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先去领证“死人了,要打死人了!”……
“畜生,天收你的,天要收你的!”
赖桂枝不顾一切的奋力扑向常军要和他拼命,但常军不是朱凤美,他一个闪身,一把把赖桂枝掀到了地上。
“说了和我没关系。”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事和我有关?”
“捉贼拿脏,我常军在外面认识的朋友海了去,想知道一个赌鬼的消息不是轻而易举,多问几次,有的是人主动给我递消息。”
“就像你们这个二嫂舅妈,我两瓶酒拎上门,她恨不得把我捧起来,你们家一个月缺几斤米都给我说了,还主动给我递主意。”
已经到这地步,撕破了脸,常军也没了顾忌,看着顾若脸色阴翳狰狞,“我也是太心疼你,才没在你回家路上直接办了你,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破鞋
,除了我这个残废,没人肯要!”
“骚东西,早知道这样,老子哪会忍到现在,白白便宜了别人。”
“找死!”
粗鄙的话不堪入耳,孟添彻底动怒,他冲上去拽住常军一拳头挥了下去。
常军下意识还手,却根本连孟添一拳头都挡不下来,很快他肚子,肩膀,脸上各挨了几下子,嘴角挂上一条血线。
他瘸着腿靠墙上抬手擦了下,看着孟添气焰嚣张,“干嘛,做了婊子还怕人说啊?”
“打老子,来呀!最好把老子打死,咱们一命赔一命!”
“该死的龟儿子,哪里冒出来的,要不是你,老子已经把婆娘带回家了。”
“骚表子,你和这男人滚的时候,他有没有尝过你,你他娘生得那么白,也不知道能不能掐得出水来!”
“婊子,你要是被老子娶回去了,老子铁定把你关起来,天天让你给老子□□。”
“让你这个骚娘们还出去找男人!”
常军只想激怒人,却没注意到在他这话出口的一霎,孟添眼眸倏然一睁,眼里煞意骇人。
“对,那婊子就是我打死的,那又怎么样?”
“老子活不了,她也得陪老子,她就是到了下面,也得给老子□□。”
“骚娘们,还敢计划着等老子死了跑去找你,老子让她去找,让她去找”
一霎,梦里那嚣张恶劣的话回荡在耳边,脑子里闪出一张青白交错,满头血渍的脸,孟添目色一狠,他看一眼还在谩骂的常军,手上又一拳砸了下去。
“你该死!”
孟添再没有收任何力道,一拳比一拳重,快得打出残影,那势头,就是要把人生生打死。
常军原本还在嚣张挑衅,等孟添一拳一拳落在他头,脸各处,他痛得脑袋晕眩,看不清东西,嘴里一股腥血,他总算感到了怕和慌。
“你真想打死老子,打死了老子你也要坐牢!”
孟添却充耳未闻,继续找准位置揍下去,很快打得常军说不出话,只听到一声声闷哼。
院子里,朱凤美吓得忍不住喊了声:“死人了,要打死人了!”
赖桂枝也有些吓着,但她眼神闪了闪,什么也没说。
边上,顾若看着感觉不对劲,她拖着伤脚赶紧跑了上去。
“别打了,他故意激怒你的,别上了他当。”
孟添现在满脑子都是另一张再没一点生气,血色的脸,只想眼前这个畜生死,听到顾若的声音,他才稍微恢复一点理智,动作慢了些,却没立即停下。
顾若以为他在怒头上,听不进人劝,看地上常军已经整个缩成了一团,她有些急了,再顾不得其他,上去一把抱住了他手,拖着他往后。
“别打了,真的别打了,他快死了!”
孟添总算停下手,低下头,看到顾若圈着他的那双站着碎稻草和血渍的手,他眼眸又暗了瞬,片刻,他把人扔开,顺着她往后退了一步。
“滚!再敢出现在她面前,我就算进去也要弄死你。”
一番痛打,常军毫无招架之力,浑身像散了架,爬了几次都没能顺利爬起来。
常军是朱凤美带来的,常家朱凤美也认识,不算好惹的人,看他这样,担心出事了她不好和常家交代,硬着头皮上去扶了人。
“小常,没事吧?”
常军借着她的力站起来后就神色阴翳的推开了她,随后,他盯着孟添放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一瘸一拐往外面去了。
朱凤美一看就知道常军是把她也记上了,她心里着恼,扭头却对上赖桂枝狠狠瞪着她的视线,怕留在这里被赖桂枝撕了,她急得抬手叫一声:“欸,小常,你等一下,你这样回去不行。”踩着高跟鞋赶紧跑了。
“等等,朱凤美,你先给我站住,这事你们得给我个交代!”
赖桂枝不想把人就这么放跑了,至少不能这么久这么走了,她立即跟着追了出去。
一出闹相,孟添冷冷看一眼赖桂枝追出去的身影,回头看着顾若的手和脚,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上来,我背你去医院。”
顾若的伤确实需要赶紧处理,冷天受伤更痛,这么一会儿时间,她手上的血洞血条子都凝着黑血块肿胀起来,脚也是,稍微动一下就痛,哪怕没细看,也能感觉到脚踝那里肿了。
但她看着蹲在她面前的孟添,却很犹豫,她不确定孟添为什么会答应娶她,还在赖桂枝面前那么坚定。
可能是同情可怜,也可能是恰好他到了找对象的年纪,她找上门,他们小时候也确实要好,就是她了。
她其实不在意,只要他肯马上和她领证结婚,带她去沿海,远离这个家就行了。
只是,他会后悔吗?
会不会出去冷风一吹,他人清醒了,他就后悔了,觉得结婚不能草率,他更想找个家庭简单点的女孩子。
“怎么了?”顾若迟迟没动,孟添不由偏头去看她。
“没事。”
顾若唇抿起一点弧度回了句,随后又道:
“我不用去医院,家里有药,等下上一点就行,这伤看着严重,伤口不深,不碍什么事。”
“脚伤等下我去肖大娘那儿看看,之前我伤了脚趾,就是叫肖大娘家的忠大爷给我正的骨,比去医院好得还快些。”
顾若不想去医院,在她的印象里,医院就是个花钱的地方,进去一个挂号费就是五毛,再拍个片,拿个药不知道又要多少。
她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哪里去得起医院。
这点伤在旁人看来很严重,对她却是家常便饭,已经习惯了。
孟添闻言皱了皱眉,他直起身看向顾若,“脚伤不是小事,还是去医院拍个片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忠大爷是会正骨,但他毕竟不是医生,你的手也要去看看,需不需要缝针。”
一个村的,该认识的都认识,孟添虽然出去了几年,村里的人还是记得。忠大爷他也知道,村里的赤脚医生,正骨比较厉害,也只会这块。
“不用的,上点药就好了。”
“我之前就看过了,口子不深,没事的。”
顾若坚持,孟添看着她,半晌,他抿起唇问道:“那药在哪儿?我先帮你处理伤口,再去请忠大爷。”
药在哪儿?
家里穷,有一点值钱的东西赖桂枝都会好好收拾起来。
伤药在他们家也是相当珍贵的,除非伤得很严重了,轻易不会用,平时一些小伤小痛都是能忍就忍,或者灶头抓一把柴灰止止血了事。
“在他们房间里,我去拿。”
顾若不愿意再叫赖桂枝一声妈,她说一声就拖着腿往屋里去。
孟添忙伸手扶了她,“慢些。”
他手掌很有力,让她一下有了支撑,顾若回一声“没事”却没挣开他,由他扶着她进了屋。
先去赖桂枝屋里拿了药,再回的自己房间,孟添送她进到房间后去外面打了盆水进来,本来想找热水瓶倒点热水,才发现顾家情况比他想的糟糕,连个热水壶都没有,想要热水还要现烧。
但顾若的伤不赶紧处理不行,她手上的碎稻草和血块儿都凝在一起了,再拖下去伤口很难清洗,到时候更痛,没办法,孟添只好打了盆冷水进屋。
赖桂枝藏起来的药里,有顾良才当初洗自己残手剩下的半瓶盐水,可以做最后的清洗用。
回到房间,顾若正坐在床边捻自己身上的碎稻草屑,看他进屋,又停了下来,身子端坐,心里莫名有些紧张。
这不是孟添第一次进她屋,小时候赖桂枝和吴芳禾关系好的时候,两个人经常互相串门,他有时候也会跟过来。
她那会儿算是幸福的,三岁多就有了自己单独的房间,顾良才是木匠的关系,哪怕他和赖桂枝对她的爱有限,她房间里的家具也是不缺的,漂亮的刷漆组合柜,小桌子,精致雕花的梳妆台,放衣服的大高柜,该有的都有,偶尔时候,顾良才高兴了还会给她打两把带动物的小凳子或者小桌子。
她也喜欢自己的小房间,很小的时候就学会自己整理,布置。她喜欢素雅恬淡的美,窗帘布这些都尽量挑颜色明亮的或者淡雅的带小花的,还去捡糖纸叠成千纸鹤做门帘,在帐顶挂形状特别的鹅卵石和贝壳做的风铃,去山里采野花回
来插进白瓷酒瓶里点缀。
那会儿不管什么时候进到她屋里,都是清新的,能闻到花香的。
但现在,屋子里空荡荡的,原本的那些刷漆的漂亮家具不见了,千纸鹤的糖纸门帘早因为年代太久失了色断了线被她收起来,她太忙了,也再没有空到山里去采那些花花草草了,屋子里只摆了一张睡人的床,和用木头钉的简易书架和书桌。
书架书桌都没上漆,木头也只是普通木头,是她拿刨刀刨平了上面的木刺钉起来的,样式简单,做工更粗糙。
没办法,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她需要一个书架和一张写字的书桌,只能自己折腾着拿顾良才工具房那些东西弄了个,和她以前的房间天差地别。
早上她起来就发现房间门锁了,也没心思收拾,床上的被子都还没叠,也不知道他看到会怎么想。
她端坐得和小学生一样,孟添一眼看出来她的紧张,屋子里的现况他刚才进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他们两的境遇其实一定程度上很像,都是小时候环境还算不错,到一定年岁就落了难,只是她比他更难,他无父无母,没人管着压着,每天只需要愁怎么填饱肚子,家里那两亩田地也有二叔姑姑他们帮忙。
她不一样,家里各个是吸血的,老的那个断手的等着人伺候,小的那个在外面上班的不着家只有债主上门,唯一一个能主事的,每天一张哭丧脸指着女儿帮忙分担家务,农活,甚至债务。
没有一个人会在意她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她年纪甚至比顾何友还小两岁。
孟添心里一股窒闷,他控制着自己视线没往房间多看,也没问她房间原来那些家具去哪儿了,只目光在她钉的小桌上停留一瞬,便拉过边上的小竹凳坐下,拿了边上她找出来的手绢要给她清洗伤口。
“手给我看看。”
他把手绢打湿朝她出了声。
“嗯。”,顾若闻言应一声,忙伸出手,却在伸出的一霎想到什么,又下意识往回缩了缩,却没缩成,被他稳稳的握住了手腕。
顾若一下没动了,这还是小时候以来她头一回离他这么近,她不太适应。
成年男人的体型和小时候的孩童体型也不一样,感觉有压迫感,让她心跳有些加快。
孟添没察觉到她的不自在,他注意力都在她手上,就和她说的那样,她手上的伤口不算很深入,但好几个血洞凝在那儿,边上也有不少细浅的口子,这会儿都凝着血块稻草屑,泛着紫红的肿,显得狰狞又刺眼。
孟添抿紧了唇,须臾,他捏着湿手绢轻轻敷了上去,一点点给她清洗伤口周边的那些血块碎稻草屑。
他很仔细动作放得轻,顾若忍不住看他,他真的长得很好看,五官优越,眉目深浓,棱角分明,今天阴天,屋子里光线暗,他一张脸隐在阴影里,倒是更俊朗耐看了。
不过他这些年在外面应该也是吃过不少苦的,从他一双手就能看出来。
以前读书的时候他一双手生得很秀气,手指修长白皙,和玉雕的一样,比她带着一点肉的手不知道好看多少倍,她那时候看着很羡慕,借着年纪小,总会趁着拉他的时候偷偷捏一捏。
现在却变化很大,手掌大了宽了很多,能轻松把她手包起来,手指依然长,指节却比以前粗了很多,掌心和指腹的茧也很厚,她手落在他手上能直观感觉到。
“痛吗?”给她清理那条大一点的伤口时,他抬起眼看向了她。
“还好。”
顾若回神,回了句。
多少是有些痛的,只是她都习惯了,顾良才是在她初二,顾何友留级一年也没考上高中那年出的事,他一出事,赖桂枝和天塌了样,不知道怎么办,也不会照顾残疾的病人,只会抹眼泪,顾何友只知道玩的性子,指望他照顾人更不可能,只能她把事情接下来。
那时候顾良才脾气比现在暴躁,喂饭稍微慢了点,他已经一脚踹了过来,逮着什么踢什么,到他残手愈合了,可以捧着拿东西,他开始拿东西砸人。
不是碗就是酒瓶子。
她那时候身上没一块儿好的,有一回肋骨都被踢断了,在床上疼了整整一个月,可能痛习惯了,她后面割猪草或者切菜不注意弄到的伤,她都感觉不到什么痛了。
“你随便弄就行,我没感觉到痛。”
孟添又看她一眼,说了声:“你小时候也喜欢这么说。”然后不停掉眼泪。
顾若一下哑口,她小时候,他不提她都忘了,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懂,不懂儿子和女儿是不一样的。看到顾何友和她不一样的待遇她会不满,会吃醋,要求公平。
为了这事,她没少和顾何友干架。
但那会儿她才多大,瘦瘦的一只,力气也没有,顾何友却是个小胖子,光是压在她身上都能让她动弹不了。
每次打架她都输,输了就去找他哭。
好几回她被顾何友拿石头砸破头或者攘地上,手破了皮,她哭得更厉害去找他,说的第一句话却是:“我一点儿都不疼!早晚我会还回来的。”
“你都还记得哦。”
顾若偏了偏脸,有些不自在的一声。
孟添顿了下,片刻,他低应道:“嗯,忘不了。”也不可能忘。
嗯,忘不了。
顾若心里默念着他一句话,心莫名动了动,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但这一刻,她不想他后悔。
手上伤口都不深,只是耽搁太久没处理,都肿起来了,看着吓人,上完药,纱布裹上后,顾若感觉到一股微微的热,疼痛却缓了很多。
“感觉怎么样?纱布会紧吗?”孟添把纱布打好结,看着她问了声。
顾若试着活动了下手指,“不紧,刚刚好。”
“你……”
“若丫,若丫!”
顾若正想说什么,院子里响起赖桂枝焦急的声音,刚恢复一点的心情一下消失了。
赖桂枝跑出去没追到人,准确说是追到了,两个人打了一架又给朱凤美跑了。
常军出去骑上摩托车就走了,朱凤美穿着高跟鞋一边追一边喊人,赖桂枝冲上去,先跳她身上给她来了两下,但朱凤美估计在常军那里憋了火,也发了狠,踢掉高跟鞋直接和她干起来,最后拿高跟鞋砸了她一脑袋,提着鞋子跑了。
赖桂枝头被高跟鞋跟砸得木木的痛,抬头再看人跑了更气,在大马路上咒了半天人才回来。
回来没在院子里看到顾若和孟添,她忽然慌起来,怕孟添是在涮她,更怕顾若趁她不在跑了,赶紧喊了起来。
几处看看没人,跑到堂屋,看顾若房间门开着,她才松了口气。
“你们在这里,我还以为,”
赖桂枝几步走进房间,见顾若坐在床边,孟添一张小凳子坐她前面,两个人膝盖碰着膝盖,很亲密的样子,她一下住了嘴,注意到顾若裹着纱布的手,她问了声:
“伤怎么样?口子深吗?”
顾若抿起唇没吭声,赖桂枝永远都是这样,不管她做了多可恶的事,转头都能当没事人一样的对你,小时候被她打是这样,长大了一次一次被她用各种名义借口伤害也是这样。
她也是傻,没看透,一次一次由着她在她心上身上扎刀子。
顾若不理人,孟添也没回,这会儿知道问伤了,刚才跑出去追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心里压着不满,他没再讲晚辈对长辈该有的谦恭那套,站起来低头和顾若说了句,“我去请忠大爷过来。”
“我去吧,我去。”
赖桂枝立即一声,她知道顾若在生她气,甚至恨上了她,她也恨死了朱凤美,要不是她,她怎么会做到这一步,现在也没办法了,只能尽力补救。
“肖家院子那边长嘴婆多,一点儿没影的事都能七扯八扯到处传,小添你和若丫还没定下,先不要过去,我去请,现在就去。”
赖桂枝说完,没有半点耽搁,赶紧出去请人了。
顾若看着她出去,没有拦,肖家院子那边院子大,确实有好几个大嘴巴,早上顾家那么热闹,说不定已经讨论起来了,孟添过去给她们看到,就是现成的话头,被围着随便歪一歪,十张嘴都解释不清楚,到时候他要反悔都没机会了。
肖大娘家离得不远,忠大爷也在家,过来得很快。
算比较幸运,顾若只是轻微的脱臼,没有骨折,忠大爷这块比较拿手,很快给她复位好,揉搓了药酒。
“好了,这两天多注意,不要大动,最好是在床上休息,晚上再拿热毛巾敷一敷,记得擦药油,等过个两天再适度活动。”
忠大爷弄好,从凳子上起身,和顾若交代了几句。
“嗯,好,我知道了,谢谢大爷。”
顾若应了声,伸手从兜里摸钱想给忠大爷,却想起自己钱都给赖桂枝了,她抬头,想问赖桂枝拿钱,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赖桂枝已经不在房间了。
顾若脸冷了冷。
边上,孟添注意到,不禁问了她:“怎么了?”
“我妈呢?”
孟添也没注意,他刚才一直留意着忠大爷用什么手法给她揉搓药酒去了,他往门口看了一眼,堂屋也没见人,“应该是出去了。”
“找她有事?我去喊她进来?”
顾若抿了抿唇,当着忠大爷的面她不好说,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了,赖桂枝几乎每回请忠大爷过来给她治伤,都会来这套,只是那时候她身上多少都留着五毛一块,足够她付诊费。
但这回她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你帮我送送大爷吧。”
最终,顾若抬起脸和孟添说了句,声音有些哑,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一对爸妈,只是五毛钱,她才给了她一百多,她却非要为这五毛钱让她难堪。
边上,忠大爷已经洗好手,拎起药箱准备要走,闻言,他摆了摆手:“不用送,就这么几步路,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孟添看着她的样子,再看一眼忠大爷,才算明白过来,他眼跟着冷了冷,很快,他压下眼里的情绪,和忠大爷道,“我正好要出去,顺路的事。”
“孟家院子和我们院子路相反,顺什么路,行了,说了不用就不用。”
忠大爷又说一声,顿一瞬,他看了眼孟添和顾若,迟疑着,问了他们:“小添你和若丫是”
忠大爷刚才就想问了,前面顾家那一通闹,大伙回到院子已经说起来了,忠大爷也知道了赖桂枝打算把女儿嫁人,还是嫁给一个瘸子的事,赖桂枝去喊他,让他给顾若治脚伤,他才赶紧来了。
结果进到屋,却看到了孟添,最近村里谈论最多的除了顾家就是孟家叔侄了。
看他对顾若在意的样子,忠大爷心里有了几分猜测,却又不敢肯定。
孟添和顾若都愣了愣,没想到忠大爷会问这个,两人下意识对视一眼,他眼眸深,顾若耳根莫名烫了下,她有些不自在的偏了偏视线。
“过些天请大爷喝酒。”孟添收回视线,承认下来。
“哈哈,好好,好啊。”
忠大爷立即笑一声,精瘦的老脸微起褶子,片刻,他脸色又凝了下,和孟添道,“若丫这些年受了不少苦和委屈,你要对她好些。”
孟添闻言又看了眼顾若,认真和忠大爷说了声:“我会的。”
“我送您。”
孟添坚持送人,忠大爷没再拒绝,送到门口,孟添从裤袋里掏出二十块钱和他早上拿出来还没开的烟递给了忠大爷。
忠大爷收了烟,钱没要,摆摆手走了。
送完人,孟添在门口站了会儿,抬手看一眼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他转身回了顾若屋,打算和她说一声,回去一趟,下午再和孟二婶一道过来。
刚进屋走到床边,开口说了一句,先前消失不见人影的赖桂枝出现在了门口,看一眼屋里,有些呐呐的一声:“忠大爷走了?”
“我刚才去烧了点开水,还说给他冲杯白糖开水。”
人哪次来她给端过水啊。
当着孟添的面顾若忍耐着没有拆穿她,也懒得理她,她抬头问道孟添:“你要回去了吗?”
“嗯,”孟添点了点头。
“早上孟龙来叫过我,让我去一趟,说是二娘找我有事,我去街上了,和他说晚些过去。”
孟添说着,顿了顿,他看向赖桂枝,“婶子下午在家吗?”
“我和二娘一起过来。”
赖桂枝就是为这事来的,听到这话,她脸色迟疑了下,“有时间是有时间,就是……”
“婶子是有什么问题吗?”
赖桂枝一脸为难,孟添看着她不得不问一句。
“也不是什么问题。”
赖桂枝支吾着回一声,眼睛看了一眼顾若,片刻,她说:
“小添,你能先和若丫去领证吗?”
第17章 新的家人他等这一天已经太久了,不娶……
“先领证?”
赖桂枝的话突然,屋子里,孟添凝起眉问一声,随即看向了顾若。
顾若弄不清楚赖桂枝又想弄什么,她抬起脸眼睛盯向赖桂枝,“你又想做什么?”
“没有,我没有想做什么。”
赖桂枝现在最怕顾若生气,怕刺激到她,又干出烧房子的事,顾若一盯过来,她赶紧一声,过了会儿,她硬着头皮走进屋,站在房间门靠窗的位置,和顾若解释道:
“是家里太乱了,你哥房间现在还没收拾,堂屋,我和你爸的房间,小添二娘过来咱们一个坐的地方都没有,还有,”
赖桂枝看着顾若顿了下,过了会儿才继续说:“还有你哥那儿,你爸那个人你知道,自己吃喝拉撒有时候都要我伺候,他哪里会照顾人,原来指望着你二舅帮下忙,但现在,那朱凤美和那姓常的两个杀千刀的,回去不把赌场的人引去医院都不错了,我还得去想办法赶紧给你哥转个院或者换个病房。”
赖桂枝说着,神情也焦虑起来,她是真担心在医院的儿子,不过她想让孟添顾若直接领证,不止这一两个原因。
最重要的是,她担心孟添二娘李巧银不会答应。
顾家和孟家多少是有点旧怨在的,当年孟家遭难,正遇到分田。
顾良才那会儿手里的木匠活没有以前多了,身边的徒弟不止离开了,还另起炉灶和他抢起生意,收入减少,就想从其他方面补进。
田地是农民的根本,顾良才当年还饿过肚子,他更看重,自然想分得越多越好。
可盘山村坡地,山地多,水田少,想分到足够的水田种水稻,只能用些手段了。
盘山村有张姓,顾姓,肖姓,孟姓几大姓,几大姓里,原来孟姓出了个在铁路局的孟广瑞,相对有权,还安排了好些姓孟的去铁路,粮站这些地方上班,顾姓手里相对有钱,每个姓顾的都会一点手艺活,顾良才是木匠,他那几个兄弟得了顾老头的传授会篾匠,附近村子的竹席,簸箕,竹筐背篓都出自他们。
然后就是张姓肖姓,张姓里有个村支书,肖姓里有个大队会计和妇女主任,几大姓各有所长,同姓之间也都团结得很,想从里面啃出一块儿肉很难,甚至一个不注意会让自己割肉。
但这时候,转机出现了。
孟广瑞在铁路上被调查了。
罪名很重,洗清不了这一辈子都要进去,还会牵扯很多人。
孟广瑞洗不干净自己,为自证清白,他卧轨了。
只是他大概死也没想到,他的死不但没把自己洗清,还背下了所有罪名,他人还没收敛,他带出去孟家人全部降职的降职,丢工作的丢工作。
和他关系最近的妹夫被抓住一小把柄直接进去了,二弟孟广德夫妻也分别丢了工作,回了乡下种田。
孟家一下弱下来了。
顾良才就在这时联系了肖家,张家几个说得上话的商量分田的事。
几乎在孟家人还没从愁云惨淡里反应过来,村里的田地山地坡地就全部分好了,肖,顾,张三姓占了村里大部分的水田,分给孟姓的全
部是些旱田,瘦田,坡地,沙地。
孟姓呢,也绝,当初孟广瑞那么照顾孟家人,能帮忙安排工作,给予帮忙的,他都安排了,他一倒下,孟姓人就把没分到好田地的事怪到他头上。
迁怒的关系,也想填补损失,这群人就想以孟广德夫妻多年不在村里,几个孩子原来吃的城市户口口粮名义,不给他们分田。
而孟添那边,孟广瑞当初不知道是不是预料到自己会不好,孟添和吴芳禾的户口他都留在村子里的,铁路上分了房,他也大方让给更困难的人家,让他们住在村里。
这样的情况,按理孟添可以分到两个人的田地,他一个半大孩子,吃不了多少,要是能分到两个人的田地,大伙帮他搭把手,日子也能过下来。
可孟姓里的一些人,却不给分,说吴芳禾本来就是知青来的,她现在人跑了,户口就该挪出去,不该占一份田地。
还说孟添一个小孩子,懂什么插秧,别浪费了,连旱田都不愿意给他分。
要不是李巧银从哪里提前得到消息,拎着菜刀跑到村支书家要抹脖子,还给自己见了血,他们两房会一块儿田地都得不到。
而就算他们闹了,最后也没得到几块田。
孟添那个时候饿得每天只能往山上跑。
若丫当初为了这事还偷她哥的口粮去救济人。
原本救济就救济了,她把她打一顿就算了事,结果这丫头还骂他们丧良心,说他们夺了孟家的田,吃人血馒头。
做坏事的人心虚,她问若丫从哪儿知道的,她也不说。
最后她想来想去只能是李巧银那边告诉的。
不想认下这事,她才拉着若丫上孟家闹了一场。
这事李巧银估计一直记得,后面见到她,一点小问题都能呛她一顿。
她甚至怀疑,当年李巧银本来不知道分田的内里,她上门闹了才露了底。
夺人田地和要人命没区别,村里为一个田坎都能打得头破血流,更何况是人全家人的口粮,还逼得人人到中年出去外面谋生。
要是她,她会恨不得这家人早点全家死绝,怎么可能允许自己侄儿娶,拼了命也要拦着。
她先前在田坎上,那么轻易受朱凤美怂恿,也是顾虑到这一层。
实际要不是早上若丫那一把火,让她实在害怕了,孟添也算有出息,她根本不会点头同意这事,可能点头过后也会后悔,只是朱凤美和常军做事太绝,彻底堵死了她后悔的可能。
她现在没得选了,明天就是和赌场那边约定还债的日子,若丫和孟添不成也得成。
她也是刚才在房间看忠老头给若丫治伤,看着孟添对若丫那一眼不错的样子,突然想到顾孟两家的恩怨上。
再想到李巧银那个眼里揉不得沙子,还可能知道很多的女人,她忽然感到不安起来,万一她死活不同意,坚决要让孟添断了对若丫的心思该怎么办?
孟添十岁以后就没了爹妈,李巧银两口子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有把人养在身边,但也算看顾孟添长大,孟添亲人又不多,难保他不会动摇。
心里乱得很,她在房间里待不下去,干脆去了厨房,最后想来想去,她想到这么一招先领证的法子。
“若丫,妈知道今天妈让你伤透心了,妈心里也不好受。”
赖桂枝说着,抬手擦了把眼,“妈刚才在厨房想清楚了,彩礼钱妈不多要,按村里正常的来就好了。”
“只是赌场那债不管咋来的,那群人咱们惹不起,还得还,总不能连个窝都没有,这三千,就当妈问小添借的。”
“加上之前那七百,一共三千七,妈给小添写张欠条,等你哥出院,我去队里赊猪崽过来养,我现在养猪算是有经验了,这回多养几头,卖掉大肥猪就把钱给你寄去,你看行吗?”
赖桂枝说完,期待的看向了顾若。
顾若低垂着脸没吭声,如果是昨天晚上,她求她的时候,或者今天早上,她们追到大路上,赖桂枝说出这番话,她肯定会触动,但现在,她心里平静到没有一点波澜。
她不是因为爱她选择了她。
是因为她和朱凤美那边翻了脸,没路走了,也怕她,才选择了她。
有什么好触动的。
她甚至感到恐惧。
恐惧三千块已经满足不了她了。
欠条,她赖桂枝可以写一张欠条,就可以写十张,百张。
她还得起吗?
还不起,她们又能拿她怎么办。
这些年她写出去的欠条还少吗?总共还过几笔?
周围邻居不借他们家钱,那也是她有借无还造成的。
“小添,你说呢?”
顾若不回她,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赖桂枝失望无比,转头又看向孟添,须臾,她像是做下什么决定,声音微微加重。
“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天我就把户口本身份证给若丫,明早你们就去领证。”
顾若听到这话抬起了眼。
“明天?”孟添也在这时眉梢微动了动。
“是,明天。”
赖桂枝看出孟添的意动,她忍不住上前两步。
“我看黄历上也说明天是个好日子。”
赖桂枝说完,手在身前围的围裙上抹了抹,脸上又露出一点迟疑和为难。
“还有就是,若丫现在手脚都受了伤,我要去医院的话没办法照顾她,恐怕要多劳烦你,如果没有定下,别人看到难免说闲话,对你对若丫影响都不好。”
赖桂枝的话都在劝他们领证,却没把她急切想让他们领证的真正担心说出来,孟添听着反应平静,唯一对顾若受着伤需要人照顾这事起了波澜,他偏头看了眼顾若。
“结婚本来就要领证,什么时候我都可以,没有意见,只是这事还要看若丫想法,我也不想委屈了她。”
“婶子这两天没有时间,我回去和二娘商量”
“我同意。”
顾若在这时出了声。
孟添声音一停,猛然转向她。
“若丫?”赖桂枝惊讶一声。
顾若抿起唇,她其实猜到赖桂枝为什么会着急忙慌的要他们领证了,但她什么也没解释,“我脚没事,今晚休息一晚上,明天领证没什么问题。”
“那小添?”赖桂枝赶紧又问孟添。
孟添眼睛看着顾若,片刻,他应道:“好。”
“那行,那就这么说好,你们明天去领证。”
赖桂枝微黄的脸上露出喜意,事情有些出乎意料的顺利。
紧接着,她又和孟添说了说那三千块钱的事,为了做到她刚才说的,她主动去顾若书架上拿了纸笔,要把上次孟添借的那六百九十多块和三千块钱的欠条写上。
赖桂枝没读过一天书,会写自己的名字和数一百以上的钱都是嫁给顾良才以后和他学的,顾若手伤着,她就让孟添执笔,孟添说不用了,答应明早过来把钱给她,她还坚持。
顾若在边上看着没说话。
欠条写好,时间也都中午了,家里一团乱,能拿出来待客的饭菜几乎没有,赖桂枝象征性的留了留孟添吃饭。
孟添推脱了,说回二叔那边吃,随后他和顾若说了让她注意伤之类的叮嘱,离开了。
赖桂枝把人送到大门口,和人说了一番话,得了一声回复,才一脸喜意的回了屋换衣裳,准备去看儿子。
临走前,她拎着她刚才烧开水时蒸的鸡蛋羹来了趟顾若门边,看顾若依然靠在床边,眼睛半阖,也不知道是不是休息了,她试探着开了口:
“休息了?”
“我现在去医院看你哥,厨房里我用开水给你打了个蛋花汤,你饿了就起来喝了,我大概晚上回来,要是太晚了,你看拎半斤米去边上院子谁家帮你煮一煮。”
“我钱呢?”
顾若睁开了眼,看向她。
“钱?”
赖桂枝脸色僵了下,她下意识捏了下衣裳口袋。
“你哥医药费后面不知道还需要多少,我担心不够,
这个也算妈借你的好吗?”
对上顾若冷冷的视线,赖桂枝不敢说不还的话,和她商量道。
“不行。”顾若直接拒绝。
“我的钱就是扔河里,也不会给顾何友那个赌鬼用,你既然把我卖了,就拿我的卖身钱去用,我自己辛苦挣的,你还给我。”
“怎么是卖身钱!”赖桂枝睁大了眼。
“妈说了,那是妈借的!”
“你会还吗?要是孟添真的问你要债,你会还吗?”
“我当然会”
赖桂枝想也没想回道,对上顾若冷漠明显看透的视线,到底底气不足,她没继续说下去。
“你不给我也行,我就一句话,想要我嫁人,那就是一锤子买卖,不要指望太多。”
顾若说着,眼睛又看向了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催着我和孟添赶紧领证,不是因为什么你没空家里乱,需要他照顾我,说出去好听,是你怕他二娘会不同意。”
“刚才你非要送孟添出去,和他商量的也是这个事吧?”
赖桂枝脸色变了变,很快强自道:“我怕她不同意做什么?”
“小添都说他的事自己可以做主。”
顾若没再说话,只是看着她。
不知道是不是那场的大火余悸未消,赖桂枝现在对上这个女儿的视线就怕,她心里更恼,不知道原来那么听话的人,现在突然什么都要和她反着来。
真和她爸说的,就是个没心肝儿的白眼狼。
“给你,我给你行了吧?”
到底怕顾若又折腾出什么事,赖桂枝压着气,从口袋里掏出钱走进房间给了她。
“不知道你怎么变成这样,何友不管怎么样,他都是你哥,你嫁出去万一受欺负了,他可以给你撑腰你知不知道?”
顾若懒得理她,她收下钱,身子一侧,躺下了,“要走快走,等下你宝贝儿子要饿死了。”
“蛋羹腥了不好吃,他可是会发火的。”
赖桂枝闻言赶紧看了眼手上拿厚外套围着的搪瓷缸子,多少有些担心冷了不好吃,她没再多说,匆匆忙走了。
顾若在她走后睁开了眼,眼圈一点点红透,她什么都知道,还是答应了,她想要那张身份证,想要有本新的户口本。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这是她唯一能摆脱这个家,过正常人的办法了。
——
孟家,孟添回到家,打开家里房门,先去饭桌上拿了个早上煎的冷饼子。
他回来这些天各处忙,再姑姑那边走动探望,在家待的时间少,二叔孟广德知道他情况,想着他一个人开火麻烦,每天到饭点都会让孟龙上门看看他在不在家,在家就会叫二婶多烧点饭,把他喊过去一道吃。
但这个点儿了,孟龙早来确定过他人不在,多半没有准备他的饭。
他之前在顾家说他回家吃,完全是看出赖桂枝没打算留他吃饭,他看顾家那情况,也知道没什么吃的,才说回来吃,走的时候还给了赖桂枝十块钱,让她在附近买点鸡蛋,中午给顾若蒸个蛋。
他送忠大爷到大门口的时候,看到了厨房烟囱冒起的烟,也闻到一股蛋羹香,但赖桂枝来房间,却说烧开水,想也知道那蛋羹是给谁准备的,只是几个鸡蛋,他也不知道她怎么做得出来。
想到他把钱递给赖桂枝,她那张僵住的脸,孟添眸中泛出冷,嘴里的饼子粘着一层冻油,又腻又腥,他胡乱嚼了两口吞下去,去柜子里拿了早前买好的几样东西,拎着去了孟家院子,二叔孟广德家。
赖桂枝先前在门口的时候,和他暗示先不要把这事告诉给二叔二娘知道,以免他们不同意,他应付了她,却没有真的答应。
他和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在一起就该正大光明在一起,不需要偷偷摸摸。
她已经受了很多委屈,不该在嫁他的时候还受一次。
何况,他盼着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孟姓在盘山村算大姓,出门遇到,都是排得上辈分的叔伯兄弟。
不过孟添爸孟广瑞这房只有三兄妹,孟添爸是老大,孟广德老二,小姑孟广美老三。
孟广瑞在世的时候,兄妹两个都靠着大哥,工作有大哥安排,结婚大哥帮忙操持,有了家庭孩子也有大哥帮忙贴补提点。
孟广瑞出事,兄妹两个受到的影响不亚于成了孤儿的孟添,两家分别丢了铁路上的工作,回来乡下种地,还因为户口问题没分到多少田地。
本家一些兄弟姐妹还有舅家那边也看他们落魄了,没了以往的亲密,甚至因为怕被拖累做出一些事来和他们划清界限。
那几年,几家人都过得艰难,一直到孟广德带着十五岁的孟添外出打工,日子才慢慢有了点起色。
不过因为当年的事,孟广德不管和本家兄弟姐妹还是舅家那边,都有了隔阂,来往走动也少了,才年初五,他们家走亲戚宴请已经都弄完了。
孟添到的时候,一家人正吃午饭。
和顾家那死气沉沉,压抑的气氛比,孟家氛围要好的多。
屋子里放着电视,正在唱戏,桌子上总共一家三口吃饭,却吃出了十来口人的感觉。
其中孟龙的嗓门最大,正抱怨孟二婶李巧银没把上午孟二叔在街上买的烧鸡切来吃了,只能吃红薯剩饭和白菜粉条。
李巧银坐在桌边怼他:“白菜粉条怎么了?家里困难那两年,你连白菜粉条都没得吃呢!”
“赶紧给我吃,不吃就给我下桌,你坐的位置正好挡着我看电视了!”
“亲妈,你可真是亲妈!”
孟龙一脸不满,“你对我姐我哥怎么不这样?”
李巧银白他一眼,“你要能和你姐一样,考不上大学也能考个会计证,或者像你哥那么出息,我把你当祖宗供起来都行。”
“那倒是不用,当少爷就成了!”
孟龙接一句,扭头看到孟添,他眼一亮,立即喊了他:“哥,你回来了!”
“快,把那只烧鸡切出来,你大儿子回来了。”
孟龙迫不及待的催一声,李巧银听得想打他,“吃你的粉条吧。”
“还不快给你哥拿碗筷去!”
“我去切肉。”
李巧银说着,赶紧起了身,不止是切肉,还要煮点饭。
她节省惯了,早上孟龙去喊孟添吃饭人没在家,中午她烧得简单,菜是昨天大女儿孟晴和女婿外孙回来吃剩下的一些菜,一碗咸菜炒腊肉,一碗白菜粉条,再一盘孟二叔下酒的花生米,饭是早上剩的饭再焖了点红薯进去。
“不用了,二娘。”
孟添看一眼桌上就知道什么情况,他伸手拦了李巧银。
“我吃过了,我过来是有事要和二叔二娘说。”
“有事?什么事啊?”
李巧银愣了愣,边上孟二叔也放下手里的酒碗,看向了侄儿。
当年孟家出事,对侄儿孟添的打击很大,几乎是一夜之间失去了最疼爱自己的人,感受到人情冷暖,来自亲妈的抛弃和背叛,让他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不愿意再多相信人。
十岁大就开始一个人生活,早早自立,也不再接受旁人的帮忙,连他最亲的二叔姑姑给他送粮他都不收。
他们喊他到家里吃饭,都是孟龙孟悦提前去说,他没办法拒绝才上门,这还是他头回说找他们有事说,李巧银有些好奇是什么事,看孟添还站着,又招呼道他:
“坐下说。”
边上孟龙比较有眼力见,顺手把边上一张长凳拉了过来。
“哥,你快坐!”
看孟添手里还提着东西,又好奇的看了眼:“哥,你还买了东西?给谁的啊?”
“都是些什么?”
边上孟二叔孟广德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却皱起了眉山:“你这又是买来给哪家的?”
“我不是给你讲过?孟家你走一走你三爷爷家就行,别的家不需要理会。”
孟广德受大哥照顾最多,他对大哥敬重,对大哥唯一的侄儿也看重,当年要不是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他也不会让孟添初中读完就不读
了,和他出去闯。
这些年他最有愧的就是当初大哥走了,他没能承担起养侄儿的责任,让他沦为了一个打工仔,每天在工地上风吹日晒的受苦。
今年侄儿回来,一改以往的节省,各种大手大脚花费,东家送礼西家窜,让大家都以为他们在沿海发了财的行为,更让他糟心。
发财。
他倒是想。
沿海机会是多,但他们是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的,刚过去那两年连人家说的话都听不懂,也没多高的文化,许多活都干不下来。
在桥洞底下蹲了大半个月才找到工作,有个落脚地。
但也不是多好的工作,在余暨山上背石头,每天肩膀勒出血。
那活他们干了大半年,到学会余暨土话了,他才换了份给人收鸡毛鸭毛顺便收点纸板破烂的活儿。
赚得比以前多些了,但也是个脏活累活,每天担着挑走街窜巷,脚上起泡也不能停。
侄儿还算出息,看人家造房子,他跑去当小工跟着学,晚上自己找空地练,这些年自学了泥工,木工,电工,还借着帮他收鸡毛鸭毛搭上一个羽毛厂的主管,从他那儿拿到个夜校进修的推荐名额,拿了张高中毕业证,又在学什么建筑。
因为学的多,懂得多,总算被一个大包工头看中,去替他管那些顾不到的小工地。
但闹不住人倒霉呀。
帮人管工地三年,就头一年挣了点钱。
第二年跟那包工头一起出门要债,债没要到,还受了场无妄之灾,出歌舞厅的时候碰到一群人干架,混乱间替那工头去见世面的儿子挨了一刀,人差点没了命,躺床上休息了大半年。
工头还算有良心,承担了所有的医药费营养费,误工费也承诺等年底一次性结清。
只是,这钱没能拿到。
老板出车祸没了,一个大摊子丢给了他只会吃喝玩乐的儿子,半年功夫,手上的工程工人都被撬走一大半。
原来市中心的一些大工程全部丢完,只留下一些边角不赚钱的郊区小工地。
就这些小工地也出问题了,好些没拿到工钱,工人半年预知钱拿不到,罢工的罢工,别处干的别处干。
到过年了,工地上就剩侄子和几个外面不好找工作的小工,就这样,他们也没拿到工钱。
死不要脸的,还哄侄子,把他老爹的大哥大给了侄儿,说什么他一定能度过这一难关,明年开年指定有钱,还说什么侄儿救了他命,就是他亲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个二皮脸的骗子,说了半天就是没钱给工钱。
关键侄子这个大傻子还信了。
这次回来还打量着拉些人过去帮忙工地复工呢。
不然也不会弄出这么大个阵仗,搞得人人都以为他发了财,不少人找过来想让他带着去沿海。
还好他给拦了,不然这么多人带出去要挣不到钱,臭小子不被打死都要被打残,今后也别想回这盘山村了。
只是臭小子这牛吹出去了,他还不好给他戳破了,名声臭了再想捡起来可不容易,臭小子还没娶老婆呢。
“不是别家的,给你和二娘买的,二娘前几天提的化妆品和你喝的酒。”
孟添不知道孟二叔心里想的,他回一声,把东西放去了堂屋立柜上。
孟广德听后更怒了,他喝红的眼一瞪:“你钱多啊!”
“谁让你买的?你二娘什么时候要化妆品了?她那么一把年纪了,用什么化妆品!”
“好你个孟广德,你什么意思啊?”
“我哪把年纪了?”
李巧银快气死了,她今年刚三十八,说年轻不年轻,说老算不上老的年纪,看到自己脸上比去年多起来的皱纹她当然会恐慌。
尤其丈夫在外面打工,可能那边水土养人,也可能男的比女的老得慢,今年丈夫回来,她明显感觉比丈夫老了好几岁。
站在穿着夹克衫比村里人洋气的丈夫面前,她不像他老婆,像养大他的大姐。
她心里难免不是滋味,一天吃饭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了嘴电视里打广告的那化妆品是不是真那么神,能淡斑美白,但问完她就后悔了。
其实她之前上镇上的百货大楼问过了,一套要几百块,她当时吓得一把捏住了口袋里的钱。
虽说眼下家里不困难了,但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几百块够家里大半年开支了,她疯了也不会掏这么一笔钱,还是老老实实用她的蚌壳油,百雀羚吧。
能用得起百雀羚也不错了,村里好些还没有呢。
当时孟广德喝酒也喝得舌头都大了,没听清她说什么,这事也就过了。
没想到小添听到记下来了,还给她买了一套。
她是既惊又喜,还觉得不太好,太破费,想和小添讲她心意领了,但别浪费钱,去退了,结果孟广德这么直白的说她年纪大,明晃晃的嫌弃,她心里一下就难受了。
她捏着手边的筷子往桌上一放,眼里冒了火:“嫌我老了?”
“你不得了,出去几年看不上我了是吧?”
“我没嫌你这老树皮,你倒嫌上我了?没良心的,我辛辛苦苦在家给你看家带娃,还被你嫌老,连用套化妆品都不行了!”
李巧银说着眼泪花儿都出来了,孟广德顿时酒醒了大半,他急忙解释:“我没这个意思。”
“我只是在说小添花钱大手大脚的事,我哪能嫌弃你呢,你当年可是几个村里一枝花,娶你我可是过五关斩六将,我嫌弃我自己也不能嫌弃你啊。”
“你哪里老了,瞧我这张嘴,该打,化妆品买!”
“咱们现在有钱,想买多少买多少,等下我把钱给小添,这是我送给你的,让他帮忙买的”
孟二叔道歉加打嘴,哄着媳妇,半点没管边上的儿子侄子。
孟龙先前还紧张两人会吵起来,这会儿也放松下来,翘了二郎腿一边悠闲扒饭,一边看老爸好戏。
孟添也一句不吭,他把东西放好回来拉开凳子坐下,等桌上气氛缓和下来了,那边被哄好的李巧银注意到侄子,推开了丈夫要抓她的手,再次问起他正事,他开了口:
“我要结婚了。”
电视里放着戏曲,是一出迎亲记,声音有些吵,孟添声音沉静沉着,几个字说出来,桌上李巧银孟广德都没反应过来。
李巧银顺着他的话说了句:“哦,你要结,结婚了?”
李巧银倏地抬起头,边上孟二叔打了酒碗,孟龙啃鸡脖子的一下被卡了喉咙。
“小添,你说,你要结婚了?”
“跟谁结婚?”
“你都没对象跟谁结婚?”
李巧银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接连问道,边上孟广德稍微稳得住一些,却也紧盯着孟添不放,孟龙更是,鸡脖子都顾不得啃:
“对啊,哥,你什么时候就有对象了?”
“还要结婚?谁啊?谁啊?”
“我怎么不知道?我认识吗?”
“你认识。”
孟添在这时看了他一眼,随即回道李巧银:“是若丫。”
“若丫?哪个若丫?”
孟龙听着这个若字,下意识反应一声,很快,他更不可置信的看向孟添:“顾若?”
“怎么会是她?”
“她不是还要上学吗?”
“哥,你什么时候和顾若在一起了?”
孟龙似乎有些不能接受,手上的鸡脖子都拿不稳了,他干脆丢下了鸡腿,看着孟添想要个答案,孟广德听到那声顾若,脸上的震惊敛去神色变得凝重。
“顾若,顾家那丫头?”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来往多久了”孟广德声音忽然严厉。
李巧银也有些意外,“怎么会是若丫,小添,你”
李巧银想说,你怎么和若丫有关系,却忽然想起,小时候他就和若丫关系好。
当初孟家遭难,原本在村里有着大少爷一样待遇的孩子,一夜之间没了爹妈,村里同龄的以顾家顾何友为首成日的一群半大孩子成天来围拦奚落他,冲孟家院子里扔石头,骂他是罪犯的儿子。
连本家孟姓的一些孩子
都加入在里面,没加入的,因为害怕被顾何友那群人当成和孟添一派围攻,也都离他远远的,只有若丫,小小年纪就知道帮他出头,当着一群小孩儿的面和她哥干架。
甚至后面知道他吃不饱,还偷偷给他送粮食。
虽然赖桂枝闹上门来弄得很难看,但有这段渊源,两个人又都生得好,再见面产生感情再正常不过了。
李巧银又想起前天他给儿子孟龙拿回来的那一沓试卷笔记。
当时他只说是若丫给孟龙的,她也没多想,想着上半年若丫和她一起打猪草的时候就交给过她一些笔记,说是她以前的,说孟龙基础差,先打基础,等基础打好了,后面再给孟龙一些冲刺高考的。
她也就以为是若丫记起这事,又马上要开学了,才在碰见他后让他带回来,现在想想,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是两个人生情了,那笔记试卷是若丫帮他弟弟准备的。
李巧银顿时脸色有些复杂,要说若丫,她是再满意不过了,生得好,看人总爱笑,更体贴人,她腰不好,每次背猪草起身困难都是若丫帮她拎的背后,还会特意走后面帮她拎着背篓。
所以一直以来,哪怕她心里恨顾良才赖桂枝恨得要死,对若丫,她是真心喜欢的,每次约着一起割猪草,她都会给她带点吃的,肉干或者水果什么的,她太瘦了,让她补补。
之前她没钱复读的事,她也提过想给她帮忙。
但若丫却怕她帮这一次被赖桂枝知道以后会经常让她想办法借钱,没有接受,还说她需要的也不止是学费这么简单,她想到赖桂枝那贴上一次就要贴十次的性子,也就作罢了。
只是偶尔看见若丫去街上卖了东西很晚了才背着背篓出来割猪草,她会去帮帮忙。
这次顾家的事闹得大,她还想,要是顾家找上门来,稍微借点也不是不行。
但,帮忙归帮忙,她喜欢若丫归喜欢若丫,并不代表她愿意和顾良才两口子做亲家。
也不是她愿不愿意的问题,最主要的是……
李巧银想到,视线下意识瞥向边上的男人,果然,就见孟广德沉着脸,压着怒一声:
“要结婚可以,让你二娘给你找,顾家的丫头不行!”
“她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有那么一个爹,还有那么一个哥,你和她结婚了只会被拖累死你知不知道?”
“我不在意。”
孟添好像早料到孟广德会这个反应,他面色不变,依然端坐在位置上。
“她家庭不好,我也半斤八两,我们两谁也不说谁,至于拖死什么的,不会有这个问题,若丫分得清轻重,该管的管,不该管的不会管。”
“我说了!不行!我不同意!”孟广德难得动了怒。
“你少给我搞七搞八,我是担心那丫头问题吗?”
“你是少年不知道天高厚,你当那顾良才那匹臭滚龙那么好惹?沾上了给你扒成皮下来,你去问问咱们村,谁敢做他家女婿?”
孟广德对顾良才深恶痛绝,当年分田的事要不是他从中挑拨,孟姓这边不会被三大姓排挤出去,导致一块儿水田都没分到,这也就算了,他还借着他大哥的死来挑拨了他和孟家那些堂叔伯兄弟,让他们直接不给他们分田地。
那一次,他差点没了媳妇,这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知道顾良才两只手切断了,他这根刺都没拔了去,他怎么可能和这种人做亲家。
“别的事我都由着你,这事不行,除非你想看到我和你今后老死不相往来。”
孟广德说着,把酒碗往边上一掀,一副没得商量的模样。
孟添看着淌在酒桌上的酒液默了瞬,须臾,他伸手把酒碗放正,看向孟广德,一副煞有其事的神色,“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我怕我爸晚上来找我,二叔你也少说这话。”
“你存心气人是不是?”
孟广德眼一瞪睖向他,却没有了先前的怒火,“反正我不同意。”
孟二叔决定的事很难改,就像当初孟添想和他一起去沿海,他就不同意,怎么都没得商量没得谈,最后孟添先斩后奏跟在他屁股后面上了火车,等火车开了,他没办法把人弄下车,才不得不同意。
孟添看看他,过了一会儿说,“二叔,我知道你是为了当初顾家在分田的事捣鬼,还离间了你和五叔伯他们之间的关系。”
“你知道还这样?”
孟广德气一声,眼里却带上抹诧异,当年的事他们也是最近几年才断断续续理明白的,也没和谁说,不知道孟添从哪里知道的。
孟添看出孟广德的疑惑,却没作解释,他垂下眼继续道:“她是她,她爸是她爸。”
“当年要不是她提前告诉二娘,村里已经在商量分田的事,二娘不去打听,也不会知道五叔伯他们没打算给我们家分田。”
孟广德紧闭着嘴没说话,过了会儿,他问道:“那丫头告诉你的?”
又看向李巧银:“还是你告诉他的?”
“不是。”
李巧银也有些意外,她摇了摇头。
“我自己听到的。”孟添回道。
“二娘脖子受伤,我听到消息过来看,听到了你们说话。”
孟广德和李巧银对视了一眼。
李巧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这也是她对不喜欢赖桂枝两口子,却对若丫迁怒不起来的原因,若丫算是他们家的大恩人了。
当年他们刚从镇上回来,对村里什么都不熟,也不知道村里之前收到上面的文件打算给大伙分田到户了,在小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却忽然有个长得灵气的小姑娘背着背篓出现在她面前,问她知不知道村里马上要分田了。
她娘家是镇上的,结婚后也一直住在镇上,很少回村里,村里的人除了本家的一些叔伯婶子她认不了几个人,听到问,她下意识问她是谁。
“若丫,我叫若丫。”
“婶子你还是去打听一下分田的事情吧。”
小姑娘丢下这么一句就走了,一阵风一样,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感觉到怪,她把事情上了心,去找了和她关系最好的五叔伯家儿媳妇,果然从她那儿听到了分田的事。
也是巧,等她再上她家去打听,却不小心听到了她和她家男人的对话,说这次分田,孟姓这边没分到几块水田,旱田瘦田都不多,全是些沙地坡地,那些种不出多少粮食,他们商量着,他们家几口人,她和男人才回村,两个户口还没迁回来,就不给他们分田了。
她当时听到脸都白了,她和男人已经丢了在镇上的工作,回来再分不到田,一家人该怎么活?
都来不及和家里男人商量,她赶紧准备好东西去找大队盖章签字转户口的事,本来镇上那边就差不多了,就大队这边一直拖着,每次去都找不到人。
这回去她倒是找着人了,但人却不愿意给她盖章,已经做到这地步,她还有什么看不出来,这就是故意的,存了心不想给他们落户。
这是要逼她们一家人去死啊。
回来她就拎了把刀上村支书家。
最后她以划破自己的脖子做威胁,拿到了属于两个孩子和男人的田地。
再次想起以前的事,李巧银生出一点犹豫,从秉性上来讲,若丫的性子不像顾家人,人才各方面更是没得挑,和侄儿再登对不过,但她那一家子……
“小添,你回来也没几天,怎么就和若丫到要领证的地步了,是之前你们就接触过,在一起了?”李巧银试着问道。
“我和她说好了明天去领证。”
“领证!?”
孟添的话像一块大石头砸进水里,再掀起一片水浪,屋子里几个人再次惊了。
“你们都没定下来,我们都还没上门商量,领什么证?”
孟二叔眼又瞪了起来,“结婚结婚,我看你是头昏了!”
“二叔。”
孟添喊道孟广德,抬眸看向他,神色认真。
“我一定要娶她。”
“不娶她,她会死。”
孟添搁
在桌上的手慢慢蜷起,声音带上一丝颤,他耳边仿佛听见火车在铁轨转动的声音,眼前是一团血肉模糊,“我也会。”
“孟添!”
一个死字,激怒了孟二叔,他蹭得一下站了起来,太过激动带得凳子倒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
“你就这点出息,为了和个女人在一起,用死来威胁我?你这下不怕你爸梦里找你了?”
孟广德脾气急,却很少在家发这么大火,边上孟龙都有些吓着了,李巧银见着,赶紧出来缓和: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小添或许不是这个意思。”
李巧银说着,看向了孟添,“小添,是不是顾家出什么事了?”
李巧银还算了解侄子,知道他不是随便说说的性子,再看孟添神色悲戚,好像经历过什么,想起顾家顾何友欠赌债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她不由猜测到。
孟添抿紧了唇,顾家的事不是秘密,盘山村也藏不住什么秘密,最多下午,就会传到这边院子,瞒是瞒不住的。
“她昨晚被她爸关屋里了,今早她妈带了个瘸子上门……”
孟添没隐瞒,把事情具体说了,孟广德和李巧银听得说不出话来,边上孟龙直接跳了起来,“这是什么破爸破妈啊?”
“要是我,我不但要放火烧屋子,我要和他们一起上西天去!”
“简直了,顾若也太可怜了,她倒了血霉才有这样的爸妈吧?”
“你明早跟着小添上顾家一趟。”
好一会儿,孟广德出声道,他端起酒碗,闷完碗底的最后一口酒。
“既然要成我们家媳妇儿了,就不能给人欺负了去,该谈的谈,该给的给,不该给的也绝对不给!”
“行!”
李巧银一口应下来,想不过意,又忍不住骂:
“赖桂枝那眼瞎的,丢了西瓜捡芝麻,我看她早晚后悔,她不要这个女儿,咱们家要!”
“什么缺德玩意儿!德行!”
“嗯,我等下把黄历拿出来看看,挑个摆酒的日子,明天领证就明天领证吧,省得夜长梦多。”
孟广德说完,就要去屋里拿黄历。
边上,孟龙看着屋子里突变的画面,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我哥真要结婚了?”
“和顾若?”
“明天领证?”
“是!”
屋子里,三个人异口同声的回道。
第18章 小添,你在沿海是做什么的啊?顾良才……
孟广德李巧银都是麻利的性子,确定下来孟添要娶亲的事了,孟广德去房间拿了黄历出来挑日子。
结婚不是件小事,哪怕顾家情况特殊,孟广德李巧银也没打算敷衍了事,挑日子,该准备的上门礼都没落下,不为别的,就不想让顾若觉得自己是被卖进这个家里的,他们孟家是真心想接她这个媳妇过门。
第二天早上八点,孟添去他们三堂伯家借了他家新买的摩托车,就拎着上门该准备上门礼和李巧银一道上了顾家。
顾家赖桂枝顾良才也刚到家没多久。
昨天赖桂枝担心鸡蛋羹冷了腥了不好吃,紧赶慢赶赶到医院,却正撞上顾良才和儿子在病房里对骂。
顾何友接受不了自己没了半个手掌的事,头晚赖桂枝走后,他断肢痛醒过来,就对着自己缺了半边手掌三个手指头的手开始嚎哭。
顾良才当时酒瘾犯了,躺在医院的小床上一点不想动,加上他心里对顾何友瞧不起他这个残废爸,给赖桂树家里地址充当自己家,把赖桂树说成他爸的事不满,听到人哭,他不但没一句安慰,还笑话他:
“断掌的滋味不好受吧?”
“现在知道你老子这些年的日子了吧?”
“这才哪儿到哪儿,等你后面一睡着梦见自己手没了,醒来一摸,发现真没了!整个梦里是噩梦,清醒也是噩梦,吓都吓死的时候才有得哭呢!”
“这都是一个过程来的,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学会忍受别人看你手的时候那怪异的眼光,时不时体会一遍自己手掌没有了,成了个废人废物的感觉。”
“患肢痛不好受哦,你这会儿麻药还没过去,等过去了,那痛更刺激,痛得你眼前都是黑的,冷汗能把你身上的衣服打湿,说不定你还会打摆子,受不了尿床上都有可能。”
顾何友本来就难受,精神临近崩溃了,听到顾良才的话他又惊又怕,一下子彻底崩了,他嚎哭得更厉害,一边嚎,一边忍不住怨顾良才。
“我变成今天这样还不都是你害的!”
“要不是你成了残废以后,天天只知道喝酒打人,我怕得不敢回家,我怎么会天天在外面晃,又怎么会和人玩上牌?”
“还有妈也是,烦死了!天天念经一样在我耳边念,你爸没用,这个家以后只能靠你了。”
“靠,靠个屁啊!我就是个窝囊废!怎么靠?要怎么靠?”
“都是你们!你们太窝囊没用,什么都给不了我,完全比不上我二舅!”
“二舅人家现在是单位领导了,给盛威波仔找的工作都是坐办公室,我妈呢?口口声声说花光了家里的钱给我弄的工作,结果就是个扛包的!”
“说得好听在铁路上上班,其实就是个苦力,每天卸货,卸不完的货!”
顾何友越怨越理直气壮,听得顾良才火冒三丈,心里的怒火和寒心比当初顾若提起刀子要砍他还要盛,他也不是什么忍耐的性子,也没管人还在挂着盐水幻肢痛,上去抬起胳膊肘就往顾何友身上招呼。
“小畜生!白眼狼!老子养你不如养条狗!”
“早知道你是这么个臭东西,老子当初就全力养若丫也不管你!”
“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啊?”
“早说老子还至于把死丫头锁家里面!”
顾良才越说越后悔,眼看着天快亮了,顾若多半已经发现自己被锁的事,说不定赖桂枝都和人摊牌了,他脾气躁起来,打得更狠。
顾何友还在挂盐水,还残肢痛使不上力,没办法还手,只能被打得不停嚎叫,喊他停手。
顾良才却一点儿没听,手肘落下去和打仇人一样,临床病人的家里被吵醒了,看不下去过来拉着人劝了,他才罢手,拿着赖桂枝让他给顾何友买饭的钱出去喝早酒去了。
喝到半上午回来倒头就睡,临床的病人家里来提醒他说他儿子盐水挂完了,输液管里回血了他都没管,还是人怕出事帮他喊了护士过来。
一觉睡到大中午,顾何友又开始幻肢痛受不了醒了,顾良才却还没睡够,听到顾何友又开始嚎,他烦躁得很,坐起来让他别嚎了。
顾何友现在恨死他了,看着他一副通红这样醉脸睡不醒的样子,他阴着脸骂了声:“老东西!”然后带着故意的嚎得更大声。
顾良才被惹毛了,站起来又和他对骂起来。
顾良才从残疾过来的,最知道怎么戳残疾人的痛点,顾何友被他骂得崩溃想死,不停拿脑袋撞墙,看到赖桂枝来了,他哇一声哭出来,嚷着喊妈,像个没断奶的奶娃。
赖桂枝早知道顾良才不会照顾人,没想到他不但没好好照顾,还对儿子拳打脚踢,各种刺激,她气得当场和顾良才吵起来。
三个人把病房当成了自己家,把临床的病人折磨得够呛,实在熬不住了,家属只能去找护士想申请换病房,人还没走出门,几个人高马大脖子脸上刺着刺青的人闯了进来。
那群人上顾家闹了两三次,给赖桂枝顾良才的印象深刻,人一进门,两个人当场吓得脸色发白,腿控制不住软下来。
病床上顾何友更是脸色大变,不顾手上挂盐水的针头,赶紧爬下床要往床下钻。
但没有用。
几个人上来扯着他的头直接给他按在了病床上。
顾何友以前还算能打,但这回他刚做过断手手术连顾良才都打不过,更何况这群来得突然的赌场打手,他一下被制住没办法反抗了。
怕得厉害,他大声嚷一声那晚的牌有问题,他不是故意闹事,却被人一把
按住了残手。
缝完线没多久的残手,伤口被碾冒出血水,痛得他在病床上直打摆子惨叫。
赖桂枝看到赶紧心疼得扑了上去,问他们,不是说好了吗?
三天后还钱。
他们已经在准备了。
赖桂枝试着和那群人讲理说情,但赌场的人都是一帮子注定要进去的社会人,哪会和她讲道理,人根本不理她,抄家一样把他们周围的东西掀了,又把顾何友提起来打了一顿。
赖桂枝急得冲上去和他们拼命,却被甩开撞到墙上闪了腰,一下不能动了,至于顾良才,早抱着头蹲去了地上装死。
要不是临床的家属看事情不对去喊了护士过来,威胁要报公安,把人赶走了,顾何友估计要被打得三次进手术室。
就这样也不好过。
他本来就刚做完手术,那群人下狠手的在残掌上一按,伤口直接崩裂了,护士找来医生给他重新处理,痛得他死去活来,喊叫了一下午。
赖桂枝在边上心疼得直抹眼泪。
发生了这样的事,同病房的人都不肯他们一起住了,医生护士之前就对他们有意见,现在更恨不得把他们直接扫出医院。
帮忙处理伤,重新弄吊瓶都敷衍得很,护士还好几次扎错了血管位置。
赖桂枝看着想发火又不敢,只能自己心里憋堵难受,想到继续让儿子待在这医院还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最后她咬着牙花出一笔钱去请人帮忙把儿子转去了县里医院。
在县城医院安定下来已经是晚上了,最后的班车都没了,她也放心不下儿子,就干脆在医院呆了一晚上。
但她还记着今天顾若要和孟添去领证,还有从孟添那里拿钱还赌债的事,没办法只能和顾良才商量。
顾良才先听到顾若因为不愿意放火烧屋的事,气得火冒三丈,直骂死丫头反了天了,随后听到她和孟添在一块儿了,他眼又一下亮了。
他脑子里飞快算了笔帐,死丫头要是跟那姓常的,她心不甘情不愿,以她都敢放火烧屋的性子,后面恐怕是没指望了。
但她要是能嫁给孟添,那就还有点希望。
最重要的是,孟添和他们一个村的,她要敢不认老子,他就敢上孟家去闹,到时候村里戳脊梁骨的能戳死他们。
不过应该不到那个地步,死丫头心硬也心软,看她给她妈挡那么多次拳头就知道了。
只要他今后改一改态度,说点软和话,他不说多了,基本生活保障还是有的。
顾良才心里盘算着,顿时在医院待不住了,他急冲冲的就要回来,还拍着胸膛和赖桂枝保证,说拿钱的事他拿就行,反正他知道她户口本藏在哪儿,不用赖桂枝费心。
他这么说,赖桂枝反而对他不放心起来,想到他对儿子突然转变的态度,担心他把钱私吞掉不再管儿子,她咬咬牙又花了十块钱在医院请了一个护工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顾良才也不管她,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死丫头给他找了个金龟婿,他今后的酒不会缺了,养老也不用愁了。
一路上他走路都带风,进门就是:“若丫,若丫呀!”
顾若在厨房听到没理他。
昨晚赖桂枝没回来,她一点没意外,眼里只有宝贝儿子的人,去了医院只要听人嚎两声只怕都心疼得直抹眼泪,不守在身边哪里放得下心,能够早上抽空回来拿个钱估计都算为难她了。
她昨天就没把她晚上要回来的话当真,不回来正好,她一个待着更自在,睡觉都不用再担心一觉睡醒谁又把她房间门锁上了。
晚上她拿塑料口袋裹着手烧火蒸了点泡粑,再简单洗漱了下就早早睡了,难得睡了个好觉,到外面天亮白了才起来。
约好的领证的日子,虽然不确定能不能领成,她没在床上多赖,起来稍微收拾了下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她头发之前为了换钱卖过一次,现在只到脖子下面一点位置,勉强绑出个侧扎的马尾辫。
衣裳她从十几岁以后就没买过了,都是捡赖桂枝年轻时候穿剩下的那些,这些年洗洗缝缝,能找出来两件没补丁的都少,只能凑合着,尽量让自己能看。
收拾好,顾若在院子里就着压水井出的水简单洗漱一下,去了厨房弄饭。
休息一晚上,她手上的伤大部分都结出痂,脚也好了很多,肿消下去大半,只是下地走还有点刺痛,在她还能忍受的程度。
家里没什么能吃的,她也懒得折腾,把昨晚剩下的泡粑拿出来蒸了。
“在厨房做什么呢?”
“早饭还没吃吧?快别弄了,给你买了包子,还热着呢,出来吃点。”顾良才看厨房烟囱冒着烟,没先和赖桂枝进堂屋去看被烧了的屋子,进到厨房,先招呼道人。
两口子都是一个德行,想当昨天的事没发生,但他们可以当没事发生,她不行,她记着,一辈子都不会忘。
从她拉动房间门打不开的那一刻,她在这世上就没有爸妈了。
顾若一声没吭,闻到锅里散出的泡粑热气香,估摸这差不多了,她丢掉手里的柴,起身揭开了锅盖端泡粑。
顾良才脸上的笑僵了僵,要以往,顾若这样不理人,他早就扯开嗓子开骂了,但这回他自己理亏,还有在医院和顾何友那两顿吵,顾若这不搭理人的态度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了。
何况只要能给他养老,买酒喝,脾气大就脾气大点了。
片刻,他腆着脸走进来:“生气呐。”
“别那么大气性,锁你门是你老子我不对,我也是按你妈说的做的,主要是你那二舅妈太可恶,她把我和你妈都给骗了,她就说那姓常的腿脚受了点伤,有那么点问题,不能干太重的活,没说他是个瘸子。”
“咱们家也是上了她的当了!”
“狗日的没安好心的两口子,还敢害你哥,等过两天老子挑两桶粪过去他们家泼”
顾良才要回来,家里的事情已经不能瞒住,回来路上,她把顾何友的赌债可能是朱凤美和常军那边捣鬼的事都告诉了他。
顾良才本来正愁怎么和顾若解释锁门的事,这下瞌睡碰着枕头,顺理成章把所有事推给了朱凤美,他本来就对朱凤美赖桂树有意见,这下骂起来更不管脏字。
顾若只当耳朵边有苍蝇在嗡嗡,眉都没动一下,去碗柜边筷篓里拿了双筷子,扯下手上裹在纱布外面的塑料袋直接在灶台边吃起来。
顾良才见着有些不高兴,“泡粑有什么好吃的,包子才香。”
“你真不吃?不吃我可去吃了?”
“那可是老子从嘴边省下来给你的!”
顾良才平时在顾若面前喝骂惯了,装了没五分钟,他就有点受不了,粗□□出来,还恼得说了句顾若不知好歹。
顾若听着眼里露出嘲讽,“我可真荣幸,被卖了还能换两个肉包子。”
顾良才一下噎住,很快他梗着脖子道:“谁卖你了?”
“你到了年岁嫁人怎么叫卖你”
“若丫,若丫!在家吗?”
顾良才又和以前一样强辩,外面李巧银的声音响起,顾若愣了下,很快,她放下筷子赶紧出去了,到门口便应道:
“在,我在。”
“李巧银?她怎么来了?”
她顾良才纳闷一声,赖桂枝和他说过,担心李巧银反对,她特地提出让他们提前去领证,现在人却上门来了?
怕事情有变,顾良才赶紧跟了出去,堂屋里,赖桂枝也脸色微变,急急搁下了手里的东西出去了。
“若丫,吃早饭了没?”
“我早上煎了萝卜丝饼,给你带了几个尝尝。”
院门没关,李巧银直接进了院,看到顾若,她笑着和她扬了扬手上的饼子,看到随后跟出来的顾良才赖桂枝,她脸上的笑意凝了凝。
“都在啊,那一起吃。”
为喜事来的,哪怕再不喜欢,李巧银还是没表现出来,她招呼道,只是多少有几分不自然,她不自然,赖桂枝更不自在,她不禁看向了孟添,有些质问的意味:
“小添,你这是?”
“是我要来的。”
孟添手里拎着东西,听到问,他
抬眼就要回,李巧银却先他开了口。
“何友的事我也听说了,知道你们最近为他的事抽不开身,但小添和若丫相互喜欢,咱们还是早些把事情定下来的好。”
“我想着,也不用你们费心什么,咱们就坐下挑个日子,剩下的席面,办酒操办这些,我和他二叔姑姑他们都闲着,我们弄了就行,到时候你们就抽空出面吃顿饭。”
这话的意思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还打算亲自帮忙操办。
赖桂枝不由和顾良才对视了一眼,顾良才多少也有些惊讶,不过他这个人,自从两只手没了,就今天有酒今天醉,管她呢,同意了就行。
很快,他蜡黄的脸上挂起笑,热情的招呼道:“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们家也就这么一个女儿,也是不想委屈了她,就是这事情都堆一块儿了,才想着让他们先去领个证算了。”
“那亲家,咱们屋里坐吧,坐下说。”
顾良才两句话功夫,称呼都转换了,李巧银也是佩服他的厚脸皮程度,不过她没说什么,谈喜事,总不能各自僵着谈,她顺势接了话,“行啊。”
又走向顾若,关心道:“伤怎么样?好点没?小添昨天去镇上给你买了点药,本来该昨天给你送来的,他回来太晚了,估计你们都歇息了,就没让他过来了。”
“婶子。”
顾若看着李巧银,有些欲言又止,她没想到孟二婶会过来。
赖桂枝担心孟家会不同意她和孟添不是多余,这些年孟二婶对赖桂枝有多反感她看在眼里,也感觉得到。
还有当初分田的事,顾良才自以为做得小心,但盘山村总共就那么些人,他原来没残疾的时候还没人说什么,残疾以后,她大伯娘小婶他们在外面说他遭报应了,大家议论起来,他以前做的事早被抖落了个干净。
孟二婶他们不可能没听说,就算没听说,当初她冒险去提醒,他们估计也是有些猜测的。
只是为了不让她为难,孟二婶从来没问过。
她昨天会答应赖桂枝,也有她的计划和私心。
她和孟添小时候一起长大,对他多少有些了解,他们的事,他多半不会真听赖桂枝话瞒着孟二婶他们,只是他既然答应了要和她去领证,就一定会做到。
但孟二婶他们应该不会高兴。
她心里做好了准备,也打算好了,要是他为这事和他们家闹矛盾了,等她拿到身份证户口本以后就偷偷走掉。
却没想到孟二婶他们会同意,还亲自来了。
“我和孟添,我们”
顾若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试着想解释,孟二婶却笑着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臂,“你们挺好的,我先前就说,你这丫头那么好,到时候不知道便宜了谁家,结果没想到是我家。”
“走,咱们先进去。”
孟二婶说一声,就亲亲热热的拉了顾若进屋。
顾若跟着她往屋里去,眼睛却往孟添方向看了一眼。
孟添注意到,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原本昨天他就该过来和她说这事,但他和二叔他们谈好事情,已经两点来钟,担心错过银行开门时间,他先去了镇上取钱,想到赖桂枝之前那八千块行为,为了避免她变卦或者要的数目更多,他多去筹了一笔款子。
不确定是因为身上钱多,被盯上了,还是别的什么情况,回来路上他遇到一伙劫道的,把那群人赶走花了些时间和力气,自己也弄得狼狈,回家洗漱收拾过,天色已经擦黑。
这时候她早该睡下了,白天那一场闹,她受了惊也受了伤,休息更重要,他走到路口又回去了。
当着人面,他不好多做解释,只眸光动了动和她说了声进去吧,抬脚跟上了她们。
顾良才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什么都稳了,他嘴角咧开一笑,残肢往衣袖里一揣,跟着往堂屋去了。
赖桂枝跟在后面脸上却泛起一抹焦虑。
一行人进到堂屋,屋子里顾若之前闻到桐油味儿难受,稍微收拾了下,倒是不算乱,只是顾何友那间屋子烧得到处熏黑,连门都成了焦炭,看起来像走进了废墟。
顾若不知道孟添给孟家说昨天顾家具体发生的事情没有,她不禁有些忐忑,怕孟二婶会觉得她行事偏激,把昨天赖桂枝拿出来待客没用上的花生胡豆拿出来摆桌上的时候,眼睛不受控制的往李巧银方向飘。
李巧银却一句没问,甚至没往顾何友房间那边看一眼,孟添放下手里东西,把桌边几张凳子拎出来后,她伸手拉过凳子,便笑着喊道顾若:“若丫,你别去忙活了,我们吃过早饭来的,吃不下什么,过来坐下就是。”
谈亲事,姑娘家按理该回避,但这门亲事来得特殊,没那么多规矩讲,顾若也担心赖桂枝顾良才会狮子大开口,她迟疑着应了声:“好。”过去挨着她坐下了。
边上赖桂枝顾良才看一眼,没说什么,也拉了凳子各自坐下,孟添随后拉了张凳子落座在顾若另一边。
都坐下了,大家都认识,关系不算好,李巧银也没多假客套寒暄,直接开口说事:
“桂枝,咱们都认识这么些年了,我知道你今天事不少,应该还要去医院看何友,我也不绕圈子。”
“若丫和小添的事,我们家都是很乐意的,我和他二叔一直就盼着他能早些成家。”
“我们家情况,你们大概也知道,小添他爸没有了,妈那边这些年没个信,我们也没再和他们那边联系,现在身边就我和他叔他姑他们几个亲人,若丫嫁过来,我们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其实这些话李巧银没必要说,顾良才赖桂枝不会在乎女儿受不受委屈,他们只要钱,有钱什么事都好说,李巧银这些话也不是说给他们听,主要是想让顾若知道,他们对她的重视,不会因为顾家的事对她有任何看法。
“彩礼这些,你们说,我们没二话的,就一点,”李巧银顿了顿,“桂枝你要考虑好,咱们是做请亲家,还是别的什么。”
“要是做亲家,今后要走动,咱们就按照规矩来,现在大家生活都比以前好了,有田有地,养牲畜这些也不限制了,勤快点,踏实点日子怎么都能过起来。”
“咱们都是为人父母的,为子女的心该是一样的,像我们家孟晴,我一直就给她说,你把自己日子过好了,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了,不需要你做什么。”
“儿女父母的心都是相互的,你想着她,她才想着你,你要只知道压她,那压着压着,那颗向着你的心也会远了。”
李巧银最后的话明显在点赖桂枝,赖桂枝也听出来了,她心里有些委屈,还有点憋屈,她觉得李巧银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她不想疼女儿吗?
家里就这个条件,顾得了手心顾不了手背,她又什么办法。
要以往,赖桂枝都要和她吵起来了,但这回,她抿紧嘴忍住了,李巧银是个狗脾气,要是把她惹毛了,她说不定当场能拉着孟添走人。
“是,亲家说的有道理。”
赖桂枝憋着一张苦相脸不说话,边上顾良才却态度很好的应道。
“我现在就后悔着,当初因为自己成了个废人,天天和那身子入了半截坟一样,不知道一天在做些什么,对若丫不太好,也做错了好多,现在才知道后悔。”
“亲家,你放心,结亲嘛,不是结仇,先前桂枝也和我讲了,彩礼亲事操办这些咱们就按村里的来,那些城里不城里的,咱不是城里人,也不讲究那套。”
“这不是我们家遇到事了,我和桂枝也不会急得乱来,我们也后悔着,不该逼若丫太狠了,当然,我们主要也是上了我那个二舅子家的当了。”
顾良才抬起残肢挠了下脸,一副惭愧羞愧又难
受的样子,“也是我这个当爸的残废了,没本事,要我这双手在,我们若丫估计都是大学生了,哪至于这样。”
顾良才一反常态,和鬼附了身,李巧银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这老东西又憋着什么坏,不过现在正事要紧,她也懒得和他计较,顺着他的话接了句:“顾老哥能这样想最好了。”
“那咱们就按村里的来?”
“我记得前不久老会计家孙女嫁人,聘礼收的是一百二十八,再缝纫机收音机,我们对若丫真心喜欢,聘礼就给一百八十八,再缝纫机收音机,三十六条腿加一块儿手表不知道行不行?”
“小添和若丫结婚后是要去沿海的,一年也就过年回来一次,东西放着不用也是锈掉了,不用给她准备陪嫁这些,就三十六条腿,缝纫机,收音机,也让若丫放家里,或者折成现钱给你们先管着,等小两口回来了,桂枝你们再给她置办。”
李巧银知道顾家不会给顾若陪嫁,以免顾若嫁进来会觉得难堪,她干脆把这条主动给说了,又说,“我也不知道这么做合适不适合,桂枝,顾老哥,你们也讲讲,怎么合适我们怎么来?”
“我看啊?”
顾良才残肢摸了下脖子,打起哈哈来。
他倒是想一口应下,但李巧银这娘们也太狠了,聘礼和他预想的太不一样了,东西看着是比村里别的人都高一个档次了,也没要求陪嫁,还愿意折合成钱,但这钱,只是给他们保管的。
也就是说,死丫头随时可以问他们要回去。
要是以后他为钱的事找上门,李巧银这娘们没准儿还会把这事儿拿出来说。
偏偏彩礼这个东西是他主动说按村里来的,死丫头又在边上看着,他还不好反对。
不反对,那总要有点别的吧。
顾良才想到什么,他眼神轻闪了闪,看向孟添,“小添,你在沿海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村里现在说什么的都有,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么回事,我就想知道,若丫和你一块儿出去会吃苦不?”
“你知道我们若丫最近一直在镇上摆摊吧?那活不累,还赚挺多的,要是跟着你出去,还没在家赚得多,那还不如不要出去。”
“若丫从小就没去过太远的地方,之前去县城,她妈都舍不得的,这一下去太远,我们不放心呐。”
顾良才说完,常年带着血丝的老眼像喝醉一样微微眯了起来的,等着孟添答复。
顾若看着,心里憋不住的火,又来了,他们就是千方百计地想要拿捏她的去处。
“我不怕吃苦。”
顾若冷冷一声。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孟添就是个捡破烂的我也乐意跟着他,我有一双手,会自己挣。”
顾若说着,抬眼又看向顾良才,眼露嘲讽:“何况,我从小到大吃的苦还少吗?”
“你这丫头!”
顾良才一番盘算就这么打乱了,他恼得很,“我还不是担心你,就因为你从小吃的苦太多了,你老子我良心发现才不想你吃了行了吧?”
“用不着。”
“你!”
顾良才又开始控制不住脾气了,眼睛瞪着顾若恨不得打死他,他正要发作,抬眼却对上孟添望向他冷凝的视线,他一顿,张嘴要说什么,孟添却开了口:
“我不会让若丫跟着我一起吃苦。”
孟添偏头眼睛看着顾若,须臾,他抿了抿唇道:“我在外面做的是工程这块。”
“工程?”
顾良才虽然以前是木匠,也赚过不少钱,但他这辈子如果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见识有限,他是第一次听到工程这个新鲜说法。
他没听过,顾若之前在学校高考填过志愿,却知道一些,现在热门的专业还是无线电这些,但建筑,土木工程也不算差,读出来了,会分配到建筑院和工程队一些单位。
听她们老师说,现在沿海和南方城市有很多自组的工程队,装修公司发展得不错,孟添说的应该是这个,只是不知道他是在工地上,还是办公室里画图或者监工一类。
工地上工种也多,泥水匠,瓦工,木工,电工还有施工员到普通小工……
但孟添能用到工程这个词,应该不是个普通小工。
正想着,身侧,李巧银轻笑了声:
“顾老哥担心得多余了,若丫跟着去沿海了,不说多了,比起在家里总要轻松得多的。”
“我们小添还算争气,虽然当初没能继续读书,但他出去了,也没算埋没。”
“出去第一年,他就找了个工地上的泥水匠当师傅,和他学砌墙看线测量,几个月功夫,他就上手了。”
“第二年,他就拿上了泥工的工钱,后面又学了木工,电工,一个人干好几份工,没多久就被一个大老板看中,请了他帮忙管工地。”
“小工地大工地,慢慢认识了一帮人,就试着自己接活干了。”
“在自己做了?帮人造房子呀?”
顾良才这下听懂了,“就和咱们村张开六那样?他就伙着几个人也在和各个大队帮人造房子。”
“那我们小添比张开六那样的规模要大一些的,他接的是造高楼修寺庙这些,还有好些是上面牵头的……”
李巧银说到这里没说了,顾良才眼里已经开始冒红光了,要说这村里如今最有钱的是谁,除了大队长家那就是张开六家里了,村里唯二的造两层楼房的人家。
孟添做的比那张开六的还大,接的都是高楼寺庙,上面牵头的活,那都是蓝花花的钱啊。
他这是有了颗生钱树女婿啊。顾良才心激动得直跳,要不是没了双手,他要用力搓一把手掌了。
“咱们小添现在真是有大出息了啊!”
顾良才笑得一口烟酒浸过的黄牙露出来,这下他再没对李巧银说的聘礼和顾若出去的事有意见了,出去就出去呗,这么发财了,他还能饿着他老丈人啊,随便指甲缝里漏点都够他吃了啊!
他当即道:“成成成,亲家,你说的聘礼,我没有一点儿意见的,我们其实也是很疼若丫的,她和小添把日子过好了那比什么都好。”
“都照你说的来,没意见,我们没一点意见!”
第19章 领证他哭了?
“定日子,办酒,领证,亲家你说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听,需要我们做的,你说,我们照做就是。”
顾良才态度前所未有的好,热切更热情,他接连几声,随后,还看向了赖桂枝,“桂枝,你说呢?”
赖桂枝说什么,从李巧银上门她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孟添的出息程度也确实出乎她意料。
有这样一个女婿,这样一个妹夫,儿子就算没了半个手掌又有什么挂碍,她没什么见识,却知道轻重,她也露出一个笑,说:
“我也没意见。”
“那行,那我们就这么定下了。”
李巧银把两口子神色看在眼里,稍微一想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她微一哂,又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一张红纸。
“我这里有几个日子,是昨天我们那口子翻黄历测出来的,桂枝你看你们哪一天合适?”
“小添他沿海那边事情多,年后十二三就得动身出去,我们挑的日子也是最近的……”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顺利了,不管李巧银说什么,顾良才赖桂枝都没意见,知道孟添年后就要出去,还挑了个最靠前的日子,正月初十也就是三天后办酒。
至于办酒席面回礼打发这些,两口子很自然的借着要去医院照顾儿子,当起甩手掌柜,一切都亲家说了算。
这些年,顾家事情不断,养着个赌鬼儿子的关系,顾家这边亲戚都差不多和他们家断绝往来了,就算去请,人家也不一定来,就赖桂枝娘家那边可能还有一些亲戚,不过她如今和赖桂树朱凤美闹翻了,两口子这些年在赖家的话语权重,估计来的人数也会减半,加上附近邻居,总共也做不了几桌,李巧银也随他们
去了。
简单把办酒的事说了说,李巧银就偏头喊道顾若孟添:“若丫,小添,差不多了,你们去领证吧。”
“这会儿吗?”
顾若愣了下,她以为孟二婶过来谈定办酒的事,领证会另外挑个日子。
“是啊,这会儿还早,你们现在去刚好,小添今天骑了他三堂哥家摩托车来的,到镇上也快。”
“你妈想让你们早点领证也好,现在到外面去不要介绍信了,却会查个什么流动人口证,没有那个,出去就是个盲流,不好找工作。”
“你们把证领了,顺便去边上的计生办把证办出来,省得过几天又要忙结婚的事,又要忙领证□□。”
“还有三天就办酒了,你和小添的衣裳鞋子什么的,也得准备起来。”
李巧银说着,想到顾若的伤,唇边的笑意又微凝,眼里升起担忧,“不过主要还看你,你脚伤着,要不养几天后面去领证也行。”
其实顾若的情况,最好是卧床好好歇息几天,领证还有办酒的事都等她伤好了再说,但就和赖桂枝怕她会反对一样,李巧银也担心赖桂枝顾良才醒过神来会为了狮子大开口再变卦。
李巧银担心,顾若更怕,现在顾何友在医院,赖桂枝全部心神都在他身上,又刚和朱凤美闹掰了,孟添成了给家里还赌债的唯一救命稻草,她不敢得罪了,走的是讨好的路子。
但等她缓过来,顾何友再出了院,有新的需要需求了,她绝对会变卦,说不定还要把顾何友被常军算计的事算在她头上。
别说只是一点扭伤了,就是躺在床上动不了了,她也得爬起来,“我脚伤不要紧,慢慢走没有关系,也走不了多少路。”
“那好,那你们就快些去。”
李巧银看出顾若的坚持,她应一声,便看向了赖桂枝:“桂枝啊,你身份证户口本这些给若丫了没有?”
“对了,若丫有照片没有?要没有的话,再去趟照相馆,拍个加急,到时候贴上。”
“或者你们先去照相馆照张相片吧?大喜的日子留个念也好。”
“照片有的。”
顾若忙回道,镇上只有一家照相馆,拍照片不便宜,一张收费要一块五,加胶印两块三,都可以买两斤猪肉吃了,顾若舍不得把钱浪费在这些上。
哪怕她刚才听说了,孟添很出息,超乎她想象的出息,她也做不到心安理得的花这份钱,况且,她花他的钱已经很多了,那天的六百九,等下的三千还加刚才二婶说的彩礼,算下来已经快四五千了。
顾若一想到这个钱,心里就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我先前学校高考弄准考证,拍过照片,还剩着有。”
“有就行,那你们先去领证,不过照片也可以去拍一张的。”
李巧银温和说一声,又催起赖桂枝。
“桂枝。”
“我去拿。”
赖桂枝看一眼顾若,犹犹豫豫起身去了外面。
先前顾若翻遍屋子都找不到她的身份证,因为赖桂枝根本没放屋里。
那天顾若拎着箱子就要走,后来留下来也勉强,赖桂枝看出来这个女儿很想走了,回屋再听顾良才念叨几句,她心里更不安,夜里趁大家睡着了,她拿上一袋子证件出了屋,本来想藏在儿子房间,他房间里柜子箱子最多,能藏东西的地方也多。
但她想想,女儿聪明,她能想到的女儿多半也能想到,干脆拿去了外面。
原本该昨晚回来取出来的,没想到遇上赌场的找到医院,耽搁了。
顾若看着赖桂枝拿梯子爬上草棚,只觉得讽刺,赖桂枝怕高,稍微站到高一点的坡她都会觉得吓人,之前家里房子漏水,屋里都快成水洼了,她都等着她回来爬房顶去修。
现在却为了一本户口有勇气上屋顶了,也是难为她了。
“若丫手不方便,小添你替她拿着吧。”
这样众目睽睽下拿梯子爬草垛顶去取一本户口本,相当于把自己之前的那些心思直接爆了出来,赖桂枝多少有些烫脸皮,进屋注意到大家集中向她的视线,她都有些不敢抬头,更不敢往女儿那边看,她把东西交给了孟添。
孟添淡看她一眼,伸手接了过来。
户口本拿到,接下来就是钱的事了,看赖桂枝还站在面前,知道她在等,不想她问起来让顾若难堪,他把带的钱拿了出来。
三千块钱再加用红纸包的聘礼厚厚一叠。
“这是婶子昨天打欠条的钱,红纸包的是彩礼和买缝纫机收音机的钱,婶子点点。”
“哦,好。”
赖桂枝就等着这笔钱拿去还赌场那边和填儿子的医药费,她下意识应一声,手在裤腿上擦一把,接过钱就要数。
余光瞥见对面正盯着她的顾若和李巧银,她醒过神,忙僵笑了下说:“不用数。”
“那你们快些去吧,早些去早些回。”
“若丫脚还不能走动太多,多注意。”
勉强维持了个当妈的样子,李巧银收回视线,笑着又和顾若道:“去吧,中午赶不回来就在街上吃,不用着急。”
“我和你爸妈还要商量下做酒请人,喜糖打发这块,就不和你们一道了。”
“嗯,好。”
顾若应一声,看一眼孟添手里的塑料袋,回屋去拿了她的布包。
摩托车就停在大门口,李巧银不放心他们,给送到了大门口,顾良才赖桂枝也跟着。
刚得了一大笔钱,女婿还是颗生钱树,赖桂枝向来愁苦的脸上有了笑,顾良才更乐得牙花露出来,到门口后还对着顾若好一番叮嘱,殷切得像个再关心女儿不过的父亲。
顾若没理他,她顺着孟添扶她的手上了车,和李巧银说完话就假装风大低埋下了脸,孟添能感觉到她的情绪,确定她坐稳后,很快发动了车。
盘山村坡多路陡,地不平,顾若腿上还有伤,一路上孟添骑得不快,车子二十分钟后到的民政局大门口。
孟添先下车,替她拿下头上戴的头盔,再扶了她下车。
“还好吗?”
“有没有哪里难受。”
摩托车速度快,但也经受风吹冷冻,再坡多路陡,哪怕孟添已经把速度降到最小,一路的颠抖也没停过。
下了车,顾若浑身都感觉不到多少热气了,脖子脸都被风吹得木木的,脚落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微微扯出一个笑回道:
“还好,没事。”
随即在原地借着理衣裳裤子和头发的空档活动了下手脚。
孟添知道她没说的那么轻松,站在一边等着她,看她细微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了,才往民政局大门口看一眼,询问了句:“现在进去?”
顾若却在这时露出迟疑。
孟添注意到,低眸问她:“怎么了?”
顾若抬头看他,张了张唇,“你,真的想好了吗?不会后悔吗?”
孟添一顿,黑眸对上她视线:“你后悔了?”
“不是,我没有!”顾若立即一声。
她怎么可能后悔呢。
是她主动找上的他,他还那么优秀,比他想的优秀得多,堂屋听到孟二婶说起的时候,她都感觉自己配不上他。
和他在一块儿,完全是她捡到了。
她只是怕他后悔。
“我没有后悔,也不会后悔。”
顾若抿了抿唇,“只是你可以有更多更好的选择,没必要因为想帮我,把自己搭进来。”
“我爸妈你也看到了,他们今天让步这么大,并不是因为有多爱我,是听到你出息了,想以后能从你这里得到更多。”
“我爸想要钱,可以天天买酒喝下馆子过潇洒日子,我妈是为了我哥,我哥手没了一半,是个半残疾了,以后说不定他娶老婆,生孩子,别的各种都能找上门。”
终于还是谈到这个问题,顾若只感觉喉咙发紧,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
“我们结婚了可以出去,可二婶他们呢,他们还在村里,找不到我们,他们可能会去找二婶他们甚至别的孟家人”
“那就让他们去找。”
孟添打断了她。
“他找了,别人就会给吗?”
“我二娘你知道,该给的会给,不该给的,拿把刀架在她脖子上也没用。”
“至于孟家别的人,当年我爸死的时候你也看到了,他们不会吃亏。”
不会吃亏。
顾若看着他冷淡下来的眼,突然说不出话。
孟家在盘山村是大姓,所有姓孟的基本上都沾亲带故,当年孟添爸孟广瑞在铁路上当二把手的时候,给好些孟姓人都安排了工作,那会儿只要是个姓孟的都能和他们扯一番关系,每次看到他都亲切得很,手里没东西都要摸几毛钱出来给他当零花用。
但他爸一出事,一夜之间,所有的孟家人都和他们划清了干系,连他爸的出丧酒都没几个姓孟的去。
那些年他一个人在村里生活,除了他亲二叔姑姑帮着搭了把手,旁的孟家人也就他三堂伯家对他稍微和善点了。
他其实也吃了很多苦。
他没有爸的那年才十岁,一下从村里的小少爷落到人人能欺负,十五岁就出去打拼生活,人生地不熟,困难可以想见。
他是有怨的,也应该是有恨的。
顾若一时不知道要不要说点什么宽慰他,她不太会安慰人,小时候她也只是待在他身边守着他。
“只是在意这个吗?”
气氛有些沉默,孟添出了声。
顾若愣了愣。
孟添看着她,“没有别的吗?和你爸那样的担心,担心跟着我会吃苦。”
“当然没有。”
“我怎么会担心这个。”
顾若有些莫名,不知道他怎么会这么问,是觉得她很贪图享受吗?
她心里有些不高兴,觉得他瞧不起人,“我先前就说过了,嫁鸡随鸡,我也不是没吃过苦,怎么会怕吃苦,而且你现在不都是大老板了吗?我还用担心这个?”
“就算我和你一起出去了,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也落不到吃不饱饭挨饿受苦的地步吧?”
她对他没有一点儿怀疑。
孟添默然,许久,他看着她微微染怒的脸,道:“如果只是因为担心你爸妈他们,那就没必要,我没有觉得你爸妈还有你哥的问题很大,也有把握可以解决,不会有你担心的问题发生。”
顾若眼眸微动看向他。
“孟龙马上要高考了,等他考完,能考上大学就上,考不上可能复读,可能跟着我们到余暨学一门技术,到时候二娘也会跟着一起。”
“也就还有半年了。”
也就是说,孟家要全部出去了,今后很难回来一趟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好消息,一旦他们都不在村里了,孟添姑姑和他们又隔得远,还没走动过,就算他们想找也找不了。
那才是她真正的,彻底的脱离了这个家,断绝了一切了。
顾若的心忽然跳得很快,她忍不住问了句:
“这是二婶他们早就打算好的?”
“嗯,先前就有这个计划。”
先前就有这个计划,孟二叔看着是个硬汉子,实际是个离不得老婆的人,当年要不是生活所迫他也不会离家去沿海那么远的地方,每年回来他都是最舍不得走的一个,要走的当天晚上总会抱着孟二婶哭一场,这些年他在外面收鸭毛鹅毛还算不错,一直就想让二婶和他一起出去。
但孟二婶舍不得家里的房子和好不容易重新分到的田地,一直在犹豫,她是在镇上丢了工作回村生活的,当初为争几块田差点没了命,对土地有一份特别的执着。
但这回孟添要和顾若结婚,顾家的问题,让她下定了决心,打算年后开始把家里的田先承包出去。
只是这些就没必要告诉她了,她心里会有负累。
“那,我们出去了,不会再回来了吗?”
“你想回来就回来,不想回来就不回来。”
孟添没有迟疑回道她。
“这些年,出去的人里,在外面安家的不在少数,一些嫁在那边了,一些在那边买地建了房子。”
“还可以在那边买地建房子?”
顾若明显感兴趣起来,甚至有些激动,孟添看出来,“你想在那边安家?”
“可以吗?”
顾若试探的看向他。
如果能在外面安家,再也不要回来,她很愿意。她不讨厌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只是她也希望能换个地方生活。
孟添顿了顿,片刻,他低应了声:“嗯,可以。”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在哪儿都是家。
“还进去吗?”
孟添侧头又看了眼民政局大门。
还进去吗?
当然要进去。
办酒的事都定下了,二婶他们也没有一点反对的意思,他也很清楚自己的选择,还愿意和她在外面安一个小家,她还有什么理由落逃。
那她成什么人了?又把他当成什么了?
“我就这样进去行吗?”
顾若轻抿抿唇,又抬头重新看向他,她才发现他今天穿得很精神,上身一件黑色的皮衣夹克,和昨天他披在她身上的那件长款不同,这件是短款只到他腰的位置,他应该是不怕冷的,里面没穿线衫,直接一件白衬衫,裤子是牛仔布的裤子,款式和他皮衣的风格有些像,脚上是一双皮靴,头发后梳,鬓角分明,大概是用刮胡刀修面过,他脸上找不出什么青茬痕迹,脸型轮廓也深邃立体,整个人看起来利落又英俊。
顾若看着孟添,眼睛不自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
她几乎没有什么能穿出门的外套,身上这件小翻领的斜纹格子外套是当年赖桂枝花大价钱买的,她自己没穿过几次,能给她还是前年冬天三表姐出嫁,她去帮忙送嫁,没有一件衣裳能撑场子,赖桂枝才从柜子里翻出来给她。
之后她也就过年会拿出来穿一次。
这是她最好的一身,但在他面前,有点像城里大少爷带乡下丫头进城,她手上还裹着纱布,脚也伤着,等下进去大厅,不知道人家会不会误会他们是去离婚的而不是去结婚的。
顾若不由生出一股窘和局促来,她手不自觉的又摸了摸她刚理过的头发。
“我这样会不会难看?头发乱吗?要不要重新绑一下?”
“不会,我觉得很好看,头发也不乱。”
孟添看着她染上一抹忐忑和慌的漂亮眼眸,手指微蜷一下抬起,替她拨了下风吹到耳边的发丝,肯定一声。
他没有骗她,她有一张过分清丽耐看的脸,皮肤细薄白净,嘴唇红润,连薄薄眼皮上的那一条褶印都那么好看。
这样的好看,让人能忽视掉她的着装,一眼看到她人,何况她今天穿的也算亮眼,斜纹格子的外套虽然是半旧的,但款式并不老气,更衬得她皮肤雪一样的白,侧扎的发辫显出她精致的脸型轮廓,一切都恰到好处。
“那我们现在进去?”
看得出来她紧张,他低眸看着她声音放轻。
“嗯。”
顾若没再迟疑,对上他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
正月初七,民政局刚上班没几天,新年还没过完,来领证的估计一天也没几个,大厅里空空荡荡,摆着文件的几张办公桌上整整齐齐,工作人员都闲着没什么事,看报纸的看报纸,喝茶的喝茶,偶尔有谁说句话,再响应两声。
不知道他们是今天来的第几对新人,但这会儿他们是里面的唯一一对新人,一进到大厅,所有人的视线几乎是同时集中向他们。
顾若看着头皮发麻,脚趾不自觉抓了抓布鞋鞋底,好在这样的尴尬不自在没有多久。
孟添在外面了那么些年,处事这块已经很熟稔,昨天确定要来领证,他也提前做了准备,到镇上取钱的时候他把摆酒要用到的喜糖和喜烟这些都买了回去,早上去顾家的时候拿了一些和他的身份证户口本一起装在黑布包里。
进到里面,他先拿了糖和烟出来发,很快和人说起话来,没一会儿,就从工作人员手里拿到了两张表格。
都是一些个人信息填写,很简单,工作人员难得有个活儿做,一个个都很热情,仔细和他们说了表格的填写,还拿了张范本给他们对照。
顾若不是第一次填表格了,高考前填志愿,各类体检表也好几次,但
这一回,她却感觉比学校高考前填写志愿的时候要紧张,怕填错。
握笔的手不自觉麻爪,裹着纱布不是很方便的关系,刚开始写的几个字都有些歪扭,她不由看了眼孟添。
孟添也正捏笔写着,俊昳的脸上一片认真,落在资料上的字更遒劲有力,比她有些圆润的字好看了不知道多少。
她读书时成绩算好,一手字确实不怎么样,孟添却从小和他爸练书法的。
她小时候一直以为孟添将来会和电视里看到的那些男主角那样,成为厉害的大书法家,或者有名气的医生大律师。
不过他现在也不差。
事实证明,是金子无论在哪儿都会发光。
那她呢?
她去沿海以后,能不能找到自己的路?
顾若出了会儿神,看孟添一会儿功夫填了一大半了,才赶紧收敛心神仔细写起来。
从前两年开始,结婚证不再是一张薄薄的纸,而是两本带着丝绒面料的本子,有九块钱的工本费。
表格填好,工作人员接过去查看过,让他们交了九块钱工本费,再咔咔咔几个章一敲,两分钟后,她和孟添分别得到一个红彤彤的本子。
这会儿唯一的新人,孟添也大方,拿的喜糖都是大白兔奶糖还有时下相对贵的酥心糖,烟也是好烟,工作人员效率高,也相对热情,把证拿给他们的时候,还恭贺祝福了他们。
“新婚快乐啊,百年好合!”
“嗯,谢谢。”
顾若接过本子,小声道了声谢,脸颊突然热得发烫,她抬头去看孟添,却见他正紧盯着他手里的那个烫金红本子,眼眸微微泛起红。
他哭了?
第20章 他们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人了他不想做她……
“你怎么了?”
顾若愣愣的看着孟添,不知道他怎么好端端眼睛突然这么红,是哭了?
可好端端,他哭什么?
还是因为他们领证想到什么了?
“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事。”
孟添回神,声音带着哑,“可能昨晚没睡好,眼睛有些刺,很红吗?”
他说着,抬起手碰了眼。
顾若没怀疑,只是担忧的看着他,“有一些,要不要去看看?”
“没事,先出去吧。”
孟添指腹揩掉眼角的泪,注意到工作人员正看着他们,他低下眸说一声,把两人的结婚证妥帖小心的放进他拎的黑布包里,又伸手去扶了顾若。
领证了就是夫妻,几次接触下来,顾若也渐渐适应了孟添的亲近,这回他扶她,她很自然的把手搭上了他胳膊。
民政局这条主街隔着三四条街,相对偏僻,却离他们需要办事的地方近,边上是计生办,斜对面五十米外是派出所。
出来民政局,孟添抬手看了眼时间,见顾若视线不自觉瞥向派出所方向,他顿了瞬,“先去派出所迁户口?”
“流动人口证等会儿回来再办。”
顾若确实想赶紧去迁户口,户口一天不迁出来,她就一天睡不安稳,她点了点头,“嗯,好。”
镇上派出所不大,也相对清闲,和在民政局那边差不多,进去后孟添先去找了个老警察问,很快就带着她去了办理户口迁移的窗口。
她和孟添属于同村结婚户口迁移,不需要额外特别的关系证明,两个人的户口本结婚证身份证拿出来,把申请户口迁移的表格填好,办事人员拿过去几个章子咔咔敲完,再户籍登记,两本户口本重新更换,户口就算迁好了。
新户口本拿到手上,顾若没立即拿给孟添,而是自己拿在手里轻轻的抱着。
孟添看得出她对那本户口本的在意,也没说什么,由她拿在手上,就着她的步子随她一起出了派出所。
摩托车就停在外面的大树下,走到地方,顾若忍不住把手里的蓝壳本打开,看了一眼属于自己的那一页纸。
从今天起,她算是从顾家脱离出来了,以后再不用担心她会被一本户口本一张身份证证件为难住,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
“这户口本就放在我这儿可以吗?”
顾若合上本子,抬头看向孟添询问了声。
孟添就站在她身边,长睫轻垂视线正落在她手上,顾若在看她新的户口本,他却在看她户口本页面上和户主关系那一栏上妻子两个字。
听到顾若的话,他抬起了头,一双眼通红。
顾若看到不由轻呼了声:“你的眼睛,怎么更红了?”
“要不去看看吧?”
“无缘无故就红起来,会不会是什么感染了,或者是结膜炎,我之前也有过一次。”
她神色关切,眼里都是他。
孟添又有些晃神,手指抬起又按捏了下眼睛,只有他自己知道,不是什么感染,结膜炎。
“不用,我感觉已经好很多了。”
“可能就是昨晚没休息好或者眼里之前落东西了没注意多揉了两下,走吧,去办流动人口证和买东西,弄好早些回去,你的脚还没完全好,不能在外面活动太久。”
“哦。”
他坚持,顾若没再说什么,跟着他一起去了边上的计生办。
一天之间办三个证,好在都不用排队,过年大家都心情好,孟添和人打交道也算利落,很快流动人口证也办了下来。
办流动人口证明的时候,工作人员和他们多说了一些,现在鼓励大家晚婚晚育,他们如果有了孩子的话,要及时报到村子里,然后做登记,后面如果孩子生下来,每个月还有妇检这些。
在外面打工的,每个月也要去医院做妇检然后把检查报告寄回来,要是晚了没有寄,他们就要上门去查了。
然后也不会再给发放新的流动人口证,要是被外面单位或者公安查到,工作会丢不说,还会被遣返回来,并且罚款。
顾若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些,先前孟二婶说这个事的时候,她还没怎么当回事,她不由庆幸昨天她没有冒冒然随便跑出去,而是去找了孟添。
不然她这个彻头彻尾的黑户,跑出去了不被人贩子盯上,恐怕也会因为找不到工作被饿死或者被派出所的逮住遣送回来,到时候可能还会被送去劳动教育一段时间。
所有的证都办好了,孟添带着顾若去了百货大楼买他们结婚需要的东西。
和民政局派出所那边的安静不同,百货大楼这边人多了许多,虽然比不上年前人挤人地步,但逢集天,街上随处可见的人。
背着背篓的,挑着担的,或者拎着尼龙口袋背着小孩儿的,形形色色,一个个或在摊子上买东西,或者进了小店,穿着光鲜一点儿的,则进了百货大楼。
镇上的百货大楼总共三层,一楼卖百货日用品电器一类,二楼鞋服,三楼高档一点,卖钟表自行车这些。
百货大楼的东西贵,动不动几十上百,顾若以前很少踏进这里面,就算进来了,也只买自己需要的,很少闲逛。
和外面做自由生意摆摊的不同,百货大楼不允许讲价,里面上班的人个个捧着铁饭碗,态度傲慢不说,你要是看了东西不买,还会挨骂。
顾若没钱,也没有那挨骂能不红脸的脸皮,都是在外面地摊上淘货多。
但这回,顾若却不得不进来了,她要给孟添买身衣裳。
按盘山村的规矩,男女婚嫁,男方给女方聘礼,买结婚当天穿的衣服鞋子,女方也要出相应的一些嫁妆,像家具,暖水瓶这些,再给男方买一套衣服和鞋子。
嫁妆那块儿,二婶那边已经和赖桂枝他们说了免了,衣裳却没有提,但先前她和孟添出来,赖桂枝顾良才都没提这块的事,好像已经默认了,什么都由孟添自己打包办掉,他们只需要露个面就行。
两口子那德行,顾
若已经习惯了,谈不上失望不失望,反正早已经死了心。
但孟添的衣裳鞋子,她还是打算自己掏钱给他买,只是她身上的钱不多,百货大楼的东西贵,也不知道能不能在百货大楼里给他买到一身像样的衣裳和鞋子。
心里存着事,进到百货大楼,顾若先提出要先去看男装。
孟添没说什么,跟着她上了二楼男装区域。
乡镇地方,哪怕是这整个镇上最贵的百货大楼,也挑不出几样像样的衣裳,至少比不上孟添这些日子穿的。
顾若拖着脚逛了大半圈,最后只堪堪挑出一套扩版的西装,和一套跟孟添身上有些像的皮衣夹克。
价格很喜人,一套能花光她所有积蓄,面料却很一般。
顾若瞥着上面的价格牌,秀眉拧出一条线。
她不注意间所有情绪都露在了面上,孟添在边上看着,手指动了又动,忍不住摸起裤兜里的烟盒,片刻,他手松开烟盒从裤兜里拿出来,上了前。
顾若看他过来,把那套西装拎了出来,“这套西装你看怎么样?”
她似乎忘了自己的手还伤着不能拎重的东西。
“还可以,款式还过得去。”
孟添伸手拿过她手里的衣裳,拎在身前仔细看了眼,认真回了她,随即问她,“这是给我挑的?”
“我衣服很多了,马上要换季了,买回去也穿不了。”
“那办酒总要穿新衣裳嘛。”
顾若回了声,她当然知道他衣裳够,这几次碰面,他穿的没有重样过,比翻遍衣柜也找不出一身衣裳的她要富裕太多。
但她嫁给他一分嫁妆没有,不能再一点规矩不守,给他准备新郎装是最起码的。
顾若抿了抿唇,她不是第一天受贫穷的苦,却是头一回面对贫穷感到自卑无措。
她许多习惯还和小时候一样没变,难受的时候喜欢抿嘴咬唇,孟添顿了顿,话音一转道,“里面的衬衫很好看,西装我不算喜欢,穿不习惯,办酒那天事情多,容易热,我怕热,估计就穿件衬衫。”
顾若刚才只顾着看外套了,里面搭配的衬衫却没注意,他一提醒,她才注意到里面的衬衫确实不错,和普通的白衬衫不同,这件是暗条纹的款,衣边缝合也精致,扣子也和普通衬衫不同,用的上等贝母扣,隐隐闪着光泽。
他穿白衬衫确实挺好看的,清隽有型。
其实乡镇上穿西装的也很少,不是那个人穿不出那气质。
她卖春联的时候,见过一些穿西装的,都不是多好看,可能是本身便宜西装,面料剪裁做工都不行,也可能身材不标准,穿起来土不土洋不洋的,看着怪得很。
还是白衬衫合适,不出错。
价格,也合适。
顾若想尽可能花自己的钱给他买衣裳,衬衫是最好的选择。
“那先把衬衫买了,晚些再别的地方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薄一些的外套。”
顾若秀眉一松,绽出笑,很快拿下西装外套,亲自拎着衬衫在孟添身上比了比。
乡镇地方,哪怕是百货大楼里面,也没有弄个试衣间,都是自己看好了估摸着尺寸合适买走。
要是买大了或者小了,就自认倒霉。
不过一点尺寸估量问题还难不倒顾若。
自由经济以前,家家户户都是自己做衣裳或者请村里的裁缝帮忙做衣裳。
顾家赖桂枝在娘家的时候没学过这块,针线缝补手艺也一般,她不做的事,总要有人做,只能顾若摸索着弄。
那会儿村里的张奶奶还没脑溢血半瘫,她做的衣裳好看还耐穿,但收费贵,一件衣裳要三到五元手工费。
顾若眼热她的手艺,有空就跑她家去和她请教,也不白学,没事的时候就替她扫扫地,煮个饭,或者在旁边帮忙递个剪刀软尺。
慢慢的就学会了手量尺寸,踩缝纫机,敲衣裳裤子边这些。
她拿手量了下孟添的肩宽,就给营业员报了尺码。
衬衫挑好,又给他挑了一条相配的裤子,再边上柜台给他买了双皮鞋。
孟添想付钱,却被她拦了:“这个钱我来付,是买给你的,规矩是这样,不能和我抢。”
她神情再认真不过,孟添凝着她,低眸看一眼她按在手背上的手,没有动了。
顾若看着轻轻弯了下眉,拿出自己的小布包付钱。
衬衫裤子鞋,加起来七十,刚才那个西装外套就要小一百,两相比较,这个划算很多,虽然一下就把她积攒快花空了,顾若还是很高兴,也算给他买了一整身。
给孟添的衣裳买好,顾若就要出百货大楼,孟添喊住了她:“你的还没买。”
“我的衣裳不在这里买。”
顾若瞥一眼正招呼顾客的售货员,她脚挪两步凑近他,小声道:“这边就男装稍微好点,女装款式都很一般,菜场那边摊子上卖的都比这边的好,还便宜。”
“我打算出去买。”
顾若其实更想买布自己做,张奶奶是在前年冬天出的事,病得突然,她还没和她学具体的衣服剪裁设计,手艺不算精,不过一些简单款式却没多大问题了。
自己穿也不需要讲究太多,过得去就行。
只是家里没缝纫机,她手又伤着,想几天时间里把衣裳做出来除非她不要这双手了,只能外面摊子上看看,能不能淘一套。
年后了,冬装马上穿不了了,应该会便宜很多。
孟添皱了下眉,百货大楼的衣裳比不上市里和肖城那边,比外面还是好很多,他回来后外面摊子也逛过,质量参差不齐,只勉强款能看,但看着顾若那笃定又坚决的样子,他没反驳她,只是说:
“那去把你的手表买了。”
“手表的钱,你不是折现给他们了吗?”
顾若迟疑的看向他。
“没有。”孟添回道。
“给他们的是缝纫机和收音机的钱,先前二娘也没有说要把手表折现。”
顾若闻言默了默,她从上初中的时候就想要块手表,那会儿顾家条件还算好,顾良才手里的活儿虽然被两个自立门户的徒弟还有隔壁村的木匠抢去不少,但也算没有空闲过,每月还是有不少进账,买一块儿手表对顾家来说不算什么,他在酒桌上和人炫耀她成绩的时候,问她要什么奖励,她就提了这个,顾良才当时喝了酒,好说话,很爽快的满口答应了。
但那块儿手表最终没有买成,顾何友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她得了班主任三十块升学奖励的事,捅到了赖桂枝那里。
赖桂枝生气,认定她私吞了钱,让她自己买,但她拿不出钱,那钱她拿来还给孟添了。
那年他想跟着他二叔出去,但他二叔并不同意,听二婶说,家里也没有再承担一个人出去的路费和生活费的余钱。
她从顾何友那里知道,他现在缺钱缺得厉害,为了筹钱,顾何友他们只要给他一块钱就能打他一顿。
她不知道他怎么那么难了,想到当初赖桂枝从他那里拿的二十三块,还有他以前给她买零食,饼干的那些花费,她至少欠着他五十块。
五十块,她手里凑凑刚好拿得出来,她犹豫许久,最终凑够了钱,在傍晚割猪草路过他家门口的时候,把那五十块扔去了他家门槛石边上,假装是过路人掉的钱。
他还为这事来找过她,但她没有承认。
钱给出去了,她就不会后悔,本来也是她该还的,拿不出钱就暂时不买手表,她慢慢再攒就是了,只是没想到,没多久,顾良才手出事了,家里开始穷了,吃饭都出现问题,买手表的事从此成了奢望。
“那我们去看看吧,要是太贵就算了,我生物钟挺准的,手表平时也用不大到。”
顾若犹豫着应下来,她确实需要一块儿手表方便看时间,她之前卖春联的时候,因为估摸不准时间,好几次错过和人约定进货的时间,也幸好人家没有和她计较。
她先前还想过,等去学校报道以后看看自己身上的钱扣掉复读费学杂费生活费这些还剩多少,要是多的话,给自己去市场上掏一块儿二手的手表。
确定要买手表,顾若跟着孟添上了三楼。
三楼大件东西多,钟表,金银首饰都在上面。
顾若长这么大,踏进百货
大楼的次数屈指可数,三楼这样的地方这几年也就趁过年热闹上来见了见世面,但在看到那一个个货柜里的价格牌后,她都没敢多逛多看就赶紧走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带着目的上来逛。
许久没上来了,这上面变化挺大的,以前百货大楼只有一些银饰品卖,好像前年才加了金柜进来,当时放的款式也不多,今天一看,满当当的有三个货柜。
项链,戒指,手镯,还有金镶玉的挂坠,佛牌,屋顶的灯光打着,一件件金饰金灿灿的,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过顾若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不是不喜欢,是太喜欢,怕多看一会儿就移不开眼了。
她从小就喜欢那些亮晶晶金灿灿的东西,小时候还经常捡别人吃剩下的糖纸来做项链手链,还磨过玻璃做手链珠子,她对这些东西最没有抵抗力,还是不看最好。
孟添跟在她身侧,看着她目不斜视,眼里似乎只能看到钟表柜台的样子,目光不由往首饰柜台停了瞬。
小镇上的手表牌子不算多,只摆了两个柜,但也足够顾若眼花缭乱了。
宽表带,细表带,银表带,金表带,皮的,圆形表盘,椭圆形表盘
顾若对手表没研究,何况这算孟添买给她的聘礼,哪有她主动开口的,所以她都只看着不说话。
“有喜欢的吗?”孟添主动问道她。
顾若往手表价格上扫了一圈,便宜的五十,八十都有,贵的二百,三百,五百,六百,八百,一千不等。
一块儿手表价格还这么多,看得人眼睛都要瞎了。
“都还好,随便买一块儿吧。”
顾若回一声,目光在价格便宜的那几只上逡巡,打算从里面选一只,只是看个时间,没必要买太贵。
顾若挑了一下,很快看中一块银色表面的方形表,价格也算相对实惠,只要六十。
正打算说,却听上方响起一声:“帮我把这块拿出来看看。”
顾若下意识偏头,就见孟添手指指在一块小金表上,店里最精致也最贵的一款。
“不是,不要”
她看着上面的价格,顿时张了张嘴赶忙说。
表柜里的镇店之宝,要是看了不买会挨骂的,不,说不定人家压根儿就不会给拿,先把你臊一脸皮。
顾若刚才第一时间看过售货员大姐,是个烫波浪卷穿着也相对讲究有脾气的大姐,但出乎她意料,售货员大姐只是眼睛瞥了他们一眼,很快拿钥匙打开表柜拿出了那块镇店之宝。
孟添接过,看着她询问的问了声:“试试?”
试试吗?
顾若眼眸动了下,有些犹豫,倒不是想买,她只是想体验一下,戴上去是个什么感觉。
这样贵重的手表,她之前看都不敢看的。
孟添看了眼手表,价格他先前就看过了,确实很贵。
寻常人小一年工资了。
小镇上这样贵的表少见,但他知道她喜欢,她对别致的小东西一直很关注。
“要买就买块好的。”
孟添说了声,拉过她手就要给她试,这时,售货员却说了句:
“这是刚到的,就一块,外国货,前不久酒厂的高副厂长才来看过。”
售货员本来是看孟添穿着算好,还有些眼熟,有点像昨天隔壁遇到的大客,边上的顾若虽然穿得一般,但足够漂亮,也有股子气质在,不像是那种只看不买的人,才把手表拿出来。
但顾若那句太贵了,让她立马感觉到自己判断失误了,既然不买,肯定不能给试了,这手表这么贵,万一戴坏了怎么办?
尤其这还是皮的,不注意就会弄出褶印。
“这东西稀罕玩意儿,价格也确实贵,你们要确定要的话,我先开票,付了钱就是你们的了,怎么试都行,不然出了问题我赔不起。”
售货员大姐一双细眼,直勾勾的,孟添冷了脸,觑向她就要说话,顾若却先出了声:
“是挺贵的,大姐麻烦你了,收起来吧,我喜欢是挺喜欢的,但这东西买回去,只能戴戴看,要是干活不小心剐蹭了,要心疼死。”
顾若以前很怕看到别人白眼,要是听到这类话,她肯定脸皮滚烫,立马把手缩回来,赶紧走了,但可能卖春联那段时间历练到了,她虽然有些尴尬,却没有慌到不能应对,她从孟添手里拿过手表,两手递给了售货员大姐,随即又看向表柜的表:
“大姐,我对手表不太懂,我想买块走时准的,小巧一点的,我人瘦,太大的戴起来不好看,你有推荐吗?”
“价格的话便宜些的最好,我平时干活多,老是摘取不方便,还是不买太贵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顾若生得好,笑容更清艳干净有感染力,售货员大姐不自觉缓和了脸色,给她指了块黑色表带,银色椭圆形表面的表。
“这块你看看怎么样,是上海的一个牌子,走得很准,价格也合适,只要一百。”
大姐把拿出来的小金表放回去,顺手把那块她推荐的拿出来递给了顾若。
顾若伸手接过,认真看了眼,确实比她看的那块六十的要别致,做工更精细,后壳打磨得蹭亮。
“我觉得还可以,蛮别致的。”
“当然可以,你可以试试看,上手很漂亮的。”
这回再没有什么碰坏了赔不起的话了,大姐主动说道,还微微倾斜身体要帮她,“我帮你弄,你手细,等下可能还需要在上面敲两个眼儿。”
“哎哟,你这手怎么弄的?看着很严重的样子。”
“干活不小心弄的。”顾若一点不意外被问道的回一声。
“那你也太不小心了,冬天受伤很痛的,缝针没有?”
“没有,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伤口不深”
一会儿功夫,两人便旁若无人聊起来,和好姐妹一样亲了。
孟添在边上看着,脸上的冷凝不知不觉散去,她从来都是这样,让人不由自主去喜欢,舍不得对她冷脸。
除了她那对偏心的爸妈。
想到那两口子,孟添脸色又冷了下来。
手表的插曲很快过去,一会儿功夫,顾若手腕戴着一块腕表出了百货大楼,售货员大姐帮忙给手表钻了洞,还送给她一个专门存放手表的木盒。
那木盒上的雕花细致,顾若很喜欢,拿在手上摸了好一会儿才把它放进袋子里。
之后顾若又去市场上淘了两套衣裳。
就和她想的,年后冬装穿不住了,各个摊位上都在着急出冬装回转本钱拿去上春装,几乎是给价不亏就卖。
顾若前面摆摊卖春联那会儿没有闲着,她自己不会做生意,不会招揽顾客的话术,就去观察附近摊子学别人,年前生意火爆的几个衣服摊子她也没放过。
可能逛的次数多,观察得多,她把老板好些衣服款式卖出去的最低价都记住了。
原本只是无意间记下,这次却派上用场。
一百块买了一件摆酒当天可以穿的红色呢子大衣,两件毛衣,一条红格子裙和一条裤子总共五件衣裳,顾若仔细看过,面料都还凑合,就是线头多了些,回去修剪下就行,总之是捡到了大便宜。
而这回孟添速度比较快,抢先把钱付了。
这次顾若没和他争,她身上没什么钱了,还要留着买点别的。
衣裳买好,顾若去鞋匠铺子买了双配呢子衣穿的皮鞋,之后又去裁缝铺子扯了几米细棉布,打算做两身里面穿的衣服裤子。
太多年没买衣裳了,她的内衣裤几乎都破洞的,在家时自己躲在屋子里穿还好,结婚晚上还穿破内衣裤子也太难看了。
本来该买的,但孟添在,她不太好意思去买那些私密的东西,也贵得很,她舍不得钱。
好在她之前自己做过,不算难,也不难看,甚
至她觉得比买的舒服,更贴合,就是没有海绵,需要多塞两层细棉布,有点费布料。
所有东西买好,刚好十一点半,快中午。
他们早上近九点出门,小半天时间,领了证,迁了户口,还买了办酒穿的衣裳,速度称得上快。
也是顾若什么都想省钱,能不买的尽量不买的缘故。
“在街上吃了回去,还是回去吃?”
从裁缝铺出来回到停靠摩托车的地方,孟添把大包小包装进带来的尼龙袋,抬手看一眼时间,偏头问道顾若。
顾若犹豫了下,“你饿了吗?”
“要是饿了,我们就在街上吃了回去。”
孟添微顿,她这么问,就是不想在街上吃饭。
他也猜到了,饭店的饭菜不便宜,她刚才买办酒穿的衣裳都宁愿在外面摊子上买,哪里会舍得花这钱,不过是为了迁就他。
她虽然说和他领证了,但她还没把他当作丈夫,和他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带着小心询问。
或许,她现在更多的把他当成了她的,恩人。
孟添只想到这个词。
但他不想做她的恩人,只想做她的丈夫,她的男人。
她可以对他随心所欲,予取予求。
“还没有,你呢?”孟添看一眼搁在地上还没绑上车的尼龙袋,道。
“我也还没饿。”顾若立马说。
“我们家午饭都吃得晚,习惯了,不到饭点不会饿。”
“那要不回去吃吧?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泡了些粉在盆里,可以煮个酸辣粉条吃,家里正好有一坛子泡椒白菜可以吃了,年前炸的花生米也还有。”
“嗯,我们回去。”
孟添应她一声,便去找来绳子绑好尼龙袋,再扶了她上车。
到家快十二点,赖桂枝和顾良才都不在家,不知道是赌场还债去了还是又去医院了,顾若也没心思去猜,她拿钥匙开了门,孟添帮她把东西拎进屋,她去厨房把早上存在瓦罐里的热水倒了些出来给他冲了杯白糖开水。
“你坐会儿歇下吧,我去煮粉条。”
“我去吧,你的手现在别碰这些……”
孟添接过她手里的搪瓷缸,道,想起自己厨艺不好,他顿了瞬,“或者,你在旁边指挥,我来做?”
顾若听到这话看了他一眼,盘山村的男人们都有些大男子主义,觉得家里灶头上的活都是女人该做的,每天除了外面的活家里的不管大事小事一事不照,别说厨房烧饭,就是扫把倒了都不见得扶一下。
顾良才刚娶赖桂枝那几年,赖桂枝漂亮,年纪更小,三十岁的男人手里有钱,有手艺,身边有徒弟带着干活,意气风发,让赖桂枝什么也不用干,那几年赖桂枝走哪儿都让人羡慕。
后来家里条件不如以前了,赖桂枝开始弄家里灶台一应事,大家反而觉得理所应当,认为女人就该操持家务。
盘山村许多女人都是,白天跟着男人一起出去地里干活,回来了还要紧赶慢赶把家里的衣裳拿去小河边洗了,再烧一大家子的饭菜,吃完收碗刷锅再给一大家子烧水洗漱,整天人忙得像个陀螺没停过,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会稍微轻松些,可以把家里的一档子事丢给几岁大或者是几岁大的女儿做。
顾若以前就很不服气,同样是干活,凭什么男人们干完了回家就可以歇息,女人却不行,她不想嫁农村,一定程度上也是因为受不了这样的习气,她不想自己成为一辈子的陀螺,更不想将来她的孩子,她的女儿经受这样的经历。
只是拦下孟添的决定做得突然,让她来不及思考这些。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和那些男人一样,在家是甩手掌柜,要是那样,她是不愿意的。
“好啊。”
心念转过,顾若唇一弯应下来。
“你和二叔在外面平时都是自己烧饭吗?”
“没有,我和二叔不住一块儿,他收压鸭毛鹅毛需要地方,在外面另外租的房子,偶尔会去他那儿吃饭,平时工地上有人烧饭。”
“工地上还请着人烧饭?”
顾若惊讶了下,这边村子里烧饭都是主人家的活,包一天一顿或者两顿。
“嗯,人多的时候请着人。”
突然提到工地上的问题,孟添端起手里的白糖开水喝了一口,应道,随即他看一眼院子里堆在地上的稻草干柴,“你饿了吗?我现在去烧火,厨房柴火还有吗?”
“还有,够烧了。”
“粉我也泡好了,就是泡菜还没捞出来。”
“我洗个手去捞。”
孟添说一声,便手卷着袖子去了压水井边洗手,顾若跟着他出去。
孟添做事还算麻利,他洗好手,跟着顾若去了厨房,从泡菜坛子里捞出来一小碗仔姜,白菜泡椒,放菜板上几下切好装碗漂洗过,这边就赶紧生了火舀水洗锅。
酸辣粉条最好烧,热油过锅,切好的泡菜泡椒加花椒辣椒面下锅翻炒,炒出泡椒仔姜的辛辣香和酸菜的酸香,再一瓢水进锅烧热,放粉下锅,煮到一定时间,再根据咸淡放盐酱油醋勾味。
顾若五岁就开始烧饭,对灶上的活早已经得心应手,她一面说,一面把需要的调料递给孟添。
不知道是不是从小一起玩着长大,这些年他们随着年岁增长,各种原因几年不见一面,但两人似乎有种天然的默契,她说他做,配合得完美。
没多久,两海碗装的酸辣粉条起了锅,顾若去院子里摘了一把刚长出来不久的嫩葱,孟添拿过去洗好切了散上,再舀了一勺顾若年前用油酥的盐花生米,一会儿功夫,整个厨房都飘着一股香,酸辣麻的香气混着葱香交织,香气霸道又浓烈。
过中午,天阴下来了,厨房的亮瓦很久没清理不算亮堂,屋里暗,两人端到堂屋吃的粉条。
孟添头回发现自己还有点厨艺上的天分,煮出来的东西总算不是猪食,吃得头也不想抬,但顾若在对面,他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吃相,不忘抬头问她:“怎么样?会不会难吃?”
顾若手裹着纱布,握筷并不那么方便,她吃东西本来也斯文,她搅拌了下碗里的葱花和花生米,笑着回道他:“很好吃,你厨艺挺好的,比我烧得还好吃一些。”
孟添抿了抿唇角,过了会儿才回:“是你教得好,我平时烧的都不好吃。”
“那看来我是个好师傅。”
顾若唇边抿出笑,低头继续吃起来。
酸辣粉够辣够酸,开胃也热身,顾若吃完鼻尖上起了一层细汗,孟添把外面的夹克外套脱了,只穿一件白衬衫,两个人都不算多话的性子,但相处起来已经没有了初一走那一路的尴尬和生分,堂屋里能偶尔听到两人的说话声。
偶尔顾若抬眼能对上他望向她的视线,专注的,凝视的,看着好像平静又好像能烫化人,顾若感到了心脏不受控,一下跳得厉害,一下又好像被什么东西攥住,有种上升到喉咙的□□感,她轻垂下眼睑,睫毛煽啊煽,耳根不知不觉间红透了。
吃过饭,孟添收拾桌子洗碗,农村没有专门的洗碗香波那些,大都用丝瓜瓤再抓一把柴灰进去,洗完整个手都是油腻腻的。
不确定他在二婶家干过这些没有,顾若却是头回这么使唤人,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给他拿了捡回来的自制皂角液洗手,又把自己的手绢递给了他擦手用。
看一眼天色,她主动问了他:“你下午还有事吧?”
办酒的事定下来了,宴请,席面这些都要忙起来,赖桂枝顾良才现在都没有回来,估计是打算甩手掌柜当到底了,她手脚又这样,能帮忙的有限,大头只能他和二婶他们忙,他并不算空。
“嗯,”孟添接过她手里的手绢,看一眼上面的绣着的那颗樱桃,他没把湿漉漉的手擦上去,只捏着一角折起来,回了她。
“下午还要去趟街上,三叔公那边昨天推荐了两个做席面一条龙的,要去看看,再把回礼这些买回来。”
孟添说着,迟疑的抬头看向了她,“你一个人在家行吗?”
顾家的院门接连被踹了几次,连备用的门栓都被踹断了,大
门的合页更是悬悬欲坠,都不需要太大力,就能整个破裂。
昨晚顾若直接拿的木头抵门。
盘山村最近几年还算安全,也就偶尔听到哪家鸡被偷了,造了毛贼,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还有常军那个不确定因素在,知道昨晚赖桂枝根本没回来后,孟添开始不放心。
顾若却没太在意,她笑:“行呀,没什么不行,现在家里也就稻草干柴多,贼都不惦记,何况大白天的,没什么事。”
想到什么,她又说:“我等下也不定在家里,想去张奶奶那边一趟。”
“没事,你去忙吧,不用担心我。”
孟添看一眼她,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又叮嘱道:“你的伤现在还没好,这两天还是不要走动太多。”
“晚上,顾叔他们不知道回不回来,你晚上不用烧饭,我给你送来。”
已经领了证,没有必要太生分,顾若犹豫了下,应了下来:“嗯,好,要是没空的话就不用过来了,我随便煮点吃。”
“有空,今天会早些回来。”
想起昨天的事,他又和顾若解释,“昨天回来已经夜里了,才没有过来,二娘过来的事也没来得及告诉你。”
这事早上李巧银已经解释过了,顾若本来也没放在心上,但他愿意和她解释,她还是感到高兴,她眼眸笑起来,“没关系,我其实猜到了你回去会告诉二婶他们。”
“不早了,你先去忙吧。”
不想耽搁他正事,顾若催起来。
“嗯。”
孟添应了声,回屋拿了外套穿上,却没立即走。
“我,有个东西要给你。”
“东西?”
顾若疑惑的望向他:“什么东西?”
孟添凝着她眼眸定了定,片刻,他手伸进裤袋掏出个一指厚巴掌大的红色丝绒盒子。
“这个。”
“给你买的项链,还有戒指。”
孟添说着,低眸看一眼盒子,把它打开了,“我不想委屈了你,现在城里许多姑娘结婚都有的东西,我想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