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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看看实力看实力


    过去所有未来得及说出的幽怨,在这一瞬涌上心头,滚滚热泪顺着楚越的脸颊流下,她似乎又变回那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幼童,目睹一切发生,而毫无还手、阻止之力。


    有人新婚燕尔,有人肝肠寸断,这一切为人所不知的哀伤,尽数被想起,而始作俑者,又刚好在她面前。


    楚越一拳一拳,埋怨的捶着嬴华,“你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我都已经不再难过了,你又为什么要娶我?”


    良久,嬴华开口道:“你学诗的时候,难道没学过《黄鸟》


    吗?子车氏贤臣,为穆公殉葬,秦人缅怀,故做此诗。你携带的天命,不能离开秦国,可是你,又是那么桀骜不驯,你拒绝了嫁给嬴轩,大王怎么想?”


    “预言,是你的能力,你也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楚越渐渐冷静下来,越有能力的臣子,越会被君王忌惮,其实她更该谨慎,而非任性妄为。


    可是她的确不能接受嫁给嬴轩。


    她有想过,离开咸阳之后的恶果,但所有的担忧,最终都被莫名的勇气战胜。那个夜晚,她还是离开了咸阳。


    “是我对不起你,但我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没人会为难一个寡妇,你要真想改嫁,以后就改嫁去吧。”


    楚越气得眼前一黑。


    她伸手,捧住嬴华的脸,“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对得起我,你本来就对不起我,我不要道歉,我要你对得起我,我要你说”


    要他说,他爱她。


    他和她爱着他一样,爱着她。


    楚越泪眼婆娑注视着嬴华的眼睛,希望他能够说出那句她想听到的话。


    所有的对不起都在等着一句原谅,可是其实感情里没有对错,他只是当时不喜欢她罢了,不喜欢一个人没有错,喜欢一个人也没有错。


    不要道歉。


    嬴华望着楚越满含热泪的眼睛,一时动容,强烈的愧疚,冲击着她的内心,是自己让她陷入了两难的痛苦。


    “对不起”


    楚越绝望闭眼,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抬起手,狠狠给了嬴华一下,“蠢货,你简直是个蠢货!”


    嬴华也不躲,担忧的望着她。


    温热的唇,猝不及防贴到了嬴华唇上,他愣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他垂首,轻轻吻了下楚越的额头、睫毛、鼻梁,最终吻在了她的唇上,唇齿相依。


    前世今生,所有的爱恨,在这一瞬爆发,清晰的裂痕,陈列两人眼前,他们束手无策,各自装作裂痕不存在的样子,用身体上的更接近,来自欺欺人。


    他们紧密的贴在一起,激烈的亲吻,当火焰焚烧尽理智,身体的距离化为虚无,那道裂痕似乎、仿佛、弥补起来,稍稍一动,又清晰裂开。


    似哭非哭的呻/吟,交织的汗水,混合在一起,填充在缝隙之中,他们紧紧相拥,追逐着完好如初。


    激情退却,他们又不得不一起面对残酷的现实。


    “不要再离开我。”


    “我是秦国的公子,秦国是我的家。”


    二人回到咸阳,楚越向秦王回禀了燕国见闻,并提出可以和赵国一起,护送公子职。


    “赵图谋中山,秦要牵制齐国,故而必须保存燕国社稷,子之和太子平,都没有人君之相,且命不久矣。”


    说完燕国的事情,楚越向嬴驷请求道:“大王,珠珠年幼,臣身为人母,理当抚养孩子长大,今向大王请辞,归家养育子女。”


    “不可。”嬴驷当即拒绝道,“大好年华,不思报国,蜷缩内宅,蝇苟度日,岂非虚度光阴,珠珠自有傅姆照料,你担心什么。”


    楚越立刻解释道:“臣并非不再为大秦效力,而是为大王想出了更好的方法。夫战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臣一人,虽有心,却力不足,愿请为间,让秦国耳目,遍布列国。”


    转行,转成大秦FBL。


    众所周知,情报工作,最难的不是刺探消息,而是判断消息的真伪,太巧了,楚越刚好知道答案,不知道过程。


    楚越翻来覆去的想,终于给自己找到了一个,不脱离权力中心,又低调没有太高技术含量的活。


    秦王也很意外,“你居然愿意做这勾当?”


    间谍,又名细作,细者,微小,卑贱,作,指行业。


    细作又被叫奸细,带奸的能是什么好行业。


    当间谍头头,说出去确实不太体面。


    楚越微微一笑,“回王上,臣能预言,与间谍探来的消息有何关系?”


    间谍头头这个活儿可不好干,对外刺探军情,对内监察百官,固然令人畏惧,但也太招人恨,所以只能偷偷的干,不能大张旗鼓的干。


    嬴驷也笑了,“好,好一个无关!”


    接手之后,楚越发现秦国目前的细作体系,是很完善的。


    从隶属情况,派出的间谍大概分为三种。


    高级间谍,有一定身份的士人,潜伏在列国朝堂,分管领导为驻某国秦使或者直接对秦王负责,他们手下还有一些小喽啰,负责打探过国中消息。


    军队细作,为大军刺探军情,和斥候、侦察兵相同性质。


    民间细作,谁想打听情况,就自己派一个出去。


    除了派出间谍,还有负责反间工作的国安,这一部分,就更复杂,咸阳令、卫戍军都能管,谁抓着了,就是谁的。


    几部分细作各司其职,由一位级别高的人主持工作,协调各方,也是秦王乐意看见,他大手一挥,给天启阁增加了几个三百石吏[1]的编制,让楚越自置。


    楚越从门客中大概选定了几个人选。


    半月之后,婼和诙安然回到了咸阳,婼十分好奇,“楚越,你和赵王说什么了,他怎么那么那么容易就放我们走了。”


    楚越归秦,赵国也看穿了婼的身份,就在两人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之际,赵王却放他们离开。


    “我和赵王说秘密。”楚越故弄玄虚道。


    楚越能说什么,当然说的是,赵王要是不想他的黄/谣传遍列国,就最好把人给送回来,楚越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秦国可以和赵国一起,出兵燕国。


    堂堂赵王,劫持秦公子的夫人。


    能为什么?


    楚越和赵王知晓其中缘由,但是列国不知道啊。


    究竟是赵王色令智昏,强抢秦国公子夫人这个消息劲爆,还是两人共商燕国大事这个消息更引人注意呢?


    那必然是前者。


    名誉这个东西,谁在乎就对谁重要。楚越反正不在乎。


    赵王,那可是堂堂一国之君,要做明君的一国之君,他不要脸的话,连带着赵国都丢脸。


    得其所想,杀了婼和诙容易招惹祸端,赵王固然被骗,愤怒不已,也不得不将两个人送回来。


    赵王这是真吃了个哑巴亏。


    男人,也是害怕被造黄//谣的。


    楚越刚接手间谍工作,一时没什么大动作,以熟悉业务为主。嬴华练兵,早出晚归,他最终妥协,答应不领兵,只练兵。


    不妥协也没办法,再不妥协,楚越就要把他赶出去了。


    珠珠一日一日长大,很快便能说话,口齿不清的唤楚越‘阿母’,叫嬴华‘阿父’,半日不见嬴华,就吵着要见,否则就大哭大叫,楚越被她吵得没办法,恰好她也想出去走走,于是带着珠珠去找嬴华。


    蓝田大营,练兵练得如火如荼。


    从齐国学来的蹴鞠,既可锻炼士卒体魄,又能增强队友之间的协作能力,被秦国在军中推广。秦军分成两队,在场上追逐竞技,嬴华与另一个年轻将领各率一队,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场边零零散散摆着些草垛,士兵们或站或坐,楚越抱着珠珠背靠草垛,欣赏秦军蹴鞠。


    一颗藤球,让那年轻将领踢出了花,没人能从他脚下夺走这颗球,就连嬴华,都数次无功而返,楚越忍不住为他叫好。年轻将领笑着朝楚越挥了挥手,楚越这才看清,是嬴轩。


    一段时间不见,这么厉害了?


    嬴华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来,见楚越和珠珠来了,换了人,便从场上下来。他接过珠珠,举起空中,珠珠笑了,唤道:“


    阿父。”


    楚越接过珠珠,掏出汗巾递给嬴华,他接过,低头擦汗。


    “楚国公子想要求娶我国公主,这事儿你知道吗?是哪位公子?”


    “对,公子子兰。”


    楚越的声音提高了两度,“公子子兰?”


    好熟悉的名字。


    “是楚王的那个小儿子?”


    “是的,你认识?”


    楚越回过头,“听过。”


    何止是听过,简直如雷贯耳,子兰,那可是著名的奸臣,屈原有多忠,子兰就有多奸。


    “子兰的母亲是我秦女[2],估计就是因为这层关系,所以想再求娶于秦,孟公主也到出嫁的年纪了。”


    孟仲叔季,孟乃庶长之意。


    秦王公子众多,公主却没有几个,楚国是大国,公子子兰是楚王最宠爱的儿子,将来必为楚国实权人物,不失为一段好姻缘。


    楚越‘嘶’的吸口气,回过头,“公子子兰还和咱们有这一层关系?”


    难怪亲秦,自己带了一半秦国血统,夫人是秦国公主,春秋战国时代,母系的力量也不可忽视,一般人在本国混不下去,都会将母国作为退路。没有母国,妻子的国都也可以。


    大秦,可是子兰的第二故乡。


    “对呀,秦楚联姻二十余代[3],从穆公时代便开先河,一直至今,芈夫人也是楚国人。”


    “这我知道”


    /:.


    但是子兰这么秦化,是她不知道的。


    第62章 受骗大秦fbl头子被骗的一天


    "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收到消息,楚国有意求为公子求娶秦国公主,但不知道到底是哪位公子。”


    嬴华的擦汗的动作慢下来,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此番秦楚联姻尚在萌芽阶段,楚越一问,他还以为已经敲定,顺口将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楚国还没来人?”


    “来人了我还问你做什么?”楚越看向嬴华。


    重生的人摆在眼前,加上自己的穿越,这情报工作,真是越做越有将来。


    嬴华眯起眼睛,打量着楚越,若有所思。


    “阿父。”珠珠双手抱着水囊,要递给他。


    嬴华笑着接过,摸了摸她的头,拔掉水囊塞子,仰起头,咕嘟咕嘟喝了,抬起袖子,擦擦嘴,让水囊丢给一旁亲卫。


    珠珠伸手,想要嬴华抱。


    “不抱,身上都是灰。”


    珠珠锲而不舍,双手依旧伸出,撒娇道:“阿父!阿父!”


    楚越无奈叹口气,“你就抱抱吧,她倔得跟头驴一样,你不抱她又要闹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嬴华接过珠珠,“我们珠珠这是有脾气,虽然人小小的,但是有自己的想法。”


    “她早晨起得早,要来找我,非要我喂她吃饭,否则不吃,午后睡醒了,一定要找你,否则就大喊大叫。咸阳到蓝田,得要一个多时辰。好远。”


    咸阳到蓝田,少说也有一百公里,开车也得一个小时,何况马车,马车上,她也不老实,一个劲往外看。


    楚越觉得自己为数不多的母爱,快要被她折腾完了。


    “既然来了,就待一会儿,等我练完了,咱们一起回去。”


    “你还回什么,早上一个时辰,晚上一个时辰,你真不嫌难跑啊。”


    通勤四个小时上下班,看来古代社畜和现代社畜都是一样的。


    楚越站得有些久了,左腿换右腿,嬴华看了她一眼,走到她面前。


    他直勾勾望着楚越,炙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楚越觉得有些难为情,脸颊发烫。


    “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楚越手背在后,十指纠缠搅动,故做凶悍道:“没东西你看什么,不许看!”


    嬴华嘴角噙上抹淡淡的笑意,义正言辞道:“怎么,我看我自己的夫人,还触犯秦法不成?”


    众目睽睽,楚越闭眼别开头,“你别说了。”


    他将珠珠放在草垛上,“来,看阿父给你露一手。”


    珠珠点头,乖乖坐好。


    楚越也准备翻上去,还未伸手,脚下却忽然一空,嬴华抱住朝光的腰,将她也举起,放在草垛上。


    楚越一阵失衡,人往前倾,单手按在嬴华肩头,才勉强保持平衡。


    距离一近,楚越感知到嬴华因剧烈而上升的体温,他满头是汗,革制的抹额捁住碎发,阳光照在他脸上,每一颗汗珠都散着晶莹的光芒。


    楚越有些恍惚,强烈的熟悉感冲击内心,过去很多次,嬴华与宗室子弟比试角力,她是个合格的拉拉队员,为她加油打气。得胜之后,嬴华会穿过人群,开心的抱起她,将她举起空中。


    那时嬴华十八九岁,面容年轻稚嫩,他们在一起,很开心,楚越满心满眼都是他,他们抱在一起,胜利的喜悦在他们之间洋溢。她开心的,一次次亲吻嬴华,为他的胜利,为他们的胜利。


    时隔多年,眼前人容颜依旧,稚嫩散去,取而代之以坚毅。


    楚越愣愣望着嬴华,不自觉出神。


    四目相对,嬴华冷不丁问楚越道:“你夸嬴轩了?”


    楚越回过神来,点点头,“嗯,他赢了。”


    “没有,上半场是平局。”嬴华反驳道,“等着。”


    “嗯?”楚不解,气氛怪异的厉害,她感觉自己的心在砰砰乱跳,呼吸也逐渐紊乱。


    那种悲伤的感觉,从深埋的地底爬出,鬼魅一般萦绕在楚越心头,泪水在积蓄,痛苦在发酵。


    这样浅薄的悲伤,只需要一张口,就会暴露,楚越强忍下心底复杂的情愫,从鼻孔中哼出代表疑惑的音节。


    嬴华顺手将一边代表胜利的花环带在楚越头上,像是从前将别人可望而不可得的奖品随手塞到她怀里,漫不经心让她拿去玩一样,他望着她自信道:“我这就去把嬴轩那小子打趴下。”


    他松开抱着楚越的手,转身回到赛场。


    斜阳照在嬴华在得胜后,望向楚越的脸,他的眼睛很亮,全倒映着她的身影,楚越对着他一笑,侧过头,眼泪却滚落。


    她擦掉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嬴华过来,她脸上又恢复平静。


    “我厉害吧?”嬴华得意道。


    楚越扬起下巴,倨傲道:“一般。”


    “什么叫一般?”


    她从草垛上跳下来,抱起珠珠,头也不回的走了,“一般就是一般。”


    嬴华追了上来,拉住楚越的胳膊,“一般是什么?”


    楚越一手抱着珠珠,另一手拉住嬴华,“一般就是你比嬴轩厉害。”


    “我本来就比他厉害。”


    楚越:“”


    蓝田练兵一载,颇有成效,秦王即刻发檄文,以义渠臣而复叛,毁坏盟约之由,讨伐义渠。


    嬴华领一军。


    得知此事,楚越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情?”


    “早朝时,大王忽然下令。”


    这么大的事情,情报处主任,居然没有事先得到情报?


    楚越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嬴华搞的鬼。


    “公子呢?”


    侍从道:“已经去了军中。”


    轺车轻便,在忙碌的军营的停下,车刚停稳,楚越便从车上跳下,直奔将帐。帐门猛然被人掀开,诸将回头,见是楚越,一时低下头去。


    “大司巫。”


    “都出去,我有话和将军说。”


    众人看向嬴华,嬴华只得道:“都先出去。”


    众将才离去,楚越两步上前,抓起桌上的竹简,用力朝嬴华打了过去,一边打,一边骂,“骗子。你竟敢骗我。”


    骗人多年,第一次被人骗,楚越气得咬牙切齿,嬴华挨了几下,且挨且退,压低了声音,“军中!军中!这是军中!你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只有你要面子吗?我不要吗?你竟然敢骗我,还敢当着我的面,给我整这么一出?”


    大秦fbl头子,情报处主任,居然被自己枕边人瞒住了。


    还被骗了。


    他分明答应自己,只练兵,不领兵。


    楚越越想越气,余光瞥见一旁架子上搁着的剑,嬴华也注意到了,瞳孔一阵紧缩,两人都朝剑架跑去,嬴华到底慢了一步,楚越‘哗’的声拔出了剑,嬴华拔


    腿就跑。


    一个追,一个跑,楚越追着嬴华跑出了营帐,营帐外,围满了还未离去的众将,嬴轩笑的前仰后合,“嬴华,你也有丢盔弃甲的一天?”


    众将哄笑,“哈哈哈哈哈哈。”


    嬴华一面躲避,一面指着嬴轩道:“不许笑!”


    嬴轩见嬴华实在被追的狼狈,且嬴华为一军之将,如此狼奔彘突,成何体统,威严尽失,将来如何威慑众将。


    他立刻上前阻拦,“嫂子,嫂子,别生气!别生气!”


    嬴轩压低了声音,“这是军中,堂兄将来还要领兵,亲近将领见之无妨,但让士卒看见,就不好了。”


    事已经成定局,王命已下,楚越只得作罢,她丢下剑,长剑落地,撞到地面石头,发出金属碰撞之音。


    秦国平定义渠,意在安定大后方,好对前作战。


    面对秦国的攻势,义渠不堪一击,不过数月,便溃不成兵,义渠王仓皇逃走,大片领土被秦国占领,秦国皆县之,并迁吏民稳定、开发。


    燕国彻底乱了,子之杀了太子平,燕人打着为太子复仇、匡扶正义的名头,联合中山,双线进攻,燕国大乱,两国仅耗费七十余日,便攻破了燕都。


    齐人焚毁燕国的宗庙,将燕国的重器迁往齐国,并在燕地烧杀抢掠,此举激起了燕人的反抗,他们聚集起来,同齐人作战。齐国陷入了对燕的战争,秦国联合赵国,护送流落韩国的公子职归燕,立为新燕王。


    解决完后方,牵制了齐国,秦国便将矛头对准了楚国。


    秦国兵分两路,先打韩魏,胁迫两国出兵,楚国觉察到秦国威胁,先下手为强,他们出兵的理由,是张仪。


    前方著名景点——张仪欺楚。


    六百里和‘六百’里的故事。


    “相邦,楚王说你欺楚,打着要杀你的名义,来伐秦国。你就不怕大王为了平息楚王的怒火,将你送去楚国?”楚越打趣道。


    张仪从案牍中抬头,笑了一下,“是吗?要张仪一人就能平息楚王的怒火,那张仪甘愿去楚。”


    “楚王气得不是在下,楚王气得多了,他气齐国、气秦国,也气国内那帮大臣。齐国可不是个好盟友,鼓动五国合纵伐秦,自己却不出兵,和楚国结盟,却背地里支持越国打楚国。"


    “合纵怎么能成嘛!”张仪摊手,“盟国内部,同床异梦,魏韩和楚国接壤,双方摩擦,从未停止,这边说是合纵打着秦国呢,那边已经准备好打友军了。”


    楚越低头一笑,“商於之地没有六百里,楚王也没有那么蠢,楚国看似被推为纵长,是真被架在火上烤。”


    同时和韩魏秦三国作战,还有一个暗戳戳背地里捅刀子的盟友齐国,如果再不和秦国缓和关系,就真陷入邦交绝境了。


    之所以答应退兵,是为了和秦缓和关系,总不能他们打,劳民伤财、损耗国力,最后让齐国获利。楚国挟持秦国,增加和齐国谈判的筹码,迫使齐国停止支持越国的行为,以保全自己。


    第63章 季君之乱白起有没有卷入季君之乱?……


    执义扬善曰怀,能被谥号为怀,且被屈原称之为美人、灵修,怀念了一辈子的楚王,绝不是个大蠢蛋。


    秦末楚地起义,拥立的新楚王,称号也是‘怀王’,什么王好,什么王不好,人民群众心里是有数的,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秦国占据巴蜀,又挟持三晋,楚国觉察到危机,先下手为强,这可不是一个笨蛋君王能有的眼光和谋略。”楚越道。


    “秦楚一战,不可避免,看来你我,有的忙。”张仪叹口气。


    “哦对了。”张仪似乎想起什么,“你最近可还好?孕妇不易劳累,也要适当休息。公子华将军快回来了,我会和大王说,让他不要出征,以免你担忧。”


    腹部日渐隆起,楚越又气又笑。


    这次剧本拿错了,常年在外坑蒙拐骗,一不留神在阴沟里翻了船,被人骗了。


    说出去丢人,故而气。


    但又多了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所以笑。


    她不再是孤单一人,有血脉相连的孩子,她可以给自己一个家,一个从她开始,由她缔造的家。


    想到这里,楚越冷笑声,“他爱回来不回来。”


    见她这样,张仪面色一凝。


    “你之前大闹的军营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张仪无奈道:“不是我说你,他毕竟是一军之将,你这样让他当众下不来台,他日后如何领兵?”


    楚越的声音顿时高了两度,“够了!都说我,大王说我,王后说我,你也说我。你们都瞒着我,还要说我!”


    见楚越情绪激动,张仪立刻安慰道:“好了好了,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忙固然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


    秦国出兵不断,与楚大战一触即发,战争前夕,列国动向频频,各地情报雪花般飞来,真的,假的,混合在一起,需要人逐一辨别。


    孤证不立原则,应用于情报,也是一条不错的方法。


    一件军情,要从多方验证。


    军队调动,要从粮草调度、人员调动、任免印证。


    只是这样,需要耗费极大的精力与时间,楚越常常忙到后半夜,油灯中烛火燃尽,屋中陡然陷入黑暗。


    属吏急忙出去加灯油,屋中静谧,耳旁嗡嗡声,渐渐散去,珠珠枕着她的腿,睡得正香。


    大胖丫头非要看着楚越才安静,否则便大吵大闹,但好在楚越忙的时候,珠珠从来不闹,自己玩着玩具,玩累了,就爬过来,枕着楚越的腿自己睡觉。


    她摸了摸珠珠的小脸,又低头,想要亲一亲女儿,奈何肚子有些大了,腰弯不下去。她不死心,将珠珠抱起来,亲了亲,珠珠被她亲醒了,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喊道:“阿母。”


    oi。


    怎么醒了。


    楚越连忙轻拍她的后背,“阿母在,乖乖,睡觉觉。”


    珠珠又沉沉睡去,楚越这才松了口气。


    职业女性,略不好当。


    楚越觉得有些累,等属吏回来,楚越已经靠在桌案上,一手支着头,另一手抱着孩子,睡着了。


    年轻人,睡眠质量就是好,头都不用倒,就睡着了。


    等楚越一个激灵醒来,身边环境已经改变,眼前帷幔熟悉,床榻松软,她已经回到家了。


    屋外传来嬴华的声音,“给我吧,我端进去。”


    婼拒绝得干脆,“公子还是别进去的好,大司巫还在生您气呢。”


    门开了,进来的是婼,楚越往门口方向看了一眼,辛展开手臂,将来人挡在了外面。


    干得好,加鸡腿。


    很久没睡过这么香的觉,睡醒之后,全身都痛,也不知是孕期难过,还是累的。今年的感动大秦最佳人物,必须发给她。


    鸡汤中夹杂着药材的味道,压住了油腻气,喝起来,还带着股莫名的甘甜,楚越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大口,“好喝。”


    “珠珠呢?这么好吃,她肯定也喜欢喝。”


    婼在她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你的脸白的很,最近就去官署了,告假几天,在家好好休息几天吧。”


    楚越苦笑,这当秦国朝廷是她开的吗?


    每天都有十二个时辰不想上班,但是不得不上。


    大秦公务员,难当,难当。


    什么时候能退休?不对,大秦有退休这个词吗?


    略作休息,楚越又出发去官署。近日国内也有桩大事,秦王最终册立公子荡为储君,一则连魏韩,是秦国连横国策,秦楚之战,与魏韩的邦交,也十分重要,二则,的确是因为他的身体不如往昔,不得不准备后事。


    天下,没有不死的君王,交代好身后事,让权力顺利交接,也是君王职责的部分。


    册立太子的典礼隆重而盛大,十七岁的公子嬴荡,被册立为太子,王后得偿所愿,满面红光,典礼结束,她拉着楚越的


    手,轻抚她的脸颊,“怎么这样憔悴,你不要太过劳累。”


    嬴荡也道:“是啊,叔母腹中还有弟妹呢。”


    王后看向她腹部,欲言又止,“珠珠珠珠是个女娃,你还是得要一个一个男娃。”她看向楚越,一切不言而喻,王后所指,并非男女,而是说,要一个和嬴华的孩子。


    “我和王上说了,你要生了,嬴华从义渠战场上下来,也该休息休息,这段时间,就让他陪着你,你也将手中的事情放一放,先把孩子生下来。”


    听王后的意思,是要给自己放假,那楚越求之不得。


    入了夏,天气炎热,孕妇怕热,楚越日夜难眠,她画了图纸,命工匠为她造了一张摇椅,放在阴凉处,竹子撑起大片帷幔,防蚊避虫。她闭着眼睛,手中刀扇轻摇,送来阵阵凉意,渐渐地,她进入梦乡。


    梦中也是一模一样的烈日高照,她却不得不顶着烈日,在田间锄草什么锄禾日当午的梦?汗水滴滴滚落,炎热、疲累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大口喘息着,吐出的气息,也是灼热而滚烫的。


    莫名的委屈感,和疲累感一起席卷全身。


    她想要休息,走到田埂,这里也坐着一个孕妇,她正在哭泣,她说,她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能依靠的亲人,全埋在黄土之下,造成这一切的,是她曾经的爱人。


    楚越听着她的叙述,不免感到悲伤。


    孕妇转过头,却长着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楚越吓了一跳。


    一阵凉意忽然迎面袭来,世界变化,她又回到了图书馆,空调阵阵,一切似乎只是场幻梦,低头一看,手里的书恰好翻在季君之乱。


    魏冉杀群公子,惠文后不良死。


    白起和楚系的联系,太过紧密,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参与那场秦王室内部争端,王后


    他固然会是武安君,在楚系当道的时候,依旧矗立,可是他成为武安君的道路是什么呢?


    他会杀了王后吗?


    白起如果杀了那个抚养她长大的女人,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女人,她要怎么办?


    噩梦总是来源于人心间最恐惧的地方,梦中,嬴华死了,白起杀了王后,她站在一片荒芜的烈日之下,不知何去何从。


    那感觉太过强烈,楚越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想要醒来,眼皮却沉重,无法从梦中醒来。


    “楚越,楚越,你醒醒。”嬴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楚越睁开眼睛,噩梦似乎结束,她看着嬴华,梦中的感觉依旧强烈,她忽然扑进他怀中,惊魂未定。


    “不要离开我,还有孩子。”


    不敢赌,楚越不敢赌,赌白起究竟会不会参加季君之乱,王后会不会死在他手中。


    嬴华活着,宗室未必式微,有宗室在,王后未必会死。


    她要让他活下去。


    嬴华抱住她肩膀,空出一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肚子,掌心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熨帖肌肤,温度明晰。


    他怕她生气,不敢见她,只敢偷偷守在她身边,趁着她睡着时上前,看一看她,谁料却看到她满头大汗,深陷噩梦。


    不用楚越说出口,嬴华也知道她梦到了什么。


    “对不起,我不应该离开你。”


    那些酝酿心中的苦涩、怨恨,楚越已经来不及去想。


    “我们的孩子还没出生,在他出生之前,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我害怕。我怕你死了,从此离开我。”


    嬴华沉默了。


    良久,他才道:“没关系的,我之前,不也死了吗。”


    嬴华口气释然,“我死了,可是我又回到你身边了,这一次也是一样,就算我死了,也回到你身边的。我会找到你,回到你身边。”


    “我不一定是姬荷。”楚越道。


    时间上的巧合,一些或许是因为吃了菌子而产生的幻觉,怎么能证明她就是姬荷。


    “我知道她的结局,只是因为,我见到过她的坟茔。”


    楚越曾经参与过一个战国古墓的考古,墓主人死状凄惨,是被烧死的。


    根据陪葬品中鲜明的巴国特色,和墓葬出土位置来看,她应该是个生活在秦国的巴人。墓志铭记载她的身份,巴王之女,嫁来秦国,但这位嫁秦的巴国公主为什么死状凄惨。


    考古学家推测,可能是因为卷入了政治斗争,联系巴国覆灭之后,几次谋反,想要复国、摆脱秦国控制,专家推测这位公主应该是想要复国,被秦人报复,才会如此。


    嬴华提到姬荷,说她和楚人勾结,想要复兴巴国,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那座战国墓。


    秦人肯定不会放过姬荷的。


    “我希望我是姬荷过,这样,围绕着我的很多疑问,都会解开,我不用再去困惑、思考。”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种感觉,我要找什么人,想要再见到他,可是我找不到,我找了二十多年,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总是萦绕,我却找不到。直到我看到你,我觉得那个人就是你。”


    第64章 蓝田之战命中注定的死亡


    穿越异世,楚越是茫然的,她要往何处去?又为什么要去?


    没有人能告诉她。


    她看到嬴华那一瞬,似乎找到了方向,可是越靠近,又越迷惘,她为什么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到嬴华吗?


    也许成为姬荷,可以暂时缓解迷惘,可她无法接受这样的命运,她就是她,她是楚越,不是姬荷。


    这些日子,她总做噩梦,梦中场景光怪陆离,梦接着梦,一觉醒来,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身在梦中。


    她梦见自己真成了姬荷,不顾一切的朝嬴华奔赴,她和他私奔到了秦国,然而自己巴国王女的身份,为他招来猜忌,因为自己,他带伤出征,最终战死沙场,秦人憎恶她,烈火顺着她的裙角而上,她一恍惚,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巴国祭神台。


    一切还未开始,她还在巴国。


    其实她不该来到这里,而应该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她也不应该和这个世界的人产生交集,影响他的命运。


    没有任何犹豫,楚越将手中的火把,丢到了沾满桐油的柴堆上,烈火熊熊,映红半边天际,火苗环绕,她却感觉不到痛,世界陷入黑暗中之前,她看见漫天红霞,她展开手臂,火焰温暖,似爱人的怀抱。


    睁开眼睛,她又回到现在,看到了嬴华,楚越望着嬴华,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是梦境,还是真的发生过,却被她当做梦境遗忘?


    她不知道,五指合拢,现在被她紧攥在手里的,是嬴华的衣襟。


    “你走了,我要去哪里找你?我想见到你,很想很想见到你。”楚越哽咽道。


    怀中的人哭的那么伤心,她似乎陷入了某种绝望,脆弱的,像是狂风中的树叶,沙沙作响,仿佛下一瞬,就要被风暴卷走吞噬。


    嬴华揽住楚越的肩头,安慰道:“楚越,不要再想了,好了,不要再想了。”


    死了就是死了,上到黄泉下碧落,两处茫茫皆不见。


    离得近了,她就不希望他死了,可是脑海中又有一道坚不可摧的声音告诉她,历史不容改变。


    那些不知从何而来的感情,和脑海中的理智作斗争,楚越深陷漩涡,无法自拔,她推开嬴华,剧烈喘息着伏在床边,神情痛苦。


    “我要是姬荷,就是我害了你。”


    “我不是,我没有错。”


    她什么都没有做。


    身上背负的血债,已经够多,她不能,也再背不起多一道。


    嬴华望着面色苍白的楚越,老巫的话,在耳畔回响。


    “你们在一起,意味着死亡、腐烂,从黄土中走出来的人,终将归于黄土。”


    “你没有错。”嬴华道


    秦楚大战,一触即发,双方战于丹阳,嬴疾、魏章领兵,大败楚军,斩


    首八万,俘大将屈匄,及以下将领八十余人,秦国的盟友韩魏,与秦军联合,大败齐、宋联军于煮枣。


    楚军大败,汉中门户大开,怀王不甘失败,又组织大军二十万,直奔秦国。


    他们绕过了秦军主力,出武关,直奔蓝田,过蓝田,就是咸阳。


    眼睛眨了一下,敌人就杀到家门口了,此时秦国大军,一路远在煮枣,一路在丹阳,一时回撤不及,为了抵御楚国的倾国之兵,秦王发关中之民,前往蓝田布防。


    蓝田,已经变成了绞肉机。


    双方投入兵力,都在二十万以上。


    战争打到这个地步,秦王亲自赶赴蓝田,关中、咸阳所有能发动的兵力,全部赶赴前线。嬴氏宗族,成年男女,悉数赶往蓝田,就连宫中的王后、王妃都编在行伍,为将士缝补衣物。


    楚越即将临盆,却也依旧赶赴蓝田,浓厚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夹杂着尸体烧焦的肉味,楚越胃中不住翻滚,她压下恶心的感觉,举目望去,四周全是伤兵,楚国的、秦国的,呻吟声遍野,战争惨烈,一览无遗。


    蓝田一旦失守,接下来就是咸阳。


    嬴华忧心忡忡。


    楚越见状,立刻道:“秦楚交战人数高达四十万,不缺你一个,你去或者不去,对整个战局没有任何影响。可是这对你来说很危险,非常危险。”


    他说,他死在对楚之战,没有第二场对楚大战了。


    “我知道。”嬴华道。


    前世,他就死在这里。


    “可是我必须要去。”嬴华看向楚越,“鬼神若有用,何须将死。”


    “疆场之上,生死难料。若畏死亡,何必为将。过蓝田,则咸阳危急,若社稷真有差池,我该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即便真如你所言,咸阳无碍,他日王上问我,我为何不出战,我将如何做答?我告诉他,缥缈鬼神之事?”


    “若我如此作答,王上又会如何作想?能力不为国、不为君王所用,而为私心,大王会怎么想你?你经不起猜忌,楚越。”


    “你一直在做很危险的事情,这是你想做的事情,我不能阻止你,但楚越,天命只能落在秦国头上。”嬴华的神情变得严肃,“否则,你会很危险,稚子怀璧过闹市,你需要强有力的支持,才能不被觊觎。但支持,也是束缚。”


    “我们,没有选择,我必须去!”


    “即便是死,也是我心甘情愿,我心甘情愿,为你、为秦国而死,这是我选择的命运,无怨无悔。”


    他甘愿为她而死,楚越的心狠狠震了一下


    秦王问左右何人能领兵,嬴华刚想站出来,衣袖却被人扯住,他侧首,在楚越恳切的目光中,短暂迟疑,最终,他毅然挣脱了楚越的手。


    兵符到手,木已成舟,楚越深吸口气,道:“我或可前往韩军,游说韩将。”


    秦楚大战僵持,破局便不在国内,而在盟军,韩魏的动向,变得十分重要。


    “你马上就要临盆了。”嬴华无奈,“回咸阳去吧。”


    楚越望着嬴华,“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吗?”


    她主动请缨,秦王犹豫不决,太子荡主动请缨,愿意护送楚越前去韩军营中,嬴驷这才松口,派兵护送两人。


    马车颠簸,行到半路,一股暖流便从身下溢出,婼手忙脚乱为她接生,孩子生下来,是个不怎么会哭的男婴,旅途颠簸,楚越只能将孩子寄放在一户农家,并留下燕纹玉佩为证。


    楚越强撑着虚弱的身体,找到了暴鸢,韩国的名将,也是此番韩军的主帅。


    韩国已经出兵攻打楚国,趁着楚军主力在蓝田,长驱直入,下召陵、进逼邓。


    楚越指着地形图道:“韩军现在在楚军背后,若是将军能调转兵锋,从楚军背后偷袭,与秦两面夹击,则二十万楚军生路便绝。”


    但不出所料,这位韩国名将拒绝了她,“我不能这样做,韩国若是从楚军背后偷袭,得利的是秦国,而韩国,除了损兵折将,毫无利得。我若长驱直入,则得召陵,下邓,此处长城可为韩国屏障,抵御将来楚国进攻。”


    “我是韩国的将军,带领的是韩国的士卒,当然要为韩国谋划,如此利秦却不利韩之事,自不能为之。夫人要救秦,请恕暴鸢不能相助。”


    楚越拔出了腰间的佩剑,帐中将士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拔出剑,嬴荡与秦军也拔出剑,双方剑拔弩张,楚越双手握剑,环视一圈,士卒披坚执锐,眼前暴鸢面不改色。


    击倒这些士卒,把剑架在暴鸢的脖子上,逼着他调转兵锋支援秦国的可行性几乎为零。


    想了想,楚越把剑架到了脖子上,“将军。”


    “将军是聪明人,一定知道,我若是死在这里,秦国就有出兵的借口。到时候,就是韩王有心,也保不住你。此番击楚后,将军可以入秦,以将军之功,封侯不在话下。将军若一意孤行,韩国或许得利,但将军一定会死。”


    面对楚越的威逼利诱,暴鸢只是很平静的回答道:“人都有死的一日,多谢大司巫,让在下,看到了自己的死期,我回韩之后,一定与自己备上棺椁。”


    楚越绝望的发现,即便她有想要改变历史的心,历史却并不会因为她一个人而改变,这是个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法的世界,国家与国家,人与人,彼此掣肘,形成命运。


    延续千年的命运,就是历史。


    手中长剑无力垂下。


    她救不了嬴华,却不甘心就此放弃。


    “如果韩国此番不出兵,我敢保证,秦国接下来,会与韩国不死不休。”楚越怒威胁道。


    “大司巫!”暴鸢也愤怒了,“你也配称作巫咸大神的后裔,你眼中只有秦国,只有你的丈夫,那我韩国呢?我带领出来的韩军士卒,难道不是谁的丈夫?韩国是弱小,可是秦国要是来进攻韩国,韩国也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罢了。我暴鸢,在沙场等着夫人的诅咒应验。”


    腹部传来阵强烈的绞痛,大股温热的血顺着腿根流下,楚越眼前有些发黑,婼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了她。浓厚的血腥气,在营帐中散开,暴鸢见她衣物大片晕染鲜血,一时有些不忍。


    “医师!传医师来!”


    头越来越重,那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真实的场景,再度浮现眼前。


    她是逃婚的王女姬荷,是殉国的王女姬荷,也是楚越,她陷在这个循环往复的梦中,一次一次,做出命运的选择。接受命运,拒绝命运,他为她而死,她不想他死。


    兜兜转转,他们又在故事的开头重逢。


    朦胧之间,她似乎又看到了嬴华。


    夕阳温暖,十七岁的少年公子,身着玄甲,身披金光,脚踏暮光,穿过宫殿前一片开阔地带,朝她走来。


    “你不要不高兴了。”


    “我要走了。”


    夕阳拉长少年的背影,楚越张口,想要叫住他,可是张了张口,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留不住,也不能留。


    嬴华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来,楚越也感觉到了什么,望着空地前,犹豫不前的少年,绝望捂住嘴。


    他们隔着一片充满夕阳的开阔地对望,嬴华眷恋不舍的望着楚越,楚越也望着嬴华,泪水滚落脸颊,她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才没让哭声从指缝溢出。


    嬴华仰面躺在血泊之中,楚军的战车声轰隆,越来越近,前世死的那一天,也是这样,漫天红霞,他躺在地面,眼前逐渐陷入黑暗,同伴的呼唤声,逐渐远去,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占据整个世界。


    临死之前,暖风和煦,像是爱人张开手臂,拥他入怀。


    他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眼睛,还是那样的漫天红霞,他奉命入宫,出宫时,途径一处宫殿,一个小小的女孩站在檐下,神态沮丧。


    他好像在梦里见过她,但那个梦是个噩梦,脑海中一直有道声音告诉嬴华,不要靠近这个人,千万不要靠近她,她是洪水、是猛兽,他会因为她而死。


    可那个小姑娘站在那里,


    就有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嬴华,不受控制的走上前去。


    楚越看见他,脑海中与世隔绝的念头消失,她想要,靠近这个人。是未知,是痛苦,是生离死别,都不要紧,她就要朝他走去。


    他们,走到了自己选择的道路尽头,站在生死的边缘,相互凝视。


    楚越笑了,眼泪却从脸边滚落,她最终挥手与他道别,“走吧,嬴华。”


    那道背影消失在开阔地尽头,仿佛从未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楚越瘫坐在地,失声恸哭,她哭着,从梦中惊醒。


    嬴荡眼疾手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叔母。”


    楚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哽咽道:“他还是离开我了。”


    嬴荡低头,“叔母,不要说这样的话,公叔会没事的。”


    楚越摇头,“我可以感觉到。”


    车队折返,回到那座村庄,眼前却只剩下一片荒芜,目之所及,全是漆黑的焦土,与断壁残垣。楚越愣住了,她不顾虚弱的身体,跳下车,往那片断壁残垣跑去,她跑了几步,便踉跄摔倒在地。


    第65章 阴君楚越成为秦国封君


    蕲年宫前祭台,雄浑大鼎依次陈列,鼓乐声一起,台上数十名巫按方位而舞,各色新鲜祭物,被盛装的祝官虔诚捧上,楚越向秦国先祖献玉帛,而后展开祭文,向祖先神灵寻求帮助,保佑战争胜利。


    她每用力念出一个字,下身便涌出股温热的血,坚持祭祀完秦国列祖列宗,她便无力再支撑,只能由宗祝邵鼛替代,继续祭祀。


    秦国是多神信仰的国家,山神、水神、日月星辰,都是他们祭祀的对象,雍城不仅有诸畤,有大大小小百余祠,分别祭祀不同的神灵,而现在,这一百多座祠都在鼓乐声中,举行着相同的仪式——


    诅咒楚国,寻求战争胜利。


    邵鼛先祭巫咸,再祭祀大沈厥湫与亚驼两位大神,巫咸是巫师之祖,当之无愧的大神。朝那湫意为龙神居处,大沈厥湫,是朝那湫中最强大的神。亚驼也是水神,象征着无尽的力量与威严。


    楚国攻势太过猛烈,即便是有虎狼之师称号的秦国,也难以招架,嬴疾、魏章从丹阳、煮枣一带回师需要时间,危机无奈之下,神灵的保佑,似乎也成了救命的稻草。


    “有嗣秦王,敢用吉玉宣璧,使其宗祝邵鼛,告布于丕显大神巫咸[1]”


    几份没有什么太大变动的诅文,被宗祝大声念诵,又刻在石上,与玉璧一道,或埋入土中、或沉入水中,楚越望着掩埋诅文和玉璧的宗祝,视线开始摇晃,她踉跄几步,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木杆,是旗杆,身躯越来越重,脆弱的旗杆很快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被带翻在地。


    旗帜倒下,一只革靴重重落下,玄旃沾染血泥,被一双满是厚茧与血口的大手小心翼翼拾起,又擦拭掉掉污迹,旗身隐约国号——秦。


    秦人的战旗,再度矗立于广袤的关中平原之上。


    嬴疾、魏章两路援军赶来及时,前后夹击,楚国大败,汉中之地六百里,归于秦国。


    烟尘从平原散去,零星落入秦国人家,家家户户缟素,焚烧麦秸的烟尘幽幽,散汝空中,楚越凝视空中散去的烟尘,抓起另一把丢进火盆,青烟道道,再度腾起,古人焚烧麦秸,希望亡者在地下,也能有五谷食用。


    吊唁的人,往来不绝,珠珠还小,穿着重孝跪在一边,被楚越按着回礼,她一次次低头,又一次次好奇抬起头,望着面前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人。


    秦王嬴驷与王后亲来吊唁,相国张仪也来了。


    两人的脸色都十分凝重,这场大战,秦国固然胜利,却也是惨胜,嬴驷摸了摸珠珠的头,王后扶起楚越,强忍悲痛,安慰她道:“华弟走了,你也不要太过伤心,王上已经命荡儿率军去探访了,一定能找回你的孩子。”


    楚越双目空洞,低声问道:“还能找回来吗?"


    “能!一定能的!”


    “如果找不回来呢?”


    楚越心中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那个孩子的状况,她这个做母亲的很清楚,孕中多思,连带着孩子生下来也十分虚弱。即便能找回来,也未必能养大。


    如果这个孩子夭折,家产当然尽归珠珠,可是爵位呢?


    秦国的爵位能够继承,但大部分爵位需要降级继承,没有儿子,爵位要么回收,要么由他人继承。


    楚越望着消失在战火中的村落,心中已然绝望,她跪倒在夕阳下的旷野,无助哀嚎出声,像战国时代所有女人一样,她失去了丈夫,儿子可能也已经死了。


    嬴荡扶起她,又急忙命属下在附近搜索。


    “姊姊别担心,一定能找回来的。”


    能吗?


    楚越用力抓住嬴荡的手,用力从泥地上站了起来,嘴上说着,一定要找回来,心中却已经一片寂然。


    得要有找不回来的办法


    她扶着棺椁从蓝田返回咸阳的路上,想了一路。


    如果不能让珠珠继承,她会成为继承者,战国时代,王死了,王后冠上王的谥号,成为母后,继承他在这个世上的地位,秦国民间,也有女户,和继承丈夫爵位的寡妇,那么,她也可以。


    面对楚越的疑问,王后不知如何作答,只得看向秦王,嬴驷有些动容,“找不回来找不回来,华弟就只有珠珠这唯一的血脉一定能找回来的,否则寡人如何向华弟在天之灵交代!”


    下葬那日,来的人依旧很多。


    坟墓修一新,守墓人搭起草棚,楚越坐车离去,朔风野大,沙灰飞扬,她频频回头,衰败的枯草,随风而起,绕着她旋转而上。


    楚越伸手,风却从她的指尖溜走,掠过一旁珠珠,扬长而去,无影无踪。


    “别走”她不受控制的出声,泪水,滴答砸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不要走,因为,楚越很清楚,他这一次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所有的故事都已经走到了终点,她不会再遇见这个人了,那些似真似假的梦,连贯成一个纠葛的故事。相爱的人,没有相守,所以遗憾而死,她铭记爱人,一直不曾停下找寻,最终回到了故事的起点。


    这一次,她选择跳下船,朝那个少年而去。


    但她害了他,蒙在命运的迷雾散开,未知露出本来的面目,是王室的血腥与残酷。


    像是午睡时难以挣扎而出的噩梦,分明意识清醒,想要挣脱,却怎么也醒不来,只能再度坠入新的噩梦。


    她在烈火中化为焦土,强烈的情愫使然,一睁眼又回到了故事的原点,这一次,看到命运的她,选择不再相遇。


    世界陷入黑暗之前,她却那么眷恋爱人的怀抱,再见,渴望再见,即便知晓自己不得善终,也想要再见。


    因为,只要见到


    只要,还相遇


    她一直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找到,是嬴华,也是那个追求完美结局、却屡屡困顿于命运的少女,而今,她终于得到救赎。


    遇见了,结局就不再重要,所有人一生的故事,都不过大河中微弱一粒石沙,那些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以为撕心裂肺的,最终全遗忘脑后,河水淌过,如大梦一场,沙石转瞬便被淹没。


    坟茔渐渐消失在身后,楚越终于回首,珠珠小心擦去她脸上的泪水,问道:“阿母,阿父什么时候回来?”


    “他出远门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


    蓝田之战大捷,战后按功封赏,首功当然属于上天,都是因为上天庇佑秦国,所以秦国才能战胜楚国。战胜的荣誉归于神灵先祖,负责传递消息的巫祝也功不可没,秦王犹豫再三,封楚越为侯,但无实际封地。


    秦之封君,除了有封地的实质封君,也有虚封,仅有君号,没有食邑[2]。


    楚越封侯,却无封地,便不能按地名称呼,于是号为阴君[3]。


    阴者,有指女子之意,又暗含鬼神。


    在她成为秦国封君的当天,嬴荡抱回来了一个孩子,襁褓中,塞着她当时留下的燕纹玉佩,距离和孩子失散,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


    半年,足够让一个婴孩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楚越已经记不清孩子的样子,望着襁褓中孩子,她一时有些拿不准主意。


    玉佩,还是那块玉佩,刻着燕纹,秦人是伯益之后,以燕子为图腾。


    这的确是她放进襁褓的玉佩,楚越轻轻将孩子贴近胸口,“我的儿。”


    楚越为这孩子取名为和,天下至宝,莫过于随侯珠、和氏璧,既然姐


    姐叫随,那他就叫和,呼应一下。


    在蓝田一战中飞速崛起的将领诸多,除了魏冉,还有嬴壮,他在战场上的表现过于突出,英勇作战,以一当十,他凭借军功,一跃成为右更,就职禁军,与魏冉一道负责咸阳卫戍。


    秦楚大战结束,楚国大败,不得已向秦国求和,秦国虽然战胜,但此一战败楚,却不能弱楚、亡楚,况且齐国尚在,过于威逼楚国,只能让他彻底倒向齐国。


    嬴驷也只能答应与楚国和谈,两国重新签订盟约,楚王派遣公子子兰入秦,迎娶秦国公主为妻。


    公子子兰是楚王幼子,生的十分好看,一身华丽楚服,戴如云高冠,随从的士人们,也是各个不凡,高冠博带,衣袂翩翩。


    因为是为两国联姻而来,所以即便战争的阴霾尚未在秦国上空散去,但参与的人脸上,多半还是挂着礼貌的微笑。


    除了两个人,一个是楚越,另一个是子兰身后的一个青年,约莫三十多岁,沉着脸,不像是来参加婚礼,像是来砍人的。


    猜都不用猜,这绝对是楚国主战派。


    让主战派来求和,楚王怎么想的?楚越蹙眉。


    “左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扫本公子的兴?”子兰不高兴了,“我们此来,是为了秦楚之好,你这是什么表情?”


    好熟悉的官职。


    这人,不会姓屈吧?


    偷听人说话不太好,但她听力太好,话非要往她耳中钻就另说。


    楚越正暗暗听着,忽有随从腹诽道:“这个屈平,王上派他来就是让他亲眼看看秦国国势,让他知道王上的难处,他是一点不明白,这么得罪秦人,有什么好处?”


    oi。真姓屈,还叫平,还是主战派!


    楚越眼底略有了点光彩,急忙定睛朝子兰身边那青年望去。


    屈原,真人啊,还是活蹦乱跳的?快让她看看。


    子兰稍微展露出对屈原的不满,屈原便拂袖而去,楚越将珠珠交给魏和,自己悄然跟了上去。屈原走得很快,楚越跟了两个拐弯便丢了。


    不是还没看见脸呢


    正在她四处搜索之际,身后传来阵细微的声音,楚越敏锐觉察,回头望去,屈原站在她身后,冷冷望着她,“你是何人?为何要跟着我?”


    看清屈原脸的一瞬,楚越忽然笑了出来。


    这张脸和课本上的脸一点都不像,一想到课本上的脸,她就想起同桌根据‘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这一句复原的屈原装束,荷叶小吊带和莲花小短裙,与眼前人重叠。


    她根本绷不住。


    屈原见她无端发笑,脸上更是困惑,“你笑什么?”


    楚越强忍笑意,“我认识你,你是楚国著名的文士,我知道你写的文章。”


    叫《楚辞》感觉不太对,这是后人的说法。


    屈原‘哦’了声,显然不信、


    “我真知道你,你的”


    长太息哦不,这会儿他还没被贬,没有叹息出来


    屈原冷笑声,一点好脸色没给楚越,“我的什么?”


    “忘记开头第一句了,能提醒一下吗?”楚越尴尬道。


    屈原蹙眉,眯着眼睛打量她一眼,试探性道:“后皇嘉树?”


    楚越连连点头,“对,后皇嘉树,橘徕服兮,是《橘颂》[4]。”


    屈原微微点头,这才朝楚越拱手,“看来阴君是真的知道,是在下失礼了。”


    “我骗你做什么?”


    《离骚》可是高中必背古诗文,还有《招魂》,当年背的她头都大了,上大学之后,在图书馆无意间翻到过《楚辞全集》,里面就有《橘颂》,翻开瞟了几眼,没想到在这儿派上用场了。


    “你知道我是谁?”楚越也十分好奇。


    “方才在殿中,我便注意到阴君了,满座喜色,唯有阴君一人,神情凝重。阴君应该和我一样,都不希望秦楚和谈。”


    屈原说话,确实很直。


    楚越莞尔,“当然,这一战,秦国损失惨重,我的丈夫也死了。据我所知,左徒的家族,屈氏,也在这场战争中,死伤无数,实力大挫。”


    “不止如此,不单单我屈氏一家,还有无数楚人为之殉难,秦人有虎狼之心,要吞并天下,涂炭列国,楚国绝不能和秦国议和。”


    “楚国就没有吞并天下的雄心壮志吗?”楚越反问道。


    “而今列国,都以吞并他国为目的,你楚国,不也吞并了吴越、汉水群姬,才有而今疆域。楚国可以吞并秦国,只要你们有这个能力。可是现在,楚国有这个能力吗?”


    屈原想了想,“现在的楚国没有,可是将来的秦国会有,现在不孤注一掷,打掉秦国吞并列国的能力,楚国的将来,十分危险。你们占据巴蜀,得到了长江、嘉陵江上游,又得到了汉中之地,楚国南面门户大开,这对来说,是巨大的威胁。”


    “打掉秦国,楚国也两败俱伤,齐王要是知道了,做梦都得笑醒。”楚越打趣道。


    屈原陷入了沉默。


    战国,是个列国相互牵制的时代。


    秦楚和谈,又与赵国拥立公子职为新燕王,秦国公主,成为了燕国母后。新燕王要振兴燕国,建黄金台,千金买马骨,意在招揽名士,为己所用,消息传到秦国,正陪王后挑选魏国公主画像的楚越随口感慨道:


    “燕王礼贤下士,不输我王当年,可见外甥还是像舅父的。”


    王后笑了,“燕国苦寒,伯嬴也算熬出头了。”


    看完画像,楚越回到府邸,咸阳令侯在门外,似乎在等她。


    “阴君。”咸阳令上前行礼。


    诙立刻上前,低声道:“君上,咸阳令是来抓你的。”


    楚越蹙眉,眸光为之一锐,“嗯?”


    “阴君恕罪。”嬴壮大摇大摆,从府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拿着兵符,戍卫府邸的虎贲军,无不低头,“我奉王诏,还请阴君配合我查案,去咸阳狱走一趟。”


    楚越的目光落在他手中虎符,良久,才道:“那是自然。”


    路上,咸阳令告知她整件事来龙去脉。


    原是嬴壮在宫中巡逻时,发现有宫人在往树下埋木偶,挖出一看,上面居然写着秦王的生辰八字。


    严刑拷打之下,宫人指认,是阴君让她安放木偶,诅咒王上。


    诅咒君上,是谋逆大罪,当族灭之。事关重大,楚越被咸阳令请到了监牢。


    牢狱中,楚越看着面前的帛书,讥讽的笑出声:“你要我承认,是我诅咒了嬴华,才导致他战死沙场,也是我用巫蛊,害得王上抱病。”


    “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有什么证据?”她的口气渐渐硬了。


    嬴壮声音陡然拔高,威严呵斥道:“我有你行巫蛊的人偶,有宫人的证词,你还不认罪?你与公子华感情不和,为了能和你的旧情人再续前缘,于是诅咒杀夫,你府上的人,也能证明你经常与公子华争吵,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那王上呢?我又为何为何要害王上?”


    嬴壮冷笑声,“这恰恰是你该招供的事情。”


    楚越毫不畏惧,怒斥道:“那你就拿着这人偶作证据,去王上面前定我的罪!”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嬴壮威胁道。


    楚越口气生硬,“你也配动我!我是秦国的封君,是宗室,是你的长辈,即便我有罪,也该交由驷车庶长、大宗伯审理,宗室没来人,你敢动我”


    嬴壮语塞,他的确只是在恫吓楚越,谁知她软硬不吃。事关王族内部事宜,外臣不便插手,嬴壮是晚辈,以晚


    辈审长辈,于礼不合,嬴疾前日去了蓝田,王都中只剩下大庶长嬴操。


    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嬴操,楚越意识到被人针对了。


    嬴壮是特意选了个时辰来针对她,逃婚这件事,让嬴辛颜面扫地,作为嬴辛的亲大哥一个蓄意加害,一个素有旧仇,楚越知道,这顶杀夫、诅王的帽子,是照着她脑袋做的,非要给她扣上不可。


    可是为什么呢?


    又是谁?


    第66章 生死赌局证明自己的清白


    几个嬴氏宗族的长辈联席,算是法官,嬴操等青年一代旁听,算陪审团,嬴壮居左,楚越在右,一个质控,一个被告,大秦法庭正式开庭。


    嬴壮将证据悉数拿出,摆在堂上。


    面对莫须有的指控,楚越尚未发声,便有陪审团成员站出来为她辩护,


    只是第一个站出来为她辩护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嬴轩完全没将嬴壮放在眼里,“就这些?一个写着王上生辰的木偶,谁都可以做,一个宫人的证词,重刑之下,有什么拿不到?就凭这些,你说阴君有罪?我还说你小子蓄意构陷呢。”


    “我构陷阴君做什么?”嬴壮急忙辩解。


    楚越反应迅速,“这就是你要认的罪啊,问我们做什么。”


    嬴壮眼见自己被绕进去,当即不再理会嬴轩,而是对嬴氏长辈道:


    “诸位叔祖、公叔,众所周知,阴君有预言之能,她怎会不知公子华将死?若她真心对公子华,公子华岂会殒命。公子华之死,诸位难道不觉得可疑?”


    “知而不言,知而不改,其心如何,昭然若揭,公子华之死,当真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吗?我父王英明神武,怎会忽然病重?国内能挟此妖术害人的,除了神通广大的阴君?还能有谁?”


    嬴壮一番话,将众人的猜忌勾起,他们齐齐望向楚越,等着楚越的解释。


    楚越望着面前这群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所谓君子,只觉得可笑。


    “我若是说我不知,就是我无能。我若是说我知道,就是知而不改,蓄意谋害,是吗?那今日这不是审我,而是要定我的罪。”


    鬼神之事本就是虚无缥缈,有些人相信,有些人怀疑,谎言总有被戳穿的一日,反噬,在她到达最辉煌的高处时,也升到了巅峰。


    她陷入了无法解释的陷阱之中。


    “证据确凿,我劝阴君还是尽早认罪。”嬴壮斥道。


    “我无罪,公子华之死,与我毫无干系。”


    “你有什么证据?”


    “有!”堂外忽然传来阵女声,婼欲入内,却被虎贲阻拦,楚越看向守卫,嬴壮也看向了守卫,示意他们阻止。


    嬴轩见状,起身上前,生生将虎贲的手臂按下,婼这才得以入内。


    “有证据,公子华有书信,能证明。”


    帛书上的血迹已经干涸,颜色发暗,仔细辨认,发现上面写着一句话:“嬴华一生,不负秦国,不负王上,唯负吾妻。”


    楚越别过头,不忍再看。


    清点嬴华遗物之际,楚越在他怀中找到了这份帛书,起初,她并不知道这份帛书的作用,现在,一切明了。


    她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泪意,将怒火对准嬴壮。


    “嬴华一心为国,我如何能拦?他愿意为了秦国献出性命,而我,愿意为了秦国献出丈夫,可是这一切,却被你!”楚越冷笑,抬手指向嬴壮,“当做杀夫的借口。”


    嬴壮大惊失色,他显然没想到,嬴华还留了一份这样的书信,如此一来,不仅无法指证楚越,还让她占据了上风。


    一个明知会死却依旧甘愿为国赴死的公子,尸骨未寒,他的孀妻便遭到众人围攻,一个明知丈夫会死,却依旧放手,心怀家国的女君子,遭到旁人无端猜忌,甚至指摘。


    “嬴华的确因我而死,我没能阻止他,那你们杀了我吧!”


    长辈中当即有人起身,斥责众人,“你们太过分了!”


    老妇白发苍苍,拄着拐杖,她一站起来,其他老头也纷纷站起,陪审团的嬴氏子弟也随之站起,可见这老妇辈分、地位之高。


    “我以为是什么事,壮公子一定要请老妇来,结果竟然是一群人欺负一个寡妇,这算什么本事?嬴氏的子弟,真是一个比一个出息了!”


    老妇冷哼一声,拄着拐杖拂袖而去。


    嬴壮不死心,“这只能证明,你和公子华的死无关,可是大王呢?你敢说你没有巫蛊诅咒大王,就是因为你,挟妖术害王,才使得我王抱病。”


    “一份证词,就能说明是我所为吗?分明是有人蓄意栽赃,挑拨离间。”


    巫蛊之术,历朝历代所忌讳,且一旦发生,牵连甚广,汉武帝时,巫蛊坐连万人。


    一老翁稍微踌躇,也知此事重大,“壮公子,一面之词,怕是不能轻信,阴君所言,不无道理。”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嬴操看向公孙奭,公孙奭还在犹豫。


    “兄长!”


    嬴缃挺着大肚子,步履艰难,从殿外走入,公孙奭见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子缃!”


    “长兄,我都听见了,叔祖说得对,这都是一面之词,不可信!”


    嬴轩也附和道:“对呀。”


    两个中年人眼中全然无奈,只得道:“是,证据的确不足。”


    嬴壮的证据不足,法官与陪审团一时都无法做出判决,只能先让楚越回家,嬴壮作为控方,再搜寻证据。


    “死小子,想在王上跟前露脸,居然用这么无耻的手段。”嬴缃骂道。


    显然,她将嬴壮的所作所为,视作急于立功的冒进,楚越没有说话,只是在思索着什么。


    嬴轩劝道:“好了,别生气了,都要当母亲的人了,温柔点吧。”


    楚越猛然回神,想起嬴缃还身怀有孕,当即道:“子缃,你不要乱跑,这边的事情,我自己能处理,你安心待在家中,平安将孩子生下来。”


    “天天待在家里,都闷死了。”嬴缃抱怨道。


    “魏冉呢?”嬴轩问道。


    一提起魏冉,嬴缃更委屈,“他忙得很呢,天天不着家。”


    嬴轩蹙眉,“你先回去,我打听一下。”


    “还是你送她回去吧。”楚越道,嬴轩觉得有理,点了点头,三人就此分手。


    楚越忧心忡忡,并没有因为一时挫败嬴壮而感到轻松,她想着想着,眸光陡然一紧,“走,入宫。”


    说完,楚越往前走去,她往前走了两步,婼才跟上来,楚越看了她一眼,顺着她视线收回的方向望去,是嬴缃还有魏冉,他们夫妇携手,恰似一对璧人。


    婼什么也没说,楚越垂眸,也没有问。


    楚越拜见了王后,旁敲侧击询问秦王的身体状况,王后也正为此忧心,嬴驷的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


    不再是楚越入秦时那个精神抖擞的青年,二十年白驹过隙,当日的年轻君王,已经步入人生之暮,生命之火暗淡,即将熄灭。


    这个时代的人口平均年龄不高,嬴驷十九岁继位,他的父亲孝公,就是在四十多岁的时候,驾鹤西去,现在,他也四十多岁了。


    据王后所说,嬴驷有时会犯糊涂,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让嬴壮钻了空子。对于嬴壮的事情,王后只是冷笑声,“你莫怕,有小童和荡儿在呢,他,哼!”


    “听说王上要派相国出使燕国。”楚越问道。


    “是。”


    楚越的心猛然沉


    下去,一股不好的念头,浮了起来,嬴疾、魏章远在蓝田,张仪出使,一切看似正常,可嬴壮的所作所为,已经激起了她的怀疑。


    如果没有嬴华那封遗书,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呢?


    要么跌落神坛,要么身染杀夫之罪。


    嬴壮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谁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楚越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答案,却不愿意面对。


    流言一夜之间,传遍咸阳城大街小巷,一群从巴蜀之地赶来的巫师声称秦国的阴君楚越,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不是巫咸的后人,而是作祟人间的邪鬼。


    他们说,秦王一病不起,是因为楚越挟妖术诅咒所制,巫师们为秦王献上解咒之法,翌日,抱病已久的秦王,便神清气爽出现在朝堂之上。


    秦国的巫祝见状,纷纷顺着巫师的话进言,请求处死邪鬼楚越。


    楚越当然不会坐以待毙,门客们在咸阳城中发动曾经受她恩惠的百姓,诙则积极联络从前的战友,婼入宫,向王后求救。


    一时之间,请求处死她的,和为她求情的两派人,在秦国朝堂互喷口水,他们在朝堂上引经据典,争得面红耳赤,出了大殿,相互亲切问候对方亲属,骂的酣畅淋漓。


    无数士卒、百姓,自发走上咸阳街头,走到王宫之前,为楚越申辩,她俨然成了被诬陷的贤臣,而那些诬陷她的人,则成了小人。


    迫于国人压力,嬴驷不得不给了楚越辩驳的机会,亲自在朝堂,召见了她。


    楚越敛踞,庄重肃拜,“大王,臣不曾以巫蛊之术,诅咒大王,他们的指证,纯属子虚乌有。”


    “你有什么证据?”


    楚越抬眸,偷偷望向嬴驷,他虽然竭力端坐王座上,却依旧难掩脸上病态,巴蜀的巫师,也没有治好他的病,那些不好的猜测,全化作了现实,沉沉压在楚越心头,她再度深拜下去。


    “巫咸乃群巫之长,臣愿在蕲年宫前起一祭台,三日之内,若天神不显灵,证明臣的清白,臣便自烧其身,以偿罪责。”


    朝堂上所有声音,都被她这番话压了下来。


    秦王十分意外,“此话当真?”


    “绝无半句虚言。”


    丈高的祭坛,很快在蕲年宫前搭建起来,与其说是祭坛,不如说是柴草堆,大捆木柴摆放在祭台之下,等着被火焰点燃。


    这座简陋的祭坛,引来了大量围观者。


    巫咸是巫之祖。


    一位自称巫咸后人的巫,在庄重的神庙前,搭起祭坛,向先祖祷告,以生死,证明清白。无论是她的身份,还是她的举措,都令秦国上下,乃至于列国的巫师侧目。


    被发跣足,是为罪人,楚越缟素,跪于祭台之下。


    “后嗣楚越,敢告于先祖丕显大神巫咸,今群巫蔑道,欲刑加我身,论辩无门,敢求于先祖,为我正名。“


    第67章 又是被白起抓到的一天小器阴君,在线……


    天渐渐暗了下来,漫天大雨,哗哗落下,将祭坛下的柴草全部打湿,楚越从麻席上站了起来,所有人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


    她在无数道震惊、恐惧与意外的目光中,镇定自若的,一步一步往祭台上走去。


    所有人的呼吸都仿佛被遏住,她却似闲庭散步,提着裙角步上高台,在围观官员、军士、百姓的仰视下,张开双臂,原本戴罪的素衣,此刻圣洁得不染一丝尘埃。


    “先祖保佑!”


    她指向台下围观的巫师、宗祝,目光尖锐,大骂道:“请大神,为我惩之。”


    忽的一声惊雷,劈在祭坛后的旗杆,将原本矗立的木杆,劈得四分五裂,木屑乱飞,围观之人,无不抱头躲避,巫师与宗祝们,也被这动静吓得浑身一颤,无不面露惧色。


    门客们见状,在人群中大喊,“天神显灵。”


    围观的百姓闻声,以为真是天神显灵,纷纷下跪,就连那些指责楚越为邪鬼的人,也诚惶诚恐的拜了下去。


    楚越站在雨中,身边全是下跪的百姓,她望着漫天大雨,笑出声来,“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却跪倒在泥泞之中,温热的泪水,与雨水混合。


    梦中的大雨得到验证,原来那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她的确是姬荷。


    可现在已经没有时间去想那些已经归于尘土的往事,她望着祭坛下乌泱泱跪着的人群,心却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住,呼吸也随之变得有些艰难。


    “王上”


    楚越不明白,为什么秦王要置她于死地,这个曾经无比信任她的君王,欣赏她、擢升她、提拔她的君王,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想不明白。或者说道理太过简单,一朝天子一朝臣,前任的君王死前,要为后任君王铲除掉威胁。


    这样简陋的理由,无法成为劝服楚越的理由。


    都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那是给古人听的话,楚越要活下去。


    历史上惠文王的死期,就在这几日了,她之所以不断拖延,等的不仅仅是记忆中这场大雨,也等着咸阳城中君王的死讯传来。


    秦人作《黄鸟》缅怀贤臣,楚越不想别人在自己坟前唱这首破曲子。


    她要活下去。


    雨越下越大,门客们先后奔上祭坛,为楚越撑伞,辛将一件衣服披在楚越身上,诙几人在前,分开人群,一众人护卫着楚越匆匆离去。


    一场大雨,让人心倒向楚越,秦王的使者,很快到来。


    白起带来了两个消息,一是秦王已经驾崩,太子荡嗣位为新王,二是新王已经得知雍城之事。


    秦国的母后,已经戴上丈夫谥号的惠文后,找到了新王,以母后的身份,让他下令将楚越接回来,并狠狠惩治那些妖言惑众的巫师。


    新继任的君王顺应母后之命与百姓之请,为受冤的阴君楚越翻案,惩处污蔑她的阴险小人,新王说:


    “既然司巫已经起祭台,就让他们也起一台,看巫咸大神如何作答。”


    雨后的平原上,几座简陋的祭坛拔地而起,白起拔剑,冷视眼前巫师,“请吧。”


    在秦剑秦戈的威逼下,那些巫师,被迫登上祭台,一连三日,天气晴朗,烈火熊熊,夹杂着人类的哀嚎,被穿过平原的风,吹向远方。


    列国群巫听闻此事,无不震动。


    巫咸,真的显灵了?!


    白起来到馆驿,告知楚越巫师均被烧死一事,并奉命护送她回咸阳,楚越靠在床边,低头不语,两行清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过,她不时抬袖,擦拭眼泪。


    “别哭了。”白起看不下去了,安慰道:“新王已经还你清白了。”


    “我本来就没有罪,这是欲加之罪。”楚越倔强道。


    “朝中的魏人已经很多了,惠文后、武信君、庶长章”他话出口,又觉得自己这些话不合时宜,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贬我,再由新王为我洗去冤屈,让我甘心为效力,你想这么说是吗?白起,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在我面前吞吞吐吐了。”楚越冷笑声,“可是谁又能保证,先王不是真要杀我呢?”


    君王权术,精髓就在一个莫测。


    “先王已经到泉下去了,你只能等百年之后,再去问他,新王让我护送你回咸阳,走吧。珠珠他们还在家里等你。”


    虎贲在前开路,门客们跟在车驾之后,浩浩荡荡一行人,返回咸阳。


    咸阳城中一片肃穆,张仪着素服,在城门前迎接楚越,他出使归来,还未来得及向秦王汇报出使结果,行至半路,秦王便离世。


    得知自己离去之后,针对楚越的构陷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张仪似有所感,“看来秦国朝堂,是没有我张仪的位置了。”


    他叹口气,看的很开,“庄子说,安时而处顺,我深以为然。只是可惜我的合纵大计,不甘啊。”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你是秦妇,又是公子华的遗孀,惠文后毕竟是母后,公孙和也尚且年幼,想来大王和宗室都不会为难你。”张仪安慰楚越道:“暂时蛰伏,


    静待时机吧,你还年轻,不似我,黄土都要埋到脖子了。”


    张仪也先王一般年纪,先王去了,张仪的寿命也快走到尽头,史书记载,他是在惠文王继位的次年,卒于魏国。


    楚越看着面前的中年人,在她眼中,张仪其实还很年轻。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相国,相国正当壮年,而立之龄,便居一国相位,手握大权,君王信赖,臣工俯首,列国瞩目,唇齿之间,搅动天下风云,只言片语,敌得过千军万马。”


    张仪开怀大笑,他第一次没有谦虚的拒绝,而是开怀接受了这些赞赏。


    “我第一次见到阴君,君上还是个小孩子,跟在公子华身后,聪明而伶俐。只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总是忧心忡忡,像是忧天的杞人。君上异于常人,的确不该以常人目光视之,能与阴君这般奇女子为盟,实在大幸。”


    张仪起身,朝楚越拜了下去,楚越也站了起来,朝张仪还礼,“能与相国相识,为盟,实在人生大幸。”


    一朝天子一朝臣,张仪不被重用,联盟也就因此瓦解,大家各奔前程去。


    嬴荡继位不久,巴蜀便传来不好的消息,原来是蜀王趁秦国王位交替之际,准备造反,驻守在蜀国的蜀相陈庄,杀了蜀侯。武王大怒,派甘茂征讨陈庄。


    新君的朝堂上,似乎并没有楚越的一席之地,新王不似惠文王,嬴荡对她说的最多的,是让她放下政务,多陪伴孩子和惠文后。丞相武信君张仪,也一点点被架空,肉眼可见的,失去了新王的信任。


    平定巴蜀之后,武王下令驱逐了魏章,这位战功赫赫,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的魏国公子,被迫离秦,回到了母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曾经在秦国显赫一时的魏系,此刻正摇摇欲坠,曾经和张仪有嫌隙,或者想踩着他上位的人,立刻趁他虚弱,站出来要他的命。


    竹简几十斤几十斤的往宫中运,全是说张仪坏话的,也有几封,弹劾楚越,她与白起的旧情,又被翻上了台面。


    奏章的内容传到了楚越手中,她烦躁的丢开,诙见状,捡起帛书,打开看了一眼,他的眼珠转了下,“君上还记得当年在军中吗?”


    楚越抬眸,“嗯?”


    “君上痛殴臣下的时候,可觉得解气?”诙问道。


    楚越想起往事,忽然笑了下,“那是自然。”


    何止是解气,简直是爽到家了。


    “那君上还想再解解气吗?”诙问道。


    “本君身为列候,做此等事,恐怕有失身份,这样,你去找两块黑布,我把脸蒙起来。”


    说楚越坏话的是公孙竭,秦国宗室,因是公孙之后,便以公孙为氏。


    公孙竭的马车行到无人处,忽然有人窜出来,朝他丢石头,丢完就跑,随从立刻去追,只留下公孙竭和另一个随从在原地,诙和另外一个门客的动作很麻利,几招便放倒了那个随从。


    蒙着黑布的楚越从暗中走出来,一行人步步逼近公孙竭。


    公孙竭的惨叫引来巡逻的秦军,楚越带着门客们拔腿就跑,对方紧追不舍,白起追了一段距离,见那人背影熟悉,当即抬手,制止了属下继续去拽。


    楚越往前跑了一段距离,见甩掉了追兵,开心的扯掉了脸上的黑巾。


    上书弹劾是公孙竭的自由,打击报复是她的自由,他若是弹劾些朝政大事也就罢了,盯着自己的隐私看是什么事?


    心情一时畅快,楚越甩着手上的黑巾,开心朝前走去,街巷的尽头,忽然被一道高大的身影挡住,白起一身玄甲,站在出口处,他一手按在腰间剑上,另一手搭在按剑的手背上,望着楚越。


    “阴君要往哪里去?秦法禁止私斗。”


    “什么私斗,这是我单方面殴打他。”


    白起面色有些为难,远远的,他就认出了那道逃跑的背影,“你打他做什么?”


    “你要告诉大王这件事吗?”楚越不解释,只是一味逼问道。


    “你今日打了公孙竭,明日必定有人借题发挥,你这么做,想过后果吗?你的门客也不知劝谏吗?”说完,白起的视线落到了楚越身后的诙身上。


    法不责君,君没干好,都是臣子没有劝谏到位。


    “那我都把脸遮起来了,他怎么知道是我,现在只有你知道。”楚越抬起下巴,望向白起,“你要告诉大王吗?今天是我打了公孙竭。”


    第68章 重归朝堂白起不语,一味毒打公孙竭


    白起一言不发,他之所以只身前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此事系楚越所为。


    虽然不知道楚越为何意气用事,光天化日之下对公孙竭大打出手,但白起也能猜到一二,这一定和现在朝堂上攻击武信君张仪的大势有关。


    略微踌躇,白起侧身,让开一线,“你们走吧。”


    “那你要如何向王上交代此事?”


    “没抓到行凶者,自然是白起失职。”


    楚越点点头,对身后诙与门客们道:“走。”


    街巷狭窄,楚越经过白起身边时,衣袖擦着他冰冷的铠甲而过,手背汗毛微微颤动,似在提醒她,两人近在咫尺。


    楚越大摇大摆折返方才伏击公孙竭的地方,此时已经有很多人围了上来,对着鼻青脸肿的公孙竭指指点点,她不由奚落道:“公孙为何如此狼狈啊?”


    公孙竭满脸是血,被随从搀扶,他认出了楚越,又见对方堂而皇之落尽下石,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


    “我?”楚越指着自己,装作无辜的模样,“本君怎么了?本君恰好路过啊。”


    难怪杀人凶手都喜欢返回作案现场。


    楚越看着公孙竭,似乎悟到了一些什么。


    “你挟私报复,一定是你记恨我向大王弹劾你与白起有私情,所以派人暗中殴打我!”


    公孙竭此话一出,楚越方才还布满笑意的脸,霎时沉了下去,她冷冷扫了公孙竭一眼,“你说什么?”


    “你弹劾我?”


    “你污蔑我!”


    她的声音很大,足够让附近围观的百姓都听清。


    诙见状,立刻骂道:“大胆,敢污蔑我们君上!”


    “打!”楚越言简意赅。


    白起刚与属下回合,又听见身后传来公孙竭凄厉的叫声,匆匆赶过去一看,发现楚越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堂而皇之、没有任何遮掩的,命手下门客殴打公孙竭。


    “住手!”


    白起唯恐公孙竭被打出个好歹,立刻制止了楚越,门客见是白起,也纷纷停手。


    他扶起公孙竭,公孙竭吐掉嘴中血水,“阴君,你如此对我,我绝不会善罢甘休!我要到大王面前告你!”


    闻言,楚越的脸色更难看起来,什么小学生招数,我要告老师?!


    白起恨不得捂住这人的嘴,“别说了!”


    “你去啊!你最好把今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大王,你要是不敢说,本君去说,你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下,侮辱本君。本君不杀你,已经是开恩,你竟还敢大言不惭,说与本君不罢休。”


    公孙竭也反应过来,自己失言在先。


    他弹劾楚越的内容,按理只有秦王和他知道,可这位阴君,执掌秦国机密多年,且与宫中关系紧密,知道自己被弹劾,也是有可能的。


    但这只是可能。


    自己先说出口,便先授人以柄,反而给了对方借口。


    公孙竭悔啊!他实在是被楚越的嚣张气焰激怒了,一时之下,口不择言。


    现在知道,也于事无补,楚越的脸色很难看,她身后门客,各个眼带杀气,公孙竭不由打了个寒战。


    他一把抓住白起,“将军,带我去见大王。”


    楚越冷笑声,对白起道:“这人自己说的,向大王弹劾我与你有私情。”


    她看着白起的眼睛,目光镇定,没有一丝波澜,白起漆黑的眼睛转了下,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搀扶着公孙竭的手,慢慢松开了。


    “你竟然构陷我,污蔑我?!”


    公孙竭面如土灰。


    魏冉和嬴壮几乎是同时赶来,才救下被殴打了三次的公孙竭。


    楚越一头扎进惠文后怀中,便开始诉苦,惠文后一听,当即大怒,要派人杀了公孙竭。


    嬴荡姗姗来迟,惠文后盛怒之下,连他都骂,骂着骂着,她的眼眶红了,哽咽道:


    “我知道大王要政由己出,不想受我们这些魏人摆布,既然如此,大王将我这老妇也赶走吧,免得让我在这秦宫受气。”


    惠文后什么都清楚。


    她知道先王在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什么。隐忍不发,是因为赞同。


    可她总会是委屈的。


    魏国是她的母国,她在秦宫艰难苦熬二十年生下养大的儿子,要遏制她魏人在秦国的势力。


    “大王何苦要这么逼子越,她的丈夫死了,儿子年幼,那公孙竭是什么东西,也敢指着她,骂她与人有私,侮辱她的名节。大王不为她主持公道,严惩这些人也就罢了,她自己为自己正名,怎么就有错了!”


    嬴荡不敢作答,只能


    连连称是。


    “阴君既然已经痛殴了公孙竭一顿,报了仇,那便一笔勾销了吧。寡人也不再追究她与白起,闹市滋事,殴打大臣。不知母后以为?”


    “这样的人,还留他在秦国做什么!”


    楚越见好就收,劝惠文后道:“此事我也有错在先,打也打了,气也出了,大王身边,还是要这样敢于谏言的大臣,若都畏畏缩缩,反而不利大王,不利秦国。”


    嬴荡要是向着她,就不用她自己动手收拾他了。


    虽然对自己不利,但为王者,还是很喜欢这样不畏强权,直言上谏的大臣。


    所以嬴荡才会说出一笔勾销,既往不咎这样的话保他,和一和稀泥,两边都保。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退一步,还能博得一个宽容大度的美名。


    啊。多宽松仁慈、知理明事的阴君!


    惠文后也觉得有理,松了口,“既然子越说算了,那便罢了。”


    嬴荡做主,让楚越象征性赔点医药费,便罢了,楚越一听要赔钱,又不乐意了。


    “寡人出钱行了吧。”


    “反正我不出钱。”


    出了公孙竭这事,惠文后担心楚越,常让她带着两个孩子入宫,和自己与王后作伴,嬴荡的王后也是魏国公主,年纪不大,十五六岁,和惠文后一样,是端庄温柔那一款美女。魏系失势,但也没有完全失势。


    毕竟,嬴荡也不能剖开自己的血管,将属于魏人那一半血放出来,更不能对自己的亲妈不孝。


    嬴随与嬴和一日一日长大,姐弟二人每天在家中上演全武行,珠珠虽然年长嬴和四岁,但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心智不健全,根本不会让着弟弟,嬴和虽然才两岁,调皮的劲头却并不输他姐。


    打吧打吧。楚越想。


    狠狠地打,打出大小王就安静了。


    嬴和到底没打赢珠珠,家里便变得和睦起来,嬴随跟个狗腿子一样,卑己事姐。


    魏章离秦,秦庭上下讨伐张仪的声音愈发鼎沸,这样的事情,从前也常见,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大王的态度却模糊,没有如惠文王朝时,斥责、驱逐那些上书的人。


    没有态度,有时候也是一种态度。


    张仪也意识到了,自己此时不走,怕就再没有离开的机会,毕竟商鞅的例子,还摆在眼前,但他又实在放不下连横东出的计策,于是咬咬牙,再度在朝堂上提起了自己从前在惠文王面前提过的,却未被采纳的东出之策。


    “臣愿往魏国,为王上盟魏。”


    东出王业,嬴荡心动了。


    张仪向嬴荡请辞,归魏,力促秦魏盟好,为秦国攻打韩国,争取盟友,避免韩魏联手。


    嬴荡原本就不想留他,几番挽留之后,欣然同意了张仪辞官,张仪归魏为相,力主秦魏结盟。


    相国之位空了出来,就在所有人都猜测,谁会是秦国下一任相国之时,嬴荡却下旨,废除了相国之位,而设立左右丞相。


    丞者,辅佐也。


    丞相,是相国的副手,分设两位丞相,意在相互牵制。


    平定巴蜀之乱的甘茂,被擢升为左丞相,公叔嬴疾为右丞相,与此同时,他还任用楚人向寿,以及魏冉、白起等人,初步掌握秦国大权。


    张仪挟秦国之威,回到魏国为相,他积极促成秦魏联盟,但他毕竟年纪大了,回到魏国的次年便去世,魏王听从他的遗愿,与秦交好,会秦王嬴荡与临晋,双方就韩国问题,达成了统一的意见。


    魏王表示,一起出兵可以,但打了韩国,就不许打我了哦!


    朝堂上越来热闹,就显得楚越的府邸越清净,梦寐以求的养老生活到了眼前,她却不知怎么静不下来,有时一觉睡醒,躺在床上百无聊赖,竟然也有些怀念从前忙碌的日子。


    真是牛马味腌透,好日子过多了。


    楚越摇头,将那些思绪甩出脑海。


    婼敲了敲门,低声道:“阴君,大王来了。”


    前厅中,嬴荡一手抱了珠珠,另一手笑着捏了捏嬴和的脸,珠珠搂住嬴荡的脖子,小声在他耳边说着些什么,嬴荡认真听完,点点头,“好,寡人带你去。”


    “你们说什么呢?”楚越有些好奇。


    她走到嬴荡跟前,屈膝向他行礼,“大王。”


    “自家人,不必多礼。”


    嬴荡笑着看向珠珠,“方才妹妹说,她昨晚梦见寡人带她去抓兔子。”


    “大王朝政繁忙,稚童玩笑,不必在意。”


    “春蒐将至,珠珠说的也没错。”


    楚越无奈看了眼嬴荡怀中的珠珠,“大王请上座。”


    嬴荡从王宫过来,肯定不仅仅是只为了看看珠珠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一大箱金银珠宝,被抬到楚越的面前,嬴荡笑笑,“寡人与张子之谋,姊姊也知道,要入三川,挟持周天子,成就王业,就必须要攻打韩国,若是攻打韩国,公叔疾难免劝谏寡人,他是韩女所生,是先王的兄弟,寡人的叔父,他劝谏,寡人不能不听。”


    楚越蹙眉,眼睛虚眯,她听明白了,嬴荡是想让自己站出来,和嬴疾打擂台,给他的东出王业,摇旗助威。


    “公子疾是大王的叔父,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功封严君,又是秦国的丞相,他必然会以秦国为先,不会徇私的。”


    提议攻打韩国,是一件很得罪嬴疾的事情,他的母亲是韩国公主,韩国,是他在秦国没有出路时的备胎国家,如若秦灭韩,或者重创韩国,对嬴疾而言,是件损失。


    他是王叔,又是丞相,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秦国朝堂,举目望去,谁都不敢先站出来,提出此事,唯恐将来遭到嬴疾报复。


    别人都不敢干的事,她就敢吗?


    死孩子,尽坑人。


    “公叔或许不会徇私,但韩人在秦为官的不在少数,就怕公叔不好应对他们,他毕竟是韩女之子,秦国重,母国也不轻,有些话不得不说。”


    楚越点点头,心想这也未尝不是个返回朝堂的好机会。


    “天下岂有贿赂臣子的君王?而且这些也不够啊。”


    干这么得罪人的活,得加钱。


    嬴荡听出楚越话中余地,当即道:“那寡人再送姊姊一份大礼如何,公叔离世已经两年有余,姊姊还年轻,若是此番白起能立下功绩,寡人便做一次姊姊的主,将你嫁给他。”


    “你做我的主?”楚越竖眉,“你怎么做我的主,我可是长辈。”


    嬴荡一笑,不甘示弱道:“我可是秦王。”


    楚越叹口气,“好吧,大王。”


    她连夜召集属吏与门客,对他们道:“楚国攻秦之际,韩国分明可以从楚军背后偷袭,却没有,以至于我夫战死,此仇,我母子誓报。”


    属吏面面相觑,有人立刻劝道:“阴君,此事是否要从长计议。严君嬴疾,其母乃韩国公主,贸然提议攻韩,是否会”


    楚越的态度坚决,“不,王上有意攻韩,却碍于王叔嬴疾,此时不为君王分忧,更待何时?”


    门客们异口同声道:“愿为阴君效死。”


    一切准备妥当,次日嬴荡便召集宗室、重臣,向他们提及攻韩,众人面面相觑,这时,楚越站了出来,先开口道:


    “攻韩,入三川,收周室户籍、人口,挟天子入咸阳,号令诸侯,此乃先王未成之业,是我秦国大展宏图之必由之路,臣在宗庙占卜,攻韩大吉,神灵先祖,必将庇佑秦国。”


    第69章 宜阳秦攻宜阳,斩首六万


    楚越第一个站出来,部分观望的臣子才肯发声,陈述攻韩之利,嬴疾劝了两句,说新王登基没多久,根基尚浅,且秦韩结盟已久,贸然攻打韩国,会让它倒向齐国。


    他一言既出,楚越身后的属吏便站出来质问,没给韩人组织语言的机会,“丞相究竟是秦人,还是韩人?”


    “大胆。”楚越假装呵斥属吏,“丞相当然是秦人,他是秦国的公子,怎会不为秦国着想。”


    嬴疾被这句话堵住了。


    再辩驳下去,恐落人口实,他只得置身事外,眼睁睁看着攻韩的战略敲定,嬴荡派甘茂为将,向寿同行。魏冉与白起也在甘茂麾下,听凭调遣。


    韩国得知秦国大军压境,派遣丞相公仲侈率二十万大军前来支援。


    宜阳,是韩国的开国之都,韩哀侯时才东迁往新郑,它是一座非常重要的战略要地,既有铁矿,又占据地势之利,是韩国防御秦国的重要屏障。


    宜阳破,秦军便可威胁东边的新郑,这就注定在宜阳问题上,韩国不可能有丝毫退步,


    秦国要东出,必须控制崤函通道,宜阳是必经之路,秦国也不会退缩。


    双方围绕宜阳,展开数次大战,秦军屡屡进攻,却不得胜利,韩军抵抗坚决,双方都死伤惨重。甘茂久攻不下,朝中反对的声音渐渐响起,嬴荡久久看不到胜利,心中也有些忐忑。


    战败对政治家而言是致命的,尤其在秦国这么一个重视军功的国家,一个国君刚一上台,就打一个败仗,先不说败仗之后,造成的连锁的邦交问题,就单从战败这一件事出发,嬴荡的威严将扫地。


    嬴疾正是从王位稳固的角度,劝嬴荡退兵。


    若是趁着此时,秦国与韩国尚未分出成败,便行退兵,虽然白白耗费粮草,损兵折将,但好过大败。但另一边,是甘茂的信,他询问嬴荡,是否还记得出征时和他的盟约。


    出兵之前,甘茂就和嬴荡分析过战争局势,这一定是一场硬仗,嬴荡必须坚定作战的信念,秦国才有胜利的机会,君臣二人在息壤之地盟誓,无论秦国国内出现任何反对的声音,嬴荡都不要理会。


    刚愎自用的暴君,和英明神武的君王,只在一念之间,嬴荡不知该如何抉择,一时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走投无路之下,他和他的父亲一样,找到了楚越,楚越也正在天启阁中等着他。


    她向这位和他父亲一样,年纪轻轻便掌握一国大权,面对错综复杂的国际形势与国内关系,同时心怀远大理想的年轻君王张开了手臂,温声为强压之下快要负荷不住的嬴荡打了一针镇定剂。


    “大吉,秦军必胜。”


    惠文王也好,嬴荡也罢,他们是看不到未来的,因此忐忑不安。


    嬴荡肉眼可见的动摇,“此言当真?”


    “臣愿前往宜阳,若此战不胜,臣以死谢罪。”


    去往宜阳的路上,楚越似乎想通了为何惠文王要置她于死地,他和嬴荡虽为君王,却有局限性,他们站在现在,前途在一片浓雾之中,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人,朝他们伸出手,告诉他们答案。


    或许最初,这对他们而言,也许是拨开迷雾的清风,可是久了,浓雾中伸出的手,总会沾染控制的影子,是他们选择了这个方向,还是这只手仗着浓雾,拖拽着他们往这个方向而去呢?


    一位君王,怎么能接受自己被人控制。


    楚越来到前线,见到了魏冉,魏冉告诉她,白起受了伤,攻城之际,被流矢所伤,伤的很严重。


    安置伤员的营帐早人满为患,秦军攻城伤亡很大,而且这个数据随着战争的继续,还在与日俱增,若非如此,嬴荡也不会如此忐忑。魏冉在前带路,两人穿梭在营帐之间,浓厚的血腥味萦绕在楚越鼻尖,经久不散,惨叫、呻///吟声,在耳边回荡。


    车辙声辚辚,载着数具薄棺,占据狭窄的道路,魏冉与楚越侧身,避过车驾。


    掀开营帐,内中伤者约有五六人,见有人来,纷纷朝门口方向看来。


    “阴君。”有人认出了楚越,强撑着想要起身,楚越连忙抬手制止,“不要起来,躺下。”


    帐中伤员,好几人楚越都认识,是她十五岁时在军中的同袍,十年过去,昔年小卒,已经陆续成长为秦军基层中流砥柱。据魏冉说,他们奉命攻城,损失惨重,久攻不下,不止朝中怀疑,军心也日渐动摇。


    “大王知道你们在前线辛劳,特派我前来慰问,你们的功绩,大王都看在眼中,待到攻克宜阳,兵出两周,秦国王业大成,你们都是社稷的功臣。”


    楚越话音刚落,门客们便陆续带着肉食入内,分给帐中伤员。


    众人在病榻上俯身,“多谢大王,多谢阴君。”


    安抚完众人,楚越接过一份门客手中的肉干,往里走去,白起的脸颊苍白,显得一双眼睛愈发深邃,他望着楚越,开口道:“多谢君上。”


    有方士入内为伤员换药,楚越回头,看了一眼方士,又看向魏冉,魏冉会意垂眸,楚越站起身,没过多久,方士便搀扶白起出了营帐,进入何必一间帐篷,楚越正欲上前,却被诙阻拦。


    “君上不可。”


    楚越看了诙一眼,“让开。”


    诙叹口气,“还请君上早些出来。”


    楚越一掀开帐帘,白起的背影便映入眼帘,他觉察到身后来人,缓缓转了过来,他望着楚越,严肃而锐利的眼神似乎要洞穿一切,楚越什么也没说,只是自顾自走到桌案前坐下。


    白起在原地短暂踌躇,也捂着伤口上前,在她对面坐下。


    两人相顾无言,公孙竭的弹劾,如犁铧一样在两人之间,深耕出条分明的界限,白起不知道楚越暗示自己殴打公孙竭的用意,是想借此和自己划清界限,还是什么,如果是前者,那她的承诺,又算什么?


    他似乎眼前这个女子骗了,像个愚者一样,被她玩弄股掌之间,欺骗,会摧毁所有信任,现在白起已经不知道,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楚越凝视着白起的眼睛,他的眼睛很黑,一眼望去,很难看到底,漆黑的眼睛,如一汪深潭,吞噬所有情绪,楚越看不清,他眼中神情。


    她的确起过欺骗他的心,如果嬴华能活着,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去求一个可能藏着杀机的未来,可是嬴华还是死了。


    楚越想,白起这么聪明,应该会看出来自己在骗他。


    该说些什么呢?道歉,还是继续欺骗?


    楚越想了想,缓缓朝白起张开了手臂,她凝视着白起的眼睛,朝他张开怀抱,白起望着楚越的瞳眸,良久,缓缓倾倒身体,将头放置在了她的膝盖上,楚越抱住白起的头,俯身在他鬓发上落下一吻。


    白起靠在楚越怀中,如释重负的闭上了眼睛。


    她的怀抱似乎有一种不知名的魔力,温暖安静,靠在她怀里,似乎一切纷扰,战场的血腥都离他远去。


    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就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抱住了他,原本应该挣开的,因为知道她是女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挣开她的怀抱,还就这么,安静的睡了过去。


    或许是因为他太累了,或许是他见楚越太累,心生不忍,疲倦的人,需要一处支撑,两个人,短暂依偎,在血腥与死亡之间,寻求片刻喘息之机。


    楚越轻轻抚摸着白起的头,白起抱紧了楚越的腰,胸中千言万语,在这一瞬化为虚无。


    他分明有很多想要问她,关于那个约定,关于嬴华,关于珠珠和嬴和,他想问,她是不是骗了自己,如果是,她从什么时候就开始骗自己,又为什么要欺骗?如果没有,那疑问就更多了。


    可她的怀抱那么温暖,充斥着安全感,他便不想再问了。


    问了,又如何?


    他投入她怀抱那一瞬,就知道,不管答案是什么,他都不在乎,就如同当年在泾河


    边,他鼓起勇气,对她唱情歌表白一样,不要紧,都不要紧,他愿意。


    白起问过自己的心意,就是愿意。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哪怕对方是个女公子,自己只是微末小卒,哪怕会受伤,会被欺骗,会被愚弄,他依旧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一无既往、勇敢表露自己的心意,披荆斩棘,坚持奔向自己所爱。


    诙在帐外转来转去,越转越急。


    好不容易等到楚越出来,诙道:“君上”


    楚越打断他的话,“闭嘴,不想听。”


    诙‘啧’了声,一拍脑门,“臣下就知道!”


    “就算君上不爱听,臣下也要劝谏,君上之所以能成为秦国大司巫,是因为秦公子夫人、秦妇这一身份,君上封君,也有公子华的缘故!”


    “你闭嘴!”楚越竖眉,“之前我就警告过你,不要耍小聪明,越过本君做决定!”


    当日诙提议殴打公孙竭,就摆了楚越一道,他挑的日子,恰好是白起当值的日子,按照他对白起的了解,他肯定会抓楚越去见大王,届时两人公堂上走一遭,谣言、弹劾,不攻自破。


    但是诙没有想到,白起居然要自己承担下一切。


    楚越走出街巷,才想明白,自己大概被诙算计了,她自然不能让白起承担一切,打都打了,那就再打一顿,于是她故意激怒公孙竭,又暗示白起动手,先将这件事捅破,把责任推出去。


    事后,楚越就警告诙,再敢有下次,他就可以滚了。


    为她好和架空她,是两码事。


    诙垂首,也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事到如今,我不阻拦君上和白起在一起,但君上,不能改嫁给他。”


    说完,诙看了一眼营帐方向,无奈叹口气,这话不该他说的,枕边风这个东西,有时候是要命的。


    楚越‘嘶’的吸了口凉气,这是什么话?


    “臣下是君上的门客,职责使然,自然要为君上考量,若因此得罪他人,也属无奈。君位与白起,孰轻孰重,君上自己掂量吧,臣不再多言。”诙朝楚越一拱手,转身离去。


    “你!”


    跟她玩铮臣那一套是吧?


    楚越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这套还是挺管用的,楚越不得不正视诙提出的问题。


    楚越留在前线,对秦军的士气是一种莫大的鼓舞,甘茂悬着的心,也微微放下,因为他看到了武王的决心,不会受到国内人的影响。


    白起的伤势稍微好转,又穿上甲胄,奋战在一线,楚越剑还没拿起来,就被一众门客阻拦,“君上不可。”


    “君上若不听我等谏言,还要我等作甚?”门客们的态度强硬。


    楚越挑眉,看这架势,自己若是不听他们的话,还成闭塞耳目的暴君了?!


    oi!谁是君上啊?!


    “为人臣者,君忧臣劳,君辱臣死[1],君上不能去,臣去。”


    文质彬彬的门客,撸起衣袖,一胳膊腱子肉紧实,他穿上甲胄,提着剑,便替楚越冲上了火线,部分门客投身一线,楚越只能带着剩下的门客奋战于二线,为秦军救治伤员,缝补衣物。


    国内嬴荡顶住压力,向宜阳增兵,攻打宜阳的秦军上下众志成城,前仆后继,耗时年余,终于攻破了宜阳,斩首韩军六万。


    宜阳一破,通往周王畿的大路,便一望无垠。


    嬴荡得知,大喜过望,当即便起驾,要去成周洛邑。


    在嬴荡的车驾到达宜阳之前,甘茂将楚越请到了帅帐,帐中捆着个中年将领,不是别人,正是暴鸢。


    “阴君想如何处置?”


    楚越看向甘茂,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反正,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


    这是甘茂对楚越的酬谢,报她在国内声援之恩。


    楚越主战的理由,有一条就是当日韩军见死不救之仇,韩军的统帅,就是暴鸢,现在仇敌被俘,甘茂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再一次相见,战败的死寂,充斥在暴鸢眼中,他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大司巫是来杀在下的吗?既然战败,但求速死。”


    楚越拔出剑,冰凉的剑身,倒映女子冰冷的瞳眸,她挥剑,却只砍掉了暴鸢身上的绳索,“不许死,回你的韩国去。”


    她高高在上,睥睨地上的败军之将。


    “我还记得你当初的话,你说你是为了韩国,既然,你那么在意韩国。”


    “我要你亲眼看见,你韩军的士卒,战死沙场,成为秦军上升的阶梯,你为之奋斗一生的韩国社稷,化为云烟,韩人的宗庙,焚毁于烈火,你们的九鼎宝器,迁入秦国。”


    “韩国,会成为秦国的一个郡、一个县,韩人在漫长的岁月之后,忘记自己的身份,成为秦人。”


    “你不许死,你要活着!你要看着自己毕生的努力,付诸东流,国破家亡。我会写信给韩王,你若敢死,就夷你全族。”


    楚越释放了暴鸢,甘茂明白她的意思,准许韩军以粮草玉帛赎回这位将领。


    第70章 武王绝膑短暂的掌控了秦国最高权力……


    阳光下,成周洛邑的巍峨古朴的城墙在望,嬴荡有些兴奋的叫停车驾,扶着车前横轼,不住打量眼前王都。秦得宗周故地,成周又唾手可得,曾经孕育出周天地的土壤上,将要缔造出第二个繁荣的王朝。


    秦国的大军压境,王城内人心惶惶,王宫因为秦军的到来,气氛压抑。


    “咱们,真要到周王畿了。”魏冉望着成周王宫,有些不可思议。


    十几岁时站在夕阳下,意气风发手指的方向,十年之后,二十多岁,竟真实现,三人跟在嬴荡身后,面前便是周王宫,天子的居所。


    魏冉不可思议的看看白起,又看向楚越,‘嘶’的吸了口气,“你还真说对了!”


    楚越笑了,“我可是大司巫!”


    周王的使者步履匆匆,打开宫门,最近那人向秦王行礼,而后高声道:“秦王,率臣朝见周王。”


    离他不远的一个人闻声,朝内重复道。


    如此重复九次,由小臣逐级上传,至卿至君,最后方传到周王耳中,周王站在高台上,对最近的封君道:“宣秦王。”


    封君朝下道,“宣秦王。”


    如此九次,方传到秦王面前,小臣在前,指引众人入内。


    两王相见,嬴荡一点不客气,随便对周王一抱拳,“周王,小子秦王,有礼了。”


    大家都是王,谁比谁高贵,周王见嬴荡如此轻慢,脸上已露不悦,他身后大臣立刻站出来道:“秦王无礼!”


    大秦喷子楚越,申请出战。


    “我秦已经行夏礼,称秦王,天子也赐过文武胙,周王是王,秦王也是王,两王相见,我王为宾,先见过周王,周王却并未以主人身份,向我秦王还礼,我秦王还未计较周王失礼,周王倒先指责我王来了。”


    对方反驳道:“秦国虽然称王,但秦人的先祖,是周室册封的诸侯,秦王如何能与周天子并尊?”


    “周王是要轻视我王吗?那我等秦臣可不答应!”软的不行,那就来点硬的。


    他们是打进来的,打进来的就要有打进来的嚣张气焰。


    秦剑秦戈的光亮,倒映出周王、周臣一张张黢黑的脸,那周臣显然怒了,开始人身攻击楚越,“你又是何人?周王与秦王面前,岂容你一小小女子置喙。秦王使一介妇人,干预朝政,这就是秦王治下的秦国吗?真教我等,大开


    眼界。”


    “我乃秦国阴君楚越。”楚越自报家门道。


    “原来不只是个妇人,还是个诈人,挟鬼神之道,媚上欺下,两代秦王,被这样一个妇人玩弄鼓掌,实在可笑。”


    “妇人?妇人如何?贵国三太,不是妇人?古公亶父三迁,太姜佐之,方有周人周原之兴。文王兴周,太妊、太姒功不可没。至于周武王英年早逝,王后邑姜临朝,与周、召二公共同辅弼年幼的成王,克殷人之叛,定三叔之乱,才保周室社稷。成王崩,康王年幼,也是邑姜挺身而出,贵国引以为傲的成康之治,难道不是妇人功劳?”


    楚越毫无畏惧的看向周王身后那个老古董。


    喷子说话!


    “堂堂周王,一国天子,手下群臣,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不察原委,不曾亲眼目睹,便言辞凿凿,笃定在下为诈人,而天子也不能察,轻信臣下,可见周室缘何衰落至此,天命究竟为何转移。”楚越长叹声,故作叹息模样。


    对方脸都气黑了,却无言反驳。


    周王不得不终止这场闹剧,潦草向嬴荡一还礼,“秦王。”


    “不知秦王远来洛邑,所为何事?”


    “特来请天子入秦。”嬴荡道,“我秦国,必定会好生招待天子。”


    “入秦?”周王冷笑声,“那我以后,岂非就是秦国的傀儡?”


    “周王要是不愿去,寡人也不强求,但有一件东西,还请周王割爱。”


    “是何物?”


    “夏禹九鼎。”


    周室众人哗然。


    大禹分九州,按照各州州情,制定九等贡赋,九州按大禹之命,缴纳贡金,铸成九鼎。九鼎是九州归一的象征,是天下的象征。


    另一位文质彬彬的青年站出来,朝嬴荡一礼,“昔年楚庄王借口讨伐陆浑之戎,陈兵我洛邑南郊,向周室问九鼎之重,秦王可知,我周室如何作答?”


    秦王看向身后,楚越站出来答道:“王孙满答曰,‘在德不在鼎[1]’。”


    青年道:“正是,夏禹治水,有治天下之德,天下王之,九州奉金,始铸九鼎。夏桀失德,商汤吊民伐罪,于是有鸣条之战,九鼎迁亳。至于文王、武王,商纣暴虐,于是有牧野之战,九鼎又归于周。秦王要迁九鼎,试问秦王有何德要迁鼎?能与夏禹、商汤、文王武王相较吗?”


    秦室众人默然,大禹治水,商汤、文王武王都是著名的圣人


    楚越深吸口气,反问道:“九鼎在德,那周王,又有何德要强留九鼎啊?”


    “尔国,先有昭王南败于楚,尽丧锐精锐八师,厉王暴虐、宣王料民太原,尽失民心,再有幽王北败于犬戎,失宗周故地,平王东迁自保,不能恢复社稷,使犬戎蹂躏百姓,后嗣桓王败于郑,天子之威扫地,以至于诸侯并起,五霸迭兴。为王者,上不能敬宗庙,下不能保社稷,政不能安其民,武不能慑诸侯,九鼎在德,那周王有何德?”


    她一口气,将周王室的裤子扒了下来。


    对方显然也懵了,楚越对周室情况的了解,远超他们的想象,信手拈来,仿佛周室史官。


    她明明是秦国人啊!


    春秋战国之际,各国均有自己的史官,只记载本国历史,偶尔记载一些别国历史,这些史书,被各国收藏。


    一般而言,本国史书只对本国贵族开放,偶尔也会对外国使者、贵族、学者开放,以作交流,但这一时代印刷术尚未出现,竹简沉重,信息传递受限于技术,规模始终有限。


    但她不仅知道,还知道一些周王室尽量淡化的历史。


    “我秦国,有以战止战之武德,先祖襄公,护送平王东迁,驱逐犬戎、收拾宗周之地,穆公向西‘益国十二,开地千里’,哀公助楚复国,孝公变法,惠文王称王,东制三晋,南抑楚国,威震天下,难道不比周室,更有保存九鼎的资格吗?我王虽不能比三代贤人,但我秦国强于周国啊。”


    武德也是德。


    九鼎归属有德之人,那秦国不要所有权,只是暂时保存,拥有九鼎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使用权,将来谁有德,谁来自取,快递也行,但不包邮。


    周王无奈,武德都摆在了台面,九鼎,他们是留不住了,“九鼎在宗庙多年,等有德之君,秦君若有迁鼎之德,便自请吧。”


    陈列九鼎的大殿,被秦军推开,厚重的大门推开,原本昏暗的殿中,立刻变得光明,阳光下,古朴的九只大鼎,依次陈列开来。这便是当年大禹时,收九州之金,铸造的九鼎,象征着江山社稷的九鼎。


    嬴荡十分兴奋,竟然有亲自动手迁鼎之意,他要亲自举起这象征王权的九鼎,向众人证明,天命是降落在他的头上,他会成就不逊色于周武王的王业。


    众人赶紧制止,任鄙道:“大王,尊者不涉险,臣愿意为大王迁九鼎归秦,大王安坐即可。”嬴荡抿唇,有些不悦,但紧接着,楚越与甘茂也劝道,他这才不情不愿的打消举鼎的念头。


    任鄙上前,想要搬起九鼎,奈何九鼎太重,他费尽全身力气,也只能将九鼎搬离地面,见任鄙搬不起九鼎,大力气乌获、孟说陆续顶上,但他们也没能搬起九鼎。


    周室窃窃私语,这些议论,像刀一样刺向嬴荡,嬴荡的脸,沉了下来,看向几位爱臣的眼中已有恼怒,平时一个个力拔千钧,关键时候,给他掉链子。孟说见状,立刻为自己辩解道:“九鼎尊贵,我等卑贱”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不对,可木已成舟。


    甘茂脸都白了,连忙唤来左右,让他们几人合力,速速将九鼎搬走,以免嬴荡意气用事。


    但最让人不想看到的画面,还是出现了,嬴荡看了一眼脸上挂着轻蔑笑容,窃窃私语的周室众人,沉声道:“寡人来。”


    所有人的心立刻悬了起来,任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住嬴荡的大腿,“大王不可,九鼎让士卒运回秦国便是,大王千金之躯,不能涉险。”


    众人也纷纷下跪,力求嬴荡,“大王不可。”


    嬴荡踹开腿上的任鄙,“天命在秦,在寡人!寡人,能举得起九鼎,秦国,能成就王业!”


    楚越无奈叹气。


    死孩子一点不听劝。


    嬴荡在众目睽睽下举起了九鼎,在场众人,无论是周室还是秦臣,都被这一幕震惊,象征着天下的龙文赤鼎,重逾百斤的大鼎,就这么被他举了起来,武德充沛至此的国君,或许真有吞并天下,成就王业的能力。


    “大王。”秦国众人叩拜道。


    鼎举起了,却并不好放下,龙文赤鼎落地时,一足歪斜,沉重的大鼎,砸在了嬴荡的腿上,众人大惊,“大王!”


    嬴荡出事,秦臣乱作一团,还是楚越站出来,冷静指挥众人道:“大王无碍,只是砸到了腿,先送大王回馆驿。”众人搀扶嬴荡回馆驿,医师很快入内,剪开嬴荡的裤管,断裂的骨茬已经刺破皮肤,尖锐暴露在外。


    楚越心中一惊,一旁甘茂面色惨白,医师大骇,颤颤巍巍为嬴荡处理伤口。


    “君上,大王”医师欲言又止,楚越心中却已经明了,“你要尽力救治大王,知道吗?”


    “诺。”


    嬴荡在周王畿的事情,是无法隐瞒国内太久的,楚越将甘茂叫到一旁,低声道:“但大王的伤势很重,恐怕承受不起舟车劳顿之苦,眼下只能留在周王畿,但大王受伤的消息肯定瞒不住国内”


    楚越说的委婉,她一边说,一边试探着眼前甘茂的态度,甘茂的脸色也不好看,整个人身处巨大的惶恐与不安中。


    嬴荡出了事,他身为丞相,责无旁贷。


    往更坏的方向想一想,假如嬴荡死了。


    信赖他的嬴荡死了,而且死在他的眼皮底下,死在他开辟的通三川之路上,回到秦国,会是怎样的命运等待着他呢?


    楚越看出甘茂的忧虑,安慰道:“将军莫忧,尊者不涉险,我等已经劝过,大王执意要举鼎,我等也无可奈何,想来惠文后与宗室必会谅解。”


    甘茂依旧忧心忡忡,“若真如此便好了。”


    王叔嬴疾会放过重创韩国的他吗?


    “为安定国内,现在只能隐瞒消息,告知国内,大王无碍。但大王的伤势很严重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一旦大王驾崩,国内必定大乱,他国或许会趁我国新旧王位交替,前来攻打。”


    “如若大王薨逝,便先秘不发丧,将梓宫运回咸阳,待到我国定下新君人选,再行发丧。”


    甘茂认为可以,于是两人召来魏冉,命他安排禁军,轮番戍守在秦王宫殿之外,非有诏不得入内。


    做完这一切,楚越折返殿内,却听见殿内传来阵幽幽的哭声,她快步上前,却发现这人是辛,她坐在嬴荡的床边,嬴荡握住她的手,辛额头抵着嬴荡的手,泣不成声。


    楚越有些懵了。


    啊?


    但再一想,辛不止一次在她面前夸赞过嬴荡。


    “他是一个很威武的大王。”


    楚越只当这是一个好武的姑娘,对另一个武夫的惺惺相惜。


    见楚越入内,辛立刻擦了眼泪,“君上。”


    “你先出去,寡人有话和阴君说。”


    辛


    这么一哭,嬴荡便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了,人固有一死,但这么年轻就死了,嬴荡难免不愿,两行清泪沿着他的眼角滑落,可他又不得不接受,强忍悲痛,哽咽问道:“阴君觉得,若寡人死了,王位应该传给谁要好”


    “大王觉得呢?”楚越问道。


    “寡人不知道,寡人没有儿子,只能由寡人的兄弟继承,公子壮、公子稷、公子芾寡人应该将王位传给哪一位兄弟?哪一位兄弟,能继承父王与寡人的遗志,带着秦国,缔造王业?”


    生死面前,嬴荡不知为何,非常很冷静,耐心询问着楚越的意见。


    “公子稷为国出质,有功于秦国,余下的公子都还年幼,恐怕不能承担的起社稷。”


    “公子壮呢?”嬴荡问道。


    “嬴壮要置我于死地,大王觉得我会让他成为秦王吗?大王若要传位嬴壮,请先杀臣。”


    “杀你,寡人的王令,还能传出去吗?阴君往宜阳,是为了今日吗?”


    楚越不语。


    一旦嬴壮继位,她就死定了,所以她当然不能让嬴壮成为秦王,现在戍守在外的,是白起,禁军指挥,是公子稷的舅舅魏冉。大军在甘茂手中,但他毕竟是外臣,遇到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和她商议而行。


    故而即便嬴荡的王令真是传位嬴壮,楚越也有办法将它改成嬴稷。


    谁来做这个秦王,现在是她说了算。


    她往宜阳,的确是为了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