:“有事求我?”


    小猫心思不难猜。


    糖糖点点头,接着迈开猫步,走了两步,停在海棠


    花光影里,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在示意闻鹤之跟上。


    闻鹤之跟上去。


    他腿长,刻意放缓步子跟在小猫身后,糖糖则是一步三回头,生怕他跟丢。


    最终,将他带到了主卧门口。


    主卧的房门是虚掩着的,床头灯昏暗暖黄,从门缝里漏出来,从痕迹来看,糖糖应该是刚才从这个缝隙中钻出来的。


    闻鹤之脚步微顿,“你想要进去?”


    糖糖摇摇尾巴,不认同。


    糖糖平时白天会由张姨陪玩,晚上则黏着沈棠一起住。


    闻鹤之思考了一下,试探性问:“你想让我帮你找沈棠?”


    糖糖眨眨眼睛,“喵”了声。


    闻鹤之说对了。


    他抬腕看表,十点过半,按理来说,这个时间点她应该在房间,但若是在房间,糖糖不可能找不到。


    这么晚,她能去哪?


    意识到这一点,闻鹤之脸色微变,手指握住把手推开门。


    房间里没人,电脑开着,针织衫从椅子上滑落在地,闻鹤之捡起来,放好。


    浴室的灯亮着,“哗哗哗”的水声传来,糖糖听到水声,显然变得兴奋,冲过去扒门。


    闻鹤之脑袋里快速闪过“女子浴室晕倒”“突发心肌炎”“低血糖”等字眼,心脏紧了紧,边抬手敲门,边拿出手机拨通家庭医生的号码……


    浴室里,沈棠为了早点睡觉,洗澡时将平板也带了进去,套上防水膜,观看白天没看完的两则比赛视频。


    比赛时观众们的欢呼声太大,盖过了门外的敲门声。


    她裹好浴巾,赤着脚抱上平板去拉玻璃门。


    “咔哒。”


    沈棠一把拉开门,淡粉色的浴巾堪堪盖过大腿,下摆随着动作而轻晃荡,小腿纤长白皙。


    “糖糖你怎么在——”


    “这”字彻底失声,视线上移,对上闻鹤之冷峻严肃的脸。


    沈棠直接傻在当场。


    第32章 32“太太不怕吗?”


    风像是停止了。


    浴室里的水汽混合着栀子花香,在近距离里蔓延。


    闻鹤之手上还拿着电话,家庭医生在那头询问:“闻先生,我现在立马赶过来,大概需要五分钟,现在您能告诉我,闻太太现在的具体状况吗?我现在在电话里指导您做胸外按压和人工呼吸……”


    现场一片混乱。


    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还好吗?”


    闻鹤之垂下眼,视线落在沈棠身上,从发顶、唇、锁骨、一路向下,细致地划过每一处,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完好。


    淡粉色浴巾遮不住太多部位,女孩的肌肤细腻白皙,肩背挺薄,发梢的水没擦干,几缕贴在脸上,而后静谧地滴落在地面,瘦白的脚趾轻轻蜷缩。


    闻鹤之顶着一张温雅绅士的脸,目光冷静克制的有点过分了。


    沈棠脸色绯红,反应过来后双手闭拢扯紧浴巾,“你、你不许看!”


    确认无误。


    闻鹤之绅士闭上眼,顺手将刚捡起的外套递过去,“抱歉。”


    沈棠红着脸接过外套,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腕,留下一道细密冰凉的水痕。


    一秒钟过后,外套被抽走,手中空下来。


    耳边是家庭医生许久没有听到动静,担心的询问:“闻总,闻总?您还在听吗?”


    “太太很严重吗?我马上就到了。”


    闻鹤之平声拒绝,“不用过来了,太太无事。”


    “啊?”家庭医生显然没反应过来。


    闻鹤之没有多说,而是将电话挂断。


    房间里静得出奇。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脚边一团毛茸茸的触感,闻鹤之知道,大约是糖糖在蹭他。


    “刚才糖糖带我过来找你,”闻鹤之向她解释,“我敲了很长时间门,没人应,担心出意外,所以——”


    闻鹤之停顿。


    接下来的事情,沈棠知道,因为她当时在看比赛,赛车的轰鸣声和现场观众撕心裂肺的呼喊声,都直接盖过了闻鹤之的敲门声。


    这事,她也有一半责任。


    “抱歉,因为看赛车视频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今晚不想熬夜,所以就在洗澡的时候看了。”


    沈棠也解释,“至于糖糖,也许是我忘记关门,它不小心溜出去了。”


    两个人距离不远不近,一个闭着眼,一个局促套好外套,又抽了几张纸擦了擦发丝滴下来的水。


    闻鹤之轻点头,表示了解。


    他只是闭上眼睛站在那里,很有耐心,并没有催促。


    过了好长时间,沈棠才生涩憋出一句:“谢谢关心。”


    闻鹤之喉间溢出一声短促的笑声,忽地没来由问:“太太不怕吗?”


    沈棠动作微顿,“怕什么?”


    “怕我睁开眼睛。”


    床头灯不算明亮,绰约光线打在男人深邃立体感的轮廓上,金丝镜片折射出冰冷的光,温雅贵重,冷静克制。


    让人无端生出信任和安全感。


    沈棠说:“您不是这样的人。”


    闻鹤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


    唇角弧度略扩,闻鹤之合理推测,“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太太现在足够信任我?”


    “是的。”沈棠坦诚。


    人下意识地反应是骗不了人的,至少,闻鹤之是尊重她的。


    并且,似乎这段婚姻,和先前预想中的也不太一样。


    沈棠穿上拖鞋,深吸一口气,说:“您可以睁开眼睛了。”


    闻鹤之平静睁开眼睛。


    刚才的混乱场面已经被清扫干净,小姑娘用外套严严实实包裹着身体,滴水的长发没有吹干,而是扎了个松垮的丸子头,脸上绯红也已经褪却,明明很害怕,却强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


    闻鹤之视线只稍作停留,没过多打扰。


    “早点休息,但要记得把头发吹干,晚安。”


    沈棠愣愣看他拉上门,也说了声晚安。


    房门被关上,沈棠方才还算镇定的面具稀碎,她双手插进潮湿的发丝里,尴尬地挠了两下,又去拿吹风机。


    却惊悚地发现,刚才亮着的平板一直没关,画面暂停在闻祈所以车队拿了冠军,他站在领奖台颁奖的画面。


    沈棠脑袋差点宕机了一瞬。


    ……闻鹤之,他应该没有看到吧?


    -


    沈棠并没有如愿早睡。


    事情虽然已经掠过,但到底还是尴尬。


    沈棠一夜浅眠,第二天起的很早,避开闻鹤之。


    “真的不等先生吗?”小林斟酌着问。


    “我今天有点事,需要提前到,就不耽误先生时间了。”沈棠说。


    小林似乎有点欲言又止,但又想到先前先生吩咐过的,凡事以太太为先后,又还是启动了车子。


    黑色宾利直接开到港台楼下,小林目送沈棠上楼。


    不用再跑一趟公司,工作量轻松许多,只是回程时,果不其然接到了先生的来电。


    他把沈棠的话,原原本本地转告给闻鹤之。


    然后请示:“先生,需要我做什么吗?”


    电话那头的男人停滞几秒后,说:“不必,回来吧。”


    小林提着的心脏终于放下。


    今天的任务不算重,但为了庆祝吴琳回归,台长特地在南山居定了包厢。


    很难得的部门大团聚,还不是占用周末休息时间,车上气氛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沈棠紧绷了很久的神经也逐渐放松,低着头给闻鹤之发消息。


    沈棠:【今天团建,可能需要晚点回。】


    她的潜台词是,如果他也忙的话,就不劳烦来接了。


    毕竟昨日之事实在尴尬,她还没想好,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同闻鹤之相处。


    车子驶过一条绿湾小道,簇簇树影落下,沈棠等待闻鹤之的回复。


    边上Linda却凑过来,“在干什么呢棠棠?”


    沈棠合上手机,微笑,“在刷新闻。”


    Linda没多怀疑,而是迫不及待地同她分享最近台里流传的八卦,“最近吴老师回来了,很有可能会任职B组组长一职。”


    沈棠疑惑,“之前不是说


    ,许台花会升任吗?”


    “那只是大家的猜测,并没有得到正式的任命书,但吴老师就不一样了,论资排辈都和主编差不多了,之前也干过A组组长,后面身体不好才调到体育组去的。”


    “现在她身体调理好了,等着吧,这次的采访只是一个开始。”


    边上庄羡听得懵懵懂懂,沈棠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


    只是隐约觉得,这次的体育赛事采访,似乎很重要。


    Linda看她俩一副似懂非懂的傻样子,叹了口气,“算了,我就多余说。”


    车子晃晃荡荡开着,没多久,就到了南山居。


    订的包间在四楼,领导还没来,下属们聚在外间嘻嘻哈哈地聊天喝茶。


    庄羡小声道:“Linda老师,你觉不觉得这茶水的味道有些次了,还不如直接上点饮料。”


    Linda敲了下她的头,开始讲其中的门道来:“人都要装个雅兴,尤其是这样的大领导,当面拆穿就是你的不对了。”


    庄羡吃痛:“Linda老师,你说话就说话,打我干什么?”


    Linda:“再不敲敲你那西瓜脑袋,哪天被人开瓢了都不知道。”


    ……


    南山居业务繁忙,走的是高端路线,里面中餐菜式正宗地道,土鳖走地鸡之类的生禽,也都是山里养的,现杀先做。


    常常是一座难求,除了有领导做东聚餐,还有不少开发商也在这边请客吃饭。


    包厢里冷气开的足,Linda茶水喝多了,中途拉着沈棠出门上厕所,一路上碰到不少财经日报上的熟面孔。


    但沈棠没想到会碰到闻鹤之。


    厕所离电梯不远,当时她正倚在栏杆上,边吹风边等Linda。


    过道里是来来往往的侍应生,忙得鞋底都快擦出火星子来了。


    忽然“叮”地一声,电梯门开。


    一群西装革履却又大腹便便的男人从窄小的电梯里涌出来,面上挂着恭维又尊敬的笑,吊顶灯笼亮堂堂,被风吹过,珠帘发出“哗啦”脆响。


    沈棠下意识地侧眸望去,然后就看到了闻鹤之。


    男人闲散站在人群的最中心,身形颀长,侧脸利落分明,墨色西服半搭在手臂,此刻正漫不经心地受着这群人的恭维。


    沈棠就站在过道,显然有些意外。


    男人被人群簇拥着,恭维着,却依旧八风不动,目光平直往前走,到身侧时,似乎看见了她,视线稍稍停滞片刻。


    Linda从厕所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低声同沈棠感叹,“闻先生真是,高山雪,生来就站在权利的巅峰。”


    风把灯笼吹得摇摇晃晃,光影坠落至脚尖却又很快飘远,俩人交织的视线默契错开。


    很早之前,他们就达成过共识。


    在感情尚不稳定时,暂时不对外公布婚姻状况。


    于是,一个脚步未停继续向前走,一个敛眸。


    目光落在中间隔着的那扇竹影屏风上,沈棠笑了笑,“的确。”


    回到包间后。


    闻鹤之的消息也来了。


    W.:【等下散场一起走。】


    沈棠悬在屏幕上空的手指顿了顿,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Linda用手肘碰了碰,“别开小差,领导来了。”


    沈棠收起手机,抬头。


    领导们总是讲究,要摆架子比员工晚个十五分钟到,大家伙儿这下也都收了嬉闹的心思,一个个都站起来打招呼,场子瞬间变得有些生硬客套了起来。


    除了一开始,表明是吴琳的欢迎会,但因为吴琳本人低调不喜搞这些形式主义的东西,场子冷过一瞬。


    但又被八面玲珑的副台长给盘活了,笑眯眯哄着台长发言。


    无非就是些画大饼的陈词滥调,听的次数多了,除了恭维附和,没几个人会真正放在心上。


    Linda开着小差,“啧,庄羡,这茶还真跟你说的一样,越品越难喝。”


    庄羡立马附和:“对吧对吧,不过我听说领导今天带了茅台,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Linda不以为意:“这真假有区别吗?我天生穷命,尝不出来。”


    庄羡被逗笑,还想再说点什么,结果一转头,就对上自家组长那锐利的眼神,立马缩回脑袋,坐得笔直,端正听领导讲话。


    菜差不多已经上齐,会来事儿的人已经拎着酒杯向领导敬酒,舌灿莲花地说着漂亮话,一番推杯换盏下来,把人哄的开开心心。


    沈棠不会说漂亮话,作为新人也是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无奈这场欢迎会是给吴琳办的,而吴琳现在台里很重视,方与雯忽然提了句,“琳,这回你回来我可是给你派了位得力干将,曾经采访过闻家那位的沈棠,可别再说我对你不好了啊。”


    吴琳脸色终于有所缓和,“沈棠的工作能力确实很不错。”


    此话一出,现场人都顿了瞬。


    吴琳是台里出了名的难搞,脾气不好,上可对掐台长,下有怼哭实习生,业务能力相当突出,就连台里领导都要对她敬重三分的人,竟然夸一个认识还不到两天的,新人?


    更何况,这位新人,还是曾经台长亲自委托采访闻家那位的。


    一时间,各色目光在沈棠身上交织着,有艳羡,有惊讶,也有嫉妒……


    女生身材纤瘦,穿一件很寻常的浅绿色衬衫牛仔裤,肩颈薄长白皙,简单大方且得体。


    她全然无视那些目光,不骄不躁地站起身,“谢谢吴老师夸赞。”


    清丽的面上挂着谦和的浅笑,平日里那股清冷淡然的气淡了许多,一身浅绿,在闷抑的包间里像是投入一小束春天,生机勃勃,却又美好到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吴琳喜欢能力强,且控场能力强的人,微笑:“之前你采访闻先生的那篇报道我看过,讨论度空前绝后,内容也很有深度。”


    众人忙附和是的。


    话都说到这里了,Linda怕沈棠不会这些人情世故,到时候落人口舌,于是带着她向吴琳敬酒。


    沈棠也不扭捏,跟在Linda身后,将倒满的酒杯利落下肚,白净的脸瞬间爬上红晕。


    吴琳笑,“以后好好合作。”


    场子很快又热起来,话题换成其他的,沈棠成功隐身,回到座位往杯子里倒白水,试图将辛辣的酒味冲淡。


    而像庄羡停下干饭的筷子,“沈棠老师,刚刚吴老师夸你的时候,我看到许台花那边脸快绿了。”


    沈棠抿了口茶,抬手帮她摁住转桌,一块鲜美的鱼肉被顺利夹到庄羡碗里,她瞬间感觉好幸福,“我真是爱死你了棠棠老师!”


    沈棠莞尔,“他们都在喝酒,你多吃点。”


    同样刚敬完酒的Linda坐回来,见状故意哼了声,“怎么不帮我夹菜呢,果然是淡了。”


    沈棠又用公筷,给她也夹了一块鱼肉。


    庄羡精准吐槽:“Linda老师,你几岁了呀?”


    “三岁。”


    三个人笑作一团。


    -


    后来又觥筹交错了很久,人都喝嗨了,菜也没喝吃几口。


    中场休息的时候,忽然不知道谁说了句:“刚刚我出去上厕所时,看到闻家先生在楼上包间。”


    台长沉吟了下,又让服务生拿了瓶茅台来,便要带着几位心腹离席去隔壁包间敬酒。


    闻鹤之那样的人,谁都想攀附,虽然港台和闻家瞧着八竿子也打不着,但其中门道关系就像是暗线绕成的毛线团一样,千丝万缕地牵连着。


    包厢门被拉开,又不知道谁提起来沈棠之前给闻鹤之做过采访的事儿,很快沈棠也被拥着拉入敬酒人群里。


    外面的风挺大的,吹的她几缕发丝稍乱。


    沈棠这是第一回跟着大领导去给人敬酒,说实话,挺新奇的。


    如果对象不是闻鹤之的话。


    包厢门


    被拉开,暗黄的灯光透出来,里面有人陆续起身,领导拎着酒杯,和他们一一笑着打招呼。


    看清楚里面情形,沈棠不动声色地往后靠。


    而此时主座上闻鹤之正松散靠在椅背,修长精致的手指捏着个小玻璃杯,温雅松弛,却又恰到好处,连语速都是匀速的、和缓的,漫不经心地应付着港台领导。


    酒局冗长乏味,包厢闷热。


    闻鹤之解了两粒扣子,手指随意搭在扶手上,视线却不经意瞥到人群最外头一个熟悉的身影。


    年轻的女生站在一群老油条中间,脚尖偏移,似乎为了不引人注目,隔几秒钟往后挪一小步,再隔几秒钟往后挪一小步,如此反复,很快就挪到了人群最外围,一副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样子。


    闻鹤之盯着看了半晌,心里最后一丝漫不经心感也散尽。


    窗边。


    吴琳见闻鹤之的目光落在这边,很顺其自然地小声问沈棠,“你认识闻先生?”


    原本在走神的沈棠被这么猛地一问,脚步一顿,下意识回:“不认识,怎么了吗?”


    吴琳觉得奇怪,闻家的采访她几年前就一直在争取,尤其是这位新上任的话事人,一向低调鲜少露面。


    就算是她之前动用家里关系,也没能见上一面。


    更何况,沈棠那个采访她看过,作为新人记者,沈棠的水平确实在线,可那场采访。


    完全不像是说几句模棱两可的套话,而是几乎把行业内,能讲的,不能讲的都告知了,含金量多高就不必说了。


    甚至,更多的是在有意配合。


    吴琳问:“只是好奇,你之前怎么拿下采访的。”


    沈棠如实回答,“闻先生本来就同台里约定好了要专访,只是当时台里……台长很难做,也不抱什么希望,就把这个机会给我了。”


    这么简单的吗?


    吴琳半信半疑,但看沈棠的面色,确实也不太像是说谎的样子。


    “原来是这样。”


    而此时酒桌上。


    盛旭八卦的目光落在闻鹤之身上。


    不解低声问边上柏熙革,“九哥昨日不是还说要回家陪太太没空吃饭,怎么今日就让我组局,邀请车队各大冠名商呢?”


    柏熙革见怪不怪,“他老婆在这。”


    “在哪?”盛旭环顾四周。


    柏熙革给指了条明路,“窗户边上,最外头穿绿色衬衫那位。”


    盛旭看过去。


    这小姑娘长得挺漂亮的,欸……她怎么瞧着这么眼熟?


    柏熙革笑了声,“没错,那也曾经是他侄媳妇。”


    盛旭眼瞳凝滞了瞬,“原来你说的背德,不光彩,是这个意思啊!”


    “我高低要出去打个招呼。”


    闻鹤之听到这话,撩起眼皮睨他一眼,“坐好。”


    他身上压迫感太强,不太像是开玩笑的样子,盛旭蔫儿巴巴地重新坐好。


    敬酒的人轮了一圈,人群逐渐变少,吴琳和沈棠说:“走吧,我们去敬酒。”


    冰凉的手指捏上醒酒器,透明的液体里映出人影绰绰,她一抬头,就落入一双深邃惑人的眼睛——


    闻鹤之眼瞳乌黑,似清墨般点点晕开,狭长的眼尾因为醉意,染上点微红,眺来一眼时,金丝眼镜反射出冰冷的光,却又似乎比平时多了点温情款款地勾人。


    似乎昨日的尴尬场景,再次重现脑海。


    躲了一天,还是躲无可躲。


    吴琳在前面,敬完之后,换了沈棠。


    捏了捏酒杯,她拿起工作时的礼貌微笑,试图面不改色地学着前辈们的样子敬酒。


    “祝您——”


    到底是业务不熟练,漂亮话在嘴边卡了半晌,还是决定换为真挚点的祝福,“祝您身体健康。”


    清脆的话音落下,现场诡异安静了几秒。


    这话和之前人的那些长篇大论比起来,怎么瞧怎么敷衍。


    半晌。


    大概是瞧出她那点拘谨,男人轻笑了声,“谢谢。”


    如此,便是受了。


    沈棠手一抬,倒满的酒杯就要往唇边送,却听到男人不疾不徐道:“不急。”


    沈棠停下来,疑惑地看他。


    闻鹤之却是在众人的目光里,不紧不慢地拿起桌上的茶壶,往瓷杯里倒了两杯茶。


    沈棠侧立在他身边,只静默地瞧着。


    他的腕骨劲瘦修长,很随意地将其中一杯递到沈棠面前,语气寻常道:“今天有点醉了,沈记者不如以茶代酒?”


    他刻意拉远了称呼。


    光影晃动,沈棠却从他乌清的眸子里瞧见自己的影子。


    微愣片刻后,沈棠很快反应过来,端起温热的瓷杯,握在手上,指尖逐渐回暖。


    她说了声好,也不扭捏,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女生纤长白皙的脖颈微仰,暗黄的灯光落在肩头,浅绿色的衬衫穿在身上,背脊挺直,宛如春天悬崖边上逆风生长的小文竹,纤细,但坚韧笔直。


    闻鹤之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椅背上敲了下。


    倒是边上柏熙革视线在两人之间看了个来回,醉了?


    骗鬼呢。


    之前好友聚会时,也曾经有过圈里好友使坏想要灌醉闻鹤之,却一个个反被喝趴了,他也纹丝未动。


    更何况,现场这么多人,哪个不是自顾自地敬酒喝了就走。


    谁敢灌他闻鹤之的酒。


    第33章 33“夫妻俩真会玩。”


    酒桌热闹鼎沸。


    在场的皆是港区和内陆商界名流,人精中的人精。与闻鹤之打交道多年,深知这位的脾气性格惹不起,也同样深不可测,眼高于顶,几乎没有弱点。


    这还是见他对一个女士,格外优待。


    眼神交汇一瞬,有人识趣地故意引起话题,“赵台长,这位记者似乎瞧着有些面熟呀?”


    赵台长喝高了酒,脸颊酡红地替向大家解释:“这是我们台民生频道的沈记者,港大新闻系的高材生,曾经与闻先生合作过一场专访。”


    说起沈棠和那则难度系数很高的专访,他的脸上自然而然地染上自豪的神采,这也是他做过的很正确一个决定。


    问话的人作恍然大悟状:“原来二位认识,还真是有缘分。”


    “难怪闻先生对沈记者……照顾有加。”


    恰到好处的停顿,男女之间的话题本就敏感又耐人琢磨。


    更何况,其中一方还是闻鹤之。


    商人心思都敏锐,仅仅对视一眼,就明白了个大概,一个二个,似乎都比闻鹤之更乐意促成这段缘分,更盼着如果促成,闻氏能记住他们的好,以后商场再见能多给几次合作机会。


    于是几乎是立马,酒桌上就有下一人接话。


    “不知沈小姐,可有男友?”


    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


    茶盏中碧波轻荡,光影垂落。


    沈棠放下茶盏,抬眸时,正巧和闻鹤之目光撞上。


    明明是每晚都要同处一个屋檐下相处的人,却要在人前装不熟,除了演技,同样需要考验的还有心理。


    不过,也仅停顿一秒。


    沈棠脸上重新挂起礼貌体面的微笑,半真半假地回:“已经有男友了,目前正在考虑结婚。”


    “啊……”问话的人显然没想到,能有人在酒局上,拒绝闻鹤之这样干脆,同时如意算盘打空,也只能无奈道,“沈记者这样漂亮,英年早婚,不遗憾吗?”


    纸醉金迷的名利场,男人总是嫌玩不够,并试图用着一套,来劝说诱惑女性沉沦。


    眼见躲不过,沈棠直接顺着他的话直接表明态度,“和喜欢的人一起组建家庭,并不遗憾。”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潺潺流水绕过人造假景,竹影绰绰落在她过分清丽的脸庞,和纤薄肩头,衣摆影子都随着风声摆动,她却依旧挺直坚韧。


    闻鹤之长指轻摩挲杯沿,轻笑了下,在一众疑惑、好奇、期待地目光中,慢条斯理道。


    “闻某觉得,沈记者说的很有道理。”


    沈棠勾着茶杯的指尖抖了下。


    男人却依旧一派温雅从容模样,并无在场人想象中的,有半分不悦。


    不过,既然闻鹤之发话,自然没人敢再对沈棠有半分试探的心思。


    边上看热闹的盛旭和柏熙革对视一眼,忍不住轻声吐槽。


    “当着所有人的面又搞暧昧,又装不熟的,还一口正义


    凛然地拒绝给对方牵线,玩还是他们夫妻俩会玩。”


    柏熙革嘘了声,提醒:“小声点,待会儿让九哥听见我们都得完。”


    盛旭闭嘴。


    -


    该有的礼数周全尽到后,赵台长恭敬告退,带着港台的人撤回楼下包厢。


    Linda小声同沈棠说:“闻总看起来像是对你有意思,我说真的,要不要考虑一下?感觉比起你那个感冒都不关心你的男朋友靠谱多了。”


    沈棠喝水的动作一滞,差点呛到。


    Linda抬手给她拍背,嘴里的话却不停,“怎么,你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是不是?”


    “其实上次采访的时候,我就有这种感觉了。”


    沈棠终于顺过来一口气,拿起纸巾擦了擦唇角,“别瞎猜,闻先生只是重诺。”


    Linda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沈棠转移话题,“领导画饼呢,认真听,不然等下要被叫起来发言的。”


    Linda噤声。


    港台领导喝多了,大饼画了一张有一张,散场也很晚。


    但好在,今晚打车费用全部报销。


    Linda有男友接送,先走了一步。


    庄羡今晚喝的不少,虽然人还清醒,但晚上打车总归不放心。


    沈棠将她送上的士,叮嘱司机几句后,又将车牌拍照,“到家给我发消息啊。”


    “好,你也注意安全。”庄羡同她挥手再见。


    雨下的很大,车子逐渐开远,沈棠看了眼手机里的最后一条消息,熄屏。


    沈棠绕过长廊,风撕扯着树的枝桠,中式吊灯应声晃动,影子低低坠落脚尖。


    劳斯莱斯沉默地停在南山居后门,并不算显眼的地方。


    司机替她拉开车门,微弱光影落入车内,男人坐姿松挺,眉眼隐匿在深邃轮廓的阴影下,淡淡的檀香气息中,混着微弱的酒气。


    车内气氛沉静,他似乎在阖目养神。


    沈棠安静地坐进去,在他身侧,规规矩矩系好安全带。


    雨点落在车顶,冲刺着鼓膜。


    几人私聊的小群里,Linda在发消息。


    Linda:【今天闻总那一桌,好几位都是都是财经新闻上面熟的大佬级别人物。】


    Linda:【不过,好像这次赛车比赛,闻氏也有投资。】


    庄羡:【难怪台里这么重视,召回吴老师亲自坐镇,今日台长还非要过去敬酒。】


    沈棠屈起的手指在聊天页面上停住,余光偷偷瞥向身侧的男人。


    闻氏企业涉及渗透全球各个行业,之前好像确实也有听过要进军车辆制造行业,投资个相关类目的比赛事项,打打知名度,好像也不稀奇。


    所以,今天在南山居碰到闻鹤之,或许也只是个巧合?


    雨势磅礴,雾气深重。


    原本阖目养神的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沈棠的视线,很淡地撩眸,“太太有话要问?”


    他喝了酒,但并没有醉,不然怎么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她的心思。


    手指收拢,她倒也坦诚,“这次CKGP,闻氏也有投资?”


    “不,”闻鹤之语气慢条斯理,“闻氏是主办方。”


    沈棠长睫轻颤了下。


    这和她之前沟通收集到的资料不一样,赛车活动的主办方一般由赛车公司或者赛车协会组办,现在比赛还有不到一周开始,临时更换主办方,也意味着沈棠之前对接过的事项全部作废。


    她下意识问:“那普思……”


    闻鹤之低眸看她,“半周前,刚被闻氏收购。”


    沈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抬眼看他,“什么?”


    单行道,对面没有来车,车厢内光线昏暗,男人金丝镜片后的眉眼深邃,修长手指摁开平板,仿佛随口一般,慢悠悠道。


    “单纯投资赛车项目,带来的实质效果甚微,不太符合闻氏的发展理念。”


    所以,他就直接收购竞争对手?


    沈棠瞳孔微滞。


    普通企业想转型或者进军某个行业,一般是寻找契机,稳扎稳打。


    而闻鹤之对什么感兴趣,是直接收购业内top级别企业,大刀阔斧,制造垄断。


    沈棠再次被资本家刷新认知。


    但好在,现在瑞思属于闻氏,但依旧承办比赛,之前的准备工作不算白干。


    雨夜风大水汽重,劳斯莱斯一路平稳驶回深水湾。


    司机下车欲为二人撑伞,却被闻鹤之接过,微微一笑:“今夜雨大,你也早点回家。”


    闻鹤之撑着伞站在雨里,西服熨烫平整没有一丝折痕,肩宽腿长,被劳斯莱斯大灯逆光照落,为他镀上一层温暖柔和的温度。


    司机微微一愣,似乎感觉今夜闻先生,竟然莫名和蔼许多。


    沈棠也顿住,司机并没有再撑一把伞的意思。


    而下一秒,男人回头,朝她微微挑眉。


    分不清是等待,还是催促的意思。


    停车步道距离别墅大门有些距离,沈棠犹豫了一秒,解开安全带,下车,步入他的伞下。


    冷雨夜,水汽湿重,俩人共撑一把伞,比车上的时候距离还要近。


    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杂着檀香,不搭,但挺好闻的。


    沈棠心猿意马低头看路,本来一开始还在为昨晚的事情紧张尴尬,不知如何相处,但见闻鹤之依旧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实在想多。


    或许人家,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于是,心理也稍稍松弛下来。


    迈过台阶,打开门,糖糖听到动静跑出来,十分黏人地蹭她的裤腿和鞋。


    沈棠蹲下身,将它抱起来,“脏啊,糖糖。”


    糖糖“喵”了声,原地依偎在她手上,不想下来了。


    “糖糖,我要换鞋,先把你放下来一下,好不好?”


    “喵——”


    糖糖喵了老长一声,表示抗议。


    沈棠无奈抱它坐上矮凳,今天穿的鞋是系带帆布鞋,鞋带偏紧,一边认真同糖糖小朋友讲道理,打算以理服猫,一边费力空出手去解鞋带。


    “糖糖,你这样是不对的。身为一只小猫,应该要听主人的话,你现在乖一点,等下回去给你开个罐头好不好?”


    闻鹤之收好伞,回头时就是这样的场面。


    沈棠抱着猫坐在矮凳上,温声诱哄,脚上帆布鞋鞋带散乱,歪扭七八。


    可……糖糖似乎并不买账。


    目光稍软。


    闻鹤之长腿稍往前迈一步,逆着光,他温声问。


    “需要帮忙吗?”


    第34章 34“你是唯一。”


    软底绒面拖鞋被放在脚边,沈棠微微抬头。


    屋外雨势未停,橡木制的大门没关全,留了一隙黯淡光线从屋外透进,男人逆光而立,西装裤管修长笔直,再往上……


    “喵——”


    糖糖适时出声,打断思绪。


    沈棠慢半拍反应过来,“那麻烦你帮我抱一下糖糖吧,可能是一天没见,它有点兴奋。”


    闻鹤之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糖糖最近吃胖了很多,圆滚滚一个雪球,似乎感应到了他的视线和气场,本来还不安分的挣扎的动作突然停顿,瞬间乖巧的像个小摆件,对着沈棠眨了眨眼睛。


    小家伙两只爪子一牢牢扒住她的手腕,一副我保证再也不乱动,你别把我交给他的表情。


    闻鹤之长腿在她面前停住,点评道:“它看起来很依赖你。”


    这明明是他的猫。


    怎么看起来,他们之间感情挺一般的?


    沈棠顿了几秒,顺着摸了摸小家伙头顶,说:“糖糖也很听你的话。”


    光线昏暗低垂,小姑娘眉眼也低垂


    ,说这话表面看是怕他这个真正主人感到落差,善解人意地圆场,但听起来,倒又像是有言外之意。


    闻鹤之轻笑一声,不予置评。


    厨房里,张姨早就煮了醒酒汤端出来,“这雨说落就落大了,小林跟我说啊,您二位今日饮了不少酒,我就熬了点解酒的汤,祖传手艺,过来尝尝?”


    张姨被夫人派来照顾闻鹤之前,考虑到社交场合和谈生意,难免需要酒桌文化,特地学了醒酒汤的十种做法,能够保证他每晚应酬回家,喝到的醒酒汤都不重样。


    但真到了这边,发现闻鹤之烟瘾不重,酒也很少喝,平日里生活作风自律克制。


    更何况,到了他这个位置,生意场上有人敬他烟或是酒,接与不接,全看心情。


    张姨一身好手艺无法施展。


    今日听到小林说先生太太都饮了不少酒,早早便熬好了乌梅桂花醒酒汤,酸甜醒酒的同时,还可护肝。


    水晶吊灯光炽如瀑,闻鹤之点头致谢:“有劳。”


    端盘里有两个玻璃杯,闻鹤之拿走一杯,另外一杯颜色偏深的,是放了红糖。


    :=


    张姨去找沈棠。


    身后,男人目光在客厅巡视一圈,找到搁在茶几上的空调遥控器,躬身拿起,修长手指轻按了两下遥控器,将客厅温度调高几度。


    外面雨越下越大,沈棠换好鞋子,糖糖跟在脚边,跟着她跑进室内。


    “太太,这是您的醒酒汤,加了红糖的。”张姨解释。


    沈棠今日就饮了一杯酒,也不知道度数高不高,但人现在还很清醒,不过还是在张姨期待地眼神中,接过尝了一口。


    是不冷不烫的温度,桂花香气馥郁,乌梅有点酸,但加入了红糖调和,恰好能够抑住酒气的辛辣晕沉。


    张姨也笑呵呵地袒露,“这桂花乌梅汤是先前跟我母亲学的,先生很少喝酒,这汤我都好些年没熬过了,也不晓得味道还对不对。”


    南市夏季炎热且潮湿多雨,乌梅生津止渴性质平和,可清热解毒,降解肝火,夏季时,乌梅汤不管药馆或是居民家中,都是会常备的。


    偶尔对吃食有研究的人,还会研发、搭配各种新的食药材,调整中和药品作用。


    “好喝,味道很有南市正宗的味道。”沈棠夸完又喝了一大口,眉眼弯弯,给足了情绪价值。


    张姨问:“太太也知道南市的乌梅汤?”


    沈棠顿了下,她幼年时期就是在南市度过的,孤儿院附近有一所中药馆是一对夫妻经营的,心肠很好,怕老师孩子们夏日中暑,总是无偿送加入药材熬制过后的乌梅汤给孩子们解暑。


    她含糊说:“偶然在药馆尝过一回,和您味道做的差不多。”


    张姨笑得见牙不见眼,“您若是喜欢,下次我可以多熬点,这个不做醒酒汤,也可以喝的。”


    “好。”


    身后会客厅。


    闻鹤之在通电话,耳机里高管的汇报有条不紊,平板上的季度数据也同步播放,他偶尔回应几句,纯正的英伦腔,音质偏低,因染上酒意而变得略变磁哑。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原本低垂的视线轻抬起,漫不经心落于远处言笑晏晏的沈棠身上,眼底却异常清明。


    -


    后来时间太晚,张姨关了火晾好杯子,就回去了。


    将近六千公尺的房子就剩下两个人一只猫,沈棠觉得呆着尴尬,刚好糖糖一直打哈欠,提前和闻鹤之打了个招呼,就上楼去了。


    洗完澡时是十点一刻,手机安静地置于床边柜上,里面除了吴琳发的明早CKGP官方发布会的时间,再没有别的消息。


    沈棠眉头轻蹙了下,今晚聚餐散的晚,沈棠考虑到庄羡一个人夜里打车不安全,送她上车时特地拍了的士车牌,并嘱咐过庄羡到家记得发消息告知。


    但现在聚餐已经过去将近一个小时,她还没收到庄羡的消息。


    手指滑开通讯录,沈棠找到庄羡的号码,拨过去。


    铃声响了很久,那头才接。


    “喂?”听筒那头的庄羡睡意含糊朦胧,揉了揉眼睛,努力看清屏幕上的备注后,才发觉忘记告知沈棠她已安全到家这回事了,“抱歉啊棠棠老师,我今晚喝的有点多,酒劲上来一下子睡着了,忘记和你说我已经到家了。”


    听完解释,沈棠心里总算放心下来,“没事,到家就行。”


    停了一秒,她想起来刚才在工作群里看到的消息,提醒道,“吴老师发了CKGP官方发布会的时间,从明天下午14点,提早到明天的上午10:30,你记得看。”


    “好。”庄羡困的不行,迷迷糊糊应着。


    “那你早点休息,我挂了。”


    沈棠只是确认安全,没打算过多打扰,说完后也就掐断了电话。


    这一行的机动性过大,发布会提前,她们的邀请函和采访设备之类的都留在公司,到时会有临时采访,之前的提纲写了一半,广度有了但深度不够,搁着放了半天,临时说要聚会,就还没完善。


    沈棠订了个早上六点的闹钟,打算明天提前去公司把准备工作搞好。


    港岛夏秋季节降雨量很足,淅淅沥沥,淋下合欢花落在洋灰地面汇集的水洼,旋转、荡漾、漂浮远去。


    雨是在后半夜停下来的,天光透过薄蓝朦胧的海雾,闹钟响起。


    沈棠关掉闹钟,撑着柔软的床垫爬起来,略微活动了下肢体,醒过神后下床洗漱。


    糖糖趁着这个空隙跑出去玩了,沈棠没发现。


    雨水潮湿,融合汇聚于松木枝桠,一直到水珠变得足够大,再重重滑落下。


    不知名的山鸟轻啼,空气里是泥土、松木、花草的气味。


    整栋别墅矗立于微亮天光中,岿然不动,静谧无声。


    为了不打扰闻鹤之,沈棠拎着包,轻手轻脚地下楼。


    电梯从六楼直达一层,天光亮起,透过花纹繁杂的蒂凡尼玻璃窗,一路蔓延到脚边。


    “喵——”


    突如其来的猫叫声,沈棠转过身去找糖糖,却恰然对上一双眼。


    落地窗前天光乍泄,骨瓷杯里盛着苦郁美式咖啡,男人穿着深色西服优雅坐于真皮沙发上,长腿轻撘,姿态闲适矜贵,不知道在这里看了多久。


    见她望过来,微微挑眉。


    沈棠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尴尬感,“早。”


    闻鹤之微笑,“是挺早。”


    这话意有所指似的,沈棠这会儿比昨天坦然,解释:“CKGP的发布会临时改了时间,我需要提前回台里准备。”


    糖糖过来蹭她脚边,毛绒绒一团,轻轻扫过脚踝处的肌肤,很痒。


    沈棠想起来,闻氏已经收购普思,那今日的发布会,闻鹤之作为主办方老总,应当也会出席?


    怪不得起这么早。


    不过,以闻鹤之的瞩目程度,届时发布会现场到的就不只是体育记者那么简单,现场提问的次数和时间都有所限制,发言机会需要抢,提纲上的深度问题也不一定能够挖到。


    但在没到现场之前,一切都属于闻鹤之的私人时间。


    想明白这层后,沈棠问:“要一起过去吗?我发了消息给小林,这会儿车应该在外面等了。”


    闻鹤之却不紧不慢,“怕是不行,今日需要出差。”


    沈棠显然感到意外:“这么突然,几点啊?”


    “一个小时后飞伦敦,需要出差一周。”闻鹤之垂下眼睫,目光不动声色落在她的脸上,带着点探究。


    一周,刚好是CKGP比赛周结束的时间,几乎是完美错过。


    沈棠反应过来,这应该也同样意味着,若是能在开赛前拿到他的访谈,含金量会更高。


    沈棠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上前两步,步入会客厅。


    稍稍斟酌了下语句,试探性问:“那您现在忙吗?”


    闻鹤之没得到想要的表情,视线却并未移开,小姑娘一提到正事时,语气就会不自觉恭敬起来。


    修长手指轻捏勺柄,搅动着手边咖啡,他的语气慢条斯理的。


    “不忙,太太有事不妨直说。”


    清晨的天边不知何时被漆上了一层淡粉色的霞光,落了一


    夜雨,窗外叶子新绿,风拂过海面,荡起淡淡波纹。


    沈棠抬眸同他对视,刻意拉进距离般唇角轻提了抹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您,不知道可不可以。”


    “采访?”


    “对,”沈棠挺真诚地看着闻鹤之,补充道:“不过和上次专访不一样,我会很快问完,如果有不方便回答的也可以直接跳过,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闻鹤之记得,这应该是第二次了吧。


    在该有情绪的问题上,她似乎总有股置身事外的淡然,闻鹤之以为只是之前她对闻祈感情不深,那样很好,只不过现在角色调转,被置身事外的成了自己。


    闻鹤之第一次体会到,落于下风的感觉。


    但好在,她还有所求,这点总不算太坏。


    闻鹤之略作思考过后,搁下骨瓷杯,平声说:“可以。”


    “!”


    沈棠这话其实问出口,是有点忐忑地,没有人喜欢大清早起来就被迫忙工作,他这话问的突兀又略显功利,所以早早地就在心里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没想到,闻鹤之竟然还是这样好说话。


    “谢谢!”


    闻鹤之轻颔首,示意:“开始吧。”


    这回的采访比较简单,且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沈棠心态上放松了很多。


    即便没有设备,也并没有慌,将手机打开摄像头架起来,然后落座于闻鹤之对面。


    采访提纲是没有的,大多数问题都是沈棠临时发挥,声线是很好听的软细绵柔调子,却字字明晰标准,全程沉静镇定,没有一丝的慌乱。


    时隔两个月,前后两次的采访,显然已经脱去稚气,变得游刃有余。


    临场发挥的同时,甚至还会丢出一两个稍显尖锐的问题。


    闻鹤之八风不动,不疾不徐地回答。


    从始至终,优雅绅士,温和从容。


    面对一些尖锐的问题毫不吝啬地指出问题,近乎高程度的配合,也意味着似乎并无什么可以难倒他的问题。


    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照进室内,给男人周身镀上一层温暖的金光,礼貌绅士微笑时,宛如慈佛。


    沈棠边写边记,接近尾声时,笔尖在笔记本上停顿了瞬,问他:“闻先生,能否请问一下这次CKGP赛事采访,您之后还会接受其他记者的询问吗?还是说……我是唯一一个。”


    沈棠承认,这话问出来,她带了那么点私心。


    这篇采访虽然只有几个问题,但含金量足够写十多篇报道了,即使这段后期会掐掉,但她想也确认唯一性。


    只是听起来,和闻鹤之搞垄断一样不厚道。


    小叶榕树绿意与淡粉朝霞相互映衬,光影斑驳交错,像是一卷印象派油画在眼前浅浅铺开。


    男人漫不经心撩起眼皮,温暖光线落在薄薄镜片上,他稍稍偏头,与画面外的沈棠对上目光。


    幽深温和,沈棠的心脏轻轻跳动了下,有点忐忑,但不不避不退,真诚回望。


    闻鹤之轻勾了下唇角,“沈记者的确是唯一一个。”


    闻鹤之的行程从不对外公开,就算公开,也从未有人敢这样做过。


    毕竟,他不是慈佛。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沈棠关掉视频录制,见闻鹤之在阳光下逗着小猫,另一只手里,掂了个猫罐头,脸上的笑里多了点真情实意。


    “闻先生这是在为出差不能陪伴糖糖,而补偿它吗?”


    平常闻鹤之工作忙,陪伴糖糖的时间也不多,今早特地早起,陪它玩了会儿,沈棠有所疑问也是正常的。


    闻鹤之单手撬开罐头拉环,修长白皙的手型流畅好看,手背青筋微凸,性感非常。


    “或许,补偿不是怎么用的。”他将撬开的猫罐头放在糖糖面前,停顿了几秒,修长好看的手递过来一个浅绿色的丝绒盒子,在沈棠面前。


    阳光透过绿叶缝隙的层层筛选落在她的脚尖,她抬眼,杏眸中有所不解。


    刘特助和李秘书早已在门口恭候,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半。


    而闻鹤之依旧云淡风轻,说:“我是在道别。”


    -


    浅绿色的丝绒礼盒没有logo,正方形,但掂在手心很重。


    沈棠轻轻打开,是一条银闪闪的白金细手链,吊坠是由粉钻镌刻的并蒂海棠,日光从各个角度照落闪耀,栩栩如生的质感。


    一看就贵的离谱。


    沈棠上网识图搜索,却并没有搜到牌子和价格。


    退出页面的时候,自动弹到主页,日历和时间并齐,上面有天干地支的年份,显示着今天正是七夕。


    ——所以,这是闻鹤之送给她的七夕礼物?


    港区这边七夕过节的氛围不重,再加上沈棠这几天实在忙碌,即便真有心要过也记不起来日期。


    长睫轻颤了下,沈棠重新合上盒子,将它归置回包里。


    新闻发布会的举办现场在一栋欧式歌剧院展厅内举办,沈棠抓紧时间在电脑上敲敲打打,用仅剩下的二十五分钟的车程赶出了一份提纲。


    庄羡看了一眼,直呼:“棠棠老师!你真不愧是咱们港大的美女学霸,这么点时间都能写出来这么优秀有深度的采访提纲!太牛了!”


    说完,她递给前排的吴琳过目。


    鼠标光标在页面上滑动的速度由快便慢,半分钟过后,吴琳也点头表示,“确实挺不错的。”


    沈棠笑得谦虚。


    这场发布会办的很隆重。


    除了各家媒体都盯着,还有不少是听到了闻氏主办风声的车企过来混脸熟,会场外面的停车场几乎爆满,在保安拿着对讲机的指导下,港台的车才堪堪在一小块车位上停下。


    他们带上入场工作牌,一路顺利进入展厅。


    吴琳经验丰富,在前面带头,沈棠和庄羡一起走在后面。


    走到发布会现场,在众多个塑料椅凳前入座后,庄羡环顾了下四周,凑到沈棠耳边,小声说:“闻总的位置离我们好近诶,能正式采访他一次的机会可不容易,待会儿提问的时候,我们可一定要快点举手。”


    前方主办方和承办方的席位还空着,闻鹤之的名牌在首个,白底黑字,压在红丝绒的桌布上,光是摆个名牌在那里,就引得无数媒体及企业负责人翘首以盼。


    只有沈棠知道,他今天不会来了。


    沈棠收回视线,低头翻看打印出来的提纲部分。


    距离发布会还有半个小时开始,工作人员正在现场调试设备,确保等会儿正式开始时,万无一失。


    所有人员全部入场后,主、承办方也依次入住,观众席上的人群目光却始终盯着为首的那个位置,一直空着。


    十点整,发布会正式开始。


    主持人遗憾表示,“我们本次CKGP赛事的主投资人闻鹤之先生,因为临时有公务,今日暂时不能抵达现场,十分遗憾,也十分抱歉各位。”


    此话一出,观众席一片哗然。


    主持人站在高台,擦了擦汗,很努力地圆场cue流程,“看到了大家的高涨的热情啊,不过没关系,今天我们闻氏的林副总,已经代替闻先生抵达现场。”


    观众席底下纷纷小声吐槽,“那能一样吗?”


    “唉,算了,闻总日理万机,也不是第一次采访不到了,收一收心思,或许采访这位林副总也是一样的。”


    一片哗然的观众席,只有沈棠仿佛置身事外。


    胳膊被人捣了下,庄羡问她:“棠棠老师,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在想什么呢?”


    沈棠回过神,捏着的钢笔在白纸上划过一道小小的墨痕。


    “没什么,就是在想给人送什么礼物比较好?”


    沈棠不太喜欢欠别人,更何况,闻鹤之帮了她这么大一忙。


    “谁啊?”庄羡低头一看手机,也是才发现今天竟然是七夕,于是警觉过来,“你该不会是给男朋友挑礼物吧?”


    沈棠平淡嗯了声,以为她有什么好主意,所以也没刻意隐瞒。


    毕竟,给人送礼物这件事,她实在没什么经验。


    庄羡:“这给男朋友送礼物,可就真是有讲究了,得好好考量你们平时的关系,如果是时间在一起长了的情侣。可以送一些贵重的,比较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如果是时间短的话,那就送一些他一见到,就会想起你的物件。”


    “或者,他平常有什么特别喜欢,或者是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沈棠


    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对于闻鹤之的了解,还真是一无所知。


    “好像没有。”


    庄羡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想要的东西都没有?不可能吧,这也太变态了吧,是人就总有欲望的。”


    沈棠挺无辜地眨眼,“可他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台上主持人还在兢兢业业介绍各大主办方投资商,没办法,本来一场不太大众的体育赛事,突然传出是闻氏主办,不管是港区还是内地,商界名流基本都要临时进来跟个风,以混脸熟。


    这也就导致了,赞助商一大串,跟绕口令似的很长一段时间没念完。


    底下,庄羡和沈棠俩人无聊,开起小差。


    庄羡想了想,一本正经:“既然糖糖老师你男朋友什么都不缺的话,那么我觉得最好的礼物就是——”


    她突然停顿下来,沈棠表示洗耳恭听。


    庄羡上下扫视了一下沈棠,唇角弧度扩大。


    下一秒,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天边猛然炸起一道闷雷轰响,惊世骇俗。


    “今晚,把你自己送给他!”


    沈棠:“…………”


    第35章 35不必打扰太太。


    发布会结束时已经是下午一点。


    三人坐车赶回台里,马不停蹄的开始剪辑素材视频、撰写稿件,忙碌了一下午。


    港岛的落日在海岸线留下最后一尾弧线。


    天暗下来,霓虹闪烁,整座城市进入晚高峰,写字楼下车水马龙。


    一直到下午七点,忙碌的工作才算收尾。


    沈棠将撰写好的报道发送到吴琳的邮箱审核,细白手指在鼠标上停顿了一瞬,将今早采访闻鹤之的那个剪辑好的视频,也发送了过去。


    等到一切办完,天已经黑透。


    沈棠捏了捏酸涩的眼角,关掉电脑,打卡下班。


    黑色宾利照例停在港台楼下西北角,接到沈棠后便驶进车流,正好赶上拥堵的晚高峰,空气中到处都是汽车尾气和潮湿的泥土气味。


    平常不到20分钟的车程今天将近堵了一个小时,小林话多,沈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着,不过话题大多都围绕着闻鹤之。


    今天庄羡的话,前半句她还是听进去了的。


    “小林,你家闻总……平时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或者是爱好吗?”


    小林专心致志地开着车,认真思考了很久,犹豫了下说。


    “闻先生平日里生活作风极为自律克制,烟也不过是一日三支的定量。拍卖会上拍得的字画古董一般都是送往醒春园收藏,或是用于慈善活动的捐赠……好像,很少见先生对什么表露过上心,或者喜爱。”


    沈棠敛下眸。


    也是,像闻鹤之这样似乎身居高位的人,可以轻而易举得到一切,应该也很难有什么执念了。


    小林则是说完这句话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后视镜里的沈棠。


    小林马仔出身,是闻鹤之安排给沈棠的专职保镖兼司机,不仅能打还有敏锐地眼力见儿。


    这两日先生和太太之间的氛围,总让他瞧着觉得不对劲。


    但现在太太主动问起先生的喜好,难道是要买礼物缓和关系的意思?


    前方车辆尾灯闪闪,黑色宾利正好路过商贸中心路口,小林的视线往外看了到商场某奢牌的广告,试探性地提议:“太太,前面就是商场,需要进去逛逛吗?”


    沈棠往外看了眼:“好啊。”


    商场三层一整层,全是平日里圈中富婆名媛常逛的奢侈品牌,沈棠很少买,但给闻鹤之送礼物,总得有些诚意。


    逛了一层专柜,在导购的带领下看了不少老钱风的皮夹、皮带、手表后,都觉得意尽阑珊。


    匹配不上闻鹤之的气质。


    直到兜兜转转,逛到领带区。


    这家品牌旗下设计师的作品,大多配色夸张花纹繁杂,贵是贵,但总感觉有种豪气的土感。


    她没抱多大希望随便逛了下,直到导购小姐为她推出当季新品。


    是一条很特殊颜色的领带,比青绿更接近黑色,但又比黑色温和,暗纹低调内敛。


    沈棠有点移不开眼,莫名觉得和闻鹤之很搭。


    “这是我们品牌旗下新签约的一位北欧设计师的创新作品,很合适送给您的先生。”导购小姐介绍。


    刷卡时。


    五位数的价格刷下去,沈棠大半年的工资没了,有点肉疼。


    黑色宾利重新驶入主道,跟随车流。


    CKGP比赛时间刚好一周,接下来的两天是拉练赛,比赛场馆离深水湾比较远,为了节省时间,吴琳在群里通知说是已经预订了两间场馆附近的宾馆房间。


    沈棠和庄羡都没有意见。


    过了会儿,吴琳私聊她。


    吴琳:【那份视频我看到了,做的不错。】


    吴琳:【不过我能冒昧的问一句,今日闻先生没来发布会,你是怎么做到拿到独家专访的?】


    视频里的场景不像是任何一个公众场合,反倒,更像是在闻鹤之的家里。


    这几年传统媒体都不太好做,港台的姑娘又个个漂亮,其中为了进步剑走偏锋的人不在少数,吴琳私心不想沈棠成为其中的一员。


    但,闻鹤之又确实如传闻中的不近女色,上次酒桌上有人想撮合他们,也都被挡开了。


    沈棠斟酌了下,她其实不太愿意骗人,但因为结婚一事涉及闻氏股价,没有和闻鹤之商定前,不能贸然告知外人。


    于是回复:【可能是上次采访的缘故,闻先生恰好有空,就随便让我问了几个问题。】


    话虽如此,但吴琳作为前辈还是想提醒两句:“要是以后在采访过程中,有遇到让你不舒服的情况,可以及时和我说。”


    “好。”


    -


    伦敦时间,深夜11点。


    当地多阴雨,加长林肯平稳行驶在公路上,驶回酒店。


    飞机落地不过半天多的时间,都还未倒时差,闻鹤之就先后开了三场会议,工作强度大到令人发指。


    小雨夜,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车顶盖,车内光线昏暗,男人双手搭膝,阖目养神,五官深邃,鼻梁高挺,身上正装即便工作一天后,依旧一丝不苟。


    周越从后视镜里收回视线,国内时间7点,他的女朋友刚睡醒,给他发来了几条消息关心衣食住行。


    “叮咚、叮咚、叮咚!”


    周越未提前将手机静音,短促的几声消息提示音惊扰了后座的人。


    他于后视镜中对上一道幽深视线,立马虎躯一震,下意识熄灭手机屏幕,坐直身体:“抱歉闻总,是我女朋友发来的消息,她也是关心我。无意惊扰了您,实在不好意思。”


    “您放心,我现在不聊了,肯定会以工作为重的。”


    在领导面前消极怠工几乎是死罪,尤其他的直系领导还是闻鹤之。


    老虎胡须稍微动一动,就够他“死”个好几回了。


    闻鹤之轻敛眼皮,并未有所不满:“无事。”


    周越见闻鹤之姿态松散闲适,并无追究不满的意思后,心也稍稍松了下来。


    而后座的男人摁开手机,查看未读消息。


    这是他的私人账号,是加了亲近的几个人。


    柏熙革每天18G冲浪网速,时不时的给他分享一些没什么营养的当下流行笑话,轻点开,将红点消掉。


    再就是盛旭,他没柏熙革那么无聊,之发了一条消息。


    盛旭:【那日见了嫂子,我总觉得面熟。突然突然想起来你在斯坦福读研时曾经掉落过一个皮夹,里面有一张亚裔女孩的照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嫂子吧?】


    闻鹤之在斯坦福GSB读研,盛旭也在北美宾大念书,对他的一些往事算是了解。曾经有三位校花同时追过他,个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看得盛旭心潮澎湃。


    甚至其中有一位喝醉了酒当众表白,人没站稳,直接往他怀里跌过去。


    结果,闻鹤之扶是扶了,扶稳后便抽开手,保持距离。


    当时一众所有人都以为他爱无能,亦或者是喜欢男的。


    直到某天,他去图书馆时,不慎掉落钱夹。


    钱夹的最深处是一张亚裔面孔女孩的照片。


    面对盛旭的猜测,闻鹤之并未回复。


    长指轻滑页面,来到通讯录的最顶层。


    置顶的聊天框里,并没有任何未读一条消息。


    伦敦的夜阴


    雨连绵,灰色雾霾中夹杂潮湿的水汽,低低笼罩着远处的哥特式建筑塔尖,车子缓慢向前行驶,车窗映出城市的迷蒙光影,像是一卷受潮的旧胶片机。


    伦敦和港岛将近八个小时时差。


    张姨接到家庭电话的时候,是国内七点过五分的时间,熬制的海鲜粥还差最后一点火候。


    “先生,早上好。”


    家庭内线电话只有闻鹤之才能打的进来,所以毋庸置疑。


    会在清早来电的只有远在伦敦的闻鹤之。


    雨雾模糊车窗,闻鹤之的低醇的声线透过“滋滋”电流传到大洋彼岸,“太太醒了么?”


    “还没有,”张姨握着听筒,看了眼楼上,“这几日太太工作似乎很繁忙,昨晚回来也很晚,连晚饭都没吃多少。”


    张姨又禀报了几句沈棠的近况后,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了句:“对了,小林说昨晚太太给您挑了礼物,是一条领带。”


    黑暗中,闻鹤之稍顿。


    张姨将话带到,沉默了两秒,见听筒里未再有动静传来,于是自认周到地问了句:“先生,您是否需要传达太太接电话?”


    闻鹤之掀眸,语气平静:“不必惊扰太太。”


    电话挂断。


    加长林肯也驶至酒店。


    酒店大厅水晶灯光如瀑,前方几位保镖率先开路,周越早早撑开伞拉开车门恭候,闻鹤之从容不迫,抄起西服搭在臂弯下车。


    瑞思收购方案完美落地,闻洲集团强势入局北欧市场。


    周越跟在闻鹤之身旁,结合刚才车上闻总给家里打电话,以眼观鼻,鼻观心,试图为之前的失误补救。


    “闻总,您上次预订的婚纱,设计师Charles发来消息说已经画好初稿,问您是否有时间再共同商议一下细节?”


    -


    沈棠下楼时是七点半,张姨的电话刚挂断没多久。


    海鲜粥已经熬制完成,端上桌,沈棠盛了一碗,想起来昨晚吴琳说过在场馆附近住一周的事情。


    于是和张姨说:“张姨,这一周我工作需要出差,可能没办法回家来住,糖糖还需要你照顾。”


    张姨顺口答应:“出差啊,照顾糖糖没问题的。”


    过了会她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轻声提醒:“不过太太,您要不要和先生说一声?”


    沈棠想起来,闻鹤之很挂念糖糖,之前出差不能回来还将糖糖拜托给她照顾。


    不过伦敦这会儿正是深夜。


    沈棠想了下,只是发了条简短的短信给他说明情况。


    吴琳在工作群里提醒需要提前一个小时到达场馆,沈棠回了个收到后,也没在意闻鹤之有没有回消息,直接熄屏将手机揣进口袋,连粥也没喝两口就匆匆赶往场馆。


    下午的拉练赛主要是热场,竞争力不高,但并不代表记者们的工作会轻松。


    晚上回到酒店,台里预算不高,吴琳定的是标间。


    庄羡有点怕吴琳,选房间的时候主动说要和沈棠住。


    吴琳也没反对。


    场馆订在偏郊区的地方,离得近的除了闻洲集团旗下的闻悦星级酒店,就剩下两家民宿,还都是一房难求的爆满状态。


    办理完入住后,回到房间。


    庄羡直接傻眼。


    房间不足200英尺的地方紧凑地摆了两张小床,吊顶正好有横梁经过,设施老旧墙面潮湿斑驳。


    “哇!横梁下不能睡人的啊,这屋子风水好差!”庄羡随手摸了把被子,“这被子还是潮湿的,到底有没有消毒到位啊。”


    “我都不敢睡。”


    沈棠也觉得条件艰苦,但比庄羡心态好点,累了一天又困乏的很,早早收拾了东西去洗漱。


    卫生间花洒喷水的声音淅淅沥沥,像下小雨,水雾凝结在玻璃门上,外面时不时传来庄羡两声吐槽的声音。


    而她只想快速冲完澡,穿好长袖衣裤睡个整觉,以备第二天整装上阵。


    【嘟嘟嘟——】


    格格不入的电话铃声在卫生间门外响起,庄羡喊了声,“棠棠老师!你有电话进来了。”


    沈棠正在往身上涂沐浴露,泡沫沾水后滑溜溜的,听到动静,纤白的手指停在颈窝,疑惑问:“谁打来的?”


    “一个国外号码,没有备注。”


    庄羡已经拿着电话走到门口。


    这次CKGP比赛有不少外籍车手团队参赛,沈棠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情,怕耽误了,沾着泡沫的手还没冲就接起来。


    “Hello?”


    水声淅淅沥沥,女孩呼吸声在密闭环境里清晰绵长。


    闻鹤之静了几秒,慢条斯理匀出一丝笑,“抱歉,打扰太太洗澡了。”


    低磁的尾调落在耳边,浴室热水温度上涌,听到闻鹤之的声音,沈棠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莫名有些耳热。


    明明远在大洋彼岸,隔着七八个小时时差,但总能随意拨动暧昧的情丝。


    说着打扰,他却也没有半点要挂的意思。


    沾了泡沫的手很滑,星点泡沫落在手机屏幕上,像雪花一点点消融。


    沈棠鬼使神差地回:“没有,我这边下雨。”


    她本意是想将走偏的气氛拉回,反正水声这么小,也听不出来具体是洗澡还是下雨。


    听筒里静了两秒。


    伦敦七点的早晨,雨已经停了,雾青色的天空透着光亮,闻鹤之随手搅动手边咖啡,温和地笑了笑。


    他的左手边,平板正停留在港岛天气预报的界面。


    9月2日星期一


    26-32℃、微风2级、天气晴。


    第36章 36一场针对闻鹤之的单独绞杀。……


    水流温温热热从掌心穿过,玻璃门上雾气氤氲。


    “好,记得撑伞。”


    不知是场合的原因,还是心理作祟,男人低低的笑声落在耳畔,酥酥麻麻,像是在皮肤上激起一小道电流,粉红从耳畔一路向下,蔓延到锁骨和纤瘦小臂。


    沈棠主动转移别的话题。


    手心沐浴露很滑,她聊的明显心不在焉。


    外面庄羡送完手机折身返回,趿拉的拖鞋声没走两步,忽然“哐当”一声,猛烈的撞击声伴随着尖叫一起传来。


    像是人滑倒在地上,连带着玻璃摔碎落地的声音。


    沈棠下意识攥紧手机,关掉水龙头。


    这家民宿是由居民楼改造的,不仅环境堪忧,平日里还鱼龙混杂,一个小时前办理入住的时候,隔壁房间出来两个纹身的大汉,见他们两个小姑娘时,还多看了一眼。


    那声玻璃的脆响和尖叫,闻鹤之也听到了。


    深水湾别墅里的卫生间玻璃门全部安的是防爆材质,但现在市场上多的是以次充好的玻璃,热水一浇,砰地一声就裂掉的新闻屡见不鲜,外面酒店的玻璃门不在他可控的范围内。


    他需要确认她的安全。


    “棠棠,你还好吗?”


    没有得到回应。


    正逢周越敲门汇报行程,听见自家总裁一大早就给太太发消息,小声提醒:“闻总,正邦集团的高总已经来了。”


    闻鹤之烦躁地扯了下领带,“让他先等着。”


    说完,毫不犹豫在另外一通电话里摁下三个数字:999——


    -


    沈棠决定好了,万一真的有人破窗而入,她就拉着庄羡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


    没了水流声外面的动静听得更清楚了些,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但她没注意,不知何时手机的音量键被水滴误触到最小,导致她并未听到闻鹤之的声音。


    等门拉开,却看到庄羡摔倒在地上,手里捧着的镜子碎落一地,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塑料手柄。


    “嘶,”庄羡显然也摔懵了,解释说:“这个破民宿,地板返潮有一滩小积水我刚刚没看到,滑倒了。”


    “没事吧?”沈棠将她扶起,坐在矮凳上。


    庄羡就手臂上有一道浅浅的割伤痕迹,渗了点血,“没事,伤口不深,用碘伏棉签处理一下就可以。”


    伦敦。


    室内气氛冷凝,周越也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积极打电话与港岛那边的工作人员联系。


    几分钟后,他得到肯定的答


    复,才斟酌着措辞小心禀报:“闻总,太太入住的是CKGP场馆附近的一家美心小筑,刚刚特警和工作人员在第一时间赶到,确认只是酒店返潮,太太的同事摔了一跤,镜子摔碎了。太太并没有生命危险。”


    闻鹤之金丝眼镜边反着冰冷的光,眼底情绪未明,食指摸到烟盒,烦躁地点了支烟。


    砂轮轻响,猩红火光明灭。


    周越很少见到自家闻总在公众场合展露过任何有失妥当的神色,印象里,即便是闻家内斗最惨烈的那几年,身处劣势,闻总也一直是沉静、耐心、有条不紊地反击。


    半分钟后。


    闻鹤之掐灭烟头,起身扣好西服:“通知司机备车,去会场。”


    “另外,帮我订一张最早飞往国内的机票。”


    -


    沈棠这一夜过得跌宕起伏。


    起先庄羡摔倒的伤口还没处理完,几位身着武装的特警、民宿负责人、CKGP赛事主负责人等依次上门,严格地帮他们排查了室内室外,并且再三确认他们没有人生危险,只是庄羡受了点小伤后,仍然坚持送庄羡去医院进行全身检查。


    “非常抱歉,此次意外发生是我们CKGP主办方考虑不周,每位记者都是我们诚心合作的好朋友,”主办方的负责人黎梦茹恭敬道歉,“为了表达歉意,我们免费帮本次参加活动的所有记者朋友们,预订了闻悦酒店的客房。”


    黎梦茹的一番话周到又挑不出毛病,门外已经有别家报社的记者笑呵呵地跟随工作人员搬动行李。


    本来大家都不得已说服自己挤在破烂房间,结果突然主办方良心发现,帮忙改善住宿环境,没有人会拒绝。就像没有人会不喜欢,天上突然掉下来的陷阱。


    庄羡已经被送往医院,但仍然给沈棠连发好几条消息。


    庄羡:【我去!闻洲集团真是财大气粗,就连送我去医院的车都是迈巴赫!】


    庄羡:【听说还邀请我们记者免费入住他们旗下的酒店,那可是连普通标间都要一千美刀的!】


    庄羡:【以后这种懂事的主办方请麻烦再多来点!棠棠老师你给我留好位置,等我明天从医院回来了,麻溜拎包入住!】


    一个个文字自带音效一样跳入眼底,沈棠敛下长睫,似乎都能想到庄羡抱着手机激动的表情。


    黎梦茹作出“请”的手势。


    他们去的是闻悦的行政套房,负责人解释说是因为普通标间都预订满了,沈棠最晚到,只剩下行政套房。


    兵荒马乱累了一天,晚上还有采访提纲没写,负责人一通完美的道歉和解释,沈棠这会儿脑子困的甚至有点昏沉,也就没想太多。


    只是简单洗漱了下,就抱着电脑窝在床尾敲字。


    伦敦直飞港岛13个小时,时差8个钟头,闻鹤之抵达闻悦酒店时,正好是第二日的凌晨四点。


    海风湿咸,雾气冰凉。负责人熬了一整个通宵,早早为他准备好了房卡。


    “闻总,沈小姐12点的时候下榻闻悦,之后一直呆在房间没有出来过。”


    男人肩覆薄雾,像是刚下飞机就赶过来,闻言轻颔首,长腿跨入电梯,周越在里面摁下楼层。


    电梯门合上。


    那股从男人一进来就自带的威压感消失后,兢兢业业了一天的黎梦茹才轻轻松了口气,忍不住向边上的司机八卦:“那位沈小姐是什么身份啊,闻总这么重视?”


    闻鹤之今日谈完生意便订了最早的一班机票,直飞港岛,十多个小时的飞程都未合眼,一落地就来了太太所下榻的闻悦。


    但王健康是跟在闻鹤之身边的老人,出了名的嘴严,闻总没有交代过的事情,他不会多说,只是道:“这属于闻总的私事,不该问的别瞎问。”


    这部私人专属电梯,一路直达顶层套房。


    闻鹤之放轻脚步进门,客厅开着暖黄色的壁灯,沈棠的行李箱和背包整整齐齐堆好在墙角,没打开,仿佛随时要走都方便。


    落地窗俯瞰港岛钢筋水泥森林,在黎明到达之前的海雾中,显得格外寂寥。


    卧室里,沈棠像小虾米一样靠坐在床尾,左手压在笔记本电脑上,睡的朦朦胧胧。


    笔记本还亮着,条理清晰地写了12345条采访提纲,后面就是手指误触键盘按下的一整排:“ahwoxnwocxhiudvd……”乱码。


    看样子应该是没睡多久,眉头浅浅蹙着,又是梦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闻鹤之微躬身,手臂捞起她的膝弯,熟稔地将人安稳抱起来,放平在床上。


    沈棠很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好,柔和的灯光映在她的侧脸,呼吸均匀且绵长,闻鹤之崩了一整天的神经才稍稍放松片刻。


    即便所有人都告知她的安全,闻鹤之也依然要往回赶。


    这么多年,其实闻鹤之已然能够完全掌控自己的情绪,掌控一切,但今晚的意外,他掌控不了。


    就像是七年前闻家内斗最严重的时候,闻老爷子突然寻回了他这个失散多年的小儿子,甚至有培养之意,一时之间聚焦了所有不怀好意的目光和心思,为老爷子真正瞩意的继承人当一柄活靶子。


    明刀暗箭他躲了无数次,老爷子始终视若无睹,那场火灾,本来也是有心人策划的一场针对闻鹤之的单独绞杀。


    他及时发现并抽身,站在二楼,冷眼旁观闻祈贪玩跑进去,然后那场大火预料般地燃起来。


    闻家冷血,老爷子儿子太多,但孙子仅此一个,独一无二的宝贝。


    这件事只会是场意外,他本没有必要再回去。


    直到,火场坍塌,他看见了个熟悉的身影。


    大概人生总要承受意外带来的风险,当初重症监护室外的一分一秒,就像刻刀寸寸凌迟着骨骼,他无能为力,也不想重蹈覆辙。


    从孤儿院分别后的三年,闻鹤之跟着母亲流亡,太小的年纪被迫见识了太多丑恶真心,年少时偶然照亮的那轮月光则显得更加皎洁和弥足珍贵。


    他要留住这轮月光,即便手段有些欠光彩,但不会再容忍有任何意外。


    女孩的发丝散在脸侧颈窝,似乎有点痒,不太舒服地动弹了下,闻鹤之低头替她摄好被角,又将碎发往后拨了拨。


    然后在发间,落下一个很轻的吻。


    好在,他还来得及。


    -


    周越没想到,自家闻总这么大费周章地从伦敦赶回,却并不打算留宿,只在房间呆了二十分钟就出来了。


    但闻总的他私事他也不好妄自揣测,连忙熄灭手机跟上去,摁电梯。


    沈棠这一觉没睡多长时间,睡眠质量却感觉比以往好一些。


    撑着手翻了个身,却有点意外地看到笔记本电脑被合上规整放在床头柜上,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尾睡到了床头。


    房间外响起门铃,沈棠掀开被子下床去开门。


    庄羡一见面就给她一个熊抱,“啊啊啊棠棠老师!想死我了!”


    庄羡还未出社会,是个热情且表达情绪相对直接的小姑娘,一晚没见,小嘴就开始叭叭叭地吐槽。


    “真服了,我就摔了一跤,被玻璃划了一个小小的割伤,没想到他们竟然带我在医院把全身上上下下所有地方都检查一遍,花了好长时间,比体检整的还细。”


    沈棠迎她往里走,庄羡看到里面富丽堂


    皇的套房后,再次发出没见过世面的震惊:“不是,这是总统套房吧?”


    她揉了揉眼睛,“棠棠老师我没在做梦吧?”


    “没做梦,”沈棠将昨天负责人的话全部转述:“好像是所有工作人员全部入住闻悦后,普通标间都订满了,只剩下行政套房。”


    “这么好?”庄羡掏出手机查看了眼这个套房网上定价,倒吸了一口凉气,最后发出一声感叹:“可真豪啊!”


    沈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拿出手机在对话框里写了句话,犹豫了几秒,又删掉。


    -


    黑云压得天空密不透风,天气少有的闷热,今天场馆内举行的是排位赛,总共六十分钟,氛围三个部分,每个部分二十分钟,每一轮都会淘汰最后五名。


    “砰!”


    裁判员一枪令下,所有赛车“轰”地一声犹如脱缰的野兽全力进发。


    耳麦里传来现场解说员中英交杂的赛事解说,轮胎擦过跑道,迸出滋啦火花,一道S弯超车看的场馆内观众热血沸腾。


    记者们也在后台开直播,进行现场报道。


    距离发布会已经过去两天,各家媒体也都针对这次赛事发表了报道,但谁也没想到,港台发表的报道里第一则视频,竟然是发布会上未曾露面的主办方最高话事人闻鹤之。


    更没想到,拿下这场独家专访的竟然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人记者。


    昨日的事情黎梦茹全程参与,今早又看到了闻总的那则采访,自然不敢怠慢,


    场馆内气温高,她一遍说着“辛苦各位记者老师了”,一边招呼着现场工作人员,给随行记者们发水、能量饮料和小风扇。


    庄羡接过能量饮料和小风扇,再次感叹,“闻洲集团真不愧是国内顶尖集团,这人文关怀真不是一般公司能比的。”


    沈棠弯了弯唇,没说话。


    赛场上最后一个弯道超车,彻底点燃场馆里的氛围,高速行驶的赛车第一个冲过终点,猛然刹车时轮胎与地面擦出明晃晃的火花,抛物线般完美落地。


    “让我们恭喜来自澳大利亚的GhostRider车队获得本次排位赛的第一名!”


    裁判长枪声再度响起,耳机里蹦出解说的提前祝贺。


    “啊啊啊啊!!!”


    “GhostRider牛逼!!GhostRider牛逼!!!”


    现场观众高呼呐喊。


    几秒后,耳机里再次传来解说的声音:“现在我们第二位到达终点的是Leap1!让我们恭喜!”


    “接下来是我们的第三名……”


    “第四名是我们的FlyingRocket!恭喜!”


    剩下的车队依次到达终点,所有记者一拥而上,完全摄像头全部拥向车队前三。


    火烧云在阴沉的天边扯开一条裂缝,霞光倾泻,GhostRider车队的赛车队长Eldric是位澳大利亚血统帅哥,火红的队服下是健硕的宽肩长腿,高大的身子半倚在车边,随意摘下头盔,修长的五指向后捋了捋金发,肆意潇洒。


    他也是前次赛事最受瞩目的冠军选手,更是这次比赛不少车迷的押宝对象,此时一双蓝眸笑得张扬,半低着头,配合着回答面前记者的问题。


    相比较拿到第一名的GhostRider车队,拿到第四名的FlyingRocket就显得有点不够看了,车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全球赛事,几位赛车手也都是新人,从排位赛的最后一圈一次次冲刺上来的,车迷相对来说也比较少。


    采访者寥寥无几。


    同车队的队员也都明显有点落寞,但都强颜欢笑着应付采访着。


    闻祈摘下头盔,秦舒然给他递水,“祈哥哥,你说好了要拿比赛奖金给我买包的。”


    “但你现在排位赛第四落后人家三十积分,正式决赛的时候还能把分数拉回来吗?”


    闻祈有点烦躁地抓了把短发,看着远处闪光灯与鲜花簇拥的前三,心里莫名起了股燥意。


    他没回答。


    身为闻家第一代长孙,他生下来就被无数欢呼与目光簇拥,从小到大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般的存在,他玩,他混,换个女朋友,送个女明星都能上新闻引起不少讨论。


    离开闻家的这几个月,他想要证明自己,可所在的车队获得关注度锐减,从0-1每一步都很难,就连一向坚定选择并且深爱的秦舒然,似乎都变了。


    所有的一切,都在逼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从小到大,他拥有的一切的光环,皆是因为闻家。


    没了闻家,他什么也不是。


    但偏偏闻家的产业网,大到他无论到哪里都很难走出。


    -


    盛旭在场馆二楼,包了个VIP包厢,拥有全场最清晰宽阔的视野。


    本来带了群狐朋狗友的车迷来看比赛,气氛其热融融,但自打闻鹤之到来,身边的妹子散了,满包厢的酒瓶收了,烟味也全都通通开窗散了。


    气氛陡然变得冷凝,一个个像是做了亏心事般,正襟危坐,宛如老鼠见了猫。


    唯独和他相熟的柏熙革和盛旭稍稍自在点。


    “九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柏熙革问。


    “今早。”


    闻鹤之话少,回的也相对比较简洁。


    柏熙革还想再问点什么,就被盛旭按回去,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看比赛。


    半个小时后,VIP室的门被人敲了三下。


    黎梦茹确认将水和小风扇发放完毕,并且全方面将这位沈小姐照顾周到后,并没有邀功,而是很有分寸地询问起今日几位合作方让她带话的问题,“闻总,明晚的决赛夜,您会出席吗?”


    从凌晨回来到现在,闻总并未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几位合作方的老总也一直以为他还在英国谈生意未归,所以拐着弯让黎梦茹这个中间负责人来带话。


    没人知道,他们翘首以盼的闻总,竟然就在场馆的楼上,居高临下观看完了全程比赛。


    男人漫不经心敲击了下腕表,“嗯。”


    闻总身上的威压感太强,黎梦茹刚进入包厢就腿软,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下意识就想着赶紧溜。


    然而下一秒。


    一直坐在沙发边上默不作声的盛旭似乎看到了什么,突然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了句。


    “我靠!九哥,你老婆要被人抢走了。”


    第37章 37“回家补偿。”


    盛旭的结论源自一场采访。


    排位赛结束,记者们涌向赛车手例行采访提问。


    GhostRider车队获得本次排位赛积分第一,其中年仅19岁的年轻队长Eldric,也是普思集团的太子爷,年纪轻轻就带领领车队包揽了国内赛车圈大大小小奖项,一米九的身材穿着火红赛车服,高鼻深目,凭借一张混血建模脸吸粉无数。


    闪光灯和镜头追随,场馆内无数观众车迷为之疯狂,现场一片嘈杂。


    “Eldric能跟我们说一下,今天的排位赛再次夺冠,现在心里什么感受?”


    “这次比赛,有什么事情是让你感受到比较困难的?”


    “今天这次比赛,爸爸有来到现场吗?”


    只是相较于Eldric的意气风发,采访的问题却几乎年年如此,没什么新意,面对簇拥的闪光灯和镜头,他没什么兴致地作简短回答后,便打算跟随工程师往后台走。


    记者们见Eldric这边确实挖不到什么可爆话题,也不再恋战,纷纷去往话题度更高的第二名车队。


    下午六点的夕阳降落海岸线,记者们长枪短炮撤退,赛场终点车手专属通道空出一大段距离,没了外人,工程师才担忧地指出刚才接近终点时,弯道超车的那一瞬间,雨胎险些撞到后护栏的危险指数。


    Eldric单手抱着头盔,姿态懒散,不太在意地听着。


    淡紫色的火烧云彻底铺满天空,余晖的金光落满西山,金灿灿地铺在私人通道的铁护栏上。


    庄羡抱着相


    机蹲在护栏边上,挺挫败地问:“棠棠老师,我们都在这等这么久了,真的能等到Eldric吗?”


    Eldric夺冠,采访的记者实在太多,现场嘈杂,港台没挤进提问圈,更挖不到什么有价值的问题。


    作为记者需要面对各种突发状况,并且采取应对方法,本来庄羡垂头丧气,都打算去采访那几位相对来说比较冷门,没什么话题度的车手了。


    没想到沈棠观察了一会儿,另辟蹊径,带她来了这处场馆终点的私人通道。


    也是所有车手回到后台的必经之路。


    “赌一把。”


    沈棠语气平静。


    夕阳垂暮,她逆光站在薄亮金光勾勒出的晚霞里,身姿纤瘦笔直,一身再普通不过的浅蓝色衬衫牛仔裤,却坚定温柔,让人无端生出些可信服追随的力量感。


    庄羡微微恍惚了一秒,“好。”


    谁也不确定会不会再次出现突发情况,不管能不能等到Eldric,又或是被工作人员赶走,也必须试一试。


    万一呢?


    主动争取总比坐以待毙好。


    所幸,沈棠赌赢了。


    通道的另外一端,Eldric和工程师正踏着夕阳稀碎的光斑朝这边走来。


    庄羡站起来,兴奋的说:“啊啊啊!Eldric竟然真的来了!棠棠老师你真的太厉害了!”


    沈棠弯唇,示意她一同上去采访。


    见到记者,工程师下意识地皱眉,“抱歉,我们Eldric现在不方便接受采访。”


    Eldric十九岁,被工程师以安全问题说教了一路,这会儿逆反心理上来了,“Blake,你无权替我拒绝采访。”


    沈棠见状,迅速扬起职业微笑:“Eldric你好,我是港台记者沈棠。”


    “请问你现在已经获得过六次国内卡丁车总赛冠军,未来车迷们可以在F1方程式锦标赛的赛场上看到你吗?”


    这不是个人专访,记者抛出问题时不会做过长的铺垫和引入,反而相对简洁直接,快速切入主题。


    Eldric脚步稍顿,F1方程式锦标赛几乎是每位赛车手的终极梦想,同时也代表着极高的荣耀,没有人会不向往。


    但这个问题,看似表面非常平和能够引起车手对未来的展望,实际又暗藏机锋。


    工程师在边上悄悄替Eldric捏了把汗。


    CKGP是国内赛车的项目,虽然他拿过不少国内奖项,但距离汇集全球顶尖车手的F1赛场还很远很远。


    如果Eldric说能,就相当于提前预判自己未来一定会胜利。体育竞技比赛变化不断,随时都会被超越,最忌讳半场开香槟,他受到的关注度和压力都会是现在的百倍之多,如果稍有失误,会被嘲上天。


    但如果他说不能,又似乎是正面直接承认了自己的不行,Eldric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面对采访一向游刃有余的Eldric,少有地停顿了几秒。


    夕阳逐渐下沉,燥热的晚风吹过场馆,Eldric稍抬头,顺着话筒望过去,是一只细白纤细的手,女记者一身干练蓝色衬衫套装,眉眼舒然温和,像纯净水一样的漂亮清纯长相。


    但仔细看,眉眼间又蕴含着不易被发现的机锋,同她的采访风格如出一辙。


    这样的漂亮姐姐此时正面带职业微笑,十分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Eldric竟然有点不自觉地脸红,抬手将金发揉乱,下意识反问:“记者姐姐,如果我能登上F1赛场,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问话一出,沈棠反应了一秒,微笑:“当然。”


    工程师在边上松了一口气。


    之后沈棠按照之前的提纲,针对性地又提了两个问题。


    Eldric回答的还算轻松。


    采访结束时,Eldric斜倚着栏杆,靠近沈棠,蓝眸亮晶晶,再次发出邀请:“姐姐,明晚决赛夜,我等你来采访我哦。”


    黄昏的霞光如同蒲公英般散开,场馆灯光适时亮起。


    二楼,偌大的落地窗前,闻鹤之慢条斯理搅动着手边咖啡,将楼下俩人的相处尽数收入眼底,眸色晦暗不明。


    楼下的沈记者,竟然是闻总的隐婚妻子。


    一不小心窥听到集团内部惊天秘密黎梦茹站在边上,大气也不敢喘。


    也终于明白了为何那日沈小姐在美心小筑险些发生意外,闻总得知后会定了最早一班飞机从伦敦匆匆飞回。


    但……闻总的夫人在自己亲自安排的赛事赛事里出了意外,她现在以死谢罪还来得及吗?


    和黎梦茹的不淡定相比,总助周越就显得要淡定得多。


    他认出了楼下那位车手是瑞思的太子爷Eldric后,迅速想到了解决措施,微微上前两步走到闻鹤之身边,试探性地问:“闻总,楼下那位车手是普思杨总家的公子,需不需要派人去提醒?”


    光线昏昧,金属勺底轻碰骨瓷杯“叮当”一声脆响,闻鹤之慢条斯理收回视线。


    “替我转告杨建华,如果在工作的同时无法兼顾令公子的教育,那么,闻洲集团可以提供他最优质的退休养老生活。”


    明明是很平淡慢条斯理地语速,却锐利且毫不留情面,骨子里的无形威压感,让人后背泛凉。


    周越原本以为只是稍作提醒便好,没成想闻总的警告这么严重,但作为一位优秀总助的完美素养,也只是稍稍愣神了一下,便低头应好出去办。


    关门时,还不忘给愣在门边的黎梦茹使一个眼色。


    黎梦茹从“什么时候递辞呈”到“还有一个月就到国庆,现在离职或许还能放个长假”的自我安慰中猛然惊醒,连忙快步跟随周越出了VIP室。


    清场后,盛旭作为这件事的挑起者,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九哥,这小子虽然胆子大了点,但小小警告就够了,李建华是普思的元老,你这大动干戈的不至于……”


    闻鹤之金丝镜片冰冷反光,“至于。”


    -


    对这一切沈棠毫不知情。


    九月的气温比八月凉爽许多,降雨量也下降不少。月亮交替夕阳上岗,像是在浅蓝色的天边留下一道淡淡的吻痕。


    台里的车晃晃悠悠,吴琳坐在前面副驾驶,沈棠和庄羡在后面正对今天的采访事件剪辑和撰写稿件。


    到达酒店时,恭候许久的黎梦茹就为三人送上了酒店旗下的私人汤泉免费卡,并表明是因为昨晚工作失误,造成庄羡受伤很抱歉。


    庄羡受宠若惊接过三张卡,“谢谢!”


    余光瞥见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粤港澳三地车牌劳斯莱斯,路灯光炽晃晃落下,几位穿着黑西装的保镖肃穆地形成一个队形站在门外,里里外外都透着不简单。


    庄羡随口问:“这是怎么了?”


    黎梦茹微笑,“是今日集团总部领导莅临指导,这些都是领导的私人保镖。”


    庄羡小小震惊了一下,也同样回之礼貌微笑。


    然后转头就和沈棠感叹:“不得不说这闻悦酒店的服务真的太好了,要不是我没钱,以后肯定常来。”


    “而且,他们集团总部的领导出门,竟然配备了十多个保镖,这是多有钱啊,这么怕被抢。”


    沈棠这会儿脑子里想着接下来采访稿的撰写,庄羡的话听的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多想。


    恰巧电梯刚从负二上来,门打开,她低着头就径直进去了。


    直到身后的庄羡小小深吸了一口气,“闻、闻总。”


    沈棠才慢半拍抬起眼。


    本该还在伦敦出差的男人此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单手插兜,漫不经心地听着身边助理汇报今年闻悦的财报。


    边上还站着几位,同样身着西服的高管。第一次见到人闯入总裁私人电梯,一时竟然忘记了反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工作人员打扫卫生时将专属私人电梯边上的警戒线移走了,才导致了沈棠的误入。


    造成这样的社死场面。


    反应过来这点后,沈棠主动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我换


    下一班吧。”


    原本在听财报的男人微微抬起眼,“不必。”


    身边的周越立马会意,礼貌询问:“沈小姐要去几楼?”


    太太住的楼层他今早来过,当然知道。


    只是闻总和太太现在两个人在外人面前装不熟,他这个作为助理的也得跟着被迫考验演技和心理素质,操的心堪比老妈子。


    沈棠抿了抿唇,“23楼,谢谢。”


    周越上前两步按下楼层后,还贴心地问了句外面的庄羡和吴琳要不要一起进来。


    光影稀碎,电梯里再进来了两个人,有限空间被缩小,沈棠下意识后退两步。


    电梯门关上,空间密闭,淡淡的檀香气味从身后萦绕至鼻尖,沈棠后脊崩直,在锃亮的镜面门里,看见闻鹤之。


    男人面容矜贵冷隽,金丝眼镜在灯光下映着冰冷的光,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整个人从里到外透着疏离冷肃。


    似乎察觉到目光,下一秒,男人轻撩眼皮,与她对上目光。


    这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闻鹤之面容依旧疏离清冷,但沈棠却心跳加速了瞬间,率先低下头,移开目光。


    前几日在浴室里那场乌龙再次从脑海中浮现,尴尬未消,再见面就是在众目睽睽的高管眼皮子底下装不熟,多少有点考验心理素质了。


    23层很快到达。


    从电梯门关上一直到回到房间关上门,沈棠一直紧绷着的后背才稍稍松懈了点。


    庄羡惊讶:“刚刚在电梯里,闻总真的气场好强大,不过他竟然让助理用私人专梯送我们回来,竟然也没怪咱耽误时间。”


    “简直是绅士中的绅士。”


    沈棠随意迎合了两句,低头打开行李箱找换洗衣物,合上盖子的时候,那个装着海棠花手链的绿色丝绒盒掉了出来。


    “棠棠老师,你东西掉了。”庄羡眼尖,帮她捡起来,“这个牌子好像是北欧的一个小众奢牌,只接私人订制,好贵的。”


    沈棠接过,微微愣了一下,“有多贵?”


    庄羡想了下,“之前在网上刷到过一个,好像随便一条手链,就要一辆车的价格。订制另算。”


    那是真贵。


    那条她花了半年工资买下的领带,压根不能比。


    窗外夜风挺柔和,弯月在藏青色的夜空中漂浮,风过树影轻晃,簌簌有声。


    庄羡想起来上次沈棠让她帮忙挑七夕礼物的事情,狭促地笑了下,“棠棠老师,你最后送了什么礼物给你男朋友呀?有没有听我的话把自己送给他?”


    沈棠把盒子重新塞回行李箱,“送了条领带。”


    “唉真没劲。”


    庄羡笑她不解风情,视线下转,看到浅绿色丝绒盒子下面压着的一条包装好的领带,有点震惊地问:“别告诉我你还没送出去?”


    沈棠有点尴尬地找补,“他……还在出差,没机会送出去。”


    庄羡:“情人节都过去好多天了,那你跟他说了吗?”


    “……还没。”


    沈棠实在没有送人情节人礼物的经验,也不太会挑,以为送礼物直接送就是了,压根不知道什么叫制造期待感。


    不过,确实也应该要显得有诚意一点。


    沈棠诚心请教后,拿出手机,点进和闻鹤之的对话框,犹豫了几秒,又删除退出。


    庄羡看不下去了,直接上手夺过手机。


    沈棠愣了一下,但幸好想到之前照顾糖糖的时候就已经把闻鹤之的备注改了,再加上两个人平常也很少发消息聊天。


    应该不会暴露出他什么身份的事情发生,稍微放宽心了一点点。


    庄羡对着领带咔咔拍了两张,然后噼里啪啦在键盘上打了一大通字,最后点击发送。


    手机重新回到沈棠手里。


    原本比较寡淡的聊天框新添了两条内容,下一秒看清内容后,沈棠瞳仁微微凝滞了瞬——


    【宝宝看我给你精心挑选的领带![亲亲][亲亲]】


    【迟来的七夕礼物!剩下的回家亲自补偿给你哦~】


    第38章 38“怎么补偿?”


    明日是CKGP的决赛夜,然今晚,闻悦和普思的所有高层全部被聚集在酒店顶层会议室,开令人窒息的述职会议。


    闻悦酒店只是闻洲集团旗下子公司中不起眼的一个,是闻老爷子还在位时创办的。虽然走的是高奢路线,但一直因地理位置偏,天高皇帝远,再加上又不是集团核心产业。管理人员都相对乐得清闲,没什么事业心。


    自从新话事人上任后,在不断拓展新业务的同时,也开始不断整改旗下原有的产业体系,收购普思,将CKGP比赛场馆搬到闻悦附近。


    更有传言,新任话事人会在比赛周亲自莅临视察,闻悦上至高管下至前台接待,几乎都连夜穿出了规整妥帖的西服职场套装,拿出比平日里十二分的敬业程度。


    特别是分公司的经理冯敬生,五十好几快退休的年纪,从调到闻悦开始就没干过什么高强度的工作,比赛周的这几日却带着黎梦茹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忙的连多年难戒的烟都好几天没抽。


    连轴转了一周,又要在赛场结束后晚间快八点的时间,开述职会议,一个个坐在会议室,如丧考批。


    投屏上的闻悦财报数据不好看,冯敬生作为分公司总经理述职结束后自觉责躬罪己,又将话题引到和老爷子当年的情谊上,试图能够打一张感情牌蒙混过关。


    会议桌的最首端,男人长腿自然交叠,锐利深邃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慢悠悠停在冯敬生脸上。


    停顿半秒后,闻鹤之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冯叔独自料理闻悦多年,确实不易。”


    冯敬生弓着身,本以为自己的感情牌奏效,能换来闻总的一番体恤时,一抬头,却发现男人面上笑纹淡到极致,未达眼底。


    灯光晃眼,闻鹤之长指轻敲桌面,考究的绿宝石袖扣随着迸出冷光,“但倘若冯叔身体实在抱恙,闻某定当竭尽全力,提供给您最优质的退休生活。”


    他的语气仍然温和慢条斯理,仿佛当真体恤老员工般,却让在座的每一位试图浑水摸鱼蒙混过关的高层心里微微一震。


    这位年轻的上位者,矜贵,绅士,却又野心勃勃。与生俱来的强大威压感,让人不敢直视。


    一时之间,闻悦几乎人人危机自身,低头屏住呼吸,等待着男人的下一次凌迟。


    “嗡嗡——”


    手机在桌面振动了两下,屏幕亮起。


    是沈棠发过来的两条消息。


    闻鹤之盯着看了会儿,唇角稍松。


    宝宝?


    迟来的七夕礼物,还要回家亲自补偿?


    ……怎么补偿?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熟悉闻鹤之的人都知道,他极其注重效率,能让大boss在会议时间看手机,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但看boss这个表情也不太像啊……


    但下一秒,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闻鹤之合上手机,金丝镜片后的眼眸幽深锐利,“下一位。”


    男人又恢复成那副矜贵冷漠的上位者模样,仿佛刚才眉眼温软的瞬间,只是他们的错觉。


    这场低气压气氛的会议一直延续到九点五十,夜晚纯白的海浪拍打着沙滩,四周一片静谧。


    会议结束后,李秘书和总助周越扬起职业微笑,一一送人和替闻总将解聘通知带到。


    普思的总经理杨建华专程留下来,快走两步到闻鹤之跟前,小心主动请示,“闻总,我儿子Eldric的事情实在不好意思。”


    本来这场会议相比闻悦高管的紧张,普思集团高层应当会显得游刃有余一些。


    毕竟在经济飞速发展的当今时代,卷生卷死的普思走的和闻悦不是一个路数,但两个小时前,闻总身边的特助也给他带过和冯敬生同样的话,让他兼顾不好儿子Eldric的教育,也可以提前退休了。


    普思刚被闻洲集团收编,杨建华早就听说了新任话事人闻鹤之的手段雷霆,战略稳操胜券,跃


    跃欲试表忠心的小心思还没出口,就被无情掐死在了火苗里。


    Eldric年轻气盛,正处叛逆期,平日行事确实张扬,可本性不坏,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闻总。


    杨建华原先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还是助理的一通提醒让他浑身冒起冷汗,前阵子向家资金链断裂,几近破产一事的起因就是向家老三混不吝,口无遮拦在某个公开场合得罪了闻家。


    闻洲集团撤资后,港区没有人愿意为了任何一个不起眼的小企业得罪闻家,一时之间向家几乎是孤立无援。


    对任何人来说,得罪闻鹤之,相当于死路一条。


    于是,他咬了咬牙,想出了一则能够保全父子俩职业生涯的主意。


    “闻总,等这次CKGP赛事结束,我会严格管教Eldric,并将他送到澳洲封闭式训练营训练赛车,五年内不会再回国。”


    末了,杨建华又小心翼翼补上一句:“闻总意下如何?”


    他老来得子,Eldric自小就被他养在手心里当宝贝的,生怕吃一丁点苦头,卡丁车赛道竞争残酷猛烈,送去澳洲五年封闭式管理,其中磋磨的苦杨建华光是想想就感觉心疼不舍。


    挑高气派的会议室里,男人坐在首位,真皮座椅后面是两面通顶的气派山水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不动声色,透着一股运筹帷幄的掌控感,又似乎能将他一眼看穿。


    刻钟一分一秒都走的分外漫长。


    杨建华顶着审视,额间冷汗微冒。


    须兀,男人修长手指摸出一支烟,轻点了下桌面,淡声增加筹码:“十年,升你做普思亚太地区的副总。”


    缓缓笼起的青白色薄雾模糊了男人深邃立体的五官,他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闲话家常,简单不过再简单。


    杨建华心脏狠狠跳动了下。


    他已经年近六十,在普思奋斗多年仍然只做到了港区总经理一职,甚至想过如果能在这个位置上退休也算是激流勇退,亚太地区的副总,是他从未企及过的高度。


    他试探性地问了句:“闻、闻总您不会是在开玩笑吧?”


    烟草的气息盖过檀香,一根烟燃尽,闻鹤之抬手捻灭,慢条斯理笑了声,“闻某从不轻易开玩笑。”


    他不过是恰起闲心,又太了解人心。


    稍加筹码,便能规避所有风险,去赢一场毫无悬念的赌局。


    -


    庄羡是在发完短信的两分钟后才将手机还给沈棠,等她看到发给闻鹤之的消息时,已经不能撤回了。


    闻悦的私人参汤温泉与庭院曲折相连,被竹林包裹,神秘感十足,氤氲雾气里,沈棠看完消息后拿毛巾盖住眼睛,一脸的生无可恋。


    庄羡早就笑了一路,“不是吧棠棠老师,你平常和男朋友不调情的吗?都盖着被子纯聊天?”


    池子里温度不高,不过四十多度,沈棠却莫名脸颊升温,强装镇定般将毛巾往下移了移,问:“这很奇怪吗?”


    庄羡倒还真的认真分析起来,“如果是第一次恋爱,且恋爱时间不长的情侣来说倒也不是很奇怪,毕竟刚开始,人都是害羞的嘛。”


    “但棠棠老师你不都快结婚了吗?怎么还这么地……”庄羡看着她粉红到几乎透明的耳根,斟酌了好久措辞,才想出来两个比较合适的字:“纯情。”


    沈棠哽住,她不擅长撒谎,因为一旦撒下一个谎,就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不过庄羡思维活跃,脑子转的很快,“该不会是相亲认识的吧?”


    沈棠:“……差不多。”


    毕竟她和闻鹤之婚前,确实没见过几面,除了工作上的联系,根本不熟。


    后来闻祈悔婚,在沈默山和闻家两处刀山火海之间,闻鹤之恰巧出现,提供了一条对她来说更宽阔合适且双赢的路,她很感激。


    但应该,也只止步于感激了。


    “怪不得,”庄羡了然了会儿,又说:“但成年男女相处久了,还是会比较容易产生火花的,除非一方长的实在不堪入目。”


    边上有服务生上来茶水和糕点,沈棠本意是想喝口茶压一压池中湿热,却被庄羡毫无预兆的话呛到,纤细的手扶着池边石子,险些咳出两滴生理性泪花来。


    庄羡忙给她递纸又拍背的,“该不会……他长的真的很丑吧?”


    暖盈盈的灯光落满碧绿氤氲汤池,私人庭院里,风穿竹林,树影轻晃。


    沈棠平复下来,顿了几秒,用标准的粤语说。


    “官仔骨骨。”


    形容闻鹤之,靓字太俗,有型又太浅。


    官仔骨骨,斯文得体,温文尔雅。


    池边雾气重,沈棠说港府话时的声调比平时偏柔,像一场淅沥小雨淋湿山林,三言两语精准且娓娓道来,仿佛那个人已经在庄羡脑海里有了轮廓的画面感。


    然而,等庄羡反应过来时,沈棠已经重新找了条干净浴巾裹好身体,前往淋浴间淋浴。


    庄羡挽好长发,也起身跟了上去。


    明日就是CKGP决赛夜,采访任务肯定很重,俩人今晚写完稿后,正好闻悦的经理送来两张卡,便商量着来做最后的放松。


    已经晚上十点了,服务生已经将干净的浴袍和茶点放在屏风外,俩人冲完澡后直接换上后,就准备往出口走。


    整个SPA中心建造在一处曲折幽深的私立园林内,亭台楼阁一步一景致,白日是曲径通幽处的怡然自得,夜晚灯火盈盈水雾氤氲,据说是闻老爷子当年从苏州请过来的园林设计师,专门为三太设计打造的私人汤泉中心,后来才逐渐开放起来。


    服务生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休息区建在潺潺流水小桥后的一处开放式院子里,用屏风隔着,从小道出去时会经过。


    庄羡忽然停住脚步,不自禁小声说了句:“秦舒然。”


    庄羡娱记出身,实习结束前跟的最后一个新闻就是闻家那桩狗血三角虐恋,虽然闻祈的未婚妻至今没有扒出来是谁,但秦舒然她当时可是跟着带教老师一起蹲了三天三夜,才拍到的出轨证据。


    现在虽然转业,八卦嗅觉依旧敏锐。


    沈棠微顿,侧眸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休息区的屏风后,秦舒然正坐在沙发上,为一位栗色长卷发的女生涂抹背上的身体乳,栗色长卷发女生叫贺兰雪,是娱乐圈新晋小花。


    俩人聊着秦舒然引以为傲的法国艺术,却看不出半点高傲的姿态。


    服务生躬身在边上为她们倒好果酒后,微后退几步,绕出屏风。


    风撩起卷帘微动,夜里空气微凉,在服务生转身的几秒缝隙里,秦舒然稍抬头,也看见了桥上经过的沈棠二人。


    她们过来的方向,正是庭院深处那眼,秦舒然拿着贺兰雪那张闻悦酒店年度消费VIP黑卡,都未能有资格进入的专属私汤,就连出去,也有服务生专门提着灯笼引路。


    而她,和闻祈吵完架后只能靠巴结,蹭着往日最不屑为伍的小明星的卡,才能进入这处酒店消费。


    两厢对比,有点惨烈。


    秦舒然上下扫视她一眼,眼神变得有点微妙。


    CKGP场馆就建在附近,闻祈参赛,秦舒然作为家属必然陪同,沈棠想过会见面,但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不过他们也不是能够见面打招呼的关系,只看了一眼,沈棠就淡淡移开目光,拉了边上八卦的庄羡一把,“明天还要采访,早点回去。”


    庄羡站的地方看不见秦舒然的目光,边跟上沈棠的脚步,边自顾自股地缩了缩胳膊,“嘶,我怎么感觉后背有点冷呢。”


    “可能是风太大了吧。”沈棠随口说。


    -


    这一夜并未与平时有所不同。


    手机里发给闻鹤之的消息没得到回复,可能是时差加上工作太忙,沈棠也索性直接装死。


    入秋后,少有台风过境,天气预报里港岛也多晴天。


    星光璀璨一整夜,雾蓝海面上,一缕金光冲破天际云层,潮退后又涨潮,纯白的浪花追着海鸥打到岸边,天光大亮。


    简单洗漱


    过后,又收拾完所有东西,台里的转播车也准时到达楼下。


    吴琳资历深,今天决赛夜会直播连线晚间新闻,所以留在转播车上和其余三位记者一同负责切播画面的工作。


    赛场内的采访,单独交给沈棠和庄羡俩人。


    临下车时,吴琳不放心地叮嘱了几件注意事项,又让他们遇到解决不了的突发状况时记得打电话后,才目送她们进场馆。


    比赛尚未开始,所有赛车手都在后台休息候场,不少记者围在私人通道处想要进行赛前采访。却被车手经纪人以会造成混乱,影响车手比赛状态为由,通通拦在外面。


    前方记者们和经纪人们的拉扯相当热闹,沈棠和负责人简单对接完后,没过多久,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的男人从人群里走过来。


    他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中文:“沈记者,Eldric让我来邀请您去后台,他有几句话想要同您说,可以吗?”


    男人金发碧眼,沈棠认出来,是昨日采访Eldric时,跟在他身边的那位工程师Blake。


    沈棠迟疑了一下,有点警惕:“有什么事?”


    她记得,Eldric和她并不相熟,除了昨晚的采访,之前都没见过。


    Blake耸耸肩,“他并没有告诉我,但请您相信,我们并没有恶意。”


    边上庄羡举了举手里的相机示意,沈棠低下头想了想,决定抓住这个唯一可以进入后台的机会。


    私人通道内人太多,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Blake带沈棠走的是另外一条不为人知的后门。


    后台的每一位车手,都有专属休息室,Eldric的在最里面一间,也是最宽敞的。


    推开门,Eldric正穿着火红色赛车服,姿态闲散地坐在沙发上休息,见到门打开,碧蓝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惊艳。


    Eldric六岁就开始学习赛车,正式参赛后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就包揽国内大部分的赛车奖项,无论是在赛车圈,还是学校都一直是风云人物的存在,喜欢他的女孩子自然也不在少数。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孩,但沈棠同她们的感觉都不一样。


    随着休息室的门缓缓推开,炽亮的太阳光线从树叶缝隙中穿过,落在她的脸上,有点晒,但她没躲。


    和昨天差不多款式的衬衫长裤出勤装,简单到没什么设计感,柔顺黑发随意别在耳后,明明是素面朝天的,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舒然自恰的得体感。


    漂亮沉静,又不失野心,很吸引Eldric。


    Blake将人带到,就关门出去了,把空间留给二人。


    Eldric支起长腿,到饮水机旁拿了个纸杯给沈棠倒了杯水,寻常一般开口:“沈棠姐姐,你昨天发的采访视频,我看到了。”


    沈棠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Eldric网速这么快,但也只是当他小孩子心态,于是习惯性夸赞:“你的成绩很不错,今天也要加油哦!”


    Eldric站在光影里,已经比沈棠高出一大截,目光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安静了几秒后。


    他的视线重新落在她随身携带的相机上,问:“那你现在也要采访我的吗?”


    “据说,现在有很多记者都想要进来,为车手做赛前采访。”


    沈棠坦诚道:“确实是有这样的想法,但前提是你愿意的话。”


    “昨天我们的约定,姐姐忘记了吗?”


    Eldric笑起来,有点无辜的意味:“如果不愿意,又怎么会叫Blake接姐姐进来呢。”


    图穷匕见,沈棠一愣,原本准备好的铺垫话术现在似乎都变得没什么必要。


    她想起来,昨天确实答应Eldric,要在决赛夜采访他。


    只是,未免太顺利了点?


    沈棠总感觉哪里不对,但她同时又是个极会顺着杆子往上爬的人,虽然疑惑但也不会浪费眼前这个绝佳的采访机会。


    什么疑问的,等采访结束了再说吧。


    放下纸杯,沈棠扬起职业微笑,“那我们现在开始?”


    Eldric收好散漫搭着的长腿,面对镜头坐直身体,“姐姐,我准备好了。”


    因为是赛前采访,沈棠准备的问题不多,属于比较简单的类型,尽量做到不影响车手的心态。


    Eldric顶着一张痞帅的脸,配合度却出奇地高,一双碧蓝的眼睛时不时地盯着镜头后面,偶然与沈棠对上目光后,也不避开,甚至主动cue起别的问题。


    原先两三分钟的采访,也因为Eldric的主动,被无限延长。


    -


    十点半,三辆黑色车队驶入场馆大门门廊。


    打头的宾利停在圆柱侧前方,中间的劳斯莱斯以一种非常霸道的方式,稳稳刹停在场馆门廊的最中央。


    原本围观在场馆外面的混乱嘈杂人群被彻底清场,私人通道重新恢复冷清,几位黑衣保镖率先开路,周越理好西装,恭敬拉开劳斯莱斯的车门。


    主办方大boss临时到场观看比赛,顺带慰问参赛车手,所有CKGP工作人员都自动站成一排,列队恭迎。


    在炽热的阳光和无数道好奇的目光中,闻鹤之单手抄起西服从车里出来,锃亮的手工皮鞋踩在沥青地面,踝骨性感凸起,再往上,是一双被西装裤包裹的笔直长腿。


    车门一开,刚升任普思亚太地区副总的李建华率先迎了上去。


    “闻总,所有车手都在后台休息室修整,现在由我带您参观。”


    闻鹤之淡声:“有劳。”


    随着日头的偏移,温度也有所升高,休息室内绿萝叶片绿的发亮,刚浇过不久的水珠顺着根茎往下落,沉没在黑色泥土里。


    采访已经接近尾声,Eldric重新引申了一个话题。


    “记者姐姐,今晚比赛过后,我就要飞往澳洲进行封闭式训练了。”他水汪汪的眼睛直视镜头和沈棠的眼睛,带着点告别的不舍:“未来十年,也许都会呆在基地训练。”


    沈棠这才想起来,刚才Blake带她进来时,说的Eldric有话要同她说。


    应该就是这个吧?


    沈棠笑了笑,鼓励:“往国际化走,这是好事呀。”


    “确实,我会去努力追逐梦想的!”Eldric深吸了一口气,强颜欢笑,“但是……姐姐,你昨天说的还算数吗?”


    “什么?”


    车手休息区,得知大boss要来慰问,车手们纷纷被自家经纪人拉出来,站在走廊处统一欢迎问好。


    手工皮鞋踩在白色瓷砖上,树叶缝隙的光抖落西服肩膀,闻鹤之脚步未停,姿态闲散地朝前走。


    直至最里那间休息室。


    杨建华看着禁闭的门,眉头皱了皱,拉过来Blake询问:“Eldric呢,怎么没出来?”


    Blake说:“Eldric在里面,和沈记者讲话。”


    杨建华尴尬地看了眼闻鹤之,正巧与他对上视线,金丝眼镜片后的目光晦暗不明,莫名脊背有点凉。


    他迟疑犹豫了一会儿,在心里跟自己儿子默念了句对不起后,手指慢慢搭上门柄,轻拧开,朝闻鹤之做了个“您请”的手势。


    闻鹤之站在门边,没有抬步进去。


    屋里架着长焦镜头,沈棠坐在背对着沙发的那张凳子上,对门外发生的一切并无所知。


    Eldric却不一样,清晰地看清了门外的形式,以及自己父亲亲手开的门。


    他双手交叉,颇有些挑衅地意味,故意问出那句话:“姐姐你昨晚说的,等我站在F1赛场上时你一定到现场的事,还算数吗?”


    屋外气息有一瞬间的凝滞。


    闻鹤之偏薄的眼皮撩起,饶有兴致地睨了他一眼。


    审视、冷淡、带着不容置喙的占有欲。


    阳光穿过指尖缝隙,Eldric再次主动在镜头前提起,沈棠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刚想扬起职业微笑回答,身侧就落下一道修长的阴影。


    高大绰约,与她的阴影完美融合。


    窗边吹过来一阵暖风,淡淡的檀香味从身后笼过来。


    闻鹤之居高临下,睨着Eldric,语调颇有些嘲弄的意味,“自然作数。”


    “届时,闻某会陪太太一起去。”


    第39章 39“原来,太太嫌我不够平易近人。……


    男人寡淡冷调的声线倏然落下,宣示主权的同时,带着强势的压迫感,让人不寒而栗。


    Eldric不可置信地看了沈棠一眼,又直视他身后男人锐利审视的目光,缓了几秒,才确认般地问:“姐姐,他是谁?”


    沈棠心脏猛地收缩了下,慢半拍地转


    过身。


    窗外依旧风和日丽,太阳光穿过树叶间隙洒落室内,斑驳光影融合又离散,时间仿佛静止一般。不知何时,闻鹤之竟悄无声息地站到了她的身后的光影交界处。


    长身玉立,一双幽深的眸子晦暗不明,将她锁住。


    沈棠后脊下意识僵直。


    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微妙。


    下一秒,闻鹤之向前迈了一步,宽阔的手掌搭上沈棠的肩头,原本僵直的脊背被一道温热柔和的力道裹住,掌心温度擦过她的颈侧肌肤,轻轻摩挲。


    这样若无放人的亲密微小动作,落在Eldric的眼底,是赤裸裸的胜利者挑衅。


    闻鹤之冷声:“看不出来么?我是她的丈夫。”


    Eldric原本只是以为,父亲将自己送去澳洲封闭式训练,只是不喜他与沈棠接触,毕竟李建华一向喜欢插手干涉他人生中的决定。


    他也反骨,借着告别,顺势打算当着李建华的面告白。


    却没成想,事情竟然以这样难以收场的方式,呈现在他的面前。


    在场所有人,除了知情人周越,其余几位CKGP场馆负责人皆是一脸震惊地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李建华瞳孔微滞了瞬,最先反应过来。


    难怪昨晚沈记者的那则采访发布后,闻先生便旁敲侧击警告他。


    现在看来Eldric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漂亮的女人一大把,他却偏偏要招惹闻先生的太太。


    别说送到澳洲封闭式训练十年,就是二十年,他也不冤。


    李建华认识到这个恐怖的事实已经发生后,额上的汗冒得更密了些。


    他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主动滑跪道歉:“让闻总见笑了,Eldric可能是这几天比赛压力太大了,脑子有点不太清醒,我这就带他出去。”


    “您和太太,慢慢聊哈,慢慢聊。”


    说完,他给边上两位保镖使了眼色将傻在原地的Eldric拉走,然后又很有眼力劲儿地关上休息室的门。


    闻鹤之手底下的人办事效率极高,现场以最快的速度被清空,丁达尔效应产生的光圈浅淡朦胧,这方小天地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安静得沈棠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周围空气仿佛被抽干,檀香气息温盈内敛,却强势地将她包裹住。


    男人搭在沈棠肩头的手并未收回,而是顺着脖颈向上,捏住她清瘦小巧的下巴,力道不重却略带强势地抬起,像是电影的长焦镜头缓慢拉近,迫使沈棠抬眸,与他对上目光。


    男人目光认真,又十分耐心地问:“太太方才,在想什么?”


    沈棠即便再钝感,也察觉到了他身上阴鸷危险的气息,心脏险些错漏一拍,纤长的睫毛轻颤。


    她下意识地咽了下口水,底气不足地问:“就是在想……你怎么突然公开了我们的关系?”


    他们之前约定过,这段关系暂时先不对外公开的。


    除了顾及闻家股市,其实还有一点沈棠的私心。


    她很清楚的知道她和闻鹤之的这段婚姻,只是出于家族联姻,并没有什么真感情。万一最后一拍两散,她必须要保证自己的正常社交和生活不受到影响。


    毕竟,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雄厚的资产,也没有疼爱她愿意为她撑腰的父母。


    沈棠敛了敛眸,重新对上闻鹤之的视线。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稍松,视线漫不经心扫在她的脸上,似乎将她的小心思看穿。


    其实他今天带的都是亲信,嘴很严,况且,外面此时已经被保镖围得飞不进一只苍蝇。


    今天发生的事,并不会有太多人知情。


    但是这些,他私心并不想讲给沈棠听。


    结婚将近一个月,温文尔雅的绅士装太久了,他的耐心总是有限。


    闻鹤之轻笑了下,说:“太太与我互送情人节礼物。让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已经足够稳定。”


    他指昨晚,沈棠发给他的那两条短信。


    “对了,”闻鹤之像是认真回忆般,继续说:“昨晚太太还说要亲自补偿我,怎么补偿?”


    他明明语气斯文,金丝眼镜温雅贵重,却莫名透着股耍无赖的错觉。


    沈棠再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了。


    闻鹤之薄薄的眼皮微垂,盯着沈棠粉嫩的唇,眸底染了点深意的笑,“太太若是没想好的话,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


    闻鹤之的压迫感太强,人一旦被带入他的思维逻辑,便会不自觉的跟着他预谋的方向走。


    沈棠脑抽般问了句:“什么主意?”


    “闭眼。”


    沈棠尚未反应过来,下一秒,男人俯身,滚烫的吻落在唇上。


    三脚架起先支的不太稳,左右晃动了两下,沈棠眼睫扑朔着颤动,“万一……有人进来怎么办?”


    “不会有人。”闻鹤之笃定。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接吻,但比起上次的温柔和煦,这次闻鹤之却像是莫名带了点攻城略池的占有欲。


    他单手掐着沈棠的下巴,强势迫使她抬头被动接受着亲吻,另一只手,则又穿入她的发丝,力度温柔的像是给猫咪顺毛一样。


    矛盾到极致的反差。


    沈棠自食恶果,好在补偿方式尚且能够接受。


    两道呼吸炙热交缠,鼻息的温度让男人的金丝眼镜很快起了一层薄雾。


    看着莫名色气。


    但冰凉的眼镜镜片硌在肌肤上一片冰凉,沈棠猛地瑟缩了下,犹豫要不要抬手摘掉,但下一秒又联想到,摘眼镜这个动作有点预示着性暗示,会不会显得她太过主动了?


    就在沈棠纠结万分的时候,休息室的门,被人轻轻敲了三下。


    周越在门外恭敬道:“闻总,比赛快要开始,车联会的人已经到齐在等您。”


    而此时门内,暧昧横生,闻鹤之不为所动。


    倒是沈棠,听见比赛快开始了后,原本沉沦的眼神骤然清明,下意识推开闻鹤之,“你……放开!我还要工作。”


    男人温热的指腹轻柔地替她擦了擦唇角,忽然意味不明地说了句:“今晚的事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太太,下不为例。”


    -


    庄羡在外头等的有些无聊,赛车后视镜里反射出来的光线有些刺眼,媒体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穿行于拥挤的人流中。


    “让开让开!”观众席上,挺着便便大腹的男人推搡着前面的摄影师,设备被撞得几乎要从摄影师肩头滑落,庄羡想要搭把手,但碍于距离太远,只能眼见着事情在眼前发生,而无能为力时,突然从人群中凭空出现的一只冷白的手,堪堪扶住了设备的另一端。


    沈棠蓝色的衬衫下摆扎进修身牛仔裤里,相机斜挎在腰侧,长发乖顺地披在耳后,再简单不过的打扮,但头顶竖起来的一撮呆毛,随风晃动,为她平增了几分活力。


    年轻的摄影师看出了神,几分钟后才记起来重新架好自己的设备,腼腆地笑了笑:“谢谢你啊!”


    “没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沈棠微笑点头致意,松开手。


    庄羡招了招手:“棠棠老师!这里这里!”


    沈棠小跑几步过来,有点不好意思道:“等很久了吗?”


    “只要拿到采访,等多久都是值得的!”庄羡说完后,目光不经意落在沈棠嘴唇上,冷不丁地问了句:“棠棠老师,你今天涂的是什么色号的口红,还蛮好看的诶!”


    脸莫名有点热,沈棠不太自然地咬了下唇,“没涂口红,可能是……上火了


    吧。”


    庄羡显然不信,“什么火,能上这么好看?”


    她还想要再问些什么,但是下一秒,露天环赛道音响中传来男主持人低沉悦耳的报幕音,她也就没有再多问什么了。


    广播音响里的声音在场馆内3D立体循环:“尊敬的主办方,各位参赛选手、观众朋友们,欢迎来到本年度最令人期待的赛车比赛!众所周知,今天是全亚洲最具权威性的赛事CKGP的总决赛,速度与激情的碰撞,技巧与勇气的较量将在三十分钟后拉开序幕,请各位选手移步出发点就绪,随行车辆也在出发点……”


    赛车比赛的报道形式多样,既可以选择守在大屏幕前的观众席进行定点播报,也可以选择跟车实时播报,大部分人外行人都会选择前一种,毕竟赛车是极速竞技,刺激的同时危险性不可低估。


    沈棠选择的是跟车,进行实时报道。


    当时这个决定出来之前,吴琳还委婉地劝过,但沈棠做事,有种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的执拗。


    庄羡在赛道外目送她,“棠棠老师,注意安全!”


    沈棠回头,笑着挥了挥手:“放心吧。”


    随着主持人的介绍引入,现场的气氛达到了高潮。观众们挥舞着手中的加油棒,齐声高呼,为车手们加油鼓劲。


    与此同时,赛道旁的维修团队、医疗团队以及裁判团队也都已经准备就绪,他们将在比赛中为车手们提供全方位的支持和保障。


    沈棠在专业人员的帮助下,穿戴好了头盔护具,戴好能够与转播台吴琳沟通的耳麦,纤瘦的身躯就罩在厚重的护具下,她调整了下头盔的松紧后,又低着颈子仔细检查车上的摄影设备,确保在比赛途中不会出现设备坏掉或者画面没录上的情况。


    柔和的阳光镀上她纤长的睫毛,光圈中微尘浮跃。


    FlyingRocket车队和GhostRider靠的极近,热闹的呐喊声一阵高过一阵,闻祈隔着护目镜,将面前的风景尽数收入眼底,当然也包括沈棠沉静明媚的侧脸。


    目光下意识地多停留了几秒,以至于,身边秦舒然叫他都没听见。


    从前闻祈只以为沈棠是一株依附于家族的菟丝花,柔弱,美丽,但也只不过是沈家用来联姻的工具。


    无趣又乏味。


    是什么时候,这朵菟丝花开始变得不一样了呢?


    闻祈不太清楚,或者说他从未真正了解过沈棠。


    秦舒然见他心不在焉,顺着男人的视线看过去,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闻祈哥哥,你在看什么呢?”


    CKGP的比赛,怎么就这么巧,闻祈参赛,沈棠就做报道。


    闻祈自悔婚后,停了家里给的副卡,没了接济,堂堂公子哥,放不下身段找份正儿八经的能养家糊口的工作,唯一的收入就是赛车胜利的奖金。


    秦舒然大学学的是服装设计,但她那小众的设计风格在港岛这边根本遇不到平价的伯乐,又需要买包逛展来装点朋友圈,是以,两个人的日子过得很紧张。


    昨晚秦舒然已经在沈棠面前败过下风,现在这会儿闻祈堂而皇之的走神,更令她恼火,但又不能直接表达出来。


    “没看什么。”闻祈语气平淡,“比赛快开始了,没什么事你先走吧。”


    秦舒然咬了咬牙,最终还是说了声:“好。”


    秦舒然走后,闻祈有点心不在焉。


    他以为自己应该是不在乎的,或者说,就算在乎,也一定是出于男人争强好胜的本性,而不是因为沈棠这个人。


    比赛还有五分钟开始,前方不远处随行车上,沈棠正侧身向后看过来。


    女人弯眸浅笑,从前两人在一起时,她也会对自己露出这样温婉可爱的笑。


    闻祈本能地就想回以一个安抚的笑,直到他听到一旁GhostRider车队里传来的爽朗的男声。


    是他今天最具竞争力的对手Eldric,他坐在赛车里毫不避讳地向沈棠挥手。


    阳光热情,像今天的太阳一样耀眼。


    沈棠显然也看见了Eldric,给他比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而对于闻祈,沈棠从始至终并未多停留一眼。


    闻祈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在他们那段为期不过三个月的恋爱期间,沈棠从来都是从容迁就于他,就连他在外面莺莺燕燕闹上新闻,也从来都是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安静顺从地让人觉得是朵可以随便拿捏的菟丝花,但有时她看他的眼神未加掩饰,又像是冷淡疏离到骨子里的淡漠。


    只有真正的不在乎,才会无所谓。


    闻祈攥紧了手中方向盘,夹在两人中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他在心中烦躁地倒计时,等待比赛的开始。


    最后十秒结束,一声清脆的发令枪声划破了赛场的宁静,赛车场上,引擎的轰鸣声如同雷鸣般震耳欲聋,震颤着每一寸空气。


    闻祈最后看了眼略微领先的Eldric,心一横将油门踩到了底。


    太阳一点点西沉,地平线上铺满了橙黄,陡峭的山崖弯道处,Eldric和闻祈的车队已经将其他人甩开一段距离。


    毫无疑问,冠军将在这两人之间诞生。


    沈棠在疾驰的赛车上仍旧保持着专业素养,尽管长久的行车令她有些头晕眼花。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明里暗里较量的两人。


    高手之间的较量,往往分毫定胜负。速度,技巧,心态,甚至是运气都是制胜的关键因素。


    Eldric虽然年轻气盛,但是真正比赛时,却能抛却任何干扰因素,全身心地投入,提前计算预判着弯道、直道时最有利的角度,相比之下,闻祈就显得有些不在状态,在最后一个弯道时,未能及时改道,惯性过大,再调整回主干道时便已经落后。


    -


    与此同时,场馆二楼VIP室,与外面喧闹沸腾的观众席不同,静谧冷肃。


    盛旭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下的车道,“九哥,GhostRider车队边上那个随行车里坐的记者,好像是嫂子!”


    闻鹤之签署文件的钢笔微顿,掀眸看过去时,正巧楼下□□再次响起,卡丁车胎猛烈冲过终点,车胎在赛道上擦出一道完美抛物线似的尾火。


    广播里解说员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场馆里:“让我们恭喜GhostRider车队的Eldric选手成为今晚的冠军!”


    “啊啊啊!!!赢了!!!”


    “GhostRider牛逼!!!”


    “Eldric你是最棒的!!!!”


    观众席的喝彩热血沸腾,闪着金光的彩带从半空中洒落,淹没了Eldric和随行车队。


    接下来卡丁车接二连三冲过终点,记分大屏上的名次和时速不断更新,橙黄夕阳缓慢落下,像是给天空染上一层柔和的琥珀色滤镜。


    沈棠从随行车里出来,单手摘下头盔,耳麦里传来吴琳的声音:“赛道全程的画面非常清晰,沈棠,做的很棒!”


    夕阳从地平线落下,虚虚笼罩着女孩挺直坚韧的身影,晚风恰起,她额间碎发被吹乱几缕,沈棠笑了下,明媚舒然,绽放出极强的生命力。


    闻鹤之轻敛眸,视线低低俯视着落在楼下喧闹场馆最中央,那抹纤细的蓝色。


    “闻总,晚上颁奖典礼过后,会有一场记者发布会,需要帮您推掉吗?”周越请示。


    闻鹤之平静地在项目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淡声:“不必。”


    -


    总决赛结束以后,中场休息一个小时,留给现场裁判打分。


    颁奖典礼是定在晚上八点。


    但作为亚军的闻祈并没有如大家所料的高兴,他推开车门,绕过簇拥欢呼的众人,在场馆上边缘的赛道外,没来由地点了支烟。


    而不远处的沈棠,正背对着他,被光线虚虚笼罩着,正围着冠军Eldric进行赛后采访。


    指尖猩红明灭,风一吹,火星子不小心烧到手背,闻祈轻“嘶”了声,忽然有点烦躁地移开目光。


    晚上的颁奖环节,闻祈没有去。


    但失踪的毕竟不是冠军,围观群众虽然震惊了一下,但也没有再过多地关注。


    因为除了冠军Eldric,还有更值得关注的人在现场。


    此次CKGP活动港岛站,闻洲集团作为主办方,耗资1.5亿建造这个


    场馆,而在今晚,主办方的大boss闻鹤之也会出现在颁奖典礼。


    现场引起不少的关注,媒体们都在盯着颁奖台那边。


    实时播报大屏幕悬在场馆中央,随着鲜花和音乐的推进,主持人台风稳健地宣布本次决赛夜,最终获奖的前三名。


    第一名,毫无悬念地是Eldric。


    金光彩带从半空中飘落,观众席上无数人挥舞着车队气质,在万众瞩目中,Eldric抱着鲜花站上领奖台。


    “下面!让我们有请主办方的闻鹤之先生为本次获奖的前三名赛车手进行颁奖!”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Eldric眸色微变,但还是很得体地维持住了表面微笑。


    人声吵闹,将夜色四分五裂,闻鹤之一身深灰色挺括西服,肩宽腿长,斯文矜贵,却又不失强大气场,一出场就吸引了所有目光。


    “我靠!我本来以为Eldric已经够帅了,但现在闻总出来,我更爱了!”


    “跟你开玩笑,闻总之前可是凭借一张狗仔抓拍生图就屠榜港岛女性最想睡排行榜第一的!现场看简直比之前那张高糊照片还要帅一百倍好不好!”


    “啊啊啊啊!闻总戴金丝眼镜好斯文败类啊!我好爱!!”


    一场颁奖典礼聚集两个气质迥异的帅哥,现场的气氛也愈发活跃起来。


    主持人想要借此将比赛的热度再往上推一个层次,于是在提问环节,问了个娱乐话题度十足的问题。


    “Eldric,可以问一下你的理想型吗?”


    一般在相对比较严肃的气氛中,开一些私人八卦色彩的玩笑,能够快速达到活跃气氛,拉近距离的目的,同时,也满足了一部分观众们的窥探欲。


    但,这个问题也是有一定的风险性,万一嘉宾不愿意回答,那就有些尴尬。


    不过根据主持人多年从业经验,如果这样的问题问闻总,他大概率今天就被解雇,但是像Eldric这样阳光开朗的大男孩,一般都是不会拒绝的。


    果不其然。


    Eldric稍稍思索过后,目光在台下寻找一圈后,落在了沈棠所在的位置,如有实质一般。


    “我喜欢的人在现场。”


    一句话,直接燃爆现场气氛。


    台下。


    现场呼声任然热浪一潮高过一潮,吴琳沉稳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隔着人声鼎沸的欢呼,和“滋滋”电流。


    “晚间新闻联播五分钟后需要切换到直播画面,现场现在稳定吗?”


    沈棠检查了下设备,确认完好后,回答:“现场一切稳定,可以切换画面。”


    而此时的颁奖台上,由于Eldric将话说的很暧昧,主持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有看清楚具体的人,反倒看见面沉如水的比赛主办方。


    后背瞬间有点凉,主持人重新移回目光,换了个问题问Eldric:“那你怎么看待婚姻呢?”


    “我认为,婚姻只是一个枷锁,当代社会发展飞速,或许也可以给离婚的条件程序,重新设置的简单一些。”Eldric笑了笑,继续道:“让每个被婚姻困住的人,都有重新追逐自由的权利。”


    Eldric虽然已经被李建华警告过,不能惹怒面前的男人,但他并不是个会听话的乖乖仔。


    说完,他故意看了边上的闻鹤之一眼,挑衅道:“闻总觉得呢?”


    颁奖台的灯光明亮隆重,闻鹤之西服挺括高高在上,不动声色挡会:“闻某倒是觉得,婚姻应该得到尊重。”


    “追求自由的权利是平等的,但不是成为某些道德堪忧的人破坏公序良俗的挡箭牌。”


    气氛似乎有点微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彻底被点燃。


    闻鹤之云淡风轻地笑了下,“不过,Eldric未来十年前往澳洲封闭式训练营深造,现在考虑婚姻,确实有点没有必要。”


    杀人诛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闻鹤之始终云淡风轻以绝对全方面的碾压取得胜利。


    主持人提前结束提问环节,开始cue其他流程,闻鹤之慢条斯理坐会主席台最首席的座位,身上西服熨烫平整的没有一丝褶皱,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桌面,视线平淡落至台下观众席上那抹浅蓝色。


    燥热海风拂过场馆。


    沈棠听着耳麦里,吴琳的倒数声中抬头,却意外对上了主席台上,闻鹤之的视线。


    “棠棠老师,刚刚你太专心了都没看到,Eldric说他喜欢的人就在现场!然后不知道怎么了突然开始cue闻总,两个人之间似乎爆发了一场无声的小型修罗场诶!”


    沈棠心脏微微一跳。


    没来由地想起来,今天白天在休息室时,闻鹤之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下不为例。


    难道,他当时是误会了自己和Eldric吗?


    没等沈棠多想,耳麦里倒数声结束,随着吴琳的一声:“开始!”响起,晚间新闻直播连接到画面,镜头对准场馆大屏。


    沈棠作为出镜记者,瞬间静茹状态,详细介绍了现场状况,和所获胜的车队成绩。


    CKGP作为国内卡丁车比赛,一直为国际卡丁车比赛输送各种优秀人才,这回赛事的主办方更是资产雄厚的闻洲集团,一时间吸引了不少外界好奇和关注。


    连线时间不长,沈棠经验丰富,有条不紊,一些有关专业名词,解说的也非常到位。


    仅仅五分钟的直播反响相当不错,结束后,庄羡竖起大拇指:“棠棠老师,你认真工作的样子真的好飒!”


    沈棠客套地笑了下,目光移向远处的高台,颁奖典礼此时已经结束。


    主办方和组委会的席位被记者们围的水泄不通,但闻洲集团总裁的依旧是同往常一样低调,只简单预留了三家记者采访的坑位。


    今天谁要是拿到了这位的采访,那几乎是往后记者生涯里程碑式的存在。


    庄羡见她往那边看,下意识问:“棠棠老师,我们也要去采访闻先生吗?”


    沈棠收回目光,“人太多了,应该也挤不进去。”


    但想要撰写一则完整的赛事报道,赛后主办方或是组委会的采访可以做到更多深层次的引申,沈棠想起来比赛尚未开始之前她做过的调研里面,好像有一位优秀的女性组委会成员叫高易,曾经蝉联过国内外多项卡丁车比赛冠军,退役后又经历了重重考验,成为了CKGP组委会中的一员。


    年轻有为的女性力量,无论是噱头还是高易本人,都有足够的话题度。


    现在高台席位上虽然被记者们围的水泄不通,但大多数都是冲着闻鹤之去的,若是沈棠采访高易,胜率会高很多。


    她把这个想法和耳麦另一头的吴琳说完后,三个人商量了下,都觉得可行性很高。


    天色越来越暗,湿咸的海风与人潮的热浪对冲,天边云层透出蓝紫色的霞光。


    闻鹤之坐在席位的最首端,前方穿黑色西装的保镖们戴着对讲,将所有记者围成一个圈,距离他的位置将近隔开三米远。


    现场冗长乏味,他就这么漫不经心坐着,面上表情很淡,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感。


    人群外。


    庄羡离近了才看清眼前这般壮观场面,下意识感叹,“果然,棠棠老师你做的这个决定是正确的,闻先生可真不是那么好采访的。”


    沈棠也往那边看过去,人群围的太密,她只能依稀根据记者们话筒的方向,辨别闻鹤之的方位。


    她之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走吧,高小姐在后面。”


    与此同时,他们往主席台这边过来的身影被周越收入眼底,确认好其中一位是沈棠无误后,快步走到主席台的最首端。


    低声汇报:“闻总,需要我疏散人群,去请太太过来吗?”


    虽然这次闭幕式,闻总并未传达出接受外界采访的意向,但前几日收尾项目后闻总连夜伦敦赶回,刚落地又马不停蹄召开闻悦高层会议,如此大费周章。


    周越并不是蠢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当上总助。


    闻鹤之轻撩眼眸,顺着周越的指示看过去,场馆炽亮光线下,浅蓝色衬衫显得女孩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白,她似乎是刚从人群中挤过,脸上还带着些许潮热的红晕,踏月而来,像是奔他飞舞的蝴蝶。


    浪花打过岸边,一阵湿热的海风吹过来,闻鹤之垂眸轻笑一声,心底最后一丝不耐消失了。


    “有劳。”他说。


    而沈棠对这一切并不知情,只是隐约感觉往高易的位置走着走着,原本拥挤嘈杂的人群好像慢慢减少好多,就连台阶都变得宽阔了许多。


    高易前年加入的组委会,座位不靠前,也不再末尾,而是在主席台的中间。


    清场过后的路好走很多,沈棠很快就到了高易面前。


    这位优秀的女赛车手,虽然退役,但仍然是飒爽的风格,马尾高高束起,剑眉星目,深色的运动皮衣和卡丁车赛场上的赛车服差不多,听到沈棠要采访她,温和地表示随时都可以开始。


    她一贯地热情大方。


    这场采访,采访对象和现场都是临时决定的,沈棠没提前写提纲,好在之前做的背调资料足够充分,临场发挥起来也能挖到不少有价值的问题。


    采访进展的相对愉快,只是沈棠总感觉,隐约间,背后莫名有道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


    主席台的另一侧。


    耳麦里保镖队长正在询问疏散完人群后的下一步指示,周越小心翼翼地看了眼正黑脸的闻总,保险起见让保镖们先在原地等着。


    闻总实惨。


    一番好意,却碰上个钝感力极强的主儿。


    -


    天色已经晚下来,场馆却依旧炽亮如白昼,四周欢呼与掌声如同潮水,迟迟未褪。


    沈棠和庄羡结束采访后沿着台阶原路返回,没走两步,耳麦里再次传来吴琳的专业的播音腔:“十五分钟后台里的车会到场馆门口接大家,辛苦各位,今晚加个班。”


    庄羡身形一晃,掐着人中深吸了口气,沈棠伸手扶住她,心态倒是很平。


    干新闻的,熬夜加班抢发热点已经是常态,毕竟大家都在卷,甚至有时候她们为了抢独家,暗访突围加班一条龙,连续熬上一两周都是常有的事。


    “走吧,早点写完早点休息。”


    “棠棠老师,”庄羡站稳,认真端详了下沈棠的脸,发现她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竖了个大拇指:“你心态真好。”


    沈棠唇角轻扯了下,不置可否。


    沿着台阶往下走了没两步,庄羡口袋里的手机开始接二连三振动。


    她拿起来看了眼后,忽然有点幸灾乐祸说:“今晚发布会闻总竟然提前离席了,没有接受任何一家媒体采访。”


    港大新闻系实习生都有个小群,虽然分布各家媒体,但偶尔也会在群里吹水聊天。


    现如今,群里正因为闻鹤之今晚的提前离席,而盖起99+高楼哀嚎。


    起初沈棠并未在意。


    毕竟到达了那样的高位,不管是酒局还是正常社交,闻鹤之只需要万事随心,没有人敢好奇究问,又或是提出异议。


    金色彩带落在花岗岩台阶上,熠熠生辉,往前走几步就是升降直梯,能直达一层。


    人群攒动,从肩头擦过,闭幕式正在进入尾声,安保人员入场,维持现场几万人出场顺序。


    沈棠低头赶路,脑海里对刚才采访进行初步梳理,庄羡因为要回群消息,稍稍落后了两步。


    只是越走,身边拥挤着的人越少……


    大屏上,主持人的谢幕结束,画面一一切过获奖车队,音乐鼓点响起的一瞬间,全场欢呼。


    升降直梯旁灯光不比场馆内明亮,只留顶部一盏孤灯在金属轿厢上迸出银白冷光,帆布鞋跨过水坑,踩上一道颀长的阴影。


    正巧,此时广播里的乐声正式进入高潮。


    “Takemyhandnow


    Stayclosetome


    Bemylover


    ……”


    一双锃亮的手工皮鞋出现在面前,姿态慢条斯理地,沈棠视线顿了瞬,上移。


    花岩岗地面落满金色彩带,闻鹤之身形颀长,立于光影交界处,此时正看着她,似乎刚从繁琐的闭幕式中抽身,周身气质尚未收敛,带了点上位者的居高临下。


    刚从庄羡那里得知他提前离席,沈棠没想到下一秒就这么巧在这里遇见,愣了下,顾及到外人在场,主动扬起职业微笑。


    “闻总,好巧啊。”


    潮湿的空气静了两秒,沈棠听见一声很低的哂笑。


    “是很巧。”闻鹤之说。


    仅仅三个字,却让沈棠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感。


    一旁的周越审时度势,选择默默在闻总身后当个隐形工具人。反倒是庄羡,视线在俩人之间来回打转了两圈后,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想。


    该不会闻先生提前离席,是因为要单独给沈棠老师留专访吧?


    毕竟,闻先生这样的地位,若是真不想见谁,那真不像是巧合碰到的,倒像是刻意等在此处一般。


    我靠!!!


    怪不得之前Linda老师还问过棠棠老师,闻总是不是在追她。


    这么一看,确实是很有可能!


    毕竟如果不是喜欢,又怎么会刻意为棠棠老师留下单独采访!


    想明白这层后,庄羡在尴尬地场面下,又悄悄看了闻先生一眼,立马扯了扯沈棠的衣袖,小声说了一句。


    “老师,我突然有点想上厕所,先走了啊。”


    说完她也不管沈棠有没有答应,捂着肚子就开跑,还顺带给一旁装隐形人的周越使了个眼色。


    倒也不是庄羡有多想撮合棠棠老师,实在是之前听Linda说,棠棠老师那个现男友竟然连她感冒时都未送过一句关心,不懂得关心女朋友的人,想必也并不值得托付终生。


    而闻先生则和那人完全不同,刚才的一番清醒发言,直接引得全场女生尖叫。


    更何况,不提他的身份地位,单论颜值,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


    庄羡甚至觉得,“官仔骨骨”这样的形容词,用来形容闻先生,才是再合适不过。


    一旁的周越接收到眼色,轻咳一声,抱着文件正色说:“闻总,车协会的后续流程我还需要再对一下,您和夫……沈记者慢慢聊。”


    俩人屏息,轻手轻脚快速逃离现场。


    气氛陡然沉默下来。


    男人静静站在光影里,目光从上至下,扫过她身上的每一处,一如既往的温和平静,却有种不可忽视的压迫感。


    沈棠呼吸滞了瞬。


    她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主动出声打破尴尬,就像是无声无息抛了枚硬币,摇摆旋转,却因犹疑久不落地。


    几秒后,最终还是闻鹤之先开了口。


    “太太的采访,可还顺利?”


    他的声音冷寂、深沉,像一缕尚未融化的冰雪,但隐隐约约又能从中品出些许不对劲。


    沈棠下意识回:“顺利的。高小姐人热情大方,专业能力很强且平易近人,是我一直很敬佩的人,我们交流的很愉快。”


    女孩淡淡的声调像是江南小雨淋湿耳膜,闻鹤之忽的笑了下,锁住她的眸光中浮出星点晦色。


    “


    原来,太太是嫌我还不够平易近人。”


    第40章 40世界静止,心脏疯狂暴烈地跳动着……


    男人话音落地,闷热潮湿的空气似乎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沈棠凝滞了瞬,双眸错愕抬起,“不……我没有这个意思。”


    港区盛养八卦,关于闻鹤之的各色报道也不尽然全是褒奖,尤其是闻家内斗的那几年。


    沈棠负责闻鹤之专访前,查过很多关于他的资料。


    从小流落在外,直到15岁才被认回的幼子,在所有哥哥都已经正式接手家族企业之时,被“流放”出国。闻鹤之这样的孩子,在闻家这种崇尚精英教育的家庭里,约等于是放弃的。


    但谁也没想到,五年后,闻鹤之这匹蛰伏的野狼会在华尔街掀起巨大风浪,成为新的行业风向标,并彻底终结闻家长达十年之久的内斗。


    长睫轻颤,沈棠无意撞进到他幽沉的双眼。


    金星伴月,银白灯光落他一身,纯黑色西服硬挺妥帖,一丝不苟。


    豪门世家重利益而非真心,恩怨之下是各种阴谋阳谋,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浴血淬炼,只看到了他站在最高处时的风光卓越和铁血手腕。


    路灯昏芒,对视不过两秒,沈棠便收回视线,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多了点镇定与尊敬:“闻先生帮了我这么多,是顶好的合作伙伴。”


    说完,她弯唇礼貌性地笑了下。


    场馆中的音乐声和人潮变得虚无,她仰着头,笑时唇角梨涡很浅,浅蓝衬衫扣下脖颈瓷白修长,让闻鹤之想起前段时间老爷子新得的那尊水月观音。


    通身晶莹玉,却轻阖双目,什么也看不见。


    左手腕骨的那块陈年旧疤又在隐隐作痛。


    闻鹤之反问:“只是合作伙伴?”


    沈棠忽然被问住。


    这场婚姻的本质确实是两家利益互换,她和闻鹤之之间也并没有感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合作伙伴没错。


    但男人却像只是一时兴起,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耽误。


    他垂眸看了眼时间,说:“发布会结束后,一起回家?”


    沈棠说:“你先回吧。我还要回港台加班写新闻稿,回去可能得很晚了。”


    闻鹤之颔首:“我送你。”


    沈棠一愣,想起之前庄羡好像说过闻鹤之今晚在发布会提前离席了,那也就是说,不出意外的话,他今晚没有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


    眼睛瞬间亮了下,她当即答应下来,“好啊。”


    “回港台车程的漫长无聊,正巧我有几个问题需要请教,闻先生是应该不会吝啬解答的吧?”


    这话说的很巧妙,谦逊又周到,既尊重了闻鹤之不想被采访的意愿,又能趁机造势,不管是否能挖到有价值的内容,光凭“闻鹤之”三个字就能有一大堆用户愿意买单。


    闻鹤之正在给司机拨电话的手一顿,晦暗中投过来一眼,似乎轻松看穿她的心思,轻轻一笑,“如果是以太太的身份问,闻某当然乐意解答。”


    他单手插兜,姿态闲散先一步向前走。


    沈棠稍微思忖了下,抱着相机跟上去。


    黑色劳斯莱斯低调停在场馆侧门口,沈棠上了车,在手机上提前和吴琳打了下招呼。


    对面叮嘱了句“注意安全”后,又加了句:“回去让领导给你加奖金。”


    郊区僻静,劳斯莱斯的特质玻璃缓缓升起,隔开雾蓝色的夜空。


    沈棠退出微信,“噼里啪啦”快速在手机备忘录里编辑好了采访简纲,然后下意识去开相机时,手顿了下。


    她顺势回头,正巧与暗处闻鹤之似笑非笑的目光对上。


    沈棠脸上泛起臊意,轻咳了声,“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可以录像吗?”


    “随你开心。”


    男人的声音微微含笑,顺手将车子隔板升上,沈棠顿觉窘迫,垂下脑袋,去调试相机的位置。


    纯白海浪无声拍过海岸线,司机缓慢降下车速,趋于平稳。


    沈棠调试好位置,最后在相机里看了眼闻鹤之,他依旧是姿态松挺靠坐在后座,金丝眼镜端方矜贵。


    后座宽敞,相机的位置是正对闻鹤之的,沈棠在画面外,深吸一口气,打开录音笔,按照提前列好的计划开始进入流程。


    台风过境不到半个月,港岛天气一直算不上好,月亮边上挂着几粒孤寂的星子,分辨不出明朝是晴是雨。


    不同于方才的拘束,似乎一涉及专业领域,沈棠就自动进入从容利落的专业姿态。浅色的阅读灯在她脸上滤了一层薄薄的光,柔和朦胧,清婉的播音腔不疾不徐,字句明晰。


    她的采访风格柔和,但抛出的问题却很犀利,像她这个人一样,看似干净且没有攻击性,但一到特定时刻,如同白纸利边,稍不注意,就会刺人满手血。


    台风稳健,比起三个月前第一次采访,进步飞跃。


    闻鹤之唇边笑意深了些。


    反倒是驾驶位上的司机王叔,听着隔板后女声一个个犀利问题的抛出,额前不自觉冒出紧张的细汗。


    直到两秒后,听到男人匀速斯文且游刃有余的巧妙回应后,才悄悄松了口气。


    在他看来,这场耗时不到十分钟的小型采访,精彩程度不亚于港台财经频道对于行业大佬的正式专访。


    比赛场馆定在郊区,回到市区需要长达四十分钟的车程,途中除了需要经过无人的弯道公路外,还要绕过一片路式错综复杂的老式居民区。


    路灯因年久失修而彻底熄灭,四周黑漆漆一片,劳斯莱斯远光灯照出小段拐弯路段,王叔曾是退伍军人,谨慎地把着方向盘在各种小道中小心穿行,避免发生刮碰意外。


    但意外还是发生了。


    在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巷口,一辆货车毫无预兆地突然加速从左前方撞过来,远光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刺眼——


    “刺啦——”


    轮胎飞速摩擦地面发出尖锐的刺耳声响,王叔边捏着方向盘紧急转向避险,边往后面喊了声:“闻总!夫人!小心!”


    一切发生的都太过突然,沈棠机敏地快速用身体抱住电量告急的相机,那里面有这几天比赛采访的所有素材。


    下一秒,车体的急转弯带来猛烈的晃动,劳斯莱斯的特制玻璃都被撞碎了,沈棠身体惯性向前,眼看着就要撞到那堆碎玻璃上,她全身血液几乎凝固时,突然一双宽大有力的手臂将她的腰肢捞住,往安稳的怀里带。


    几乎是瞬间,天旋地转。


    大股潮湿的风穿过碎玻璃孔扑进来,沈棠被吓的脸色煞白,四肢冰凉。


    世界近乎静止,她的心率却一路飙升,疯狂而暴烈地跳动着。


    而男人圈住她的手臂劲瘦有力,像是在孤立无援的海面上,为她单独支起一个暖融融的保护壳,壳里还飘着好闻安神的檀木香。


    “哐当!”一声,王叔猛打方向盘避开货车后,又再次踩死刹车。


    前方,是一条几乎75度高度垂直的斜坡,而坡底,是一弯深不见底的海域。一旦以刚才的速度冲过去,很有可能连车带人,葬身海底。


    但好歹是刹住了。


    但那辆重达3吨专程奔他们而来的货车就没那么幸运了,却在王叔调转方向后,因超码的速度在窄巷里来不及刹车,最终只能失控“砰”地一声撞在墙上。


    海风呼啸,尘沙四起,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死里逃生,沈棠惊魂未定,额发几乎都被冷汗浸湿。


    王叔报完警,绕道后座查看他们的情况。


    “抱歉,闻总,是我没提前察觉。”王叔抱歉道。


    “不怪你。”


    闻鹤之语气很平淡:“这种拙劣的手段,还真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王叔缄默。


    闻家内斗那几年,阴险程度不亚于内地那部九子


    夺嫡的清宫剧,一张张伪善恭维的面具下,装的是你死我活的阴谋诡谲。


    闻总这一路走来,并不似外人眼里那般风光。


    沈棠也跟着抬眸看闻鹤之,经历了刚才那般混乱意外后,男人仍然四平八稳地靠坐着,原本一丝不苟的衬衫被她抓出几处微小的褶皱,规整稳重的背头发型,也变得有些三七分,几缕刘海低低垂落,遮住了眼底的阴晦。


    一股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到鼻尖,沈棠心猛地一颤,“你受伤了?”


    闻鹤之不动声色:“小伤而已,不必挂心。”


    沈棠不信,下意识就要去看闻鹤之的手,却被反向禁锢住手腕。


    男人受伤手背也在视野里彻底暴露出来,原本骨节分明的掌关节不知何时刺入了玻璃碎片,沥出鲜红的血珠,随着他的动作,一颗颗往下坠。


    而他,却跟不知道疼似的,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沈棠皱眉,“闻鹤之,你松开!我包里有消毒急救的药品和绷带,可以给你包扎。”


    不再是礼貌客套的闻先生,也不是恭敬周全的闻总。


    而是连名带姓,甚至蕴着三分嗔怒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闻鹤之。


    闻鹤之平静注视着她,“需要我提醒一下吗?”


    “沈棠,你对合作伙伴的关心,貌似已经超出该有界限了。”


    他像一个循循善诱,又极具耐心的猎人。


    四十分钟前的问题再次被抛回来。


    沈棠被戳中心思,心脏上像是过了一道闪电,她敛眸道:“确保合作伙伴的安全,是我的义务。况且,只有这样,合作才能长久地进行下去,不是吗?”


    空气静了瞬。


    闻鹤之说:“类似今天这种情况,也许会经常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


    “沈棠,我想你可以重新考虑下,想要反悔也没关系……我可以送你出国。美国,哥伦比亚大学的新闻系很不错,你会喜欢吗?”


    他的声音平静匀速,像是在很冷静切身实地为沈棠着想。


    圆润的血珠坠落到沈棠棉质的蓝色衬衫上,贴在皮肤上,却是冰凉的。


    沈棠深吸了口气,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他的修长手指掰开,缓慢而坚定。


    “我想要的会自己努力争取。”


    她抬起头,直视男人幽深晦暗的眼睛,轻轻反问。


    “为什么要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