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夏炫摸到自己怀里的污染物, 身体紧绷。
污染物可以替他们抵挡一次来自于鬼怪的攻击,但在不属于自己的鬼域中,受到的限制极大。
面前这个接引人显然是重要NPC, 得罪他百害无一利。如果npc因此禁止他们进入宫中,他们可就麻烦了,也许会被一直困在鬼域里无法逃脱, 就像薛静秋一样。
接引人看向他们,嘴角扬起,微笑着说:“他说你们破坏了规则,是吗?”
萧向秦没开口,夏炫只好硬着头皮,解释:“是他先动手的。”
八字胡画师气道:“我没有动手,我只是在抓一只猫,大家都瞧见了。”
夏炫:“没错, 他先打我们家画师的!”
小咪扒拉着人的手臂,理直气壮地叫:“喵!”
就是这样。
八字胡:“你家猫是画师啊?你……”
他的视线突然出现了一片湛蓝的天空, 而后是粗糙的地面和神色各异的人, 再之后, 他看见了自己的躯干。
接引人轻描淡写地砍下画师的脑袋,笑着说:“陛下喜欢清净,请大家友好相处,不要喧哗。”
没有人敢出声了。
小咪抱紧萧向秦的手臂, 身体绷紧, 眼睛瞪圆, 喉咙发出低低的“嗷呜”声。
“人已经齐了,我来带诸位进宫。”接引公公垂着手,带一干人进入重重宫墙。
“我们要去的地方叫丹青苑, ”夏炫压低声音同萧向秦说,“皇帝特意修的,为了让画师画出最好的作品。他对这位娘娘是真爱吧。”
一进入鬼域,他在人群里转了一圈,发挥自己的社牛属性,已经把消息打探得七七八八。毕竟就算顶着泡面头,他也是个相貌英俊,笑容可亲,相当讨人喜欢的青年。
萧向秦问:“为什么要给娘娘作画?”
夏炫挠头,“为了画出她的美?”
这位君主在历史上相当不出名,甚至不能说是个皇帝。现在正是妖鬼苏醒的年代,人间到处是魑魅魍魉,王朝早就分裂了,变成一个又一个零星小国分散在大地上。战乱与鬼怪让小国家更叠很快,这位修建丹青楼的君主并没留下什么姓名。
萧向秦没有说话。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这就是在说爱情吧。不过,”夏炫目光扫过众人,“王绍远躲在哪里了?”
王绍远是老鸹鬼,说不定会借用别人的皮囊,他对这个鬼域更加熟悉,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会想方设法来杀死他们。
小咪也从萧向秦怀中跳下来,跑到人的鞋子附近,一个个去嗅他们身上的气味。
猫翘起尾巴跑到了最前面,猝不及防被一双手抱了起来。
“咪咪。”夏炫紧张喊。
抱起小咪的不是别人,而是刚刚那位轻描淡写取走八字胡脑袋的接引公公。
他长得极其姝丽,面孔雪白,眉眼如画,鸦羽般的眼睫垂着,凝视着手上的小猫。
但夏炫想到他拧断人脑袋的本事,后背蹿起股寒意,生怕他一不开心,把小猫的脑袋也摘了。
接引公公果然也如此做了,用手虚虚掐住小咪的脖子。
小咪“喵呜”了声,下巴搁在他的虎口,抬起眼睛看着他,眼神信任依赖。
“呼噜呼噜。”
猫的脖子比人更要纤细柔软,五指合拢,能感受到它打呼噜时身体的颤动。
接引公公收回了手,捂住嘴唇,低低咳嗽两声。
“大人,把我家画师还给我们吧,它还要给娘娘作画呢。”夏炫伸出手。
小咪纵身一跳,跳到他的怀里,继续大声打呼噜。
“别乱跑。”看着npc没做什么,夏炫松口气,一巴掌轻轻拍在它屁股上。
“喵!”小咪蹿到人的头顶,观察四周。
他们正经过条青石砖铺成的道路,两侧宫墙赤红,仿佛有鲜血在淌动。
道路很长,接引公公在前面慢慢走,一行人看着他的背影,跟在身后。
夏炫只瞟了宫墙一眼,就有种被凝视的错觉,仿佛这片赤红不是墙壁,而是被剥去人皮的赤裸血肉。他连忙移开目光,垂眸看着地上的青砖,脚下踩着的砖块松动,边角缺了小块,莫名让他觉得眼熟。
小咪搭在夏炫的肩膀,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睡梦中,又听见幽怨的哭声。它睁开眼睛,耳朵微抖,耳尖尖毛后撇。
“喵呜。”猫爬到了青年的脑袋顶上。
“咪咪?”
小咪把头顶当做跳板,猛地起跳,前爪趴上墙沿,后爪往墙上蹬几下,顺利翻上宫墙。
墙壁上也被猫划出几道划痕。
夏炫心里“我擦”了声,这么高的墙,他们肯定是爬不上去了。他也不敢出声喊,让小咪下来——
接引npc如此残暴,发现画师扒墙,不得把它的皮扒下来。
他只好使劲给猫使眼色,让它跳下来。
小咪歪头看了看他,又侧耳听了听飘来的哭声,跳下了宫墙,翻到另外一边去了。
夏炫只好拢着怀,假装自己还在抱猫。
幸好,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画师扒墙跑了。
————
小咪循着哭声,来到一片花园中。
花园姹紫嫣红,开得格外鲜艳。一位小宫女蹲在墙角树下,低声呜咽。
头顶一树桃花,粉红花瓣重重叠叠,灿若云霞。小宫女从皱巴巴的手帕里拿出一块糕点,放在树下,哽咽着说:“这是我从御膳房那偷来的,有些不新鲜了,娘娘,你不要嫌弃。”
小咪转到树后,探出猫猫头,悄悄打量她。
小宫女面容稚气未脱,十二三岁的模样,头上扎着双髻。不知是遇见什么伤心事,她不停啜泣,双肩微颤,眼睛红肿。
泪珠大颗大颗掉在地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前一片模糊,突然,有一个毛绒绒的小东西钻进她的怀里,脸颊的泪珠被长着倒刺的小舌头卷走。
小宫女用力揉了揉眼睛。
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出现了只眼睛圆圆的小黑猫。它歪着脑袋,蹭了蹭她的下巴,静静看着她。
人,猫担心你。
小宫女读懂了小猫的话,眼睛里又盈满了泪珠,闷声说:“猫猫,你是抓耗子的猫猫吗?”
“喵!”小咪自信地回答。
猫抓耗子可厉害了。
“最近宫里有很多耗子,我总听见它们嘎吱嘎吱叫,一醒来,发现耗子在咬我的脚趾!猫猫,你要努力一些。”
“喵呜。”小咪坐得笔直,表情严肃。没有一只耗子能在猫的面前安全跑过。
小宫女:“我带你去房间抓耗子。”
“喵!”小咪纵身一跳,跳到了她的肩膀上,爪爪拨弄小宫女头顶的包子一样的发髻,指甲勾乱了她的头发。
“猫猫,不要捣乱。”
“喵呜。”小咪乖乖坐好了。
小宫女带她来到一个长条形的房间里,房中没有窗户,光线昏暗。黑暗之中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一双双血红的眼睛望过来。
“是谁是谁,谁来了?”
小宫女脆声应:“是猫猫,猫猫来帮我们抓老鼠了。”
“太好了,是猫猫。”
“猫猫不要咬到我的身体了哦。”
小咪:“喵!”
它从小宫女身上蹿下去,化作一道黑影,扑向了乱蹿的老鼠。这间房中的耗子体型有猫这么大,一个个肥硕健壮,牙齿尖长,它们把小咪围在中心,试图杀死它。
小咪扫视一圈,猛地扑向最肥大的那只耗子,一口咬断它的喉咙。耗子王喉咙噗噗流血,爪子弹动,没有马上毙命,凄惨地吱吱惨叫,嘴里吐出个染血的脚趾头。
“啊,我的脚趾找回来了。”小宫女欢欣雀跃地捡起指头。
其他耗子一哄而散,小咪乘胜追击,咬死十几只大肥耗子。
大耗子吃起来费劲,它舔了舔爪子,看着地上一排尸体,很有成就感。
“猫猫真是太棒了。”一双双冰冷的手抚摸过小咪的身体。
“这下耗子不敢再来咬我们了啦。”
小宫女将小咪带出了暗黑房间,乍然明亮的光线让猫瞳孔紧缩,从黑瞳变成灿烂的金色。
“天色快暗下来了,猫猫住在哪里?”
“喵——”
“猫猫是画师?”小宫女注意到猫头上顶的飘飘帽,惊呼一声,“那你怎么还在这里?糟了糟了,来不及了,我直接带你去丹青苑吧。丹青苑有个很危险的家伙……猫猫晚上早些睡觉,不要乱跑到黑暗的地方去。”
“喵!”
小咪吃饱喝足,抱着小宫女的手臂,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它已经被带到了一间院落前。
它本来以为萧向秦夏炫应该早就到了,没想到院门还未打开,两个人也没有踪影。
小咪爬到树上等他们,宫女朝着她挥手告别,“猫猫,”她转头看了看四下无人,说:“你准备好颜料和笔了吗?”
小咪歪歪头,“喵呜?”
猫从来不用笔。
宫女拿出一个香囊,递给小咪,“那我送喵喵一支笔吧,只是颜料只能用一日,喵喵要记得,后日去殿中时,一定要准备好材料,不然,红蜡姐姐会剥了你们的皮!”
小宫女离开后,猫继续懒懒趴在树枝睡觉,大尾巴垂下,时不时勾起,随风轻轻摇晃。
不知睡了多久,它听见了脚步声,人类才姗姗来迟。
“这是你们的住处,”公公将画师们引到一间房前,“诸位早些歇息,明日,会有人来带着你们去长春宫中画画。诸位画师……”
他的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卷发青年的身上,笑着问:“书童,你们的画师呢?”
夏炫表情紧张,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家画师路走一半扒墙跑了,鬼知道它是去扑蝴蝶,还是去抓虫子?
接引公公眼神微凝,再次问:“画师呢?我不是说过,宫苑禁地,跟在我的身后,不要乱走吗?万一冲撞了贵人怎么办?”
夏炫口袋中的污染物震了一下发出预警, npc显然有了杀意。在这里弄丢画师是件要掉脑袋的事情,可这也没什么办法,猫要爬墙,谁拦得住?谁让他们的画师是只小猫咪呢?
他握紧污染物,脖子上忽然一凉,渗出股鲜红血液。
在脖子被割断的前一秒,一只黑猫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头顶。
小咪打了个哈欠,“喵啊——”
“看来画师大人累了。”公公低下眉眼,“那便早些歇息吧。”
夏炫把猫抱在怀里,问:“大人,住在这里可有什么规矩要遵循?”
公公撩起眼皮,看他们一眼,笑着说:“宫中贵人们不喜嘈杂,不要喧哗吵闹,晚上早些睡觉,宫女们思乡心切,偶有哭声飘来,也是正常的,不必惊惶。”
这一间院落中有六间房,房间并排而立,他们的房间在最左。
天色业已昏暗,几个画师在院落攀谈,看见两人,也过来搭讪。只是画师们性格倨傲,恃才傲物,不肯自降身份和书童对话,只愿意和同为“画师”的猫攀谈。
“你们两个随从,还不替自己的主子去打扫房间?”
一位年轻的画师厉声呵斥。
“……”夏炫欲言又止,好吧,这下真成猫猫的奴才了。
“喵喵喵。”小咪朝他们大声叫。
不许欺负它的随从。
除却这位年轻画师,院中还站着两位画师,一位中年文士模样,另一位是头发苍白、身形佝偻的老头。三个人正在高谈阔论,小咪同为画师,顶着飘飘帽,没有被他们排挤驱逐,趴在院中石桌上,侧耳听他们的对话。
据说这位娘娘是一位绝色的美人,宛若天仙落凡尘。猖獗的妖魔鬼怪,一看见娘娘姝色,就会自觉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明王极其宠爱她,为了讨美人欢心,特邀天下画师来宫中,还专为画师建造一栋丹青楼,希望有人能画出美人的天姿国色。若是美人图得娘娘和陛下的喜欢,除了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君主还允诺,王国之中的全部宝物,可以仍挑选一件,就算是要他皇冠上的那颗大东珠,他也会欣然赠予。
几位都是对自己画技颇有自信的画师,感叹一会明王对宠妃用情之深后,又开始互相吹捧。
小咪耳朵抖了抖,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伸了个懒腰,准备回房间睡觉。
中年文士喊住了它,“在下寐城人氏,名陈商音,门下有弟子百人,这位小猫画师,来自何方,可有门徒?”
夏炫走出房间,听到这句话,心里搁楞一声。
显然,因为鬼域判定的关系, npc们产生了古怪的认知。在他们眼里,小猫是猫,但也是画师。
如果资历不够,恐怕得不到他们的认可,还会被排挤。
夏炫:“我们的画……”
还没说完,年轻人瞪他一眼,“区区书童,有你说话的份吗?”
夏炫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心里骂了句脏话:这该死的充满鄙视的封建社会。
小咪甩了甩前爪上的草籽,朝他们叫:“喵喵喵——”
猫有很多很多粉丝,十几万呢。
它骄傲地仰起小脑袋,尾巴也自信地高高翘起。
这几个画师也听懂他的话,震惊地瞪大眼睛,“小猫画师居然如此出名,拥趸如云,真是太了不起了。”
小咪:“喵!”
也许是觉得猫很厉害,夏炫这个书童也借了几分猫的光,至少这次,几个画师不再对他吹胡子瞪眼了。 “得咧,我家画师累了,奴才得服侍它吃饭就寝,您几位继续商业互夸吧。”他伸手把猫一捞,抱紧怀里,忙不叠地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靠窗的位置有一盏油灯,烛火昏黄,萧向秦坐在灯前,暖黄的火光柔和了他过分锋利凛冽的五官。听见声音,他偏头看向小猫,漆黑双眸倒映两点火光。
小咪朝他打招呼:“喵呜。”
“外面那帮画师捧高踩低的,”夏炫吐槽:“幸好咱们咪咪争气,替我出了口气!”
刚进来时,房间里亮着烛火,桌上摆放了食物茶水。两个人不打算吃这里的东西。他们从包里拿出食物应付,又给小咪开了个猫罐头。
小咪吃耗子吃了个饱,对猫罐头不感兴趣,懒懒趴在自己爪爪上。
“咪咪,明天你可怎么画画啊?”夏炫摸着它的毛,忧心忡忡。
小咪反驳:“喵啊——”
猫会画梅花!
夏炫叹口气,总觉得这次鬼域没什么戏了,不过他们的任务是抓捕王绍远,再想方设法从鬼域离开,也不必强求让猫猫给美人画画。
小咪叼起宫女给自己的香囊,递给夏炫。
“咦,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喵喵喵——”
好在不必担心人听不懂人话了,现在有影子可以帮忙翻译。影子帮它简要说了下今天的经历。
“画笔?”夏炫打开香囊,从里面拿出一截带血的指头,脸色发白,“这是画笔?”
“喵!”
“手指头是画笔,那什么是颜料,什么是画纸?”
人血为颜料,人皮作画纸?如果没有宫女提醒,他们毫无准备进入宫殿,怕不是会被厉鬼剥皮抽血来画画。
夏炫想着就汗毛倒竖,摸摸小咪的脑袋,“还得是你啊,咪咪。”
“喵呜。”
“不过到哪去找纸和颜料呢?难道要去剥谁的皮,太凶残了吧。”夏炫喃喃自语。
这些是奴才们发愁的事情,小咪跳到青年腿上,选了个合适的位置,脑袋枕着他的手,闭上眼睛假寐。
萧向秦:“向其他画师借,他们是这个世界的人,应该做了准备。”
“那他们要是不愿意借呢?”
“今晚如果死一个人,我们就有材料了。”
“我擦,队长,你好凶残。”
房间内有三张床榻,最大的那一张是给小咪的,不过咪更喜欢趴在人的胸口。夏炫平躺着,抚摸怀中小猫,猫的脑袋埋在他颈窝,小小的身体随着呼吸起伏。
小小的身体还怪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气,但他甘之若饴就是了。
“队长,咪咪去的那个地方有点奇怪,宫里有这么多耗子?而且耗子怎么会把人的脚趾咬断呢?”
萧向秦:“没有窗户的长条形房间,不像房子。”
“那是什么?”
“棺材。”
夏炫一下子坐了起来,胸口的小猫滚到他的腿上,不满地睁开眼睛囔囔。
“咪咪进了一次棺材?”
棺材里装满了死人,才吸引了这么多吃死人肉的耗子。
他摸摸小咪,心有余悸,虎口却一疼,小咪还有一肚子起床气,不满地咬在他的手上,轻轻咬一口,骂骂咧咧地“喵喵”叫。
“咪咪,你不怕吗?”
小咪叼着他的手指,“喵呜。”
人,大惊小怪,猫为什么要怕耗子。
“为什么这么多宫女死了呢?宫里发生了什么?”夏炫看向躺在另一张床上的男人,萧向秦睁着眼睛,表情沉凝,没有说话。
夏炫便起身准备吹灭灯睡觉。接引公公提醒过他们,要早些歇息。
萧向秦喊住了他,“让灯亮着吧。”
“哎?灯亮着不会很显眼吗?”
萧向秦:“我们刚进来时,天色还没黑,屋子里就已经点上了一盏灯,说不定熄灭灯反而会吸引来鬼怪。你把灯拿过来一点,别靠近窗户。”
夏炫按照他说的摆放好油灯。
装油灯的灯盏做工精致,一位仕女跪在地上,脑袋削去一半,暗黄的火舌便从她的头顶吐出。
他移动油灯后,发现自己掌心黏糊糊的,一闻,腐臭的油脂味钻入鼻腔,让他忍不住干呕几下。
“这油灯燃料好像是……人身上的脂肪。”夏炫使劲擦手,鼻腔里臭味萦绕不散,“队长,我觉得不吉利,人脂燃灯会招来什么鬼东西?”
小咪也觉得他手掌气味刺鼻,跑到另一个人类身边,挨着他的腰侧躺下。
萧向秦顺手摸着小猫,“我觉得不对劲。”
“是啊!这灯太恶心了,气味怎么都擦不掉,要不还是吹灭吧。”夏炫闻闻手掌,又反胃干呕几声。
萧向秦:“不是这个,是很早之前。先睡觉吧。”
说完,他把眼睛一闭,呼吸声均匀。
夏炫瞪大眼睛,“队长?队长?这就睡了?”
对面一人一猫都睡得很香,他只好爬上自己的床,缩在被子里,努力让自己进入梦乡。
许久。
一只手指戳破窗纸,戳出的空洞后,出现了一只眼睛。
他静静凝视着屋内,目光瞟过沉睡的两人,落在燃烧的油灯上。
灯火缓慢地燃烧着,火苗不大。
他朝着空洞吹气,火舌摇曳了两下。
油灯摆放的位置发生移动,离窗户更远了,他吹不灭灯火,悄无声息地离开。没过多久,又去而复返,拿出一根空心的麦秆,悄悄探入屋内,朝油灯吹气。
“呼——”
“呼——”
第62章
吹了两下, 本就小的火苗变得更加微弱,风中烛火,摇摇欲坠。
麦秆突然动了动, 触碰他的唇瓣,几根毛飞到了嘴里,他鼓起双腮, 更用力地吹气。
“呼——”
一股气堵在嘴里,就像被梗住,怎么也吹不出去。
他把麦秆往回拉,另一边却好像有股力量,与他拉扯着麦秆。拉锯几次,他拉回了麦秆,却短了一截。
他放下麦秆,重新俯下身, 眼睛覆在纸洞上。
屋内一灯如豆,油灯缓慢燃烧, 最右侧青年依旧侧身睡在榻上, 呼吸均匀, 他的瞳孔转动,看向另外一边,视线被一张毛茸茸的猫脸占据。
黑猫脸圆圆的,金瞳瞪圆,歪着头,嘴巴叼着麦秆,露出雪白的小虎牙。
对视一会,小黑猫跳到了一边,雪亮的刀尖猛地刺过来。
匕首刺中他的眼珠子, 一只手从窗中伸出,抓起他的衣领,把他拽了进来。
夏炫也翻身跑下床,还想奚落这人两句,看见萧向秦丢在地上的东西后,脸色大变。
这玩意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一个纸人。纸人是童男的模样,脸颊画着两团鲜亮的腮红,弯着眼睛朝他们笑,只是它的一只眼睛被捅破了,半边脸被血糊满,咧开的嘴角还沾着几根漆黑猫毛。
“这不是宫殿吗?怎么冒出来纸人?”
萧向秦点把火,把纸人烧干净,说:“恐怕是别人从外面带回来的。你记得吗?深渊里有一名骨干,能力和操纵偶人相关。”
“操偶师。”夏炫咬着牙,“就是那个喜欢剥掉别人皮,制成纸人木偶的混蛋?我记得他犯过不少凶案,有一次还把一家四口人的皮全给剥了,最小的孩子只有三岁。”
“王绍远和深渊有勾结,这些疯子出现在其中不奇怪。”萧向秦抱起小咪,顺手拉起油灯,放在床边圆几上,“他们拥有污染物这么久,对其中规则比我们更熟,既然他们想要吹灭这盏灯,说明灭灯才会触发死路。”
“那队长,我们该怎么办?”
萧向秦:“睡觉。”
“就这么睡吗?”夏炫回头一看,队长已经闭上眼睛睡熟了,倒是他怀里的小猫爬了起来,依旧精神抖擞。
“不要乱跑。”他小声对猫说。
小咪玩着自己的尾巴,敷衍喵一声回应。
没多久,房中两个人类都进入梦乡。小咪趴在萧向秦的腿侧,下巴搁在后爪上,眼睛半眯,耳朵支棱,机警地听着四面八方的动静。
在危险的环境中,猫是不会让自己睡太死的,两个人类都睡了,猫自觉担任守夜者的职责。
没多久,小咪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像是衣袍窸窸窣窣在地上拖动,又像是一条拥有无数须足的虫子爬动。
窸窸窣窣。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小咪察觉到危险,身体绷紧,紧张地咬住自己的尾巴。它没有听见门窗推开的声音,却清楚地感知到外面的东西钻进了房间,在房中游走。
像塑料纸揉搓的声音在猫敏感的耳朵里炸开,它察觉到了危险,那是比死亡与鬼怪更可怕的存在。
它极其有压迫感,紧贴着小咪的身体,缠绕在猫的身上,勒开它的血肉,把寒冷带进它的血液里。
小咪更用力地咬着尾巴,身体轻轻发抖,尾巴毛控制不住地蓬松炸开。
这显然引起那无形之物的注意。它更用力缠上来,像蟒蛇一样,绞紧小猫的身体,要将猫吞入腹中。
小咪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变成一颗漆黑的海胆。
这时,一只手搭在了它的后背,温热的手掌赶走了冻僵血液的严寒。
萧向秦睡梦中翻了个身,把小猫揽在怀中,同时也将那东西注意力吸引走。它放开了小猫,缠在男人身上,许久,见他一直没有动静,才转身离开,去往另外一个房间。
“窸窸窣窣。”
声音逐渐远去。
小咪松开嘴里的尾巴,打算歪头蹭蹭人的手指,但尾巴尖只是稍动了一下,就有一道阴寒的视线聚在它的身上。
那东西一直没走,就在不远静静观察他们,它又过来,脸贴着小猫,又过许久,才真正离开。
经过这么一番,小咪是真的困了,枕着人的手臂睡着了,迷迷糊糊睡到了早上,猫的耳朵动了动,听见隔壁响起一声惨叫。
夏炫冲出去看,没多久回来给他们说:“死了一个画师,就昨天骂我们奴才的那个。”
死的是那位年轻的画师,名字叫孙良言。他死得很惨,脑袋也摘掉,四肢拆解,皮也被剥去,像截血淋淋的木棍躺在被子里。
但他手下的两位随从却毫发无损,睡到了天亮。等他们做完活,见公子久久未醒,掀开被子呼唤,才发现孙良言变成了一截人棍。
一个当场吓晕,一个吓得有些痴傻。
趁着没人注意,夏炫顺手把孙良言的包裹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纸笔颜料。
“太好了,不用愁材料了。”
包裹中的画纸颜色枯黄,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他想到这些东西可能是人皮制的,连忙把包裹皮给折好,“萧队,孙良言是怎么死的,吹灭了油灯吗?”
小咪:“喵——”
猫知道,是被那个东西杀死的。
萧向秦摸摸猫头,“咪咪说得对。”
夏炫满头问号,“啥?咪咪说什么了,你们怎么突然心有灵犀了!”
“昨天晚上有东西进来了,你没感觉到吗?”
夏炫挠头,“哎?我睡着了。”
萧向秦:“那两个幸存的侍从也是睡着了,所以幸免于难。你把包裹重新放回去。”
夏炫不解地看着他,“等会画画我们的材料怎么办呢?”
“不急。”
小咪用爪爪洗洗脸,认真清洁自己的毛发,见两个人都走了出去,它纵身一跳,跳到萧向秦的肩膀上。
萧向秦和夏炫藏在一棵树后,借着敞开的窗户,观察房间里的情况。
书童的惨叫引来不少人,房中人来人往,众人表情黯淡恐惧。但只有一个人,悄无声息靠近了窗边,拿起包裹,塞进自己宽大的衣袍中。
夏炫心里哇了一声,没想到又被队长说中了。既然王绍远他们想用鬼域害死他们,就不会希望他们拿到材料,肯定会赶在他们之前,抢先将包裹拿走。
偷包裹的也是一位画师。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却被两个人堵住了门。
他面色微变,“两个奴才,还不快让开!”
夏炫挽起了袖子,袖角上卷,露出修长而有有力的小臂,冷笑,“奴才?你过来,我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叫富强民主文明和谐,什么叫自由平等公正法治。”
偷走包裹的是那位身形佝偻的老头。
一想到昨天被他骂了好几次,夏炫就气不打一处来,一脚把他踢翻,在他驼背上踹几脚,“昨天就是你偷害我们吧?”
老头大声喊救命,可孙良言的死刺激到其他人,听见他的呼喊,本来还打开的门窗纷纷合拢。
“好家伙,你装起老古董来味还挺对。”
小咪也加入痛扁老人的队伍,跳到他的脸上,使劲咬老头本就稀疏的头发。
“你们不能打我,之前公公说了,不能殴打画师。”
夏炫动作一顿,扒开他的衣服,把包裹翻了出来,又跑到他的房间搜查一圈,没看见书童,只见了一个纸人软趴趴倒在地上。
“王绍远在哪里?”萧向秦问。
操偶师扭过脸,冷哼一声。
萧向秦从夏炫手上接过包裹,“你知道没有材料的画师,会遇到什么事。”
操偶师表情变了变,抿紧嘴角。
萧向秦:“你想等一会和公公举报,说我们偷了你的包裹,是吧?”地上的影子爬了起来,凝成一把漆黑冲锋枪,枪管前段浮着密密麻麻黑洞洞的枪口。
他举起枪,成千上万的枪口对准操偶师。
操偶师面孔苍白,身体僵硬,喃喃:“鬼域有规则,你不能杀我……”
“我不用杀你,”他只是将枪口往下移,对准那个包裹,“只用毁掉一个包裹。”
操偶师皱紧眉,意识到后果。
如果材料被毁,他进宫殿作画拿不出纸笔,会被宫中恶鬼剥掉人皮,挤出颜料。而且它们还喜欢活生生地将人给剥皮挤血,就算画师被剥掉皮,一定得是挤出最后一滴血才能咽气,那经历真是生不如死。
“王绍远在陛下身边。”操偶师松了口,“只有到最后一天的时候,陛下来看完成的画作时,你们才能见到他。”
这时,一位白面公公来到了门口,“诸位画师准备好了吗?咱家带你们去作画。”
萧向秦移开枪,转身就走。
操偶师连忙抱住包裹,打开包袱皮,匆匆瞥一眼,确认东西还在后,才松了口气,跟在了公公的身后。
小咪跑到公公脚边,歪头打量着他。
这位公公不是昨天那个接引人,也没有昨天的青年俊美。他大约三十来岁,背总弓着,白面无须,低眉顺眼,嗓音尖锐。
“哟,怎么有一只猫?”公公抬脚想把小咪踢走。
“喵!”小咪跳起来,给他鞋子一巴掌,跑回到夏炫身边。
“公公,这是我们的画师。”
公公怔了片刻,接受这种奇怪的设定,点头,“哦,原来是画师。请画师们随我去长春宫,娘娘正在等着你们。”
萧向秦问:“公公,昨日来接我们的那位大人呢?”
公公奇怪地看他一眼,“什么大人?”
夏炫:“就是那位长得很好看的年轻公公,昨天是他带着我们入宫的。”
“咱家不认识他!”
公公尖着嗓子不耐烦说一句,头一扭,不再搭理他们,带着这群画师们去长春宫前。
小咪跟着走了一小段路就累了,喵喵叫着要人抱。它趴在青年的肩膀上,圆脑袋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周围。
公公身后带着一长串人,数量比昨天要更多,宛若一条长蛇。他们在宫墙之间没走多远,就来到一座宫殿前。
比起他们现代看惯的摩天大楼,眼前这座宫殿显得娇小朴素,宫殿外挂牌匾,书“长春宫”三字。
小咪认真看着宫殿,朝夏炫叫:“喵喵喵。”
比室友的公寓矮,猫能跳上去。
夏炫揉着小咪的脑袋,一手环住它的身体,“好好好,不用怕,我们会陪着你进去的。”
小咪:“喵喵喵!”
猫能跳上去,猫能跳到房顶上去!
夏炫怜惜地摸着小猫,对萧向秦说:“看来咪咪是吓坏了,唉,鬼域对小猫咪还是太可怕了。”
小咪气得用肉垫拍拍他的脸,跳到了另一个铲屎官的怀里,大声叫:“喵喵喵啊——”
猫才不怕。
猫能像爬树一样爬到房子上面去!
它想爬上去给人示范一下,却被萧向秦环住了身体,被有力的手臂禁锢在人类宽阔坚硬的怀中。
小咪扒拉着人的手臂,垮起了小猫脸,尾巴不快地甩来甩去。
“诸位在此稍后,依次进入殿内。”
公公让他们排好队,他们的位置在中间。夏炫试图在排队等待的过程中找到点线索,可和别的画师一开口说话,公公便沉着脸望过来,说:“娘娘不喜喧哗。”
无奈,他们只好静静排队。
公公在铜炉中点了一炷香,香燃烧之前,画师便表情古怪地从殿内走出来。若是香焚烧燃尽,画师还没走出,他也不会等待,尖着嗓子喊下一个画师进去作画。
等轮到小咪时,正是晌午,日头高照。
萧向秦抬头,看着天空中的太阳,明亮的日光让他微微眯了下眼睛。
“小猫画师请进。”公公尖声喊。
“喵啊!”小咪早就等得无聊了,从人身上跳下去,像小马驹一样跑向宫殿。
长寿宫门前有一道门槛,它翻身跳过门槛,还回头喵喵叫几声,提醒人不要被门槛绊倒了。
小咪转头,就好像扑入一片昏暗黏稠的水域里。
殿内很黑,烧着很重的香。小咪被香气呛得连打了几个喷嚏。
夏炫心疼地把它抱起来,虚虚捂住小猫的鼻子。
“喵呜。”小咪被熏得伸出舌头喘气,但熏了一会,它又在浓烈的熏香中闻见一股奇怪的味道。
淡淡的臭味夹在香气中,就像猫砂里细碎的尿团,不大,存在感却很强。
熏这么浓的香气,就是为了遮掩这个臭味吗?
小咪想起室友买香气飘飘的猫砂,就是为了掩盖猫尿团的气味。
就在一人一猫被香气熏时,萧向秦已经独自越过帷幕,走入宫殿深处。在宫殿最里面,有一面竖起的屏风,昏黄光线蒙蒙从屏风后洒来,映出一位女子端坐的身影。
“你不是画师。”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萧向秦仰起头,往上看。
一张惨白的脸低垂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屏风两侧分别站着一位宫女。她们有三四米那样高,身形瘦长,像是团被拉长的死面,又像是苍白的蛇,从血红交领探出一个扭曲变形的脑袋。
说话的大宫女脸上毫无血色,死死瞪着地上的人。
萧向秦:“我是画师的侍卫。”
“画师呢?”另一位宫女开口。
萧向秦看向后面,喊:“咪咪。”
垂地的帷幕动了一下,丝绸包裹起一团小小的隆起。小咪一头撞进帷幕里,被丝绸卷起来,急得喵喵叫。
夏炫连忙把小猫画师解救出来,小咪又对这片暗红帷幕产生兴趣,蹭蹭蹭爬了上去,指甲成功在昂贵的丝绸上留下一串痕迹。
夏炫看着被小猫指甲勾出的丝,把帷幕扯了扯,心虚至极地掩饰一下,再一抬头,小咪已经顺着帷幕,爬到了横梁之上。
“喵——”
小咪趴在横梁,低头朝他们叫。
猫就说了,猫能爬上来。
它顺着横梁往里面爬,爬到宫殿深处,对上宫女那张惨白诡异的脸。
小咪歪了歪脑袋,“喵呜?”
猫发现一个大问题,横梁很高又很窄,没办法直接跳下去,也不好转身。猫喜欢往上爬,但不喜欢往下爬。
“喵!”它理直气壮地朝宫女叫。
人,快把猫抱下来。
萧向秦:“这是我们的画师。”
宫女伸出手,停在房梁边,她的手比普通人要大很多,像一片宽大的蒲扇,恰好能装下一只小猫。
小咪跳到她的掌心,盘坐在宫女的掌心,歪头蹭蹭她的手掌。
宫女的肌肤冰凉刺骨,让猫不由自主地抖了几下。她把小咪放在地上后,小咪毫不留恋地跳了下来,回到自己人类铲屎官的脚边。
“请画师作画。”
宫女俯视着他们,面无表情地说。
萧向秦:“我们能不能代替画师作画?”
“不可。”宫女声音冰凉,“画师必须在屏风七步外作画,必须准备好纸笔颜料,每一日,只能画下娘娘的一肢,一共分左手、右手、左足、右足、躯干、头颅,六日完成。”
夏炫心里咯噔一声,哪有这样画画的?
宫女像蛇一样弯下身体,苍白硕大的鬼脸看着他们,“你们准备好了纸笔颜料吗?”
另外一个宫女说:“若没有准备,我们可以为你制作材料。画师只需要送出一名书童。”
夏炫恍然大悟,难怪大部分画师进来后,都安全地走出来,只是旁边少了个书童。原来他们是把自己的书童送出来,看着他被怪物剥皮抽骨榨血,才拿到了绘画材料。
“喵。”小咪朝着宫女大声叫。
猫才不会献祭自己的人!
“我们准备了材料。”夏炫打开了包裹。
宫女鬼火般的双眸扫过包袱里的东西,幽幽叹口气,“那便请画师作画吧。”
小咪跳到画纸上,优雅地抬起一只前爪,“喵。”
人,快为猫研磨颜料。
第63章
夏炫打开操偶师的包袱——他觉得孙良言准备的材料或许不符合鬼域的规定, 但操偶师这个杀人如麻的混蛋玩意,包裹里多的是这种人皮制品,也一定为了鬼域做完全的准备。
事实上他猜的不错。不是每一个画师都准备齐全了, 只是这些画师可以献祭自己身边的书童侍从来获得新的颜料。
他拿出一块红色的颜料块,用研钵与研杵细细磨成粉,鲜艳的红色在研钵里漫开, 淡淡的腥味飘入鼻尖。
萧向秦询问:“能不能撤掉屏风,如果没有看见娘娘,画师该怎么作画?”
宫女转身,对着屏风内的人影低语,片刻后,她恭敬地从屏风后拿出一截手臂,放在了屏风外。
洁白如雪的皓腕放在屏风外的长桌上,五根尖尖指甲染着红蔻丹,鲜红欲滴。
夏炫盯着那截骨肉匀停的手臂,看得出了神,这截断臂很白,又不是像宫女这种毫无血色渗人的白,而是透着白玉一样柔和的光彩,像白蜡雕成。
很美。
那屏风后的娘娘现在是什么样?断臂维纳斯吗?
夏炫想得出神,收回目光偶然一瞥, 发现画纸上多了一朵鲜红的梅花。
小咪早就等不及了, 把爪爪伸进研磨里, 沾上颜料, 认真在画纸留下自己的爪印。
红梅花在小猫的爪下绽开。
一朵两朵三四朵,五朵六朵七八朵。
小咪仰起头,像在爷爷家一样, 熟练地为画纸填上自己的图案。
夏炫的心凉了半截,“咪咪……”
他张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总不能真叫小猫咪画一张美人图出来吧。
他抬头看向宫女。
三四米的恐怖女人煞白着脸,死死瞪着他们。
冰冷的汗珠顺着青年的脸颊往下淌,一对上宫女毫无感情像两颗死鱼眼珠一样外翻的双目,他的心底不由自主地攀上一股寒意。
宫女看着画作,嘴角上扬,一直往上裂开,露出一排锯齿般森白的牙齿,齿上还缠着一块血淋淋的头皮,漆黑发丝缠在舌齿间。
夏炫突然明白:难怪一炷香后,有的画师没有走出来,原来是被这两个怪物吃掉了。
他心头寒意更甚,袖子却被扯了扯,低头一看,小猫咬住了他的袖子,在那拔河。
“喵——”小咪抬起脸,期待地看着人,“喵!”
猫画完了。
小咪画得很认真,十朵梅花排列均匀,在画卷肆意开放。它嫌弃爪子弄脏,甩了甩爪子,剩下的颜料溅开,像喷洒的血液。
就像谋杀现场一样。
夏炫心里忍不住吐槽,抬头往上瞥,看见宫女在用紫红的舌头舔自己牙齿,连忙把画作给卷了起来,就怕怪物看见画按捺不住,等不到六天,就直接把他们这些灵魂画师给吃了。
“喵!”小咪转过身,朝着宫女响亮地叫。
萧向秦:“我们画完了。”
舔牙齿的宫女涎水往下面滴,掺杂皮肉碎屑的液体在地上汇成小水泊。
“喵喵——”小咪拖长了声音,眼神期待,希望得到夸奖。在家里时,猫只用按一朵梅花,爷爷就会抱着它狂夸,文化人夸起猫来跟不要命了似的,洋洋洒洒能说上半个小时。
“福娃怎么这么厉害,画得这么好啊!真是猫也画无敌,飘然思不群,现在好多人都喜欢你的画,我把它发到网上,好多人点赞呢。劝猫更进一杯酒,天下何人不识猫!”
现在猫画了足足十朵梅花!
宫女嘻嘻笑了起来,声音很渗人,“你们就是这样画的啊……”她的身体像蛇一样弯曲,冰冷的面孔贴着小猫,寒气冻得猫用母鸡蹲的方式趴下来,身体压着爪爪,减少热量的消耗。
“既然画成这样,反正最后会被陛下处死,不如先喂饱我,我的肚子好饿啊,好饿啊。”
她喃喃喊着饿,张开裂至脸颊的大嘴,能将猫带着整张桌子一起吞下,锋利锯齿瞬间便能绞碎一切。
夏炫身体绷紧,紧张地握紧污染物,想要马上出手,偏头看眼队长,征求他的意见。
萧向秦轻轻摇头。
宫女只差一点就能将猫一头吞下时,动作却凝滞了。小猫主动跑到桌边,抬起头,蹭着她冰冷的下巴。
小猫柔软滚热的毛发贴在阴凉的肌肤上,摇晃脑袋,从快要裂开的下巴左边蹭到右边,再静静用头顶抵住她的脸,“喵呜。”
猫可以抓耗子给你吃。
夏炫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狰狞恐怖的宫女慢慢闭上了嘴巴。
和猫贴贴半晌,直到外面响起公公尖锐的嗓音,她才直起身体,“陛下不会满意的。”
另外一位宫女双手抄在长袖中,面无表情重复:“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满意的。”
“陛下永远不会满意的。”
“陛下永远永远不会满意的。”
————
两个人抱着猫往外走,没出宫殿,一位画师带着自己的三名书童走了进来,被他们吓了一跳。
小咪扒着人的手臂,歪头,目送画师和几个书童进入垂地的血红帘幕。
走出殿门,阳光刺得猫瞳孔缩成枣核一样小小的一条细线。公公抄手垂着头,“哎呀,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他扭头,看见走出来的是小猫,吓了一跳,“怎么是你们?”
小咪:“喵——”
就是喵。
公公甩甩拂尘,“明日要快一些,莫要这样迟了,你看,你们都占了别人的时间。”
夏炫笑嘻嘻地说:“我们画师画得比较精细,”他拿起小咪的前爪给他看,“手都被颜料弄脏了,是认认真真画的,慢工出细活嘛,这样才能画出让陛下娘娘满意的画作。”
公公愠色稍减,“伶牙俐齿。”
两个人就打算脱离队伍,去宫中其他地方寻找线索,没走几步,又被公公喊住了。
公公用拂尘指着另外一块坪地,“你们都在那等着,不要乱跑,免得冲撞到了贵人,待到黄昏,咱家再带你们回丹青苑。”
“难道我们的行程只能在丹青苑和长春宫之间来回?不能去其他地方?”夏炫小声说。
萧向秦:“你去向公公问一问线索。”
夏炫:“好咧。”
萧向秦抱着猫,看眼人群中的操偶师。操偶师本就警惕,防备着他们,看见他淡淡瞥来的目光,身体绷紧,大手伸入口袋,以为他马上就要动手。
但萧向秦只是望了他一眼,就带小猫离开了排队长龙,回到那一群画完图的画师之中。
操偶师擦了擦冷汗,松口气,就算萧向秦再强,也不敢蔑视鬼域法则,当着npc动手。
愚公小队的队长也不过如此。
等一等。
对方是不是故意的?
他连忙打开自己的包裹,这是孙良言的包裹,里面纸张颜料笔砚一应俱全。拿起纸笔,在鼻腔嗅嗅,虽没自己的那包新鲜,也足以应付这次画了。
愚公小队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他低头又仔细查看,在画纸边缘有一方小缺角,颜料块里几点黑豆般的污渍。这肯定是他们做的手脚,虽细微,足以让他过不了关。
差点着了他们的道。
操偶师拎着手里的包裹,包裹沉甸甸的,如有万钧之重。他的目光闪动,在排队画师中逡巡,选中自己的猎物。
那是个年轻的画师,孤零零一个人,身边没有书童随从,自然也无人帮他看梢。他等得有点累了,百无聊赖地抬头看天,包裹就放在脚边。
操偶师运用能力,悄无声息地换了包裹,提着手里这袋,心里安稳多了。就算他们在孙良言的包裹里动什么手脚也没关系,他可以现场偷另外一个人的包裹。
正好轮到了他,他来不及检查,匆匆走入宫殿里。
没多久,一声惨叫响起,殿门猛地被撞开,他重新跑出,直奔人群而来。
“喵呜?”
小咪蹲在人的头顶梳毛,听见声音,歪了歪脑袋,好奇地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
画师们纷纷跑远,表情惊惧。
操偶师全身的皮都被剥了干净,变成一截粉红的肉,肚腹黄色的脂肪挂在肉上,随着他的呼吸而颤动。他的血也被挤得七七八八,一路跑过来,只在地上留下几点暗红如锈的红褐。
“你动了什么手脚!你动了什么手脚!”
会动的血人朝着萧向秦怒吼,剥皮后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
萧向秦头上顶着一只猫,泰然回答:“你自己调换的包裹,不是吗?”
操偶师回头,那青年提着包袱,挤在人群里,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在这堆准备齐全的画师里,就这个年轻人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二愣子,居然真的只在包袱里放些狼毫笔普通宣纸。
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粉红筋膜上又渗出点点血液,影子化作一个大头木偶,飞快冲向萧向秦。
但公公已经走下了台阶,一挥手,他的头便飞了出去。
被剥去人皮血肉模糊的脑袋在空中飞舞时还未死去,恶狠狠盯着人和猫,“别以为你们赢了,你们早就输了!从一开始就输了!”
夏炫拍拍胸口,朝小咪伸出手,“咪咪,吓坏了吧,我来安抚一下你。”
小咪一点都不害怕,但它知道,是人需要猫的抱抱。它跳到夏炫的怀里,青年马上用双臂环住猫,脸贴在小咪柔软的肚子上,深吸一口气。
“啊,有猫猫在,鬼域也没那么可怕了。”
“喵呜。”
“咪咪,别咬我头发!”
夏炫把小猫扯了下来,不经意间,发现公公在看着他们。准确来说,是看着他手里的这只小猫。
这位公公脾气比第一天那位要古怪很多,刚才他试着和他搭话,被公公骂得狗血淋头。
抱着怀里的猫,夏炫决定再试一次。
“大人……”他塞过去两颗透明珠子,还没开口说话,怀里小猫纵身起跳,跳到了公公的肩膀上。
公公头上带着个蓝顶小帽,帽上缀着两个垂下的绒球。
小咪伸出爪爪,扒拉着晃动的绒球,公公哎哟哎哟叫了起来,捂着脸,大喊:“别抓到我的眼睛,别挠花了我的脸。”
夏炫伸手想把小咪抱下来,“咪咪快过来。”
小咪灵活地一个跳跃,踩着公公的脑袋,跳到他的另一边肩膀。
夏炫脑袋都大了,公公“哎呀哎呀”在叫,比起刚才要生动多了。如果公公有好感度,对他们的好感肯定在蹭蹭蹭往下降。
画师们都围在旁边笑嘻嘻看戏,操偶师没皮的尸体就躺在地上,但似乎所有人都无视了他。
夏炫余光扫过人群,没有看见自己队长,本来想把小咪抱下来的手一顿,改在它屁股上戳了下,大喊:“公公不要怕,我来救你啦。”
这是小咪和人之间常玩的游戏。
小咪马上领会到他的意思,兴奋地瞪圆猫儿眼,“喵”了声,一下子蹿到公公的脑袋上,把公公的身体当成沙发,衣袍当作窗帘,在他身体上蹿下跳,跑来跑去。
等萧向秦重新回到人群里,小咪才放过公公,跳到夏炫的手上。
夏炫邀功道:“公公,我把它抓住了!”
公公身上的衣服被猫勾出丝,头上的帽子也歪了,两个小绒球上沾满了猫的口水。他被夏炫搀着,慢悠悠地在团椅坐下,骂:“这只小畜生,好生厉害。”
夏炫听着有些不开心了。说咪咪厉害可以,怎么能骂它是畜生呢?
公公又叹:“这么活泼,一定能抓很多耗子。”
“喵呜。”小咪囔囔叫唤。
“最近宫里一直在闹耗灾,耗子咬破衣服,偷吃粮食,”公公垂眸看着油光发亮的小黑猫,“咱家几件袄子都被这群畜生弄坏了。”
夏炫:“我们家画师愿意为公公抓老鼠。”
小咪一听见有老鼠抓,马上坐直身体,响亮回答:“喵!”
公公扶正自己的帽子,表情微霁。
夏炫又问:“公公,昨天晚上来丹青苑的是什么东西啊?”
“不是让你们早些睡觉了嘛。”公公变了脸色,疾声厉色呵斥,“你没睡?”
“睡了睡了,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东西进了房间,我还以为是贼呢,但睡得太沉,没醒来,幸好第二日清点,没有丢失东西。”
公公松了口气,告诫:“就算醒来了,也千万不要动,装成睡着的样子,它就不会对你下手了。”
“公公,那是什么?”
公公沉吟片刻,“是耗子。你们别管这些,好好为娘娘画画,画满六日后,自然能走出去了。”
夏炫想起画卷上的梅花爪印,讪笑着问:“只要画满六日就行了吗?陛下会来检验画作,若是他不满意呢?”
“那就不是咱家管的事情了。”
夏炫又问:“公公,陛下住在哪儿呀?”
“陛下去山庄打猎,要几日才能回宫。”公公睨他一眼,笑着说:“放心,若是你们画得不错,讨得陛下喜欢,自然什么都有了。”
到最后一位画师走出来,公公一甩拂尘,带着他们回到丹青苑,并且嘱咐他们不要乱跑。
夏炫试着往外走几步,发现院门外有护卫看守,只能重新走回来,关上房门。
小咪在桌子上跑来跑去,看见他,“喵”地大叫一声打招呼。
夏炫嘴角扬起,摸了摸它的头。
萧向秦拿出条白布巾,浸水打湿,走到小猫面前,拿起它的前爪,仔细把颜料擦干净。
红色在白布上晕开,小咪忍不住甩了甩爪子,几点乱飞的红溅在萧向秦的脸颊上。
把爪子上颜料洗干净后,萧向秦拿起一条干净的手帕,帮小咪把爪子擦干净。
夏炫看着这幕忍不住想笑,觉得自己家冷酷无情的队长,变成给小猫擦手的老父亲。
“队长,你刚才去哪了?”
萧向秦:“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事?”
“我从丹青苑回到初始入宫的地点,把昨天的行程重复了一遍。”
夏炫挠了挠头,“然后咧?”
萧向秦凝视着努力舔毛的小猫,“操偶师没有在吓唬我们,这确实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喵呜?”小咪耳朵抖了抖,停下舔毛动作,爪爪也悬在半空,被人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队长,这是什么意思?”
“进宫的时候,有一条宫道显得特别长,我们走了很久。”萧向秦看夏炫一眼,后者点了点头,“咪咪跑出去,遇见宫女,抓了很多耗子,耗费这么多时间,等它到丹青苑时,还在我们之前,等了我们很久。”
小咪:“喵。”
猫还在树上睡了一觉。
“我记得,还有块边角有缺口的砖我觉得很眼熟……”夏炫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
“今天我回来得很快,重复昨天路程时,发现并没有一条那么长的宫道。而且,今天的公公也换人了,不是昨天那一位。”
夏炫想起昨天那位接引公公,也觉得他有些奇怪了。青年的声音低而缓,像玉珠滚落,气质出众,不像是个太监,倒像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今天这个细声细气嗲嗲的公公才符合他的刻板印象嘛。
萧向秦又说:“昨天天气阴,没有办法判断时间,但我推测我们应该是早上到宫中的,只是中了某种幻术,一直在那段路里转圈,到快晚上时,才被带到丹青苑里。而在本来正常的行程中,昨天我们应该去宫殿中为娘娘画画。”
夏炫面孔发白,第一天的时候他们对鬼域一无所知,没想到被人在这里摆了一道,从一开始就陷入绝境之中。
“所以,我们以为今天是第一天,其实是第二天?耽误了一天时间,六日之内,我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把娘娘画出来了?”
第64章
夏炫心沉了下来。
显然, 这个任务他们完不成了。而且明天睁眼就到第三天,时间非常紧迫。
“第一天那个接引人是?”
“看来他也是深渊的,能力与制造幻觉相关。”萧向秦声音顿了一下, “是个不错的对手。”
“他居然能在鬼域当npc ,我还以为只要对付操偶师一个人,那现在怎么办?把他找出来?”
萧向秦摇头, “陛下在哪里?”
夏炫一怔,“陛下不是去外面打猎了吗?”
萧向秦看向在追着尾巴玩的小猫,“咪咪,你知道吗?”
小咪张嘴,咬在嘴里的尾巴飞了出来,把它吓得跳了起来。它按住自己不听话的尾巴,说:“喵喵喵——”
陛下藏了起来。
影子翻译道。
夏炫:“藏起来了?藏在哪里?”
小咪被自己的影子吸引注意力,猛地往前一扑, 扑在影子上,没功夫回答它。
萧向秦:“这个鬼域还存在另外一个区域, 只是区域对我们是关闭的, 第六日它才打开, 明王、王绍远,和第一天的那个接引人,都藏在了那里。”
夏炫依旧一头雾水,感觉自己脑袋白长这么大了,比不上一只小猫。他叹口气, “可是我们画不完画,最后一天陛下肯定不会满意。好吧,现在这样就算画满六天,也不会满意。”
他一说完, 就对上道犀利的视线。
在扑影子的小黑猫抬起脸,眼睛圆圆,气鼓鼓地看着它。小咪往前一跳,跳到青年膝盖,咬住他的虎口。
人,你对猫的画作有意见? !
夏炫连忙求饶,“咪咪画得很好,是那个陛下不懂欣赏,有眼无珠,配不上咱们咪咪精湛的画技。”
小咪这才松开口。
夏炫的虎口被小猫的口水糊满,他把手放在鼻尖闻了一下,发出“嘿嘿”的笑声。小猫的口水,怎么也是香香的。
小咪连忙从他的身上跳下来,趴在萧向秦脚边。
萧向秦:“……你越来越变态了。”
“哪有,我觉得我很正常。”
聊了一会天,门外响起“咚咚”的响声。夏炫来到门前,发现是同住在院里的中年画师陈商音,就将他放了进来。
陈商音面孔惨白,进门文绉绉地和他们拱手一拜。
夏炫笑着说:“我们两个猫画师的奴才,可受不起您这一拜。”
陈商音叹口气,“两位不要置气,你们都是高人。难怪小猫画师如此有名,连跟在身侧的随从都这样厉害,我……”他犹豫着,又朝小咪认真一拜,“猫大人可有多余的笔?”
小咪看向包裹,用脑袋拱开包袱皮,里面零零散散很多根手指,全是操偶师这个老变态收集的。
陈商音看着他们包裹里丰富的材料,羡慕道:“看来你们做了完全的准备,唉……大宫女说我的笔不合格,我的忠仆断了一条手臂,才从她们那过关,但她们说这笔明日就不能用了。”
萧向秦问:“你是寐城人?”
陈商音点头,“正是,在下在寐城颇有一些名气,若几位慷慨解囊,在下回家后定有重谢!”
小咪咬了根指笔,放在他的身前。
因这一根笔,陈商音对小猫态度十分恭敬。借着他这点谢意,他们套出不少信息。
“娘娘本来就非常人,”这些土著对皮纸指笔并不奇怪,他压低了声音,说:“传说,娘娘这么美貌,倾国倾城,连妖魔鬼怪都为之倾倒,她定不是人,是一只妖怪。”
夏炫冷笑:“又是妖妃祸国的故事,你们能不能换点新鲜的说法?”
陈商音:“说得人多了,假的也就变成了真的。”
萧向秦问:“她是什么妖怪?”
小咪:“喵喵喵?”
是小猫妖吗?
陈商音思忖片刻,低声说:“太岁妖。”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陈商音起身告辞,告辞前又叮嘱他们要小心看好包裹,一个人榨出的材料只能用两日,现在不少画师开始偷别人的包裹。
夏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左右睡不着,“萧队……”
萧向秦:“睡觉。”
这夜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入睡前,小咪追着自己影子玩了很久,把自己玩到精疲力尽,一觉沉沉睡去,是窗外响起的惨叫,才把他从睡梦中唤醒。
孙良言的书童死在了院子里,眼睛瞪得很大,几乎要跃出眼眶,五官因惊恐而扭曲变形。
小咪趴在窗口,想,也许他晚上也没有睡着,才被那个东西抓住了。
而孙良言的另外一个书童早就被吓得痴痴傻傻,跟在一个生面孔画师的后面,看见昔日伙伴尸体,表情也呆呆的。
其他画师怯怯私语,眼神奇怪地盯着他。在宫中,活的书童就意味着颜料纸笔,看见书童被抢,不少人心里懊悔,没早点把这头肥羊带走。
小咪目光在那位年轻画师的脸上多留了一会。
画师感觉很敏锐,注意到猫的视线,朝它弯了弯嘴角。
“咪呜——”小咪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在窗台上伸了个懒腰,把自己的身体拉长再拉长,拉完后全身舒畅地打了个滚,然后从窗户掉了下去,落在一双坚实可靠的手中。
萧向秦抬起手臂,小咪顺势爬到他的肩膀,给人舔了舔头发,“喵呜。”
早上好,人!
“咪咪,你带我去找第一天来时见到的宫女。”
“喵!”
门外有守卫守着,但难不倒咪。小咪轻盈一跳,爪子扒拉墙头,后爪正要蹬墙爬上去,屁股却被人托了一把,借力翻过了墙。
萧向秦踩着旁边的树,跟着翻过墙头,夏炫则留着应付公公。
“喵喵喵!”小咪不满地和人囔囔,猫可以自己跳上去。
萧向秦蹲下来,拍了拍肩膀。
小咪跳到了他的头顶,趴着人的脑袋,尾巴灵活转动,指挥人往前走。
来到花园一角,它跳到一棵桃树下,朝着萧向秦喵喵叫。就是在这里,猫遇见了小宫女,此刻桃花纷飞,树下空空荡荡。
萧向秦拨开花瓣,用手摸了摸角落黑灰,放在鼻尖嗅嗅。
小咪也好奇地嗅他的手指,一股纸烧的味道呛得它打了个喷嚏。
“有人在祭奠逝者。”萧向秦垂着脸,“鬼祭奠的东西,是什么?”
“喵?”小咪不懂这些,爬到了树上,懒懒枕着树枝。他们得早点回去,免得夏炫应付不来,不过运气总在小猫的一边,在小咪被清晨的太阳晒得昏昏欲睡时,幽怨的哭声在树下响起。
小咪探出脑袋往下看。
桃花树下,小宫女以袖掩面,轻轻啜泣。
“喵!”它兴奋地和人打招呼。
小宫女抬起头,婆娑泪眼眨了眨,“猫猫?”她的泪珠从眼角滑过,露出欢喜的神色,伸出双手。
小猫从桃花树枝跳了下来,落在宫女的怀中,蹭蹭她的脸颊,用舌头卷去她的泪珠。
“喵呜——”
小宫女感觉到了猫的关心,眼眶又一红,用力吸了吸鼻子,“猫猫,你怎么还在这里?对哦,”她看着小猫头顶的飘飘帽,自言自语:“猫猫要给娘娘画画,到第六日才能离开。”
“你在祭奠谁?”
小宫女猛地抬头,见树后走出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吓得惊呼一声,起身就想跑,却不想踩到自己的裙子,栽在了地上。
“不要怕。”萧向秦蹲下来,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凶,“我是猫猫的随从。”
“喵!”小咪把爪爪按在他的脸上,跑到小宫女面前,安慰地蹭了蹭她。
小宫女与猫圆圆的眼睛对视片刻,放下了防心,擦了擦眼睛,慌乱地说:“我、我没有祭奠谁。”
萧向秦声音温和,问:“那你为什么哭呢?”
“是陛下沉迷炼丹,原只要我们天不亮早起采集露珠,可自从那邪方士来了后,他要求越来越严苛,不许我们吃东西,对我们动辄打骂,饿死不少姐妹,以前娘娘在时,还会帮着我们劝一劝陛下,我们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可是如今……”
“娘娘不在了,是吗?”
小宫女身子瑟缩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咬着唇不说话了。
小咪往上一跳,跳到她的怀里,蹭蹭她的手,“喵呜——”
人,接着说不要怕,猫罩着你!
怀里毛绒绒的柔软小猫给了她勇气,她继续说:“有一段时间,有人说娘娘是妖怪,胡说八道!娘娘就算不是人,也是天上的仙子,怎么会是妖怪?但有天晚上,她莫名消失了,再出现时,变得很奇怪了。”
她擦擦眼泪,抬头看眼日光,“我要去御膳房准备三日后的宴席了,你们也快去画画吧,耽误了时间,会被公公惩罚的。”
小宫女匆匆离开。
小咪看着她的背影,“喵呜”了一声。
小宫女忍不住回头,小跑过来,摸一把小猫的头。
萧向秦问:“你叫什么名字?”
“锦瑟。”
等锦瑟跑远,小咪又歪头看看萧向秦。
萧向秦蹲下来,拍了拍肩膀。
“喵!”猫飞快地爬到自己的专属座位上,让人载着它回到了丹青苑,混在了画师中。
夏炫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在公公面前插科打诨,争着帮公公去其他院子喊画师起床,看见他们过来,他才松了口气,回到人群中。
“公公好像很欣赏你。”
夏炫一回头,对上公公盯着自己灼热的目光,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队长,你别说了,我害怕。他不会想抓我去当太监吧。”
————
公公带着他们来到了长春宫,小咪排在最前面,第一个跑进宫殿里,朝着宫女喵喵叫。
两位宫女拿出一条脚,让他们画画。
小咪先没急着画,跑到了宫女的脚下。大宫女的裙摆轻飘飘在空中摆动,裙下双足踮起,足尖点地。它放下嘴巴里含着的东西,被猫叼了一路的小耗子糊满口水,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喵——”
猫送给你们的礼物。
夏炫小声问萧向秦:“难怪刚才咪咪的嘴套子有点鼓,我还以为是它腮帮子肿起来,被蜜蜂蛰了,原来是嘴里叼着只耗子,它什么时候抓的?”
萧向秦:“不知道。”
夏炫:“居然能瞒过队长的眼睛,真牛啊咪咪。”
他上前把喵喵叫的小猫抱了回来,半强制地按住它的后脖,“要抓紧时间开始画画了。”
“喵!”
小咪照例在画卷画上了十朵红梅花,歪头打量自己的画作,满意的甩了甩前爪。夏炫拿起条干净的白毛巾,给猫擦了擦爪子。
“喵呜。”猫期待地看着人。
“画得真不错。”夏炫夸赞。
小咪又抬起头,看着那两位高大的鬼影,以小猫的视角看,大宫女们像座苍白的山峰,冰冷地伫立在阴寒殿内,它跑到帷幕边,蹭蹭蹭爬了上去,顺着横梁往前爬,才对上宫女那张惨白瘦长的面容。
“喵。”小咪歪头,把脑袋在横梁上蹭来蹭去。
两位大宫女脸上没有丝毫面前变动,瞪着死白的眼睛,注视横梁上的小猫。
要是其他人,早就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但小咪反而往前面跑,纵身一跳,跳到宫女冰凉的锁骨上。她很瘦,凹陷的锁骨恰好让猫严丝合缝地窝在其中。
夏炫心想:这是把npc当猫爬架了。
这两个恐怖至极的宫女,脸上没有表情,却也没对小猫做什么。
夏炫冷不丁冒出个念头:她们此刻心情还不错。
从宫女们灰白的肌肤覆盖的恐怖面容上很难看出情绪变化,可夏炫隐约能感觉到,殿内的气氛变了一些,没那么渗人和阴寒。
这时,萧向秦开口:“我们见过锦瑟了。”
听见锦瑟这个名字,两个宫女扭过脸,阴气森森的眼珠瞪着他。
小咪附和:“喵呜。”
没错,猫见过锦瑟了。
“她一直在哭,说想念娘娘。没有娘娘为她们说话后,她们的日子很不好过。”
殿内无形的压力骤增,寒气冻彻心扉。
小咪觉得有点冷,把自己窝起来,不满地“喵”了声。
下一瞬,就有片轻软的布料盖在了它的身上。
是恐怖的大宫女扯了下衣领,盖住小猫的身体。
夏炫冻得直打哆嗦,呵出白汽,不停搓着双手,心里想:怎么还单独给小猫盖被子呢?
太双标了啊这些怪物。
萧向秦顶着压力,继续说:“我们可以帮助你们。”
小咪从衣领里探出脑袋,“喵喵喵。”
猫可以帮助你们!
只剩夏炫一头雾水,不明白他们一唱一和在说什么。不是给娘娘画画吗?宫殿里的这几个大鬼还需要他们帮忙?
宫女没有说话。
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萧向秦拿出小宫女送的香囊,放在了桌上。
小咪跳到宫女的肩膀上,站直身体,对着她青白僵硬的耳朵叫:“喵喵喵——”
猫天不怕地不怕,想要的事情一定要做到。它大声叫:“喵喵喵!”
外面的公公在尖声催促:“人死了吗?没死快些出来!”
“喵呜喵呜喵呜——”
小猫拖长了声音叫唤,头在宫女的脖子上蹭来蹭去。
快点快点答应猫。
半晌,宫女开口:“外面有一条狗,晚上总是在叫。”
另外一位宫女说:“吵得娘娘难以入睡。”
“太吵了。”
“太吵了,太臭了。”
“是陛下的狗。”
“陛下的狗吵着娘娘了。”
“娘娘不喜欢那条狗。”
“娘娘想除掉那条狗。”
“可杀死它会被陛下发现的。”
“可陛下很喜欢那条又吵又臭的狗。”
“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
宫女抬起手,让小猫爬到手掌心,再俯身将它放到了地上。
时间到了,一炷香燃尽,里面的人掐着点走出来。
公公没好气地说:“我还以为你们死了呢!”
夏炫抱着小猫,抬起小咪的前爪给他看,笑嘻嘻地说:“我们画师画得太仔细了嘛,是不是咪咪?”
“喵呜。”小咪认真回答。
夏炫用小猫当掩护,偷偷塞给公公几颗珠子。珠子其实在现代很便宜,只是简单的染色玻璃珠,可在古代人眼里,这些是价值不菲的宝贝。
送了珠子后,公公嘴角扬起,笑着打量夏炫,“你小子还挺上道。”
他接过珠子时,用手摸了摸青年的手背。
夏炫飞快把手缩了回去,像被火给烫到了一样,惊恐地看着公公。
公公目光扫过他的手。
因为嫌古装热,夏炫挽起了半截袖子,蜜褐色的柔滑肌肤,覆盖住肌肉紧实的有力小臂。他被公公看得发毛,连忙把袖子扯下来。
公公笑道:“待会我送画师回丹青苑后,你抱着猫来找咱家吧,给咱家的住处抓一下耗子。”
小咪高高兴兴答应了,“喵!”
公公凑近,在夏炫耳畔低声说:“来之前洗个澡,咱家喜欢干净。”
夏炫脸都白了,抱着猫跑回队伍里,寻求队长的保护。
“我擦我擦这个老变态,死人妖,”他忍不住骂脏话,“他想干什么啊,他摸得我鸡皮疙瘩都掉一地了。队长,救命!救命!我不要被老人妖摸啊。”
萧向秦:“这是个接近公公的好机会。”
夏炫苦着脸,“要不你去?”
萧向秦离他远一点,“公公看上的人是你,不是我。”
“啊啊啊!”
回到房间后,夏炫抱着枕头,崩溃地大喊:“救命啊啊啊!我不要被老人妖捅·屁·股啊!!!”
小咪趴在旁边,担忧地看着他。
“想开点,”萧向秦淡淡补刀:“他都被缴械了,怎么可能捅你?”
“对哦,但被摸几下也很恶心啊, yue——”他使劲擦着手背,擦得手背红彤彤,恨不得把皮给擦下来,“队长,救救我,救救我。”
萧向秦:“你该去洗澡了,别让公公等得太久。”
“队长,你太狠心了,我连女朋友都没谈过,怎么能被老太监占了便宜。”夏炫想了想,从外面抓几把泥巴,往自己身上擦,“老太监问,我就说自己在泥巴里摔了一跤。”
“他要是让你在那洗澡呢?”
夏炫:“……救命!”
小咪很有责任感地跳了出来,尾巴翘起,“喵!”
猫保护你。
夏炫哭丧着说:“咪咪,我的清白就交给你了。”
“喵呜——”
萧向秦:“你去公公那里时,向他套一点话,问每天晚上来丹青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夏炫:“他要是不肯说呢?”
萧向秦无声地打量着他。
夏炫连忙捂住胸口,“男孩子的贞洁也是很宝贵的!”
小咪跳到桌子上,“喵喵喵”催促。
快点快点,猫要去抓耗子。
萧向秦摸摸它的小脑袋,考它,“咪咪,你知道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吗?”
小咪:“喵!”
抓耗子。
“之后呢?”
小咪歪头又想了想,“喵!”
抓狗子。
夏炫皱紧眉,闻了闻身上的气味,还觉得不够,“咪咪,快往我身上撒一泡尿。”
小咪觉得他太变态了,扭头就跑。
夏炫在墙根找到几粒咪留下的屎蛋子,一边恶心干呕,一边把屎蛋子收集起来,塞在兜里。
“该死的王绍远,等我抓到了他,我要把这些全塞他的嘴巴里去!”
————
在另外一座宫殿里。
王绍远连打几个喷嚏,狐疑道:“是不是有人在想我?”
“一定是萧向秦他们,”他笑着说:“他们一定想不到,自己在第一天就踩到陷阱里,时间少了一天,不可能完成这幅美人图了。就算他们在操偶师的骚扰下能活下去,到最后一天,也会因为无法完成画作被明王杀死。”
他举杯恭敬敬酒,“一切都要感谢你,魔法师先生。”
对面青年没有接过他递来的酒,“我要离开这里了。”
“这么快吗?”王绍远一惊,但想到那几个人已经踩中陷阱,陷入绝境,就算魔法师离开也不会影响结果,就笑着说:“等我出去后,定有重谢!”
青年弯起嘴角,“不过,不要高兴太早,就算完不成画作,他们也有一个翻盘的机会。”
“是什么?”
魔法师站了起来,理好衣襟,从长毛上捏起一根漆黑的猫毛。
他把毛放在鼻尖闻了闻,露出餍足的笑意,把猫毛用手帕包起来,放在胸口的位置。
王绍远:“不管是什么,我们先堵死这个机会!”
第65章
“我们已经不能通过正常的办法通过这次鬼域。”
萧向秦为了安抚马上要牺牲色相的青年, 向他解释,小咪端坐在他的膝盖上,也认真听他讲课。
正常情况下,我们应该准备齐全材料、为娘娘画满六日,在第六日离开,但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最后一天,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无法得到最终boss明王的认可。”
夏炫点点头,“宫女们也说过,陛下无论如何也不会满意的。就算正常画满,我们最多也只能安全离开,没办法解开这张鬼图。”
但他们进鬼域本来也不是为了通关,只是想抓住王绍远啊!
“那队长,你想干什么呢?”
萧向秦:“明王沉迷丹术,拿小宫女们炼丹, 宫女们对他积怨颇深。”
“你想挑起npc的内斗?”
萧向秦点头, “所以你要多搜集信息, 查探公公的口风,趁机问一问他娘娘失踪那段时间的事。”他凝视烛火,眸光沉沉, “只有这群小宫女, 可翻不了天。”
夏炫听得一愣一愣的, “队长, 真有你的,要是我的话,现在还没发现第一天的陷阱, 找材料就费半天劲,到最后糊里糊涂就死掉了。就算我发现了少了一天,”他挠了挠头,“也压根找不到破局的办法。”
萧向秦抚摸小咪的脑袋,“就算被逼到绝境,仔细观察,总能找到一丝线索,最重要的是,不要绝望。”
夏炫若有所思地点头,看见队长垂着脸,眼睛望着膝盖上小猫,“哎,你是在对咪咪说的啊?”
萧向秦:“我觉得小咪比你聪明。”
“扎心了啊……”
宽大的手掌正好能盖住小咪的头,掌心粗糙茧子磨过时,小咪的耳朵抖了下,软软叫了一声。
“是咪咪第一天就翻过墙壁,跳出幻术中,才让我察觉到时间不对。不过,”萧向秦话锋一转,剑眉微皱,“深渊那个人没有阻止小咪翻墙,为什么?”
要是小咪没有翻墙,他们就算能发现少了一天,时间也来不及去接触宫里其他人了。
夏炫:“他肯定没发现,深渊的人怎么会好心给我们留条生路?”
“好了,快去侍奉公公吧。”萧向秦勉励他,“我们能不能得到关键线索,就看你的牺牲了。”
夏炫伸手来抱猫。
小咪嫌弃他身上脏,扭头就跑开了。
“咪咪,让我抱着你吧。”夏炫在后面追,“这路太硬了,走起来硌肉垫。老奴的脚走坏不要紧,猫大人您的肉垫那么粉嫩,不要磨出茧来了啊!”
小咪跑得更快了。
公公的住处其实也只是一间小屋子,石洞般的房间阴森黑黢。
小咪顺利完成任务,咬死八只大肥耗子,得到公公的表扬,但夏炫就没这么好运,公公炽热的眼神让他扯了下衣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公公问:“不是让你洗干净吗?”
夏炫:“小的跑过来时,一小心摔了一跤。”
公公冷笑:“哼,这是摔了一跤,是在泥巴里滚了一遭吧。”他见夏炫道歉,笑了下,“无妨,你在我这洗个澡吧。”
夏炫扯住衣领,显得柔弱又无助,“公公,要不我们先聊点别的?花前月下,”他站在石洞般阴森的屋子里,睁着眼说瞎话,“良辰美景,这么好的风景,不如去外面赏花喝酒?”
公公:“外面哪来的良辰美景?”
外面传来耗子的吱吱声。
是它们被小咪咬断喉咙时,发出最后一声惨叫,显得尤为渗人。
耗子的惨叫声落入夏炫的耳朵里,就跟仙乐一样。他连忙邀请:“狸奴捕鼠,不失乐趣。”
公公也对肆虐的耗子很头疼,闻言点头,暂时放下强逼他洗澡的念头,一起走出了房间。
小咪跑来跑去抓耗子,不过两个人很难看清它,只能从耗子惨叫声中,听出猫儿在哪里逞威风。
“公公,为何宫里这么耗子,却没有养几只猫呢?”
“耗子是娘娘回宫后才多了起来,也就几日功夫,来不及去聘请狸奴。”
“娘娘回宫?”
公公沉默片刻,小声说:“娘娘前阵子,为了劝谏陛下不要沉迷丹术,去炼丹的青炉宫一趟,失踪了几日,等出来时,宫里的耗子就开始泛滥,天上的乌鸦也多了起来。”
夏炫瞪大眼睛,“失踪这么久?是去哪儿了?”
公公:“我怎么知道?不过……你可别往外传,在不久前,有一个说法,陛下得到了炼制仙药的配方,其中有一味药,叫作太岁肉。”他慢慢倾身靠近,在青年发呆时,又在他的手臂摸了一把,感受到衣袍底下紧实的肌肉,公公满意地扬起嘴角。
夏炫吓得倒退两步,脱口而出:“人妖!”
公公沉了神色,“什么叫人妖?”
“人……”夏炫努力挤出微笑,“我听人说,娘娘就是太岁妖,难道陛下炼丹是拿她……”
“胡说八道!”公公连忙环视一圈,拉着他的手回到房间,“千万别在外面说,四处都是陛下的耳目。每一只耗子都支起耳朵,争着向陛下告状呢。”
“公公别怕,耗子都被我们猫画师吃光了。”
公公松了口气,“这倒也是。”
夏炫趁着他防心渐懈,趁机问:“公公,每晚钻入我们房间的耗子是什么?它凶得很,连我们猫画师都难以对付,差点被它一口吞了。我死了不要紧,猫画师被吞了,谁来帮您抓耗子?”
“那不是耗子,是陛下手下的夜游神。每日在宫中巡游,负责抓不听话的人。”公公坐了下来,“你们只要点着灯,好好睡觉,它便不会把你们怎么样。”
“神?真是夜游神啊?”
公公轻蔑一笑,“以前不过是个普通侍卫,性格鲁莽,嗜酒如命,有次喝醉酒,竟冲撞了御驾,若不是娘娘为他说话,早就做泉下鬼了。这样一个人,不知哪里来的机缘,得到御赐的一颗仙丹,竟当上夜游神。”
“若我们被它抓住了呢?可有对付它的办法?”
“夜游神在黑暗中像蚯蚓一样滑不溜秋的,只有光亮出才会现出原型。若被它抓住,”公公摆摆手,“咱家可不知道怎么多,和你说这样多,都耽误了时辰,快些回去吧,天黑前赶回房间,莫叫夜游神抓住了,明日来我这时记得先洗干净。”
“谢谢你啦,公公!”夏炫连忙跑出去,“咪咪。”
小咪把耗子摆成一排,朝着他叫。
夏炫:“太强了咪,我们快回去吧。”
“喵!”
————
“娘娘不会被皇帝拿去炼丹了吧。”
小咪耳朵抖了抖,舔着爪子上的血,听人在说话。
它很有参与感地“喵”了一声。
陛下沉迷丹术,娘娘又在青炉宫失踪过几日,回来后变得不对劲,闭门不出。
连猫都觉得不对劲。
萧向秦点头,“有这个可能。在这个鬼域,存在两个boss,一个是陛下,一个是娘娘,陛下或许曾经做了对不起娘娘的事情。”
小咪:“喵!”
娘娘坐在长寿宫中,闭门不出,不是不愿意,而是被陛下养的狗困在其中。
夏炫也想明白这个道理,“陛下的狗就能把她困住,她肯定实力远比陛下弱,我们和她在一队,能有用吗?”
小咪脑袋一歪,注意到一个东西。它跑到油灯前,看着火苗一点点变小,焦急地朝人喵喵叫。
“油剩得不多了。”
萧向秦看一眼,“撑不过明晚。”
夏炫心里骂一句脏话,这鬼域根本不想人活,“我去孙良言的房间拿灯,他那儿有一盏多的。”这么细微的变化,还多亏咪咪才能察觉,其他人应该不会发现。
可翻遍孙良言房间,却没有找到油灯。
“难道被别人拿走了?还是被那个怪物拿走?”
萧向秦又走到操偶师的房间,依旧没有发现油灯。现在院子里只剩三盏灯,如果明天想安全度过,只能去抢别人的油灯。
鬼域在逼着他们自相残杀。
“试着先和他们说一下,如果院子里其他两个人愿意和我们挤在一个房间,我们就能有三盏灯了。”
陈商音感激小咪画师慷慨借笔,愿意拿着灯挤一间房入睡。而另外一位画师没有开门,在门后闷闷说自己会想办法,不喜与人同寝。
陈商音带着两个家仆,有一位断臂的仆人叫段伯,正是那位愿意为他舍弃一臂的忠心老仆。段伯伤势严重,单独睡一床,陈商音和另外一位书童挤在一床。
于是夏炫和萧向秦睡那张最大的床,小咪躺在他们的中间。
夏炫已经把自己洗干净了,小咪在他身上仔仔细细地嗅了嗅,这才放下对人的嫌弃,贴着他的后背,爪爪抵着萧向秦的背。
“喵呜——”
猫伸出红彤彤的舌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用力撑着两个人。
两人保持着一猫的距离,同时感觉到了小猫的颤动,不过感觉并不相同。夏炫感觉到的是猫猫柔软滚热的后背,而萧向秦的后背,则有四只爪子在不停踩踩踩。
那边几个人已经熟睡,鼾声此起彼伏。
夏炫闷闷问:“队长,娘娘是太岁妖吗?”
“陈商音说过,说的人多了,假的也就成了真,睡吧。”
小咪没有睡觉,眼睛瞪得圆圆的。
倒不是咪不怕危险,半夜进房间的“夜游神”确实很可怕,但公公说,它只会惩罚不听话的人。
小咪可以装睡。世界上有睁眼睡觉的人,当然也有睁眼睡觉的猫,猫在装睡上是有一套的,想要睡觉不理人类的时候,无论人怎么摇晃,猫都不会动,室友经常以为它死了,捧着软绵绵的猫开始哭,哭得小咪忍不住把爪子塞进她的嘴巴里。
总之,它想要看一看夜游神的样子。
小咪半睁着眼睛,静静等待“窸窣”声渐近。
一缕青烟从纸窗小洞钻了出来,凝聚在半空,变成了一个手执利刃的巨人模样。它的头大如斗,赤面青须,满嘴锯齿,一手提门板大的刀,一手提钩子,腰间还悬着个巨大的斧头。
巨人的下半身并无实体,只是抹烟雾凝成的形状。他头顶着房梁,在房间里徘徊巡逻,突然,它眼珠子一转,两团绿油油的鬼火死死盯着侧躺着的小猫。
小咪保持着呼吸平稳,控制住自己跃跃欲试想要炸毛的尾巴。
吸气——呼气——
一个呼吸的功夫,那张鬼脸猛然逼近,锐利如刀的视线从猫的头顶冰凉滑过椎骨,仿佛把小咪切成了两半。
它腰间悬挂着各种刑具,在小咪的眼前晃动。看到巨人抬起挂钩,往自己脑门刺,阴寒的温度穿透头顶的皮肤,几乎把它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但小咪依旧半睁着眼睛装睡,连胡须都没有颤动。
挂钩上有点点凝固的白色脑浆,它会把钩子钩入人的脑袋,往上一抛,再用小刀一划,就像杀鱼一样,毫无阻碍地将人开肠破肚,将完整的人皮剥了下来。
但这次钩子在小猫的小小的脑袋上比划半天,找不到一个可以钻进去的地方。
钩子太大,猫太小,尺寸对不上号。
斧头、钩子、身上各种刑具都翻了个遍,找不到一把能和小猫对上号的利刃。
夜游神第一次遇见这种问题,呆呆飘在床边,用钩子碰了碰猫,小黑猫的身体也跟着软绵绵动了一下,好似全身都没有骨头般睡死了。
它确认小猫睡觉后,在其他人床位边依次检查一遍,确认他们都睡着了,才转身离开。
小咪本来想摇晃一下尾巴,却依旧能感觉到有股阴冷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它用余光往外瞟,在操偶师戳出的小洞外,一只血红的眼珠子悄悄偷窥着房间里的情况。
又过一会,它才慢慢飘走。
第66章
小咪枕着自己的尾巴,也陷入了梦乡,第二日才醒来。
它跑到还没醒的人身上,啪啪拍着他们的脸,开始猫猫闹钟唤醒服务。
“喵喵喵——”小咪朝人打招呼。
人,早上好!
“早上好。”萧向秦矮下身体,让它跳到自己肩上, 和夏炫使了个眼色,两人一齐走出房间,来到一个僻静角落。
“昨天我睁眼装睡,看见了夜游神的样子。”
萧向秦一说完,小咪就抢着插嘴,“喵喵喵。”
猫也见到了。
萧向秦摸摸它的脑袋,“夜游神青面獠牙,手里提着把大斧头,飘在半空中,下半身是虚幻雾气,我们打不过它,不能贸然动手,还要做一些准备。”
小咪翻过墙,朝着他们叫。夜游神贪杯误事,猫可以带着他们去找酒。
萧向秦跟着它翻过院墙。
小咪跑到桃树下, 在远远看见树影里的锦瑟时, 尾巴高高翘了起来, 小马驹一样飞快跑向她。
“咪咪!”
“喵呜——”
小咪蹭蹭她的裤脚,却感觉小女孩裙下空荡荡的,粗布裹着柴一样的腿,没有血肉温暖厚实的质感。
锦瑟把小猫抱了起来,用脸贴着小咪的肚子,无师自通学会了吸猫。
因为小咪的缘故,她对萧向秦的警惕也放下了,在萧向秦问她哪儿有酒时,小女孩歪着头,认真想了想,说:“宫中在为几日后的千色同春宴做准备,陛下要宴请你们这些画师,请百官评判美人图呢。御膳房里早就备好了百来瓮酒,是最好的百日醉,听说是瑶池美酒,喝了能醉一百天。”
但当听见萧向秦想要一点酒时,她连忙摆手,“不可不可,太官大人对百年醉看得很紧,有座专门的地窖用盛放酒液,钥匙被他挂在脖子上,从不离身,一碰就会发出声音,太官大人凶得很!”
萧向秦又问:“能不能带我们去御膳房?”
锦瑟摇头,“这个也不能,会被太官大人发现的。”
“喵!”小咪跑到她的裙底下,把自己缩成一团,“喵喵——”
猫可以藏在裙子底下。
锦瑟眼珠子一转,说:“我可以在裙下缝个小兜,把猫猫藏在里面。猫猫想去御膳房做什么?吃鸡腿吗?猫猫应该不要喝酒吧。”
小咪忍不住舔了舔鼻子。
“我能偷偷带一个鸡腿出来,猫猫不要去那里,太危险了,太官大人连地上多了一毛都能发现。”锦瑟把猫抱出来,继续用脸在它的肚子蹭来蹭去,蹭得尽兴,忍不住轻轻咬一下小猫的耳朵。
小咪被吸得有点痛,耳朵往后缩,本能地张开嘴,但反应过来后,改咬为含,轻轻含住她的手指。
“喵呜——”
猫委委屈屈嘟囔,把下巴搁在她青白色的手背上。
“如果非要酒的话,太官大人每日傍晚用餐饭时,会偷偷从瓮中勺一勺酒,装满他腰间的葫芦。你们可以将那个葫芦里的酒偷一点出来。”
和锦瑟约好了下午再在桃树相会,小咪和萧向秦回到了丹青苑。公公因为昨日的事,对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甩拂尘,“走吧,磨磨蹭蹭,让咱家等多久啦。”
进入长寿宫,两个大宫女瞪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他们。
但小咪已经习惯她们悚人的模样,也不管画画了,蹭蹭爬到横梁上,跳到宫女肩膀,朝着她们喵喵叫。
“喵呜喵呜。”
猫昨天差点被夜游神杀掉了。
另外一个宫女伸出惨白的大手,小咪明白她的意思,助跑几步起跳,跳到她的掌心,歪头蹭蹭阴冷滑腻的肌肤。
猫要雨露均沾。
它知道这个道理。
“我们昨夜见了夜游神,听说它已得明王赐的仙丹,身负神明之力,恐怕不好对付。”
猫躺在宫女手掌心撒播自己的恩泽时,人类也在向这两个恐怖狰狞的恶鬼交流。
宫女幽幽将目光从猫身上移开,看着地上的人,“夜游神,嘻嘻。”
“嘻嘻——”
“不过一个看守的侍卫。”
“贪杯误事,多亏娘娘开口,才保下他的头颅。”
“这个卖主求荣的贼子!”
“这个恩将仇报狼心狗肺的恶徒!”
“他该死!”
“该死!!”
宫女垂下手,从屏风后取出一物,放在了桌案上。
是个金丝攒成,镶有明珠的凤钗。钗尖锐利,散发不祥的气息。
“他叫得很大声,会惊动其他人。”
“别让他叫出来。”
萧向秦收下簪子,手指刚触碰到,就被寒气冻伤,他用布裹起簪子,“我们会注意的。不过第六日千色同春宴上,明王带百官来参宴,这么多的人,只怕我们难以应付。”
宫女低下水蛇般的腰肢,将自己扭成两段,脑袋伸入屏风后。片刻,她重新站了起来,“娘娘说,你们若拿到了太官的钥匙,便有了办法。”
————
要放小咪去御膳房,两个人都很不放心。
可他们两个就算愿意穿上钗裙扮作宫女,也会被太官认出来,只有小猫钻进宫女的裙摆,才能成功混进御膳房。
夏炫愁掉几根头发。
御膳房是他们新探索出的一个小地图,那太官显然是地图里的精英怪。
让小猫咪独自去面对这些吗?
小咪:“喵!”
猫不怕,猫很强的!
它咬住萧向秦的袖子,“喵呜?”
猫要把太官的钥匙偷过来吗?
萧向秦摇摇头,“只用偷到一点酒就好了。”
“喵!”
小咪翻过院墙,来到桃花树下,盘在树根睡一会,梦见自己去了御膳房,大杀四方,抓了好多耗子,吃了堆积如山的鸡腿。
小猫砸吧着嘴巴,被鸡腿香得舔了舔自己的鼻子。
它迷迷糊糊被人抱了起来,睁开眼睛,锦瑟苍白的小脸映入眼帘。
“喵——”
小咪礼貌打招呼。
锦瑟微微一笑,掀开自己的裙摆,青色的裤腿紧扎着,裙子内里被她巧手袖了一个猫兜儿。
小咪跳到里面,转了个身,正好藏在兜里,露出一个小脑袋。
锦瑟放下裙子,布裙只是往下坠了一些,看不出太大区别。她用手提着个篮子稍作掩饰,往宫殿深处走去。
随着小宫女往前,本来向他们封闭的迷雾散开,露出了一座写着御膳房的楼阁。
昏暗的房间里,许多惨白的人影走来走去,热火烧得锅沸,一个个人头在沸水里起伏。
锦瑟找了个角落,悄悄掀开裙,把小咪放了出来,指着一个房间,说:“那儿是御酒坊,太官大人就在里面休息,每一炷香的时间会出来巡视。咪咪,你可千万不要碰到他的脖子上的钥匙。”
小咪“喵呜”一声,蹭蹭她的手指,悄无声息地钻过门廊。
御酒坊的门突然打开。
小咪连忙钻到了一张凳子下,缩入阴影中。
一个三米多的怪物从御酒坊走了出来。它头上戴着高高的礼帽,面容白皙,手持金爵和账本,笑容可掬,“大家活儿干好了没有?宴席不日就要开始,可不能马虎。”
小咪瞧他并不凶恶,刚松口气,又听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这声音尖锐刺耳至极,像锥子钻入猫的耳朵里。
“谁敢偷懒,就砍掉脑袋,塞进锅里!煮了你们的肉,剥了你们的皮!”
在太官的背后,长着另外一张脸。这张脸凶神恶煞,似鼠一样三角的眼睛,八字胡,嘴角长出两颗野猪的獠牙,生了几十条手臂,每条手臂上都拿着手腕粗的鞭子。
后背的脸满面凶相,不满地抱怨着。
“啊,走错了。”笑脸转了个身,那副凶狠的面孔正对着宫女们。
宫女们不停地干活。
“啪!”一鞭子在空中甩出,发出响亮的破空声。
被鞭子打中的宫女马上倒在地上,鲜血浸透了衣衫,但她们不敢耽误时间,忍着痛爬起来。
太官抓起一个在地上挣扎的宫女。
宫女瞧着大约三十来岁,头发花白,也许是上了年纪,她被甩一鞭子后爬不起来,在地上低吟蠕动。
太官凑到她的面前,笑嘻嘻地问:“老宫女,你这把年纪,本不该留在坊里工作了。若给我点银钱,我替你打点一下,保你一条性命。”
宫女哭泣着说:“大人,我所有的钱都给你了,连进宫前我娘送的手镯也被你拿走,身上实在什么都没有,您再给我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干活……”
太官嫌弃地掀开灶膛,不等她求饶的话说完,就把她像柴火一样塞进烧得滚红的炉子里,宫女不停惨叫着,声音被火焰吞没。
惨嚎声在坊内回荡。
太官正反面都有一张面孔,小咪没有机会溜进房间,只能继续趴在阴影里等待着。
“尔等更须勉励,这都是为了我们的明王陛下。”和善的面孔笑眯眯地说。
“再敢偷懒,都烧了!反正不缺人进宫。”凶恶的面孔咬着牙骂。
于是宫女们低头缩肩,战战兢兢,生怕喘气大声了些,被太官塞进炉膛当柴火。
太官拖着庞大沉重的身体,慢慢往回走。它没有转身,依旧用恶面对着宫女们,死死瞪着她们,笑眯眯的那面往房间走,嘴里嘟囔着:“这群榨不出油水的东西,丢到炉里当柴都烧不旺火。”
笑面一转,落在了地上。
他低下头,“这儿怎么有一根毛?”
太官拿起一那根毛,漆黑的小毛,比针还细,质地柔软,似绒毛一般轻飘飘的。
他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是不是有畜生溜进来了?”
它猛然蹲下身体,大脑袋贴着地,在地板上找来找去,“我闻到了,我闻到的那股畜生的味道了,香香的,香香的。”
“小畜生,你在哪里?没有东西都逃过太官的鼻子,没有东西能逃过太官的眼睛。”
小咪全身的毛炸开,在他下蹲的瞬间,往上一跃,跳到了御膳房敞开的窗户中。一位宫女看见它,连忙将空的篮子往灶台一放,倒扣在了猫的身上。
那一瞬,太官的大脸挤满了窗,问:“你们有没有看见一只小畜生?”
宫女们身体颤抖,纷纷摇头。
太官尖尖的鼻子在空气中嗅了两下,“我闻到了,让我再闻闻……”他的脸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贴在竹篮上。
突然,它猛地低下头,对着自己的脚边。
一颗透明的宝珠滚到他的脚下。
宝珠中心有一撇雪白,宛若封了一片白羽进入琉璃中。
“这是什么?!”太官欣喜地捡起宝珠,小心擦去上面的尘土,看珠子玲珑剔透,晶莹无暇,笑脸笑得越发灿烂,“这是什么!”
小咪在心里想:这是跳棋。
夏炫拿了盘跳棋过来,跳棋子是透明的玻璃珠子,中间有不同颜色。在他想玩的时候,猫偷偷藏几颗,含在嘴巴里,让他怎么都摆不满棋盘。
猫喜欢这样含着跳棋,看人在地上找来找去。
锦瑟朝公公行礼,恭敬地说:“禀公公,这是一位进宫的猫画师送给我的。”
太官围着她打量一圈,“猫画师?难怪你沾了这一身猫毛,身上全是畜生的味道。”它摆摆手,和颜悦色地说:“你就到旁边,把自己身上毛弄干净吧。”
但那颗珠子被它小心地放在一个匣子里,塞在心口,没有再打算还回来的意思。
等太官回到自己房间,灶台上的篮子嗒嗒跑到窗口,稍倾,篮子底下费劲钻出个猫猫头。
“喵呜——”它想要蹭蹭那位救自己的宫女。
宫女手抬了抬,很想摸猫的样子,纠结片刻,反而跳开一大步,摆了摆手,指着它在灶台上留下的一撮毛。
她们没有护身的金钱宝贝,若是被太官揪到错处,就要被塞进炉里当柴火烧了。
小咪的尾巴垂了下来,轻轻咪一声,跳出窗,悄无声息来到太官的窗外。等了一会,它听见房间内响起了鼾声。
小咪往门缝下望去。
太官坐在桌前,桌上放着好酒好菜,那个葫芦随意搭在了椅子上。它喝得微醺,眯起眼在打盹,呼噜一声接一声。
小咪悄悄将门推开一点。
门缝只动了一下,太官另外一张脸猛地扭过脸,如电目光射来。
小咪趴在屋外静等,没过多久,那张恶面也开始打盹,笑面却醒来了。
它开始摸清楚太官的活动规律,每过一炷香,它都会出来监督宫女,之后回到房间喝酒,每当一张脸打盹时,另外一张脸会变得清醒。
它得想个办法。
小咪跑到锦瑟面前,“喵——”它从嘴里吐出一颗跳棋。
一颗两颗三颗。
很快,被小猫藏在影子里的玩具全摆在了地上。
彩色玻璃纸小鸟闪烁耀眼光芒、透明跳棋犹如无暇的宝珠、水晶发卡镶嵌五光十色的塑料珠……
小咪把自己的珍藏一口气全吐出来,有点心疼,想了想,又把彩色塑料纸小鸟收了起来。它很喜欢这只小鸟,鸟翅膀上沾满了猫的口水。
锦瑟:“咪咪,你想让我用这些吸引走太官大人的注意?”
“喵!”
锦瑟抱起那堆宝贝,“只有我一个人不行,得让姐妹们帮帮忙。”
“咪呜——”
小咪重新趴在了门口,偷藏在倒扣的箩筐底下。
没多久,到了时间,太官走了出来。
刚走出,它就被地上一颗滚动的珠子吸引了注意力。
珠子从锦瑟的袖子里掉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道,她跟在后面追,看见太官后,跪下行礼。
太官笑嘻嘻地捡起那颗跳棋,塞到自己的宝贝匣里,“猫画师给了你多少珠子呀?”
锦瑟连忙摇头,“画师出手慷慨,不止有我,其他姐妹都受过它的恩惠。”
太官抬头一看,恰好看见另外一名宫女立在阳光下,头上一枚水晶花熠熠生辉。它看得眼睛都直了,“宝贝、宝贝……这么多宝贝!”
太官跑到了御膳房,两张脸都被宝贝摄住心神,小咪连忙跑进它的房间。
影子干活更加方便。她从地上爬起来,用手打开葫芦嘴,把酒倒满提前准备的水囊,将水囊系在小猫的背上。
为免太官发现异常,葫芦里还留了些酒液。
小咪背着水囊,翻过窗户,重新跑出房间,在门外藏着观望。
太官手里捧着一袋“宝贝”,笑眯眯回到了房间,将宝贝在桌上铺开。
“无暇宝珠、水晶琉璃花、极品东珠,”它东摸摸这个,西摸摸那个,两张脸都露出笑意,“猫画师出手真是慷慨,好想与它结交一番啊。”
“咦,这儿怎么有一根毛?”
太官小心地用手指捻起猫毛,放在眼睛边,生怕一口气就把它吹走了。
“有畜生进了房子?”恶脸凶狠地问。
笑面摇头,“不对不对,这是猫画师打赏的宝贝上沾的毛,”它将毛放在鼻尖,陶醉地闻了闻,“这是宝贝的味道,是钱的味道!我要把它的毛供起来,这哪是画师,分明是一个财神爷啊。”
恶面:“要是猫画师来偷我们的酒就好了。我们就能剥了它的皮,吃的它的肉……”
“再将它的宝贝全据为己有!”
两张脸都激动地笑了起来。
小咪蹲了一会,确认它没发现自己,不会找宫女们的麻烦,才和锦瑟告别,悄悄离开这里,翻过几堵高墙,跑回丹青苑中。
“喵呜。”小咪跳到人的怀里,趴在他膝盖上,前爪在人有弹性的大腿上按来按去,“呼噜呼噜……”
萧向秦摸摸它的脑袋,取下了酒囊,打开嗅一下,一股沁人心脾的酒气盈满房间。
“好香。”夏炫凑到跟前用力嗅一大口,顿觉头晕眼花,差点一头栽在地上。
小咪也想嗅一大口,被萧向秦用手拦住了。
“小猫不要喝酒。”
“喵呜——”小咪委委屈屈地叫。
猫的宝贝全没了。
第67章
夜晚。
陈商音拿着油灯,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萧向秦给他们油灯里多倒了一些油,恰够他们点灯熬过今夜,于是,小猫画师的房中油便不够了。
他总觉得隔壁房间的人要做一件大事,而此事又非自己所能插手,才想方设法把他们支开。
若事成一切都好说,若事败了……他看着浅浅一层油脂,暗暗叹了口气。
萧向秦在地上洒了几滴百年醉。
整间屋子都盈满了馥郁的酒香。
小咪跑到角落,歪头看着地砖那片湿润的酒液,好奇地爪爪碰了下。酒液打湿爪子上蓬松的毛,小咪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顿时头晕眼花,天旋地转。
“咪咪,你在干什么?”夏炫问。
小咪“喵”一声, 心虚地往外走,四只腿好像不是自己了的一样, 各走各的。
夏炫:“……”
他看着小猫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歪歪扭扭地走,先是以为小猫在搞抽象艺术,然后以为它中了毒,冲过去想看看猫的情况,在小猫的爪子上,闻见股浓烈的酒味。
“小猫不能偷喝酒!”
“喵呜……”小咪一头栽倒在地上, 抱住自己的尾巴, 呼呼大睡。
两个人把它放进被窝里, 继续开始准备。
时间很快就到了夜晚。
微弱的灯火在桌上跳动,烛火快要燃尽,一线暗红虚弱地燃烧着,一口气就能吹灭。
夏炫侧身睡在被窝里,紧贴着的是小猫软绒绒的滚热身体。小猫的脑袋枕在他的手臂上,小小的身体有规律地起伏,带着酒气的呼吸在洒在他的手背。
也许是醉酒,他觉得小猫身体好像变得更热更软了,像个毛茸茸的玩偶,他捏住小猫的爪子,稍微用力,粉红的肉垫就像开了花一样,梅花瓣往外绽开。
“喵。”
迷迷糊糊的小猫歪头往他手上蹭了蹭,下巴搁在他的手背,让这只作乱的手不要乱动。
夏炫嘴角微翘,连马上要做什么都忘了。他晕乎乎地说:“队长,我好像也醉了。”
萧向秦双手垫在脑后,看他一眼,冷哼一声。
夏炫难得见队长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变化,脸上嘻嘻哈哈的,叹口气,佯装烦恼地说:“我手都麻了。”
萧向秦:“我手不麻。”
“不要!队长你可是咱的主要战力,要留着对付夜游神的,抱猫这种辛苦活,还是交给我这个奴才吧。”
萧向秦干脆闭目养神,眼不见心不烦。
半夜。
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夜游神的身体钻入了孔洞里。
身体擦过地砖响起的细碎声音中,突然多了另外一重声音:“好香啊。”
床榻上的两人睁开眼睛。
夜游神忘记自己的指责,没注意到这点,背对着他们,大脸在墙角一块青砖前摩擦,“好香啊,这是百年醉的味道,好酒好酒!”
它伸出紫红的大舌头,吸溜舔着地上残留的酒液,闭上眼睛,满脸陶醉。
萧向秦拔出枪,对准那条舌头。
“砰!”
夜游神猛然睁开眼,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嘴唇血流如注,一颗成人手臂长的獠牙在地上跳动。
它想把牙齿捡起塞回去,但萧向秦抬手又是一枪,拦住它的动作。
钢铁之柱射出密集的雨点,枪口吐出一连串火花。
夜游神流血的嘴里吐出模糊的恶语,手里挥舞着大斧头。
斧头落地,床板被劈作两截。
夏炫抱着猫跑到地上,小咪被响动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喵呜?”
小咪瞪大眼睛,从夏炫怀里跳了出去,夏炫本来抱住它的,可小猫身体像液体一样柔软,灵活地在他双臂间扭几下,后爪在他胸口一蹬,就熟练地从人身上跳走。
小咪仰起头,看着似座小山一样魁伟的夜游神,夜游神手舞斧头,似道漆黑的旋风,在房间里掀起惊涛骇浪,屋里的床板桌椅都被绞成了齑粉。
“护住油灯!”萧向秦喊。
但晚了一秒,大风猛然一吹,屋子灯火霎时熄灭,黑暗挤满了房间。
夜游神消失不见了。
小咪眨了眨眼睛,光线变暗后,猫的漆黑瞳孔放大,变得圆溜溜的,将屋内情况看得很清楚。夜游神像是一滴水没入墨水里,身形变得极其虚幻,猫用力看,也只能看见一个很淡的影子。
它看见黑暗中的影子朝着萧向秦飘去。
“喵喵喵——”
小咪拖长声音示警。
萧向秦身体往旁一滚,下一秒,他身后的墙壁被斧头劈成两半。他反手射出子弹,在钢铁之柱喷出的火花中,依稀见夜游神的身影灵活地一扭,便消失在黑暗中。
在暗处,它就像尾滑不溜秋的鱼儿,很难被抓到。
小咪:“喵喵喵!”
它大声叫着示警,耳朵竖起,机敏地盯着四面八方的动静,突然,它感觉一股阴寒的气息胶着在自己身上。
小咪马上起跳,飞一般蹿到柜子上,可尾巴尖还是被削去一截,露出光秃秃的、粉红色的肉。
它又大又飘逸,引起为傲的漂亮尾巴,被削成这样,粉色的肉让小咪想起耗子后面拖着的那条长长的恶心的尾巴。
小咪气得发抖,“老吴老吴”地叫,全身毛炸开,像个漆黑的炮弹,直直朝着那道虚幻的影子飞去。
“喵呜喵呜!”
它跳到虚影上,又蹬又咬,割毛之仇,不共戴天。
一只手从敞开的窗口伸进来,递进一盏亮着的油灯。
光明所照之处,夜游神顿时显形,小咪趁机跳到他鼻子上,狠狠一口,把他的鼻尖咬掉一块肉。
陈商音听见凄厉的猫叫,执灯站在窗口,愣愣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们的灯灭了?”
他倾斜油灯,点亮了那盏熄灭的灯火,再抬眼,一张狰狞的青色面孔挤出窗口,双目如灯,怒瞪着他。
“快跑!”里面的人喊。
陈商音扭头就跑,发怒的夜游神甩动钩子,铁钩刺去,勾住男人的后背,把他像条鱼一样甩了起来。
陈商音大叫一声,掉在地上,一抬头,斧头已经当空劈落。
“琤”地一声,他听见有剑出鞘的声音,一道雪亮的长剑挡住了巨斧。
同院那位年轻孤僻的画师横剑拦住夜游神。
小咪:“喵呜?”
萧向秦:“把他带进屋里来。”
那画师应了声,翻窗跳进屋,她手里也拿着盏油灯,三盏灯照得夜游神无处藏匿。
小咪跳到它的肩膀,一口咬掉他的耳垂,“喵呜——”
猫骂骂咧咧边在他的脖子上磨爪子。
这就是欺负猫的下场!
夜游神怒吼一声,丢掉一个钩子,伸手来抓它。小咪灵活地从它的指缝间跳出,一口咬破它的指头,优雅地跳在地上。
青紫色的巨大手掌紧随其后,非要把它给拍成肉饼。
突然之间,有条冷冷的光线飞过,插在了它的手背,把它钉在了地上。
夜游神庞大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挣扎着想逃开,手背的凤钗却重逾千斤,把它压得不能动弹。
它跪了下来,脑袋使劲磕着地板,不多时,这位外表威风凛凛夜叉模样的夜游神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个脸色煞白、有个酒槽鼻的壮汉。
他磕得满头是血,含糊不清地哭泣:“娘娘,娘娘,我错了,小的错了。”
“小的不该骗娘娘去青炉宫,不该跟陛下说您是太岁妖,小的不该卖主求荣、恩将仇报。”
“小的不该就为了一口仙丹,看着娘娘被方士剥了皮,挖了肉,丢进炉里炼丹。”
“娘娘、娘娘……”
萧向秦抬起枪,塞入它的嘴里,按动扳机。夜游神的头像个灯笼一样冒出红光,嘴里的舌头和牙齿都被血冲到地上,嘴里只能发出模糊的音节。
他拿出个铜壶,壶盖掀开,里面伸出条苍白的手臂,一把抓住夜游神的身体,把他拉进了壶里。
他关上炉盖,看向突然出现的画师,“猎人?”
画师点头,“孙菱。”
“喵呜?”小咪跳到她面前,歪头看着她。
孙菱叹了口气,王平给了她一个能改变样子,降低存在感的污染物,她本来打算不出手,静静等着第六天王邵远出现,结果听见那一声凄厉的猫叫,等反应过来时,白虹贯日已经出鞘了。
夏炫瞪大眼睛,“孙菱?这么快你就被猎人组织挖走了啊,怎么不来我们小队呢?”
孙菱冷漠地说:“太穷了,猎人酬金很高。”
夏炫:“那你现在很有钱喽?”
孙菱:……
她抿了下嘴角,转过身,摸着舔尾巴的小猫。
她怎么就拦不住这想撸猫的手啊!
小咪歪头蹭着让她的虎口,小心坐在自己的尾巴上,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秃尾巴尖。
“你进美人图,想要什么东西?”萧向秦开口:“我们可以合作,一起通过这个鬼域。”
孙菱张了张口,想起王平的嘱咐,又猛地闭上,想了一会,她才闷闷说:“反正我没想害你们。”
她憋了好几天看着猫却不能吸,今晚总算能如愿,抱着小咪狠狠一通吸,从它的头顶摸到尾巴根,摸得小咪情不自禁把尾巴高高翘起。
“咦,咪咪的尾巴……”
小咪连忙把尾巴垂下来,夹在后腿之间,“喵呜。”
没看见!你们都没看见!
陈商音惊魂未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那位独臂的忠仆段伯单手提着条锃亮的枣木棍子,守在他的旁边。
他们都听见夜游神跪在凤钗前的忏悔之语了,不禁心头骇然:“知道这么一桩宫闱秘事,明王必然不会放我们出宫。”
“猫大人!”陈商音双手握住猫的前爪,仿佛信徒虔诚地握住教父的手,“请救救我们。”
“喵——”小咪胡须颤动,抽出了爪子。
把夜游神装进铜壶中后,他们便不必点灯,能在暗处行走。萧向秦提着灯,大步越过了房门。
“喵?”小咪跑几步跟上他,跳到他的肩膀上。
“队长,你这是去哪?”
萧向秦:“御膳房。”
“喵!”小咪越过宫墙,趴在墙上回头看他们,示意让人跟在自己身后。猫来引路。
可是当一行人躲开守卫,在小猫的引路下,来到了御膳房前。
萧向秦往上一跳,双手撑住墙,灵巧地跳到墙头。他打量一圈院内情况,万籁俱寂,寂静里飘来闷雷般的喊声。他往御膳房内跳去,下一瞬,人又回到了坊外。
夏炫助跑几步,跳上墙头,往里面一跳,同样出现了在坊外。
他们试了试,都没有办法进入御膳房中。
小咪却能够翻入御膳房里。
它白日被锦瑟带进来一次,获得能进入的资格,至于这几个人类,却没有这种资格。
于是这件事又只能交给小咪去做了。
小咪仰起头,“喵呜。”
萧向秦蹲下来,把铜壶拿出来,“这个拿进去,打开壶盖,夜游神就会出来。”
“喵!”
“要是能偷到太官的钥匙最好,偷不到就设法把它引出来,引不出来就算了。”他抚摸着小猫的脑袋,“自己的安全最重要。”
“喵呜——”
小咪用虎牙叼着铜壶,后腿一蹬地,前爪扒上了墙头,猫在墙头走了走,选了个合适的位置跳下。
太官两个脑袋都在呼呼大睡,鼾声配合着,一高一低。
小咪悄悄从窗户跳了进去,先跑到桌前,用爪爪推了推桌子那葫芦酒。酒液又被太官重新装满了,香气从壶嘴里溢了出来,让小咪不争气地舔了舔鼻头。
它叼着的铜壶也在微微颤动,被关在其中的夜游神闻见酒香,变得躁动不安。
小咪打量着太官。
项链正缠在它两颗脖子中间,要偷下来看着没什么难度。小咪本来想直接跑过去,想了一下,用爪爪拍了拍酒壶,将能力覆盖在其上。
酒葫芦长出两只眼睛,大肚皮,一只手弯着,搭在腰间,像个大肚的将军。
葫芦将军朝小咪严肃地点点头。
小咪叼着污染物,跑到了太官的床头,爪子刚碰到钥匙,钥匙就响起一阵尖锐的鸣叫,惊醒了睡梦中的太官。
两张面孔猛然睁开眼睛,怒吼:“哪个小贼敢动我的钥匙?”
小咪跳到一旁,放出夜游神。
太官恶狠狠地看着夜游神,骂道:“你不在宫中巡逻,赶来我这干什么?”
夜游神嘴中流血,咿咿呀呀,说不出话。
太官那张恶脸正要发怒,笑面却转了转眼珠子,“不对,这事不对。”
不等它问什么,小咪又用能力,让桌上那葫芦掉下来。葫芦将军满脸肃穆,往地上一撞,把自己砸了个稀烂,喷香的酒液流满一地。
“呜呜呜……”好酒!
夜游神双目发光,扑向了地上的酒,用没有舌头的嘴狂吸酒液。
“你敢偷我的酒!”太官拿起鞭子,狠狠地甩在它身上,“果然是贪杯误事的东西!辜负陛下的信任!”
就在两个怪物打成一团时,小咪抬起爪爪,悄悄用能力把钥匙运到了身边。它看着钥匙变出的眼睛嘴巴,想了想,把一块布堵住钥匙嘴,用爪子再碰了下。
这次钥匙不再发出声音。
小咪叼起钥匙,趁乱跑出了房间。
————
“喵喵喵——”
小咪跳到大宫女的手掌心,用身体压住尾巴尖,不愿露出被削掉的毛。
但大宫女还是注意到了,把猫放在面前,用那双比猫还大的眼珠子盯着它。
“喵呜~”
小咪委屈地低下头。
“我们拿到了太官的钥匙。”萧向秦拿出被布包裹严实的钥匙,给两位宫女看,“也用太官除去了夜游神。”
“嘻嘻。”宫女咧开嘴,发出阴森森的笑声,“这个恶狗,总算死了。”
“嘻嘻。”
笑声似阴风打着旋刮过宫殿,血红的帷幕被刮得呼地一下像蝴蝶一样飞了起来。
倏尔,两个宫女收敛了笑意,静静盯着屏风。屏风后,响起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
娘娘似乎拿出一把篾子,动作优雅,反复地梳着自己的头,几次后,宫女捧出一盆肉。
肉质莹白如雪,在黑暗中散发淡淡的光芒。
“这是娘娘送你们的。”
“这是?”
“太岁肉。”
看着那盘雪白的太岁肉,两个人忍不住心头狂跳,一股压抑不住冲动涌入脑中。
宫女道:“太岁肉是神仙肉,吃了就能得到成仙。”
另外一个宫女说:“可宫里容不得这么多神仙。”
“他们都想当神仙,没有人不想当神仙。”
“那就让神仙吃了神仙,神仙吃了神仙!”
两个怪物阴森森地笑了起来,刺耳的魔音贯入人耳中,他们用力抵挡着太岁肉的诱惑,被刺耳的笑声弄得叫苦不叠。夏炫很想和这两个姑奶奶喊一声:“姐妹,我们是站你们这边的啊?哪有把队友往死里整的?”
但他一抬头,见两个头顶着屋顶可怖的鬼脸,只好把声音连着喉咙里那口血咽回去。他又不是他们家咪咪,能被怪物捧在手心,他只是个卑微的人类,哪有什么话语权?
又一阵阴风穿堂而过,让小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小猫的喷嚏比什么都有用,两个厉鬼顿时闭上了嘴巴。
夏炫松口气,把太岁肉包好,藏在了包裹中。
赶在公公催促前,他们走出了长寿宫。时间来到下午,小咪被公公领着,回丹青苑路上,听见了一阵哭声。
哭声幽怨,穿透宫墙,飘入猫的耳朵里。
“喵!”小咪直起身体,凑到萧向秦耳朵旁叫了声。
萧向秦:“我也听见了,是锦瑟。”
“喵。”小咪看前方公公不注意,翻过了宫墙。
萧向秦也想过去,但这么大一个人翻墙会引起公公的注意,于是他拍拍夏炫的肩膀,“你去吸引会公公的注意。”
夏炫:“饶了我吧!!!”
萧向秦往上一跃,双手一撑,翻过宫墙,弄出的动静让公公回头看。夏炫心里暗骂这个不管队友死活的队长,强撑起一抹笑,和公公打了个招呼。
……
小咪跑到了桃花树下,看着哭得打嗝的小宫女陷入为难。
“喵呜——”小咪用力蹭她的膝盖。
小宫女抱住腿,哭得双肩颤抖,两只眼睛都肿了。
“咪咪。”她抱住小猫,眼泪似雨点往它的毛上滴。
每一滴泪落下,小咪的肌肉忍不住抖动一下,它忍住回头把水舔干净的冲动,乖乖让人抱着自己。
“喵呜?”
人,发生什么事了?
锦瑟呜咽着说:“太官大人、太官大人说我们偷走了他的钥匙,要把我们全杀了,丢到炉里当柴火。”
“喵呜!”小咪气得呜呜叫,舔走她的眼泪。
“你们为什么不杀了它呢?”
锦瑟猛地抬起头。
萧向秦蹲了下来,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既然已经被逼到绝路,为什么不团结起来,想方设法一起杀了它呢?”
“喵喵喵!”小咪在旁边叫。
猫也可以帮忙!
第68章
“不行的。”锦瑟像吓坏的小雀一样颤抖,连忙摇头,“不行的,太官大人很厉害,它会把我们丢进灶台里。”
“喵呜——”小咪挨着她发抖的身体,张嘴打了个哈欠,把下巴搁在女孩的手臂上。
人不要害怕, 猫在这里呢。
萧向秦道:“它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太官大人有二十条手臂,两双眼睛,四个耳朵,他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听见,他手上的鞭子浸了油的,一鞭子就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锦瑟一点点数落着太官的可怕之处,面如死灰, “昨天晚上,夜游神贪杯,来到太官大人房间喝酒,被撕成了碎片。”
“喵喵喵——”小咪跳起来,对着虚空挠一爪子,然后看了锦瑟一眼。
萧向秦帮它翻译,“所谓夜游神,不过是个为了口酒卖主求荣的酒鬼,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猫一爪子就能把它戳倒。”
“喵!”小咪坐得笔直, 脑袋高高扬起,很骄傲地应了声。
它觉得人类稍微夸大了一点猫的功绩,不过也无所谓啦!猫才不会谦虚呢!
萧向秦又说:“太官也服用过明王的仙丹,才变得这样厉害?夜游神也吃了仙丹,怎么会轻易被它撕碎?”
锦瑟点了下头,“太官大人还有陛下御赐的官印,佩戴官印,它就是御膳坊唯一的主宰,在坊内,谁也奈何不了它。”
萧向秦:“若将它骗出坊呢?”
锦瑟:“太官大人一向谨慎,不会轻易离开。”
小咪:“喵——”
它吐出自己心爱的塑料小鸟。彩色的塑料纸在阳光底下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古代人没见过这东西,惊讶地说:“宝贝!”
锦瑟想到什么,“太官大人很喜欢宝贝,它的二十只手中有十九只是向着我们讨要金钱首饰,若是我们手中还有钱,便能从它手底下买命,若是已被它刮得一分不剩,便只能扔进炉灶里。”
“但是,”女孩话锋一转,“它还是不会为了宝贝走出御膳坊。太官大人聪明又谨慎。”
萧向秦:“如果晚上我们对它动手,你们愿意帮忙吗?”
锦瑟连忙摇头,劝道:“狸奴大人,公子,你们莫要冲动!”她擦了擦眼泪,“奴婢们命本来卑贱如草,被当柴火烧也是命该如此,是奴婢先冒犯了咪……狸奴大人。”
她憋着一泡泪,盈盈地看着小猫,客气地说:“千万不要为了奴婢这些不值钱的命犯险。狸奴大人,”女孩从袖子里拿出个鸡腿,送到小咪的面前,“以后就不能给你偷鸡腿了,好在宫里耗子多,狸奴大人不会饿到肚子的。”
“喵呜。”小咪莫名觉得几分难过,尾巴也垂了下来。
锦瑟朝它勉强笑了下,注意到它的尾巴,惊讶道:“狸奴大人的尾巴怎么了?”
小咪连忙坐好,重新把自己的尾巴压住。
锦瑟从怀里拿出一个毛绒小球,用针线灵活地缝好尺寸,系在小咪的尾巴上,为它遮住了光秃秃的尾巴尖。
“喵?”小咪翘起尾巴,回头看着自己尾巴尖的雪白毛球,惊讶地瞪圆眼睛。
“好漂亮!”锦瑟夸赞,“我瞧其他大人都有一身琳琅首饰,奴婢手粗,狸奴大人别嫌弃奴婢的手艺。”
她朝小猫欠身一拜,匆匆地离开了。
小咪对新饰品很满意,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雪白毛球晃来晃去。
“这不是自己带了个逗猫棒嘛。”夏炫抓起它的尾巴,在猫的脸上轻拂,小咪抬起爪子,往上一跳,拍在尾巴上,拍了几下,又开始追着尾巴转圈。
夏炫笑着说:“得,以后咪咪可以自己逗自己玩了。”
孙菱坐在窗台上,手托着下巴,专注地看着小猫玩尾巴,嘴角微微翘起,“我也要给我们罚罪尾巴捆个小球。”
她一出口,把夏炫吓了一跳,在玩球的小咪也被吓得身体像踩到弹簧一样跳起来,尾巴毛炸开,齐齐看向她。
“你怎么在这啊?”夏炫拍了拍胸口,“神出鬼没的。”
孙菱:“我一直在这里。”
只是王平把他的能力分享给她一部分,她愿称其为【路人甲光环】。只要不出声,就会被人忽视。
这个能力配合她的白虹贯日,最适合潜伏暗杀。这些天,她就是靠着光环偷走了灯盏,提前拿取被夜游神剥下的材料,本来可以安全度过到最后一天。可惜,她就是管不住自己这想撸猫的手!
小咪跳到了孙菱的膝盖上,蹭蹭她的手心,趴卧着,大尾巴甩来甩去,左摆右摆。
“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御膳房吗?”夏炫问。
孙菱摇头,“太官是御膳房的boss ,我师父告诉过我,这种boss在自己的鬼域里,基本不可能杀死。你们拿到了钥匙,为什么还要去那边?”
“因为今晚太官一定会守在酒窖旁,等我们出现。我们杀不死它,可鬼域里其他npc可以杀死它。”
孙菱想了想,抿着嘴角,半晌才说:“那群宫女?她们害怕太官,不会有勇气反抗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夏炫收拾好行囊,“要一起吗?”
孙菱张了张嘴,“好”字在唇齿间缠绕,又慢慢被她咽了回去。
夏炫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来,猎人没有钱怎么会行动?”
“喵!”小咪跑下来,在夏炫的包裹里一拱,叼出一颗玻璃跳棋,它把跳棋放在孙菱的手上,抬头看着她,“喵呜——”
猫雇佣你!
孙菱看看手里沾着小猫口水的玻璃珠,嘟囔:“好歹我也是赏金猎人,哪有一颗跳棋就收买的猎人。”
“喵呜。”小咪睁着圆圆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她,肉垫扒拉着人的手。像是在说,人,你收下了猫的东西,就是答应了猫,对不对?对不对?
孙菱长叹一口气,把小猫给的玻璃珠子放在口袋,抱起它,狠狠地在它肚子上吸几口。
————
月上柳梢。
御膳房中,太官没有睡,迈着沉重的步伐在院内走来走去。
宫女们跪在了地上,后背被鞭子鞭挞,流出的血潺潺在地上淌过,汇成了小溪。整座御膳房头顶弥漫着团腥甜的血云。
“小贼偷了钥匙,今晚一定会来偷美酒,我们只要守在这里。”笑面强扯着嘴角,“一定能将他们拿下。”
恶面怒吼:“剥了他们的皮,拆了他们的骨,吃了他们的肉!”
“只要拿回钥匙,陛下也不会知道,没有人会知道。”
“只要把知情的人都杀了,就无人知晓我们失职了!”
“可是杀了她们,千色同春宴上便缺了人手。陛下依旧会怪罪。”
“不如把她们的舌头都割下来。”太官猛地停住脚步,两张脸一起看着缩成团的宫女们,嘻嘻笑起来,“反正长条舌头也没什么用,留着她们的手脚就好了。”
他走向宫女,拽住一个女孩的头颅,像杀鸡一样把她拎起来,一手抓着她的长发,让女孩仰面对着自己。
女孩刚开口求饶,一把刀就钻进她的嘴腔,粗暴地往左右一旋。她的嘴腔、舌头,都被锋利的刀锋绞碎,血流如注,冲着碎肉和牙齿一颗颗掉了出来。
太官把她往地上一丢,女孩伏倒在地,身体一动不动。
“真麻烦。”太官把刀丢过去,“你们自己把自己的舌头割下来!”
御膳房愁云惨淡,哭声连成一片,宫女们在太官的逼迫下,颤抖着拿起刀,一个接一个割掉自己的舌头。
太官冷冷地看着她们,余光中瞥见一点闪光。它把脸扭过去,四只眼睛同时张大,露出热切而贪婪的光芒。
一只羽翼透明的彩色小鸟停在了墙头。
“宝贝,宝贝!”太官马上跑过去,伸手去抓小鸟。
它本以为那是琉璃雕成的鸟雀,可靠近时,小鸟却歪了下头,灵动地看他一眼,展开翅膀飞了起来。
居然是活的五彩琉璃鸟!
太官四目发绿,跳起来抓小鸟,不过五彩琉璃鸟很灵活,每次在它手指快触碰到鸟儿羽翼时,鸟儿便会振动翅膀,猛然拔高一些。几次后,太官受不住诱惑,爬到了墙头上,半边身体挂在墙边,屁股撅起,几十条手臂一起挥舞,终于抓到了鸟儿。
“我抓到了,哈哈哈!”它大笑着,突然觉得身后一沉,差点失去平衡从墙头栽了下去。身后那张恶面瞪大双目,看见一只小黑猫踩在了自己胸口,在它身上跳来跳去。
小咪上跳下跳,努力蹦迪,四只梅花肉垫一齐用力,想把它给踩下去。
哒哒哒哒。
哒哒哒哒。
爪爪在太官身上踩来踩去,小咪翘起尾巴,蹦蹦跳跳。
“是你这畜生偷了我的钥匙,是不是?!”
“喵!”小咪抬爪,在它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咪咪。”锦瑟惊呼一声,跑到了墙边,抬头看着他们。
太官小半截身体探出了墙,但大部分身体依旧是御膳坊里。它的大手撑住墙头,撑起身体,马上就要跳回院中。
这时,它突然顿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下。
锦瑟拿着那把刀,一刀砍在它的腿上。
太官怒吼一声,挥舞着鞭子,打在少女孱弱的肩膀上。院中其他宫女似鸟雀飞了过来,手里拿着竹竿炒勺火钳,拿起平素做饭的工具,把锦瑟围在中心,一起使劲砸在太官的身上。
在宫女们齐心协力下,太官庞硕的身体被戳出无数血窟窿,栽倒在御膳坊外。
“你们是要翻天吗?”它爬起来,朝着里面骂:“我要把你们丢进灶里当柴火!我要把你们全烧了!”
但御膳坊大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对它举起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它的脑袋;另一人拔剑,雪亮的剑光如白虹贯日,刺亮夜空。
小咪趴在墙头,看了眼外面的激战,觉得它的人不落下风后,就跳到了宫女们身边。
“喵呜~”它在锦瑟的鞋背磨磨爪子,坐着,仰头看着她们。
宫女们不用再担心身上沾染猫毛被太官惩罚了,抱住小猫咪,摸摸它的头,又揉揉它的肉垫,还有宫女结下发带,在小咪的尾巴上系了个蝴蝶结。
小咪用能力拍拍她们的脸颊,为她们止住血,治好嘴里的伤。
“喵呜——”
小咪回头,看着打开的门。
萧向秦迈入门中,手里拿着一个染血的官印,另外一只手拖着太官的身体。
失去官印后,太官身体急遽变小,虚弱紧缩着,几十只手像老鼠爪子一样勾起。
萧向秦把它丢在地上,让宫女们处置。
锦瑟先试着拿锅铲砸一下太官的头,发现它并不像以前那样凶狠后,眼睛亮了起来,其他宫女们对它发泄着心中怒气,把太官打成一滩哀嚎的烂泥,最后决定把它塞进炉灶里,当柴火烧。
“可是御膳坊没有太官大人了,”锦瑟问:“该怎么办呢?”
小咪叼着那枚官印,放在她的脚边,“喵。”
“咪咪的意思是,”萧向秦翻译着猫语,“拿了官印,你也是太官。”
“我怎么能做太官呢?我没有两幅面孔,没有鞭子,没有那么多手臂。”
“那些都不重要。”萧向秦把官印捡起,递给她,“重要的是,不要忘记你曾经是锦瑟,也不要忘记身为锦瑟的初心。”
锦瑟接过了官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在地上拿出一个沾满血的盒子。
小咪“喵呜”了声,瞳孔兴奋地放大。它认出来了,这是太官的藏宝匣。
锦瑟擦干净上面的血,打开了盒子,闪耀的金光瞬间照亮几个人的眼睛。
满盒都是金银珠宝,在宝贝的上方,格格不入地摆放几个廉价的现代工艺品。小咪扑过去,把自己的宝贝咬了出来。它还没有满足,两只前爪在百宝箱里扒拉,丢出一串珍珠项链,又扒出几颗名贵宝石。
几个人都忍不住蹲下来,想看看小猫究竟看上了哪个宝贝。
最后,小咪把百宝箱刨空了,把里面的珍贵珠宝全扒拉出来,一屁股坐在了盒子里,窝在了里面,朝着人叫:“喵。”
猫要这个盒子!
夏炫忍不住笑了,“哟,咱们小猫还会买椟还珠啦。”
小咪:“喵呜——”
猫最喜欢盒子了。
除掉太官,他们得以成功进入酒窖中,锦瑟守在外边。没有花多久,萧向秦和夏炫就把太岁肉放进了酒瓮中。
百年醉散发着醇香,添了点料后,似乎变得比之前更香了。
怕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喝一口,夏炫连忙走出酒窖,深吸口外面清凉的晚风。现在他们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只要静等着晚宴来临就好。
锦瑟却问:“你们准备好了画吗?”
“喵!”小咪把下巴搁在木匣边缘,对她叫了声。猫画了很多朵梅花。
锦瑟:“千色同春宴上,陛下会先检查画师的画,若是画画好了,得了陛下的赏识,才有资格赴宴。”
夏炫想起那副永远都不可能完成的画,心悬了起来,问:“若画没画好,不合格呢?”
锦瑟看了他一眼,“陛下有个丹炉……”
夏炫脸色一白,不由忧心。他和萧向秦说了这事,男人怀抱着木匣,匣里装着小猫,头也没抬,似乎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但夏炫依旧悬着颗心,一直到第二日长寿宫中。
他们向两位宫女汇报,已经把太岁肉添进了御酒里。
两个宫女嘻嘻地笑了起来,笑声幽怨,笑着笑着,血红的泪水从双目滴落,滴在地上。
“喵呜。”小咪软软叫一声,圆圆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
夏炫壮着胆子开口,“那我们的画……”
宫女冷冷瞪着他,嘻嘻笑:“你们帮了娘娘,娘娘自然有厚赏,且把画打开。”
小猫丹青在桌上铺开。
屏风中的人影慢慢站了起来,两位宫女低下了头,作出搀扶的姿态。
“娘娘不是太岁妖。”
“人人却都说娘娘是太岁妖。”
“喝了她的血,吃了她的肉,把她的皮剥下来作成龙袍,让娘娘不肯安息,却说是妖妃祸国!”
“娘娘回来了,变成了太岁妖。他们却开始害怕了。把她关在宫殿里,想要把她封印进人皮纸上。嘻嘻。”
在两个宫女幽怨的泣声中,屏风后的娘娘慢慢走了出来。她挽着高髻,发若乌云,如雪的肌肤在昏暗的宫殿内晕出白玉般的光泽,华服曳地,步步生香。
但夏炫只看了她一眼,就触目惊心,不敢再看。
娘娘的脸上的肉被切了无数刀,面目全非,不见昔日倾国之色。他们也无从得见,这位娘娘以前有多么美貌。
夏炫本来以为她脸上是被皇帝弄出来的伤痕,但突然想到了昨天晚上的太岁肉,恍然明白:是娘娘用篾子,一下又一下把脸上的肉梳下来的。他们昨夜倒入酒中的碎肉,就是娘娘的面皮。
人人都畏惧娘娘凄厉的容颜,只有小咪歪头看着她,又看看地面。
娘娘的衣袍很长,拖在地上,窸窸窣窣地响。
小咪瞪大了眼睛,往前一跳,一把扑在了娘娘的衣摆上,爪子勾住她华贵的云锦。
“喵呜——”抓到了!
娘娘走到了画卷上,双臂张开,如飞鸟投林,跃入画卷之中。
画卷上缓缓出现了一个美人,她对镜梳妆,背影寂寥。
夏炫垂头看着画卷,“原来这就是无头美人图,不对,现在还有头啊。”
萧向秦问:“咪咪呢?”
两个人在宫殿内没找到小咪,宫女在房梁上也没找到小咪。最后,四张脸一齐看着画卷,在画卷昏暗的一角,看见了尾巴顶着毛球,系蝴蝶结的漆黑小猫。
小猫歪着头,像是对着娘娘在叫。
于是一眨眼的功夫,画上的美人变成了无头美人,小猫跳了起来,追着一只球在玩。
夏炫张了张嘴,震惊地发不出声音。
啊不是?咪咪,你怎么能把娘娘的脑袋当球踢啊?
娘娘?您真把自己脑袋摘下来给小猫当球玩啊?
第69章
第六日。
王邵远整理好衣冠,跟着皇帝的轿子,回到了行宫中。
拥有美人图多年,他早就对这个鬼域了如指掌。在千色同春宴之前,明王会检验美人图,当然,没有一张图会真正令他满意,因为明王想要的,并不是画出娘娘绝色容颜的高超技艺,而是能将化作妖邪的娘娘封印的本领。
不过只要能画满六日,明王就会饶画师一命。
可他知道,愚公小队的两个人第一日就踩中魔法师的陷阱,绝对不可能画满六日。
他们深陷死局,已经没有可能再翻身了。
要是借这个鬼域能除掉愚公小队队长,自己不仅在现实中摆脱追捕, 还能以此进入深渊,得到深渊的庇护。
王邵远在鬼域扮演的是一位官员。
他跟着人群中,看着龙辇渐近,那群画师早已铺好自己的美人图,任由明王审视。
他也看见了萧向秦与夏炫。
三十六名太监抬着个面孔青紫的人,明王盘坐在莲花宝座上,身上披着的万鹤袍,头上戴着莲花冠。
万鹤袍莹白如雪, 风掀起袍角, 里面依稀透出猩红。
王邵远知道, 明王身上这件万鹤袍,是剥了娘娘的皮绣出来的。
这位娘娘美若天仙,性情宽仁善良, 人人都爱她,与明王感情深笃。可不知哪一天,一群邪术士来到宫里,向明王献长生之法,引诱明王沉湎于丹术。
自此明王性情大变,对宫女们愈发暴戾,要求她们采摘晨露,供处子之血炼丹。为了血的纯洁,还不许她们在月事时吃东西,宫中饿死不少女孩。
娘娘为维护这些小宫女们,和明王生了龃龉,又因为想把方士们驱逐,被他们记恨。于是方士们向明王送上一位长生药,药引便是太岁肉。
宫中开始流传谣言:娘娘一定是妖孽所化。
若不是妖孽,怎么会长得如此美貌,怎么会人人都喜欢她。
在娘娘的护卫告密后,明王终于相信,自己的爱妃,是一个太岁妖。于是他下令剥下了她的皮,将她的肉丢入丹炉炼丹,果然炼丹一炉长生药。
只是被炼作丹药的娘娘,居然化作妖邪,居然重新回到了宫内。
而吃下长生药的众人,也变成了非人的怪物。
……
王邵远看着明王盘坐在轿上,审视着画师们的美人图。
它面沉似水,没有一副美人图让它满意。
“哼。”它怒喝一声后,一个画师就侍卫抬起巨斧,劈下脑袋,飙出鲜血如喷泉,脑袋骨碌骨碌在地上滚动,嘴巴里还在喊:“陛下饶命——”
明王来到了萧向秦的画前。
王邵远激动地抻直脖子,等待青年的脑袋像球一样滚落,或者被丢到旁边的丹炉里。
但明王只看了一眼,身体却僵住了。它伸出长臂,激动地说:“呈上来,呈上来。”
美人图被太监捧到陛下的面前。
王邵远忍不住瞥了眼,他只能看见图上隐约的人形,以及很多血红的梅花印。
明王双手颤抖:“就是这幅画!终于有人能画出爱妃的风姿了。”
它当然不是想画师能画出娘娘的美貌,而是想有人能将娘娘封印在纸上。
王邵远心中一惊:难道他们已经把娘娘封印起来了?
不可能。
变成邪祟以后的娘娘极为可怕,相当于鬼域之主,连明王和一干方士都奈何不了她,只能把她困在长寿宫里。
他们两个外来客,怎么可能封印了娘娘?
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明王已经张口说话:“吾国之宝物,尔等可以任选一样。”
王邵远冷汗涔涔,生怕他们会选自己。他垂下头,用长袖遮住脸,感觉几道视线在自己的身上来回。
“我们不要高官厚禄,”萧向秦谢绝了明王的拉拢,“也不要金银珠宝,只想要陛下身上这件万鹤袍。”
王邵远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心中冷笑:万鹤袍是娘娘的人皮,他们张口要,明王肯定不会舍得给,就算眼下迫于自己的承诺给了,也不会放他们离开。
果然。明王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散发出的威压令在场人瑟瑟发抖。
“你要我身上的鹤袍?”
萧向秦点头。
明王咬着牙,笑容狰狞,“我许你们相国之位,如何?”
夏炫“啧”了声,心里想,放在现代社会,他们每个人都是网络皇帝,九五之尊,怎么可能稀罕这个狗屁相国的官职?
两个人坚持自己的口风,依旧只要明王身上的万鹤袍。明王只能把万鹤袍脱下,送给他们,那双浑浊而阴鸷的眼睛在两人脸上扫过,半晌,他冷冷一笑,“请画师赴宴吧。”
千色同春宴开始。
宫女们鱼贯而入,为座上贵客倒满美酒。
百年醉的香气飘荡,众人举觞共饮,每个人都脸上都挂着盈盈笑意,喜气洋洋,仿佛这是什么值得庆祝的节日。
舞女上台献舞,水袖扬起,如蛇灵活的腰段扭来扭曲。
王邵远坐在席上,心中焦躁不安。眼见这两个人已经过了美人图这关,他本来想转身就逃,可是他们提出不自量力的要求,却让他重新燃起了希望。
他知道,明王已经对二人动了杀心,必定不会放他们安全离开。
就算萧向秦是愚公小队的队长,在明王的鬼域里,也讨不了好处,自己依旧有赢的机会。
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是哪儿不对劲呢?
他的目光细细扫过每一个在席上饮酒、形态百异的官员,仔细打量着长袖舞娉婷的舞女,再用余光看着座上的明王,和那两个坐在席上安心吃水果的人。
是哪儿不对劲呢?
他们为什么这样从容呢?
王邵远又扫过宴席上的众人,突然,他目光一凝,落在了宫女身上。
平时,他并不会多看这些宫女一眼。她们是宫中最底层的人,比他公司里的牛马都不如,被杀了炼丹、丢进灶中烧柴、被耗子咬死、太官虐待,都是她们原定的命运。
谁让她们生来就卑贱,命中注定是被踩践的野草呢?
也因此,在王邵远每次赴宴的记忆里,这群宫女们面色灰暗,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就像不起眼的背景板。但今天,他在她们的脸上看见了表情。
她们偷偷聚在一起,眼皮抬起,不规矩地到处张望,脸上带着窃喜的神色,还有个宫女,居然敢站在阳光处。
不,她不是宫女!
王邵远目光一凝,看着她腰间的官印,心头骇然。宫女变成了太官!那原来的太官呢?
他猛然看向金樽中的酒液,平素清亮的酒液里,沉着几点碎肉沫,一股奇异的香气从杯中飘出,引诱着他喝下美酒。
不好!
他猛地将金樽推倒在地,“陛……”
话还未说出口,王邵远的耳畔响起了咀嚼的声音,好像是有人正在大口吃肉。宫廷酒宴,文武百官动作斯文,怎么会有这样的声音。
他偏头看去,在身边坐着的官员一张口,撕咬下手臂上的一块肉。
“好饿啊。”鲜血从男人脸上淌下,胡须被血浸透,他已经把自己一条手臂啃得只剩白骨,还是反复念着,好饿啊。
“好饿啊。好饿啊。”
酒宴上响起了令人胆寒的声音。
混着太岁肉的酒液流入肚肠中,变作一头不知餍足的兽,啃咬着五脏六腑。百官们肚肠齐鸣,咕噜作响,“好饿啊。”
“饿得要受不了了!”
“我要吃肉、要吃太岁肉!”
他们双眼冒着绿光,抬头,见满座同僚都不见,变成一块块晶莹剔透的太岁肉。
王邵远心沉了下来,看向了座上的明王。
明王张开嘴,嘴巴越张越大、越张越大,整张面孔布满尖锐的牙齿,只剩这张巨嘴。
“咕噜。”
它的肚子响亮地叫了一声,脖子往下伸,一口就将身边的侍官吞入肚中。
“饿啊——”
“啊啊啊!”
王邵远吓得瘫软在地。
眼前不再是欢乐融融的宴会,早变成了血肉横飞的景象。喝了酒的人互相撕咬着,用血肉来解肚中的饥饿,那些抢不过别人的,就撕咬自己身上的肉,直到把自己啃得全是骨头。
一颗头当空飞来,掉在他的膝盖上。
他双膝一软,跌坐在地,身下流过潺潺热流。那个人头凄惨地看着他,还在呻吟着:“我好饿啊。饿得受不了了,快喂我吃块肉吧,你帮我把我的眼珠子挖下来,喂给我吃吧。”
王邵远被吓得不敢动弹。
人头哀嚎几声,喉咙里发出“咕”地怪响,突然歇声了。他咬断自己的舌头,吞了下去。
血色在宴席上弥漫。
人皆相食,玉阶上堆满白骨。明王坐在白骨堆上,大肚如斗,肚子还在咕噜在叫。
它把座下的臣子吃得干干净净了,肠子里猛烈而不知满足的饥饿依旧浩浩荡荡地铺了过来,烧得它五脏六腑都在疼。它哀嚎着,抬起自己一条手臂,撕咬一口肉,餍足地叹了口气。
那张美人图慢慢展开,玉阶上的鲜血流入图中。
无头的娘娘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猫,从画卷之中徐徐走出,来到君王的面前。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幽怨的声音如泣如诉,从腥甜的风中飘来。
明王抬起头,也许是想起过去情浓时的誓言,它的神情清醒了一瞬,“爱妃……”
娘娘立在他的面前,长身玉立,如仙人临风,衣袍飘飞。
明王伸出手,想要抓住神仙妃子的衣角。
“啪!”
他的手背上被猫抓出三道血痕。
“喵呜。”小咪屁股扭动两下,猛地一扑,跳到明王的头上,后爪在他脸上蹬几下,成功让他破了相。
带着太岁肉香气的血从伤口流下,它双目猩红,惨叫着饿,一下拽掉自己的耳朵,一下划破自己的肚皮,疯狂把身上的血肉塞进嘴中,直到把自己吃干净,只剩一个伶仃的脑袋在地上滚动。
娘娘抬手一掷,把它丢进的丹炉之中。
没多久,一堆废渣从炉中掉了出来,它没有炼成丹,变成了一锅炉渣子。
自从,这个鬼域彻底易主,主人从明王变成娘娘。
锦瑟带着宫女们跪在娘娘的面前,哭诉道:“娘娘因我们而获罪被害,我们却只能看着娘娘出事,什么也做不了。求娘娘责罚。”
小咪跳下来,歪歪头,“喵呜?”
它站在锦瑟面前,对着娘娘叫,“喵——”
看在猫的面子上,娘娘不要欺负别人。
娘娘俯下身体,双手环住女孩削瘦的肩膀,似把她抱在怀中。她没有开口,人们却听见了她的声音,空灵温柔,余音绕梁。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们呢?我们都是苦命人。”
————
王邵远偷偷摸摸地在地上爬动。他想要爬回出口,离开这里,但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只黑猫。
眼睛圆溜溜的小黑猫蹲在地上,歪头看着他,“喵呜?”
“死猫,快滚开!”他低声骂,挥舞着手臂驱赶小猫。
黑猫突然扯起嗓子大声叫了起来,“喵呜喵呜。”
人,快过来护驾!他骂猫!
猫大声告状。
王邵远心中一冷,一回头,两个人已经站在自己的身后。他脖子上一凉,一把剑横在了自己的脖颈。
孙菱朝着那两人笑:“不好意思哦,我的任务是他的人头,先到先得。”
夏炫拱手求道:“菱姐行行好,这家伙很坏,暗地里在策划什么阴谋,你等我们盘问他一下,再来拿他的狗头,成不?”
孙菱犹豫了一会,“可是我的雇主……”
“你要多少钱?”萧向秦简单直接发问。
孙菱脸一热,有点不大好意思了。王邵远突然往怀里一摸,拿出一个盒子。
“幸好幸好,”他嘴唇微颤,“他还给我留了一条后路。”
“快走开!”萧向秦喝道。
孙菱收起影子,以为王邵远有什么绝杀,连忙跳到一旁,小咪也瞬间蹿到树上,从树枝探出个猫猫脑袋,好奇地看着他。
王邵远打开盒子,大喊:“你们都去死吧!”
一个小丑鬼脸伴随他的怒吼弹了出来,五颜六色的羽毛头发,又圆又鲜红的大鼻头,往上咧开、大张着的嘴角。
滑稽。
又极其嘲讽。
王邵远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吐出一口血,“他骗我?他……”
孙菱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扶住额头,“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东西呢?你的后路就这?逗我们笑一下?”
王邵远的头扭了过来,看着她,嘴角夸张地往上咧。
孙菱皱起了眉头。
王邵远的脖子往上面延长、延长,像个弹簧一样,变得摇摇晃晃,他的嘴巴被无形的力量撕扯,皮肉撕裂,嘴角裂到了耳根,鲜血染红牙齿,露出个血腥而浮夸的笑容。
他看着众人,眼睛满是惊恐,转瞬间,他的身体就被小丑拉扯入盒子里,关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一个人被活生生地挤进巴掌大的小盒里,碎肉和骨头不停往外面冒。
“我的三百万!!!”孙菱快步冲过去,心都在滴血。
啊啊啊! ! !
她的钱啊! !
小咪跳到了地上,歪头打量着被血染红的小丑盒子。把王邵远拉入盒中后,小丑盒子自动关上了,缝隙处往外不停渗血。
“看来我们猜错了。”萧向秦把小丑盒子捡起,“深渊的后路是,如果鬼域除不掉我们,就杀了王邵远灭口。”
可惜他们犹豫一下,没能及时阻止他打开小丑盒。
“喵呜。”小咪蹭蹭崩溃的女孩。
人,不要难过,猫抓耗子养你。
孙菱狠狠抱起小猫,狂吸一口,稍微抚慰自己受伤的心。
“丧彪啊丧彪,我这辈子只能当个穷鬼了吗?”她悲伤地问小咪。
“喵呜?”猫不懂这些,小咪想了想,叼起自己心爱的塑料小鸟,放在孙菱的面前。
猫把宝贝给你,人,不要难过。
门在隐藏区域,娘娘带着他们,来到了鬼域的出口处。
那两位长寿宫的可怕宫女也走了出来。当阳光洒落在她们身上时,她们也变成了面目清秀,表情端庄的女子,朝着几人轻一点头。
小咪打了个滚,滚到她们的鞋背上,抬头打量她们,“喵?”
她们弯下身体,抱起小猫,将脸贴在它柔软的肚皮上,“谢谢你,咪咪。”
“喵!”
不客气的喵。
小咪咬着鹤袍,送到娘娘的面前,歪头蹭蹭她的脚。
“咪咪,我不需要这个了。”娘娘玉白的手指轻抚猫猫的头,“你们拿着吧,我想要册封咪咪作狸大人,咪咪愿意吗?”
“喵!”
猫愿意!
孙菱揉揉脸,牛皮包里收集了几块王邵远的碎片,心酸地打算回去交差。萧向秦突然喊住了她,“你想再接一个委托吗?有钱拿。”
“什么?”她听见钱,不自觉停下脚步。
萧向秦看着她,又望向夏炫,“跟着陈商音,去一趟寐城。”
夏炫瞪大眼睛,“寐、寐城?但是,队长,我已经问过了……”
在得知陈商音是从寐城来的时,他就悄悄去问过这一行寐城来客。
“薛静秋?”他们听见青年说出的名字,纷纷摇头,“我们在寐城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薛静秋在暗世界失踪数年,生存的希望渺茫,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遗失在哪个时空。夏炫本以为,只有自己还惦念着薛静秋的下落。他与萧向秦四目相对,身上顿时热血沸腾,“队长,是为了静秋吗?她就在寐城吗?”
“喵!”听见薛静秋的名字,小咪耳朵抖了抖,从娘娘怀里探出脑袋。
萧向秦点头,至此,他终于说出带夏炫来的目的,“去寐城,找到她,带她回家。”
第70章
如今正是血月降临的年代。
人间到处都是鬼域, 大一统的王朝早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许多城池小国如诸侯林立。
寐城城主便是其中一位诸侯。
夏炫本来以为,自己终于能实现穿越的梦想, 在一千多年的大地上畅游。但其实并没有,在陈商音眼中正常的世界,在他的眼里, 只有片灰茫茫的浓雾。他能接触到的,只有陈商音的这一辆马车。
小咪的感觉也和夏炫一样,百无聊赖地趴在车上,无聊地玩自己尾巴上的蝴蝶结。它的耳朵抖了抖,歪头看向远方,在浓雾之中,隐约能看见个冒着红光的房屋。
“喵?”
陈商音却连忙让人将车头一转,远远地绕开那房屋。
“那是一个有名的闹鬼地方, 叫黄泉镇。”陈商音摇头,恭恭敬敬对小咪解释, “我们赶路, 都要绕开这些凶地。”
“喵。”
猫知道了。
陈商音同小咪介绍各地风土人情,但猫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顺着他所指,看见一片迷雾,气得猫张开嘴,咬了他一口。
被小猫咬出浅浅两个牙印, 陈商音反而笑得很开心, 拿出自己的兔毫笔,柔软的笔尖在小猫的脸上拂过,逗它玩乐。
夏炫心里暗暗摇头:没救了, 又是一个被他咪姐俘获的直立猿。
一千前的古人和一千年后的现代人,在吸猫这点上,保持了出奇的一致。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陈商音摇头晃脑,念着古诗,拿着笔在画卷挥洒,一只狸儿扑球的画便活灵活现地自他笔下展开。
“喵呜?”小咪歪头看了一会他画画,伸出前爪,在墨上按一下,再在宣纸留下自己的梅花印。
陈商音瞪大眼睛,惊喜道:“真是点睛之笔!点睛之笔啊!”
夏炫:……哪点睛了?这不是点个爪吧?
在陈商音第三幅画画好时,他笔尖一抖,放在毛笔,看向前方,语气不掩兴奋:“到了!”
小咪“喵呜”一声,把自己爪爪在纸上按一下,留下爪印。它跳到桌子上,脑袋探出车帘,迷蒙的雾气中,隐隐出现一座高大的城池。
城墙极其高耸光滑,高逾百丈,仿佛顺滑的孤崖伫立在雾海之中。
小咪耳朵抖了抖,听见了雾气里传来脚步声,它扭头脸,看着一个消瘦的人影渐渐靠近。
“喵?”猫有礼貌地朝他叫了一声,它觉得有点不对,但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那人一点点从雾气中走出,灰白的浓雾翻滚,他的动作迟缓,步伐不协调,像是不会走路的稚儿。迷雾渐淡,露出淡青色的肌肤,和一双无神的,眼白多过眼黑的眼睛。
他看见小咪后,步伐猛地加快,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嘶吼。
陈商音听见声音,面色大变,嘱咐随从:“快快快!一鼓作气地冲过去!”
小咪瞪圆猫儿眼,不理解自己看见的景象。雾气像沸水翻滚,从雾里冒出许多个这样的扭曲的人影。它们嘶吼着,直直伸出双臂,追逐马车。
夏炫连忙把小猫抱在怀中,怕它被马车颠下去了,他往外看一眼,吓得面色发白,“嚯,这是古代版丧尸围城吗?”
小咪把能力覆盖在车上,车四轮转得飞快,让马儿不用被缰绳勒疼。它挣扎着从夏炫的身上跳下来,前爪搭在车窗,探出脑袋往外看。
涌动的雾气里跑出无数个这样的怪物,他们拥有着人的模样,动作迟缓,肌肤发青,双瞳无神,像丧尸片里的行尸走肉,扑向了马车。
因为数量太多,马车很快就被这群行尸走肉围住。
骏马嘶鸣,陈商音双目发直,面孔惨白。
孙菱早就跳到了车外,白虹贯日化作一抹虹光,在行尸走肉间横扫,为他们挡住一时半会。
“这是什么鬼东西?”夏炫焦急问。
“是、是失魂人!他们喜欢吃人肉,快走!”
被困不久,忽听地面如鼓雷动,小咪的毛被震得微微发抖,耳朵敏感抖动。不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寒光凛冽的骑兵从天而降,威风凛凛,为首的女人一身劲装,骑在马上,弯弓射向一只丧尸。
马车借此机会,终于从尸群中逃了出来,进入那堵极为笔挺高峻的城墙。
这堵墙之后,还有另外一座矮一些的城墙。这堵墙和众人认知中的古代城墙差不多,砖石结构,门口有守卫守卫。
陈商音跳下马车,同守卫打招呼。
守卫也认识他,客气寒暄几句,目光落在马车上,问:“他们是谁?”
时值乱世,守卫们对城外来客态度很警惕,就算有陈商音介绍,也不放下戒心。
陈商音笑着说:“这是浒国的狸大人,和它的两位侍从。”
守卫掀开车帘,小黑猫端正地坐在软毡上,脸很圆,姿态威严。它的头上带着顶小巧的官帽,身上穿着宽大的绸袍,至于平素被官员们系在腰间的玉带,改成一条美玉雕成的小鱼吊饰,被它戴在了脖子上。
在小黑猫的两侧,坐着两位仆从。
守卫只扫了人类仆从一眼,就没什么兴趣地挪开了视线,继续看着小黑猫。
“狸大人?”
“喵。”小咪回。
夏炫很有眼色,拿出了娘娘送给小咪的官印和文牒。
小咪的官职叫御前带爪护卫长·粮仓总督查·丹青监爪御史·九命柱国大将军。
猫不懂这么一大串的头衔,但它知道,总之,它现在是个很大很大的官了!
人类喊它狸大人,猫大人就好了。
狸大人的头高高扬起。
“原是狸大人,小的失礼了!”
护卫双手抱拳,低了头,对它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不过浒国与寐城并无什么来往,狸大人入了寐城后,请先去同风署报备,近日城中多不安宁,请狸大人小心。”
“喵。”
陈商音问:“是什么啦?怎么外面多出那么多失魂人?”
守卫苦笑,“还不是……”他凑到陈商音耳畔,两人窃窃低语一番。
过了会,陈商音扭头,带着小咪进入城中。
同风曙是寐城负责接待来客的机构。
“是御前带爪护卫长·粮仓总督查·丹青监爪御史·九命柱国大将军吗?”记录的女官一口气念完,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含笑看着身兼数职的小猫。
小咪:“喵。”
身上的衣袍裹着小黑猫,它从领子里露出圆圆的猫头,头上戴着双耳幞头的官帽,让它乍看上去有四个耳朵。猫的爪子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踩在了身下的软毡上,从后领探出的尾巴上,还系着一个狮子般的毛茸茸圆球。
是只打扮庄严得体的狸大人了。
“狸大人想在寐城住几日呢?”
小咪歪头,头顶的帽子也跟着歪倒,它连忙把头又正了回去。夏炫伸出手,小心给它理了理歪斜的官帽。
“喵喵喵——”
狸大人说:喵想找一个人。
人类仆从如是帮它翻译。
“哦,是谁?”
“薛静秋喵。”
“年纪多大?”
“和狸大人的人类仆从差不多喵。”
“既然是浒国重臣的要求,我们自然会尽力帮狸大人寻找。只是寐城人多,或许一时不能找到,城中为远行而来的贵客备好了住所,狸大人愿意住在这里吗?”
“喵喵喵。”
狸大人抬起头,看向了旁边的画师。
喵想和他一起住。
早在马车上时,陈商音就邀请了他们,让他们住在自家的画坊中。他家有许多副画,可以让猫一展拳脚的。
陈商音连忙道:“狸大人愿意屈尊来小人家作客,草庐实在是蓬荜生辉。”
小咪:“喵。”
猫喜欢草庐喵。
女官微笑:“好,一切都由狸大人的意愿,本署并不会强求。若我们有了大人要找之人的消息,会遣人去画坊传信。”
“喵呜。”
穿着这身繁复沉重的官袍,小咪想走几步路都不容易,难怪那些大人都要坐轿子,猫暗暗想。它扭动身体,像水一样从官袍里扭了出来,跑到了女官面前。
女官微微睁大眼睛,毛笔悬在空中,“这是……”
小咪当着她的面挠挠桌子,“喵。”
狸大人不爱穿衣服的喵。
它伸出小脑袋,轻轻蹭了下女官柔软的面颊,这位严肃的女孩脸颊顿时漫上红晕,磕磕巴巴地说:“大、大人,你这是……”
狸大人标记一下人类!
看着女官被小咪亲得迷迷糊糊,夏炫趁机问:“大人,在外面的那些行尸走肉是怎么出现的?”
女官还没缓过神,愣愣说:“是被不夜城摄去了魂魄的失魂人。”
“不夜城?”
女官意识到什么,挂上客气而疏离的微笑,“贵客听错了。”
“那住在这里,有什么要遵守的规则吗?”
“我们寐城是人间城池,并非鬼域,没有什么规则。”
孙菱心中一惊:这人还知道鬼域和规则?
小咪脱了一身讨厌的衣袍,早就按捺不住,先摇摇头,把脑袋上的官帽甩出去,再从桌子跳了下去,蹦蹦跳跳跑到外边。这一路都要戴帽子穿衣服,端庄地坐在毛毡上,憋坏了喜欢光秃秃奔跑的小猫咪。
“咪咪!大人!”
身后的人在叫它。
小咪往上一跳,翻过门槛,跳到同风曙旁的石狮子头顶,认真打量这座繁华的城池。
阳光明媚,城中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吆喝声、叫卖声、玩耍声,声声飘入猫的耳朵里。
是猫很久没闻过的浓烈的活人味。
“狸大人,”陈商音跑出来,“我的家在那头,我带你去吧?”
“喵呜。”小咪跳到了他的肩膀。
陈商音摘下自己头顶的飘飘帽,“狸大人屈尊先睡在这里吧。”
小咪乖巧地坐在了帽子里,脑袋搭着自己的爪爪,被人带着招摇过市,漆黑的长毛在阳光下折射金光。
陈商音抱着小猫,看见熟悉路人,便要大声打招呼,刻意露出怀里小猫。
“咦,这不是陈画师吗?你远游回来啦。”
“是啊是啊。”
“这帽中小猫好生可爱,是你养的小猫吗?”
“这是浒国的狸大人,朝之重臣,深受女帝的喜爱。”
“狸大人抓耗子也很厉害喽。”
“自然。”
“那能请狸大人去我家住吗?我家中有只耗子机警,总抓不到它。”
陈商音面色微变,把宽大的袖子往帽上一盖,不许别人再看狸大人了。
而小咪坐在帽子里,阳光透过粗布洒在它身上,在摇摇晃晃的轿里,它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梦。
梦境中,三花大美喵很严肃地看着它。
“喵。”
三花大美喵的眼神有些幽怨,问它:你是死在外面了吗?怎么还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