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一阵眩晕涌上小咪的脑袋。它打了个哈欠, 身体软得像面条,在地上东倒西歪地走,四条腿各走各的。
“喵呜。”小咪一头撞在了墙上, 用力晃脑袋,回头往后看,几个人身形摇晃, 同样被音乐弄得昏昏欲睡。
宋柏把匕首在手上割一刀,用剧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他快速拿出几对耳塞,丢给另外两个人。
戴上静音耳塞,阻隔了闭园音乐,孙菱冷哼一声,控制白虹贯日追杀逃跑的园长。
“喵呜。”小咪朝人叫。
猫也要戴耳塞。
夏炫拿着耳塞比划比划,声音含着歉意, “咪咪,好像没有你能用的尺寸。”
“喵呜。”小猫困得微微眯起眼睛。
夏炫一把抱起它, 把猫柔软的身体拢在怀中, 轻声说:“没事的, 如果你做噩梦了,我就把你摇醒来。”
“喵。”小咪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爪爪抱住他的手。
夏炫怀里抱一只熟睡的小猫, 都不敢做大动作, 轻手轻脚地来到走廊。
长廊上, 宋柏用黑绳困住园长, 孙菱跟上,白虹贯日死死把他插在地板上。
园长肥大的身躯像气球一样变扁,黏液从眼鼻耳嘴里喷出,朝着他们咧嘴笑。
“它们都跑出来了。”夏炫透过铁网往下看,一只只猛兽逃出牢笼,在园中游荡。幸好这栋楼防护严密,拦住这群穷凶极恶的猛兽,但同样意味着,这栋楼成为一座孤岛,他们没办法跑出去,和夏双双失去联络。
正想着,铁钩一样的爪子从铁网伸进,差点勾瞎他的眼睛,一只巨大的金雕停在网上,倏尔又振翅飞起,扇起的大风吹得他往后退了半步,下意识用另一条手臂护住怀中小猫。
小猫用后爪蹬了下他的手臂,似乎梦见什么,后爪时不时弹动。
夏炫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它的额头,见它睡得安详,就把小猫揣在了怀里,用衣服兜住它柔软滚热的小身体。
“杀了他?”孙菱嫌弃地看着园长,问。
夏炫摇头,“杀了他,他也会像孙姐一样分裂吧,他们都不算人了,我们没办法真正杀死他。”
“那要怎么办?”孙菱的剑悬在园长脖子上,想起看见的那一封封游客来信,很想直接砍下去。
夏炫转身看着窗外,一只巨虎蹲在花园里,嘴巴里叼着半截身体,他抿嘴,心沉下来,看来园里的员工也已经遇害。
闭园音乐突然响起,他们来不及跑回宿舍,被倾巢而出的野兽撕碎。
既然音乐是控制闭园开园的开关,对应的,应该也有一个让猛兽回笼的开园音乐。
他转身问园长,“开园音乐的开关在哪里?”
园长咧开嘴朝他们微笑。
宋柏:“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把他丢出去喂野兽。”
园长脸上的笑容凝滞。
夏炫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再一看铁丝网,恍然大悟: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园长肯定很忌惮被关在笼里的猛兽,所以才在自己住的地盘做这么多的防护。
“来来来,拽着丢出去。”他伸手去抓园长。
孙菱拍落他的手,“你抱好小咪,别让咪掉下来。”
夏炫比了个行的手势,专心给小咪当奶爸。
把园长拖到门口,他终于露出怯色,大声喊:“你们不想知道怎么让它们回到笼子里吗?”
夏炫:“反正开关就在这栋楼里,把你推出去,我们慢慢找就行了。”
“没有我带着,你们找不到的!”
孙菱不耐烦地捅他一刀,“别和这人渣废话,我看他不爽很久,直接丢出去!”
夏炫犹豫了下,“万一让野兽回到笼子里的开关,真的藏在很隐蔽的地方呢?我们暂时安全,可夏队和谢临风还在冷库里。”
“对啊对啊,还是可以好好谈的嘛。你带我回办公室,开关就在那里。”
几个人对了个眼神,正想转身,夏炫突然“哎”一声,“咪咪,你醒啦。”
小咪在夏炫怀里伸个懒腰,“喵喵喵!”
没有开园音乐。
天亮了,它们就会回去。
这两天猫都早早醒来,咪清楚这一点。
“这些野兽会直接在外面徘徊,一直到第二天天亮?”孙菱嘶了声,让白虹贯日拽住园长的脑袋,另只手拉开门,把他直接丢出门外。
园长刚摔在地上,就吸引来刚才天上的金雕。
金雕俯冲,铁钩爪子勾住园长的头皮,把他吊了起来,但没飞多高,他的身体便直直地往下坠,摔在地上,深绿色的黏液从人皮的缝隙中渗出,在往小楼的方向涌动。
但还没有爬到门缝,胶状人形就被飞来的巨虎扑倒。
小咪趴在门口,透过门缝专注往外看,那头橘色大猫察觉到它的目光,大爪子按住猎物,朝它大声哈气。
“哈!”
“哈——!”
一门之隔,两只猫科动物凶狠哈气,毫不示弱。
夏炫焦急地往外看,“不知道闭园音乐响起时,夏队他们有没有及时关闭冷库铁门。”
如果关上门,应该也能抵挡园中的野兽。
孙菱:“我们该怎么出去?”
“在这里等一个晚上,”宋柏说:“明天早上,野兽回到笼子,我们也可以出去了。”
他们回到园长的办公室,夏炫把废纸揉成团,丢在地上。纸团骨碌碌从小猫面前滚过,咪马上瞪圆眼睛,伏低身体,跟着球的后面跑。追上纸团后,小咪用爪爪一拍,把纸团拍飞,在地上翘起尾巴跑来跑去,自己踢球追球玩。
“真好养啊咪咪。”
只要给小猫一个纸团,它就能自己开心玩半天。
“喵呜。”小咪玩累,趴下来,前爪抱住自己的纸团,将下巴搁在上面,“喵——”
刚才咪做了一个梦。
小咪认真对人说。
夏炫:“梦见那头老虎在追你?”
“喵呜。”
这次小猫的梦里依旧是一片森林,茂盛、翠绿,参天大树撑起浓密树冠,绿色的浓云连成一片,遮天蔽日。
小咪听见哗哗流水声,钻过盘根错节的树根、疯涨荆棘,顺着山坡往下滚了几圈,低头看见自己圆圆的脸。
宽阔河面出现在猫的面前,爪下的泥土柔软而湿润,河面浮着浮木与树叶,阳光拂过,水液泛起金色微澜,像泼了一层油。
河水静谧地流过森林。
在水边,小咪并不觉得危险。
危机四伏的森林就在身后,它却感觉自己来到一片无比舒适安全的地方,就像在室友的被窝里,在爷爷奶奶的沙发上。
“河流?我在森林被追杀的时候,也好像听到水声。”
但梦中的记忆很模糊,醒来以后便如潮水飞快褪去,他的语气不太确定,抓了抓头发,“难道我们的梦境是连起来的,虽然在被不同野兽追杀,可其实是在同一个地点。”
孙菱:“那不就和大逃杀一样,我们在一张大地图上,河流旁是安全区?”
“为什么河流边是安全区?”
在玩纸团的小猫抬起头,朝他们软软叫了声,“喵呜。”
猫知道,因为那里是小河的家。
“对,”夏炫一拍脑门,“河流湿地是小河的栖息地。晚上我们以为被猎杀的噩梦,其实是回到了自然里。”
孙菱听得头大,“啥?”
夏炫:“从最开始就有暗示,我们以为自己是动物饲养员,是喂养这群动物的人,但其实我们也同样是被关在园里的动物,而且在食物链的底端。”
“你说直接点,”孙菱挠头,“所以呢?”
“所以我们要跳出人的视角来看这个鬼域,在鬼域里,我们是被困在动物园的猿猴。只有夜晚的梦里出现的森林,才是自由所在,是我们和这群动物们真正的家。鬼域的出口就在我们的身边啊!就在梦里那片森林中,如果加上和小河之间的关系,应该在那条河的附近。”
夏炫越来越激动,“所以队长他们就顺着河找到出口,离开了鬼域,运气好点,在鬼域被追杀的时候就能碰见河流。小河想要回到小河,这才是鬼域的关键,动物园根本不是家!”
宋柏沉声说:“还有一点,在梦里不能被野兽抓到。”
夏炫点头,想到了园里的员工,“对……我们现在躺着睡觉,去梦里找河流?不行,夏队他们还困在这里,不知道他们怎么样?”
“喵!”小咪跳到他的鞋子旁,端正坐好,仰头朝着他叫。
“咪咪,”夏炫收起愁容,半蹲下来,微笑着问:“怎么啦?”
“喵。”
猫可以出去看看。
夏炫:“不行,外面太危险了。”
小咪:“喵!”
猫可以悄悄在树上移动,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谁也不会看见。
夏炫:“但还是有可能会被发现。”
小咪:“喵!”
人,请注意,猫并没有征求你的同意。
猫只是通知你一声。
第112章
小咪钻过出口。
人为它在铁网上剪了个猫洞, 拳头大一个小洞,恰够猫挤出去。
咪的身体柔软得像水,脑袋和身体成功通过猫洞, 在滑到肚子位置时,腹部的原始袋挤在铁网处,它憋了口气, “喵呜”一声,后爪用力一蹬,跳出猫洞。
铁网夹了几根黑毛。
它舔舔自己的肚子,跳到树上,动物园植被繁茂,猫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遇到无树可跳的情况,就藏在灌木丛中, 匍匐前进,悄悄往前走。
猫是隐藏行踪的天然好手,它的体型又很小,缩在树影里,小小的一团,悄无声息地从野兽身边经过。
就算野兽鼻子灵敏,嗅到点猫味,小咪也会用能力覆在石头上,丢出几块石头,吸引走它们的注意。
但小猫的步子迈得小, 花费半天时间,也只跨越半个动物园。它趴在树枝上,累得吐出舌头轻轻喘气。
路上闪过几个人影。
“喵?”
小咪好奇地探出脑袋。
这几个人没有穿着代表动物园的蓝马甲,像是游客。野兽们从他们身边穿过,对他们视若无睹,他们也毫无恐惧表情,似乎看不见自己面前游荡的恐怖野兽。
小咪歪歪脑袋,等那只花豹走远,跳到树下,对着他们叫。
“喵。”
“咦?哪里来的小猫?”一个年轻人蹲下来,摸了摸小咪的脑袋。
为了不吓到他们,小咪让自己的影子出现,少女把猫抱起来,对他们说:“我是动物园的员工,你们是谁?”
年轻人在听见她的话后,表情变得警惕,“动物园的员工,以前没有见过你。”
“喵是新来的。”少女一双猫儿眼圆圆的,脸上没有表情,认真地说:“刚来两天,你们是谁?”
她长得太可爱,让人很难对她生出讨厌之类的负面情绪。当人类凝视她时,就会像看见小猫一样,心里会忍不住产生溺爱怜惜之类的情感。这感觉毫无由来,就好像造物主的偏爱。
年轻人卸下防备心,“我们是为小河来的。”
小咪:“你们就是园长害怕的人!”
他微微一怔,露出笑容,“没错,我们就是园长害怕的人。”
这一行人中包括有给园长写建议信的游客,爬行动物爱好者,媒体人,以及来给小河送设备的热心市民。
“快入冬了,小河身上没有多少脂肪,很大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这些都是我们买的保暖设备,想给它加上。但园长不配合,我们只能闭园后才能进来。喵喵,你知道小河在哪里吗?”
小咪摇头,忽然想到园长说的话:“他说小河在冬眠。”
“胡说八道。”年轻人脸上露出几分怒意,“小河才不需要冬眠,哎,我们要快点找到它。喵喵,”他瞄眼小咪胸口挂着的员工证,“你知道什么线索吗?”
小咪歪头思考,忽觉后脊一阵腥风飘过,它纵身跳起来,扑到年轻人的怀里,回头往后看,那头巨虎鼻喷腥气,悄无声息出现在它身后,就差一点就将它一口吞下。
见小猫跳到人的怀里,老虎伸出舌头,舔了舔鼻子,显得有些遗憾没吃到猫肉。
“小猫怎么这么热情?”年轻人高兴地将它搂着,乐意充当它的坐骑。小咪趴在人身上,巨虎也没有走,停在这群人旁边,它的骨架极高,到人的肩膀,大鼻孔喷出的热气时不时拂过小咪的身体,吹动它身上的长毛。
对峙了一会,小咪发现,自己骑在人的身上,这些野兽们便只在旁边蹲守,不会扑上来。而抱着自己的人……它抬起小脑袋,仰头看着抱住自己的人,在他的眼睛里,看不见那头凶狠的猛兽。
这些人是对小河流露过善意的人,所以在鬼域里,野兽不会攻击他们。
它想明白后,两只爪爪抱紧年轻人的手臂。
那人也高兴地抱紧它,“咪咪好亲人啊。”
“别沉浸撸猫,”记者提醒他,“我们得快点找到小河。也不知道……唉,小河还在不在。”
“咪!”小咪的耳朵抖了抖,尽量无视身边虎视眈眈的眼神。在动物园里,它们在笼子里没有看见小河,小河在哪里呢?
它冷不丁想起园长那句:小河在冬眠。
冬眠?
它想起那枚被丢在冷库的徽章,瞪圆眼睛。
或许,园长没有说谎,小河是在一个寒冷的地方,陷入了永远的冬眠。
它扒拉着人的手臂,“喵喵喵喵喵!”
————
冷库中冰冷刺骨。
员工缩起脖子,和夏双双他们一起在仓库寻找。
闭园音乐响起时,夏双双谢临风马上想到会发生什么,飞快跑到门口,但还没跑到门边,身体就已经不受控制地倒下,困意涌上来,脑子里挤满浆糊,生理性的泪水从眼眶中流出。
这时,戏精从谢临风的口袋里钻出来,“啊要死要死!啊要死要死!”
它扑棱翅膀,尖锐的声音凿进谢临风耳朵里,把他吵得一机灵,“戏精,快啄我几下。”
戏精听话地抓住他的耳朵,低头,能破开核桃的喙在他脸上狠狠啄了几下,啄得谢临风跳起来,痛得骂:“你也别真把我当核桃凿啊。”
戏精爪子扯住他的头发,低头哐哐啄,啄走他的困意。他爬起来,用力把门关上,闪电飞扑到门外,咬住一个倒地求救的员工,他顺手把人给拉了进来。
冷库门隔音效果极佳,关上门后,音乐对他们的影响微乎其微,连睡过去的员工也清醒过来,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夏双双:“是你?”
谢临风也愣了下,拍了拍脑袋。
他拉进来的不是别人,是柴刚捷。当时情况太紧急,他只来得及救一个人,顺手把伸手求救的男人拉进来,甚至没注意到他的脸。
柴刚捷不是好人,但总不能见死不救。
谢临风叹口气,警告他:“你别恩将仇报坑我们,要是再像前天那样,我不会对你客气的。而且,”他停顿了一下,苦口婆心地劝:“园长也没把你们当人。”
这个时候打开闭园音乐,显然是想用员工们喂饱这些野兽,也不知道咪咪那边发生了什么。
柴刚捷瘫坐在地上,一脸失魂落魄。他趴在门口,想透过门缝观察外面的情况,可冷库的门就像一堵石墙,完全挡住视线,只依稀有些可怖的咀嚼声,透过厚门飘入。
这时谢临风和夏双双已经拿着手电筒,继续未完成的工作。关闭冷库门后,室内温度骤降。
“要加快速度。”夏双双说。
谢临风把自己的小鹦鹉塞在外套内兜,让它在暖和的地方缩着,哆哆嗦嗦地拿着手电,呵出一口白汽。因为寒冷,手不住颤抖,手电白惨的光线晃动,冷不丁扫过身边,一道瘦鬼般的人影吓他一跳。
“我来帮你们一起找。”柴刚捷说。
谢临风皱了下眉,反而离他远了一步。
柴刚捷喃喃:“我从小努力读书,考上重点大学,大学努力学习,积极参加活动,最后进了庆康集团。我的人生不能断送在这里!”
“对对。”谢临风安慰他,“你好好想一想,有没有见过一条鳄鱼。”
柴刚捷置若罔闻,呢喃自语:“我刚买的房子,还没装修,住都没住一天,我不能死在这里!我的房贷一个月两万,要是断缴,就会被银行收走,我得出去工作,我要出去工作!”
谢临风皱着眉。
冷库温度很低,他和夏双双说话时,都会吐出白汽,柴刚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却没有吐出一口热气 。
“老板说,只要努力工作,就能有幸福生活,园长说,只要拉到游客,就能够走出这里,我都相信他们,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柴刚捷低着头,有液体顺着他的皮往下面淌,他的双肩耸着,像骨架撑着衣服,“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滴答落在地上的不是水,而是青绿色的、类似黏液一样的绿藻。
谢临风心中懊恼:怎么救进来这么一个怪物?
对面显然在崩溃异化的边缘,很危险。夏双双走过来,长柄手电在他肩上拍了下,手电像碰到一团史莱姆,轻松陷了进去,柴刚捷的肩膀出现一个古怪的坑,手电长柄从手臂侧一直抵到他的脖子,两侧的肉跟水一样往旁边挤。
他回头,变形的脸看着夏双双,鼻子眼睛淌出绿色黏液。
夏双双:“既然想出去,就精神点,我们去找小河,你就回忆下,看能不能记起,公司出事那天到底发生什么?”
柴刚捷抱头,蹲在地上。
夏双双和谢临风对了个眼神,离他远一点,继续在冷库搜寻。仓库越来越冷,他们在一片碎肉烂菜中翻来找去,陷入纠结,按理说小河身躯庞硕,足足有六米,如果真在冷库中,应该很好找到,可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在仓库半天,也没见到一点鳄鱼的影子。
“难道小河不在冷库里?徽章不会是他们偶然掉在这里的吧,还是鬼域给我们的误导?”谢临风一拍脑门,“要是误导,那不是坏了,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夏双双抿紧嘴角,思索一会,说:“但是你不觉得,冷库很特殊吗?关上门后,音乐就无法传入,进来冷库里,本来被动物园操纵的员工,也开始有了觉醒的趋向。”
“那我们再找找?”谢临风叹气,“那么大一条鳄鱼,能藏到哪去呢?就算我们找不到,闪电鼻子这么灵,也该找到了吧,闪电呢?”
幽暗中传来梦呓般的声音。
两人回头看去。
柴刚捷低声说:“我想起来了,那一天……本来是休息日,公司照例要加班,我想休一天假,陪着老婆过周年。但听说王董的儿子要来公司,说不定他就是下一任老板,为了在他面前表现好一点,我就留在了公司里。早知道、早知道,就不加这破班了。”
他懊恼地抓着头发,头皮像烂布被手指揉皱,一些黏液黏住了指头。
夏双双:“你说的,王董的儿子,他一过来,你们公司就发生了灾厄?你还记得他什么样,身上带着什么奇怪的物品吗?”
柴刚捷用力抓着头,头皮与头骨摩擦,发出粘腻而让人头皮发麻的咯吱声,就像在抓史莱姆。他努力回忆着那天发生的事情,“小王总坐在轮椅上,看上去病怏怏的,脸色不太好,但他人很亲切,还和我们打招呼。”
“小王总对公司装修好像不太满意,他拿出一张油画布,让艾思去挂上,还在办公桌放了一瓶玫瑰……”
玫瑰花、油画布。
夏双双和谢临风同时意识到,这是在以前楼层出现过的鬼域。柴刚捷口中所谓的小王总,有意带一堆污染物来到庆康公司,将这栋大楼变成了鬼域,楼中的普通人,成为无辜的受害者。
“你还记得,”怕刺激到柴刚捷,夏双双放轻声音,“小王总到这一层时,拿出了什么吗?”
柴刚捷挠头,“我想起来了,我跟在小王总身后,看见地上多了个皮夹,以为是他掉的钱包,捡起来还给他,小王总却说是不要的东西,让我帮忙丢到垃圾桶里。那皮夹摸上去质感很好,像是真皮的。”
“汪汪汪!”
黑暗中响起狗叫声。
“闪电?”
“汪汪汪!”
他们跑到犬吠传来的地方,地上摆着的一个筐被撞翻,蔬菜散落,一个小巧的皮包就藏在其中。皮包上布满方格图形,曲线生动,光泽细腻。
谢临风伸出手,“这就是小河?”
夏双双打量四周,“怎么没有看见闪电?等等,先别碰!”
但谢临风的手指已经摸到皮夹子上,几乎是在触碰的瞬间,他也消失了。
好在他们的声音还能透过皮夹子传出。
“老大!”谢临风喊:“我看见小河了!你也进来吧。”
夏双双:“我进来?谁来封印污染物?”
但她拿出封印物,想要接触皮夹子时,感觉到一股极强的排斥力。
夏双双咬牙,打算强硬地直接将皮夹封印,裹尸布铺开,盖在皮夹子上。布刚盖上,忽然被一把掀翻,她用双手按在布上,下一秒,她的身体也被巨力掀飞,抛到了空中。
落地时她一个翻滚,没伤到筋骨,目光警惕地看着小巧的皮夹子。能力者的身体素质都强于常人,而她经常训练,力量并不弱,却瞬间被裹尸布下的强悍存在掀飞。
那是野兽之王才有的力量。
“小河并不想离开?”夏双双皱眉,陷入为难。面对一条一吨重六米长,咬合力四千二百磅的巨物,想强硬地收容简直是天方夜谭。
“喵~!”
听见软软的猫叫声,夏双双下意识环顾四周。
直到脚背传来重量,小猫柔软温热的身体压在她的运动鞋上,轻柔的身体随呼噜颤动,她这才找到猫在哪,低下头,在一片黑中,看见两点圆圆的金黄,就像两颗缀在黑夜里的星星。
“喵呜。”小猫坐在她的鞋背,歪头蹭了蹭人的腿。
夏双双俯身摸摸它,让它爬到自己的肩膀,也看见跟在小猫后面进入冷库的人,“你们是?”
“我们是来找小河的,它在这里吗?”
夏双双看向地上的皮夹子。
她忽然觉得,小河不肯离开,是因为在等这些人。
触碰到皮夹后,他们进入了另外一个动物园。
池子里只有浅浅的水,水幽绿,绿得不祥,许多雪白的泡沫像死鱼的肚皮,飘在水面,游客随手丢下的垃圾、树枝、不明的物品飘在水中,让水面像个散发异味的垃圾池。
在池水前,一条瘦长的鳄鱼静静趴在肮脏的瓷砖上。上半身趴在干涸而肮脏的池底,下半身搭在垃圾池中,但浅浅的池水,也只是浸湿了它的脚趾。
它紧闭着双眼,身上的皮松松垮垮吊着,像个空荡荡的口袋。
谢临风抱着狗子,坐在栏杆外,提防着鳄鱼暴起。就算它看起来这么虚弱,也是一条能轻易撕碎他们的大鳄鱼。
怀里的狗子脑袋微歪,兔子一样立起的大耳朵动了下,它外表威严,保持克制,没有叫,但尾巴就像螺旋桨,呼呼地摇了起来,把谢临风的腿打得啪啪响。
谢临风“嘶”了声,顺着小狗专注的视线转头望,在身后几级台阶之后的灌木丛里,一只小黑猫钻过草丛,露出了小脑袋。它晃了晃头,长毛蓬松地抖动,抖下几片叶子。
“喵。”小咪跑过去,矜持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小河!”那行人跑过来,停在栏杆后,其中有个青年手撑着栏杆,腿跨过栏杆,跳入池子里。
谢临风连忙站起来,提醒他,“下面有鳄鱼,很危险啊。”
那人不理他,跑到了小河的面前,蹲了下来。
“这是小河的……受小河前饲养员的委托来看它的,小河认识他,”带头为小河提供救助的年轻人对他解释,“他还带了小河最喜欢吃的虱目鱼,希望能让它恢复进食的欲望吧。”
小咪把脑袋伸过栏杆,眼睛瞪圆,好奇地看着那条薄得像纸片的鳄鱼,和蹲在它面前的人。它看见,似乎有水滴滴在了鳄鱼干枯皲裂的皮肤上,就像雨落在干旱已久的河床。
小河睁开了眼睛。
“小河,小河,”那个人抚摸它瘦到变形的身体,抚摸它被瓷砖磨烂的爪子,说:“你要是实在撑不下去,就走吧,吃完这几条虱目鱼,就走吧,不要再受苦了。”
小河微微张开嘴,人拿出鱼,放在它微张的嘴里。
————
“可以了。”
夏双双拿起裹尸布,这次,她没有感受到小河的抗拒。
“小河留在这里,好像只是为了再见这些人一面,等那句告别的话。”
就在裹尸布要将皮夹包起,对它强制封印时,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抵在了夏双双的手背上。
小猫的力量很轻,肉垫软弹滚热。
夏双双却顺着它的动作停下来,问:“咪咪,你想做什么?”
“喵呜。”小咪蹭蹭她的手。
很意外,这一次,夏炫没有在旁边,他们却都意外读懂了小猫想说的话。
夏双双捡起地上的皮夹,揣进口袋,“好吧,听你的。”
入夜,他们出现在繁茂的森林里。郁郁葱葱的树木中,一条翠如翡的长河似玉带般滑过。
夏双双将皮夹子放进水里,一入水,它变成了一条鳄鱼。
鳄鱼比动物园那条更加雄壮威风,像一块岛屿,浮在水面,与周围的森林绿水融为一体,似乎天生就属于这里。它露出眼睛,无声凝望着一行人。
“啊,小河还不走吗?它想干什么?”
“给我们带路吧,总不会是想吃了我们。”
小咪纵身一跃,跳到了小河的头上,揣着爪爪趴下来。
小河浮在水面,慢慢往前游,几个人带着狗,跟着它在河边走。走了有一会,他们在河畔一棵树下,找到了鬼域的出口。
“可惜不能救出其他人。”谢临风叹口气。
动物园的员工们,早就已经在接触到污染物不久就死去,变成了园长那样的怪物。不过解开这个鬼域后,至少他们不必在动物园里,日复一日被折磨。
“咪咪,”夏炫朝着鳄鱼头顶的小猫伸出手,“该走了。”
“喵。”小咪后腿一蹬,跳到了河畔,它扭过脸,对着小河喵喵叫几声,尾巴尖尖轻晃。
再见了,小河。
小河继续划动短小有力的四肢,悠哉悠哉,慢慢往前游,翠绿的河流长长,在河的尽头,似乎有一片广袤无垠的水域。
“再见了,小河。”人注视着碧波上的涟漪,在岸边对它挥手。
去做一条小河吧。
自由自在,奔腾入海。
第113章
“咪呜。”
咪看见, 人的眼睛尿尿了。
夏炫哑然失笑,揉揉小猫脑袋,“不是尿尿, 是在哭。”
小咪:“喵。”
猫知道,人的眼睛会像水龙头一样滋水。
室友加班到深夜回家时,会抱着猫的身体嗷嗷哭,一边哭一边拿它当抹布擦泪,弄得咪要舔半天的毛。
夏炫:“因为心里太难过,所以人会忍不住流眼泪。咪咪会哭吗?”
小黑猫趴在他怀里,歪头想了一会,下巴轻轻仰起,骄傲地说:“喵!”
猫不会哭!
夏炫注意到,当小猫响亮地叫了声后,又低下头, 轻轻叹口气。
按理来说,小猫的面部神经不足以支撑它们做出丰富的表情,大部分时间,猫都只用瞪着圆圆的眼睛,面无表情地注视人类,但人类马上就被勾引得心肝乱颤。
猫:呼吸。
人:好手段!
可是怀里的小黑猫确实是在叹气——它低着小脑袋,微微张开嘴,吐出的气流让胡须微微颤抖,它小小的身体也随之抖了一下,金色的眼睛里露出担忧的情绪。
一种毫无由来的想法在夏炫心中萌生:
怀里的小猫, 是在为脆弱的人类而担忧。
他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把罪恶的手伸进小猫又软又热的原始袋,边掏小猫裤·裆,边陶醉地说:“啊对对对。”
人只要负责掏猫裤·裆就够了。
小猫要考虑的事情可多着呢。
“咪咪说什么都对!”
夏双双看了眼又突发恶疾开始疯狂喊“咪咪咪咪”的青年,试图把他的脑子拉回正事上,“柴刚捷说,来庆康集团,导致大楼发生灾厄的,是他们老板的儿子,小王总,你知道吗?”
“小王总?王绍兴他儿子,那不是……”夏炫瞪大眼睛,掏小猫裤·裆的手都停住了,“沉风渡?”
“喵!”听见熟悉的名字,小咪叫了声。
咪认识他。
夏炫眉头紧皱,“不会吧?他之前不是一直被王邵远关在疗养院里吗?”
但柴刚捷形容小王总——虚弱、病重,坐在轮椅上。
和沈风渡几乎一样。
夏炫:“难道真的是他?”
在疗养院时,队长就怀疑过沉风渡的身份,还让人查过。最后没查出什么,加上他们马上就进鬼域,只能作罢。
“喵?”小咪歪头,柔软的耳朵擦过夏炫的下巴,耳朵很有弹性地抖了抖。
夏炫心事重重地揉揉小猫的耳朵,“再往上走吧,快到顶楼了,应该能和队长会合。”
“喵!”小咪歪头,用力拱了拱他的手,从他身上跳下来,跑到夏双双身边,仰头看着女人。
“怎么,你想我来抱你吗?”
“喵!”小咪直立起身,前爪扒拉她的手,金色眼睛透着坚定执拗。
夏双双愣了一会,俯身把小猫搂住,但小咪转身一扭,从她的怀里跑出去,又回头看着她喵喵叫。
“小猫,你想要什么?饿了?”
孙菱抱着手臂,“猫的心事就是很难猜。”
“你可是能说出猫一直响这么冰冷的话的,”夏炫倒是一眼就猜到小猫的心思,“我看咪咪是想要夏队手里的牵引绳。”
“咪呜。”小咪接过牵引绳,用牙齿咬住,偏头蹭蹭人,转身翘起尾巴往前面跑。闪电温驯地低下头,跟在它的身后。
前方是漆黑的走廊,冰冷的手电光线被黑暗吞噬,照出一两米开外的距离。
几个人没有再说话,心中各有各的想法。
夏炫偏头,看向旁边落地窗,透明玻璃外,不是灯火通明的城市,而是一片不祥的,泛着丝红雾的黑暗。他清楚,现在庆康大楼被拖往了暗世界,正介于阴与阳之间的混沌区域,如果不早点解决鬼域,恐怕整座城市都会沦陷。
这就是沉风渡想要的吗?
他懊恼地锤了下脑袋,后悔没找到查到沉风渡的异常。他们都以为王邵远才是和深渊勾结的人,谁能想到,这对结仇的父子,居然在搞事上默契达成一致。
夏炫想了会,视线往前移,前方漆黑让他心中一沉,拔高声音:“咪咪?”
“闪电?”
夏炫往前走几步,忽觉不对,回头往后看。
不知什么时候起,后面也变成了一片漆黑,漫长的走廊像一个黑洞,吸走所有光线。
他小声喊:“谢临风?夏队?”
一片死寂,但等了没多久,黑暗中响起了脚步声。
“咚、咚。”
不远不近,就跟在他的身后。夏炫心里咯楞一声,听脚步声渐近,连忙放轻脚步,往前面走。
“哎……”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
“咪?”
小咪听见声音,回头往后看。
猫的瞳孔放大,黑色瞳仁像墨水一样漫开,占据了圆圆的眼睛。在走廊十几米外,有两条惨白的腿。
西装裤包裹着筷子般的腿,下面是双皮鞋。
他似乎是弯下身体,在地上摸索,露出半截身体。
小咪歪头,好奇地想和人打声招呼,视线骤然被一座狗山挡住。
闪电挡住了它,大狗隆起的后背就像一座毛茸茸的山脉。它的肌肉紧绷,像一根弦上的箭一般蓄势待发。
小咪耐不住好奇心,钻到了闪电肚子下面,往前看去。
那个人不再寻找了,而是直直朝他们走过来。
皮鞋踩在亮滑瓷砖上,发出“踏踏”的声音。而双腿再往上,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小咪只能看见他的半截身体。
它瞪圆眼睛,跑到闪电身后,咬住牵引绳,“喵!”
跑。
小咪牵着狗扭头就跑。
办公楼的地板冰凉光滑,猫的爪子踩在上面打滑,跑了好一会,始终甩不掉后面阴魂不散的脚步声。
“踏踏。”
皮鞋声越来越近,闪电几步冲到猫的前面,伏低身体,示意它坐在自己背上。
小咪抬起一只爪爪,思考了一小会。它偏头看向了旁边一扇门,往上一跳,按住门把手,用力往下压,和狗子一起跑进了房间。
这是人的会议室,房中有条够猫跑酷的长桌。以闪电的身形,也能钻到桌子底下。
小咪则是钻到了闪电的肚子下面。大狗滚热的肚子就像一张毛毯,将它紧紧裹住。
“塔。”
脚步声停在了门边,没过多久,小咪耳朵微动,听见门轴转动的声音。
“塔。塔。塔。”
皮鞋从它们的面前经过,绕着长桌徘徊。
走了几圈后,它转身离开,撞开门,半截身体没入黑暗中。
小咪松了口气,身体软软靠在狗子的肚皮上,过了会,它探出脑袋,左右张望。
喵呜?
猫的铲屎官呢?
小咪坐在地上,尾巴尖稍轻柔地扫着地面,心想,咪和铲屎官走散了。
他们明明走在一条笔直的走道上,不可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跟丢,想起刚才的半截人,小咪猫心一凛,明白这是误入了鬼域,按照人的术语,这应该叫鬼打墙。
要怎么离开呢?
小咪微抬起脸,在一片黑暗中,看见点银白飞快靠近。它本能地伏低身体,扭动屁股,喉咙发出电报一样的“咔咔”音。
闪电歪歪头,看看小猫,又看看天上飞来的银鸟。
就在小咪后腿蓄力,要跃到半空时,小鸟及时发出人声:“咪姐,猫口留情!”
小咪不快地甩了甩尾巴,“喵”了一声。
夏炫刚松一口气,眼前忽然一黑,信使被一片温热包裹,钝而有力的犬齿抵在小鸟的羽翼,稍微用力,就能撕裂他的胸腔。
他全身绷紧,与影子通感,仿佛置身在猛兽的口腔,身体也不由僵硬,心想:咪咪刚刚没有跳起来,难道是厉鬼去而复返?
视野又慢慢亮起来。
他感觉信使滚到了地上,睁开眼,一张咧嘴微笑的狗脸占满了视线。
闪电把信使吐到小咪面前,尾巴轻轻摇晃。
夏炫:“……”
夏炫:“不要把我当成你给咪咪献殷勤的工具啊!你还是人类的好朋友吗?闪电,你叛变了!”
吐槽归吐槽,他让信使抖了抖羽毛,甩掉身上口水,“咪咪,你那边是什么情况?”
“喵呜——”
“等等!”夏炫闭上嘴,压低声音:“它又过来了。”
“咚。咚。咚。”
熟悉的声音在黑暗里回响,比起脚步声,它更显沉闷,像击在鼓面上。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声音虚弱,语气焦急。
夏炫缩在黑暗里,心想,这个鬼大概是在找什么东西,帮它找到丢失的物品,应该就能解开这个鬼域。
这次的鬼打墙区域很小,不像是深渊的布置。难道是死在大楼里面的员工被污染,也变成污染源?
他在寻找的东西是什么?
夏炫屏蔽“在哪儿呢”的恐怖呢喃,心想,鬼魂在这条走廊中徘徊,说明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附近。
死去的员工执念不散,想找的是……工作资料?
不知什么时候,鬼魂的呓语消失了,脚步声也不再响起。
夏炫抬起头。
他正像小猫一样,缩在一张办公桌底下,桌子前方用工学椅挡住。现在,在椅子滑轮下,有张倒悬的惨白面孔正静静看着他。
夏炫心里骂了句脏话,用力把椅子往前推,趁着鬼被椅子推得往后退了退,从桌子底下滑出,手撑着桌面,腿一曲一伸,跳到了桌子另外一边。他拔出枪,瞥了眼厉鬼在的位置,脸色忽然苍白。
桌子后面的鬼影消失了。
夏炫皱了皱眉,心里一沉,拔腿想跑,腿上却一沉,左腿仿佛失去了知觉,变得僵硬麻木。他低下头,一只惨白的手指嵌进小腿里,刚才见到的脸从桌底爬出来,对着他笑:“终于找到了。”
第114章
淦!
电光火石间, 他突然明白过来:厉鬼在找自己失去的腿。
刚才他蹲在桌子底下,鬼没有看见他的腿,所以才一直没有动。
他跑出桌子, 本能地想逃离这里,反而踩进了死路——露出了自己的腿。
腿冰冷刺骨,仿佛浸在寒潭中。
那只白得反光、毫无血色的手, 攀上他的小腿,指节嵌进肉里,戳出一个血洞。
夏炫并不感到疼,只是冷,麻痹很快蔓延,一条腿都变得像块石头般僵硬森冷,迈不开步子。攀住他的双手慢慢往上,鬼脸嘴角往上咧, “找到了,找到了。”
他抿了下嘴角。
接下来,鬼会爬上来,截断他的双腿,试着把腿安在自己的身上。但这不是原装的腿,它永远也不会满足。
“喵!”
信使那头传来焦急的猫叫声。
夏炫:“咪咪,你在你那边, 也遇到了一个鬼?”
“喵!”
夏炫心中明朗, 定了定神, 快速地说:“你能把鬼带到我这边来吗?只有两个鬼相见, 才能解开这次的鬼打墙。”
“喵呜。”
小咪听见人报的位置,仔细想了想,跳出门外,对着走廊徘徊的半截身体大喊:“喵喵喵。”
皮鞋转了个方向,鞋尖正对着猫。
小咪朝它哈了口气,转身就往回跑。
“踏踏”声在身后不停,越来越急,越来越近。
小咪爪子刨地快刨出火星子了,快被追上时,它喵了一声,前面的闪电伏低身体。小咪后腿一蹬,跳到的狗子宽阔的背上,喵喵叫着引路。
闪电就像自己的名字一般,跑起来像道迅捷的电光,瞬间穿过了走廊。
小咪细心不露出自己锋利的指甲,爪爪扒拉着它的背毛,在经过一扇门时,它喵喵叫着,闪电则听话地冲入门中。
“咪。”小咪跳到办公桌上,抬头左右张望。
一张张办公桌相连,桌上的文件凌乱,不少掉在地上,纸页被血浸透。
小咪跳过几张办公桌,发出呼唤伙伴的低呜声,但转了一圈,却依旧没有找到夏炫的人影。
难道走错了房间?
小咪转身,半截人已经走到了门口,两根筷子一样的腿杵在门中央。
皮鞋抬起,踏在瓷砖上,声音清脆。
笔直朝着咪走来。
“汪汪汪!”急促的狗叫声吸引走它的注意,鞋尖方向一转,地面多了几个血脚印。
闪电替小咪吸引走了厉鬼的注意,小咪跳到地上,在办公桌下穿梭,寻找属于人的腿。
“喵呜。”眼看皮鞋快要追上闪电,小咪焦急地喵喵叫起来,用爪爪拍飞桌上的文件。
两条腿停在闪电身前,一动不动,对小咪各种挑衅行为视若无睹。
闪电也没有动,身体僵住,保持前倾的姿态,在它窄而有力的腰部,出现条淡淡的血痕。
血液濡湿黄褐色的毛,滴在了地板上。
“滴答。”
小咪瞪圆眼睛,意识到,夏炫可能也处在的情况中,他的身体被定住,也发不出声音,就算他们处在同一个空间,也无法互相看见。
但还是有方法能找到他的位置。
小咪的鼻子动了动,抬起脸,认真嗅空气中的气味。
办公室中的气味并不好闻,血腥味、尸臭味一齐挤入猫的鼻腔里,把它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嗅了几下,小咪闻见了熟悉的气味,是温热的铁锈味,带着青年身上薰衣草的香气。
猫扭头跑到一张办公桌前。
地板上一滩猩红液体,温热的血打湿猫的爪子。它抖了下爪子,抬起头。
“滴答。”
一滴血滴下,水面泛起涟漪。
小咪瞪圆了金色的眼睛,喉咙发出低低呜声。
半截人停在闪电的面前。
几分钟后,它抬起一条腿,皮鞋悬在德牧的腰间,劲瘦窄腰汩汩冒血,殷红血线几乎将它斩成两段。
皮鞋落在了闪电腰上,狗子的脊椎传来咔嚓的响声。
它被迫伏低身体,眼中闪过凶狠的光。
忽然,半截人身体晃了一下。
滚轮转动飞快,小猫蹲在电竞椅上,把半截人撞开。它抬起一只爪爪,在空中挥舞,电竞椅一百八十度转弯,直奔办公室中央。这成功拉住了半截人的仇恨,皮鞋踏踏响,在小猫身后穷追不舍。
小咪坐着电竞椅车,在办公桌前滑来滑去,到血泊前,它停下来,往上一跃,下一秒,电竞椅断成两截,椅背的部分被齐齐削掉,就像是一个人被拦腰截断。
“踏!”
半截人重重跺脚,似乎很生气。
“喵!”
小咪坐在桌上,也用爪爪拍桌,顺带把文件全扫地上。
猫儿眼瞪圆,毫不畏惧地瞪着它。
半截人走近,皮鞋踩得血花四溅。有股无形的力量笼住了小咪,紧紧勒住它的腰,它用母鸡蹲的方式蹲着,溜圆的眼睛微微下垂,不自觉发出安抚自己的呼噜声。
半截人每靠近一步,小咪的肚子就更疼一点,好在猫肚子上有层厚实的原始袋,可以稍微垫一垫。
“呼噜呼噜。”
小咪看着逐渐靠近的半截人,心想,他失去了上半身,所以想把别的东西上半身切掉,移到自己身上。但他没有发现不对劲吗?
猫和人的尺寸对不上,就算他把猫切断,也没法拼到自己身上。
“汪汪!”闪电冲出来,咬住了半截人的裤脚。
小咪身上的桎梏一松,它朝狗子囔囔两声,扭头跳到另外一张桌子上。
见小猫跳开,闪电才松开嘴。
半截人追了两步,脚步突然停顿,僵滞在一片血泊里,一只惨白的手,逐渐攀上了他的双腿。
小咪:“喵!”
它嗒嗒跑到桌前,探出小脑袋,看着人类。
夏炫坐在一张椅子上,捂着腹部,血从指缝不停往下流,染湿了大半身体。他抬起苍白的脸,露出微笑,声音虚弱,“咪咪,你来啦,没受伤吧。”
“喵呜。”
小猫的尾巴沮丧垂落,将肉垫轻轻按在人的手背上。失血过多让青年的肌肤冰凉而粘腻,显得毫无生机。
小咪用第二条命为他治伤,轻轻踩在他的腿上。
“别,我身上都是血,很脏的。”人用手掌拢住小猫的脑袋。
原来温暖干燥的掌心,变得冰冰凉凉,他身上好闻的气味,也被浓烈的血腥掩盖。
小咪用力拱拱人的手,趴坐在他怀里。
一想到猫会失去铲屎官,咪就忍不住心情低落。在小咪的人生里,从来没有这样的情绪,作为一只曾经流浪过的小猫,它知道分别只是一刹那的事情,也许明天,同类就会身体僵硬地出现在哪个街头垃圾桶里。
但小咪也知道,人能活很久很久,人的寿命比猫要长,在它的人生设想里,铲屎官应该给猫铲一辈子的猫砂。
第二条命让身上伤口愈合,夏炫缓过来一点,擦干净手上血,忍不住将脸埋进小猫柔软的肚子上,笑着说:“咪咪,没吓到你吧?”
“喵!”
小咪抬起头,用力蹭他,对着他喵喵叫。
人要给猫铲一辈子的屎!
人不许食言。
————
夏炫伤口愈合了,但失血过多,不能再往前走,只好找个地方停下。他把自己的影子交给夏双双,“信使,能在鬼域里传信,可以传递信息,如果有什么我能在外边帮忙的,就对着它说话。”
孙菱皱眉,“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夏炫吐出口气,“楼里死去的人也开始产生鬼域了,刚我和咪咪遇到的那个人,明明上半身和下半身就处在同一个地点,却没办法看见,只有它们碰撞在一起,才能感受到彼此。可能下一个鬼域就和他的死法相关,小心一点。还有我那时候,好像听见什么滴答的声音。”他揉了揉眉心,头脑昏沉,“可能是我的血?”
“喵!”
“咪咪,你还要继续往前走吗?”
小咪拱了拱他的手,跳到狗子的后背上,在厚实温暖的狗窝伸了个懒腰。
夏炫知道了答案,叹口气,揉揉它的脑袋,目送小猫离开。
“快到顶楼了。”夏双双拎着手电,说。
刚才中招的只有夏炫和小猫小狗,也就是在一瞬之间,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地上就多了一泊血,队友血淋淋躺在地板上,身体几乎断成两截。
孙菱没经历过这种情景,看着刚才还活生生的队友眨眼重伤濒死,差点叫了出来。她一直以为自己胆子不小,就算刚进鬼域,也能忍住恐惧和恶灵周旋,可现在也有些脸色发白,心脏扑扑跳动。
小咪耳朵微动,歪头,跑到她的脚边,趴在鞋背上,“喵!”
它抬起脸,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人,你可以抱猫。
孙菱俯身,捞住小猫柔软的肚皮,把它抱在怀里。小猫软得像水一样,两只爪爪抱住她的手臂,她顺势低下头,正好将脸埋在猫柔软的小肚子上。
“呼噜呼噜。”
小猫的身体发出的呼噜声像镇定的良药,孙菱被安抚到了,深吸一口气,猫的身上有股像小麦一样香甜的味道,让她想起阳光下金色的麦浪,闻着闻着,一股淡淡的腥气飘入鼻中。
孙菱的表情凝滞,用手搓了搓小猫的腹毛,就算被猫舔过,也能依稀摸到一些血凝固的血渍。
“咪咪,”她大惊失色,“你受伤啦?”
“喵!”小咪翻开肚皮,低头舔舔毛,示意她看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掉了几根毛。小问题!猫以前肚子上被送到宠物医院嘎一刀,脖子上戴圈,身上穿手术服,还能跳到空调上,在家里蹦迪。
但人的眼神却变了。
孙菱垂下眼,长睫下掩着一口泉,好像随时都要流出水。
小咪急得用力蹭她的脸颊,“喵喵喵!”
人,猫很强!
人,不要怕!
第115章
小咪窝在人的衣服里。
孙菱把外套拉链下扯,弄成个袋鼠一样的兜,小猫就贴着她的身体,睡在她的怀里。
小咪趴在她的胸口,小脑袋从兜袋里露出来透气,随着人的脚步,兜也摇摇晃晃的。
“喵呜。”
它抬起只爪爪,按在孙菱的衣服上,好心为她舔了好一会毛,把衣服上的毛刺舔顺,才在摇晃温暖的小猫窝里,陷入梦乡。
猫是警惕心非常强的生物,大部分时候,只是浅浅地睡觉,有什么动静马上就会惊醒。在胡桃街流浪时,小咪确实会这样,但有了铲屎官后,它已经养成随地大小睡的习惯。
小咪砸吧嘴巴, 做了个梦。
这次不再是那片郁郁葱葱的森林, 它梦见自己在一条路上走。
是一条在猫看来,很长很长的道路。
小咪走了很久,也没觉得累, 突然, 它看见迎面走来几个人。
是自己的铲屎官。
小猫的尾巴翘了起来,尾巴根旗帜一样竖直, “喵!”它把声音放嗲,对着来人大声叫:“喵啊——”
但他们似乎没有看见它,也没听见它的声音。
小咪歪歪头, 想要跑过去,人的眼神不好,猫喜欢一屁股坐在他们的鞋背上,再听他们发出“啊,是猫猫呀”这样惊叹的话。
跑了几步,小咪发现不对劲。
明明他们在一条路上,相对而行,可它去不了人的那边,铲屎官也看不见它。
“喵?”
小猫的尾巴弯成了一个问号。
它醒过来时,身边空荡荡的,连闪电也消失不见了。但孙菱的外套还在,熟悉的气味包裹着它,它从外套下伸出脑袋,“喵?”
“咪咪?”夏双双声音响起。
“喵!”
夏双双:“我看不见你,你在哪里?”
小咪:“喵呜。”
猫也看不见。
这样的情况对它来说从未出现过。以前无论是多黑的夜晚,就算是人左脚撞到右脚在地上摔跤的夜里,它依旧看得很清楚。
而现在,小咪眼前漆黑,像是被一只手捂住眼睛,它嗅着空气中的气味,朝着夏双双跑过去,没跑两步,突然踩空,从半空坠落。
小咪在空中调整姿势,爪爪落地,厚实的肉垫为它吸收下坠的冲击力,当了很好的减震缓冲。
“咪咪?”
小咪这次步伐谨慎很多,肉垫踩踩,触碰到人类温暖有弹性的身体,又嗅到熟悉气味,才放心跑过去,趴在她的腿上,用力拱着她的手,“喵喵喵!”
听见小咪影子翻译的人话后,夏双双表情微变,“你也看不见了?怎么会呢?”
“小猫不是有夜视能力吗?”
“喵呜。”小咪把脑袋抵在她温热掌心里。
“难道我们都变成了瞎子?”夏双双皱眉,思考着,“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所谓猫在黑暗中能看见东西,是因为小猫的视网膜前有个类似镜子的膜状组织,叫作明朗毯。这层膜只是能增加光的刺激,提高夜视能力,但如果在没有光的黑暗空间里,就算是小猫,也无法看见。”
“喵喵喵。”
带着猫毛的肉垫轻轻拍了下她的嘴巴,小猫在喵喵喵地叫。
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猫听不懂!
夏双双捏住它的爪子,亲了一口,说:“现在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因为规则或者某种原因,我们被剥夺了视力,变成瞎子,第二种是,我们身处在没有光线的黑暗空间。”
“喵。”小咪明白了。黑暗让它感到几分慌张,从小到大,猫没见过这样浓重的黑,它把身体压在两只爪爪上,用尾巴环住前爪,警惕地打量着周围。视力被剥去后,猫的嗅觉与听觉变得更加灵敏,一些窸窸窣窣的声响钻入它的耳朵里。
它的耳朵像天线一样往后撇,轻歪着头,听四面八方的声音。
夏双双小声问:“戏精?阿菱?你们不在吗?”
“咪呜。”
回应她们的是“咚咚”声。
小咪想起倒立的鬼魂,瞪圆眼睛,喉咙发出低呜。
“夏姑娘,狸大人?”门外响起人声,一点淡淡的火光透过门缝,流水般涌入房间。
借着这点光亮,小猫的瞳孔扩散,金色的眼睛被染黑,四周的景象映入它的眼里。
她们在一间客舍里。房间陈设古朴,让咪以为自己回到了寐城。
夏双双走到门前,盯着外面的影子。现在有了火,她能够看清外面的人影,说明他们并没有被抹去视力。但是外头人为什么知道她和小咪,语气很熟悉的样子?
犹豫了一下,她打开门。
对面是个年轻的女孩,皮肤惨白,没什么血色,昏黄烛光照在她的脸上,也没添多少暖意。
她的身后也是一片漆黑,唯一的光,在她手里捧着的一盏灯上。碗状灯盏里装着汪黄澄澄的油,油面飘着片小火苗。
“夏姑娘,”少女恭敬低下头,“我来给大人添火。”
“添火?狸大人?”夏双双侧过脸,瞥了眼屋里,她并没有借一丝光就能视物的能力,屋子里依旧是黑黢黢的。只是有一点光亮后,那种被黑暗压得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便消失了。
狸大人是小咪吗?
她让开身体,让少女进入房间。少女熟练地走到房屋中间,微微倾斜油灯,火蛇轻轻晃了一下,整间屋子便亮堂起来。
夏双双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住的房间本也有一盏灯。看房间的陈设,这个鬼域似乎是古代背景,她一低头,发现自己也已经换上身轻便布袍,混在一堆古董中也不显得奇怪。
而被他们脱下的现代衣物,有的挂在墙上,有的搭在椅背上。孙菱那件白色外套放在圆桌,上面布满黑毛,显然被某位当成过猫窝。
他们人去哪里了?
夏双双紧皱眉头,快速地扫过四周,却听女孩轻轻叫了一声。
“狸大人!”少女低头,“我没察觉您在这里。”
“喵!”小咪礼貌地原谅她,站在桌子上,用小脑袋蹭蹭她冰冷的手。
“你是……”夏双双本想直接问,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换了种更稳妥的问法,“狸大人想问,我们来这几天了?”
狸大人的毛太柔软了,捧灯的女孩很快沉沦在这种美妙的触感中,两只手捧着小猫的脑袋,把它尖尖的耳朵往后抚,上演猫耳朵消失术。她摸着几下小猫,没有血色的惨白脸颊浮现淡淡红晕。
“几天?”女孩回头,“几天是什么意思?”
孙菱心中一咯楞:他们这里不用天来计数?
“喵喵喵。”小咪叫了起来。
咪来这里多久了?
女孩:“多久?我也不太记得了。有许多个滴时吧,”她腼腆地笑了一下,“管事姑姑那应记着的。”
“喵喵喵。”
你叫什么名字?
夏双双表情微变,紧张地盯着女孩,防备她突然暴起。很明显,她对他们一行人很熟悉,大概率早就告知过她的名字。现在咪咪这样问,很容易让她察觉到端倪。
果然,当小咪问完,女孩停住动作,一张惨白的脸没有表情,定定看着桌上的小猫。
小黑猫歪头,“喵呜?”
它蓬松的尾巴也抖了抖,完成一个问号。
小小的脑袋里有大大的疑惑,它呆呆与女孩对视,见她不说话,又喵喵催促两声。
夏双双屏住呼吸,身体绷紧。
女孩低着头,瘦小的身体,被烛光照出的影子却爬满整面白墙。她与小猫圆圆的眼睛对视,轻叹口气,“狸大人又忘记我啦,我叫小萤。”
“喵呜。”
夏双双松了口气。小猫脑袋就只有这样大,记不住东西,也是一件正常的事。
是吧?
至少这个女孩是这样觉得的。
待小萤离开,夏双双来到挂在墙上的衣物前,“他们的衣服在这里,”她伸手在谢临风的包里摸了几下,掏出个小塑封包,对小咪解释:“他会把戏精的粮分好,按时投喂,一包就是一天的量,可以按照剩下鸟粮袋数推断时间。”
把鸟粮放在桌上,夏双双得出结论:“我们在鬼域里度过了至少三天,这里用掉三天的粮。但因为发生某种原因,我们忘记发生过什么事,也和他们走散了。”
“喵。”
小咪揣着爪爪,表情严肃。
夏双双:“他们随身携带的东西还在,为什么会消失呢?”她把小猫抱在膝盖上,用力揉了揉它的脸颊,小猫柔软若云的毛是最好的解药良药,在深吸一口猫的味道后,夏双双很快调整好心态,抱着小猫来到窗前。
桌子上的油灯散发温暖的光芒,照亮整间房屋。
屋子里陈设古朴,雕花木窗外,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漆黑,黑中隐隐闪烁几点光,像是漆黑大海上的灯塔。
“外面是黑夜吗?”
这样黑的夜晚,显然不适合外出,小咪挣脱她的怀抱,跳到窄窄的窗框上。
“喵呜?”小咪歪头。
猫能看到的区域比人更远,它的视线里出现一条街道,和寐城有些相似。但更远处,它就什么都看不见,依旧是一片黑。
小咪想起夏双双科普的知识,心想,那里没有光。
它抬起头,看着天空,过了一会,扭头对着夏双双喵喵叫。
“咪咪,你说什么?”
“没有月亮。”小咪的人话也说得顺溜,“天上没有月亮。”
在现实世界,就算月亮被乌云遮住,再漆黑的夜晚,猫也能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将一切都看得清楚。但站在窗户上,它只能借着一点烛火看清长街一角,更远就和人一样望不见了。
小猫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在天空上,没有月亮。
“今晚云是很厚,”夏双双抬头,“是看不见月亮……”
“喵喵喵!”夏双双:“你的意思是?天上不存在月亮?”
“喵!”
“难怪,小萤不知道什么是天,他们这里的计时单位用滴时代替,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没有月亮。”
在古代有叫“滴漏”的计时工具,夏双双想,小萤把时间说成滴时,应该是这里也存在一个类似的计时工具。
四面八方的黑暗将她们紧紧包围。小咪趴在窗户上,耳朵直立,听四方动静。过了不知道多久,暗处次第亮起灯火,响起絮絮人声。
小咪抬头看。
天还是黑的。
“没有月亮,也没有太阳。”夏双双不太确定地说了声,走到桌前,打量着油灯。灯盏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摸着不像金属,碗里那汪淡黄的灯油闪着粼粼的光,好像怎么也烧不完。
她把手伸回,搓了搓手指,有油脂的粘腻感。
小咪跳到灯盏边,出神地看着小火苗,金色的眼睛有团光在闪动,让夏双双想起了阳光下粼粼发光的河流。
小咪抬起脸,在空气中嗅了嗅,扭头跳下桌子。
“咪咪,你去哪里?”
猫跳起来,往前一扑,把门扑开,“喵呜。”
猫要去找自己的铲屎官。
第116章
小咪拱开房门。
外面是条走廊,每隔十来步,便有道窄窄的木门。廊上光线昏暗,透过门缝,淡淡光线水一样淌了出来,漫过小猫的爪爪。它抬起爪爪甩了甩,就好像爪子上沾了水。
“咪咪?”夏双双跟在它后面跑出来, 一跑到走廊,就开始两眼一抹黑。
“喵。”小咪压在她的鞋子上,提醒自己的存在。
一道声音灌入她们耳中,像水滴的声音,在黑暗中漫开,泛起一波又一波的涟漪。不知道是谁在暗处喊了句“点灯”,一点点火光次第亮起,驱散了粘稠的黑。
流水一样的光朝她们流来, 先淹没小黑猫,于是它圆圆的脸蛋便露了出来, 光水渐渐往上升, 漫过夏双双的眼睛, 她打了个激灵,总算恢复了视力,看清四周景象。
她们在一间客栈中, 走廊上的门一扇扇打开, 人们从门里走了出来, 看见小黑猫后, 还会拱手喊声狸大人。
小咪:“喵!”
她们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了。
夏双双心里越发确定这个猜测。到底发生什么,让她和小咪失去记忆,与同伴失散?
也许这些和他们接触过的居民们能有答案。但盘问的技巧得委婉一点, 不能让他们发现自己失去记忆。
“喵喵喵!”
在她沉思时,小黑猫已经跑上前,翘起尾巴,拦住一位住客的脚步。它抬起头,喵喵问:“你见过狸的随从吗?”
夏双双:……
白想这么多了。
“狸大人的随从?”那人弯下腰,摸了摸它的头,笑着说:“不就在你旁边吗?”
“不是她喵,是别的随从。”
“可是,狸大人只带了这一个随从来的呀。”
“咪呜?”
小咪睁大眼睛,低呜一声。它扭头跑回房间,叼出孙菱的外套,白外套在地上擦过,它颠颠地跑过来,问那人,“见过穿这件衣服的随从吗?”
那人依旧摇头。
小咪不死心,接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是同一个答案。它趴在孙菱的外套,嘴里咬着袖角,鼻腔被熟悉的气味盈满。
咪不明白。
“我们肯定是一起进来的,他们存在的痕迹就留在房间里。”夏双双和小猫想到一起处,宋柏的手套放在凳子上,孙菱外衣随意摆在床上,谢临风外套挂在墙边,口袋里有戏精的鸟粮,闪电的牵引绳也搭在椅背。
“咦。”夏双双皱眉,“他们的东西,都放在特别显眼的位置,故意的吗?”
小咪不死心,还想去问问别人。
夏双双捡起孙菱的外套,在地上拖行后,雪白风衣多了几块灰扑扑的脏痕。她把外衣放回原来位置,对小猫说:“既然问了几个人,都这样说了,应该在这些居民记忆里,我们就只有两个人。再去问也是一样的答案,不如去找找其他线索,这个地方,很奇怪是吧?他们消失的原因,一定也和这里的秘密相关。”
“咪。”
小咪坐姿乖巧,认真听她说完,歪头蹭了蹭她的鞋子。
咪去问他们。
它很快意识到一件事,“如果我们早就来过,很多问题都已经问过了。”
夏双双点头,“对,”她揉了揉小猫柔软的脑袋,“小咪这么聪明啦?”
小咪没有说话,尾巴却像弹簧一样,瞬间翘得笔直。
他们前面几天,会尽力摸清鬼域规则,和周围的居民互动。所以如果一旦问起一些过去问过的话题,大概率会暴露自己失忆的事实。
不能让鬼域居民察觉自己的异常。
“喵呜。”小咪主动请缨。猫可以去问人,猫是狸大人,大家都尊敬狸大人。
夏双双点了点头,从小萤的反应来看,大家并不在乎狸大人记性好不好。小猫只用可爱就足够了,谁会在乎它记不记得鬼域的规则?
————
“规矩?”小萤停下擦桌子的动作,回过头,惊讶地看着小咪。
点灯后,世界恢复了光明,烛火幽微的光芒在客栈流动。小咪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面色都很苍白,没有血色,它跳到桌面,把爪爪按在女孩的手背上,与小猫漆黑的山竹爪对比,小萤的手白得像一块凝固的蜡。
热烘烘的小爪子搭着手背,小萤马上把干活的事抛之脑后,捏住它的肉垫,说:“之前狸大人的随从也来问过,没告诉大人吗?我们这是没什么规矩的,一滴时的时候起床,二三滴时的时候吃饭,四滴时的时候睡觉,就这样简单。”
“喵呜。”
猫谢谢你嗷。
小咪蹭蹭她的手,“滴时是刚刚的声音吗?”
“是呀。狸大人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小咪想了想,转了个身,摊开自己的肚皮。小猫柔软的肚子能让人瞬间忘记理智,小萤一边揉着它的肚皮,一边说:“一滴时有一声,二滴时是两声,听见两声时,我会将餐食送到狸大人的房间,至于第四声响起,灯会灭掉,狸大人一定要提前回到客栈,回房睡觉。”
“喵呜?”
如果没能及时回来呢?
会死掉吗?
小萤想了想,“应该不会死吧,但是……”她压低声音,“老板不让说的,很晦气。”
“咪呜。”小咪的声音夹了起来。
小萤见附近没什么人,小声说:“东街有个醉汉,喝醉了,没及时在灭灯前回到家,结果第二天就疯了,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没过多久就缢死啦。但凡走过夜路的,不是死掉,就是疯掉,没一个有好下场的!”
夏双双心想,听女孩的话,四滴时没及时回宿舍不会马上触发死亡规则,更像是黑暗中有什么恐怖的存在,能把人吓死或者吓疯。
疯掉的人那里也许有线索。
“喵喵喵。”
小猫像是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问:“你认识那些疯了的人吗?”小萤:“疯子活不了多久的,发疯没几天,就会想方设法自尽,”她揉着小咪的肉垫,喃喃:“只有一个疯书生,疯疯癫癫挺久了,有的时候,还能听见他在怪叫,挺渗人的。”
————
疯书生住在一条小巷里。
客栈外依旧有微弱的光,夏双双找不到光源所在,也不太习惯这样昏暗的光线,警惕地左右张望,一分神就会弄丢小猫的身影。
但只要一喊“咪咪”,前方昏暗里就会响起小猫喵喵的叫声。有的时候是在路边的院墙上,有的时候就在她的脚边。
小咪对这种昏暗的环境适应良好,跳到墙上,和夏双双一起走,“喵呜。”
铲屎官是不是在黑暗里走丢了?
如果走丢了,为什么大家都说没见过他们?
夏双双:“有可能是因为我们并非原住民,没在四滴时赶回去,就会从人们记忆里抹去。”正说着,远处又响起了滴声,这次响了两声,在路上行走的人们走入了食铺居舍里,“这么快就到吃饭的时候了?”
夏双双心中觉得不太对,但没有钟表,也无从判断时间,“小萤没有特意强调,四滴时前我们能在客栈外自由活动,应该没必要回去吃饭。”
“喵呜。”
来到了书生的门口,小咪轻轻叫了声。
听出小猫声音里的焦躁不安,夏双双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别担心,咪咪,不会有什么事的。”
小咪蹭蹭她的手指,“喵呜。”
别担心,人类。
咪保护你!
“是你们来了吗?咳咳……”
屋里传来沙哑声音。
小咪从门缝里钻了进去,房间里没有点灯,比外面街道还要昏暗。但猫借外面零星的光,能看清说话那人的模样。
他是个病弱的年轻男人,面孔惨白如纸,笼着层阴郁的青气。他缩在稻草铺的床上,不住咳嗽,“咳咳……”
“喵。”
小咪跑到他的脚边,抬起头,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狸大人,”病弱清癯的书生伸出手,小咪熟练地跳到他的腿上,任由那只骨节分明的冰凉大手抚摸过它的头顶,“你们还没走吗?”
“你怎么不点灯?”夏双双问。
在一滴时后,家家户户都点了灯,只有书生家里没有光亮。
“我不怕它了。”书生露出恍惚微笑,脸白得吓人。
“喵?”
怕谁?
“龙,那条龙。”
“龙?!”夏双双讶然,“黑暗里的是一条龙?那个把你吓疯的东西,是龙?”
书生忽然直起上半身,眼睛发亮,“我没有疯!”
小咪被他吓了一跳,弹跳飞起,尾巴炸开毛,朝着他不满叫囔。
“咳咳……”书生重重咳嗽,咳得直不起腰,“狸大人,你知道我没有疯啊,我们一起杀了它,杀了那条龙!”
“喵?”小咪歪头。
杀了,那条龙?
猫忘记之前的事情,是因为杀了那条龙的关系吗?
“一切都要结束了。”书生渐渐平静,朝着它露出个很淡的笑容,“龙已经被我们杀了。”
“我们一起,杀了那条龙?”
夏双双看着他,书生弱不禁风,骨瘦如柴,看起来也没有任何神通。她怎么都不能把这个病秧子,和屠龙二字联系在一起。
书生唇角染上他咳出的殷红,显得有些诡艳,他微微侧过头,像是听到什么,睁大双眼,“你们听见了吗?你们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书生却不回答,抬着头,怔怔看着屋顶。小咪跟着抬起头,除了一片茅草铺成的屋顶,什么都没看见。
“你们看!”
夏双双心中悚然,站在门口,缓声问:“看什么?”
“有个人在那里,”书生喃喃:“他要接我去白玉京,天上白玉京啊……”
他身体一震,突然吐出一口血,摔倒在床。
当小咪跳过去时,他的胸膛已经不再起伏。
第117章
“我们杀死了一条龙?”夏双双喃喃。
小咪跳到书生胸口,用爪爪拍着他的脸颊,想把人给叫起来,“喵喵喵?”
小猫杀死了一条龙?
它也很茫然。
夏双双还在书生家里翻找线索,门突然就被推开,一个妇人走进来,愣愣看着眼前景象。
夏双双没来及阻止, 她就跑出屋外,大喊:“死人啦,死人啦!”
很快,一人一猫就被人包围了。
小猫挡在夏双双面前,伏低身体,低呜警告。
夏双双:“咪咪,你先走吧!你这样小,他们抓不到你。”
“喵呜。”小咪摇了摇尾巴。
猫有自己的道理。
在人们眼里,夏双双是自己的随从,如果夏双双被抓,狸大人也会被牵连。它就算在这里逃走了,以后还是会被抓,四滴时后也无客栈可以住,被迫要藏在黑暗中。
小萤提醒过他们,四滴时前就要赶回客栈。
所以猫不能逃。
夏双双也马上想明白这点,惊叹小猫的聪明,她对着来人点头,示意:“我们并没有杀他,他病重,自己吐血身亡了。”
书生本来就是个病秧子,那些人似乎相信她的说法, 但也没放她们离开。僵持不下时,滴时已到第三声,夏双双提醒他们:“马上就要到灭灯的时候了。”
这里的居民也要遵守四滴时回家的规则。
人群分开,一个少女提灯走来,“巫女大人想见你们。”
“喵。”小咪跳到人类的肩头,尾巴卷住她的脖子。
带路。
巫女大人在这片鬼域里有一定地位,也许和寐城城主一样,是人类中的老大。小咪在人类里混了这么久,这个是能想通的,但猫晃了晃小脑袋,始终想不明白书生临死前说的话。
他说猫杀了一条龙?
龙,小咪是见过的。在爷爷的日历上,就有一条龙。猫的认知里,龙是一种和蛇很像的长条形生物,但又和蛇不一样。有的时候,猫听见人在说自己是龙的传人,猫仔细观察,也没在他们身上看见麟甲和爪子,猫想,龙对人有更加特殊的意义。
它舔了舔爪子,想从肉垫里残留的气味来寻找那条死去的龙的气息,但是闻了半天,什么都没闻见。
小咪陷入疑惑:它真的杀死了一条龙吗?
夏双双带着同样的疑惑,走入了巫女的住所。
“巫女大人住在此处,”带路的人把灯递给她们,“进去吧。”
踏入门中,她们就被一片无边的黑暗包围,只有手里一盏铜灯,散发微弱光芒。小咪只能看见几米左右,更远就看不见了。
“你们来了。”巫女的声音从更深的黑暗里传来。
小咪“喵呜”一声回应,从夏双双身上跳了下去,蹬蹬往前跑几步。
“他对你们说了什么?”巫女问。
小咪看不见她,但听她声音温柔,毫无恶意,就大声回:“喵呜。”
他说我们杀了一条龙。
巫女:“你们杀死了龙,这次发现什么不同了吗?”
“喵?”
小咪和夏双双同时捕捉到一个词,“这次?”
巫女轻轻叹口气,“看来是他是在骗你们,你们没有杀死那条龙。果然,人是杀不死它的。”
“喵喵喵!”
小咪急得大叫:“我们以前来过吗?你见过猫的人类吗?”
巫女转过身,声音幽然,“快到四滴时了,早点回去吧。”
————
“喵喵!”
小咪在夏双双的耳畔大声叫。
夏双双安抚地摸摸它湿润的小鼻头,“你说得对,巫女肯定知道什么,却不愿意和我们分享。也许,我们要真正杀死那条龙,她的态度才会松动?”
“喵呜。”
“但是,书生已经死了,我们又失忆,连龙的踪影都找不到,该怎么找到它?”
回到客栈后,趁着四滴时还没到,小咪和夏双双找到了小萤。
“什么传说?”小萤摇头,“我们这没有什么传说。”
“喵呜?”小咪心里担心铲屎官,不和她委婉了,直接问:你听说过龙吗?
小萤:“龙?我知道的,那个书生疯了后,老是说有一条恶龙,在杀死所有的人,他还经常发癫,囔囔要去屠龙。但是,”她摊开双手,“龙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我们都没看见过,我想,他应该是疯了在说胡话吧。”
“哎,快四滴时了,快回去!”
————
小咪趴在夏双双的胸口。
猫并不重,身体娇软,夏双双轻抚怀中那团滚热的毛茸茸,肉垫带着糯米香轻轻点在她的皮肤上,小爪子热烘烘的。她感受着小猫的呼吸起伏,喃喃:“今天找到的线索很奇怪。”
“喵呜。”小咪耳朵抖了抖,问人类:龙是什么?
夏双双:“是一种传说中的神话生物。”她凝望屋里的黑,“龙的身形巨大,如果是有龙或者类似的生物在作祟,至少应该有人能看见它。也可能它藏在黑暗里……”
“喵呜。”小猫的三瓣嘴嗫嚅一下,问:很大是多大?
是大龙把天遮住了,才让天变得这样黑吗?
小猫的话让夏双双突然直起了身体,愣愣道:“是它?”
“喵?”
夏双双抓住小猫的爪子,给它补习功课,“一般来说,就算再巨大的龙,也遮不住天空的。但是在古代神话里,有一条龙,能够让天陷入黑暗。”
“喵喵。”小猫催促,快点说,猫只是猫,不懂人类的神话。
夏双双微笑着摸摸它的头,“烛龙。”
烛龙,人面蛇身,眼睛竖长,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
天亮是烛龙睁开眼睛,天黑是烛龙闭上眼睛。
而眼前这片小城,永远陷入黑暗中,或许是因为烛龙的缘故。
书生想要杀的龙,就是烛龙,他觉得杀死龙后,世界就会恢复正常。
会吗?
“喵呜?”小咪歪头,问:如果是烛龙在睡觉,闭上眼睛,那把它叫醒来就行了,为什么要杀了它呢?
猫不明白。
夏双双苦笑:“可惜我们都失忆了。”
“喵!”小猫伏低身体,金色的眼睛瞪圆,安抚人类:没关系,猫半岁就会抓大蛇了,猫一点都不怕大蛇,猫会扑过去,一巴掌拍晕它,再咬断它的喉咙。
夏双双忍不住仰起嘴角,“咪咪真厉害。”
人类干燥温热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小咪的头顶,它趴着,嘴里咬着孙菱的外套,两只前爪在空气里踩奶,踩了几下,外面传来四道柔和而响亮的滴声,一阵困意席卷进猫的脑海。
小咪打了个哈欠,蹭蹭人类的下巴,闭上眼睛。
第二天醒来,照旧是小萤来给她们点灯。
“喵呜。”小咪跳到桌子上,亲昵地蹭蹭她的手。
“哎,狸大人。”小萤受宠若惊的模样,眨巴眨巴眼睛,问:“狸大人,我可以摸摸你吗?”
“咪。”小咪慷慨地摊开了肚皮,心想,昨天不是摸过了吗?
小萤五指陷入猫柔软的肚子上,享受地说:“狸大人的肚子好软哦,我从来没有摸过这样软的肚子。”
小咪开始在桌上打滚,眯起眼睛。
点完灯后,柔和的烛光在房间里漫开,小咪在翻来翻去时,注意到什么,转动脑袋。
“喵?”
它弹跳到床上,低头看着白色的外套,用爪子扒拉两下,对着夏双双叫起来。
人看!
昨天在地上弄的污渍不见了。
夏双双皱起眉,昨天小咪咬着外套去问客人时,白外套在地上摩擦一路,留下明显的污渍灰痕。但是现在,外套上的污渍已经消失不见,恢复如初。
“喵呜?”小咪问女孩:是你洗了猫的衣服吗?
小萤连忙说:“没,我没,我不会动客人的东西。”
小咪坐在自己的尾巴上,茫然地瞪圆眼睛,它又注意到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昨天被夏双双拿出来,放在桌子上的鸟粮包不见了,夏双双走到谢临风的包里,摸了摸,发现鸟粮又重新回到包里,撕开的包装也恢复了。
她扭过头,喊住要离开的小萤,“昨天我们问了你什么?”
小萤瞪大眼睛,想了一会,“没有,我不记得有问什么。”
夏双双表情奇怪,看着桌上的小猫。
小咪歪头,尾巴甩了两下。
等小萤离开,夏双双压低声音,说:“咪咪,我在想,也许我们不是失忆了。”
“喵?”
“我们的时间在倒流,昨天是我们进来的第一天,也是最后一天,是起点,也是终点。”
小咪用自己并不大的脑容量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想不太明白,但它知道一件事,“喵!”
书生还活着!
夏双双:“对,他还活着,我们可以一起和他屠那条龙。”
一条存在于他的过去,她们的未来的龙。
第118章
小咪歪头, 思索时间这个概念,还没想清楚,就被夏双双捞住肚子, 一把抱起来。
夏双双飞快地往外面跑,刚跑出客栈,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冷意包围。
一滴时响起, 但外面还没开始点灯,天地黯淡无光。
夏双双抱紧小猫,手里出现一把金色戒尺,启用了能力。
黑暗里响起脚步声。
小咪趴在人的肩膀上,耳朵抖动,听见急促脚步声从身边穿过。它飞快扭过头,旁边什么都看不见。
“喵呜?”
“咪咪!”
是孙菱的声音!
小咪瞪圆眼睛,从夏双双怀里挣脱, “喵呜!”
“咪咪,怎么了?”
小咪跳到孙菱说话的东西,脑袋往前伸,嗅着空气里的气味。味道很淡,稍纵即逝,可它还是闻见了,是属于铲屎官的气味。
孙菱刚刚就站在这里。
“喵呜——”
猫呼唤同伴的声音与平常的喵呜叫不同。它的声音拖得很长, 听上去更像嗷呜, 就算人听不懂猫语, 也能感受到小猫呼唤中的焦急。
“喵呜——”
人, 在哪里?
小咪四处张望。
“点灯啦。”谁喊了一声,一盏灯笼从窗户垂下,朦胧的光散开,照亮了猫眼中的世界。
它再也看不到孙菱,连刚才那点微弱的气息也无影无踪了。
小咪不死心,在地上仔细嗅来嗅去,直到二滴时响,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夏双双赶去书生家里。
“你听见阿菱的声音?”夏双双皱眉,“难道他们迷失在黑暗里了?”
“喵!”小咪甩了甩尾巴。
猫想要找到他们。
夏双双点头,“小萤说,四滴时必须赶回客栈,他们是没有及时回到客栈吗?”她紧蹙起眉,随即又松了口气,喃喃低语:“至少,他们应该都还活着。”
赶到书生家中,刚到门口,就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
夏双双试着推了推,无果,一个高抬腿踹开门,“哐当”一声响。
邻居大娘探出个脑袋,表情古怪地看着她们。
夏双双心里嚯了声,顿时了然,为什么昨天书生去世后,邻居出现得这么快。原来在今天的时候,她们弄出这么大动静,引起邻居的注意。
准确来说,是她们今天的举动,会造成“明天”的结果。
小猫飞扑进门,大声叫:“喵啊——”
书生倒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今日屋里依旧没有点灯,但他凿壁偷光,在单薄墙壁上,一缕烛光斜斜照进来,照在书生惨白的面孔上。
小咪跳到床边,歪头看着他,用爪爪拍他的脸。它很克制,没有伸出指甲,肉垫轻拍他没多少肉的青白脸颊,提供猫猫叫醒服务,“喵——”
人,快起床!
每次它这样拍室友脸颊时,赵佳怡都会磨磨蹭蹭地把脸藏进被子里,呢喃着:“让我再眯一会,就一小会。”
直到睡过头哀嚎着从床上弹起。
但无论小咪怎么拍脸,书生一点反应也没有。
夏双双适应了屋里的黑暗,走到床边,在昏暗光线中,那张脸白得触目惊心。
联想到昨天他暴毙,夏双双不敢太用力,轻推一下他的肩膀,“醒醒?”
小咪突然跳到他的胸口,“喵!”
夏双双吓得忙把它抱起来,“咪咪,你别压死他了,这个人太虚了。”
“喵——”
他明天才会死,今天不会死。
夏双双松开双手,猫又掉到书生的胸口。她一拍脑门,自己下意识按时间是前进的方向思考,忽视她们正在经历时间倒流的事实。
今天是无法影响到明天的。
明天的人,今天也不会经历死亡。
但是……
如果她们从最后一天开始经历时间倒流,是否意味着,结局已定,无论如何她们也杀不死那条龙呢?
夏双双压住心中繁杂的思绪,去看书生。
小黑猫趴在书生胸口,继续努力用肉垫拍他的脸,见怎么都拍不醒,它围绕书生的脑袋转了一圈,收起指甲,用爪爪去扒拉书生紧闭的眼皮。
眼皮微微颤了颤。
“喵!”
猫超大声地叫。
人,不要装睡。
书生用袖子遮住脸,“哎,狸大人,让小生睡一会,再让小生睡一会。”
“喵?”
你怎么知道是咪!
书生坐了起来,一张苍白的脸困倦,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还没张口说话,就被夏双双按住了衣领。
夏双双:“告诉我,那条龙在哪里。”
她不介意使用一点暴力手段。
书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桌子前,仰头喝下一大口酒,“龙?哈哈,”他笑了几声又开始剧烈咳嗦,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龙在天上啊,你来找我做什么?”
夏双双:“你昨天还说——”
不对,屠龙是他明天会说的。
他会产生屠龙的想法,不会是她们今天的举动造成的吧。
她深呼吸一口气,拉了条破烂的椅子坐下来,椅子嘎吱发生不胜负荷的响声。她一双眼睛打量着书生,问:“你知道龙吗?”
“我当然知道,龙为鳞虫之长,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隐介藏形……”
“喵!”
小咪听得脑袋都大了,跳到夏双双腿上,严肃地对书生叫。
叽里呱啦说什么呢?
猫听不懂。
“我们问的不是这种龙,”夏双双叹口气,“是造成城中异象的龙,为什么这里……”她纠结了下,想到“明天”书生对她们不算差的态度,说:“永远沉在黑夜里,长夜难明?”
书生陷入沉默,在逼仄房间转了几圈,突然来到墙壁孔洞前,拿稻草把洞塞住。
喵?
难怪昨天他的房间这么暗。
小咪也开始明白“昨天”就是“明天”的意思了。
房屋陷入黑暗中。
过了会,书生鬼气森森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你们看见它了吗?”
“喵?”
小咪歪头。
夏双双皱眉,“什么?”
书生嘶哑地笑了起来,“黑暗里,有东西。”
小咪:“喵!”
人,不要说谜语。
突然有只冰冷的手从小猫的头顶摸过,指尖擦着它的脊椎,它的尾巴炸开,跳到桌子上,“喵呜。”
它抬头一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夏双双身体僵硬,肩膀传来阴冷触感,就像什么东西,抵在她的肩上。
书生嘻嘻笑了声,“这里以前吊死过一个女人,就在你头顶。”
夏双双拿起戒尺,往上面一划,戒尺破空划过,却没触碰到什么,但她肩头隐隐作痛,提醒她刚才并非错觉。
她把小咪抱起,跑到门口,警惕地盯着屋内。
“咪咪,我想到一件事。”她压低声音,耳语道:“如果他产生屠龙的想法,是因为我们今天行为导致,那么他屠龙的时间,就在今天和明天之中,很有可能是今晚的四滴时后。”
“喵!”
“但四滴时后,我们要回客栈。”夏双双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黑暗里藏着鬼,如果一直在黑暗里,肯定会和它们对上,而且,我的能力对它们没有用。”
“喵!”小咪想到什么,歪着头,“喵?”
夏双双点头,“客栈有灯。”
在一滴时的时候,小萤会进入房间,为它们点亮一盏灯。
光明,意味着安全。取走灯后,她们说不定就能在四滴时之后行动。
“我去拿。”夏双双问:“咪咪,你和我一起吗?”
小咪歪歪头,“喵呜。”
猫在这里守着人。
夏双双点头,“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喵!”
“房间里可能有危险,先别进去。”
小咪跳到了窗台上,目光炯炯,监视着书生。书生提着杯酒,回到床上,脊骨凸起的后背靠在土墙上,“狸大人。”
“喵呜?”
“你是怎么当上大人的呀。”
小咪认真想了想,“喵——”
猫是靠画画当上狸大人的,猫画了一副让娘娘喜欢的画。
它把爪爪按在窗沿上,肉垫印出梅花爪印,软声叫:“喵呜。”
猫会这样画画,猫画画很久了。
书生苦笑:“我也读了很久的书,很多年啊,日夜苦读,鬓生白发。”
小咪歪头,“喵?”
那你成为大人了吗?
书生沉默好一会,才嘶哑着声音,说:“我没有变成大人,现在还是个小人,咳咳咳……”他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嗦起来,咳得几乎把心都呕出来。
小咪担心地喵喵叫了几声,探出小脑袋,轻蹭书生冰冷的皮肤。
他叹口气,摸摸小猫的脑袋,“我还有一腔壮志未酬,怎么就要病死了呢?”
小咪低头,用力拱他的手。
“何止是我一个人要死呢,”他喃喃自语,“众生多苦难,就算是以前的帝皇也要衰老,也要死亡,狸大人,你这个小脑袋啊,能明白这些吗?”
小咪:“喵呜——”
猫当然知道!
每个人都在老,每个人都在死去,猫也正在老,猫也正在死。
“每个人都在老去,每个人都在死去,”书生重复小猫的话,猛地站了起来,喃喃:“我要去杀一条龙。”
“喵呜?”小咪歪头看他。
龙在哪里?
“它就在这里,在我们身边,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狸大人,”书生的脸突然凑近,“狸大人,你看不见它吗?”
小咪瞪圆眼睛,视线被书生那张兴奋诡谲的面孔填满。
他的面孔苍白无比,一双眼睛闪着激动的光,瘦削脸上肌肉无意识抽动,“你看不见它吗?”
小咪什么都没有看见。
在它和书生交谈前,书生还没有斩龙的念头,小咪抬起后爪挠了挠耳朵,又用力摇晃小脑袋,回忆刚才什么话让他产生了屠龙的灵感。
猫想不通!
它抬起脸,对上书生的眼睛,突然愣住了,一大波碎片画面飞快从瞳孔里浮过,就像碎冰在水里浮浮沉沉,很多画面碎片晃了过去。
在书生的眼里,它看见很多东西。
一个脖子长长的妇人,一个屁股漏风的小孩,一个无头人,一个半截人。
活的人,死的人,大的人,小的人。
密密麻麻的人影从这双眼睛里闪过,小咪甚至看见了踹开门的夏双双,看见一堆人围住它和夏双双。
这是昨天,也是“明天”会发生的景象。
它瞪圆眼睛。
小咪也看见了自己——两只爪爪压在肚子下,认真警戒的小黑猫;后爪抬起挠耳朵的小猫;瞪圆金色眼睛,歪着头的小猫;一跃而起,跳入窗洞里的小猫。
在书生的眼里,无数画面浮光掠影般闪过,是过去、是现在、也是未来。
时间就这样交织在了一起,过去、现在、未来在飞快地流动着,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这一瞬,像是刹那,就像是永恒。
小咪好像也看见了一条龙。
它存在于过去,存在于现在,存在于将来。或许人类所谓的过去、现在、将来,本就是依附它而存在,是为了认识它才创造。
它就是时间。
第119章
夏双双跑回酒楼,多亏现在是点灯的时候,一团团朦胧的光在昏暗中浮起,照亮了前路。小萤点亮的那盏油灯就放在桌上,她拿起灯盏,快步往外走,看见旁边房间门开着,里面没人,她顺手把别人的油灯也拿出来。
酒楼里的人奇怪地看着她,视线如有实质地黏在她身上。油灯有火,并不能藏起来,夏双双身体绷紧,执灯穿过人群,走出客栈。
好在人人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却没有来拦。
终于来到街上, 她刚松一口气,目光落到手上, 愣了一下。
油灯灭了。
不小心走得太快, 把火苗弄灭了吗?
酒楼其他房间还点着灯,夏双双转身往回走,刚越过门槛,她就怔住。就在进入酒楼后,火苗又亮了起来。实验几次,在门槛进进出出,她终于确认一件事——只有在酒楼里,油灯才能亮。
她奇怪的举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小萤放下抹布跑过来,好奇问:“狸大人的侍从,你在做什么?”
夏双双把她拉到一旁,问:“灯怎么拿到外面就会灭?”
小萤瞪大眼睛,好像她在说什么不合时宜的话。但想到摸过狸大人的肚子,她便诚实回答:“是这样的呀,这些灯是不能带到外面去的。狸侍从,你想要灯?你要干什么?”
夏双双皱眉,想了想,“这些灯是怎么来的,有什么办法带出去吗?”她压低声音,“狸大人说,要是告诉它这件事,就再给你揉揉肚子,不,揉多少次都行!”
女孩苍白的脸上瞬间就漫起兴奋的红晕。
“灯是巫女大人制出来的,只有她才能做灯,你想要一盏属于自己的灯,要去找巫女。”
于是夏双双来到了巫女的住所。
幸好她拥有记忆,还记得巫女住在哪里,在门口的女孩看着她,点了下头,把手里的灯递给她,示意她走进去。
她们的态度让她有些迷惑,难道巫女早知道自己会来?
果然,还没等她开口,黑暗中丢来一样东西,叮咚一声,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那金属物体就丢在她的脚边,她俯身捡起来,是一样是尖锥形、像剑一样的的金属器件。
“这是?”
“制灯的工具。”
夏双双一怔,“这要怎么制灯?”
巫女:“你会知道的。”她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你们在我这,不止制了一盏灯。”
夏双双:“是他们?”
她马上意识到发生什么事,问:“他们在哪里?”
巫女语焉不详,“快到四滴时了。”
————
小咪被书生眼里的景象震撼到了。猫小小的脑袋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太过震撼,就像一部不停的无声电影,它看见了很远的过去,在这片土地发生的一切。
洪荒的远古时代,一群穿兽皮的人围着火苗起舞,或者更远一些,在人类还未诞生在这片土地之上,闪电轰隆破开黑夜,一颗明亮的星星从天上坠落,海浪掀起百米高,无数巨大的生物轰然倒塌,一只像小耗子一样的东西从地xue里冒出头。
它也看见了未来,书生眼里的未来,百米摩天大楼平地而起,夜空里霓虹闪烁,汽车在飞驰,蓝天上银白的飞机划过。
小咪的脑子被无数画面填满,几乎要爆炸,它抬起爪爪,可以摸到恐龙的趾爪,把肉垫按在那比自己还大的脚趾上,而它轻摇的尾巴,就触碰到了几千万年后,打翻了室友桌上的汤勺。
有的时候它来到布满金黄砂砾的地方,在高耸的金字塔下,被人们喊作“巴斯泰托”的猫女神;有的时候它却出现在一条潮湿的街道上,被人惊恐地当成散播不祥的女巫。
小咪用力晃了晃头,抬起后爪使劲蹬几下脑袋,才从迷乱的时间里清醒过来。
“喵呜。”
它也看见了书生口里的龙,在亘古的时间中就存在着的龙,一切生灵匍匐在这片大地上,就像从它的身体爬过。小咪想起进入鬼域前,那个奇怪的梦境,它和铲屎官走在同一条路上,但他们看不见它,它也无法触碰到他们。
因为他们在不同的时间里。
那也不是一条长长的路,而是这条“龙”的身体。
当小咪踹几下脑袋,把自己蹬得清醒了一点时,四周已经陷入一片昏黑,它找不到书生的踪影,喵喵叫几声,刚抬起爪子想往前迈出一步,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扯着自己的肉垫。
小咪连忙把肉垫缩了回来。
一个女人坐在桌前,低低哭了几声,突然站到椅子上,把麻绳结成一个圈,将自己的脑袋放了进去。椅子落地,她的身体像晴天娃娃,在空中晃来晃去,舌头从嘴巴里掉了出来,拖得很长。
她瞪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小咪。
小咪“喵呜”了一声,眼睛瞪得很圆,毫不害怕地与她对视。猫觉得她这样看是在挑衅猫,又觉得和不懂猫社交礼仪的人类没什么计较的必要。
对视很久,小咪忍不住眨了下眼,它扭动脑袋,寻找书生的位置,试探性伸出爪爪,往前面碰了下。
“喵?”
猫什么都没有碰到,它的前爪不见了。
断口整齐,没有一丝血流出来,小咪也没有感觉到痛,可它的左爪却凭空消失了。小咪歪了下头,想起刚刚伸出爪子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它把爪子缩回来,不敢再动了。
“喵——”
“咪咪!”
一个人匆匆走过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当光照在小猫漆黑的毛上,它消失的爪子慢慢长了回来。
“喵!”小咪欣喜地叫了一声,舔舔肉垫压惊。
“他呢?”夏双双脸色有点白,“走了吗?”
“喵啊。”小咪把刚刚的发现和她说了。
夏双双身体微震,“那条龙不是烛龙,是时间?”她深吸一口气,快速理了下杂乱的思路,“黑暗中时间错乱,无数时间线存在同一个地点,以前上吊的女人才会踩在我的肩膀上。”
她摸摸肩膀,那儿传来冰冷的触感,“在混乱的时间里,无所谓死去,也无所谓活着,不知道多少鬼挤满了这片地方,所以那些走过夜路的人,不是吓疯,就是吓得精神崩溃自尽,只有书生,才洞悉事件的真相,看到这条名为时间的龙。”
“喵!”小咪抬起爪爪,提醒人要小心,猫刚刚踏错一步,爪子就消失了。
夏双双点头,“很可能刚才你迈错一步,爪子去了别的时间里。烛光能稳定时间,至少在灯光照到的区域里,时间不会乱序,我们是暂时安全的。”
“喵。”
夏双双伸出手,“咪咪,来我怀里。”
小咪跳到她身上,歪了歪头,发现她的发上多了几根银丝,在烛火照耀下有些刺眼。
“喵呜。”
夏双双手里那盏灯火光微弱,一团橘黄的光在黑暗里移动,无数恐怖诡谲的幻象从她们身侧飘过,哀嚎、鬼哭、野兽的吼叫,无数时间中的可怖景象叠加在一起,意志不坚定的人也许会马上被吓晕。
夏双双抱住小猫,慢慢往前走,边说:“四滴时后,我们要回到客栈睡觉,因为睡觉的时候,人是在不动的状态中的。只有这样,才能抵抗变化莫测的时间。”
“喵呜。”小咪尾巴晃了晃,却好像碰到什么东西,低头想看,被一只手给托住下巴。
夏双双曲指,挠着它的下巴,把猫挠得眯起眼睛,呼噜呼噜地响。
“咪咪,但是,人怎么能杀死时间呢?”
“喵?”
“我本来以为他想要斩杀的是烛龙,烛龙虽然是神话里的生物,凡人不能想象的存在,可毕竟是有实体的生物。但时间……人在时间面前,就像一粒微小的尘埃。”夏双双叹口气,“怎么可能呢?”
“喵呜。”
小猫脑袋里乱糟糟的,但它知道一件事,这片区域的异常,和书生屠龙举动有关。她们在一片高岗找到了书生。
城后有片乱葬岗,土坡上埋着不知多少坟墓,黑暗里传来破土声,似乎是不肯死去的亡魂从湿润的土里爬了出来。
书生的呼号声从风里飘了过来,声音模糊不清,听不懂他在大声喊什么。小咪跳到人的头上,“喵!”
在那边!
夏双双快步走过去,走了没两步,她皱紧眉,停了下来。手中油灯光线变得很微弱,火苗只有短短一小截,不知道什么时候,烛火只照亮了她的上半身,至于双脚的位置,陷入了黑暗里。
她弯下身体,把油灯往下放,光线里出现一只惨白的手。指甲里布满黑泥,僵硬的手背几块青紫色的尸斑触目惊心,很显然,这是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人”。
手紧紧攥住夏双双的脚腕,在光线照到后,他不情不愿地缩回黑暗中。
“喵呜。”小咪紧张地到处看,黑暗中不知道藏着多少死去的人,它看不见他们,却能感受到他们的目光,死死胶着在自己身上,盯着黑暗中唯一的、橘黄的火光。
“快熄灭了。”夏双双看着手里那截油灯,碗状灯盏里,只有浅浅的一层灯油,火苗也变得极其微弱。
小咪抬头,惊讶地发现,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眼角也多了细细皱纹。
“还是不行,果然。”夏双双低头往下看。
小咪惊慌地叫了出来,在她的腹部,插着一根尖锥状的金属。
“喵呜——”
人,疼不疼?
人,有没有受伤?
“没事的,不疼,”夏双双摸摸小猫的脑袋,“这是制灯的工具。”
“喵?”
“我也不太懂为什么,但在这里,人可以被做成灯。我好像明白了一点……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时间,时间是我们创造出来,认识它的工具,我们认识它,记录它,在无序疯狂中寻找有序与规律,就算它再强大莫测,在我们身上也只能按固定的顺序运行下去。”
她拿起铜锥,朝小咪笑了一下,“我们生在天地之间,就是一盏抵御它的灯。”
小咪扒拉着她的手,“喵呜。”
人有生老病死,猫也有生老病死,这条名为时间的龙从洪荒便存在,可以使沧海变成桑田,高山变成幽谷,它无所不能,生命对于它而言,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但它不能让一个婴儿跨越孩童、成年、壮年,直接变成老人。它必须在生命上遵循某种规则,生命本身,便是用来稳定时间的“灯。”
那么,小猫也可以做一盏灯,一盏小猫灯。
夏双双朝它微笑,摸摸它的小脑袋,“从来没有让小猫牺牲的道理,咪咪,等会你拿着灯,去找到书生,把这个刺到他的胸口。他是诡异的源头,我想,也许杀了他后,一切就能恢复正常了。”
说完,她拿起尖锥,用力插进自己胸口,鲜血像流淌的火焰,滴进了灯盏里,火光大亮,她头上的发,一瞬变得雪白。
第120章
“喵!”
小咪大声叫起来, 扑了过去,想把插在她心口的尖锥拔出来。它扑了个空,尖锥掉入泥土里, 夏双双的身影瞬间被黑暗吞噬,消失不见,只剩下地上一件通红的外袍。
“喵呜。”
小猫低低叫着,声音像是在哭。
“嗷呜——”
它的声音变了形,喵呜声回荡在风里,围绕着灯转圈。
找不到,怎么都找不到,铲屎官突然消失不见,除了一盏灯,什么都没留给它。
小咪跑到地上的外套上,叼住她的衣服, 衣服上传来属于人的气息让它平静了一点。它让影子变成人的模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少女捡起地上的灯, 拿起红外套, 披在自己肩头。油灯里装满了油, 火光明亮,照亮两三米的范围。
她举着灯,一路上,黑暗里再没有鬼冒出头。
小咪另一只手提着尖锥,快步往前走,越过一座座坟头。绿色的粼粼鬼火在黑暗中浮动,却不像它手里的油灯一样散发温暖的光芒。
他们已经死了,他们身上的时间也死了,所以不能制成灯。
小咪来到山顶,书生张开双臂,手舞足蹈,口里念着长长的诗文。狂风里他的长发在剧烈晃动,明明是年轻的脸,头发里却有无数的银丝。
“狸大人!”书生兴奋地喊,“你来啦!”
“喵呜——”
小咪跑到他的脚边,趴在他发白的布鞋上。它抬起脸,对着书生喵喵叫几声。
就算书生心中有屠龙壮志,这时也不得不弯下腰,把小猫抱进怀里。
小咪用力蹭蹭他的下巴,两只爪爪抱住他的手臂,吸了几下人后,才想起夏双双的嘱托。
书生才是一切诡异的源头,猫要把尖锥插进他的胸口。
书生的手搭在了猫的头顶,他曲起手,指尖挠着小猫的脑袋。
小咪心想:猫要杀掉他。
小咪:“呼噜呼噜。”
猫气得咬住自己的尾巴。
影子拿起的尖锥,站在书生的对面,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书生。她的动作轻盈灵巧,拥有影子能力后,力气更是比从前大了很多倍。而眼前的书生身形单薄,瘦骨嶙峋,病得好像只剩半条命了。
小咪想,她可以跳起来,很顺利地将尖锥推入他削瘦的胸口。
她举起尖锥,又放了下来,气馁地又咬住尾巴。
“喵呜。”
杀死书生真的能解开鬼域吗?
小咪把脑袋抵在他的肩头,思考着进来后经历的一切。尖锥与其说是制灯工具,不如说是榨出时间的工具,夏双双的时间被制成灯油,于是她便迷失在黑暗中。
也许她就在小咪的身边,但咪再也不能看见她,就像梦中一样,他们在时间两头。
小咪想到了失踪的人。
他们也和夏双双一样,迷失在了时间里吗?他们也把自己制成灯,尝试在黑夜里穿行——而值得他们冒这么大风险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这并不是第一次,他们正在经历一场循环。
小咪:“喵呜。”
这是第几次了?
书生低头看它,一张苍白的脸映着火光,“我也记不清了。”
小咪挣脱他的怀抱,跳了下来,守在夏双双化的灯前,烛火照得它漆黑的皮毛泛着金色。它仰起脑袋,用圆溜溜的金色眼睛凝视着书生,“其实你已经成功了喵。”
虽然说夏双双说这是不可能做的的事情。
虽然生命在时间的面前,渺小得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但小咪还是相信,在过去的某个时刻,这个孱弱不堪的书生,真的杀死了一条名为时间的龙。于是出现了这座古怪的城池,在这里,时间停在了龙被杀死的那一刻,只会往后流,不会再往前走,他们才会经历时间的倒流。
这里永远陷入漆黑,并不是烛龙闭上眼睛,而是时间永远凝滞在了某一刻,并不会再往前了。太阳永远不会升起,月亮也再也不会出现,所有承载着时间的自然造物,都凭空消失不见。
这是一片时间已死之地。
小咪的毛被风吹得乱飞,它坐在自己的尾巴上。
书生听见猫说话,也不吃惊,慢慢坐下来,手摸着它顺滑柔软的长毛。
“呼噜——”小咪遏制自己打呼噜的冲动,问:“为什么要杀死它喵?”
“不只有我一个人啊,”书生平静了一点,看着小猫的眼睛很平和,脸上病态的癫狂消退,眼却很亮,“以前有个皇帝,狸大人知道什么是皇帝吧?他坐拥一切,江山、财富、权势,是世界上最尊贵的人,可是有一样东西,他永远也无法得到。”
“喵呜?”
“他想要求长生,为此不由耗费国力,派人去海上寻访仙丹,寻找传说里的仙人。可是,他最后也只是变成了一副腐烂的骨头,还沾着鲍鱼的臭味。”
他哈哈笑了起来,笑了几声,又开始剧烈咳嗽,胸腔起伏,一簇簇火苗一样的血从他的嘴角里流了出来。
小咪想,他就像一盏灯,但油已经快耗尽了。
他捡起地上一捧土,张开手掌,掌心的土灰马上就被狂风吹散,“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狸大人,我也只是风里的一粒沙子,马上就要被吹散了,但是我还有许多事没来得及做,狸大人,我只是不想死啊。”
小猫瞪大圆圆的眼睛,在它的脑袋里,死亡是个太过遥远的话题。它随时在小猫身边发生,但猫没有像人一样认真思考过。
不知道为什么,它想起垃圾桶里身体僵硬的同类,想起失踪的铲屎官,和爷爷奶□□上的白发。
“喵呜。”它甩了下尾巴,焦躁地围着灯转了几圈,感觉到了焦虑。莫大而无言的慌张攥住它小小的心脏,它呜呜叫着,声音没入风里。
书生问:“狸大人没有这样的害怕吗?”
小咪认真想了想,学着像人一样摇头,“咪呜。”
小猫生下来只为一件事努力——活着。它在钢铁丛林里冒险,学会扒拉垃圾桶,到长成街区老大,抓肥大的耗子饱腹,它只有一岁半,来不及思考关于猫生的意义。
它只想把自己养得好好的,原始袋里装满脂肪储备,吃饱后瘫在棚顶晒太阳,现在咪的猫生目标里又多了一项——它想要保护自己柔弱不能自理的铲屎官们。
书生喃喃:“狸大人这样很幸福吧,但我却无法做到。我要日月不再,光阴凝滞,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不会再有死亡,也就不会再有尘世的痛苦。”
“所以,”他渐渐攥紧了手掌,苍白的手背青色的筋清晰可见,“我要杀一条龙。”
小咪:“喵呜?”
怎么杀死它?
“我有一把剑!”书生拿起一张纸,在火焰上燎过,火舌一下子蹿了起来,在他手里形成一条长龙,就好像他真的拿着一把剑,他用火剑指向天空,“你看,它来了。”
小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一张张燃烧的纸张在风中飞旋,火焰相连。
“昼长苦夜短,何不秉烛游。”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
火光连成一条接天的长剑,几乎要将黑夜照亮。从古至今,人们对时间的爱与恨,对死亡的恐惧与不甘,浓烈的执念与情感化作了书生手里这把屠龙的火剑。他猛地抽出长剑,指向天空,“狸大人,我写了一篇檄文!”
小咪耳朵动了动,总算听清之前风中他狂乱不清的呼喊。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
他声音沙哑,声声沥血,念着讨伐时间的檄文。渺小如尘埃的生命,手里握着万古不灭的怅恨,在这无人知晓的黑夜,对着永恒的时间宣战。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手里长剑赤光大盛,流动的光照溅落小猫金色的眼睛里。
小咪握紧尖锥。
它知道,接下来书生便要开始屠龙了。从鬼域异象看,他成功杀死了这里的时间,把这儿变成不生不死、时光凝滞之地。
它应该阻止他。
“喵啊——”
明天会有使者来接你,把你接去白玉京。
它想起书生临死时说的话,对他大声说,说完就觉得不对,应该已经是今天了。
“白玉京?”他的动作迟缓了一下。一根尖锥划破黑夜,准确地插入他的胸口,又从他的胸前飞了出去。
小咪瞪大眼睛,书生的胸口分毫无损,连点血都没流出来。尖锥像刺在空气里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它。
不在同一个时间。
小咪意识到了这点,它和书生不在同一个时间。它看见的书生,只是屠龙一刻凝固的残影,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黑暗,还有无数乱流的时间。
它没有办法真正碰到他,也根本杀不死他。
“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他大声念着讨伐时间的檄文,奋力地往前一掷,所有的诗稿都被点亮了,无数重重叠叠的执念化作一道长剑,直直刺向了万古的黑暗。
“轰——”
什么东西被刺中了。
没有形体,没有颜色,没有声音,只有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流逝感”骤然凝滞。那感觉像是奔腾的江河瞬间冻结成冰,像是四季轮转戛然而止,像是日月从天空中坠落,生命从生到死的轨迹被硬生生掐断。
“喵。”小咪趴在油灯旁,那盏从夏双双身上流出的灯,还散发着微弱而温暖的火苗,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明,照亮它小小的,盘起的身体。
火苗忽然颤了一下,越来越小,四周陷入一片死寂的黑。
黑暗抱住了小咪的身体,它的意识逐渐朦胧,越来越迷糊,只能咬住爪子让自己清醒。不能睡过去,睡过去再醒来,就会像上次一样,忘记所有事情了。
小咪跳到油灯旁,肉垫在地上拍了几下。
下一秒,它就失去了意识。
当猫再醒来时,窗外响起水滴一样温润而洪亮的声音。它用力晃了下脑袋,四条腿各走各的,歪歪扭扭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喵呜?”
小咪转动脑袋,四处张望,这是件古色古香的房间,但只剩它一只猫了。
猫的铲屎官呢?
“喵呜?”猫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没有看见人的身影,它跑到床上,乖乖等人类回来,咬住床上的外套,认真地开始踩奶。
两只爪爪交替,踩着铲屎官的外套。它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也没有人帮它理清现在的线索,小猫的脑袋里想,只要在乖乖在房间里等着,就能等到人回来了。
就像它等待室友下班回家一样。
这时,有什么东西从猫的面前爬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