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夏姐你你你——”
赵四嘴里还叼着刚才夏乐寻递的小饼干,目瞪口呆地看着女人,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手指蘸口水翻书,不是老年人的习惯嘛。
夏乐寻朝他们笑笑,往前翻一页,低头继续看赵荆玫的日记,她的视力似乎不大好,脸慢慢低下,继续贴着纸张,缓慢说:“她写,她根据同事的行为,找出几个没有被老鸹鬼替换的同事,她决定趁机带着他们逃出长寿村。”
赵四和文檀对了个眼神。
夏姐被替换了。
在长生树旁边,他们分开寻找门,可能是在那个时候被替换了?
文檀心揪起来, 想到刚才还和大家一起逃的夏姐遭遇不测就很难受,现在也不是哭的时候, 她注意到, 背包客已经提起旁边的包, 腿弯曲,蓄势待发的模样,她和赵四使了个眼色, 准备马上就跑。
夏乐寻放下日记,笑着问:“怎么啦?对了,你们说的门,是什么样子的啊?”
背包客甩动包,往她头上一砸,女人的脑袋被砸得偏向一旁,歪着脑袋,脖子仿佛折成两段。砸完,背包客身体一翻,跳出土坑。
“喵喵跑!”文檀抓住小咪,爬出土坑,跑了几步,她的步伐越来越慢,双腿软绵无力,身体栽倒在地。
糟了。
她也吃了夏姐递过来的零食。
夏乐寻歪着头,单手拎着软倒的主播,朝她走过来。
文檀眼前模糊,看见背包客头也不回地跑进林子里,四周簌簌作响,一只只人头怪鸟站在树上,冷漠地俯视着他们。
但喵喵还在她旁边,试图咬起她的后领,把她叼起来。
好像在叼幼崽哦。
文檀用力眨了眨眼睛,“喵喵,你先走吧。”
小咪的影子力气很大,可咬人类衣领把她提起来这个动作难度还是有点超纲。
也许不应该用嘴巴?
但猫就是这样的,猫提崽子也是叼后领。
小咪脑袋瓜子飞快转动,还没想明白,就已经被村民们包围了。她眨了眨眼睛,乖乖让他们抓住,给绑上了绳子。
反正村民们绑的不是猫,是它的影子。
等人走开,小咪从藤篓里钻了出来,跟在村民身后,思考该怎么把人类救出来。
一只漆黑的小猫大摇大摆地走在昏暗林子里,这群眼神不好的村民根本看不到。
文檀和赵四被丢在了长生树底下,一动不能动,小咪趴在杂草里,透过缝隙打量着他们。
文檀感觉自己浑身麻痹,四肢无法动弹,费劲扭过脸,发现赵四的情况比她还要糟糕一点。
主播连嘴巴都有点合不上,眼神呆滞,口水从嘴角淌下。
而另外一边,喵喵的情况却好像不错。
赵四吃了很多有问题的饼干,喵喵好像一口都没有吃。
文檀看着前面的村民,心想,他们为什么不马上对自己动手呢?
是了,灵魂互换过,他们会进入自己的身体。他们可能觉得被麻痹后,这幅身体存在问题,所以才打算后面一点动手。
大狗最先出事,或许是因为他身体好,在村民那边的评级比较高。
而且他们这群药业公司的人,也对长寿村这期节目拍摄没有太大的用处。
村民想要长寿村的节目完美拍完,并且神不知鬼不觉把所有节目组人员都换掉。作为最核心的赵荆玫,才会在最后一天、节目拍完后被替换。
那现在赵荆玫已经在爆炸的大巴里死去,为什么二十年前《玄机档案》长寿村还是播出了呢?
也许鬼域和现实世界是独立的,这样想,他们救赵荆玫根本没有意义,节目组只是NPC而已。
文檀思考着,看见一个人朝他们走过来。
来了——她心中一凛,突然意识到,如果身体状态越好的人,越会被优先替换,那此刻,最危险的是喵喵!
“喵喵!”她疯狂想让身体动起来,“你得赶紧走,他们朝着你来的。”
少女就像呆了一样,坐在地上,圆眼睛茫然地睁着,里面什么神采也没有。
“喵喵,你现在能动吗?”文檀知道,喵喵的身体素质逆天的好,说不定能挣脱麻绳直接溜掉。
喵喵就是这样厉害!
可是喵喵现在的情况很奇怪,好像断线一样,不在状态里。她有点担心,“你刚才吃了夏姐给的东西吗?”
见那人越来越近,文檀心中愧疚更加浓烈,“都怪我,要不是为了救我,你就不会被抓住。”
来的村民是村头一个白发的老人,脸上几块老年斑,白内障让眼珠子蒙上层灰白的阴霾。
他腿脚不便,因此走得很慢,干瘪的嘴微笑,露出一嘴黑牙。
一想到这么一个丑陋的老男人,会进入喵喵的身体,文檀就一阵恶心。
“真是一具漂亮的身体。”老头抚摸少女的脸,如枯枝般的老手,爱惜地捧起她柔软雪白的脸。
他情不自禁地惊叹:“太漂亮了,太可爱了。”
赵四终于开口,见到这幕,脱口就是,“我草草草。”
想想以后一个霹雳无敌可爱美少女,里面住着个头秃牙黑的老头。
太惊悚了啊!
老人张开嘴,舌头从嘴里吐了出来,他的舌头很尖,像针管,缓缓刺入少女的眼球。
“把你的脑子吸出来,嘻嘻。”他咧嘴笑,“把你的脑子吸出来。”
这时,文檀才终于明白这些怪物怎么夺舍。一想到大狗也遭遇过这种酷刑,她撇了下嘴,有点想哭,又想刀了这群鬼东西。
她偏过脸,不敢往下看。
“嘶。”赵四倒吸一口凉气,眼睛也传来幻痛,几乎能想象嘴器从眼球滑入大脑,毒素融化骨头,将脑浆像果冻一样滋溜吸出来,于是人皮软软扁了下去,人才能从防盗窗狭窄的窗口挤出……
吸脑子要这么久吗?
老人猛地将嘴器抽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用力晃她的肩膀,“你怎么回事?你怎么没有脑子!你怎么没有脑子!”
小咪抄着爪爪趴在阴影里,心想,这可难为猫了,它是个影子,怎么可能会有脑子?
但气急败坏的老人猛地扭过脸,将阴冷的目光转向树下的另外两个人。
“既然她不行,你们就把身体给我吧。”他气得把吴喵的身体丢到一旁,脸凑到文檀和赵四之间,选来选去,最后选择了文檀。
文檀被扼住下巴,被迫注视这张丑陋变形的面孔,凸起尖锐的嘴器一点点逼近她的眼睛,她想要闭上眼,却被巨力提起眼皮。
尖锐的嘴器越来越近,圆圆的针尖,中间是空洞的,就像吸管一样,上面有零星的毛发。
尖端就快刺入她的眼球上时,突然歪了一下。
“大狗”拦住老人,“她弄坏了我的皮!”他扯开衣服,里面的皮肤被到划出个口子,“好不了了,她的身体得用来赔我。”
两个怪物意见不和,居然打了起来,“大狗”得了年轻力壮的优势,很快就把老头按在地上。
老头不甘示弱,褪去人皮,变成人头鸟从皮里钻出来,狠狠啄“大狗”这身新皮。
“老人头打架,”主播张大嘴,“家人们快来看呐。”
文檀嘴角微微抽搐,挪动身体,一下下往自己的包扭。突然,她感觉有什么在咬自己的绳子,低头一看,一只小黑猫歪着脑袋,雪白的小虎牙刺入麻绳里,努力想把绳子咬断。
猫咬咬咬。猫咬咬咬!
“喵喵!”文檀脱口而出,又是这只神秘的小黑猫,她想到喊喵喵就和自己队友撞名字了,改口:“咪咪,你从哪来的?”
“喵。”小咪轻轻蹭了下她的手,不仅用牙齿咬麻绳,还用后爪蹬绳子,嘴爪并用,想给人把束缚解除。
看小猫这么有灵性的样子,文檀把希望寄托在它的身上,压低了声音,“咪咪,我包里有一把刀,你能把它咬过来吗?”
她背包是针织的手提包,粉色,上面绣着一只小白兔,被随便丢在树旁的水渠里。
小咪钻到水渠,小心不让水打湿自己的爪爪,咬住提包的袋子。
小猫脑袋钻进包里,屁股扭了扭,咬住刀把钻了出来,叼起刀往树下跑。
“咪咪,快过来!”她和赵四期待地看着小猫。
但小咪叼着刀把从他们身边跳过去了。
“哎。”赵四失望地叹气,“不该把希望放在一只猫上的,猫能有多聪明?”
小猫好像听懂他的话,扭过脑袋,圆圆的眼睛气呼呼地看着他。
赵四:……能听懂人话?不是吧?
小猫丢掉刀,喵喵拳拍他的腿,拍得邦邦响。
大腿感受到猫厚实肉垫的弹性,居然有种诡异的幸福感。好想再被猫猫打一下!
赵四:“咪咪,我让你多打几下,快把刀给我们。”
“咪。”小猫叼起刀,跑到自己的影子旁,拿爪爪在影子拍了一下。
吴喵握住了刀把。
但村民们已经围了过来,村长推着坐在轮椅的祖母走近。
村民自觉让开一条路,把村长围在中心,那两个老头也不打了,低着头,一副做错事小孩的模样。
祖母开口,声音沙哑,“既然都想要,待会再抓一次阄吧,都活得这么多年,还像个小孩一样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
她抬起脸,看着冠盖苍郁的大树,“等这期节目播出去,还愁没有新鲜的身体吗?”
“这群老东西,心里打的是这个念头!”
两个人被捆住的人顿时明白这档节目目的,和刚进入村庄时,村民们表现出来的格外热情了。他们不仅想要节目组的身体,还想让长寿村出名,从而吸引源源不断的游客来这里,诱捕更多优质的“身体”,供他们食用替换。
这个世界上会有多少“长生人”?
村长推着祖母到树下。仿佛从坟墓爬出的老太太低着脸,点评着被捆在树根的人类。
“这个太丑。头发五颜六色,像什么样子。”
赵四垮起脸,也不管害怕了,“你这个封建余孽,老古董,哪里懂潮流!家人们都夸我很潮!”
然后他的嘴巴就被塞了一团泥巴。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从文檀身上掠过,停在吴喵身上。
“不是说要那个主持人的身体吗?”村长问。
“这个姑娘更好。”老太太瘪着嘴笑,打量着少女年轻的身体,布满褶皱的脸靠得越来越近,“漂亮,机灵,身体好,一口气能翻十几个跟头呢。”
其他村民纷纷点头。他们这一大把年纪,骨松腿僵,根本抵挡不了翻跟头的诱惑。
“奶奶,她不行。她没有脑子!”
“什么没有脑子?”
下一秒,一颗苍老的头飞了起来,脸上五官凝结着错愕的表情。
少女身上的绳子滑落,她握住刀,站了起来,挥舞剔骨刀,刺进村长的胸口。
“喵喵大佬救救救!”赵四在后面喊。
小咪把他们身上的绳子劈断,用刀指着树,“人,爬上去!”
说完,她扭过身体,转身面对满村的村民,手里剔骨刀淅沥滴血。
其实猫更习惯用牙齿、指甲去战斗,但她发现,刀好像杀伤力更大。
猫也要像人一样,学会使用武器。
她用武器不太熟练,胜在动作非常迅速,又把刀插进村民的胸膛里。
这些村民并不是人,刺一刀不会使他们死去,但他们对失去皮囊这件事特别在意,不敢靠过来。
小咪回忆孙菱在擂台上的模样,甩了下刀,刀光如雪,血珠飞溅。
猫觉得很酷!
突然,小咪的视野急遽倒转,眼里的世界天翻地覆,地面在头顶,天空在脚下,那些村民仰起面孔,和她面对着面。
一根绳子从树上伸出,捆住了她的手脚,刀也掉在了地上。
文檀和赵四也被绳子捆起来,倒挂在树上。
老槐树上长出无数根麻绳,绳子轻轻晃荡,几个人也跟着摇摆。
村民们窃窃低语,声音传入猫灵敏的耳朵里,“他们被树抓住了。”
“长生果快结出来了。算了别管这么多,先把那些人推过来。”
他们一哄而散,没多久,把十几个老人推到树根,又飞快散开。这些老人瘫痪在轮椅上,身体无力,眼睛并不像村民那么浑浊,却都没什么神光。
小咪认出来熟面孔,他们都是“老年痴呆”的老人们,不过这些苍老无力的身体里,现在应该装的是年轻的灵魂。
“狗子,狗子!”文檀扭动身体,“你在吗?”
天色渐暗,世界一点点被黑暗蚕食。
天黑得很快,村民们举起火把,红光照在一张张苍老诡异的脸上。他们仰起头,表情期待兴奋。
一根绳子从树枝掉了下去。
这时小咪看清楚了,麻绳就好像从槐树上长出来的,像一根触手,飞快地垂下去。在绳子顶端有一个圆环,环准确套进老人的脖子上。
一个又一个的人被吊了起来。
“狗子!”文檀用力扭动身体,哭着喊。
装着大狗灵魂的老人也被吊在树上,身体颤抖几下,就没了动静,悄无声息地挂在树上。
风吹过,一个个老人轻轻在风里摇摆,当月光照在他们身上时,尸体变成一颗颗青色的果子。
村民们贪婪地望着果子,手里拿着长杆和藤篓,杆子一敲,果实就从树上掉下来。
就在快被他们用藤篓接住时,背包客突然冲过来,把果子塞进自己的包里。他飞快爬到树上,拿出一把小刀,麻利地割下长生果。
赵四喊:“大佬救救救!”
背包客刀一甩,麻绳断裂,几个人跟下锅饺子一样往下落。
他们是倒悬在树上的,掉下去头正好着地,赵四眼看地面越来越近,正要感慨我命休矣时,后腿被人一抓,重新给提到了树枝上。
“谢谢喵喵!”赵四张开双臂想给喵喵一个爱的拥抱,又被一脚踹下树,“啊!”
小咪下意识蹬在他脸上——
猫经常被室友强吻强抱,当它不乐意的时候,会用后腿使劲踹人的脸。
室友也很享受被踹的过程,会发出变态的声音,“嘿嘿嘿,好爽,咪咪再蹬我一下。”
所以看见赵四扑过来时,她本能地抬腿,忘记自己处于人类形态,以及拥有可怕的力量。
小咪低头往下看,主播呈大字状躺在泥巴里,四肢轻轻抽搐。
“喵……”她呆住了,微微张开嘴,歪头蹭了蹭旁边的树枝。
“你也是猎人?”背包客拎着一袋果子,警惕地看着她,“也为长生果来的?雇主给你开价多少?先说好,我是不可能给你的。”
小咪歪头,呆呆打量他,“猎人喵?”
猎人……她陪室友看电视时见过这个词,猎人会抓猎物,猫也能抓耗子,蛇,虫子。
小咪点头,确认:“喵是很厉害的猎人!”
超厉害的。她可是胡桃街老大!
背包客听到这话,脸上表情微变,打量着她,评判她的实力,片刻,他从包里掏出一颗果子,丢给小咪,“大家都干一行的,这一颗给你……”
“喵?”小咪抓住了果子,歪头打量。
长生果像个青色的苹果,青色果皮隆起,有一张无声尖嚎的年轻的人脸。
背包客确定她是自己的同行了。长生果不能用手接触,而她早就做好准备,全身都裹得严严实实,连手上都戴着黑色手套。
讲究!
考虑和这个同行交手,自己可能损失的果子更多,他又丢了颗长生果给她,“我的影子快失效了,等会我们合作,一起从这群怪物里冲出去,我找到门了,在后山一口枯井里。”
小咪把两颗果子丢进篓子里,“好的喵。”
“准备好。”背包客拔出一把刀,“它们快冲进来了。”
长生树像是被个透明的大罩子给罩住,一只又一只人面鸟在空中盘旋,怨毒地盯着树上的人。它们振动翅膀,飞上高空,又从天空笔直俯冲。
小咪听见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
背包客脸色一白,跃下树枝,“跑!”
“嗷。”小咪低头,本来想叼住人类的后领,想到前面的教训,改成抓住文檀的手,带她跳下了高大的老树。她又尝试提起摔得动弹不得的赵四,于是背包客跑出几米后,一回头,看见少女还蹲在主播旁边,用力拽人。
他气得喊:“你管他们干什么?”
“喵要保护人!”
背包客挥舞刀,“你的能力呢?”
小咪眨了眨眼。第二条命的能力是给死物注入生命力,可是她看了圈周围,想不出有什么能让自己使用能力的东西。
这也太为难猫了。
但咪有矫健的身姿,她捡起地上的刀,蹿起三米,一刀割下老鸹鬼的脑袋。
背包客张大嘴巴,好半天,才说:“牛。”
四周老鸹鬼越来越多,将小咪团团围住。小咪只有一把刀,劈不走这么多鬼,情况越来越危险。
“喵喵,你别管我们了,先跑吧!”
好几次,文檀都看见老鸹锋锐的爪子勾住了少女的身体,她不能相信,一身黑衣下面会有多上伤痕。
她红着眼睛,擦脸上的泪水,“你可以跑掉的,喵喵。”
小咪只是目光紧紧地锁定人头鸟,猛地跃起,将剔骨刀劈向它们。不管是尖锐的指爪,还是锋利的嘴器插进它的身体,就像插进一团水里,对她造成不了一点伤害。
至于猫的本体。
它趴在树枝上,揣着爪爪,身影融入夜色里,低头俯视着乱局。
“她不是人!”地上的老人头气得大喊:“别耗在她身上,快点把其他人都杀了,都杀了!”
老鸹鬼改变方向,朝着三个人类疯狂进攻,小咪用刀驱赶,但很难完全护住他们。
保护好体型这么大的人类,对猫来说,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没多久,赵四和文檀身上就见了红,被鸟爪勾得伤痕累累。小咪在旁边保护,护住了他们的要害。
忽然之间,树上的小猫歪着头,看见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赵荆玫手里提着一桶液体,面无表情地穿过灌木丛,将液体倾倒在树根。
具有强烈刺激性怪味的气体飘进猫的鼻孔。
所有的老鸹鬼都在围攻小咪,没有人注意到,如墨夜色里,女人去而复返,在长生树下洒了一桶汽油。
她拿出了打火机,往树下一丢。
火焰冲天,明亮的红光照在女人的身上,她赤着脚,身上很多血,雪白脸颊灰尘扑扑,不复镜头前的光鲜。
她眼里火光腾腾,嘴角扬起,朝天上惊慌失措的老鸹鬼们大笑,就好像一株鲜艳美丽的玫瑰,终于露出自己尖利的刺,谁想摘下,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
“来啊!来啊!”她绝望地大声喊。
等来的是一只从天而降的小猫。
“喵啊!”
小咪朝她拖长了声音大声叫。
火差点烧到猫的尾巴了!
玩火,危险!危险!
人,不要随便玩火!
第42章
长生树被烧毁,老鸹鬼陷入疯狂,尖叫悲嚎,身体扑向火焰,宁愿染上火焰,也要扑灭大火。
“爽了。”赵四喃喃:“这些鬼东西还知道怕。”
赵荆玫抱着小猫,怀里柔软温热的一团小东西趴在她的胸口,用毛绒绒的脑袋拱着她的下巴。
“又是这只神秘的小猫。”文檀费劲拉起赵四,朝女人招手,“趁着它们没功夫管,我们得赶紧跑。”
小咪:“到后山,枯井,门在里面喵。”
文檀:“那口井?我见过,我带你们去。”
麻药的效果逐渐褪去,文檀和赵四搀扶着,艰难地往前跑。
远方黑夜又亮起火光,一间间屋舍烧了起来, 村庄陷入大火之中。
“你还放了火吗?”文檀问。
赵荆玫没有回答, 只是紧紧抱住怀里的小猫。
老鸹鬼们看着大树付之一炬,疯狂嚎叫,“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几个人在老鸹鬼的追杀下开启逃生模式,没逃多久,就被它们重重包围起来。村民们撕掉身上的面具,露出自己本来模样,大鸟展翅在天空密密麻麻地飞,鸟身上的老人头阴沉地盯着他们。
一只又一只人头鸟飞过来。
小咪拿着刀,跳起来砍向它们。长生树被烧掉后,这群鸟陷入癫狂里,不再害怕皮囊被刀劈,不要命地扑向人群,不杀几个人死不罢休的样子。
很快,文檀和赵四就被利爪勾住了身体,抛向天空。
老鸹鬼飞快拔高,爪子一松,把几个人当沙包一样在高空抛来抛去。小咪趴在赵荆玫的怀里,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往下看一眼,就有点害怕地把脑袋缩回来。
好高。
让咪想起从燕子塔无限下坠的情形。
它飞快往下面坠,快要着地时,又被一只老鸹鸟接住。这些老鸹鬼把怨气和怒火都撒在他们身上,一定要这样把人抛来抛去来发泄怒火,最后将人摔成肉饼才罢休。
赵荆玫环住小猫,她能感觉到怀里的小猫在害怕,毛绒绒的小身体在微微发抖,它用爪爪抱住她的一条手臂,就算在害怕,也没有露出自己的锋利指甲,只是用温热厚实,带有弹性的粉红肉垫,轻轻抵在她的皮肤上。
风声簌簌,她们在高空不停下坠,风像刀刃割破皮肤,遽然下坠又拔高,内脏好像被反复拉扯,空气仿佛冰冷的潮水流入五脏六腑,呼吸短暂停滞。她手脚冰凉,情不自禁地想象,自己像个熟透的果子,“咚”一下摔到地面,爆开鲜红的汁水。
赵四在喊:“啊啊啊!啊啊啊!跳楼机也没这么刺激啊!”
“砰”一声巨响,空中灿烂的火光爆开,一只老鸹鬼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凄厉惨叫,坠向地面。
被它抓住的人也啊啊啊往下掉。
小咪眼睛睁圆,“咪!”
它看见远处驶来一辆熟悉的大巴。
大巴停在马路旁,长生树升起的火焰点亮它刚刷好的金漆。门打开,几道熟悉人影迈下车。
萧向秦走在最前面,长腿一迈,踏在田垄上,手拿着一把漆黑的冲锋枪。他的枪和现实枪械不太一样,不合乎机械原理,枪管前段浮着密密麻麻上百的枪口,像虫巢,又像苍蝇的复眼。
他将枪对准天上的老鸹鸟。
“队长,还有人在上面!先别用钢铁之柱。”
小咪耳朵一抖,听见“砰”一声巨响,接着从空中急遽坠落,爪爪飞舞,它在空中转了身,确保自己下坠时是爪爪着地。
下一秒,它掉在人类温暖的怀抱里。
“咪咪,”夏炫抱住小猫,使劲蹭它柔软的肚子,“吓死我啦。”
抓着人的老鸹鬼被子弹击中,几个人陆续往下掉,都被愚公小队接住。
飞舞的老鸹鬼察觉到危险,扭头往远处飞,但是太晚了,萧向秦抬起手,扣动扳机。
枪口炸开一串火红爆闪,吐出火舌,像是地狱之火倾巢而出。
哒哒哒——
密集短促的子弹尖啸混杂着老鸹鬼的惨叫,漆黑的天空被火光染红,变成羽毛、血肉翻飞的墓地。
火与铁织成一张死亡之网,整个天空都被一网打尽,天上的老鸹鬼翻腾挣扎,也只是在网里被绞成齑粉。
“太帅了。”夏炫贴心地给小猫捂住耳朵,感慨:“这是我们队长的影子,钢铁之柱,很酷是吧。要是我影子能有这么厉害就好了。”
真的,他想不通。
别人的影子掏出来是冲锋枪,他的掏出来是只啾啾叫的小鸟。
人比人,气死人。人比猫,也气死人!
他家咪姐也很厉害呢。
猫透过人的手指缝隙,看向前方。
火舌突突从枪口喷出,萧向秦拿出一根烟,食指中指夹住烟,借枪口吐出的火焰点燃,橘红色的星火点亮漆黑的眼睛。
他似乎感觉到什么,偏头看过来,漆黑瞳孔倒映出一只圆圆的小黑猫。
黑猫越来越近,嗒嗒朝他跑过来,然后一跃而起,抬起爪爪。
“啪。”
萧向秦偏过脸,点燃的香烟被打掉在地。
“喵。”小咪大声朝它叫。爷爷教过猫,吸烟有害健康。
萧向秦被小猫扇一巴掌,也没生气,顺势弯下身体,给它捂住了耳朵。
小咪任由他将温暖手掌覆盖着耳朵。子弹尖啸声被宽厚的血肉隔绝,尖锐声音不再刺耳,钻进猫耳朵里时,变成滂沱而密集的雨点声。
它亲昵地蹭了蹭人的手。
这辆大巴被愚公小队收编了——小咪趴在人的怀里,它不明白收编的具体语意,但从夏炫的话,还是能猜到大概的意思。
本来愚公小队打算把幽灵大巴当做污染物处理掉,但听叶子静讲述大巴上遭遇后,发现花花老师他们不是想害人,只是被深渊的人控制住了。
所以他们和花花老师沟通,将大巴收编,小咪看见车被装潢一新,也是来源于此。
大巴能在暗世界和现实世界行走,更方便愚公小队工作。
“说起来还要靠我们咪咪呢。”夏炫揉了揉小猫的脑袋,“不然花花老师就没这么好说话啦。”
愚公小队能赶到长寿村,也是因为幽灵大巴及时报信。
“呼,总算捣了这鬼巢。”
车门打开,夏炫抱住小咪,“咪咪,快回去吧,老师会担心你的。我说你这只小猫,怎么又遇到这种事啦?”
进暗世界的频率高得过分了。
小咪从他怀里跳出来,仰头看着赵荆玫。
赵荆玫低下脸,静静与小猫对视。
“喵!”小咪蹭她的腿。
人,喵带你回家!
赵荆玫脸上浮现复杂的笑容,努力扬起唇,嘴角却忍不住颤抖,漂亮的面孔有血一点点渗出,“喵喵,我回不去了。”
小咪歪着脑袋,一瞬间,面前美丽的女人仿佛全身的皮都被剥去,变成了血人,地上绽开点点鲜红。
“赵荆玫,二十年前,你死在了这里。”萧向秦说的是陈述句。
“嗯。”
二十年前,《玄机档案》节目组来长寿村拍摄节目。在三天时间里,她熟悉的好友同事被依次替换。
她发现了异常,决定带仅剩的几个同事逃离长寿村。
但还是没能逃离。当大巴翻倒,她一身是血从窗户爬出来时,车里的人已经被厉鬼替换。
她躲在草丛里,看着熟悉的人站在路上,到处寻找她的下落。那些人明明有一样的面孔,她却清晰的知道,里面已非故人。
“小玫瑰一定会成为台柱子,让我们一起唱铿锵玫瑰!”
“才不是花瓶,总有一天,大家都能看见你的能力。”
“小赵,我拦住这些东西,你快跑!”
……
不把她当做花瓶,看见她的能力,会一起激励陪伴的朋友,永远地死去了,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
这些鬼东西还要披着他们的皮囊,盗用他们的身份和人生,继续在人间生活。
那一瞬间,她心里的愤怒超过恐惧,避开厉鬼,找到一桶汽油,点燃了长生树,却被村民们报复,留在了这里,变成游荡在鬼域的无主灵魂。
她弯下身体,摸小猫暖烘烘的脑袋,柔软顺滑的绒毛从指尖滑过。
小猫不懂这些,只是抬起头,用力蹭她的掌心,尾巴翘得笔直,“喵!”
“呜呜太好哭了。”尼古拉撕赵四拿出纸巾,哭得抽抽搭搭,“女神你的经历能拍电影了啊。”
她就像电影里的公主,手执利剑披荆斩棘,最后杀死了恶龙。但电影里的女主角,不应该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吗?
萧向秦:“上车吧。”
赵荆玫:“可是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主播恍然大悟,“对啊,女神,你身体还在啊,那个鬼东西夺舍了你,说不定你能再把身体夺回来,你现在可是女商人,超有钱的。”
赵荆玫笑容苦涩,回头看眼熊熊燃烧的长生树,自己好友的生命,和自己二十年的青春,都被葬送在了这里。
她低声说:“可是这并不是我想要的人生啊。”
文檀还在寻找“喵喵”,听见愚公小队说,吴喵可能已经从门回到现实后,她才坐到大巴车上。
大巴车开出长寿村,几个死里逃生的人呆呆看着窗户。窗外,被火焰点燃的天空时不时有烧红的残肢坠下,星火如雨,好像一场烟花。
过了一会,车厢里响起女孩很轻的啜泣声。
文檀双手捂住脸,努力吞下喉中哽咽,滚热的泪水却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小咪跑过去,跳到她的膝盖上,担忧地看着她,“喵。”
人,不要哭,猫的毛可以给你擦眼泪,猫已经把自己舔得干干净净了。
猫允许你拿猫当擦脸巾!
一位愚公小队的女队员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叹口气,“想哭就大声哭吧,哭没什么的,哭完以后好好过,别把这些压在心里。”
文檀浑身发抖,泪水涌出眼眶,颤抖着说:“夏姐死了,狗子死了……前两天,他还躺在我身边,活生生的,可一下子就没了,没有呼吸,不会说话,身体冰冷……可是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就没了呢?”
那位女队友抱住了她,拍拍她的后背,无声安慰崩溃的女孩。
幽灵大巴开出长寿村,在小咪熟悉的地方停下。
“喵!”小猫朝着门大声叫。
夏炫看向萧向秦,“队长,放喵喵先回家吗?”
“喵喵喵。”
小咪大声囔囔,猫要回家、猫要回家!
萧向秦点了下头。
夏炫就笑着打开门,把小猫抱到地上,“咪姐先回老师家睡一觉,明天我来接你。”
“喵!”小咪一扭头,飞快地钻进黑暗里。
看着小猫嗒嗒跑远的背影,车里的人类不约而同露出笑容。连文檀也不再哭泣,看着它在路灯下翘起的尾巴,颠颠晃动的小肚子,嘴角轻轻扬起,低声说:“好羡慕猫猫呀。”
小小的脑袋里只有爱与开心,装不下人类太多的忧愁。
她旁边的女孩点头,“是啊。真是只好猫。”
“这只猫猫在长寿村一直帮我们,”文檀问:“它是你们的宠物吗?”
夏炫摇头,“不,”他的眼睛弯起,像轮弦月,“猫猫是暗世界的保护神哦。”
————
小咪把脑袋一拱,熟练钻进窗户缝里,回到了家。
早八打工人抱着被子侧睡着,依旧睡得很熟。
小咪翘起尾巴跑到床前,轻松一跃,跳到了床上,专注看着睡着的人类。
室友砸吧嘴,好像在做梦,她的梦里会有小鸟吗?会有小猫吗?
小咪不知道。
它用肉垫拍了拍室友的脸,柔软温热的皮肤被肉垫按得往下陷一个涡,又恢复了原状。
赵佳怡哼哼:“小咪,不要干坏事,我要睡觉,明天还要当牛马呢。”说着手臂一搂,环住咪的身体,把它搂进被子里。
小咪从被窝钻出个猫猫头,继续看着室友——还有呼吸,能够说话,身体也是暖烘烘的。
小咪开心地贴着她,感受她呼吸时身体的起伏,感受透过睡衣,传来的温暖,它打着呼噜,闭上眼睛,安心陷入梦乡。
“咪咪,早!”
清晨,赵佳怡把猫从被子里捞出来,埋头在它柔软的肚皮上狂吸。
“咪咪最近都不喊我起床了。”她不满地抱怨,“幸好我多订了两个闹钟。”
小咪还没完全醒来,哼唧一声,眼睛掀开条小缝,迷迷糊糊看她一眼,又闭上眼睛继续呼呼大睡。猫的身体柔若无骨,随便人类怎么摇晃摆弄,坚决不睁开眼睛。
赵佳怡飞快洗漱完,拖着行李箱出门。
出门前,她看一眼被子的隆起幅度,心中一暖,笑着说:“怎么今天睡这么久。”
她不知道,自己的小猫经历了一场怎样的冒险。
————
小咪睡了个饱,才从被子里爬出来,拉伸下身体,就往外面跑。
今天没有送室友上班。
猫的领地扩大了,要做的事情也多了,小咪蹿进为自己敞开的窗户,“喵喵”打了声招呼。
墙角有煮好的肉汤。它翘起尾巴,跑到猫碗前,一口气把肉块汤汁吃完,最后把碗也舔得干干净净,雪白发亮。
“哟,吃这么多呀,福娃饭量变大啦。”张云帆打太极回家,看见空碗和趴在沙发的小猫,把太极剑顺手放旁边,笑着问:“怎么今天回家这么迟?”
“喵呜。”
猫睡过头啦。
在小猫第一次探头探脑循着肉香出现在窗外前,张云帆和薛芦花的退休生活其实过得很充实。每天早上,一个人穿上休闲服,拿着太极剑,到公园陪老哥们比划,另一个坐在棋盘边,安静下棋,大杀四方。
直到小咪来到家,他们拒绝老年团的邀请,把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陪伴这只黏人的小猫。
今天小猫到八点多还没出现。
张云帆在窗户站一会,探出脑袋往外望,叹了口气,“福娃怎么还没回来?”
他担忧地说:“哎呀,不会是给别的猫欺负了吧。”
薛芦花把鸡胸肉切好,再放几个小猫最爱吃的虾仁,煮好一锅肉汤。
“咱们福娃什么体型你不知道?她会吃亏?”
张云帆若有所思,“这倒是,福娃可是胡桃街的老大,有一次,我亲眼看着它把一条大金毛打哭。但也不能怪福娃,那么大一条狗,被猫揍两拳,怎么就哭得嗷嗷叫呢?”
怎么想都不是他家福娃的问题。
薛芦花将沸腾的肉汤倒进水蜜桃形状的小猫碗里。给猫做好饭,她也来到窗户前,和张云帆一起看着窗外。
他们家福娃怎么还没回来呢?
墙上的表答答转动,秒表每一次转动都格外漫长,时间仿佛凝滞。
薛芦花又在沙发坐下,打开戏曲频道,她看眼翘首待猫归的老头,打趣:“张教授,瞧瞧你这样子,跟空巢老人一样,没有小猫就活不下去吗?福娃在探索世界,你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头,应该多充实自己,别给我们家福娃拖后腿。”
张云帆:“唉,心里总空落落的。算了,我出去练会太极。”
薛芦花继续看电视。
台里水袖飘扬,咿咿呀呀在唱,她下意识放手放在旁边,没有摸到柔软的小猫。
于是她心里也怅然若失,决定出去下会棋,重振一下自己棋盘上常胜将军的威风。
但张云帆练了会太极,依旧魂不守舍。太极最要清心静气,他却总是心烦意乱,静不下心,没多久就拿着太极剑回家了。
“福娃,去哪里旅游啦?”他把小猫抱起来。
“喵——”
去好远的地方了。
没过多久,薛芦花也回到了家。
张云帆奇道:“一盘棋没这么快吧?”
“太久没有下棋,居然会输给卢老头。”薛芦花揉了揉手腕,“怪了,他进步这么大?”
张云帆笑:“我看是你惦记咱们家福娃,心沉不下来。哎呀,薛教授,你的连胜记录也要打破啦。”
小咪跑到奶奶的身上,蹭蹭她的手,然后在她腿上踩来踩去。
两个退休老人一个去练书法,一个继续看戏曲,小猫窝在沙发上,偶尔挠几下沙发,偶尔跑到书房在宣纸踩墨捣蛋。
停滞的时间好像重新又流动了起来。
快到中午时,夏炫提着袋猫猫零食上门,借口带小猫出去玩,成功顶着一顶酷炫的猫猫帽子回到古神话研究所。
小咪跳到所长宽大办公桌,翘起尾巴从书桌跳上柜子,又在椅背磨了磨爪子。
超熟练的,像回老家一样。
夏炫为它捏一把汗,小声说:“咪咪,好好坐下来,不要乱跑酷。”
话音刚落,猫的后腿一蹬,放在柜子上的文件纷纷洒落。
它跳回桌子上,一脸无辜。
夏炫忙蹲下来收拾文件,刚把这边弄好,抬起头,就见小猫趴在桌子上,脑袋探出,圆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
它的爪爪旁有一支万宝龙钢笔。
四目相对,夏炫突然明白小猫想要做什么,试图阻止它邪恶的爪爪,“等一等……”
小咪优雅抬爪。
钢笔在地上骨碌碌滚动几圈,停在青年的脚边。
他长叹一口气,捡起钢笔,低头送到所长桌上,瞪了小猫一眼,骂:“坏猫!”
“喵!”小咪大声反驳。
夏炫其实有点怕自己的上司。所长没有向他们发过脾气,无论队员做出什么愚蠢的行为,她也从不说重话。
但就算这样,他也觉得所长很可怕。
夏炫和所有同事交流过,发现大家都这样,就算再强大的人,在所长面前,总是忍不住想低下头,仿佛她身上有种无形的威严。
别说人了,连隔壁治安局最威武的狗子,看见他们家所长,也会夹着尾巴呜呜叫。
今天夏炫却见到不怕所长的生物了。
小猫骄傲地把头仰得高高的,一点也不怯场,好像这里也是它的领地,它是领地里的领主。
夏炫把嘴角往上扬,突然为他的咪老大感到骄傲。他向所长汇报工作,“幸好昨天晚上就把长寿村端了,我们赶到星悦传媒,听说冒牌赵荆玫又要组织自己员工去那边,想把人献祭给鬼域,至少这些员工安全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委托猎人拿长生果的不是她,我想,还有其他伪装成人类的鬼。”
“还有。”夏炫抚摸小咪顺滑柔软的毛,“咪咪该怎么办呢?”
他叹口气,“它触发诡异的概率太大了,就像个行走的污染源,会给周围的人带去危险的。”
注意到小咪的胡须垂了下来,好像很低落的样子,夏炫挠挠它的下巴,“咪咪,我在夸你呢,夸你长得漂亮。”
小咪:“喵!”
骗子,以为猫听不懂人话来欺骗猫。
它低下小脑袋,转过身,拿屁股对着夏炫,尾巴怏怏地甩动。
猫会给周围人带去灾难吗?
所长双手交叉,专注看着小黑猫,清澈日光从她身后大片洒入,在她身上投上层淡金的光辉。她的声音很柔和,说:“鬼域本来就存在,小猫只是带我们提前发现了它,避免更大的灾难。这样想,咪咪是很厉害的猫呢。”
“喵!”
小咪尾巴又翘了起来,开开心心地应了一声。
第43章
小猫只要一句话就高高翘起了尾巴。
它就说!
猫怎么会让人倒霉,猫明明努力在保护人类。
小咪跳到所长的膝盖上,低下头,肉垫在她的腿上踩来踩去, 自愿做一个称职的按摩女工。
柔软的猫毛浮着层金色的阳光,小猫抬起金瞳,亲昵地朝所长叫:“咪喵。”
声音嗲得像从蜂蜜罐里捞出来的。
夏炫嘴里都尝到甜味, 不自觉笑,“所长,你也喜欢猫?”
所长曲起手指,挠挠小咪的下巴,听见它打呼噜,笑着说:“我有个姐妹,很像咪咪。”
“喵!”小咪蹭她的手,女人手指弯曲, 指腹僵硬,似乎长了层厚茧, 比常人的手更粗糙, 质感硬实。
她的手指滑过小猫脑袋时, 小咪想起室友用梳子给猫梳毛时,细密铁齿滑过皮肤的感觉。
小咪抬起眼睛看所长,直觉告诉它,只要所长稍一用力,就能把自己的脑袋像鸡蛋一样捏爆。
“咪呜。”它为自己的想象抖了一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猫第一次感觉到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敏捷跳到桌子上,歪头看着女人。
所长头发灰白,偏长的面颊略微瘦削,眼睛微垂着,灰色睫毛掩住黑亮的瞳孔,她感受到小猫的视线,扬起唇角,于是威严冷漠的面部线条变得柔和,向小猫伸出手,“咪咪,你愿意和我们一起吗?”
“喵!”小咪把爪子搭在她的掌心。
夏炫用力眨了眨眼,憋回眼里的湿热。
他想起自己进愚公小队的时候,也是薛静秋伸出手,问:“你愿意和我们一起战斗吗?”
“等一下,咪咪。”所长低头打开抽屉,拿出一顶小帽子。
夏炫“哎”了一声,“我们还有这个型号的制服?”
他们其实是有自己制服的,不过因为工作性质要保密,加上大家也没什么纪律性,基本没怎么穿制服。除了他们一丝不苟的队长。
所长手里的,是顶迷你版的小帽子。
“这是我自己缝的,”她把帽子戴在小猫的头顶,很满意地点头,“不错。很有精神。”
“喵!”小咪昂首挺胸。
夏炫张大嘴,想象了下他们威严的所长悄悄给小猫织帽子的场景,打了个哆嗦。
“咪咪,我能看一下你的影子吗?”
“咪呜——”
当然可以!
小咪歪头想蹭她的手,头一歪,帽子也跟着歪斜,差点掉了下去。它连忙调整好自己的坐姿,坐得笔直,扬起脑袋,肉垫在桌子上拍了拍。
地上的影子悄然爬了起来,“第二条命。”
她口吐人言。
夏炫震惊地瞪大眼睛,“我去,喵喵的影子是个人!”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的影子能是只鸟,队长的影子是把枪,喵喵的影子为什么不能是个人?
这很合理。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喵喵!你听得到人话,那你这些天学按钮,是不是在耍我!”
小咪瞪圆了眼睛,尾巴甩了甩。
被发现了哦。
“零食!”猫理不直气不壮但是很大声地说:“零食,零食。”
她说的人话字正腔圆,播音腔,和按钮发出的女声一模一样。
夏炫一边欣慰小猫学习能力这么强,一边又心碎——一想到自己被小猫耍这么久,老父亲心都要裂开了。他捂住胸口,“吾猫叛逆,伤透我的心。”
刚说完,少女灵动可爱的面孔突然靠近,脸颊轻贴在他的手掌上。
影子的触感冰凉而滑腻。
但夏炫像摸到什么烫手东西,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面红耳赤地看着她,“喵喵喵喵你……”
“喵?”小咪歪头,不解地看着他。以前猫猫蹭人时,每个人都会摸它,这是第一次人把猫甩开。
夏炫心中愧疚:猫猫只是想和人贴贴,猫有什么错?
但小咪的影子长得很漂亮可爱,很像人,连腰上都有条漂亮的金腰带装饰。他很难反应过来对面不是人,而是一只小猫的影子,“这样不好不好。”
“喵喵,能让我们看一下你的能力吗?”所长开口打破的尴尬。
“喵!”小咪使用能力,于是办公室的椅子四条腿开始哒哒哒跑动,从桌子左侧跑到了右侧。
夏炫“噗”地笑了一下,怎么觉得他咪姐的能力比他还搞笑?
椅子又嗒嗒跑到他面前,放在椅背上的书一张一合,好像变成张大嘴,跳起来咬在他的屁股上。
“啊,咪咪,你不讲武德!”
小咪表演完给死物注入生命的能力,歪头想了下,又说:“猫还有一个能力。”
夏炫震惊,“居然还有一个?”
虽然让椅子嗒嗒跑动,书本一张一合,这样的能力看起来很可爱,可他反应过来后也明白小咪能力的非凡之处——
能驱使死物,为死去的东西注入第二条生命,是一种多可怕的能力。
只是小猫咪是好猫,心思单纯,才不会能力用在其他恐怖的地方。
但除了第二条命,它居然还有个能力?
小咪点头,“喵表演给你看!”
它身子往后翻,动作轻盈敏捷地平地翻了个跟头。
夏炫:“啊……”
小咪:翻跟头翻跟头翻跟头。
少女的身体就像个起飞的风扇,呼啦呼啦打转,从一头转到另一头。最后一个跟头没把握好距离,双腿正好撞在墙面,身体失去平衡,脑袋直直撞在地上,如果是人类的话,脖子现在已经折断,变成个恐怖故事了。
夏炫深吸一口气,“咪咪,没有事吧。”
她的脑袋转了一百八十度,扭过来,对着夏炫,“喵没有事。”
夏炫叹气:“……有点恐怖了啊咪咪。”
小咪一个后空翻,重新跳起来,偏过脸。
戴帽子的小猫和影子同步动作,也仰起头,金瞳圆圆,期待地看着所长。
所长弯起唇角, “很厉害呢,咪咪。”
“喵啊——”
愚公小队近阶段的任务很多——深渊到处煽风点火,长寿村牵扯到市里几个重要公司,表面灯火繁华欣欣向荣的城市,底下危机四伏。
但这和猫一点关系都没有。
四周人来来往往,小咪趴坐在桌子上,只负责一件事。
学习。
夏炫当授课老师,以前他进入愚公小队,也是由前辈教授他关于暗世界的基础知识,后面他因为影子没什么战斗力的关系,很少出外勤,大部分时候都坐在办公室,带新来的小朋友。
今天比较特殊,小朋友变成了小猫咪。
“污染等级我们分为白、绿、碧、赤、黄。这代表不同的强度,对了,咪咪,你知道这五种是什么颜色吗?”
小猫同学比较难带,他只低头找色卡的功夫,一抬头,猫就已经枕在自己的尾巴上,闭上眼睛呼呼大睡。
夏炫:“咪咪你才学了三分钟啊!”
“咪。”
小咪拿爪爪捂住了耳朵。
小猫学习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人走进来,“阿炫啊,有个事和你说一下。”
他穿着黄袍,长发用木簪束起,像小咪在电视里见过的道士。
在研究所,他也外号叫神棍。
神棍姓万,叫万木春,和夏炫一样偏后勤人员,影子同样是辅助型。
“什么事?”夏炫关心问:“是抓到那个老鸹鬼了吗?”
“还在和治安局那边合作,”万木春顺势坐在凳子上,把手放在小猫柔软顺滑的长毛上,手指从它的头揉到它的后腿,笑着说:“估计这次不止抓出一只鬼,你知道庆康集团的老总王绍远吗?”
“那不是咱们市首富吗?”
万木春点一下头,“赵荆玫是庆康的总裁夫人。”
夏炫“嚯”了声,“指不定她里面是个糟老头子呢,老总和老头子睡这么多年?”他打个寒颤,“想想就怪恶心的。”
“这事说起来能拍电视剧了。”万木春捏捏小猫的爪爪,大拇指抚摸爪子上柔软像云彩的毛,食指摩挲着厚实有弹性的粉红肉垫,舒服得轻眯起眼睛,“赵荆玫是小三上位的……”
“喵!”小咪把爪爪抽出来,拍了一下他的手。
“怎么啦小猫?”
夏炫却莫名猜到猫的心思,“别叫她赵荆玫,那不是她,只是个盗用她身份的鬼。”
“对哦。”万木春屈指挠挠猫下巴,“那个鬼东西和王绍远勾搭上的时候,王总还有老婆有孩子。说起来,庆康集团最开始的基业,是他老丈人打下的江山。”
“这是个赘婿上位的故事?”
万木春点头,“后来老丈人死了,他老婆也出车祸没了,儿子残废,没过几年,他就和年轻漂亮的女主持人结婚。”
“呸,真不是东西!”
“当年节目组去长寿村,是庆康药业资助,庆康制药就是王绍远负责的。说不定这位王总,也是个披着人皮的厉鬼。可惜没有证据不好动他们,纳税大户,著名企业家,头衔一大串呢。”
“那怎么办呢?”
“赵荆玫,这次是真的赵荆玫还在幽灵大巴上,我们想先不打草惊蛇,帮她夺回身体后,她假装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东西,帮忙刺探一下庆康集团虚实。”
“太危险了吧。”夏炫皱眉,“她只是个普通人,要和厉鬼周旋?”
“她想要为过去的同事报仇,自己提出来的办法。她可不是个普通人,普通姑娘顶着那么多只鬼,一把火把长生树烧干净?”万木春的手揉到小咪的屁股,爱不释手地捏着它腿上的肉,笑:“要是能觉醒影子能力,说不定能和咱家小猫一样强。”
一提起这个夏炫就骄傲了,“所长说,小咪上限不可估量,以后还会成长的。不过,怎么我老大是你家猫了?”他盯着同事,若有所思,“其实你和我说半天,是为了进来摸猫?”
万木春讪讪笑起来,被拆穿后,还把头埋在咪的身上,猛猛吸一口小猫味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咪咪,休息好了吧,我们继续上课了。在暗世界,时间和空间是错乱的,你知道什么是时间,什么是空间吗?”
小咪把自己睡成一个圆,爪爪遮住脸。
“不要摸鱼好吧。”
没给小猫说两分钟,又一位同事走进房间,“阿炫,你知道庆康集团的瓜吗?”
“神棍都和我讲了。”
进来的女人弯起嘴角,温柔地说:“好吧,累不累,我给你拿了点吃的。”
夏炫有点受宠若惊,“谢谢苏姐,这怎么好……嗯?三文鱼味棒棒糖?”
“喵!”盘成月亮的小咪瞬间乖巧坐好,期待地看着人。
又送走几位同事,桌子上多了冻干、猫条、罐头、大鸡腿。沾了猫的光,人也有了一包火腿肠。
这是某位同事知道小猫不能吃得太咸后,顺手把火腿肠丢过来的。
“敢情我成了垃圾桶?”夏炫愤愤咬一口肠,到门口,啪地贴上一张字条。
【正在上课,请勿打扰! ! ! 】
他坐下来,“咪咪,现在我跟你说……”
猫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玩,根本不理他讲的话。
夏炫痛心疾首:“你真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
“咪呜!”
小咪歪头,蹭了下他的手指,用金色的眼睛无辜地望着他。
夏炫叹了口气。小猫能有什么坏心眼呢?它只是有点点厌学。
小猫不喜欢学习,这一点错都没有!
到下午,小咪就被送回了胡桃街。刚到街上,它熟练地从青年头顶蹿下来,钻入街角,和三花大美喵碰鼻子。
“我们小咪魅力还是挺大的。”夏炫欣慰地想,有种我家崽有好多好朋友的骄傲。在遇到小猫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只要看着一只猫,心里就会升起一股莫大的幸福感,好像被扯动某个最柔软的角落。
小黑猫和三花大美喵碰了碰鼻子,凑到它身上嗅。
“呜呜。”
三花猫比小咪骨架要小一圈,又是短毛,瘦弱娇小,但一张脸依旧是圆圆的,暗黄色的眼睛,粉红的鼻头,抬头蹭下小咪的下巴,又往前跑几步,朝它翻肚皮。
别说橘咪白狸了,别小咪都快被姐妹叼成翘嘴。
春天到了,又到了发情的季节。三花最后一只崽子被领养后,没过两天,它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叫,惹得整条街的公猫都在躁动。
但也只是躁动了。小葵花医院就在街上,玻璃门闪着冰冷的光,里面穿白衣的瘦长鬼影来来去去,仿佛伫立在胡桃街的一个梦魇,是所有流浪猫们眼里的噩梦。
是的。
小葵花医院推出流浪猫嘎蛋绝育公益活动,只收取很少的钱,就能给流浪猫绝育。经常有猫被人类用猫条拐骗,被掳到医院,紧接着眼前一黑,身体不能动弹,隔着眼前的水雾,只能模糊看见冰冷的白昼灯,和几个拿刀的白口罩。
等醒来时,它们已经失去了身上的一个部位。两个蛋蛋被一只风骚的猫摆件拿着,放在它们的前面,仿佛一种挑衅。
虽然事后白大褂们会给它们吃猫条,但这并不能抚慰猫猫受惊的心。
在猫的眼里,白大褂们是嘎蛋之神,只有走投无路的猫才去那里,和他们许愿,消耗两个蛋蛋,可以换来一根猫条。
小葵花医院在胡桃街开了几年,于是街上的猫都没有了蛋蛋。
把三花难受得,屁股都翘得老高,没有一只公猫能抚慰它。公公们尴尬地大眼望小眼,相对无言。
三花朝小咪难受地嘟囔。
小咪看着它,用聪明的脑瓜子想了想,“喵呜。”
它示意三花跟自己走。
两只猫一起走到宠物医院门口。小咪喵喵大声叫,用头把玻璃门拱开。
里面的医生也很快注意到它,跑过来拉开玻璃门,欣喜地说:“哎,又是你呀,越狱猫猫。”
小咪回头,三花已经钻到灯箱底部的阴影里,匍匐在地。
如果不是小咪在,看见人的那一刻,它已经跑远了。母猫比公猫更加警惕,而它是一只已经生过几窝崽子的成熟的猫了。
“喵呜!”小咪朝它叫,见三花无动于衷,它给医生一个眼色,跑到灯箱旁,本来想钻进去的,看见地上厚厚一层灰,赶紧把爪子缩回来,朝三花猫咪呜咪呜叫。
好说歹说,终于把三花大美喵领进门。
“好漂亮的猫猫。”人类马上就被大美喵的魅力俘获。
“我今天看见它了,发情期,本来想抓它送个豪华绝育套餐的,结果它很警惕,马上就跑掉了。”猫爪发卡的女孩面无表情,往上挽起袖子,“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是咪博士把它领过来的。”
——因为上次小咪连密码锁都打开了,给医生们留下深刻印象。小葵花医院为它取了个新的外号,咪博士。
“不愧是咪博士啊。”
三花猫用力挣扎,四肢却被人的手锢得紧紧的,它瘦小又漂亮,连反抗也显得娇弱可爱,让医生们忍不住拍了好多张照片。
它朝着小咪呜呜叫,像是被它最相信的姐妹背叛了。
小咪把身体一扭,钻出了医院,坐在门口晒着最后一抹暖黄的太阳。
“丧彪?”
“咪!”小咪抬头。
孙菱站在不远处,有些欣喜地看着它,“是你吗?”
“喵!”
孙菱是来给小白买一些奶粉补剂的,不过事务所楼下其实就有一家宠物医院,坐车穿越半个城市,来到小葵花医院,内心大抵是隐隐有些期盼。
她蹲下来,摸着小猫的脑袋,“我还以为只能在暗世界看见你了。”
“喵!”小咪凑到孙菱袖口,嗅见小白喵身上的气味,闻起来,它应该变得健康了很多。
孙菱坐在宠物医院台阶,从口袋拿出块熏干的大肉干,撕成小块放在手心。小咪趴在她旁边,低下头,小心不咬到人类的手指,慢慢吃着肉块。
一人一猫坐在台阶,共同看金色的夕阳洒满对面的高楼。
“咪咪,我要去接一个任务了。”
“喵呜。”
孙菱叹口气,“……是要杀一个人。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出来,再来看你。”
每一次进入暗世界,都是一场抛掷性命的豪赌,拥有影子能力,只是让赌赢的概率更大一点。但一旦输了,就是死亡。
“喵!”小咪用爪爪扒拉她的袖子,期待地看着人。
带猫一起走,猫来保护你。
孙菱看着长街发呆,漫天红霞,余晖洒在街上,来往的人们身上披着光,影子被拉长。那是个属于光明的、正常的世界,在她几步之外,又似乎遥不可及。
直到被小猫扯,她才回过神,低头看着猫。
小咪:“喵喵喵!”
猫要和你一起走!
孙菱:“啊,没吃饱?”
“吃这么多还没吃饱?身上肉真不是白长的。”她捏了捏小咪的脸颊,敏感的胡须被手指拨弄,让小咪本能地咧嘴,露出白白的小虎牙。
“我再给你买点吃的吧,怎么说你一句就朝我龇牙?气性这么大?”
“喵!”
“真是只爱生气的小胖猫。”
小咪扭过身体,毛绒绒像拖把一样的尾巴大幅度的甩来甩去。它决定不理这个女人了!
至少三分钟内不搭理她。
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忙碌的小猫离开宠物医院,跳到窗台,喵喵叫。
爷爷正在拖地,“福娃,回来了啊。”
“喵。”它跳下窗户,突然一个脚滑,一路滑到爷爷脚边,在地面踩出几个梅花脚印。
张云帆:“福娃乖,躺下来。”
小咪听话地乖乖躺好,侧卧着,歪头看爷爷。
张云帆握住小猫的两只爪爪,带着它在地上打转,“福娃牌猫猫拖把,开始拖地啦。”
“喵!”小咪像一个陀螺在地上打转,漆黑的长毛摩擦着地板,视线转来转去,一会是爷爷的拖鞋,一会是沙发和电视,然后视野里出现了一双灰色的布拖鞋。
拖鞋上两条腿,微踮起脚跟,悄无声息地移动,出现在爷爷的脚后。
“咳咳。”
张云帆吓得一个激灵,脖子一缩,熟练躲过从后飞来的鸡毛掸子,讪讪笑:“我在陪福娃玩游戏呢,事前征用过福娃的同意。它说它很乐意拖地,是不是啊?”
“喵!”小咪在地上打了个滚,回南天地板潮湿,一滚,漂亮的黑色长毛马上被打湿,就变成一绺一绺的了。
薛芦花倒吸一口气,扬起鸡毛掸子,毫不客气地甩在张云帆的头上。
“哎哟!”张云帆抱起小猫,拿毛巾给它擦爪爪,“今年真的好潮湿,在外面玩的时候要小心,不要滑得摔倒了。”
“喵!”
咪知道了。
小咪在爷爷奶奶家待了会,看时间差不多,麻溜地跳出窗户,回到室友的公寓。
它和赵佳怡是前后脚回到家的。
赵佳怡把门打开,小咪假装忙碌地在磨爪子。
但熟悉的声音没有响起,赵佳怡迟迟没有进门,而是站在门口。
小咪好奇地跑过去,钻出脑袋,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
赵佳怡租的房子是一栋公寓,走廊长,顶上的灯管又坏了,偶尔闪一下,冷白的光线下,有一个人背对着她们,正跪在地上,身体往下伏,拿着手里的东西,用力擦着地面。
听见了声响,他缓慢转过头,一张苍白的脸忽明忽暗。
“哎,”赵佳怡认识这个人,同是一层楼的上班牛马,他们经常一起等电梯,“你在干什么呢?”
“很潮。”男人擦了擦脸上的水,“你不觉得吗?”
“回南天嘛,是这样的。”
“太潮了、太湿了。”他低下头,用力擦着地,碎碎念抱怨这鬼天气。
“喵!”小咪大声朝人叫。
“咪咪,”赵佳怡怕它跑出来,连忙把门关上,“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根本看不见呢!
她把小咪抱起来,亲了亲小猫的肚子,欣慰地说:“门开了也不乱跑,我家小咪最乖啦。”
“咪呜——”
猫喜欢爬窗户的喵。
第44章
小咪回到房间, 安静地窝在猫窝,影子悄悄从门缝里溜出,来到白昼灯管下。
灯管隔半分钟闪一次, 男人依旧跪在地上,狠狠擦拭冰冷的瓷砖。
“好潮、好潮。”他喃喃自语,“怎么到处都是水,擦都擦不干净。”
小咪看他一眼,没有理会,拿出一本书。
《新编小学生字典》。
人让猫先学会常用字,有空多看看书,不要做一个文盲。
小咪低下头,认真看书,没看两分钟,书上的字突然开始转圈, 每一条笔画都在跳动。点变成了嗡嗡飞的蚊子,横变成爬行的毒蛇, 撇像是停在树枝振翅欲飞的小鸟……
它们在猫的眼前转圈、转圈。
小咪头晕眼花,第一次这么想要睡觉。
今天学习两分钟, 咪已经很努力了。这样想,她就觉得足够了,应该为自己感到骄傲。哪只猫会像她一样课后还看书呢?
她把书塞进包里。
包是所长给她的, 是属于影子的包, 能够装很多东西。
小咪准备从门缝钻回家睡觉,一抬头,男人那张惨白的面孔凑到她的面前。
“喵。”小咪呆呆地睁大眼睛,她居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
“你没有觉得很潮吗?”男人问。
“喵。”她回。
他也没说什么,很焦躁地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珠,转身走回自己的门。
小咪看着他的背影,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没听见脚步声——男人是踮起脚尖走路的。
有的时候,爷爷奶奶也会踮起脚尖走,这样的走路姿势能减轻脚步声,出其不意地出现在对方身后,给人一个“惊喜”。但爷爷奶奶只会把脚跟提起,上半个脚掌依旧是与地面接触的。
眼前这个男人却不是这样。他的整双脚几乎都提了起来,悬在空中,只有脚拇指轻轻碰地,这让他走路时轻飘飘的,像一个游魂。
小咪注意到,他走过的地方,就有一片湿漉的水痕。
与其说天太潮,不如说那股黏腻阴冷的潮意,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
男人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脸,“为什么,看着我?”
小咪认真地夸赞:“你是个很优秀的猎人!”
如果每一个人类都能学会像猫一样踮起脚尖走路,一定能很轻松地抓到耗子。
男人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关上门。小咪也钻回门缝,让影子贴着地,自己压在尾巴上,昏昏欲睡。自从学习了一会,猫睡得更香了。
赵佳怡躺在床上玩手机。
养猫就是这样,不用耗费太多的精力,回来摸一下,添水加粮,然后就能礼貌地保持同居关系。
她有的时候会觉得这样很好,一个疲惫的社畜,大部分精力要分给工作,很难分出时间陪伴猫,但有的时候,又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小猫。
以前小猫能在胡桃街上无忧无虑地奔跑晒太阳,现在却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只能看着窗纱外的世界发呆。
她刷到个小猫眺望天空的视频,想到自己的咪,心疼地望了眼猫小猫。
第一眼没看到。
赵佳怡又眨了眨眼睛。
第二眼也没看到。
“小咪!”她拔高声音,“你在哪里?”
“喵呜。”本来趴在猫窝睡得正香的小咪被这一嗓子叫醒,尾巴尖尖晃了下,没有睁开眼,哼唧回应她。
赵佳怡揉了揉眼睛,笑着说:“原来你在窝里睡觉,小咪,你真是太黑了。”
“喵。”
“白天睡了这么久,晚上还睡。”她常看到猫半夜蹦迪的吐槽,但自己家的小猫却很乖,从来不蹦迪,真是神仙猫咪。赵佳怡想着,拿出手机,“让我看看你白天在做什么。”
她本来以为会出差几天都看不见小咪,才在家里装了监控。没想到出差取消,雷厉风行爱压榨人的boss突然变得慈眉善目,还给他们放了几天假。
放假,好耶!终于能睡到自然醒了。
“正好买了监控,让我看看效果。”
赵佳怡点开监控app,画面里没有小猫。她“咦”了声,把时间条往前拉,发现她上班没多久,自己小猫就跳出监控的范围,跑到一个角落里,然后从始至终,都没有再出现过。
“是我买的监控不对劲?”她怀疑人生,“还是臭咪一觉从白天睡到晚上?”
她把摄像头转到猫最爱待的角落,这样就能看见,小咪平时是不是在乖乖睡觉了。
赵佳怡的目光注意到另外一处——
租房雪白的墙壁湿润了,沁出一一颗颗水珠,用手一抹,阴凉的湿意让她打了个哆嗦。
“回南天恐怖如斯。”她继续咸鱼瘫在床上玩手机。
————
“你们有没有觉得今年回南天特别可怕?”苏姐拿着条干毛巾,嫌弃地擦桌上沁出的水珠,“以前红竹市也没这样啊。”
研究所里其他几个人低头干自己的事,只有小咪“喵”一声回应她。
猫也觉得好潮,它的毛结成一绺一绺,舔起来有股黏腻不散的湿意。
苏姐抽出张纸巾,把小猫抱在膝盖,为它擦爪爪。
小咪是长毛,踩在湿润地板上,爪子上的毛总是湿漉漉的,不过回南天也有个好处,天天踩着湿地板,小猫的肉垫变得又粉又嫩,像一块粉红的果冻。
苏姐轻轻捏着肉垫,爱不释手,边和同事唠叨:“我在红竹市这么多年,头一次见这样湿的回南天,太难受了,筷子菜板洗完,第二天就发霉了。衣服也容易发霉,”她低头,在小猫的肚皮嗅一口,庆幸道:“幸好我们小咪没有发霉。”
“喵!”
小猫的肚皮还是香香的,由于湿气过重,香味从原来蜂蜜一样的奶香,变成一股热烘烘的小猫味。
小咪摊开肚皮,无奈任由人来嗅来嗅去。
今天赵佳怡外出约会,很早化妆完离开,它刚跑到爷爷家,就被夏炫揪来研究所学习。
猫不喜欢学习!
在学了三分钟后,猫对这点深信不疑。
“这么多人在啊,”赵铮铮带着自己一队顶黑眼圈的治安员们,敲开研究所的门,熟悉地打招呼,“正好来帮个忙。咦,喵喵也在,”她发指令,“摸!”
治安员把小咪围住,很有纪律感地伸出手,整齐地在猫身上抚摸。
一只手在小咪的下巴挠,左右两只手捏它的脸颊肉,上面两只手从猫的头顶摸到尾椎,还有手在捏它的爪爪。
小咪被摸得眯起眼睛,脑袋往苏姐的怀里一钻,“喵呜!”
苏姐心疼地环住小猫,“够了啊,别欺负我们的所猫。”
“收。”赵铮铮抬手。
治安员们整齐地收回撸猫的手,只是有些意犹未尽。
“太羡慕了,居然有所猫。”
“咱们局里什么时候也养只猫猫。”
“这只就很漂亮了,可以把这只猫猫偷回去吗?”
“队长努力一下,把猫猫偷走吧。”
苏姐:“……你们收敛点!别当着人的面大声密谋啊。”
赵铮铮来依旧是为了庆康集团。这位老总藏得很深,明面上几乎抓不出他的把柄,势力盘根错节,不好动他。但治安局搜索关于他的档案,发现当年原配意外车祸去世,似乎另有隐情。
她拿出一张图,在某个地点画红圈,“妻子死后,他捐了一栋教学楼纪念,就是竹大的第七自习楼,这是他们家住的老别墅,还有这个,青山疗养中心,现在他的儿子正在里面接受治疗。这三个地点组成三角,正好把庆康集团大楼护卫在中心。我不懂玄学,这有什么说法吗?”
苏姐表情难看,“像是献祭全家,换了自己飞升。你想让我们干什么?”
赵铮铮将笔指向青山康愈中心,“把他儿子给接出来。”
“这事不难吧?”夏炫拖了个椅子,下巴抵着椅背,“还是你们的人去接比较合理吧。总不能我们过去把人带走,说带他去研究神话。”
赵铮铮:“我们找不到这个人。”
“啊?”
“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在照顾一个空的床位,推空的轮椅去草坪晒太阳,他好像一个并不存在,又被所有人默许的病人。我们既然看不见,也无从把他带走。”
夏炫皱眉,喃喃:“好怪。那他到底存不存在,是死还是活的?”
“有治安员在门口看见过他,他坐在窗户边,是个苍白瘦弱的青年,但推开门想走过去时,他又消失不见了。”
夏炫:“这听着更不像人了。”
赵铮铮“嗯”了声,“那个治安员也消失了。”她脸上一闪而过担心,又马上收敛起自己的情绪,“我相信你们能救出他们。”
“对了,王绍远的儿子名字叫王旦,不过这是后来他爸改的,最开始他随母姓,名字叫沉风渡。”
“喵?”
趴在苏姐身上的小咪耳朵一头,趴在爪爪上的小脑袋抬起。
“沉风渡?”夏炫摸着小猫的脑袋,“那他确实还活着,是不是?”
“喵!”
————
治安局系统调不出沉风渡成年后的照片,他在这个世界的痕迹似乎停滞在十八年前的车祸。
赵铮铮只给他们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孩子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戴着卷曲的假发,五官精致,身上穿着和母亲同款的祖母绿长裙,像个城堡里的公主。
夏炫盯着照片。
在几个人身后是绿色草坪,和沈家一座大庄园。如果没有出事故,他大概也会像公主……
不对,应该是王子一样长大。
“可惜了。”
夏炫叹口气,开始调查青山康愈中心。这是建在郊区的一个高档疗养院,坐落在一片湿地公园里,青山绿水环抱,空气很好。
在康愈中心上班的护士医生档案被调出来,没有什么特殊的,就是很正常的打工人。
在以往,他们也没听说过康愈中心有闹鬼的传闻。
“对了,”赵铮铮友情提醒,“你们进去的时候,尽量别弄太大的动静。这是本市最好的疗养院,所以有很多……不愿意被打扰的人。”
鬼域凶险,又有治安员在里面失踪,时间变得非常紧迫。
准备一下,研究所就决定派人去康愈中心。
一般来说,出任务时一般带三个能力者。一个攻击型,搭配两个辅助。
现在萧向秦带着几个人在外面,所里由副队苏姐做了算。
苏姐叫苏乐,总是笑嘻嘻很和蔼的模样,可影子其实是近身攻击型,很适合疗养院。如果像萧向秦一样,拿把枪把里面的东西全突突了,鬼域能不能解决不知道,疗养院里那帮老弱病残,说不定都要被枪声吓死了。
苏乐把小猫放在一边,站起来环顾一圈,正准备点兵。
“喵!”
她低下头,桌子上的小黑猫朝她叫。
小咪:“喵喵喵!”
猫也要去。
苏乐弯起嘴角,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柔和,笑着说:“咪咪乖,鬼域很危险,你待在这里学习好不好?”
小咪:“喵。”它轻盈地跳下桌子,飞快跑向自己的“教室”。
苏乐指了指万木春和另外一个女孩,“你们跟我一起进吧。”
三个人起身就走,刚走到门口,身后又传来哼哼唧唧的叫声。
小猫叼着自己的小帽子,翘起尾巴飞快地跑过来,金色的眼睛坚定倔强。
因为要叼帽子,它不能大声“喵”了,声音哼唧,在苏乐的身前乖乖坐好,把头仰起,期待地看着她。
“你也想过去?”
它把帽子放在地上,“喵!”说着前爪腾空,像人一样站起来,用头去蹭人的手,“咪呜——”
苏乐笑了,“出任务还会戴上小帽子。”
真是只有秩序感的小猫咪。
“不过,”她捡起地上帽子,随手一丢,准确地丢在夏炫的脑袋上,“不可以。”
“喵!”小咪大声囔囔,一点都不妥协。
苏乐觉得小猫很可爱,但一起进入暗世界的,是出生入死的队友。让她把自己与同事的性命和一只猫联系在一起,她始终不太乐意。
她一眨眼,帽子重新被小猫戴在了头上。
咦?怎么移动的?她怎么没有看清。
夏炫:“咪咪,陪我在研究所待着嘛,今天学习表现好,我给你开罐头。”
“喵!”小咪背对着他,尾巴不开心地甩来甩去。
夏炫只好改口,劝道:“苏姐,咱们小咪很厉害的,让它跟着进去看看嘛。小猫是暗世界的保护神哟。”
“咪!”
苏乐嘴角绷紧,和小猫僵持。万木春和叫崔姜的女孩对视一眼,想要开口,但又忍住了,他们知道,苏姐看着温和好脾气,其实性格是所里最火爆的,一旦决定,几乎不能更改。
“喵呜。”小咪扒拉着苏乐的裤腿,歪头蹭她。
小猫湿润冰冷的鼻子在手背拂过,苏乐手指微微蜷曲,努力忍住想摸的冲动,“不行!”
“咪——”小咪拖长了声音,身子一蹿,从她的手臂往上爬,跳到她的肩膀上,毛绒绒的大尾巴像围脖一样环住人的脖子。
苏乐偏头,恰好和小猫的脸贴着。
小咪低头,用脑袋顶蹭她的脸颊,丝绸顺滑、云朵柔软的毛滑过皮肤。
苏乐嘴角抿起。
“咪呜。”小咪夹着嗓子叫,眼神期待。
苏乐:……
赵铮铮把猫抱在自己怀里,“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咪咪跟我走算了。我们局里正好缺一只警猫。”
小咪趴在治安官的头顶,脑袋上还带着个制服小帽子。
赵铮铮刚踏出大门,四周的路人就投来炽热的视线。
出于对治安官们的敬畏,路人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但忍不住拿出手机,悄悄拍张照片。
“我的天,第一次看见治安猫猫出巡!居然被顶在头上,太宠了吧。”
……
小咪喜所长为自己织的帽子。它把头高高仰起,让帽子不掉下去,显得格外神气。
这一路的围观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们就进了治安车,驱车往城外走。
外面植被越来越茂盛,快到疗养院时,万木春把车窗摇下,深吸口新鲜空气,“难怪把疗养院开在这呢,我老了也想来这边养老。”
小咪看见窗户打开,从人的腿上踩过去。
猫肉垫踩过大腿时,崔姜舒服地“啊”了声,又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小咪又踩过万木春的腿。
“啊——”他眯起眼睛,舒服地长长叫一声,“被小猫踩,爽!”
崔姜:……变态!
看见小猫走过来,万木春长臂一伸,从小咪的肋下穿过。小咪踩在他身上,脑袋搁在窗户边,一起望着飞驰的风景。
风吹动小猫的长毛,它专注地凝视窗外,阳光在金色的瞳孔里跃动。
两个年轻人看着小猫被风拂动的长毛,不约而同露出微笑。
好奇怪。只要看着小猫,心里就会不自觉涌出极其幸福的感觉。
治安局的车停在路边,赵铮铮走下车,和他们做了个手势。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治安局的车先不进去。”她拉开车门,“让个位置。”
“啊?”
赵铮铮换下了治安局的制服,穿着轻便的运动装,“我和你们一起进去。”
万木春:“啊……赵局,我们可是要进鬼域。”
赵铮铮径直往里面挤,很不客气地把他手里的小猫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我知道。”她亲了亲小咪的爪爪,“我去找我的同事。”
“但是——”
不等说完,赵铮铮打断他的话,很平静地说:“她是我带的人。我不会给你们拖后腿,如果真出现意外,我带了枪,最后一颗子弹会留给自己。”
她捏着小猫柔软的肉垫,表情平静,态度坚决。
万木春看她一眼,觉得这位正值壮年的治安队长,虽然没有影子能力,意志却像一块坚硬的钢铁。
然后她低头亲了小猫一口,钢铁突然就有了人的血肉与温度。
“喵!”小咪趴在女人的颈窝,“呼噜呼噜。”
他们的身份是准备送老人来疗养院的家属,因为不放心,所以亲自来实地考察。
青山疗养院收费很高,他们又表明想让老人长期待在这里修养身体的想法,便收到了院方热情款待。
一位爱笑的胖护士带着他们在疗养院走。
疗养院依山傍水,有个人工挖出的人工湖,湖面碧水粼粼,小桥弯曲,通向一座湖心亭。亭里有人在对弈。
庭院内是绿树成荫的花园,风吹柳叶拂,老人们或者坐着晒太阳,或者在慢慢散步。
环境十分静谧悠闲,小猫趴在人的肩膀,好几次想跳下去扑蝴蝶,被人给按住了爪爪。
“咪咪,你是只见过世面的猫,”万木春小声说:“咱们扮演的可是成功人士呢,别乱跑,做个端庄的贵猫。”
“咪~!”
小咪端庄地坐好。
疗养院服务极好,护士笑眯眯介绍完外面优美的景色,又带他们来到草坪。几栋灰白色的建筑如同明珠分散错落在草坪上,有茶室、图书馆、影音厅、理疗室,温暖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在草坪挥洒,让青山疗养院闪闪发光。
大家婉拒了护士要带他们去娱乐设施逛的请求,想直接穿过草坪,去前方三层楼的建筑。那是康愈中心的疗养楼,状况比较严重的病人在其中修养。
之前治安局打探好消息,沉风渡就住在二楼最角落的房间。失踪的治安员,也是在这栋楼里丢失的。
几个人抬起头往上看,房间的窗户被厚厚窗帘遮住,瞧不见里面的模样。
小咪也仰起脑袋,在它看过去时,厚重的米白色窗帘突然掀开一个角落,玻璃窗后,露出张苍白的面孔。
“喵呜?”它歪了歪脑袋。
等人再望过去时,窗帘又悄无声息地放下了。
疗养楼的气氛和外面截然不同,刚踏入其中,就有股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
护士在尽力宣传自家高档的医护平台、医疗设施,边说边偷瞟几个人,“老先生是身体不太好吗?”
赵铮铮“嗯”了声,指了指自己的头,“人老了,这儿有些不好使。”
护士露出了然的表情,轻叹了口气,“阿尔茨海默症。”
这是老年痴呆的另一种说法,年龄增长,脑神经也逐渐萎缩死亡,在疗养中心,有不少这样的老人。
“我看见了一只羊!我看见了一只羊!”
来到二楼,他们就听见一间房里有人大喊。
护士停下脚步,透过观窗看着里面的老人,“这位老爷子也是一样的病,送过来快二十年了。”
老人躺在病床上,表情呆滞,眼神茫然地望着虚空。
“二十年?”万木春有点惊讶,“这么久。”
护士点点头,“我来之前他就在了,还有一个这么久的病人在走廊另外一边。”
苏乐突然问:“我们能进去看看他吗?”
护士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老爷子很喜欢年轻人。但是他的行为有点奇怪,你们不要被吓到了。”她轻推开门,说:“老爷子?”
老人浑浊的眼珠子转了下,扫过众人,落在小咪上。他挥舞着手臂,大喊:“我看见了一只羊!我看见了一只羊!”
护士替他掖被子,笑着说:“老爷子,你弄错了,那明明是一只小猫,很可爱的小猫,是不是?”
老爷子的眼神又开始放空,仿佛迷失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是老兵,”护士压低声音,小声对几人说:“打过好多场仗呢。以前身子骨硬朗的时候,几个男护工都按不住他,可惜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几次抢救……”
她突然噤声,意识到自己的话有损疗养中心的形象,改口:“幸好我们疗养院医疗设备齐全,都给老爷子救回来了,要是换个地方,可没有这样的能耐。”
护士带着人穿过长长的走廊,轻声介绍,直到来到最后一间房。
“那也是位住了很久的病人,”透过观窗,她对着门微笑,“这么年轻,真可惜啊,他长得很俊,是不是?”
众人都陷入沉默。
透过一条窄窄的玻璃,没人能看见里面的“病人”。
第45章
和之前负责调查的治安员一样,他们什么都没有看见。
厚重窗帘前有一个轮椅,轮椅对着窗,仿佛有人正凝视着外面的天地。但轮椅是空的,窗帘也没有拉开。
王旦,或者说沉风渡,就像一个疗养院虚构出的透明人。
他真的存在吗?
还是疗养中心编造的谎言?
作为更愿意相信真实的治安队长,赵铮铮的脑子里闪过很多披着灵异外皮,装神弄鬼实际违反犯罪的案子。难道这个疗养院全部员工都打配合在装神弄鬼,假装有一位“病人”的存在,来从他父亲王绍远那里获取疗养费。
如果这样,为什么来调查的治安员会消失?
“喵。”
小猫在努力给他们使眼色。
小咪看着人,然后扭动自己的脑袋,下巴轻轻抬起,人里人气地暗示——
快看啊快看啊!
顺着小猫的视线,人也偏过脸,看向护士。护士正好收回目光,与他们目光相对, “怎么啦?”
“我们能进去看一下吗?”
护士连忙拒绝, “不行……”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赵铮铮拉开,她直接走入房间,锐利的视线像鹰隼一样在房间扫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这是间很冷清的房子, 老兵的房子尚还有点缀, 这间房却显得冷冰冰的,不像有人长久生活的气息。
雪白的床边是一架冷冰冰的医疗设施,环顾一圈,只有窗边圆桌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小咪脑袋一拱,想要跑进房间。
“哎不行,”护士连忙俯身抓它的尾巴,“病人身体虚弱,对猫毛过敏,你不能进去的。”
小咪一个灵敏闪躲,跳到门上,前爪趴在门板上方,从门上露出圆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屋里。
“喵呜。”
青年坐在轮椅上,听见声音回头,俊秀苍白的脸上露出久别重逢的微笑,“咪咪,过来。”
“喵!”
小咪刚想跳进去,门突然被一股巨大力气重重合拢。幸亏它反应及时跳下来,不然猫已经被夹成两段了。
它跑到墙角,用树根挠了挠爪子压压惊。
“喵?”
为什么走廊会有树根?
意识过来时,猫抬起头,格外漫长的冰冷水泥走廊已经变了模样,墙面裂开,遒劲的树根挤破了混凝土,窗外,密密麻麻一片招摇的绿色。
猫已经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
“喵呜?”
它舔了舔爪子,来到紧紧闭合的门前,刷白漆的森寒门板,贴着张纸条。
纸条上字迹歪斜,柔弱无力,墨迹也在潮湿水汽中晕开,显得有些模糊。
小咪认真辨认,幸好前一天学了字典,它能认出上面的字。
“小心!不要被绿色入侵!”
————
赵铮铮的目光落在那本书上。
绿色的树叶作书签,夹在其中一页,那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森林:
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站在世界的一方。
我的容量大如海,随微风而起舞,
张开绿色肥大的叶子,我的牙齿。
……”
她粗略瞟过,看不太懂诗句的意思,注意力又放在那片叶子上面。
叶子很肥厚宽大,长圆形,像一个瘦长的绿卵,比书页要长出一截,颜色深绿,像被用浓烈的绿色颜料描画。
这并不是红竹市常见的植物,在疗养院里,她也没有发现类似的植被树叶。
老治安官的直觉让她心里警铃大作,望着树叶,感觉极大的违和感。
是那少年留给他们的暗示吗?
“喵喵?”
万木春的惊呼让她回头,“怎么?”
“咪咪不见啦,刚才还在这里的。”
就在护士伸手抓猫尾巴时,小咪跳到门上,下一瞬间,它就消失在众人的世界中。
小猫进入鬼域了。
几个人心中一沉,可他们还没有发现鬼域的入口。
“是这扇门吗?”万木春拉开门,走进去,退出来,又走进,退出,几次重复都没能触发鬼域。他抬起头,目光上移,稍微思考两秒,后退至走廊,一个猛地助跑起跳,像猫一样跳起来,吊在了门上。
门板受力砸向墙壁,发出“砰”一声巨响,他的手被重重夹了一下,痛得他怪叫一声。
“看来也不是从上面走。”他龇牙咧嘴地摊手。
护士看出不对劲,掏出手机,“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再打扰病人,我就要报警了。”
赵铮铮亮了下工作证,“我就是治安官。麻烦你协助我们调查。”
护士表情微变,换了说辞,笑着说:“那几位来疗养院,有没有和我们老板联系啊?”见他们不说话,她往后面退,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手机,“我去给你们倒杯水。”
她准备用这个理由去偷偷给老板报信。
“护士小姐。”崔姜走到她面前,看了眼她胸口的工作牌,“丁丽芳女士。”
护士与她对视,片刻,眼神逐渐茫然。
“我们想在这里待一会,去做你自己的事吧,不要通风报信哦。”
护士点点头,转身离开。
赵铮铮:“催眠术?”
崔姜微笑着把发丝挽到耳朵后,“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伎俩。”
护士离开后,他们能在这层楼自由活动。可是不管将门打开多少次,都没能够触发进入鬼域的契机。
“为什么咪咪能进去呢?”崔姜蹙眉,很为小猫担心,“鬼域里不知道有什么危险,它独自进去,要是遇见鬼怎么办?”
它可是只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猫咪呀。
苏乐走进房间,扫视一圈,也将目光放在桌上诗集上。风吹动,书页沙沙作响,白纸翻页,那片过分浓绿的叶子冒出个尖尖的头。
“这叶子不太对劲。”
“有什么不对?”万木春伸手想拿叶子,被她阻止了。
“别乱动房间的东西,说不定有危险。”苏乐手掌扇风,让书页翻回上一页,认真打量着叶子,“这种树叶在红竹市不常见。”
眼前是一片娑罗双树的叶子。
娑罗双树产自南洋热带雨林里,喜光喜湿热,不是红竹市的本土植物。他们刚才在青山疗养中心逛了一圈,也并没有发现花园种植这种树木。
“红竹市的气候地理不适合娑罗双树的成长,就算市里有这种树,应该也很稀少。但这片叶子很鲜嫩,刚摘下不久,”赵铮铮凝视树叶,皱起眉,“一个离不开轮椅的病人,是从哪里捡到这片叶子的呢?”
万木春:“先摸一下叶子,说不定摸一下,就能进去了。”
崔姜站在门口,没有进入,以免造成全队都被困住的局面。
她谨慎打量周围,“可是咪咪进入暗世界前,并没有进入房间,更没接触到树叶。”
她回想小猫的经历,“咪咪一直跟我们在一起,在老爷子的房间里,老爷子神智不清,喊它白羊。但这应该也和鬼域没什么关系。重要的是在门口的时候……”
在门口的时候,小猫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它的小脑袋转动,下巴扬起,努力给他们暗示,想让他们看护士。
她也确实看过去了,这位叫丁丽芳的女士,没有什么奇异之处。
不对。不是这样的。
小猫做完暗示,她望过去的时候,丁丽芳正好将脸扭过来。如果将时间往前推一秒,她正透过观窗,看着房间里的景象。
所以咪咪想让他们看的,不是丁丽芳,而是丁丽芳的眼睛。
准确来说,是她眼睛里的倒影。
“我知道了!你们等一下。”崔姜飞快地奔向走廊,把护士重新叫回来,让她站在了门前。
这次,透过护士的眼睛,他们终于看见,不存在的苍白人影。
下一秒,面前的门砰地合上,
他们已经身在鬼域之中。
人最先注意到的,依旧是挤破混凝土的发达植物。万木春走到窗前,窗外是一片苍郁的翠绿,他“嚯”了一声,“怎么我们这是进了森林吗?”
“小心,不要被绿色入侵。”崔姜念出这句话,喃喃:“绿色入侵,是什么意思?”
赵铮铮第一次进入鬼域,面对这样的超自然力量,她并没有慌乱,拿出枪,平静地看着走廊。
走廊几乎被植物挤裂了,能带给人安全感、坚硬可靠的混凝土,就好像变成小孩子手里的玩具,被随意揉捏。天花板裂缝如网,水珠从裂缝往下滴,巴掌大的黑蜘蛛迅速从头上爬过,水泥上布满湿润的苔藓。
而窗外面,绿色更加浓烈密集。
“我们这是身在一片森林里?被森林包围了?那这里应该不是红竹市了,”崔姜想不通,“好怪的鬼域。”
苏乐:“为了保险,先不要碰绿色的东西。”
她来到门前,门上的观窗爬满苔藓,瞧不见里面的模样。
“王旦?”
“沉风渡?”
没有响应。
“苏姐赵队,门上有五个锁孔。”崔姜:“我们要收集五把钥匙,才能打开这扇门。”
【不要被绿色入侵】是唯一的提示。
纸条上的字迹绵软,能看出写字的人力气不大,他们更倾向于这句话是真的,是沉风渡留下的提醒。
赵铮铮点头,“先去搜索这层楼。”
崔姜和万木春搭档往前走,女孩一边避开从走廊侵入的绿叶,一边小声喊:“咪咪、咪咪?”
“喵!”
没喊两声,走廊外传来小猫的回应。
他们跑到窗边,见小猫趴在树枝上,身子压着爪爪,瞪着圆圆的眼睛朝他们叫:“喵啊。”
两个人心里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小猫都爬到树上,已经碰到绿色的叶子了吧。
“咪咪,过来。”
小咪在树皮上磨磨爪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迈着优雅猫步靠近。
他们发现,小猫步伐灵巧,路过拦路的绿叶时,它轻巧地一个跳跃,跳到另外一根粗壮树枝上,片叶不沾身。
“咪咪真是太厉害了。”崔姜感慨。
“不过沾到叶子也没有什么吧。苏姐太稳健了。”
崔姜瞪他一眼,“你也给我稳健一点,不要乱浪。”她余光瞥过大树,心中一紧,“咪咪,小心!”
在小猫身后的树枝上,盘着条巨大的网纹蟒。蟒蛇身体灰褐色,当它一动不动趴在树上时,几乎与褐色树皮融为一体。
它从树枝爬出,阳光透过浓密叶子,落在蟒蛇暗黄色、圆钝的头部。
两个人倒吸一口凉气,这玩意别说猫了,连野猪都能吞掉。
它的动作看似缓慢,其实很快,沉甸甸的身体压得粗壮树枝微动,枝头树叶哗哗作响。
小咪察觉到危险,猫猫加快速度,猛地往前冲,爪子在粗糙树皮上刨出火星。后面的蟒蛇也张开大嘴,朝它逼近,漆黑的影子压在了猫的身体上。
离窗户三米的位置,小咪纵身起跳,跳到人类的头顶。
崔姜和万木春连忙后退,与巨蟒对峙,几分钟后,巨蟒身躯缠绕树枝,迟缓地进入阴影中,只有双暗红的眼睛,依旧发着寒光。
“呼。”他们长舒一口气。
“咪咪,你运气真好!”猫毛绒绒的大尾巴在人的脸上拂来拂去,崔姜的脸颊被它弄得麻麻痒痒的,忍不住笑,“哎,你挡住我的视线啦。”
“咪!”小咪转个了方向。
“这栋建筑就像是一座堡垒,抵挡外面的东西。”万木春分析:“这样看,绿色入侵,其实暗示的是森林入侵?如果建筑被攻破,森林外的蟒蛇和其他各种危险都会钻进来,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崔姜:“啊,好怀念队长!”
本来以为疗养院里的鬼域,用不上萧向秦那种杀伤力巨大的热武器,结果把他们直接从疗养院传送到热带雨林了。
万木春附和:“要是萧队在,铁柱一顿突突突,哪用怕这些蟒蛇啊?”
“你对钢铁之柱尊敬点好嘛!”
建筑整体保持了疗养楼的结构,而且,居然还有病人存在。
除了沉风渡的房间,其他房间的门都能推开,好几个房间都有老人躺着,就和他们在疗养院看到的一样。
“我看见了一只白羊!我看见了一只白羊!”
走廊末尾房间里,那位老年痴呆的大爷还在囔囔着。
房间里和疗养院一模一样,并没有被绿色入侵的痕迹。两个人见没异样,一个在外面放风,一个进房间搜查。
小咪从崔姜的头顶跳下去,趴在老爷子的胸口。
崔姜想阻拦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见没发生什么,才松口气,继续在屋子里寻找,翻抽屉翻出一箱子勋章。
她对床上的老人顿时肃然起敬。
这可是以前保家卫国的老英雄。
“咪呜——”小咪低头,蹭蹭老人的下巴,他就像一棵躺在床上的老树,褐黄的肌肤也像树皮一样粗糙。
那双浑浊的眼珠子缓慢转动,落在胸口小猫身上,虚渺的视线终于有了焦点。
“喵!”小咪叫。
“白羊!”他突然激动起来,大喊:“白羊!”
小咪:“喵?”
猫明明是一只黑猫。
“大爷眼神不太好,这都能认错。”万木春打趣着,突然听见脚步声,偏头看一眼,笑容骤然消失。
小咪耳朵动了动,往后面撇。
它也听见了脚步声,“喵?”
“你们是新来的病人吗?”
一个高大的护士从台阶走上来,瓮声瓮气地问道。
崔姜连忙把抽屉关上,站直,拿出鬼域外搪塞护士的托辞,“我们准备把家人送来疗养院修养身体,来这里考察一下情况。”
当她的目光移到护士身上,表情微变,脸色发白。
护士很高大,和门框一样高,像个肌肉发达的怪物,它没有露出五官,脑袋上罩着一个大号面罩。
外面是层和人肌肤相似的橡皮,眼睛的位置变成两个圆圆的黑色镜片,像野猪形状的嘴唇往前凸起。
这让护士像个形状古怪的怪物。
隔着面罩,它的声音显得沉闷古怪,“是家属……好吧……好吧……病人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入的。我带你们去其他楼逛逛吧。”
还有其他楼?
古怪的护士往前面走,走了几步,它回头,闷声闷气地问:“怎么不跟过来?你们不是,来参观的吗?你们不会是……”
它突然逼近,像青蛙一样凸起的漆黑镜片冷漠地注视着人类,“你们不会是入侵者吧。”
四周温度仿佛冷了好几个度,两个人感觉一阵森然寒意。他们听见整齐脚步声,往后面看,每个房间里都探出这样一个古怪的头颅,面罩后投射出的视线如有实质,像尖针一样刺在他们身上。他们耳朵里传来嗡嗡的声音,鼻孔涌出一股热流。
万木春用手一擦鼻血,忍不住念叨:“这它大爷的是什么鬼东西。”
“喵!”
猫叫声让视线转移,他们承受的压力马上减轻。
小咪朝着护士大声叫几声,身体一蹿,跳到它的肩膀上,爪子划拉它的面罩一下。
面罩上出现三条抓痕,渗出鲜红血液。
两个人面孔发白,本来以为这位古怪护士是带着面罩的,没想到,这张面罩就是它的脸。
崔姜咬咬唇,定了下心神,耳朵的嗡嗡声减弱,“你在前面带路吧。”
护士笑了几声,声音透过面罩,从野猪嘴筒里传出,格外古怪,“好呀。最好的疗养中心,欢迎您的到来。”
楼梯不像走廊那么破败,他们跟随护士,走出了这栋疗养楼。
外面的花园还在,只是植物长得格外茂盛高大,几栋供老年人娱乐休闲的建筑立在一片葱茏绿意里,灰白墙壁爬满的绿色蕨类植被。
许多头戴面罩的护士推着老人,在花园散步。
小咪注意到,他们在铺好的水泥路上走动,刻意避开了地上随意疯长的绿色植物。
很快,苏乐和赵铮铮就被另外一个面罩护士带着,从疗养楼另一半的楼梯走下,看来是遇到和他们一样的问题。
看见苏乐她们,两个年轻人心中稍安,毕竟她们一个有枪,一个能力属攻击型,对上这些怪物护士,说不定能有一战之力。
小咪从人的肩膀跳下,翘起尾巴跑到苏乐脚边,“喵!”
苏乐微笑着把小猫抱起,对怪物护士说:“那也是跟我们一起来的朋友。”她的态度很平常,又带些属于客户的傲慢,“带我们过去吧。”
赵铮铮心里捏把汗,始终把手放在枪上,看见护士沉默转身带路,她松了口气,小声说:“姐,真有你的。”
苏乐:“鬼域就是这样,不要戳穿它们,慢慢在里面寻找线索。”
两拨人汇合在一起,小咪也选了个自己喜欢的位置——苏乐的肩膀——昂首挺胸地蹲坐着,小脑袋左右张望,尽职尽责地为人类巡逻。
青山疗养院外面变成一片茂密无际的森林,城市公路全部消失不见。森林在吞食着疗养院,发达的根系绞缠着混凝土的墙体,建筑靠近森林的一侧显得特别明显,墙体都已经开裂。
疗养院像是茂密森林里的一座堡垒,绿色入侵,也象征着森林的入侵。
“它们的面罩……”赵铮铮刚开口,那几个怪物就把头扭过来。她闭上了嘴,决定等怪物离开时再讨论。
“十二点。要去吃饭了。”护士闷声闷气地说。
也不等他们回答,它转过身,往前面一栋楼走。在路上散步的所有护士、户外活动的老人,都做出同样的举动,步伐整齐地走向食堂。
连疗养楼里静躺着的老人也被护士推了出来。
在人潮里,赵铮铮看见自己的同事,打了个招呼后,她带着几个人走来汇合。
“赵队!”小姑娘扑进她的怀里,“呜呜呜,吓死我了。”
赵铮铮拍拍她的后背,“别怕,我们待会一起出去。”
小姑娘叫吉祥,是刚进治安局的新人,她后面还跟着几个人,是和她一起被拉入鬼域的倒霉蛋。
一个是三兄妹,都是中年人,是真来实地考察,准备将父母送来疗养院的客户。
另外一个是个年轻女孩,个子高挑,背挺得笔直,很有精神,但不像是能来这里消费的,气质和疗养院格格不入。
“王菱。来这边找工作。”
“喵!”小咪从苏乐肩膀起跳,弹簧一样飞起,准确跳到女孩的怀里。
王菱顺手搂住它,一手环住它的爪爪,一手托住它的屁股,凤眼微微睁大,“咪咪?”
“喵呜~”小咪蹭蹭她的脸。
“咪咪很喜欢你。”苏乐看她都变得顺眼了不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三兄妹很有钱,算成功人士,态度难免傲慢,“你们也是治安局的?快带我们离开这里。”
赵铮铮没搭理他们。
护士们在一个个朝食堂走去,最慢的刚从疗养院推轮椅走出。
“我觉得,我们也要尽快去食堂。”
苏乐点头表示赞同。
“在这之前,”趁着护士没有在身边,她飞快说出自己的观察,“它们脑袋上戴着的面罩是过滤式防毒面具,几十年前的老款。”
“秦队,”万木春开口:“它们不是戴着防毒面具,它们脑袋就是防毒面具。”
赵铮铮皱了下眉,想到疗养院这么多怪物,就一阵恶寒。
“防毒面罩,绿色入侵,”苏乐沉吟片刻,“鬼域的主题,也许和战争有关。”
第46章
“我还在诗集上看到一首诗, 也是说的森林。”苏乐把自己看到的几句念一遍,但没有一个人能认出这首诗。
“森林也和战争扯不上什么关系吧,为什么防毒面罩都弄出来了?”万木春眨了下眼, “苏姐,要不用下我的能力?”
苏乐:“再探索一会吧。”
她从口袋拿出一只银色的小鸟,小咪一下子瞪圆眼睛,胡须飞快颤动,发出电报一样咔咔声。
小鸟!
它记得,这是夏炫的影子,叫“信使”。
“阿炫,”苏乐对着小鸟念出诗句,“你在外面帮我查一下这首诗的来历。”
“还能和外界联络?”赵铮铮好奇问,“为什么没有人回?”
苏乐摇头,也没打算将夏炫能力说出, “这个手机信号有的时候不好。”
信号好不好,能不能等到及时回应,全看鬼域范围和距离。他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等下去,眼看最后一波护士在往食堂赶,苏乐抬步,准备带着人跟上去。
“跟那些鬼东西一起走干嘛?”三兄妹里的小妹开口,很不情愿的样子, “趁着他们都赶到食堂,我们不该早点想办法出去?我记得,出口在那边。”
她抬手往前指, “我要去出口,你们谁跟我?”
没有人打算跟她一起走。
小妹大约四十来岁,挑起柳眉, 看向自己两个哥哥。
二哥有些迟疑不定的样子,大哥则是想要跟大部队往前。
赵铮铮:“你最好还是和我们一起走,就算离开疗养院,现在外面变成了森林,怎么出去?”
苏乐:“快点。”
但一扭头,那三兄妹居然开始吵架了。
小妹:“都怪你们,非要我回国,不然我能遇到这种事?你们还帮着外人,孤立我!”
“什么叫非要你回国,本来没打算叫你来,你也不出钱,不就是搏个孝顺的好名声,才一起来看的吗?”
“我出什么钱,老东西的钱给我多少?你们拿大头,还把爸妈丢养老院,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你这个泼妇!”
“喵喵喵!”小咪跳到地上,冲到他们脚边,认真劝架,“喵喵喵!”
“什么鬼猫!”小妹憋着一肚子火,有气没处撒,看见猫,抬脚想把它踢走。
小咪灵巧走位,蹿成黑影,从她高跟鞋下闪走,跳回苏乐的身边。
但小妹蹬着八厘米高跟鞋,一脚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摔在旁边的草坪,摔了个屁股墩。
“不要碰到植物。”苏乐抱起小猫,冷声提醒,“你们忘了那张纸条吗?小心,不要被绿色入侵。”
二哥连忙缩回了想拉起小妹的手。
“呸!”小妹撑着草坪费力爬起来,对二哥骂:“钱成功,你的袜子还是绿的呢。”
她目光一转,注意到大哥悄悄走开好几步,更加火大,“还有你,钱向前,你头顶那么大一顶绿帽子,脑袋上都长出一片青青大草原了,要绿色入侵,第一个入侵你。”
钱向前憋红了脸,“别瞎扯。”
“哼。”小妹就像个得胜的斗鸡,得意地仰起下巴,双手抱臂。
吉祥试着说服他们,让他们跟自己一起走。愚公小队几个人对视一眼,直接跟随护士队伍,抛下了这三个人。
治安局的使命是保护每一位公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吉祥会尽力去救每一个人。
但愚公小队的职责是完成任务,破开鬼域。因为鬼域的特殊性,作死的人是团队里极其不稳定的因素,很有可能会导致团灭。
他们没有搭理三兄妹,只是默默走远。
“吉祥,我们也走。”赵铮铮拉着女孩,“鬼域特殊,先保护好自己的命,别管这几个人了。”
吉祥:“可是赵队,我们不是要保护公民生命安全吗?”
赵铮铮:“……你听他们的话,都定居国外了,还能是我们的公民吗?让他们摇外国治安局来救。”
“对哦。”
一见大家都走了,小妹也不再闹着要去出口,老实地跟在大家身后。
食堂门上也贴着张纸条:“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这句话,是让我们把所有的食物全部吃完吗?”万木春见纸条上没有沾染绿色,把纸条撕了下来,“和那句不要被绿色入侵是一样的字迹,应该也是他写的。”
他们刚走进食堂,就被吆喝坐下,发了一盘食物。
一盘雪白蠕动的虫子。
“呕。”小妹干呕一声,“这什么鬼东西,我绝对不吃!”
“苏姐,不会有毒吧?”崔姜面露难色,看向苏乐,吃虫子这种事,实在是很挑战她的味蕾。
苏乐:“先观察一下。”
“喵!”
一声猫叫让几个人低下头,崔姜面色大变,“咪咪,你怎么……”
小咪:“喵!”
它咬断一根虫子,砸吧砸吧嘴吃下去,猫试过了,虫子没有毒,很好吃,比猫粮还要好吃。
小咪低下头,脑袋埋进盘子里,埋头狂炫,吃得吧唧作响。
“我勒个去……”
人都看傻了。
万木春试着用手抓起条蛆虫,雪白虫子突然卷起身体,在他手指蠕动,恶心得他一抖,把虫子丢了回去。
“没关系,正常来说,我们的胃酸能够消化蛆虫。”苏乐捏着条小虫子,丢在嘴里,面无表情地说:“没事,吃吧,是蛋白质的味道。”
其他人鼓起勇气,准备效仿。
赵铮铮表情严肃,“等一下。”
她把盘子一抖,从密密麻麻蛆虫里,拿出颗牙齿。
“为什么会有牙?!”万木春起了身鸡皮疙瘩。
“赵队,”吉祥有样学样抖了抖盘子,把蛆虫驱赶至一边,从盘子底夹起根黑色的发丝,“应该是人的头发。”
“啊——”小妹一声尖叫,把盘子掀到地上。
她比较倒霉,蛆虫们蠕动着爬开,露出盘子里的一截手指。
事实摆在眼前,这些蛆虫,是寄生在人体,用尸体喂养出来的。
一想到蛆虫从腐肉里钻出,吃尸体腐肉长大,几个人就胃泛酸水,一阵恶心。小妹钱倩倩望着那截断指,心里防线快被击溃,抱头大哭,揉乱自己的头发。
钱成功从盘子里挑出一颗浑浊的眼珠子,手一抖,弯下腰呕吐。
“从牙齿磨损程度来判断,”赵铮铮上大学的时候,学过一部分法医学,分析,“这应该是个年轻人。”
“疗养中心大部分都是老年人,他们从哪弄年轻人……不会是王旦吧?那他到底是死还是活,是人还是鬼?”
王旦很有可能是唯一一个,在鬼域中住很长一段时间的年轻人。如果蛆虫是从人身上取出来的,他是最有可能的受害者。
“如果还活着,那就更可怜了。”
人还活着,却能感受到蛆虫撕咬着身体,从血肉里爬出来,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我们待会要去后厨看一看。”
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
这时,一个脑袋变异成防毒面罩、穿着厨师服装的怪物走过来。它左手拎刀,刀上还有血,闷声闷气问:“你们不喜欢吃吗?”
“为什么不吃啊?”
厨师比护士更加高大,三米身高,变异的硕大脑袋走动时撞到挂灯,灯光晃动,它的影子像一座大山,沉甸甸压在人们身上。
“为什么不吃啊?”野猪一样拱起的嘴筒里,声音似乎变得冷了几度。
在这样的压迫感之下,几个人被迫把蛆虫往嘴里塞。
“喵!”小猫站了出来。
小咪仰头看着它,尾巴盘住爪爪,大声叫:“喵——”
它示意让厨师看自己盘子。
盘子被猫舔得雪白发亮,比洗了后还干净。
“喵。”小咪轻盈一跃,跳到厨师的手臂,从他手爬到肩膀,歪头蹭了蹭防毒面罩。
猫喜欢吃你做的饭。
厨师抬起手,他的大手同样带着层橡胶手套,手掌比小猫的身体还大。隔着橡胶,它轻轻揉了揉小猫的头。
“不浪费食物是好孩子。”厨师把小猫捧在掌心,让它跳回桌子上,从口袋拿出一个罐头,“这个给你。”
“喵。”小咪蹭蹭它的手。
厨师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他们桌,几个人长舒一口气。钱成功一下子把嘴里的虫子呕出来,连胃里的酸水也呕出来,生理性的眼泪在脸上流淌。
钱倩倩得意洋洋,“不吃也没什么后果嘛。谁让你这么蠢,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待会去后厨房看一看。”苏乐又捏起条虫子,面不改色地嚼碎,“既然没毒,你们最好吃一点。”
但其他几个人还是很难下口,尤其是知道蛆虫是从尸体里长出来后。
“喵。”小咪抬起爪爪,把罐头往他们面前推,“喵呜。”
人不喜欢吃虫子的话,可以吃罐头!
赵铮铮拿起罐头,咦了声,“这是军用罐头,还是午餐肉的咧。”
“那我们吃罐头!”钱家三兄妹异口同声地说。
赵铮铮:“过期七十年了。”
“……”
赵铮铮摇了摇罐头,里面响起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她眼睛一亮,打开罐头,里面是一把钥匙。
“第一把钥匙。”
这时,响起了舒缓的音乐声。厨师们走过来,收走了餐盘。
“还剩这么多啊。”到他们这一桌的时候,怪物嘟囔一句。
人们提心吊胆,以为它会暴起,好在它也没做什么,可能是看小猫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拉了好感度的关系,怪物只是低低念了声,撤掉了盘子。
“它刚才说了什么?”
厨师头颅是面罩,说出的话要经过像野猪一样的嘴筒,音量不大的话,声音很闷。
小咪耳朵一抖,听见它的话,但不懂是什么意思。
厨师说:“吃得这么少,怎么走出去呢?”
苏乐复述这句话,可他们都摸不着头脑。
疗养中心有五栋楼,他们分析,每一栋楼里都藏着把钥匙。找到钥匙,才能打开门。
现在食堂的钥匙被拿到手了,但苏乐还是想去内部探索,寻找一点线索。
她让万木春和崔姜留在食堂,独自走向后厨。食堂和学校的食堂很像,分为用餐区和做饭的厨房。
苏乐把门推开一条缝隙,往里面看去。
门缝突然自己动了一下,从手指宽变成了一掌宽。
苏乐警惕地握紧腰间配枪。是里面有东西,在悄悄地拉门吗?
门缝继续变大,什么东西在她脚下踩了一脚,她迅速压低枪支,看见脚边是什么后,长舒一口气,忍不住笑:“你怎么也跟过来啦?”
“喵。”小咪抬起爪爪,拨弄枪管,小脑袋凑到枪口,张开嘴咬。
苏乐连忙把枪支收好,生怕走火崩到它。
厨房很安静,厨师们忙碌的景象并没有出现,墙壁挂灯无风自动,灯影摇晃。收回的盘子随意放在桌上,几粒米粒般的蛆虫在水槽扭动。
苏乐迈步往前走,没走几步,看见躺在岛台后面,厨师的身体。
这些怪物厨师居然已经死掉了。
而蛆虫从他们的护目镜、嘴筒、裤脚爬出,纠缠在一起。
“喵?”小咪一点都不觉得虫子恶心,在猫的眼里,这些都是很美味,吃起来鸡肉味汁水丰厚的食物,它跳到厨师身上,爪爪拨弄它的嘴筒,“喵呜?”
人为什么不动了?
“咪咪,过来。”苏乐朝它伸出手。
小咪凑到厨师面罩上,凝视着它的脸,在圆形的漆黑镜片下,它看见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瞳孔涣散,里面爬出蛆虫,没两秒就迅速腐烂,变成骷髅头,黑黢黢的眼洞无神地望着天空。
“咪咪。”苏乐焦灼地看眼屋顶,挂灯晃动越发剧烈,后面响起队友们的催促,“快来。”
小咪却被镜片下的眼睛吸引。
它看见一颗嫩芽在眼洞里生长,绿色的嫩芽抵在镜片上,柔软得风一吹就低头的生命,竟然把漆黑的镜片挤出裂缝。
裂缝越来越多,交织如蛛网。
一声极其细微的“咔嚓”声中,植物把镜片撑破,从空洞的骷髅里长了出来。
小咪的身体腾空,被苏乐抱起来就往外跑。头上的天花板裂缝丛生,墙皮大片剥落,茂密的植物钻出坚硬的地面,杂草疯长,植物缠绕上其他老人和护士,被缠上的人马上倒在地上,身体养分被植物吸收,血肉枯萎,变成一具惨白的骷髅。
几分钟内,食堂迅速枯萎老化,墙体缝隙探出褐色根须,深绿色爬满了地面。
其他人在靠近门口的位置用餐,在发现不对时,早早地跑出食堂。
“苏姐,快一点!”
前面的地面被绿草填满,苏乐只好跳到桌子上,把桌子当成绿色海洋上的孤岛,从一座岛跳到另外一座岛屿。
离门口快五米,疯长的植物快触碰到她的足尖。
她咬咬牙,一跃而起,在最高的时候,眼看离门还有一段距离,她把怀里的小猫先丢了出去。
绿色枝叶快触碰到脚尖时,本来在身后的桌子,突然瞬移到她的脚下。
苏乐借力,再往前跳一次,跃出大门,在地上滚了一圈。
幸好食堂前一块都是水泥地,没有生长植物。
赵铮铮望着里面的景象,喃喃:“原来这就是绿色入侵。”
工业文明的痕迹被原始抹去,大自然肆意地张牙舞爪,轻松将一切撕烂。食堂像个巨人的身体,混凝土组成的肌肤被根须挤裂,钢筋骨架被藤蔓绞断,如雷鸣一般的轰声中,巨人轰然倒塌,变成一具被蚀空血肉的残破骨架。
小咪认真地望着那棵从废墟中长出的参天大树。在跑出食堂前,它看见了,这棵树木飞快从骷髅黑漆漆的眼洞里生长,褐色树皮粗糙,隆起的模样很像一张脸。
一张年轻人的面孔。
小咪歪歪头,本来想看得更清楚一点的,但马上就被人给抱走了。现在,食堂变成一片茂盛的森林,那棵树藏在苍郁的绿意里,并不起眼。
人们不敢再深入密林里,它也只好放弃再去里面看看的打算。
“第一把钥匙拿到手了。我们再去收集其他钥匙吧。”
“收集钥匙有什么用?”钱向前忍不住问:“集齐就能出去吗?”
听到他们说拿钥匙是为了救人,钱倩倩忍不住爆发了,“最先救的不该是我们吗?现在我们也很危险好吧,你们治安局的,应该保护公民的安全!”
吉祥弱弱问:“那个……钱女士,之前你不是和我说,你以前脱离国籍,拿到绿卡了吗?”
钱倩倩跺脚,高跟鞋踩烂地上一颗山楂果,汁水在地上爆开,溅在她的脚踝上。她已经摔在草坪上了,不在乎碰触到植物,恶狠狠地说:“你们治安局是吃干饭的吗?!”
“但是,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出去呀。”
“我不管,我才不要跟你们去收集什么钥匙。”
“如果你觉得外面安全,就待在这里吧。找到钥匙,我们还会出来的。”
苏乐并没有一定要保护所有人的执念,低下头,捏起小咪的爪爪,替它把爪爪仔细检查一遍,没有发现草叶碎屑后,才松一口气,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小咪纵身一跃,跳到她的肩上,歪头蹭蹭她。
“刚刚是你用能力帮了我吗?”苏乐想起突然出现在自己脚下的桌子,看向小猫的眼神变得柔软,心中对它有些抱歉。
原来猫猫也能是托付性命的可靠队友。
“对不起呀,不该怀疑猫猫的能力。”
“咪!”小咪抵着她的下巴,把头蹭来蹭去,“呼噜呼噜。”
第二栋楼他们打算去旁边的娱乐中心,娱乐中心包括茶室和图书馆,是老年人们休闲的地方。
在走过去的路上,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刚才还晴空万里,眨眼就变得乌云密布,油润的浓云在天空铺开,遮天蔽日。
云后传来沉闷的雷声,片刻,暴雨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珠砸在人的身上,砸得生疼,苏乐第一时间把小咪抱在怀里,但雨水还是顺着她的身体,打湿小咪的毛发。
“喵呜。”小咪哼哼唧唧抱怨。
“到那栋楼。”苏乐抱猫跑向最近的一栋楼。
这栋楼是灰蓝色的,五层楼,很难从外表判断它的功能。之前护士带他们参观时,直接略过了它,因此几个人并不知道建筑功能。
只能初步判断,可能是员工的宿舍,或者是医疗楼。
本来还有人在犹豫要不要进建筑内,突然天空劈下道粗壮的闪电,劈倒一个跑得缓慢的老人。被电劈中后,他马上就扑倒在地上,肌肤碳化,身体蜷曲,变成漆黑焦炭,空气里还飘起烤肉味。
钱倩倩“啊啊啊”大叫,踩着高跟鞋,跑得丝毫不逊色于自己两个啤酒肚哥哥,很快就甩下他们,先跑进了建筑内部。
“你跑得可真快。”万木春真诚夸赞。
钱倩倩哼一声,从提包拿出纸巾,试图擦掉身上的水。
但这只是徒劳,大雨几乎在一秒钟内把大家浇了个透,衣物吸满了雨水,连鞋子里也装满水,走一步就有水从鞋里溢出来。
“好大的雨。”
“潮湿闷热,暴雨倾盆,我们应该身在热带雨林里,还是雨季。”
小咪听人聊天,很认真地在舔打湿的毛,它的情况比人好很多,在下雨的时候,苏乐抱住了它,还拿包盖在它的头上。
猫很快就把自己舔得干干净净,只是粉红肉垫里长出的爪爪毛依旧是湿的,踩在地上会留下湿漉漉的爪印。
它甩了甩脑袋。
耳朵跟着头一起甩动,像一台脱水洗衣机,毛发上的水珠像雨一样飞溅,很快就把自己甩干。
小咪抬头打量其他人,却发现他们还是湿漉漉的,有几个人脸色还很难看。
“喵?”
崔姜扶住额头,靠着墙,喃喃:“苏姐,我有点晕。”钱向前和钱成功啪地一下倒在了地上。
苏乐依次摸过几个人的额头,滚热的温度让她不禁皱起眉,拿出随身携带的退烧药,正打算喂给几个人,身后响起的脚步声。
一队穿白大褂的“人”飞快走过来,“他们生病了,得赶快医治!”
医生的脑袋同样被防毒面罩替代,身高三米,力气巨大,捏着钱成功的腿,像提小鸡仔一样把他拉起来,丢到旁边的医疗车上。
一个护士推着医疗车飞快地跑进病房,重复:“快准备注射!快准备注射!”
苏乐眯了眯眼,看着从走道涌出的怪物,这些怪物统一穿着白大褂,是这里的医生?她眼前的世界也开始晃动,天花板变成了地,地板转到头顶,不断在转圈、转圈,察觉到来势汹汹的高热,她只来得及把药塞进嘴里,眼前就急遽黑了下来。
“喵呜?”小咪跑到这个人面前,用肉垫拍他的脸,像叫醒室友一样喊人起来,还没喊醒,那一个又晕倒了。
等小咪抬起头,除了它,所有人都躺在地上了。
第47章
小咪拿肉垫用力拍人的脸。
“啪啪啪!”
猫很努力地抽人的嘴巴子,多少个巴掌都扇不醒人,它蹲坐在万木春的身上,疑惑地歪着头颅。
小咪伸出爪爪, 学习跟室友看的古装剧,把肉垫贴在人裸露的手腕上。
人身上变烫了,都快比得上猫了。
变烫就会生病吗?可猫一直这个体温, 猫也没有生病。
眼看医生要把人抓到车上,小咪蹿到医生和晕倒的人之中,身体伏低,屁股扭来扭去,猛地一蹿,抱住医生的手臂,后腿使劲蹬他的手,一口咬住他的虎口。
医生用力一甩。
小咪身体飞出, 后爪蹬冰冷的瓷砖,又跳到怪物的头上, 边蹬边咬他的头。
怪物想来抓它的尾巴, 小咪灵巧地转了个身, 注意到苏乐被另外一个医生抱上了担架,又跳到担架上,伏在女人胸口。
猫的耳朵后翻,几乎贴着脑袋,凶狠哈气,变成只响尾蛇猫。
谁敢靠近, 它就给谁一爪子。
一个护士走过来,低下身体。
一张诡异的面孔占满猫的视野——橡胶皮覆盖住五官,圆形的漆黑镜片占据上半张脸, 下巴位置嘴唇凸起,是类似野猪一样的嘴筒。
它用镜片凝视着猫,嘴筒里传来模糊的声音:“他们生病了,要得到医治。”
“喵?”
“不治病,会死掉的。”
小咪思考一下,从苏乐的身体上让开了。
医生把几个人都放在医疗担架上,但轮到钱倩倩时,他们停止了动作。
一张张毫无情感的诡异面孔低垂,把钱倩倩围在了中心。
“她被绿色入侵了。”医生声音冰冷,仿佛宣告死刑。
护士递过来了一把一米长的锯子,锯齿尖锐,上面血迹斑斑。
小咪从他们的腿间挤进来,爪爪搭在锯齿上,把锯子往外推,“喵呜。”
猫觉得人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我们在紧急救治,你看。”
小咪转过头,顺着护士指的方向看去,眼睛瞪得圆圆。
一根嫩绿的芽叶钻出皮肤,从钱倩倩的脚踝长了出来。那株绿色的嫩芽最开始很不起眼,只是脚踝位置隆起一个小包。
而医生护士们如临大敌,“快!”
嫩芽飞快地成长,不到一分钟,就长得比小咪还要高。
钱倩倩的两条腿抽动着,皮肤龟裂。
医生拿起锯子,锯齿抵在她身上长出的植物上,来回拉扯,锯齿割裂青绿表皮,滚热的鲜血飞溅,洒在医生面罩上。
“啊——”
钱倩倩猛地张开眼睛,凄惨地大叫着,仿佛植物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疯狂挣扎,两条腿弹动,高跟鞋被踢到一旁,血点瀑布一样喷洒,瓷砖、墙壁、天花板上到处是喷溅状的血点。
护士们按住她的身体,医生沉默又迅速地拉动锯子。
那株植物终于掉在了地上,钱倩倩像案板上的鱼一样抽动,脸比雪更加苍白。
“这里还有!”护士很紧张地说。
她穿着一条丝裙,真丝被血浸透,裙下有什么东西拱动。护士把裙子往上拉了一点,在她膝盖的位置,又长出了一株植物。
在往上一点,大腿的肌肤上,生出许多小小的隆起,像血肉堆成的小坟。
每一个小包下面都有绿色在蠕动,绿芽长得很快,马上就要破开血肉,撑开人皮。
“只能截肢了。”医生声音冰凉而冷酷。
“只能截肢了。”所有的人一起重复。
这一次钱倩倩没有受太多苦,她一直昏迷着,没有恢复意识,在锯子锯断她的双腿,鲜红骨茬被血冲得往下流时,她也只是在昏迷中闷闷哼了声。
医生动作麻利,截肢后,又给她包扎止血。
小咪看不懂,它觉得这样很不好,可是如果嫩芽长出来,钱倩倩会死得更快。
医生锯掉她的腿,确实是在救她。
护士抬着担架,把几个人类抬走,小咪想了想,也跟在他们身后。
一个医生扭过头,巨大的面罩瞬间移到猫的面前。
小咪跳到它的嘴筒上,“喵?”
医生捏住猫的后脖颈,拿出一根水银温度计,插在小咪的屁股里。
突如其来的异物侵入让小咪瞬间炸毛,气得喵喵叫,挥舞爪子,大声骂骂咧咧。
医生把温度计抽出来,看眼上面的数字,对护士说:“39度。它也生病了。”
小咪歪头,“喵?”
猫生病了吗?
很快就有护士想把猫抬上担架。
小咪不用他们动,自己跳了上去,在宽阔的吊床上打了个滚。
它和几个人都被送到一间大病房,九个人并排躺着,小咪也拥有属于自己的小床。
其他人的身体都用四角的约束带固定住,但固定到小咪这里时,护士拿着比它头还大的约束带,陷入了沉默。
用约束带把小猫固定,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小咪仰头,乖巧地看着她,配合地把爪爪伸进约束带里。为了防止病人挣扎时皮肤磨破,约束带里面缠着层柔软的毛巾,小咪趴了下来,把毛巾当成小枕头,乖乖躺好。
看它这么乖巧,护士伸出手,揉了揉它的脑袋。
“咪。”
护士转身离开,小咪在毛巾上趴了会,等他们走远,它在床上打了个滚,用头蹭铁栏杆,留下自己的气味。
小咪跳到前面的床位,肉垫拍脸。
啪啪啪。
人,快醒来!
这个叫不醒,它又跳到另外一张病床,啪啪打人的脸。
在小咪的努力下,苏乐眼皮微颤,眼珠滚动。小咪连忙加大力度,肉垫把脸打得啪啪作响,“喵呜——”
苏乐睁开眼睛,捂住额头,低低哼一声。
小咪趴坐在她的胸口,揣起爪爪,高兴地叫:“喵呜。”
苏乐感觉很不好,头晕眼花,眼前金星乱飞,她刚才好像坠入一场深绿色的梦魇里,更可怕的是,胸口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
“喵。”柔软的小脑袋抵住她的下巴。
苏乐努力吸气,低头看漆黑的小猫,仿佛有火在烧的喉咙发出沙哑声音,一团燃烧的热气从鼻腔呼出,“咪咪?”
“喵!”
小猫爬到她的枕头边,蹲坐着。
它一爬下去,苏乐胸口那块“石头”也跟着消失,她呼吸几口,晕眩渐渐消失,勉强坐了起来。
其他几个同伴烧得脸颊通红,高热不退。
苏乐知道,她最先醒来,很可能和之前吃的退烧药有关。但退烧药并不是特效药,只能暂时缓解症状,疾病带给她的影响还存在。
他们悄无声息就中了招,只有小猫还活蹦乱跳。猫的体温本来就比人高,对人来说是发高烧的温度,对小猫却恰恰好。
苏乐往外看一眼,护士医生忙碌地来来去去,担架上放着一个个昏迷的人。她把门锁上,走过去试着唤醒同伴。
小咪也跳到万木春枕头旁,趴在他胸口,肉垫拍他的脸。
“喵。”它跟苏乐示意,该这么叫醒人。
苏乐摸摸脸,嘟囔:“难怪昏迷的时候,感觉有东西在扇我的巴掌。”
药片从青年干燥苍白的嘴唇挤入,被塞进他的嘴里,也许感受到嘴里融化的苦涩,他皱了下眉。
苏乐继续给其他人塞药。他们身上总带着一些常见的药物,以备不时之需,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到钱倩倩时,苏乐皱了下眉。
钱倩倩的身体盖着条雪白的被子,下半身的位置凹陷了下去。
她掀开被子,发现女人的身体被割成两截,两条腿已经消失了。但钱倩倩还活着,胸口有微弱起伏。
苏乐拿出两片药,一片退烧,一片止痛,帮女人服下,希望她在昏迷中不要太痛苦。
这时候,万木春低吟几声,醒了过来,扶着额头坐起来,“我的头快炸了。”
大家都陆陆续续醒来,症状并没有减轻多少,都是头晕眼花,身体虚软无力,汗涌如浆,把衣服和床单都打湿了。
病痛的折磨让他们行动艰难,只能躺在床上讨论。
“我们生病了?明明没有碰到植物,为什么还会这样?”
“可能是下雨的关系。”平时以他们的身体素质淋雨并不会生病,但在鬼域里就不一定了。
苏乐:“得找到我们得的是什么病,也许医院里能找到对应的药物。你们注意到没,这间病房和正常的病房不太一样。”
头顶上挂着的灯光线晦暗,蚊虫嗡嗡围绕灯乱飞,橙黄的光洒满病房。并不大的房间里,十张狭窄的单人床摆成一排,显得很拥挤。在墙角落,有张小桌子,桌子上摆放老式的暖水壶。
小咪耳朵抖了抖,“喵。”
它听见窗外响起了轰鸣。
“现在哪有条件这么差的医院?会被举报的吧。”
“喵。”
众人讨论时,小咪跳到窗台上。窗户是木质的,做工简陋,插销锁生了锈。它抬起爪爪,拨开插销,脑袋拱开窗户,眼前出现一片深绿。
“咪咪!”苏乐发现它的动作,扶着墙,迈动酸软双腿朝它走过来,“不要跳到外面去,很危险。”
小咪趴坐在窗台,耳朵往后撇。
苏乐走到它面前时,刚把猫抱起来,小咪就挣扎着从她怀里跳出去,重新趴在窗台。
“喵。”它耳朵上的聪明毛像天线一样指向森林。
咪咪在给她提醒?
苏乐停在窗边,外面依旧是充满各种危险的森林,大树参天,空气潮热。过了几分钟,她也听到了声音。
“赵队,麻烦你过来。”
赵铮铮跟她听了一会,点头,确认道:“是枪炮声。”
森林不远处,应该在打仗。和之前猜的一样,鬼域和战争相关,这个医院,应该也是个战时医院。但也有些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他们的床单,依旧和养老院的款式很像。
苏乐皱起眉,“如果是战时,弄到药品会是个问题。还有,要确认我们到底是什么病。”
他们现在是高热,大汗,乏力,这种症状的病有很多。
一声尖叫打破她的思考,钱成功指着妹妹空荡荡的下半身,惨叫着:“啊啊啊!她的腿,她的腿不见了!”
惨叫引来了外头的护士。
“咚咚!”门被敲响。
敲门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砰砰”的撞击声,木头制成的门板承受不了这样剧烈的冲击,几次后,钉子掉在地上,锁歪歪斜斜吊在门上。
医生低下头,走进病房,环视一圈。
几个人都在床上躺好,连小猫也乖乖枕在毛巾上。
“还剩一个空床位啊。”医生闷声说一句,重新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两个护士又抬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个人身上缠满绷带,惨白的脸颊浮现诡异的红,嘴唇干燥起皮,他的身体被绷带包了起来,像一个蛹。
他紧闭双目,神智不清。
小咪歪头,“喵呜?”
这个人也是身上发芽,被医生截肢了吗?
“医生,”苏乐出声,问:“我们得了什么病?”
医生扭过脸,漆黑镜片冷漠望着他们,“你们被绿色感染了。”
“绿色?”
“还没爆发,但也很危险,”他指着钱倩倩和另外一个被截肢的病人:“如果发病,就只能像他们一样了。”
苏乐:“那有药吗?”
所有人都期待地看向了医生。医生冷哼一声:“这么多病人,药怎么可能够。你们不要乱走,别让情况变得更危险。”
医生走后,万木春问:“绿色感染是什么鬼……”
他听见搁楞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就好像冰块相撞,高热而难以思考的脑袋反应一会,才意识到是自己的牙齿不自觉在发颤,全身的肌肉都在抽动,“见鬼,怎么会这么冷……”
几个人紧接着发病,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也难以入侵深入骨髓的冰冷,冷得在打颤。
苏乐同样感觉如坠冰窟,四肢冰凉,她勉力维持着平静,与赵铮铮对视一眼,说出答案:“疟疾。”
寒战、高热、大汗……他们的症状很符合疟疾。疟疾感染的主要途径是蚊虫叮咬,雨林里蚊虫成群,高温潮湿的环境正适合这种病的传播。也难怪小猫没有中招,它自带一身防蚊皮毛,根本不怕蚊虫叮咬。
在红竹市疟疾已经很少出现,但苏乐身上依旧带着特效药。
她站起来,依次把药片分给众人,走到小猫面前时,犹豫了一下,思考这种药会不会对猫有毒。
小咪跳到最后一个病人身边,朝她喵喵叫。
苏乐:“你是想让我把药给他?”
小咪:“喵!”
小猫蹲在枕头边,期待地看着人。
苏乐打量躺在护理床上的病人——这是个很年轻的少年,容颜未脱稚气,苍白的嘴唇旁有一圈刚长出的青绿色胡茬。
他的年纪也许比叶子静还要小,如果放在外面,是读初中还是高中?
苏乐正犹豫时,小咪身体直起来,爪爪勾着她的手,毛绒绒的嘴吻在指尖。小猫刻意让尖利的牙齿避开人的手,咬住那片白色的药,趴在少年的胸口,低头将药片塞进他的唇里。
“之前钥匙是NPC送给我们的,这个鬼域里,npc也许不是厉鬼,也许是友好的势力,森林才是危险的。咪咪,你想这样提醒我们,是吧?”
“咪呜。”小咪蹭了蹭苏乐颤抖的手掌。
苏乐也在发病,忽冷忽热,头晕脑胀,双腿发软。她坐在铁架床上,扶住架子,小咪自觉蹲坐在她的膝盖,给人当暖手袋。
特效药下肚,又有暖手猫猫揣着,她的状态最好,先呼救叫来护士,询问自己情况好多了,能不能离开病房。
护士:“哪有变好?你明明更加严重了,别乱跑!”
苏乐只好躺在床上,感受热度逐渐退下,也不再流汗,明显好了很多,为什么护士会说她的情况更加糟糕?
她挠了挠脸,有点痒,好像长出一个包。
“喵呜。”小咪趴在她胸口,眼睛瞪圆,在女人面颊隆起的肌肤下,看见和钱倩倩相似的黑点蠕动。
其他人以为这是被蚊虫叮个包,但小咪知道,是有种子在人的肌肤下发芽。
钱倩倩的腿上发芽,所以被锯掉了腿,苏乐的脸上发芽的话,会被锯掉脑袋!
小咪惊得直起身体,焦急地喵喵叫。
苏乐又挠了挠脸,问:“怎么啦?”
小咪让影子从地上升起来,快速和她说了这件事,苏乐也意识到情况严峻,偏头看向同伴。
发药的时候,怕他们再被蚊子叮咬,她用布料盖住他们的脑袋,又将他们的手脚盖好。现在他们正躺在床上昏睡,情况并不清楚。
但应该会比她好一点。
“纸条!”小咪想起一件事。他们在疗养楼和食堂都看见了纸条,沉风渡在纸条上留下了提醒,那在医院里,应该也有一张提醒的纸条。
苏乐直起身体,想要下床,小咪突然跳起来,趴在她的胸口,她一口气没缓过来,被庞然大喵给又压了回去。
小咪在她身上伸个懒腰,又用脑袋蹭蹭她湿冷的下巴,“喵呜。”
影子翻译:“喵去找纸条,人乖乖躺着,人要乖哦。”
它让影子给人把被子盖好,用旁边的外套盖住她的头。
苏乐躺在床上,忍不住翘起嘴角。她这是被一只小猫照顾了?
怎么突然有种老母亲一样的欣慰?
小咪扒拉开门,从缝隙里钻出,它贴着墙根走,看见有医生护士经过,就赶紧藏在阴暗角落,乖乖等人经过再走。
对猫而言,医院尤其大,盲目寻找很难找到纸条。
而且纸条是贴在墙上的,高度和人的肩膀齐平,对人来说正好,对猫来说就有点高了。
小咪想,它不能盲目寻找一通,要学会思考。
纸条应该贴在显眼的地方,疗养楼的纸条在门口,刚进鬼域就能看见,食堂的纸条也在大门——
那医院的纸条,应该也在入口的位置。
病房在三楼,小咪猫猫祟祟地跑下楼梯,好几次差点都被人发现。最后小咪想了个办法,它钻到一辆盖着白布的推车里,用影子的能力控制车往楼下跑,一路滑到了医院入口。
小咪从白布下探出脑袋,四下打量。
在这里,医生用锯子锯下钱倩倩的双腿,因此鲜血飚得到处都是,地上大片凝固的黑色血迹。
在血里,还有很多被切断的新芽。
至于那两条被截断的腿,小咪一开始还没认出它们。它们上面长满了植物,藤萝、绿藓、草木,但或许是腿提供的营养有限,最高的小树也只长到了一米左右,枯叶散落一地,看起来已经死了。
小咪看着血泊里密密麻麻的黑点,觉得血液危险,想了想,继续坐在推车上,滑着车子到处看。
它的目光停在了门口墙壁上。
那里贴着张纸条,可是纸被血浸透,好多字看不清楚了。
只能看出几个字:“药,在,天,上。”
“喵?”
小咪歪头,药在天上喵?
它想把字条叼回去,又觉得太危险,坐着推车滑开,到楼梯的时候,猫跳下车,猫猫祟祟地跑回病房。
在回去的路上,它观察了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
每个人都很忙,但猫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小咪回到病房,咬掉苏乐脸上的外套,用爪爪拍了拍她没有长包的另外一边脸颊,担心地叫:“喵呜?”
苏乐睁开眼,朝她微笑,“我没有事。”
“药在天上?”听见小咪带回的线索,她陷入沉思,“什么叫药在天上?”
这时候,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过来。
“苏姐,我好了哎!”万木春恢复活力,正准备坐起来,突然觉得自己手背有点痒,他挠了挠手背,“被蚊子咬了口?苏姐,你的脸上也被蚊子咬啦。”
苏乐表情凝重,微微皱起眉,没有说话。
“啊啊啊!”
“闭嘴!”
赵铮铮一声怒喝,成功让钱成功闭上嘴唇。钱成功脸色苍白如雪,颤抖的手指向旁边的小妹。
钱倩倩紧闭着双眼,突然,她的眼皮跳了一下。
人并没有醒过来,只是一株嫩芽从她的眼睛里长了出来,撑破了眼皮。
植物在快速地生长着,以头颅里脑髓血肉作为养料,生根、抽枝、发芽,长出绿色的叶子。
“苏姐!”
苏乐对上同伴震惊的眼神,摸向自己的脸颊,果不其然,摸到一个柔软的凸起。
就像一株嫩芽。
传染开始了。
“我们得离开这间病房。”
小咪叼住外套,递给她,“喵。”
苏乐知道它的意思,用外套当成围脖,勉强遮住脸颊的凸起。她知道,外面的东西治病手段很粗暴,哪里发芽割哪里,要是被发现,他们都难逃一死。
但是,药在天上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不是钱成功之前那一嗓子引来医生的注意,他们准备离开时,门突然被打开了。
一张防毒面罩裹住的头颅伸进门框里。
“啊,你们也生病了啊。得手术!得手术!”它大喊。
第48章
“走!”
苏乐召出了影子。
她的影子变成把大铡刀, 猛地劈向了门,割草一样劈翻一群护士。
几个人跟在她的后面,万木春伸手想把小猫捞过来, 猫却灵敏地从他手臂跳出去,趴在窗户上。
小咪的耳朵后撇。猫的听力比人更要敏锐,在嘈杂的吵闹声里, 它听见远处响起另外一种声音。
就像蜂群朝医院快速飞来,气流被翅膀搅得嗡嗡震动,森林里的树叶也被风卷起细微的拂动。
小咪听过这声音,觉得很耳熟。猫听过这种声音。
“咪咪,要走啦。”人在催促猫。
“喵呜。”小咪跳到最后一张床上。那个昏迷不醒的少年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目光茫然,没有焦点。
它又歪头看向钱倩倩,植物的根须从她的嘴巴和耳朵里探了出来, 她张大了嘴,胸膛没有了起伏。
小咪趴在少年的身上,用能力驱动单人床,骑着床跑出来。
走廊很多医生护士拿着锯子手术刀在追赶他们。苏乐在前面用影子能力开路,赵铮铮守在后面用枪断后。
到走廊尽头,要下台阶时,苏乐停住脚步, 陷入两难。
一条台阶, 两个方向。
往下面走, 离开医院, 他们就能摆脱这群想给他们截肢的怪物,可身上感染的病症不一定会治好;往上面走,也许能离“天上”更近一点, 可很明显,会被怪物堵死后路。
药在天上到底是什么意思?人又不能像鸟一样飞到天上去。
怪物堵满了楼道,一个个扑过来,赵铮铮没有催促她,只是一次次拔枪,冷静地对准怪物的喉咙。她的枪法很好,一声枪响就有血花溅开。
吉祥也拔出枪,双手微微颤抖,跟在队长身边,把扑来的怪物当成练习时的靶子。
这些怪物是非人存在,子弹只能稍微阻拦它们的步伐,就算被呼啸的子弹炸开半边脖子,它们也歪斜着脑袋,挥舞着锯子摇摇晃晃跑过来。
离得越来越近,他们还能看见锯齿上血红的骨茬。
苏乐犹豫片刻,把目光放在往下的楼梯。她想先带大家出去,再独自回来寻找解药。
“喵喵喵!”
猫的叫声让她抬起头。
小咪坐在护理床上,朝她大声叫。房间的护理床连带床上的病人都被它带了出来,跑到楼梯上,停在楼梯转弯的位置。
苏乐定了定神,改变主意,大铡刀把猫后面的怪物劈成两段,“往上面走!”
小咪在前面开路,“喵喵喵。”
人快过来。
它已经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人的步伐越来越慢,小咪往后面看,担忧地叫起来,“喵呜——”
苏乐脸上的皮肤裂开,长出了一株绿色的新芽。嫩芽快速攥取她的生命,她扶住楼梯,晃了下头。
小咪:“喵呜。”
苏乐眼前阵阵发黑,猛然看见一团漆黑扑向自己,下意识接住。
小猫跳入她的怀里,像水柔软的小肚子压住她的手背,滚热的温度透过湿冷肌肤传来。
苏乐眯了下眼睛,身上的不适已经非常明显,很像失血过多,腿软得像面条一样,身体无比冰冷,好在有一只猫猫暖手宝贴着身体。
她感觉自己的头越来越重,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苏姐……”万木春面色苍白。
苏乐脸上植物长得飞快,就像绿化带中大团膨出的植物,已经比她的脑袋更大了。不仅是她,其他人也感受到不同程度的不适,身上有植物发芽。
“要手术,要手术。”怪物们声音高亢,紧张兮兮,有个三米多高的医生不知道从哪里还抽出把电锯,电锯嗡嗡作响。
赵铮铮的植物是在虎口处发芽。这让她有点握不稳枪,迅速拔高的绿草挡住了视线,她想了下,从腰侧抽出一把锋利的多功能刀具。
治安员身上常备这把小刀,不长,三十厘米,刀背有锯齿,可以用来割绳索、敲碎玻璃、锯钢筋,在很多种紧急情况下都有大用。
现在,它被用来割断从身上长出的植物。
锯断小树的瞬间,鲜血飚了出来,赵铮铮把刀丢给其他人。
“嘶——”万木春锯着从锁骨长出的草,滚热的血溅在自己脸上,锯齿刺开皮肤的感觉如此清晰,他感觉自己是在锯自己身上的一部分。
他疼得倒吸冷气,一看苏姐和赵队面不改色手起刀落就把植物割下来,更加钦佩了。
不过割掉植物只能缓解病状,他们马上又面临更严重的情况。
大量的鲜血从苏乐脸上断口飚了出来,失血过多,让她跪倒在地上。
怪物们依旧在逼近,“要手术,要手术!”
一个拿锯子的医生从台阶走下来,手里电锯嗡嗡,面罩上溅满了殷红的血。
“喵。”小咪把爪爪搭在苏乐的脸上,肉垫贴着湿冷的皮肤。
在失血过多中,人感觉到生命力在不断流逝,温暖离自己远去,意识逐渐模糊,仿佛要坠入无尽的寒夜里。
但突然有只猫猫把肉垫贴在她的脸颊。
苏乐慢慢睁开眼睛。
小咪在试着用自己的能力——所长和她说过,第二条命是神奇的影子,它掌握的是生的力量。
让死尸复活、驱动没有生命的物品,实质上是把生命注入它们的身体中。
小咪试着把生命注入到苏乐的身体上。
女人脸颊上的血洞飞快愈合,她睁开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小猫咪。
“喵呜~”小咪轻轻叹口气,胡须跟着一颤,歪头蹭了蹭总是需要猫保护的人类。它跑到其他几个人身上,替他们把伤口治好。
苏乐用铡刀劈翻怪物,“快点割掉身上长出来的东西,咪咪可以为我们止血。”
万木春疼得发抖,边抖边笑:“咱们是带了个超级大奶喵啊。”
“咪呜。”
锯断植物就像活生生从身上割掉一块肉,钱向前和钱成功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疼痛,刚锯破皮,就痛得捂住伤口,直不起身体。倒是叫王菱的少女,手起刀落,面无表情地割断手臂长出的草,让愚公小队的为她叫了声好。
苏乐带着人继续往前走。
她耳朵一动,在嘈杂的声响中也听见一道嗡嗡的声响。
“咪呜!”小咪尾巴缠绕住她的手腕,望着头顶,大声提醒。
“这是……”苏乐喃喃,“这是陷在丛林里的医院,附近在打仗,物资短缺,药品很有可能是从飞机上,直接丢下来的。药在天上是这个意思吗?”
“喵!”
小咪尾巴在她手背轻柔拂过。
怪物们在后面穷追不舍,苏乐带人跑了几层楼,推开通往楼顶的门。
屋顶平坦宽阔,被做成了操场,上面还有一个皮球。
“快进来。”其他人都跑进来。
钱成功的脚背皮鞋裂开,鞋子松松垮垮套在脚上,一棵树冒出头,他的动作缓慢,快要被医生追上。
“救救我。”他伸出手,绝望地求救。
“砰。”
一颗子弹飞出,正中医生眉心。
小治安员抬起枪,跑到外面,拉住钱成功的手。赵铮铮没说什么责备的话,翻身跑出,为他们作掩护。
将钱成功拖上屋顶,万木春犹豫要不要把门关上,“钱向前呢?”
他往下面望了眼,在疯狂晃动的灯光下,一个奇怪的东西慢慢走上来,影子爬上惨白的墙壁。
万木春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个故事。
水手们在海上遭遇风暴,船体散架,他们依靠木板在无边的大海上漂浮,不知道飘了多久,终于看见一座岛屿。
岛屿上树木苍郁,欣欣向荣。水手们抓了只海鸟,准备生火做饭时,整座岛屿却突然翻了个面。
原来这不是岛,是一只飘在海中睡觉的大鲸鱼,感受到火焰的温度,它就翻了个身。
出现在他眼前的怪物就很像他年幼时幻想出的鲸鱼。它慢腾腾地走着,后背弯曲,头被后背的重量压得几乎低在地上,在背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许多植物,就像一块移动的小型森林。
后面的医生护士们躺在了地上,似乎被它杀死了。
“等等我。等等我。”
钱向前的声音从它身上传出,飘渺得像一阵风,吹得后背那些树叶哗哗作响。
“快关上门。”崔姜按着他的手,砰地一声把门合上,锁起,其他人又用重物抵住门,阻止怪物接近。
等等我。等等我。
它依旧在外面低低叫嚷着,把门撞得砰砰响。
整座楼都在摇晃,绿色藤萝从窗户里爬出,根须让混凝土生出裂隙。
苏乐仰头看着天空,远处隐约有一架飞机的影子,但它已经飞过医院,越来越远,消失在浓密的云朵里。
人们瘫坐在地上,被割掉的植物又开始发芽。
“这次鬼域也太诡异了,”万木春坐在地上,“根本没有头绪啊。”
他低头,看见锁骨长出的小绿芽,嘶了一声,虽然猫猫可以给他们止血,可亲手割掉这东西,跟在自己身上挖一块肉似的,是真疼啊。
“苏姐,我用一下我的能力吧。”
苏乐点了下头。
万木春的能力是占卜,能卜出鬼域中一个线索。他们在鬼域中经历越多,卜出的线索越关键。
万木春闭上眼睛,碎碎念一会,跪在地上朝跪拜,从手上的佛珠摸到脖子上的十字架,把认识的神明都念了一遍。
吉祥瞪大眼睛,好奇地问:“这是要作法吗?”
崔姜:“求一个好卦。他就是迷信。”
小咪歪头,跳下护理床,跑到万木春旁边。地上的影子慢慢变形,变成一个乌龟。
乌龟慢慢爬动,突然被猫一爪子打翻。
万木春的身体也失去平衡,栽倒在地上,本来想翻身的,却有股无形的力量压住了身体,让他动弹不得。他艰难地转过脖子望去,小黑猫一爪子压在他的影子上。
“咪咪。”
猫猫睁着无辜的眼睛,呆呆看着他。
万木春微笑:“别压着我的影子。”
“喵呜。”小咪放下了爪爪。
万木春刚松一口气,就看见它重新抬起肉垫。
乌龟飞了出去。
小咪翘起尾巴在后面追。
乌龟、乌龟——
猫玩得很开心。
苏乐拎起小猫罪恶的爪子,把它抱了起来。万木春也从乌龟壳上看到自己想要的线索。线索只有一个字,很简单,“脑。”
“脑?”他摸不着头脑了,“是因为咪咪捣乱,结果错误了?”
但短时间他也没法再卜一次。
“都怪你,坏猫。”崔姜曲起手指,轻轻弹了下小咪的鼻头。
小咪委屈地大叫一声,又被眼前摇晃的绿须吸引。苏乐脸上生长出的植物被劈断的横截面又抽出许多条绿色的嫩芽,垂落的绿须在小咪的头顶晃动。
高楼摇晃,雨云沉甸甸压在头顶,门被怪物撞得砰砰响。
世界好像在崩塌。
人们焦急如焚地看着天空,有的神情呆滞,仿佛已经绝望。
只有小猫咪,低下脑袋,专心致志地玩着地上的蚂蚁,玩一会又去追自己的尾巴,在宽阔的楼顶跑来跑去,遇到裂缝就跳过去。
“苏姐,我们真的能走出去吗?”崔姜面带忧色,走到苏乐旁边,轻轻问。
苏乐看着跑来跑去的小猫,露出微笑,“嗯”了一声。
“其实,我大概知道我们在哪里了。”
崔姜惊讶地睁大眼睛。
但苏乐却没有往下说,轻叹一声,“要是人像小猫一样就好了,小小的脑袋,装不下太多,就算有不好的回忆,也会很快忘记。”
小咪注意到人的视线,翘起尾巴跑过来,“喵。”
它的嘴巴里还叼着一只抓到的虫子,开心地和人分享。
是猫抓到的猎物,送给人!
苏乐捡起虫子,“谢谢咪咪。”
“喵!”
不客气。
小咪用力蹭她的鞋子,突然抬起头,咪了一声。
等了一两分钟,人们才听见同样的嗡鸣声。他们抬起头,看见一架飞机从乌云里飞过,像只张开金属羽翼的大鸟。
吉祥兴奋地朝上空招手,大喊吸引飞机的注意。
没多久,一个箱子掉了下来。
他们从箱子里翻到绷带、手术刀、一些医疗器具,还有很多种药物。纷繁的药片让人看了眼花,幸好后面有说明。
“退烧的、降压药、降糖药、心脏病药……我们该吃哪一种,不会都要吃一片试试吧。”
苏乐捡出一盒药,“吃这个。”
“这是?”万木春翻到后面,念道:“本品应有对阿尔兹海默型痴呆的诊断……老年痴呆?”
苏乐点头,捏住小咪跃跃欲试想把药拍走的爪子,“咪咪算出的线索很准。”
小咪歪头,“喵呜?”
苏乐分了一片药给众人,服下药后,他们身上的植物便迅速枯萎,掉在了地上。
小咪叼走一片药,跳到护理床上,分给被自己救出的少年。
少年微微睁开眼睛,虚茫的视线聚焦在小咪身上,扯起干裂的嘴角,呢喃:“猫猫?”
小咪蹲在他的脸颊,歪头蹭蹭他的脸。
“你还好吧?”苏乐垂头看着少年,把他当做能提供重要线索的npc ,“你是谁?怎么变成这样啦?”
少年凝视着小猫,“这个地方快死掉了。”
医院的摇晃越发明显,翠绿的树叶在楼顶围栏边缘摇晃。丛林步步紧逼,森林阴暗幽绿的影子似梦魇覆盖这座楼房。
疗养院已经摇摇欲坠,翠绿的杂草快把道路淹没。
他们就算从这栋楼逃出,也很难再去其他楼取到钥匙。
“我也已经死去,是他把我从地下召回。”少年呆呆看着她,“他也快枯萎了。”
“钥匙在哪里?”苏乐问。
少年仰起嘴角,露出个孩子气的微笑,“钥匙打不开已经生锈的门。”他的眼珠子转动,看向蹲在枕头的猫猫,“我的家,在烛城,燕子塔的附近,枕头下我给娘写的信,你能帮我把信交给她吗?”
“喵!”
小咪用爪爪往他枕头下掏。
苏乐其实检查过少年的枕下,没有发现什么,但当小猫漆黑的爪子掏出来时,它的指甲勾住了一个信封。
打开信封,里面也是一把钥匙。
“苏姐,到底怎么回事?”
苏乐:“没时间说这个了,先跳下去吧。咪咪。”
小咪趴在少年的脸侧,正听他念一首诗。
“它散布,疾病和绝望,和憩静,要我依从。
在横倒的大树旁,在腐烂的叶上,
绿色的毒,你瘫痪了我的血肉和深心! ”
……
跳下坍塌的医院,苏乐抱着小猫,带领人重新往疗愈楼走。
疗养院漂亮的花园到处是齐膝的杂草,栽种的树木蹿高许多。
“喵呜。”小咪注意到一个地方蝴蝶翩跹,开满鲜花,兴奋地从人肩膀跳下,跑过去扑蝴蝶。
苏乐连忙追在后面,抓起小咪的脖颈,“不许乱跑。”
“咪呜。”
“苏、苏姐……”崔姜声音颤抖,指向前方。
苏乐抬起眼帘,看见一地的白骨,鲜花从黑黢的眼洞里长出来,蝴蝶在白骨上翩翩飞舞。
因为血肉的滋养,这里的鲜花才开得格外茂盛。
“是那些npc,全死了。”
苏乐脸上没有表情,拨开草丛,带人往前走。眼前的疗养楼上攀满绿色藤萝,在植物围攻下,建筑也显得不再坚硬,生出柔软的褶皱,似乎在微微摇晃。
“苏姐,我们还没有收集齐钥匙。”万木春不解:“这时候就算回去,也打不开钥匙啊。”
苏乐:“疗养院其他楼已经坍塌了。”
“楼塌了钥匙就会消失吗?”万木春挠头,“那不就永远打不开门了,我们就一直出不去啦?”
苏乐摇头,“楼塌了,说明锁已经不存在了。”
“啊?”
几个人都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有小咪仰起头颅,金色的眼睛专注看着翩飞蝴蝶,“咪呜”一声。
苏乐摸摸它的小脑袋,露出微笑,“在医院的时候,阿炫给我回复了。他找到了这首诗……”
这首诗名字叫《森林之魅》,是一首祭歌,祭奠森林里的白骨。
当年远征军出国作战,恰逢雨季,暴雨倾盆。他们进入没有被开发的原始森林,树木遮天蔽日,毒虫从树叶掉落,传播病毒的蚊虫乌云般在空中呼啸。
士兵们忍受着瘴气、疟疾,双足陷入泥泞里,长期浸泡雨水,腐烂露出白骨。
有时候在原始森林里迷失,只能靠地上同伴倒下的白骨来辨认方向;疾病短缺,只能啃着树皮泥土、皮带为生,连尸体里长出的蛆虫,也是一道填腹的食物;湿热天气成群蚊虫让疾病肆虐,士兵们高烧昏迷一个个倒下,躺在泥泞里,被蚂蚁啃食成森森白骨……
他们只能踩着同伴的尸骨血肉往前行。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
苏乐低低念着这句诗。
崔姜和万木春对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那位躺在床上,在疗养院待了很多年的老人,“难道老爷子,以前也参加过那场战争?老爷子和鬼域又有什么关系呢?”
疗养院杂草疯长,如果它是一座堡垒,现在就在被森林攻破的边缘。眼前的走廊情况更加糟糕,植物粗暴地从窗户里挤入,几乎没有空隙让人行走。毒虫在树叶间爬动,巨蛇悄悄在阴影中嘶嘶吐信。
人们费劲地拨开藤萝,劈断拦路灌木,走到门前。
“真的消失了。”万木春瞪大眼睛,喃喃,“可是苏姐,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锁会消失。”
苏乐把钥匙插入锁里,说:“小心,不要被绿色入侵这句话不是给我们的提醒。不止是。”
“那是给谁的?”
“这座疗养院。”
“啊?”
苏乐:“每一栋建筑,都代表一段难以忘记的回忆。但是,因为阿尔兹海默,建筑在坍塌,森林在扩张。现在他已经快把现实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只有过去那段属于雨林的噩梦,像阴影一样猛烈地入侵,占据了所有的理智,我们在经历他的梦魇。”
她可以想象他的经历。
饥饿的日子里,有好心人悄悄送来一个罐头;躺在医院里,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浑身缠满绷带躺在旁边,枕头下藏着一封家书;战争、疾病、饥饿、死亡……
她还遥遥望过其他几栋楼。有一栋米白色的小楼被落地窗填满,阳光从大片玻璃洒入,小楼闪闪发光,温馨至极,从玻璃可以望见里面挂在墙上的巨幅照片,照片上是个女人,也许是他的母亲、也许是妻子、也许是女儿……
“连楼都坍塌了,说明他已经忘记了那段记忆,属于它的锁也不存在了。他已经忘记了全部,记忆里是一片潮湿的雨林。”
看着众人各异的表情,苏乐平静地说:“我们正在一位老人萎缩的大脑中。”
第49章
“也许门上曾经不止一把锁。”
只是因为阿尔海默症的关系, 忘记了越来越多的过去,在他大脑中,属于过去的旧楼一栋栋坍塌成废墟。
在这一望无尽的森林里, 也许深藏许多被绿色掩埋的废墟。
但现在,它们都被丛林占领,记忆覆满潮湿的苔藓,过往泡在浑浊的沼泽里。在日复一日的忘记里,他终于忘却所有,回到昔日的暗不见天日的森林里,回到属于饥饿、疾病、战争的梦魇里,永远被死亡的恐惧攥住心神。
“这两把锁孔还在,我们为他挽留了两段回忆。”
“咔嚓。”
苏乐扭开门锁,门刚打开一条小缝,她肩头的小猫就飞快跳下, 大步跑了出去。
小咪跑起来时,长毛像海洋一样掀起波纹,它头颅抬起,像头小狮子颠颠儿跑进病房,一跃跳上青年的膝盖。
“喵呜。”小咪用头蹭他的手。
他的手臂无力搭在套有柔软海绵的扶手上,五指苍白修长,看小猫凑过来, 冰冷的指尖轻轻给它挠了下头。
“咪——”小咪拿人的手当自动挠猫器,让他挠了下头顶,又侧着脸颊蹭,然后眯起眼睛,抬起下巴,让人给猫挠下巴。
在使唤人上面, 小猫从来不会心慈手软。
沉风渡没有为猫服务多久,空气里飞扬的猫毛就飞入他的鼻腔,他捂住嘴,胸腔剧烈起伏,竭力遏制的咳嗽声从苍白的唇间溢出。
“咪呜?”
小咪不明白怎么回事,爪爪撑在他的胸口,脑袋凑到他的面前,圆圆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崔姜想起护士的话,连忙把小猫捞了起来,“你猫毛过敏是吧,那就别摸了啊。”
“喵?” 猫毛过敏是什么意思?
小咪甩了下尾巴,看沉风渡咳嗽的模样,半晌,得出结论:
人,好脆弱!
猫就从来不会对猫毛过敏。
“我们是来接你出去的。”苏乐谨慎打量眼前的人。
他坐在轮椅上,肌肤苍白,五官很像自己的母亲,羽毛一样浓密的长睫下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显得脆弱又无害。
但既然能在鬼域中生存这么久,还给他们留下了线索,眼前病人应该远不似外表这么荏弱。
“你怎么进入鬼域的?”苏乐问。
沉风渡弯起嘴角,“小时候,我注意到有人潜入疗养院,想要杀死我。而院里有一位老爷爷,他拥有神奇的能力,可以想象出另一片世界。于是,我请求他让我进入他的脑海里。”
“厉害了兄弟,”万木春大为钦佩,“那时候你几岁?四岁还是五岁,居然就这么发现鬼域入口,还能在里面活这么多年,牛!”
苏乐微微眯起眼,心里仍有许多疑问。
却在此刻,建筑猛然摇晃,被根系撕开的裂缝更大,混凝土碎块噼啪落在茂密的植被上,像下了场灰蒙蒙的雨。
“先离开吧。”赵铮铮说,“怎么才能从这里出去呢?”
苏乐沉吟:“既然在老人的脑袋里,那……”
话还没说完,房门口的钱成功突然转过身,大步冲向外面。
“糟了!”意识到他想做的事情,苏乐连忙说:“快拦住他!”
钱成功身影已经冲进走廊里,身子一矮,就钻入从窗户伸入的树枝中,消失在葱郁的绿色中。
几个人在走廊末尾追到他。
他抓住躺在床上的老人,手里拿着那把多功能小刀,刀尖抵住老人的太阳xue 。
老人衰弱的身体像没有骨头的蛇,软软的让他提了起来。
“我要杀了他!”钱成功双眼通红,大声说:“只有杀了他才能走出这个鬼地方!这里就是他的脑子,只有杀了他,才能从他的梦里走出来!”
“你你先别冲动。”吉祥放下枪,试图说服他,“还有别的办法能出去的。”
“还有什么办法?再待下去,我的身上又要开始发芽了!”他的身体颤抖,亲人的惨死让他精神崩溃,“发芽!一棵树从我的脚上长出来,它吃我的血、吃我的肉,它的根须插进我的血管里,伸进我的肺里,我现在还能感受到它,你们知道吗?它藏在我的肉里,一会它就要长出来了。”
万木春和崔姜使了个眼色,崔姜往前走了一步,放柔嗓音,“钱成功。”
她的能力是蛊惑,在谈判时很有用。
钱成功听见声音,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精神一阵恍惚,等反应过来时,手里小刀被夺下,老人也被抱走,背在万木春的背上。
钱成功崩溃地抱头大哭。
小咪跑到他面前,爪爪趴在他膝盖上,“喵呜?”
猫试着蹭掉人脸上的泪珠。
钱成功抱住小猫咪继续哭。
“你错了。”苏乐垂眸,叹气:“你忘啦,现在并不是现实,而是在老人的精神世界里。这里的他,可能是他最后一抹自我意识,杀掉他,我们就会永远困在森林里。”
“那要怎么办?”钱成功抬起头,瓮声瓮气地问。
“羊。”苏乐:“他一直在重复,他看见了一头白羊。”
沉风渡微笑着补充:“爷爷和我说过,他在森林迷失方向,靠着一头羊的带领,才走出那片死亡之地。”
“所以,我们要找到那头象征生的羊。”
在猫咪的抚慰下,钱成功冷静了很多,低头就想拿猫擦脸。
“喵呜!”眼前一张布满眼泪鼻涕的大脸越来越近,小咪连忙拿后爪蹬他的脸,把他往外推。
人,不要恩将仇报。
小咪从他怀里跳出来,跳到沉风渡的膝盖,挠了挠他的海绵扶手。
沉风渡摸两下猫,又开始咳嗽了,咳得嘴唇泛青。万木春把小猫抱走,忍不住感慨:“兄弟,你是用生命在撸猫啊!”
在疗养楼倒塌前,他们及时从窗口跳了出来。
眼前变成片无边无际的森林,仿佛暗绿色的大海,坍塌的废墟上,有点点鲜花盛开。
茂密的森林昏暗,站在一棵棵高耸的大树下,人显得像蚂蚁一样渺小。
他们很快就面临一个问题:该怎么辨认方向。
如果在现实世界,可以一颗观察太阳、影子、植物、地标这些判断方向,来确定怎么走出去。但现在他们正处在一个患有阿尔兹海默症病人混乱的大脑里——
万木春抬头看树,指着左手方向,“树叶浓密的一边是南面,这边是南,那边是北?”
吉祥蹲在地上,观察一株被截断的大树年轮,得出相反的结论,“朝南的一边年轮更稀疏一点,朝北的年轮比较密,这样看,南北方向是反过来的。”
赵铮铮:“这里不是现实,所以,不能用现实的常理来判断,是吧,苏姐?”
苏乐点点头,作为鬼域的主人,老爷子肯定也早就忘记森林里具体情况,在他们那个年代,他不一定知道根据年轮树叶来判断方向。
在他的潜意识里,肯定还有一种方法,能帮他们走出森林。
苏乐正在思考着。
没有人注意到,不声不响混在人群里的少女悄悄靠近沉风渡。她悄无声息地踩着地上腐烂绵软的落叶,站在青年的后方。
沉风渡低着头,露出后颈毫无血色的苍白肌肤。
她想,只要伸出手划一下,就能轻松割破他的脖子。
孙菱抿了抿嘴角,手心出现一把利器,准备完成自己接到的第一单,杀死这名叫王旦的青年。
突然,她对上了一双圆圆的金瞳。
青年的肩膀冒出个猫猫头。他努力忍住喉咙痒意,环住小咪,小咪也乐得接受人类的服务,趴在他身上,还探出脑袋,朝孙菱叫:“喵喵喵。”
快来快来。
快来摸小猫的头。
光柱从茂密森林洒下,细小的尘埃在光里游荡,小猫漆黑的长毛染成金色,仿佛在闪闪发光。
孙菱手里的白虹贯日消失,缩回了地上,她抬起两只手,抓住猫猫的耳朵,掌心裹住它脸颊两侧,然后,狠狠搓猫猫头!
“喵呜。”小咪被人类柔软的掌心裹住了头,脑袋被揉成椭圆,晃来晃去,它眯起眼睛,被摸得喵喵叫。
“你是我父亲派来杀我的吧?”沉风渡轻声说。
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了这句话,孙菱的眼神猛地冷了下来。
沉风渡依旧背对着她,柔软的黑发贴着苍白肌肤,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像叶片的脉络。
“喵啊——”
孙菱在犹豫要不要出手时,手指又被小猫的肉垫勾着,贴在猫猫的脸颊。
小咪:“呼噜呼噜。”
还不够,再摸摸。
人,要好好给猫服务,不要偷懒。
孙菱心里杀意全无,放弃当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特工,认命当一个称职的撸猫女工。
沉风渡笑了一下,依旧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轻声问:“他出了多少?”
孙菱:“三十万。”
“啧,这么少?”
“我们这行很难的,一层层剥削下来,到手就很少了。”孙菱揉着猫猫的脑袋,“看在小猫的份上,你如果给多了一点,我可以倒戈哦。”
“好啊。”两个人轻松达成一场交易。小咪也被人摸了个爽。
“咳咳咳。”但沉风渡很快就被空气里激起的猫毛弄得咳嗽,被残忍地剥夺了摸猫资格。
“咪咪,不要跑到人家身上去,好不好?”崔姜教育:“你会害死人的。”
“咪呜。”小咪挣扎着从她怀里跳出来,被森林里的小虫子吸引注意力。
幽黯、湿热的大森林,布满毒虫、野兽,是死亡之林,但对小猫来说,是片可以尽情游戏的大林子。
它抬头看着参天的树木,“喵。”
好多猫爬架哦。
小咪一下子跳到了树上,飞快就蹿到树枝上,崔姜急得在下面喊:“咪咪,小心毒蛇啊。”
孙菱想起生死擂里小猫的表现,忍不住说:“它才不怕毒蛇。”
毒蛇哪奈何得了丧彪哦。
小咪爬在树上,仰起头,在林间找来找去,它的胡须微微颤抖一下,“咪呜?”
它看见让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了。
苏乐在思考那首诗。
“在阴暗的树下,在急流的水边,
在逝去的六月和七月,在无人的山间,
你们的身体还挣扎着想要回返,
而无名的野花已在头上开满。 ”
她想起小猫带自己去过的花园——医院里的人们倒在地上,化作一堆白骨,血肉流入地里化作肥料,骨堆绽开鲜花与树木。
“他们在大森林里迷路时,靠着倒下的尸体来判断方向。”
崔姜眼睛一亮,“所以我们也该找到尸体……不对,那些NPC的尸体早就被森林给埋起来了,而且,我们出疗养院的时候,看见一地的尸体,哪个方向都有,怎么判断我们应该走向哪边?”
苏乐:“只有战友的尸体,才会指出一条正确的路。”
说话的时候,钱成功叫了声,从手上甩下一个五彩斑斓的大蜘蛛,惊慌地说:“我身上又要发芽啦。”
他的手背长出个大包,包中心有脓水流出,万木春连忙给他紧急抹药包扎,安慰:“没事,只是被咬了一口,应该不会死那么快啦。”
刚说完,他觉得自己脖子里痒痒的,往里面一抓,抓出条毒虫,虫子嘴里还咬着块他的肉。
“应该不会死那么快啦。”他也用这句话安慰自己,然后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森林悄无声息地朝他们吐出的獠牙。
苏乐决定,在找到方向前先不轻举妄动。
崔姜在地上搭建简单营地,阻隔上面落下的毒虫,赵铮铮和吉祥全副武装,拿着枪在旁边守卫,看见野兽就开枪,吓走他们。
时不时有毒蛇虫子掉在头顶的油布上,噼里啪啦,像雨点一样。
孙菱紧盯着沉风渡和老人,提防从天而降的毒虫,就像守着自己的几百万。毕竟主顾看起来太弱,她怕自己不小心,钱就泡汤了。
等着等着,她不由焦心,“咪咪怎么还没回来?”
“玩野了吧。”崔姜扁扁唇,喊了句“咪咪”。
小咪翘起尾巴,正跳过一棵倾倒的朽木。
猫猫蹲在地上,屁股扭几下,像兔子一样猛地一跳,抓到一只虫子,它又一跳,扑倒一只蝴蝶。
小咪第一次看见无边无际的大森林,被这片绿色的花花世界迷了眼。
会动的猫罐头,高耸如云的猫爬架,宽阔得可以打滚的猫爪板,还有很多陪猫玩的小虫子。
这里一定是猫猫的天堂吧!
在听见人的呼唤时,小咪意犹未尽,还是选择回到人的身边。它还为人带回了礼物——
一条被咬断脖子的毒蛇。
一只大花蜘蛛。
一个漂亮的蝎子。
钱成功吓得大叫:“快把它们带走!啊啊啊,不要过来哇!”
小咪歪了歪头:“喵呜?”
这是猫精心挑选的礼物,人不喜欢吗?
猫有点失落。
苏乐从林子里走回来,“我看见一种奇怪的树,树皮上长着一张人脸。”
小咪叫:“喵!”
猫也看见了。
在食堂的时候,小咪看见倒下的厨师眼睛里植物发芽,长出一棵大树,树皮上褶皱雕刻出人脸的模样。
厨师是给猫罐头的人,他变成的树应该也是好树。
猫是这样觉得的。
小咪跳上一块石头,朝他们喵喵叫。
“咪咪这是?”
苏乐露出微笑,“小猫想要带路呢。”
在森林里赶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小咪跑了一阵,时不时要回头等一下人类。有的时候,它趴在树根等半天没等到,还要折回去找他们。
“喵喵喵!”
走这边。
赵铮铮扶着万木春,他被毒虫咬了一口,已经发起高烧,后背肿起的包有拳头大小,如果不尽快得到救治,情况会很严重。孙菱崔姜吉祥也轮流扶着其他几个老弱病残,艰难在腐烂成泥的落叶中跋涉。
时不时被不知名的虫子叮一口,身上一疼,就肿起了脓包。
双脚泡在泥水里太久,已经没有了知觉。
没走多久,饥饿又来势汹汹。
“咕咕——”
几个人的肚子里响起雷鸣一样的响声,此起彼伏的,胃好像绞在一起,饿得头晕眼花,身体虚软无力。苏乐却还好,她推测是因为自己吃了几口食堂“食物”的关系。
“好饿啊。”崔姜刚说完,前面奔跑的小猫转过脑袋,给她咬来了一只小田鼠。
猫不能理解,为什么人在这么一个食物充足的地方会饿肚子,但既然人饿了,它就捕猎来养人类吧。
崔姜对上小猫期待的眼神,只好婉拒:“咪咪,我不吃这个,你吃吧。”
“咪呜。”小咪失望地松开嘴,把小田鼠放走了,跑到旁边舔爪爪。
喂养人类真是个精细的活。
崔姜羡慕地看着在前面舔毛的悠闲小猫,“好想当一只猫呀。”
孙菱赞同,“主要是丧彪很厉害。”
“丧彪?”崔姜回头看她,“你认识咪咪?”
孙菱眼神发飘,“不认识,呃……它这么凶猛,喊它叫丧彪,很合理吧?”
崔姜捂唇轻轻笑了下,“我们咪咪是很厉害的。”
“喵呜。”
小咪耳朵动了动,突然跳到半空,一个漂亮后翻,抓住条想咬人的毒蛇。它知道这些人也怕蛇了,牙齿咔嚓咬断蛇的脑袋,丢到一旁,放弃把它当礼物送给人的想法。
它跑到树根挠了挠爪子,继续翘起尾巴高高兴兴给人带路。
一棵又一棵人面树带着他们往前走,路上遇见湍急洪流、食人蟒蛇、成群毒蚁,人们相互扶持,缓慢前行,小猫咪却在前面歪头晃脑,蹦蹦跳跳。
“喵呜。”
钻过葱翠的灌木丛,小咪瞥见了一点雪白。它急忙往回跑,漆黑毛领逆风吹拂,仿佛翻涌的乌云,它动作敏捷,在腐烂枯叶、幽绿苔藓里疾驰,路上遇见心爱的小蜘蛛也顾不得抓,边跑边向人报信。
“嗷呜嗷呜。”
隔着好远,人就听见小猫的叫声。
崔姜捂着饿得发疼的肚子,“咪咪的叫声好奇怪,怎么叫得这么急?”
沉风渡:“它在给我们报信。”
“报信?”苏乐劈开拦路的灌木,加快脚步,她跟在小猫的后面,劈出一条道路,砍翻一片叶后,她停下脚步,微微睁大眼睛。
一只雪白的羊在水流旁低头喝水。
一道道光柱斜斜射入森林,金色浮尘上下游动,它站在光里,浑身被染成了金色,无比圣洁。
“我看见了一头白羊。”苏乐嘴唇微颤。
所有人都被白羊散发出的威严感染,只有小咪,早就伏低身体,悄无声息踩着落叶,跳到白羊的身边。
小咪看准时机,一个飞扑,准确地跳到了羊身上。
“喵呜。”猫坐到了羊的头顶。
“咪咪!你……”苏乐眨了眨眼睛,对着突然出现的东西发呆,不可置信地又用力揉了下眼。
白羊消失不见了,只剩一块青铜羊像立在茂密的森林间,铜像的身上爬满的苔藓。小猫坐在羊的头顶,尾巴轻轻晃动。
“未羊。”
在未羊的身后,有一扇通往现实世界的门。
————
打开门,他们就回到了疗养院中。
赵铮铮把几个被毒虫咬的人紧急送去医院,其他在林子里饿得不行的人跑到食堂,买了一些方便食品狂炫。
小咪继续在走廊跳来跳去。
离开森林,不再有小虫子让它玩,乐趣少了许多,但猫是善于自娱自乐的动物,它很快就发现,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上的影子随风拂动,像极了蝴蝶轻展的羽翼。
小猫追着地上的影子跑。
跑到走廊的尽头,它歪过脑袋,“喵?”
沉风渡坐在轮椅上,膝盖放着一本诗集,诗集中用片翠绿的叶子作书签。
他翻开书签标记的那页,微笑着问:“爷爷,今天还要我念诗吗?”
老人躺在床上,眼睛凝视着墙壁上摇曳的光斑,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大哥把罐头悄悄塞给我,让我多吃一点,好走出去,他看我年纪小,总是照顾我……”他沙哑着声音,重复已经说过很多次的故事,“馒头的腿被炸弹炸掉了,求我把信给他娘,他说他的家在燕子塔下,我回到烛城,燕子塔已经没有啦……”
“好多好多人死在森林里,我踩着他们的尸体往前走,走啊走,走啊走,虫子在衣服里乱蹿,我看见蛆虫在他们的眼睛里爬出来,我看见他们的身上,有植物生根发芽,继续往前走,我看见了一只白羊……”
小咪跳上沉风渡的膝盖,又跳了一下,爬到床上,把小脑袋搁在老人皱纹苍苍皲裂如老树皮的手背上。
老人抚摸着它的头,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神光,“我摸到了,我摸到了那只白羊!”
他的眼里闪过水光,对着空气喃喃:“我摸到了它,我来带你们回家。”
苏乐停在门口,听见这句话,顿住了脚步。
她本以为,那片翠绿的海洋占据着老人的记忆,是他忘不掉过去死亡的阴霾,忘不了潮湿泥泞雨林里,那些肆虐的疾病、可怖的野兽、骇人的毒虫。
但原来让他忘不掉潮湿森林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遗憾。
“我看见了白羊,白羊附近一定有人家!”年轻的士兵这样说完,回头一看,绿色海洋浪潮涌动,他的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那些年轻的生命,性命相托的战友,静静地躺在密林里,变成了无名的野花,变成了欣欣的树木。
老兵环住黑色小猫,嘴角微微扬起,眼里展开了另外一个世界。
在漫山遍野的翠绿中,他年轻的战友们,头上开着野花,身上栖着小鸟,站在金色的光里朝他无声地笑,随微风翩翩起舞。
“静静的,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在此走过,
留下了英灵化入树干而滋生。 ”
第50章
在所里,愚公小队热情讨论着这次经历。
他们推测,老兵年轻时,在森林里遇见未羊, 他在未羊带领下,走出了森林。也因为未羊就藏在他的脑袋里,他变成一位极其强大, 但不自知的能力者。
因为未羊神奇的能力,现实与记忆的界限模糊,连在疗养院待久了的护士医生,也能窥见记忆的一隅,看见鬼域里待着的沉风渡。
“没想到居然能找到未羊的线索,这次赚大发了。”夏炫下巴靠着椅背,“不过,未羊藏在一个老兵回忆的森林里,这谁能想到?”
“巳蛇藏身的地方也没人想到啊,一段回转循环的时间里, ”崔姜笔尖刷刷, “不过, 未羊现在又去哪里了呢?”
崔姜陷入沉思——在他们打开门,准备将未羊雕像背出时,未羊却突然消失不见了。它去了哪里?
她对这个结果也没什么遗憾的,毕竟,如果神明存在意识,谁能把它们困起来?
“巳蛇藏在时间里, 未羊藏身真实与虚幻之间,不愧是神明,能力都好神奇。”
“咱们咪咪的能力也很神奇, 还能让椅子跳起来咬我,是不是……”夏炫的声音突然放轻了。
小猫躺在椅子上,睡得四仰八叉,大尾巴从椅背下放缝隙垂下来。
吧唧吧唧。
它砸吧着嘴,粉红的爪爪轻轻弹动。
“嘘——”崔姜弯起嘴角,轻声说:“它在做梦。”
愚公小队顾不得讨论鬼域了,踮起脚尖悄悄走过来,围在小咪身边,一起看着小猫睡觉。
“应该是在梦见吃什么东西吧。”
苏乐拿起条毛毯,轻轻盖在小猫的身上。
小咪又梦见那片辽阔的森林。
它在追一只小田鼠,一直追到大树底下,大树高耸入云,树冠像翠绿的云彩。小田鼠往树根一扎,钻进湿润的泥土里,小咪守在洞口,鼻子往洞里嗅,鼻头沾染湿润的泥土,蓬松的大尾巴沾了几点绿色的碎屑。
等了一会,小咪又被森林里其他的东西吸引注意。
小猫蹦蹦跳跳,扑着翩翩飞舞的蝴蝶,跑到鲜花盛开的溪谷。
它又看见了那头白羊。
白羊趴坐在山花间,银白色的长毛垂在地上。
小咪踩着几块石头跳过河,跑到白羊的面前,它歪头观察一会,尾巴尖尖勾起,趴在爪爪上。
又过一会,看见白羊没有动,小咪谨慎地靠近,歪着脑袋,蹭蹭地上的石头,又蹭蹭摇摆的嫩草,发出交朋友的邀请。
白羊静静看着它,没有拒绝。
小咪的尾巴翘了起来,往前一扑,扑进它如雪的长毛中,在里面打了个滚。
“喵呜。”它低下头,按住羊的身体,开始认真给它舔毛。
……
睡在椅子上的小猫伸出舌头,舔两下空气,把自己的爪爪放在嘴边,又舔又啃。
夏炫轻声笑:“它一定是梦见在吃大鸡腿。”
小猫砸吧着嘴巴。
大家都忘记死里逃生的凶险,看着小猫睡觉,忍不住傻笑。
小咪的睡相逐渐猖狂,舔着舔着,后爪突然开始失控蹬自己的脸,越舔越蹬,越蹬越舔,没几下,它就把给踹醒了,迷迷瞪瞪睁开眼。
“咪咪好可……”夏炫话没说完,就挨了一巴掌猫猫拳。
小咪生气地朝他叫:“喵!”
是不是你在猫睡觉的时候偷偷蹬猫?
“冤枉啊咪咪大老爷!”
小咪叼起小帽子,换了个位置,跑到所长的办公室,毫不客气地跳到她的桌上,继续枕着自己的小帽子,在大办公桌睡觉。
所长停下了手里工作,垂眸看着它。
“咪呜。”小咪的耳朵抖了抖,睁开眼睛,看着慢慢靠近的脸。
“羊的味道。”所长砸吧了下嘴巴,低下头,整张脸都埋进猫柔软的猫里,深吸一口。
响起两声敲门声。
“咚咚。”
她坐直身体,隔了两秒,平静地说:“请进。”
进来的是萧向秦,来汇报潜入庆康药业的调查结果。刚进办公室,他就敏锐地注意到了一件事。
所长的脸上有一根漆黑的长猫毛,毛贴着她的脸颊,随她说话而摇动。
萧向秦脚步一顿,心想,她刚才干了什么,把整张脸埋进猫身上?
他坐在所长对面汇报,尽量不把注意力放在那根微微晃动,像胡子一样的毛上。
“王绍远可能和深渊搅在一起了,沈家老别墅里有深渊活动的痕迹。联系最近几件事,深渊可能在嘉木新村做点什么。”
之前地下室鬼域中的几个人,都生活在嘉木新村。这座红竹市最大的城中村人口密集,外来人口多,极难管理,如果鬼域扩散,会是一场灾难。
“喵!”听见熟悉的地名,小咪抬起头,眼睛瞪得像铜铃。
猫的地盘!
萧向秦瞥了眼桌子上的小猫。
所长搓着小咪的脑袋,“咪咪也是住在嘉木新村,是吧?”
所长的手劲很大,掌心粗糙,小咪头皮往后扯,被摸得翻起白眼。
它努力站直身体,响亮回:“咪!”
这是猫的地盘!
“咪咪可以帮忙保护嘉木新村吗?”
小咪仰起头,“喵!”
这本来就是猫应该做的。
所长露出微笑,“那么,就拜托咪咪了。”
小咪歪头蹭她的手指,“喵呜。”
不客气喵。
萧向秦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他不赞同把这样的任务交给一只猫。
他开口想要说话,小猫却突然跳下了桌子。
小咪的前爪搭在男人膝盖,后爪搭着桌子,把身体拉长,蓬松的尾巴高高翘起。
它凑到萧向秦的脸侧,鼻翼翕动,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气味。
萧向秦身体僵硬。
小猫踩在他的腿上,隔着裤子,能感觉到肉垫的触感。
圆圆的猫脸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越来越近,小猫湿润冰凉的鼻头在他的鼻子上碰了一下。
“咪。”它歪过头,蹭蹭他的脸,专心看着他。
萧向秦突然觉得,猫在认真地记住他,他的气味、他的颜色、他的长相。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心里好像有小兽在打滚,有植物在发芽。
但在他要抬手摸摸时,小咪突然又跳回了桌子上,脑袋趴在自己的小帽子上。
萧向秦伸出的手无处安放,于是也理了理自己头顶的同款帽子。
“所长,网上很多人反应,撞鬼的事件变多了。关于灵异的讨论也越来越多。”
所长抬手摸着小猫,“网络会拉近人和人之间的距离,信息流通也加快了,在过去,车慢路遥,很多地方一城死绝了,才会有官衙姗姗来迟。”
萧向秦“嗯”了下,“但是网络也可能加快污染的传播。”他紧盯着所长摸猫的手,听见响亮的呼噜声,眼神微暗,“我们在嘉木新村发现的一个死者,赵劲强。”
他拿出一张照片,看见照片上男人熟悉的脸,小咪耳朵一抖,抬起爪爪,猛拍照片。
喵记得,这是坏人!
“咪咪这是怎么了?”所长捏住它的肉垫。
萧向秦:“它可能感受到虐猫犯的气息。”他顿了下,讲述:“我们接到神秘电话,感到公寓楼时,他的身体正在变成门,好在阻止及时。我们调查,在这之前,他从未知渠道弄到一只小鬼,妄图用养小鬼来牟利,这是他进入暗世界的契机。”
他又拿出另外一个人的照片。这个人小咪同样认识,是地下室里的大叔。
“这个人叫崔成,是个为了保险费,纵火杀妻的逃犯。”
赵劲强和崔成有相似的地方。他们同样是内心阴暗面极大的人,也一样居住在人口密集的嘉木新村。而且,他们接触诡异并非偶然,而是人为引导。
短时间出现两起案子,萧向秦剑眉微拧,说出结论:“我怀疑,深渊掌握了能让人拥有能力的方法,他们大面积散播污染物,一方面是想在红竹市煽动一起大灾祸,一方面,好像在实验什么。”他抿了下唇角,“所长,既然发现他们藏在王绍远的庄园,我想主动出击,把他们全部解决。”
所长点了点头,“那就交给你啦。”
小咪扒拉着人的手指,“喵呜!”
猫也要出击。
所长像是能听懂它的猫语,手指点了点小猫的鼻头,“想跟萧队一起活动?”
“喵!”小咪坐起来,尾巴晃动,坐姿笔直。
猫可以保护人!
“那要问一问萧队的意见。”
小咪仰起头,期待地看着男人,金色的眼睛睁得圆圆,还嗲声嗲气拖长了声音叫:“咪呜——”
没有人能抵挡它的撒娇。
但萧向秦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我拒绝。”
“喵。”
小咪的胡子沮丧地垂下来,转过身,拿屁股对着他,尾巴大幅度地扫来扫去。
猫不开心了。
————
小咪在研究所呼呼大睡补觉时,孙菱也从医院打车离开,回到五颜六色写着【情感专家】的事务所。
王平正拿着没有针头的针管,给小白喂奶。
小白猫仰起头,羊奶打湿了它嘴巴边的白毛,它用两只爪子扒拉着针管,吃得吧唧作响。
“事情办完啦?”王平没有抬头。
孙菱“唔”了声,表情颇不自然。
王平捏住小白的肉垫。出生不久的小奶猫,肉垫也是粉嫩的,有种吹弹可破的错觉。
“前几天同行完成了一单,从鬼域弄出十几个长生果,招牌一下子就打出去,哼,你知道吧,那小鬼以前也是我带的人,嫌弃我开的工资太少,自己跑出去单干。”
王平恶狠狠哼了声,捏肉垫的手不自觉用力。
“喵!”小白猫奶声奶气地大叫,乳牙咬住他的虎口,留下两个浅浅牙印。
王平连忙撒手,把奶瓶放在一边,拿起旁边的纸巾,给它擦嘴巴边上被羊奶打湿的毛。
孙菱坐下,手挠着小奶猫的头,小白微微抬起头,认真嗅她的手指,还伸出舌头,轻轻舔了两口。
王平喂半天奶还被咬一口,难免有点捏酸吃醋,“怪了,它怎么开始亲你?”
孙菱:“它是闻见咪咪的气味了吧。这次在鬼域里,我碰见了丧彪。”
王平也没奇怪,“怎么不带回来?”
孙菱:“咪咪被愚公小队霸占了。”
王平摘下墨镜,眼帘掀起,“愚公小队也进鬼域啦?”
孙菱点头,“他们的目的是救出王旦。”
王平把墨镜放到桌上,“那你杀了他吗?”
孙菱抿了下嘴角,“准备动手,但是……我们达成了一桩交易。”她看眼王平的表情,从这张路人脸无存在感的五官上,很难观察出他的心理变化,“我谈的,他给的价还很高。”
“多少?”
孙菱嘴角微微扬起,有些骄傲地说:“三百万,是之前的十倍呢。”
王平:……
他仰面后躺,压下椅背,双手捂住脸,身体小幅度颤抖。
孙菱见状不太妙,把小奶猫丢过去。
猫猫炸弹被扔到王平的怀里,扭动脑袋,清澈的湛蓝眼睛茫然无助。
一两秒后,它爆炸了,“喵啊——喵啊——”
王平连忙抚慰怀里的奶猫,拿起奶瓶重新塞它嘴里,重重叹口气,“算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真有你的,三千万的单你给谈到三百万,你还很骄傲。”
孙菱怔了片刻,“好家伙,三千万的单你就给我三十万?”
难怪那位前辈离开他单干了。
“周扒皮。”她小声嘟囔。
王平瞪她一眼。
孙菱安静几秒,又小声念:“黄世仁。”
三千万泡水了,三百万还能再抢救一下。
王平手里揣着猫,打开电脑给她看资料,“王绍远可不好杀,他身上带着污染物防身。他这么有钱,一直试图用高价在猎人手里收污染物。”
孙菱:“都有些什么污染物?”
王平是个老猎人,动用自己的渠道搜索,“有很多东西你应该可以应付,南洋的小鬼啊,降头啊,巫蛊娃娃啊。但是有个东西,很麻烦。”
孙菱在听见巫蛊和小鬼后,脸色就微微变化,感觉自己接到了很麻烦的一单。
“什么东西?”
“美人图。”
这个怪谈非常出名。
以前,有一位暴虐的君王,他下令要求画师们为自己最爱的宠妃画画,如果能画出美人的容颜,就高官厚禄,应有尽有。由于奖励丰厚,画师们纷叠而来,为暴君献画,但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满意。
暴君杀死无数画师,宫门外白骨堆垒如山,直到最后,一位不知名的画师来到宫中,为暴君献上一幅美人图,才终止了这场无止境的杀戮。
画中一片黑色,美人对镜梳妆,身段欣长,五指纤纤,犹如莲花。
但她没有头。
————
小咪盘在副驾驶座位置,爪爪捂着脸,继续补觉。
夏炫看眼小猫,露出微笑,想了一下,还是给它带上了安全带。
傍晚,阴云密布,车灯投射出两束光线在充满水汽的空气里逸散。
前面是一条隧道,穿过隧道,就能到另外一个城区。
隧道入口处,有个撑着雨伞的女人在前面走。
夏炫多看了眼。
女人穿着白色长裙,高跟鞋,背影高挑,娉娉婷婷。
他心中隐隐觉得有点违和,隧道就像一张漆黑巨嘴,吞噬了所有的光线。他压下那种奇怪的感觉,继续往前开车。
前面那辆车开进隧道里,已经看不见了。夏炫透过后视镜往后看一眼,撑伞的白衣女人依旧在后方慢慢走着,只是或许因为天气的关系,他看不见对方的脸。
大腿微微一沉。
本来睡得很香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醒来,悄无声息地蹲坐在他的腿上,认真地看着窗外。
“哈——”它凶狠地哈气。
夏炫猛地清醒,盯着后视镜,冷汗直流。
他看见的,依旧是女人的背影。
车头已经驶入隧道了,夏炫猛地一脚刹车,猛地调转车头,毫不犹豫地离开隧道,开车扬长而去。
隧道入口,女人抬起伞,沉默地看着他离开。
“萧队,能来香草路隧道这边看一下吗?”夏炫换了条路线回家,“感觉有点不对,是不是最近出车祸了,怎么白天都能撞见鬼?”
他心不在焉地往前开车,导航为他选了条偏僻道路。路上车辆稀少,车灯昏暗。
小咪趴在副驾驶的位子,脑袋搭在前爪上,耳朵轻抖。
“嗒嗒、嗒嗒。”
声音从车顶传来,混杂在激情的摇滚乐里,像轻柔的鼓点。
小咪坐直身体,歪头看青年一眼,他并没有察觉到异样,跟着音乐轻哼。
小咪:“喵呜。”
“怎么啦咪咪?马上就到家了,很快的。”夏炫直视前方,生怕前面再出现个撑伞的鬼影。
小咪歪了下脑袋。
“嗒嗒。”
头顶的声音越来越明显,稍后,又变成了撕拉声,像极了长指甲重重挠过车顶。
“今天的歌怪怪的,是哪个摇滚乐队出的新歌吗,好阴间,味太对了。”
人对头顶的东西毫无察觉。
小咪微不可查地叹口气,让自己的影子悄悄溜出窗外,攀着车窗往上爬。
那女人就趴在车顶,指甲挠着顶端,挠得血迹斑驳。她慢慢抬起头,漆黑长发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咪。
小咪想了想,取下了腰间的金腰带。
女鬼的眼神变得炽热起来,似乎金腰带对她很有诱惑力。
但小咪不是把金腰带给她的,她甩了下大金链子,当成武器,缠住女鬼的脖颈,猛地把她掀下车。
正好夏炫一个转弯。
女鬼一下子被甩下了车,小咪站在车顶,看着危险远去,才放心地让影子缩回车厢。
“好怪。”夏炫皱眉,“这首歌怎么不带感了?”
“喵呜。”猫打了个哈欠,枕着自己的尾巴继续睡觉。
它一跳回家,没等多久,赵佳怡就和小谢医生一起回来了。
小咪礼貌上去打招呼,选了个喜欢的位置坐着,静静陪着他们。
“我又看见了那只很像咪咪的黑猫。”小谢医生摸了摸小咪的头,“咪博士还带了只发情的三花过来,让我们绝育。”
赵佳怡瞪大眼睛,“真有这么聪明的猫吗?”
小谢医生点头,“真的!咪博士和你家猫猫特别像,也是只很可爱的长毛黑猫,不过没有咪咪可爱。”
小咪歪头,“咪?”
咪没有咪可爱?
赵佳怡心花怒放,夸自家小猫,比拍她马屁都让她开心。她捏了捏小咪的爪爪,“不过哦,我们小咪太笨了,要是有咪博士一半的聪明就好了。”
小咪抽出爪爪,委屈地“喵”一声。
赵佳怡把猫抱在身上,它像个热水袋一样,四脚朝天,仍由人搂着,懒得动弹。
赵佳怡苦恼道:“我看网上说,猫猫都会很闹腾,跑酷、挠门、抓沙发……太乖的猫猫,很有可能是智障。”
虽然是智障,但很适合当宠物了。
她担忧地看着一点都不反抗的小猫,“我们小咪不会也是智障吧。”
小咪胡须微颤,甩了下大尾巴。
小谢医生突然觉得,小黑猫的眼神像是很无奈。
赵佳怡把脸埋在小咪的肚子上,“呜呜咪咪,就算你是个智障,妈妈也爱你!阿呸呸——”
她的嘴巴里突然多出了只毛绒绒的爪子。
小黑猫严肃地看着她,扭头就跳上了人够不着的书架,探出脑袋,给人一个黑鼻孔。
人,请你对猫尊重一点。
赵佳怡:“我家咪咪好可爱。”
小谢医生看着她,嘴角忍不住上扬,“刚才咪咪的眼神,很像咪博士。”
“怎么说?”
“带着一种对人的鄙视。”好像把人当成智障。
这句话他没敢往下说。
两个人在一起看了一部电影,小谢医生起身告别,刚走几步,他就在冰凉的瓷砖上滑了一跤,差点摔在地上。
“好潮啊。”
“是啊,回南天嘛。今年好像特别潮。”
他们站在门边,又一起吐槽了今年的天气,说了好半天的话。小咪趴在书架上,尾巴卷起,不明白差不多意思的话,为什么他们要翻来覆去地说。
人,好难捉摸。
小谢医生扭过脸,看向灯光闪烁的走廊,小声问:“那是你的邻居吗?”
赵佳怡探出头看一眼,又是那位洁癖的社畜,跪在自家门口擦地。
“他看起来不太对劲的样子,有事和我打电话,我经常在医院值夜班,一个人住在这里太危险了。”
赵佳怡点头,“正打算搬家呢。”
他们交头接耳时,跪着用力擦地的男人突然停下了动作。
两个人脸色微白,一股无名的恐惧攥上心头,连走廊的灯光,似乎也变得惨白。
男人慢慢扭过脸,就在要完全将头扭过来时,一声猫叫打断他的动作。
小咪身体伏低,摆出攻击的姿态,“喵呜——”
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