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小说 > 古代言情 > 朕那失忆的白月光 > 2、第2章
    “这是……”


    钟进之正犹豫怎么开口,那男人抬手一拦,挡住了他的话头。


    他温声唤她:“钟小姐。”


    却并未自报姓名。


    声音清润低沉,如初春细雨落在竹叶,带着点不容置疑的沉稳。


    钟薏微微一怔。


    原本被他那副模样吸走的心神立刻警惕三分。


    什么人,仅一个手势就能让她爹噤声?


    但这段日子她好歹也受过一通礼仪教养,她行了个得体的礼:“见过公子。”


    男人略微颔首,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半分也未曾挪动。


    她被看得后背发毛,只觉那目光黏着肌肤,像是要将她看穿似的。


    又不好失礼,只得咬唇忍着尴尬立着。


    正不知如何开口,那人忽地问:“小姐与婢仆围在此处,可是出了什么事?”


    “呃……我放风筝,不小心挂树上了。”她脸颊泛红,抬手指向远处那棵桐树,“在等人取梯子。”


    他闻言,笑了一声,低低的。笑意不浓,却仿佛连廊下都随之一亮。


    那声音听得她越发不自在,不知他是不是在取笑她。


    他敛了笑,转头淡声吩咐:“去。”


    下一瞬,一个蒙面的少年从阴影中跃出,三两下攀上大树,小心翼翼将“驭风号”摘下,双膝跪地,双手高举呈上。


    钟薏被他身手惊呆,顿了一下才接过,对少年笑得眉眼弯弯:“谢谢!”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完好的风筝,方才那点不安在这一刻被驱散了些许。


    心中突然浮起几分愧疚——刚才她还以己度人,误会了一个温和大方之人,实在不该。


    她抿了抿唇,转身正欲开口道谢,却在与他目光对上的瞬间,心跳陡然慢了一拍。


    男人不知何时已收起了方才的笑。


    凤眼依旧温润,眉目清正,唇角却再无弧度。沉沉的墨色自眼底浮起。


    那样的神情并不显凶,却让她本能地警惕。


    她倏地生出一点畏意,却仍努力维持礼数,轻声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男子一颔首,笑容重新浮上面庞,仿佛方才不过是一瞬错觉。


    “去玩罢。”


    钟进之立在一旁,心中早已翻涌起波澜。


    他们府上照顾钟薏,上下一日三省自身,不敢出半分差池。


    今日圣上骤然驾临,竟只是亲自问询她的饮食起居,提到的全是些旁人绝难留意的细枝末节。


    连夜香、茶盏这般细碎之事都要问个一清二楚。


    他满头大汗,战战兢兢答了大半个时辰,原以为终于能送驾。


    哪知走至庭前,皇帝忽而止步,目光无意间落进了庭中。


    “那不是令爱吗?”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凉,听不出情绪。


    他这才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果然,钟薏正站在院中,拎着风筝线,瞧着树上的纸鸢发呆。


    他本以为只是随口一问,哪知圣上竟站定原地,沉默良久。


    钟进之如梦初醒。


    这姿态分明是等他开口引荐啊!


    陛下伪装得极好,举止从容,话语无懈。甚至唤她、帮她,分寸得体,温和得像是初次见面。


    可钟进之没有忘记,片刻前,皇帝还在屋中问他:


    “她夜里是否易惊?近来梦魇是否减轻?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哭着醒来?”


    钟进之不敢深想。


    远处的女儿毫无察觉,依旧是平日模样,蹦蹦跳跳地走远了。她冲着婢女说话,满脸笑容盈盈。阳光斜斜地落在发梢上,像是在发光。


    断了线的风筝,今日是玩不成了。


    钟薏收好风筝,抱在怀里,等着去取梯的婢女回来,转身领着她们往听竹居走去。


    她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卧病几日稍一痊愈便四处溜达,今日风和日丽,出来透气正好。


    钟府路径她早已熟悉,闭着眼都能走回去。


    却不知刚刚站在不远处看她的人,目送她的背影,几乎移不开眼。


    钟府坐落于琼花街东端,依白渠河而建。此街因遍植琼花而得名,每至春日,花开如雪,整条河都映成银白。


    府邸格局承袭江南水乡风韵,小桥流水穿庭而过,亭台楼阁层层叠叠,俯仰皆如画。


    听竹居则建在府中最中间,四周环绕修竹,隔着一条曲折廊道与主院相连,清静幽雅又兼顾便利。


    红叶曾对她打趣:“小姐素来得宠,这居所可是您亲自设计的。”


    她听时只是笑,如今想来,那些记忆虽已失,喜好却从未变过。


    钟进之膝下只有两子一女:长子钟以礼,幼子钟志尔,女儿便是钟薏。他不耽女色,除了正妻李氏外,仅有两个姨娘,一位是庶子的生母柳氏,温顺寡言,几乎不出院门;另一位早年病逝,无子无女。


    她刚醒来时听了这些,心中还偷偷松了口气。


    若是妾室众多、枝叶纷杂,像她这样失了记忆的人,稍有不慎便是破绽。如今这般简单干净,倒也让人安心不少。


    走着走着,钟薏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风筝,又忍不住想起那位凤眸含笑的男子,心口突然砰砰跳了两下。


    “红叶。”她忽然轻声唤道,“你说,他会是谁?”


    红叶难得没有立刻开口,只垂着头道:“隔那么远......奴婢瞧不太清。”


    钟薏想了想也对。


    当时自己一听父亲唤她就跑过去,其他人还留在原地,并未跟前。


    钟薏又笑起来:“你是不是晚上偷摸在被窝里看书了?所以才看不清。难怪我说桌上的话本怎么老少两本。”


    “哎呀——小姐!”红叶瞬间炸了毛,气急败坏地去抢她手里的风筝。


    一群人又笑起来,嘻嘻哈哈的声音在春日微风中悠悠散开。


    刚回到听竹居,一个丫鬟面带喜色进来:“小姐,夫人又来看您啦。”


    不久,外头传来细碎脚步声。


    钟薏忙起身迎出去。


    大夫人李清荟脊背挺直,脚步端庄。乌黑的发髻用一只镶嵌翡翠的玉簪固定住,发间隐隐可见几缕银丝,和钟薏刚醒那日见到的苍白妇人全然不同。


    她将钟薏的手握在掌心,低声嗔道:“不是说了叫你好好歇着么?怎么又跑出去疯了?”


    “娘!”钟薏撒娇,“好久没出门了,院子里闷得慌。”


    李清荟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柔意更浓。


    “好,好,”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背,“气色倒是瞧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钟薏抿嘴甜笑,拉着她到一边的黄花梨小桌旁坐下。


    钟夫人目光从她白里透粉的脸颊划过,又落在那双潋滟的眸子上。


    女郎已经褪去了病中的憔悴,多了几分生气,方才奔跑一通,如今眉梢眼角尽是春意。


    看着看着,她脑中又回荡起今晨来人的话:


    “陛下许久未见钟小姐,心中挂念得紧。若能趁百花宴的时节进宫一趟,让陛下宽心,自是极好。”


    “娘?娘?”钟薏偏了头,轻柔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李清荟收回目光,语气柔和道:“薏儿,过几日宫中要设百花宴,我与你爹商量着,你身子已好,刚巧可借机出去走走,也算结识些京中贵人。”


    钟薏怔了怔,心头莫名浮现迟疑:“可我如今什么也不记得……贸然进宫是否太冒失了?”


    李清荟轻笑,手指划过她的手背:“你是钟家嫡女,哪来冒失之说?再说,这百花宴虽说设在宫中,实则也只是贵女们之间的雅集,不必拘谨。”


    她心头还是有些迟疑,抿了一下唇,并未回答。


    李清荟看着她那犹豫的模样,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几分坚持:“薏儿,你爹在朝中刚立下大功,这一次咱们钟家受邀去宫中,正是展现机会,你又怎能缺席?”


    钟薏不想让母亲失望,还是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钟夫人终于展颜一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好孩子,娘会替你安排妥当,你只管安心准备便是。”


    钟薏把母亲送到小院门口,回身踱回主屋。


    红叶说她以前身子不好,没有什么亲近好友。失忆后闺秀礼仪还未学得完全,就要去宫中宴会见贵人,心中难免忐忑。


    她趴回书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


    李清荟回到房中,端着的身体稍稍放松。


    丫鬟沉香眼尖,立刻凑上前熟练地为她按摩肩颈。


    见女人面色疲惫,有意讨好道:“夫人如此心疼小姐,若小姐知您在她病中日日都去看望,怕是要感动得流泪了呢。”


    李清荟听罢,没有慈爱,反而面色一寒:“我不是说过,不要再提之前的事?”


    沉香猛地一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忙下跪:“奴婢知错!奴婢一时嘴快!求夫人饶了奴婢这一回!”


    她闭眼,挥了挥手:“下去吧,把嘴闭紧了。若有下次,直接滚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