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祭司 你要在我的肋骨下睡觉吗?……
许有余一静。
红色的眼珠开始游走, 游走到贴着左胸的触手上,盯住那一处对它有着致命吸引力、让它无法抗拒的神秘之地。
几秒后,它终于完全解析了许清淮的语言, 躯干开始剧烈起伏, 像是因为超负荷的兴奋而无法呼吸, 触手表皮也爆发出鲜艳的血红色。
它的眼珠很快又跑回头顶, 不敢置信地看看许清淮,再连扭曲的头部一起俯冲下去,抵住那处空腔,用分叉的舌尖小心翼翼地舔了舔。
“钻……钻………”它的声音断断续续, 似乎随时会因为激动而完全断气,“这里……”
许清淮从身后抽出了一把锋利匕首, 尖端对准自己的左胸。
“快点,”他没什么耐心的催促, “否则我要自己动手了。”
许有余尖声拒绝:“不!”然后卷住匕首, 把它远远甩走, 用触手严严实实捂住即将属于它的地方, 身形开始飞速变化。
它模仿在小学课程里见过的章鱼形状, 躯干变小, 尾巴藏好, 尖牙消失, 确保身上没有任何锋利的、可能划伤人类的结构,再把体型缩到刚出生不久时的大小。
接着, 它以最大的温柔对待它的柔弱人类。
它先用极细的绒毛扎入人类皮肤, 分泌出麻痹物质,封锁人类的痛觉,再从吸盘里探出尖锐硬物, 沿着肋骨与肋骨之间的软肉,干净利落划出一道开口。
血立刻喷涌而出,许清淮却没感到任何疼痛。
他看到怪物的触手舔掉了所有血液,然后从头部开始,如流体一般顺畅无比地滑入了他左胸的空腔。
许清淮闷哼一声。
他的腿莫名开始发软,不得不伸手撑住沙发背。
许有余在他最脆弱的地方蠕动,急切地分泌粘液修复肋骨间的口子,很快让那处连伤痕都没有留下,把他的空腔重新变成一个幽闭的、浑然一体的密室。
透过半透明的皮肤,许清淮看到那些鲜艳的触手正在和自己的血肉黏膜摩擦,每一下触感都被敏感的腔体放大到极致。
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充实感在这个瞬间将他完全吞没。
许清淮的心跳很快失控,他僵在原地,大脑里更是一片空白,全身所有毛孔都张开,从里面渗出了混杂着紧张与兴奋的汗液。
他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胸腔,好一会没有任何动作。
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他看到捡来的丑陋怪物挤在空腔里,好像看到了自己丢失了二十几年的真正心脏。
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
许有余还没有找到舒服的位置,仍然在他胸腔里转动,触手表皮和没有皮肤的脆弱血肉反复接触,源源不断产生快要让他发疯的热度。他忍无可忍,慢慢抬起手,用一片潮热的手心用力捂住自己的左胸,呼吸急促,表情微妙地又沉默了好一会。
再开口时,许清淮的声音不知不觉中全哑了,额角汗涔涔一片,低声毫无气势地骂了一句:“别动!再动就给我滚出来!”
许有余立刻停下动作,眼睛滴溜溜游走,透过皮肤和指缝灼灼地看向许清淮。
许清淮又陷入安静,左手用力捏紧沙发背,掩盖自己正在腿软的事实,片刻后哑声问:“在我的胸腔里的感觉怎么样?”
问完这句话,他自己先愣了一下,不清楚为什么刚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因为这听上去实在过于微妙……好像他正在向许有余发出不得了的邀请,并得意地朝它炫耀自己拥有的稀有结构。
他立刻抿起唇,一个字都不再吐露。
许有余在里面兴奋蠕动,磕磕绊绊回答:“我的、你、我们,我们一起!你是我的,这里是我的……留、是我的!”
接着,它张开全部触手,用最柔软的地方与许清淮的血肉完全贴合,再探出所有细碎绒毛,扎入空腔中,连接到许清淮的血管。
许清淮被一股酥软的疼痛感击中,以左胸为圆点,海浪般的起鸡皮疙瘩。
他闷哼一声,微微俯下身,捂住胸膛,浑身的皮肤迅速开始泛红,肺部一点点收紧,呼吸越来越急促,很快便接近喘.息。
他很难描述……
就像是……他正在和许有余真正融为一体。
而他的空洞,似乎已经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太久,它欣然接受了这个异形生物,慷慨地让出身体控制权,让许有余像一颗真正的心脏那样指挥起全身的血液流速,并根据它的情绪产生兴奋,产生热,直到与它完全同步——
许清淮隐隐感觉到了许有余的情绪。
不同于他起伏不定的心绪,许有余几乎什么都没想。它扎根进空腔之后便不再动弹,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正确的位置,安安静静蜷缩着,像一个胎儿蜷缩在母亲的子宫,或者说像一具死后的尸骸回到了爱人的坟墓,意识里只剩下安宁幸福的大海。
许清淮被不同的两种情绪拉扯,一时甚至忘了还要再说什么。直到外面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粉猫的声音传进来,催促道:“好了没有?”
许清淮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安静两秒,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马上。”
粉猫:“快点,大家都在等你。”
许清淮重新站直身体,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胸腔里的异物,努力吸气,再呼气,让自己重新找回理智。
他披上他们给的袍子,嘴角紧紧绷着,用指节敲了敲肋骨,把还在沉醉的许有余敲醒,咬着牙低声道:“别忘了正事,许有余。等下好好听指令,我给你信号后你从我的胸膛里再爬出来,装得吓人一点——你最会这么装了。”
许有余依然幸福得飘飘欲仙,相当消极怠工,用柔软的头部蹭了蹭许清淮的胸膛,假装自己不会说话,发出小猫一样细细的叫声。
许清淮毫不留情地电了它一下。
刚推开开关,他和许有余同时变了表情,许清淮甚至没忍住发出了声音。
电流以怪物的躯体为媒介,电到了许清淮最脆弱的地方。
他全身泛红,额头挂满汗,呼吸急促到快要断掉。而偏偏外面的粉猫已经迫不及待,直接伸手推开了房门。
许清淮立刻背过身去。
里面的小怪物自知心虚,低低的、细细的“嗯”了一声,从绒毛里分泌出黏液,安抚人类收到了过分刺激的脆弱结构。
许清淮把牙咬得咔咔作响,又在转头的瞬间伪装得全无异常,朝粉猫微微笑。
“我准备好了,”他沙沙说,“很乐意体验你们的洗礼仪式。”
粉猫盯着他泛红的脸颊,喉结轻轻滚动,不自在地挠了挠面具,磕巴道:“我、我带你去。”
许清淮的腿还是软的,所以走起来很慢,表面上看着非常从容,不急不忙地跟在粉猫身后。
一回到宴会厅,外面的几十双眼睛同时灼灼地看过来,来回扫视他的每一寸露在外面的皮肤,丝毫不掩饰那些膨胀的欲望和恶意,看上去相当期待许清淮的表现。
粉猫把他带到了舞台前面。
宴会厅的灯光比刚才更昏暗了一些,舞台上方已经摆好了十几支点燃的蜡烛。
那些蜡烛被摆成两个首尾相扣的圆,接近于门口图腾的形状,燃烧时散发着淡淡的幽蓝色光芒,同时释放出浓郁到让人发晕的甜腻香气。
蜡烛的正中间,布置着类似于薰衣草的干瘪植物,但并非是摆放上去的,而是从地毯里长出来的。植物的旁边还摆了一把三角棱刀,在幽蓝烛光下反射着瘆人的冷光。
蟒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许清淮的身后。
“现在,请我们的新人上台,”他几乎贴着许清淮的后背,兴奋开口,“走到最中间,面朝蜡烛,拿起那把刀,用它割开你的任何一个部位,让你的血流进那些可爱的植物里。”
许清淮的左胸沉甸甸的,带着不适的异物感。
他感到很不自在,但同时又有种莫名且强烈的安心,仿佛他们并非被困在诡异的非法组织内部,也并没有看到什么远超人类常识的恐怖画面,他接下来要做的,也只是走上台去,做一个无关紧要的表演。
许清淮镇定地迈出第一步。
到第二步时,他就意识到,这是胸腔里的小怪物在安抚他,通过那些扎入他血肉的绒毛。
许清淮微妙地觉得被冒犯了,又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
他按照蟒蛇的指令,走到舞台中央。
蟒蛇的声音越发沙哑,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腹部,上半身朝着舞台倾斜,催促:“拿起刀。”
许清淮把刀握在手里。
作为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他对鲜血并没有什么忌讳,没太多犹豫地准备划开左手臂。
但刚一抬起刀,他的手臂开始不听使唤,好像有什么东西夺走了他的四肢神经。
他微微皱眉,一边对小怪物越发过界的冒犯感到不快,一边努力放松身体,让它可以更流畅的操控自己的身体。
它借助许清淮的身体做了假动作,刀刃精准地隔着几毫米的距离擦过皮肤。
接着,有鲜血无比逼真地从袖口深处流出来——并非许清淮的血液,而是许有余帮他伪造的、还没有消化完的鱼贩的血。
血滴落入那些干枯植物,很快,已经干瘪到发黑的枝干居然死而复生,重新爆发出生机,精神抖擞地摇摆着,从根部开始飞快变成绿色,并在顶端绽放出了鲜艳的深红色鲜花。
许清淮:“……”
这个非法组织装神弄鬼的小手段似乎多过头了。
鲜花散发着让人作呕的浓浓血腥气,台下的蟒蛇这时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了很多,带着淡淡的失望:
“母亲已经收到了你的祭祀品……虽然看上去对你的血并不怎么满意。没关系,无面人,现在单膝跪地,闭上眼。”
许清淮不知道他怎么判断的“并不满意”,略微无语地按照要求单膝跪下,双手交叉在胸前,闭上眼睛。
蟒蛇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只念一遍,你要好好听,然后复述出来。”
“伟大的宇宙之母,您是所有新生的轮回之所,是慈悲的万物之始;
我愿竭尽无用渺小之躯作为祭品供您享用;
祈求您的注视和恩赐;
祈求您赐予我新的生命;
祈求您为我们指引新生的方向
……”
“呜——”
祷告词还没说完,忽然一阵阴风穿堂而过,吹灭了所有蜡烛。
恒温恒湿的房间里温度骤降,紧接着,所有现代化的灯具跟着闪烁,由远及近一个个的熄灭,眨眼就只剩下周围的几盏,勉强照亮舞台。
宴会厅产生片刻安静。
这一幕似乎并不是他们精心安排的,因为所有人很快都开始惊恐的窃窃私语。
“蜡烛熄灭了……怎么会?!”
“祷告词都没有结束,刚才是蟒蛇念的,母神祂……”
“好冷,好冷,我好像感觉到了被母神注视的感觉……可是蜡烛是熄灭的!”
“母神是不是生气了,蜡烛熄灭了,怎么可能,蜡烛熄灭了,蜡烛熄灭了……祂是要抛弃我们,是不会再把目光投向这里吗?”
“啊啊啊!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簌簌的风声在所有人耳膜里神秘低喃,许清淮睁开眼,看到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有的在祈祷,有的在恐惧,甚至蟒蛇直接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慌张地用血在地毯上书写什么,嘴里疯癫地念着他的神明的名字。
蜡烛被吹灭了而已,也许是新风系统失控了。许清淮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么恐慌,想问问许有余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刚一张嘴,他听到了许有余低低的笑声,从自己的喉咙里冒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他的小怪物笑,笑声似人非人,阴森又高高在上,饱含不加掩饰的恶意。
许清淮下意识低头,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控制。
许有余接管他的四肢,控制他从地毯上站起来,丢下三菱刀,站在舞台的最中央,微微抬起头,以一个傲慢的、高高在上的姿态缓缓扫过台下丑态百出的人类。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熄灭的灯光重新亮起,舞台上七零八落的蜡烛漂浮到半空,简单地排列成两排。
第二个响指。
已经熄灭的蜡烛噌地蹿出新的火苗,不再是幽蓝色,而是艳丽的鲜红色。
有人目睹这一幕,惊叫一声:“蜡烛……!蜡烛又亮了!母神在看我们,果然在看我们!”
他们口中的“母神”不一定在看这里,但许清淮可以非常肯定,许有余正在透过他的眼睛,兴趣盎然地观察这里每一个人类。
一声惊呼之后,人类们又纷纷看向舞台,诧异地望着那些从未有过的火焰颜色,以及被火焰映着、站在舞台中央的人。
那人依然戴着面具,指尖滴着血液,却和刚才上台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的眼睛变成深绿色,身上散发出冷冽的危险气息,嘴角勾起一个恶意十足的弧度,似乎正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蟒蛇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火焰的颜色,脸色骤变。
“你……”他嘴唇发抖,眼睛却亮得出奇,“你是怎么……”
“许清淮”扩大了笑容,往前走了一步,俯视人群,像是走进餐厅里的饕餮之客在审视自己的晚餐。
人类的本能在这个时候同时起作用,人群不约而同再次陷入寂静。四处的温度好像更低了,鲜红的火光如活物般扭曲跳跃,映在许清淮深灰色的面具上,像是地狱恶魔投下来的暗影。
舞台上,“许清淮”从容地欣赏他们的迷茫和恐惧,然后轻张嘴唇,用人类的喉咙愉快开口:“好饿啊……”
“……真想吃。吃掉。全部吃掉。饿。”
“好饿,吃掉,吃,饿,好饿……都是我的,都是吃掉,全部……”
他模仿许清淮的动作,朝人群微微鞠躬,维持好绅士该有的礼貌和体面,然后一颗一颗开始解胸前的纽扣。
每解一颗,他嘴角跃跃欲试的笑容便加深一分,但解到胸前,他似乎想到什么,又忽然收起了全部笑意,阴森森地扫视台下,眉头皱起,抬起另一只手作为遮挡,不情不愿拨开一点衣领,非常吝啬地只向人群展示那一小块装着怪物的皮肤。
诡异的烛光穿过那块半透明血肉,映出一道恐怖影子。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本能的恐惧中发抖,又控制不住被那道暗影所吸引,睁大眼睛,迫切地想要看清那里面装着什么。
——朦朦胧胧间,他们看到一个长了无数触手的诡异生物蜷缩其中,占据本应该装着心脏的地方,而且还活着,在随人类呼吸的频率缓缓起伏。
他们从未见过从心脏里孕育出的新生命,情不自禁想看得更清楚一些,看看母神是不是真的对新人刮目相看,所以通过这种方式降下新的胚胎……而就在他们全神贯注的时候,一只猩红的眼睛在胸腔下睁开,透过半透明的皮肤,对上所有人的视线。
离得最近的人忽然惨叫起来,伸手捂住眼睛,倒在地上,从指缝间流出鲜血。
鲜血永远是最好的催化剂,胸腔里的怪物开始躁动,触手如蛇般游走,找到肋骨和肋骨之间的空隙,划开一道口子,柔软无骨的脑袋顶着空腔,鲜血淋漓地开始往外爬。
这一幕简直毛骨悚然得宛若噩梦之景。
哪怕是见惯了血淋淋场景的信徒也无法承受这样的冲击。没有了血肉遮挡,任何直视到怪物本体的人都瞬间失去理智,瞳孔破裂,七窍流血,房间里接二连三地响起惨烈的尖叫。
一些经验丰富的老成员很快反应过来,大喊:“是神子降临了!闭上眼睛,不要直视神子!不要直视神子!!”
人群又齐刷刷地匍匐在了地上,许有余终于完全从人类胸腔里爬出来,依依不舍地用触手堵住伤口,吮吸掉血液,修复好人类脆弱的结构,然后黏糊糊地爬上许清淮肩头,卷住他的脖子。
所有人都低着头,错过了这温馨一幕。
怪物一离开体内,许清淮的左胸便开始空虚地蠕动,像是一种无声挽留。他不想让小怪物发现自己的异常,立刻拢起衣领。
“吃,吃吃,”怪物在他耳边碎碎念,“饿,吃掉,你说过,吃掉。”
许清淮重新找回身体控制权,低下头,看到蟒蛇趴在地毯上痛哭,嘴里念着“预言实现”“祭司”“神子”一类莫名其妙的话。
这些词汇莫名让他如鲠在喉。
他发自内心地对这里产生了莫名的强烈厌恶,忍不住皱起眉,对许有余低声道:“去吧。”
得到许可,许有余一跃上半空,趁着所有人都不敢直视的机会,恢复原型,最先扑向今天趴过许清淮脚边的新生生物。
那生物早就骇得无法动弹,蜷缩成一团疯狂发抖,许有余张开十几条触手,将它笼罩其中。
褐色的鲜血在下一秒喷涌而出,溅到了这里的所有人身上。那怪物甚至连尖叫和求饶都没来得及出口,便已经从头部开始被碎成肉泥。
许有余只花了两分钟时间就吃完了前餐,它心满意足地舔舔牙齿,对人类们兴致缺缺,而是直奔餐桌上血肉模糊的“晚宴”。
触手飞舞,把所有装了活食的盘子都拽到身前,四周只剩下咀嚼声、吞咽声以及信徒们疯狂的祷告声。
许清淮仍然站在舞台上,准备等许有余进食结束后,再顺理成章地假装完成了洗礼仪式,结束这场计划之外的闹剧。
他应该趁着时间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行动计划,但意识不受控制地开始迟疑。
这出戏的效果似乎好过头了。
这群人到底在害怕什么?那些蜡烛到底是怎么重新燃起来的?明显并非灵牝的男人又到底为什么能生下怪物?
理智和直觉在反复拉扯,直到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脚腕。许清淮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低下头,才发现蟒蛇不知什么时候膝行到了舞台上,脑袋几乎快贴上他的小腿。
“终于找到你了,我们的祭司,预言中的祭司……”他执着地重复这个词,“无面人,祭司,从心脏里爬出来的神子……我们终于找到了你,祭司大人,母神已经等你太久……”
许清淮飞速冷静了下来。
他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是为什么,微微眯起眼睛,刻意反驳蟒蛇:“我不是你们的祭司,我只是无意找到了这里。”
蟒蛇沙哑地笑了起来,笑得疯疯癫癫的,把额头抵在许清淮的脚面:“哪有什么无意……是母神指引了你。二十几年了,我们终于等到了预言里的现实,没错,你是我们的祭司……”
许清淮:“预言的内容是什么?”
蟒蛇深深闻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味,仿佛要从他的味道里辨认出什么信息,温顺地回答道:“我们的祭司会用心脏孕育出一个真正的神子,并将祂带到母神的面前,为母神奉上最至高无上的权柄,将所有人从绝望的诅咒里拯救……”
“……”许清淮心中的不适越来越浓,甚至胃部开始翻滚,“找到祭司之后呢?”
蟒蛇的手牢牢焊在他的脚腕上,如同一把钳子。
“我们必须会竭尽全力,将他平安送至母巢。”
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许清淮蓦地生出一种强烈的危险感。
他一脚将他的手踢开,往后又退了两步,皱眉道:“小鱼。”
许有余吃得满头满脸的血,正咕噜咕噜沉醉地吸“饮料”,听到它的人类的呼唤之后,心情愉快地扑向舞台,蹿上人类肩头,心满意足地给他蹭上两个血印子。
察觉到危险气息接近,蟒蛇立刻把身体完全匍匐下去,肩膀微微发抖,断断续续道:“神、神子大人……”
许清淮握住怪物的尾巴,心中稍定,沉着地低声道:“这样就算通过了你们的洗礼仪式吧?”
“当然……当然!”蟒蛇盯着许有余投在舞台上的诡异影子,“我会尽快将这件事告诉老大,让他从培育仓里取出乌鸦财产、身份和三个孩子,全部由你继承。”
许清淮没有说话。
沉默带来强大的压迫感,蟒蛇看着神子蠕动的影子,额头流汗,揣测着他们的意图,紧张地等待良久,终于听到一个似人非人的沙哑声音缓缓开口:
“割开……手臂……血……起誓……保守……秘密……”
温度再次瞬降,让人发毛的寒意像冰山一样压在每个人背上。他们几乎无法思考,一个个就好像是被提着线的木偶,从衣服里抽出随身携带的祭祀用小刀,划开手臂,战战兢兢地用血在地毯上画出起誓符,虔诚地低声开口:“如您所愿,我们将死守秘密,直到坟墓。”
等所有人都结束起誓仪式,那股冷冽寒意又骤然消失。离得最近的蟒蛇汗流浃背地微微抬头,鼻翼轻动,试图通过气味辨认神子的情绪,却只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陌生的腥味。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股腥味已经蔓延到整个房间,彻底掩盖掉了原本的甜腻香气。
蟒蛇闻得有些昏沉沉的,无意识朝着无面人的方向靠近:“我们会遵从您的所有指令……神子大人。”
无面人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依然是淡淡的:“聚会以外的时间不要出现在我们周围。我和……神子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蟒蛇激动地再次俯身,急切道:“请让我们成为您的助力!我们在这个星球经营已久,也许能帮到什么。”
许清淮道:“我会联络你。”
一个黑色的通讯器落在蟒蛇身边。
蟒蛇欣喜地将通讯器收起来,看到无面人转过身去,朝着大门的方向不急不忙地走过去。
随着他的步伐,灯光把他的影子越拉越长,很快将蟒蛇整个笼罩其中。
他们不敢直视神子的本体,于是情不自禁追随这道影子,痴迷地盯着立在影子肩头蠕动的、更暗的暗影。
直到祭司在门口停下脚步,暗影的最中央,居然正好落在猩红的烛光之上——一如过往的聚会里,被取悦的母神会通过幽蓝烛光注视他们一样。
他们难以置信地屏住呼吸,在狂喜和恐惧之中僵住,很快,他们又清楚地看到,暗影中的猩红烛光居然和真正的眼睛一样“眨”动起来,缓缓转动“眼球”,冰冷扫视过这里的所有人,似是一种震慑。
仅仅只是一眼,有人完全崩溃,开始哭泣着胡乱大喊。许清淮皱起眉,疑惑地转过头去,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又忽然发起疯来了。
许有余立刻卷紧他的脖子,再用畸形的脑袋黏糊糊抵住他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威胁:“不许……看……他们!”
许清淮被迫转过头去,许有余的触手已经开始拍打大门,烦躁地催促他们快点将门打开。
蟒蛇没有任何怀疑,应了一句“是”,把大门打开,依然不敢回头,只敢目送他们的影子越来越远。
等祭司带着神子完全消失,蟒蛇终于从地上站起身,双腿还在微微发抖,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深深嗅着空气里残留下来的气息。
“老大的预言真的成真了,”他呢喃,“可惜今晚他不在现场……”
台下的人受了极大冲击,许多还腿软着无法起身,跌坐在满是血渍的地毯上。
蟒蛇又转过身来,沉声对他们道:“大家都已经起过誓,今晚的事全部烂在肚子里,出去之后也不要去找神子和祭司的住所,听到了吗?”
底下人都亲眼见过那样的恐怖场景,毫无异议,连连点头。
蟒蛇早就迫不及待,摆摆手,道:“都散了吧。”
……
等他们散场,许清淮已经一刻不停地离开了黑市。
冷汗在夜风里被完全吹干。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借着夜色的掩藏绕了好几个区,利用光影频繁更换衣服和五官,绕到快天亮的时候才回碎星街。
在确认完自己没有被跟踪之后,他才用生物指纹开门。
机械狗早早地在家等着,一听到他开门的声音,马上冲到院子里,看到许清淮毫发无伤的回来,忍不住大松一口气,接着就是一连串埋怨的碎碎念。
“你去了这么久都不给我来个消息,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们!早知道无论如何都要跟你们一起去,没有了我,你们要战斗力没战斗力,要智力没智力,万一出点什么事……等等,许有余呢?”
许清淮听到熟悉的唠叨声,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长长地松一口气,直到现在才真正松懈下来,拉开衣领,向肉包展示趴在胸前的怪物。
许有余暴饮暴食的一晚上,体型又翻了一倍,撑得不想动弹,正紧紧扒着它的人类拼命消化,听到肉包的声音后只是翻了一下覆膜。
肉包用机械腿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谢天谢地,你没有被抓起来当杂役,它没有被当作老鼠做成肉饼……上帝保佑!”
许清淮实在过于疲惫,每走一步小腿都在隐隐作痛。他摁了摁眉心,哑声问:“家里怎么样?”
肉包把尾巴摇晃得噼里啪啦响,哒哒哒跟在他身后往家里走:“我已经完成了你布置的第一、第四和第五点任务,同时帮你们准备了丰盛的有机晚餐,以及持续保温的洗澡水……你们呢?你们到底见到什么了?怎么一副要死掉的样子?”
许清淮心不在焉地抬起手,摸了摸狗头,筋疲力尽道:“一言难尽。”
肉包操心道:“那先吃饭?还是先睡一觉?”
许清淮一点食欲都没有,摇摇头,先直奔浴室,连许有余一起里里外外刷三遍,把从问灵里带回来的甜腻味道完全刷干净,然后将自己完全沉进温水里面,试图去冷静地回顾刚才发生的事情。
但发生的事情太多、太离奇,他甚至不知道该从那条线开始理起,脑袋里乱糟糟一片。
等许清淮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只是在盯着水面走神,目光不由自主地又落在了许有余身上。
许有余晚上吃得太多,变得有四十斤中型犬那么大,结结实实黏在许清淮身上,不用呼吸般全部泡在水中,触手的吸盘里偶尔会冒出一两个泡泡。
仅仅就这么看着它,许清淮的胸腔开始剧烈蠕动,并产生无比殷切的滚烫热意,甚至分泌出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黏液,渴望着已经有半个成年男性那么高的怪物重新钻进里面,把空缺之处完全填满。
许清淮罕见地感到难为情,耳朵被热水蒸成了红色,眉头紧皱,迁怒到怪物,用小电流不痛不痒地电了它一下。
许有余翻起覆膜,露出猩红色的瞳孔,疑惑又无奈地看向人类。
许清淮道:“你太重了,从我身上下去。”
许有余无动于衷,像是料定他现在并非真的生气,用尾巴蹭了蹭人类软绵的皮肤,从口器中发出声音:“困,好饱,困。”
许清淮:“自己去玻璃罐里睡。”
许有余蠕动一下触手,重新闭上眼睛,把畸形的脑袋埋进水里,贴在人类锁骨的地方——这个漂亮的凹槽简直就像为它连身定制的枕头——然后在水下坚定地说:“不。”
许清淮:“……”
怪物抓住他的弱点,紧接着又道:“奖赏,今晚,奖赏。”
许清淮愣了一下。
这东西的小心思越来越多了,不过,今晚它确实表现得出乎意外,如果今天没带它一起去,他很难从那个诡异的非法组织里全身而退。
奖罚分明是教育成功的关键,许清淮想。但该奖励什么呢?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他的身体比他更快一步做出回答。本就蠢蠢欲动的空腔开始无比期待地收缩,里面很快变成了一个难以启齿的小水潭。
许清淮沉默。
他神色不明,盯着他的怪物和他的胸腔,握在浴缸壁上的手收紧。
他甚至已经开始情不自禁地回味今晚被割开肋骨的感受,像是麻醉剂上瘾带来的后遗症……
良久。
许清淮缓缓吐出一口气,跟着闭上眼睛,最终决定放过自己,顺从本能。
毕竟他今晚已经太累,同样需要做些什么放松一下,再好好地睡个整觉。
他伸出手,揽住怀里的恐怖生物,手指隔着覆膜点了点它的眼球,发出邀请:“今晚要在我的肋骨下面睡觉吗?”
怪物本来严严实实盖着的覆膜噌一下掀开了,隔着水直勾勾盯住许清淮的脸,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许清淮勾起嘴角。
他从水里坐起身,裹上浴袍,擦干自己和怪物,靠在墙壁上,把自己的半透明血肉暴露在空气中。
“记得把伤口划得漂亮些,”他说,“再变得更小一些。”
第23章 预梦 “小野猫,甜心,宝贝,死鬼,亲……
许有余一下就不困了, 眼珠在畸形的头部跑来跑去,最后定在人类的左胸膛处,盯着那处小小的神秘洞穴, 连语言都忘了一干二净, 从口器里发出嘶嘶的声音。
许清淮又催促它快点, 它嗖一下变得只有巴掌大, 黏在半透明的皮肤上,用分叉的舌头舔舐今天被割过一次的地方。
许清淮低头看着,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以后可以考虑把这两条肋骨取出来, 改造成机械肋骨,这样只要按一下开关就能把胸腔打开……”
许有余死死扒住属于它的那两根肋骨, 坚定地抗议:“不!!”然后无比熟练地麻醉、开膛、钻进去、再仔细把伤口缝合。
让许清淮感到惊奇的是,这一次他居然连血都没有流, 痛感更是微乎其微, 只体验到一阵短暂的凉意, 似乎是许有余用瞬间的低温冻结了血管, 让它们在被割裂的时候来不及做出反应。
许清淮忍不住道:“明天我要好好跟你谈谈……等明天。”
关于它到底是什么生物, 和非法组织口中的母神到底有没有关系。
但现在, 随着许有余用身躯将空洞完全填满, 许清淮的大脑正逐渐变成一片滚烫的空白, 这些琐事成为了最无关紧要的边角料。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左胸, 呼吸骤然急促, 空腔控制不住地收缩,像是要把许有余挤成肉泥、再吸收进血液里。
这回不会再有其他人干扰,他和许有余在绝对安静的独立空间。
许清淮感受着每一个清晰且微妙的摩擦, 喉结滚动,身体开始微微战栗。他伸手擦掉镜子上的水汽,垂下眼睛,看着许有余在自己体内乖巧蜷缩,半透明的皮肤下映出的绚丽触手表皮,一些扭曲的快意慢慢爬满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他恍然间明白,这个陪了他二十几年的无用空腔是做什么用的。
——是一个专门为许有余设计的牢房。
用肋骨做铁栏,用血肉做门墙。
把一个独属于他的东西困在里面,最好永远无法从自己身体里逃离。
许清淮深深吸气,神色间带着一点镇定的疯狂,用食指的指节敲了敲肋骨,像家长在进门前礼貌地敲卧室门一样。
一只猩红色的眼睛睁开。进入这块神秘之地后,许有余的眼睛亮得和今晚的烛光没两样。
“不要试图控制我,”他警告它,“也不要闹腾,安安静静地待在里面,直到我允许你出来才能出来。”
怪物用分叉的舌头舔他的内腔,沉醉地享受着被完全包裹的快乐,眷恋地蹭着许清淮的肋骨,点点头。
许清淮披上衣服,推门从浴室里走了出去。
肉包已经把家里改造完毕,常年冷如冰窖的房间终于通了暖气,保持在让人舒适的二十六度。看到许清淮出来,它关心地跑过去,问:“要吃东西吗?”
许清淮已经八个小时没有进食,但相当神奇的是,当许有余把它的触手再次扎入他的胸腔里时,所有的疲累和饥饿都被极大缓解,也许它偷偷将某些营养物质运输到了人类的血管里。
他摇摇头,道:“不饿,我要跟许有余先睡一觉。家里的高压电防护开了吗?”
肉包汇报:“开了,分三层,最外一层只会触发警报,不会被人察觉,中间一层在院子里,会把人电晕,最后一层在我们玄关周围,可以直接将人变成烧烤——当然我已经设定过对象识别,你和许有余可以安全的通过。”
许清淮半蹲下身,检查了一遍肉包的工作日记,把机械手臂接上去,替它补充了一波能源。
肉包受宠若惊又忧心忡忡:“主人,咱们这个家庭条件……”
许清淮道:“今晚收获不错,马上会有人给我们送能源过来。”
肉包眼睛一亮。
“你们去打劫了?”
许清淮勾起一个笑容,没回答,摆摆手,转身往床的方向走。
肉包叨叨絮絮地跟在后面:“那许有余呢?那家伙饿不饿?我还特地给它买了大块的鱼,还新鲜着。”
许清淮道:“不用,因为我已经把它吃掉了。”
肉包:“……?”
许清淮关掉灯,倒在床上,看着高压电弧在天花板折射出美丽的蓝色,慢慢闭上眼睛。
他本以为会失眠,没想到很快就睡着了。
今夜的荒星非常安静,安静到有些异样,连一年四季不停歇的风都不再鼓动,静得如同一个巨大的坟墓。
天空中,总是灰蒙蒙的人造月亮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深红色。
它“眨动”着眼睛,缓缓旋转,目光化成流泻而下的血红月光,铺满荒星的每一个角落。
家里忘记拉窗帘,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流淌进来,没有惊动任何一层高压电网,也没有触发顶级AI的哨兵模式,静悄悄落在客厅地面,接着诡异地活了过来,开始到处爬行,一寸寸地仔细扫视。
许清淮眉头紧皱,似乎在做噩梦,却又睡得很熟,熟到了不太正常的程度。
“月光”已经越过大半个客厅,爬到卧室,试图沿着床腿往上。而这时——许清淮的左胸膛里忽然睁开了一只猩红色的眼球。
几乎是同时,浓郁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笼罩而来,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坚硬铁罩,将整个房子完全罩入其中。
“月光”一下被切断了和本体的联系,顿时失去方向,无头苍蝇般茫然乱蹿,一会撞上墙壁,一会撞上沙发,并迅速在接下来的十几秒内被黑暗吞噬,什么都没有留下。
猩红眼球转了转,黑暗也如影随形地转了转,把它的巢穴里里外外复查一遍,确保这里是安全私密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偷窥到它的人类。
它打了个哈欠,心满意足地重新闭上眼睛,感受着人类的血肉随着心跳的频率收缩、放松,挤压它的身体,如同母亲哄睡时轻拍孩子的手。
许有余磨了磨口器,幸福到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只是学着酒吧人类的模样,亲吻滚烫的胸腔。
“爱……”它第一次无师自通地发出这个音。
“爱,人类,爱,晚安……”
它用触手包裹住自己。
……
许清淮做了整整一晚的梦。
他梦到他的小怪物怀孕了,细长的躯干变得圆鼓鼓的,半透明的孕囊沉甸甸挂在腹腔,里面密密麻麻悬浮着成千上万的黑色的小点,就如同那天他买回来的鱼卵那样,挤在淡黄色的黏液里,直勾勾和他对视。
他莫名地在梦里怒不可遏,质问小怪物这些卵是从哪里来的,没有得到回答后满腔愤怒地用机械手臂提起机关.枪,四处环顾,才发现他和许有余正站在一个铺了厚重地毯的舞台上,台下挤满了戴着面具的狂热信徒,他们正对着舞台顶礼膜拜,喊着“祭司”“神子”“母神”与“拯救”,装若疯癫地用匕首割开手腕,用源源不断的鲜血在舞台围出一条血河。
许清淮想要将这群人全部杀掉,一个不留地杀掉,最好再挖掉他们的眼睛,不允许他们用肮脏的视线玷污他的怪物。可当他扣动扳手扫射时,从枪□□出来的并不是子弹,而是白色的浓稠粘液……
无数触手从四面八方把他包围,将粘液抹遍他的全身,让他被海洋的腥味完全浸透。许清淮迷茫地转过头,正对上怪物猩红的眼睛,以及蠕动的口器。
口器在他耳边说:
“孩子,你想要一个孩子,孩子……爱,孩子……给你,爱,很多很多孩子……”
密密麻麻的黑色的卵表面齐刷刷浮现出许清淮自己的脸,那些脸微笑起来,朝着他喊……
……
许清淮猛地坐起身,全身被汗浸湿,急促地喘息。
梦里的阴冷和恐惧如影随形,他不安地四处摸着床周,没找到熟悉的小怪物,于是紧紧皱起眉,鞋也没穿,大步走向厨房里的玻璃罐,哑声唤着:“许有余?小鱼?……”
玻璃罐里是空的。
许清淮的表情空白了两秒,从肺部到心脏开始一点点收紧,旁边正在打扫卫生的肉包看精神病一样的看他,奇怪道:“你不是说你把许有余吃了吗?”
吃了……
许清淮光脚站在空玻璃罐前,终于回过了神。
他立刻拉开衣襟,看向自己的胸膛。
——丑陋的怪物满满当当挤在里面,眼球覆着膜,明显还没有睡醒。它的躯干依然袖珍,四肢依然细长,没有圆滚滚地装着成千上万的卵,也没有沾满大量白色黏液,依旧是个秀气的、牙齿只有0.15mm的小东西。
只是许清淮的空腔里不知什么时候发了大水,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半透明胶质液体,把许有余彻底包裹其中,走路的时候甚至会晃出水声。
他想到什么,僵了一下,眉头皱得更紧,但耳根尴尬地红了一小块。
他问肉包:“几点了?”
肉包道:“刚刚天亮半小时。昨晚好太平哦,我的哨兵模式居然一次都没触发,难得睡了个好觉。”
许清淮揉了揉眉心,在冰箱门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眼睛下面明晃晃挂着两个黑眼圈,显然一晚上都没怎么好好睡。
那个叫“问灵”的地方太过于离奇。许清淮镇定地找好了借口。
他抬起手来,敲了敲空腔的第二根肋骨,催促道:“起床了,今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干。”
一下没动静,两下没动静,敲到第三下的时候,许有余才懒洋洋掀开覆膜,先蹭了蹭湿漉漉的空腔,在透明液体里咕噜咕噜发出奇怪的声音:“早上好。”
许清淮:“出来,你太沉了,我的肋骨感觉要断了。”
许有余消极怠工,依依不舍地在里面翻了两个身,然后张开吸盘,把里面的液体慢吞吞喝干净,再用相同的方式无痛划开肋骨和肋骨之间的缝隙,史莱姆一样丝滑地流了出来。
一离开空腔,它飞快变成本体模样。
消化完昨晚在宴会上吃的大餐之后,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成长,又长到了六十多斤,触手铺开足以把许清淮整个人都包裹进去。但它自己似乎丝毫没察觉,仍然保持着小时候的习惯,把最核心的地方贴着许清淮的左胸,黏糊糊地挂在它的人类身上,吸盘一排排吸住人类皮肤,椭圆形的畸形脑袋贴在人类的锁骨处,猩红色眼睛满足地半眯着,与许清淮面对面直视。
接着,它整理好昨晚在酒吧学到的各种词汇,信心十足地一个词一个词往外吐。
“小野猫,甜心,宝贝,死鬼,亲爱的,哥哥,小心肝,骚*,孩子它妈,老婆,爸爸……早上好。”
肉包:“……”
许清淮:“…………”
房间里一片死寂。
“嘭”的一声,石化的肉包松开爪子,扫把砸在了地上。
第24章 腕足 “交接腕。你知道的,就是腕足类……
足足有好几分钟, 一人一狗谁也没动弹,就这么如遭雷劈地呆立在原地。
怪物感到奇怪,微微歪起头, 盯住许清淮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一边揣测他为什么没有像酒吧里的其他人类一样, 对这些称呼表现得热情似火, 一边张开口器开始重复用词,试图找到它的人类最喜欢的那个。
“小野猫。”
不行,人类右边嘴角肌肉在轻微抽动,显然对此感到了极度的不满。
“甜心。”
……还是不行, 人类的眉心有越来越皱的趋势,手指也在颤动。
“死鬼。”
人类看起来想拎起刀把它片成刺身, 好吧,好吧, 它的人类脾气不是很好。
“宝贝。”
……
许清淮终于忍无可忍, 怒喝一声“闭嘴”, 然后狠狠地给了这不好好学习的文盲怪物一掌, 再用力捏住它的口器, 防止它继续往外冒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叫你学习, 你天天磨洋工, ”许清淮咬着牙, 从牙缝里一字一字往外挤,“去了酒吧倒是什么话都往肚子里学!”
他骂许有余, 许有余却单眼发光, 好像终于得到了想要的满意答案,探出分叉的舌头,舔着许清淮刚刚揍它的手心。
许清淮被舔的痒得不行, 很快把手收了回去。许有余的口器没了桎梏,立刻兴致勃勃地再次开口,这回更加信心十足,似乎笃定它的人类会满意:
“宝贝,早上好。宝贝,你吃,想,什么?”
一边说,它还绕着许清淮愉快地旋转头部,最长的那根触手往下探,学着酒吧人类的行为模式,卷住暂时没什么精神的地方。
……奇怪。它想。
昨天晚上还是精神着的,尤其是它在他空腔里转动的时候。现在怎么又不精神了?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像那些人一样快乐呢?它也想让他紧紧抱住自己,用沙哑深情的声音喊它的名字,就像酒吧里的人跳舞时互相紧紧拥抱那样。
是需要钻进他的喉咙里,还是钻进他的*道里?或者从另一个地方将他完全打开,寻找人类身体的快乐密码?
这么想着,它也准备这么做,触手跃跃欲试滑向碍事的睡衣下方,从前后两个方向寻找可能的入口——
然后下一秒,它天旋地转,上下颠倒,吃到了一招完美的过肩摔,脑袋毫不留情地砸向地面。
“嘭!”
水泥地板被硬生生砸出几条缝隙。
许清淮喘着气,从耳垂到脖子全红了,机械手臂直接亮出了枪口,杀气腾腾地把怪物按在地上,身体微微弓起来,掩藏住刚才反应过激的地方,咬牙切齿地说:“许有余,我今天就把你的脑袋轰掉!”
在旁边围观了全程肉包最先反应过来,见许清淮动了真格,心道不好,急得直蹦跶,大喊:“冷静!主人,冷静!它只是一条什么都不知道小幼鱼!”
许清淮揪住它的尾巴,发现许有余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一截新的尾巴尖。他顾不上思考那是什么,只觉得这截尾巴尖又嫩又大,掐起来一定会很疼,于是礼尚往来地掐住那里作为报复。
怪物的触手表皮立刻爆发出鲜艳的血红色,红得像要滴血了,当场忘记人类语言,发出尖锐的叫声。
肉包:“啊啊啊啊啊松手啊许清淮!不要掐它的交接腕!!它还只是条小鱼!它能知道什么!!”
许有余触手乱飞,拼命挣扎,把桌上的锅碗瓢盆全甩到了地上。许清用机械手臂死死按着它,下定决心要给它一个教训,捏着它的尾巴不放手。
一阵乒乒乓乓地鸡飞狗跳,许有余像上岸后缺氧的鱼一样扑腾,最长的触手死死缠着许清淮的手腕,用人类无法识别的混乱语言体系胡言乱语,拼命想把尾巴抽出来。可掐着掐着,这场较量似乎又变了味道,它的叫声逐渐变得古怪,十几条触手不约而同地往人类腿上爬,尾巴尖越来越大,很快有了人类手臂的尺寸,接着——
许清淮猝不及防被爆发的黏液染了一身。
他愣住,怪物也愣住,连肉包都跟着愣住。
浓郁的腥甜味道霸道的扩散开来,瞬间攻占了许清淮的鼻腔。他满手黏液,缓缓低下头去,看到自己从锁骨到脚背全部被溅到,甚至……他用另一只手擦了下侧脸,毫不意外地擦到了粘稠的什么东西。
肉包夸张地倒吸一口冷气。
许清淮一点点僵住,嘴唇张合几下,后知后觉般一字一顿地问:“……你说,这个尾巴是,什么?”
肉包开始往后退,干笑着打了个哈哈,回答道:“交接腕。你知道的,就是腕足类生物那个……”
说完,它转过身去,四条腿狂奔,飞速逃离了这个尴尬到让人心碎的案发现场。
房间里只剩下许清淮和许有余面面相觑。
许有余的触手仍然紧紧地缠着它的人类,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猩红瞳孔好一会都对不准焦距,似乎还没有从过分的陌生刺激中回过神来,只是凭借本能黏在人类身上,尾巴下意识地蹭着许清淮湿漉漉的手心。
许清淮脸上白一阵红一阵,闻着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独特腥甜气息,右边的心脏因为尴尬和紧张而疯狂跳动。他下意识想把怪物拉下来,却被许有余缠得更紧。
许有余的触手表皮起伏得厉害,像是在喘息。它尝到甜头,立刻张开吸盘,牢牢吸住它的猎物,兴奋地从下往上爬到和许清淮可以对视的位置,鲜艳的猩红眼睛直勾勾盯着许清淮,张开口器,发出声音:“再来,再,再来,宝贝,再来,老婆,再……”
说着,它把不知何时又一次疯狂膨胀的腕足塞进许清淮的手心,就着刚才的粘液,蹭着人类的柔软皮肤。
许清淮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被滚烫的热度烧成了空白。
他紧紧抿住唇,一把攥住多动的腕足,从机械手臂里探出尖刀,准备手起刀落割掉这个冒昧的地方。
但刚想动手,理智又制止了愤怒的本能。他硬生生停下动作,僵硬间又被许有余趁机蹭了两下。
许清淮用力吸气。
他觉得他这辈子所有的耐心和容忍力都在养鱼这一件事情上耗光了。
他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条没脑子的海洋生物,年龄不满两月,对人类行为一无所知……然后露出杀气腾腾的微笑,依然捏着那处没动。
“许有余,好好听着,”他恶狠狠地说,“抚摸人类的*器是一件相当失礼的行为,绝对、绝对不允许这么做!!我刚才掐住你的尾巴,是因为不清楚你的身体结构,关于这一点我向你道歉,以后也绝不会再搞错。而你……”
他的冰蓝色瞳孔压迫力十足地俯视着怪物,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而你,现在,立刻,马上,把你的交接腕给我收回去,并保证再也不会碰我的*器,否则——”
冰凉的刀刃抵在触手上,毫不留情地拉开一刀浅浅口子。
许有余僵住。
它对人类的任何情绪波动都极为敏感,所以,它可以百分百肯定,它的人类已经快气疯了。
许有余对此失落又疑惑,鲜红色的表皮飞快变成了暗沉的蓝色,尾巴耷拉下来,连膨胀的交接腕也跟着没精打采。
“人类,抱,”它为自己辩解,试图最后争取机会,“连接,交.合,抱,高兴,你是我的,高兴,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许清淮的耐心岌岌可危:“先把它收回去!!”
许有余的眼睛飞快瘪了,表皮从蓝色又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黑色。它慢吞吞地收回自己的交接腕,收紧其他触手,不甘地把人类缠紧,并装作不小心地滑过人类的尾巴,然后惊奇发现,人类的尾巴和人类一样还在“愤怒”着。
但许清淮握着刀,于是它学乖了,不动声色地眯起眼睛,悄悄观察人类,试图找到原因。
没了交接腕的威胁,许清淮冷静一些,暂且把刀收回去,伸手捏住许有余的“下巴”,脸色难看,教育它:“我们去的那个酒吧是很不正常的地方,并不能代表人类社会的常态。他们都是被人控制才做出那样的举动,所以,你再也不要学他们的语言和动作,先好好把我给你安排的语言课学完。”
许有余执着地盯住许清淮,一人一鱼的眼睛里带着类似的压迫感,只是许清淮的更明显,而许有余将它藏在了最深处。
“你是我的,”许有余变成了执着的复读机,“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许清淮:“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做这些事,小蠢货。”
许有余的眼神越发危险,口器轻轻磨动,用它听过的词汇胡乱排列组合:“新生,孩子,你想要,人类,伴侣,我们,你是我的!”
许清淮无比明确地告诉它:“我在酒吧里说我想要孩子,是为了伪装,避免被发现真实身份。而且……许有余,我们不可能生孩子,我们甚至不是同一个物种!少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许有余无意处理这些复杂的信息,用触手卷住了他后脑勺的头发,一下凑到他眼睛,急切又粗鲁地想要证明:“可以,物种,可以,你是我的,我是你的。我不允许!”
许清淮莫名想到昨晚那个诡异的梦。
他恍然大悟,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么猎奇的东西,因为昨晚许有余住在他的肋骨下面,他们一晚上都在共享梦境。
许清淮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又给了许有余一掌。
“课业安排太少是我的问题,”他冰冷冷说,“我会重新规划你的学业。”
第25章 蜂蜜 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
怪物挨了揍, 却依然对此不屑一顾,认为人类在表达感情上总是别扭且害羞的,它有足够的耐心包容它的人类的小脾气。
于是它反而凑得更近, 满脑袋都是人类柔软细腻的掌心, 一边哼哼唧唧地悄悄藏着交接腕想要找机会再蹭, 一边磕磕绊绊又聒噪地向它的人类继续表达爱意, 期待许清淮回心转意,像其他人类一样毫不吝啬地抱住作为伴侣的它,并坦然打开*,让它钻到身体内部去。
“学习, 宝贝,学习, ”它愉快地蠕动,“学习, 我会的, 学习, 抱我, 宝贝, 抱我学习, 我……”
“嘭!”
许清淮用同样的姿势把它摔在了地上。
怪物愣了片刻, 茫然地抬起头, 看到人类已经大步冲向的浴室。
它尖叫起来,立刻蹿向空中, 朝着许清淮的方向飞扑过去, 想阻止他洗掉自己的味道,但最终还是晚了半秒。
又是嘭地一声巨响,家里的天花板簌簌掉下灰尘。
许有余正撞在闭合的浴室门上。
许清淮缓缓舒一口气, 将门反锁,警告了门外的怪物几句,飞快扒光衣服丢到一边,打开花洒。
他花了足足一个小时洗澡,又用光了大半瓶香水,但溅了他一身的味道依然顽固地黏在他身上。本已经足够心烦,门外的东西还在聒噪无比。
“嘭嘭嘭”
“进,进来,嘭嘭嘭,让我进来,嘭嘭嘭嘭嘭,我要进来,嘭嘭嘭,老婆,嘭嘭,宝贝,嘭嘭嘭,抱,我抱,嘭嘭嘭……”
巨大的诡异暗影如同恐怖片般投在磨砂门上,蠕动的触手将门缝全部严严实实堵死,甚至猩红色的单瞳直接跑到最下面,沿着门缝蹿来蹿去偷窥,像是一秒都没法忍耐人类从它的视野里消失。
许清淮心里的火气越烧越旺。
从这家伙改造完喉咙之后,正经话没学几句,却是越来越烦人,乱七八糟的小心思也越来越多。
他怒呵了一句“闭嘴”,外面的庞然大物安静三秒,随后熟视无睹地继续拍门。
“嘭嘭嘭,我要一起,嘭嘭嘭嘭,许、许、许……宝贝,嘭嘭,宝贝,生孩子,宝贝,嘭嘭嘭……”
许清淮直接把电流推到最大。
怪物的脑浆被电得发出滋滋的声音,门外终于出现宝贵的短暂安静。但没坚持到一分钟,一条缩小版的细长触手从门缝下探进来,死死卷住人类的脚腕,触手尖的眼珠阴森地盯着他,显然对把它关在门外这件事极度不满。
许清淮额角跳出青筋,抬起机械手臂,对准这条糟心的触手喷火。
触手表皮被烧得迅速皱起,却没有立刻融化,比小时候的耐高温能力强了很多。许清淮加高温度,触手表皮终于呈现出快要融化的迹象,露出了一点深绿色的血肉,但依然牢牢钳在他脚腕上,一副就算被烧断也不会松开的模样。
许清淮:“…………”
在看到皮肉开始发焦之后,许清淮先行败下阵,收起火焰,从水里站起身,裹上衣服,怒冲冲地走到门口拉开门。
下一秒,无数挥舞的触手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淹没。
许有余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畸形的头部探到他颈间,从他身上辨认自己留下来的气味,确认那些气味仍然没有被洗掉,于是情绪缓和一些,拿脑袋抵着他的脸颊。
“许、清、准。”它一字一顿,喊他的名字,“宝贝,我要一起,贴着,抱,亲我,眼睛,眼睛,亲我。”
许清淮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无能为力感,好像已经被掏空了所有的力气和手段,他无力地沉默了好一会,缓缓开口道:“你好好看清楚,许有余,我的名字是三点水,念huai,不念zhun。”
许有余眨动瞬膜,讨好地舔了舔他的耳垂,尝过甜头后总是蠢蠢欲动,把交接腕藏在正常触手下面,滑过人类的手臂。
“许、淮、准。”它信念坚定地说。
许清淮:“………………”
他以惊人的意志力克制住了揍怪物的冲动,面无表情地走到玻璃罐钱,割开手指,滴了两滴血在罐底。
许有余才在问灵的聚会上大吃特吃,但依然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几乎是本能地缩小体型冲向罐底,试图把被浪费的两滴血舔进肚子里。
许清淮趁这个机会,一掌将它摁到了罐子底部。
它深感不对,立刻想要调转方向逃离,但最终还是晚了一步。
许清淮以快到只剩残影的速度把盖子塞了进来,再缠上好几圈胶布,再把玻璃罐吊在书桌的上方。
许有余抛弃繁琐的人类语言,发出尖锐的叫声,触手们“啪”地撞在玻璃壁上,对人类的专断表示愤怒,并迫切渴望着重新回到人类柔软的皮肤上。
许清淮恶狠狠威胁:“你敢打破罐子试试!”
许有余顿了一下,触手纠结地卷成一团,终究还是没敢弄破这个脆弱的玻璃罐。
对于它和许清淮来说,这个罐子都具有特殊的重要意义,如果真的将它打破,许有余可以预知到一场无法挽回的战争将爆发。
于是它改变策略,伪装成刚出生时的模样,虚弱地张开口器,眼睛里涌出无用的液体。
但今天的许清淮对它这一招无动于衷,只是冷冷地看着它,道:“我现在很后悔昨天带你去了问灵,果然环境在教育里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许有余:“出来,出,抱你,出来,我出来!”
许清淮:“住嘴,听着。”
许有余:“听着,出来,宝贝,老婆,甜心,爸爸……”
“嗡”。
电流再次击中许有余的脑子。
哪怕现在的电流对它不痛不痒,它依然感到了无法描述的剧烈失落。它紧紧贴上玻璃,眼也不眨地灼灼盯着人类,迷惑又难过,尾巴把罐底拍得啪啪作响。
许清淮:“我现在必须纠正你几件事。第一,我的全名叫做许清淮,不是许清准,也不是许淮准,许、清、淮。”
许有余垂头丧气,沙沙跟着念:“许、清、淮。”
许清淮继续道:“第二,不允许叫我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号,你应该和你哥一样,叫我主人。”
许有余的眼球瞬间收缩,脑袋抬起来,忿忿不平道:“不!”
它的称呼必须独一无二,虽然它已经愿意包容肉包,但不可能再用和它一样的称呼!
许清淮根本不理会它的抗议:“第三,从今天开始,学习将成为你最重要的事情。好好待在罐子里别动,今天学完初级语法,并完整写出一篇日记才能出来。做得好的话,晚上仍然可以在我肋骨下面睡觉,否则你只能一直待在罐子里。”
这个威胁的效果非常明显。
许有余似乎有很多话要说,阴恻恻地盯着许清淮,口器张开再闭合,但最终只是慢吞吞把脑袋缩回去,没精打采地用触手卷住。
许清淮给它调出初级语法课程,直接架在玻璃罐前,盯着它学了两节,见它慢慢不闹腾了,才一点点松懈下来。
他心力交瘁地走到工作台前坐下。
被许有余这么一打岔,他已经快忘了自己之前准备要干什么。从问灵回来之后,他有很多信息要去处理,但现在脑子里被那东西搅成了一锅浆糊。
许清淮坐着冷静了一下,闻到经久不散的甜腥香气,左胸又开始产生反应,不听使唤地缓缓蠕动。
他下意识抬起手,闻了闻手心。
许有余的味道和问灵里弥漫的味道不一样,他没由来地想。
问灵里的黏腻甜香,像是高温天气下过度成熟的食人花散发出来的味道,带着暮气沉沉的危险腐败感,浓郁得仿佛是要把人溺毙在里面。
而许有余留下来的味道,甜里带腥,像一条在蜂蜜里打完滚的鱼不小心蹦到了身上,饱含旺盛到烦人的生命力,似乎是在用气味不停地开屏,试图让它的人类把注意力全部都放在它身上。
这么一对比,许有余的味道好像也并非难以忍耐。
许清淮看了罐子里没精打采的东西一眼,眉心微动,抬手敲了敲玻璃。
怪物翻起覆膜看他。
“你最好跟他们口中的‘母神’没有关系,”许清淮说,“我捡到的你,我把你养大,我还让你住在我的肋骨下,你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只能是我。”
怪物微微偏头,听得非常认真,却并不是在分辨许清淮话里的意思,而是在学习正常的、会让人类接受的爱意表达方式。
所以,片刻之后,它融合了酒吧字典大全和许清淮刚刚说的话,模仿道:“我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只能是你,宝贝,我爱你。”
许清淮:“……”
他瞳孔微微收缩,里面映着许有余怪模怪样的躯体,左胸里没由来地涌出了大量黏液,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湿漉漉地疯狂滴水。
他嘴唇张合几次却没说话,沉默了好几秒,慢慢抿起唇,有种微妙的败下阵来的感觉。
最终,他只是道:“你知道就好。”
许有余察觉到他的软化,马上得寸进尺地愉快起来,摇晃着缩小版的尾巴,重复道:“我知道,宝贝,我知道,亲亲,抱,我知道,我爱你,你喜欢听,你是我的!”
第26章 试验 “生孩子,宝贝,我也可以给你生……
许清淮烦躁的心情又莫名其妙好起来了。
五分钟前他还觉得许有余是他养过最惹人烦的东西, 恨不得把它狠狠揍一顿,五分钟后,他又觉得他的小怪物也有可爱的时候。
就像现在, 它粉色的吸盘一排排黏在玻璃罐上, 猩红眼睛巴巴地注视着他, 尾巴又不动声色地膨胀了一点, 重复着:“宝贝,我知道,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抱,出来, 抱,亲眼睛。”
许清淮的嘴角开始不受自己控制,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 他已经对着许有余微笑了有一会了。
“好好学, ”他语气也温和了不少, “做完作业我会抱你, 然后亲你的眼睛, 再让你睡在我的肋骨下。”
灰蒙蒙的触手立刻爆发出绚丽的漂亮颜色, 猩红色眼睛也亮了起来。
“抱, 抱我,亲, 睡在肋骨下!”它把脸贴在玻璃上, “学习,好好学习,写日记。”
许清淮隔着玻璃摸了摸它的触手。
摸完, 他心情愉快地重新在工作台边坐下,打开电脑,开始干正事。
他根据记忆,在电脑上将整个问灵的建筑模型先建立出来,模拟出几种可能的内部结构,将那栋神秘的建筑用数据复原。
做到一半,他停下动作,长时间地盯着屏幕没有动,最后松开鼠标,靠进椅子里,皱起眉头。
他们进入地下的时候,那扇明显大到异常的门,无论怎么计算都在三千吨以上。
普通居民楼的设计荷载最高到五百公斤每平方,而问灵选址在海岸附近,以近海的沙土作为地基,荷载更低,根本不可能在有限的面积内承重到三千吨。
许清淮又尝试了好几种方式,试图把大门成功加入这个建筑结构中,每种都毫不意外地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地基坍塌,连带着上层建筑物一起塌毁。
他伸手用力按住眉心。
数据是最客观、最公平的东西,他现在不得不正视那个他回来后一直在逃避的问题:
宇宙里真的存在着能脱离物理规律的高维生物吗?
在之前的宇宙史课程里,他的老师曾经布置过类似论题的论文,许清淮记得很清楚,当时他提交的答卷是:未知的高维生物当然有极大概率会存在,但祂们同样必须受限于宇宙物理规律。就像人类可以作为蚂蚁世界的神明,却也要遵守和蚂蚁同样的物理规则一样。
许清淮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袋里充斥着似人非人的怪物从男人肚子里爬出来的画面,眉头忍不住越皱越紧。
他干脆关掉电脑,转头看向许有余。
后者正趴在罐子里磨洋工,看一眼课程,瞥两眼许清淮,再蹭三下罐子内部,用吸盘把罐子来来回回擦得透亮,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灯光下,它的模样比整个问灵的怪物加起来还要诡异,哪怕许清淮最近时常觉得它长得很漂亮,但依然无法否认它的不同寻常。
许清淮又敲了敲玻璃。
他问:“关于昨晚我们在问灵的经历,你有想跟我说的吗?”
许有余的猩红色眼珠从平板前挪开,毫不犹豫地回答:“抱,他们抱,我们也要抱,亲吻,打开,一起!”
许清淮:“……”
“……好吧,是我问的不对,”他无语地动动嘴角,“昨晚上你是怎么熄灭再点燃那些蜡烛的?你吃掉的那个怪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许有余微微歪头,盯着他看一会。
“熄灭蜡烛?”它重复人类的话,“让它熄灭,它熄灭了。让它点燃,它点燃了。吃掉的好吃,很饱,好吃,还要吃。”
许清淮:“…………”
他朝许有余露出无力的笑:“你还是好好学吧,小文盲。”
许有余:“小文盲。”
许清淮叫来肉包,感慨还好家里的另一位成员在学业上相当优秀,道:“有件事情需要你帮我做。”
肉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立刻警惕地打量他,往后退了半步。
许清淮从抽屉里拿出一百星币,放在它的小储物箱里,道:“伪装成最普通的家用机器人,来回路上注意不要被人盯上,买八十根蜡烛,五把干枯的草药,最好是那种能散发出浓烈气味的草药,再来两瓶味道重的玫瑰精油,一包鸡血,都选最便宜的。”
“……?”肉包迷惑地瞪大眼,“你要干什么?”
许清淮:“去吧,我只是想做个小实验。”
肉包莫名其妙地拿着星币出门了。许清淮拉开抽屉,用最简单的机械结构做了五个巴掌大小的人,安装上控制器、微型摄像头、小音响,再将控制器接入电脑,通过电脑可以直接操控这五个小人做最简单的动作。
等了大概一个小时,肉包买好东西回来了。
它兴冲冲把东西摊开放在桌面上,道:“我只花了十星币!剩下的九十是不是就是我的小费?”
许清淮看了一眼它买回来的东西。
迷你到接近于火柴棍的生日蜡烛,散发着浓重霉味的陈年干薰衣草,两瓶已经过期的玫瑰精油,还有一包已经有淡淡臭味的变质鸡血。
许清淮:“……”
肉包:“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非常实惠?”
“……实惠,”许清淮发自内心地说,“希望那东西吃完之后不会拉肚子——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话。”
肉包凑过来看他做的小人:“这个是要给人吃的吗?”
许清淮“嗯”了一声,把鸡血挤在五个小袋子里,给干薰衣草滴上过期精油,连同蜡烛一起分别捆在五个机械小人身上,用电脑操控它们往外面走。
摄像头将画面实时传输回后台。
五个小人沿着马路朝五个不同的方向出发,经过漫长的跋涉,去了荒星里最鱼龙混杂的几个黑市,分别停在脏乱的屠宰场后街、贫民窟屋顶、海滩、垃圾回收站和废弃的加油站。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荒星又进入了宵禁时间,五个镜头里都是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月光照亮四周。
许清淮控制机械人进行扫描,确保四处没有活物,然后模仿在问灵经历的“洗礼仪式”,开始摆放道具。
蜡烛摆成相扣的两个圆,用打火机点燃,干薰衣草放在最中间,再挤破鸡血袋,将鸡血滴在干薰衣草上。
画面里,薰衣草没有发生任何变化。
鸡血洒在上面,不过是让已经发霉的薰衣草看起来更加糟糕,隔着屏幕都仿佛能闻到那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那天晚上的仪式果然是提前准备好的骗局……许清淮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想。这个宇宙里不可能存在可以无视规则的高维生物。
他耐心地等了足足有五分钟。
海边的那堆干薰衣草马上要被风吹跑了,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许清淮缓缓吐一口气。
他心中定了很多,开始敲击键盘,输入接下来的指令。
“伟大的宇宙之母,您是所有新生的轮回之所,是慈悲的万物之始,
我愿竭尽无用渺小之躯作为祭品供您享用
祈求您的注视和恩赐
祈求您赐予我新的生命
祈求您为我们指引新生的方向
……”
他一字不差地将蟒蛇念的祷告词默写出来,敲下输入键。
五个控制器同时开始运作,用平淡的机械音念出设定好的台词。
“呜——”
起风了。
五个场景同时起了风,干枯的薰衣草被吹得不停摇摆,但都没有被吹走,像是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内已经在土地里扎了根。
许清淮呼吸一顿,右胸膛里的心脏开始咚咚直跳,一股非常熟悉的不妙预感涌上头顶。
他抿起唇,身体前倾,靠近电脑屏幕的方向。
五台摄像头忠实的运转,记录下不可思议的一幕。
摆成两个圆的烛光仿佛有了新的生命力,在一瞬之间全部从橙黄色变成了幽深的蓝色,灯芯部分更是浓郁到接近暗红色。
它们立在风中却纹丝不动,每隔几秒就会瞬灭瞬亮一次,好像一只只未知生物的眼睛正眨着眼,以烛光作为媒介,挑剔地扫视眼前的贡品。
接着,画面变得更暗,粘稠的空气贴在镜头上,阻碍光线的传导。风也变得更大,有什么东西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贡品的极度不满,几乎要把薰衣草们连根拔走。
几秒僵持,烛光忽然全部熄灭。
下一秒,那些死去已久、满是霉点的薰衣草竟毫无征兆的起死回生,根茎变绿,叶子舒展,头部重新开出紫色的新鲜花蕾,花蕾的中间盛满了鲜红色的血。
摄像头传回来呼呼的风声,像是有人正满怀恶意地笑着。许清淮眉头紧皱,转动镜头,想要将周围的场景全部收录进来,但刚一转动,镜头突然开始剧烈晃动。
他脸色一凝,十指在键盘上飞舞,飞快输入新的命令,果断地放弃五个机械人,让摄像头脱离本体升到机械人头顶。
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一片昏暗里,画面中的机械人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以诡异的姿态扭动着四肢,从每个关节里长出了植物的根须……那些根须是活的,像虫,像触手,在空中蠕动着,飞速侵占机械人的所有部位,破坏原本的机械结构。
短路的电线滋滋冒着火花,机械人的动作越来越奇怪,慢慢地竟面对着薰衣草跪了下来,双手合十,跟蟒蛇昨晚要求的那样,虔诚地再次念起祷告词。
紧接着,电脑上的画面变成了骇人的恐怖片。
这些机械人的腹部居然一点一点膨胀起来,很快便像是有了十个月身孕。里面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把铁皮顶出各种各样的形状,顶得越来越大,动得越来越激烈,然后——
“噗嗤”。
铁皮被撑破。
五个灰黑色的畸形怪物从机械人的肚子里爬出来,躯干是钢铁做的,手脚是蠕动的虫子,眼睛是模拟摄像头。它们自行咬断“脐带”,摇摇晃晃地立起来,诞生的第一件事便是扑向它们的“母体”,张开长满利齿的嘴巴,吞掉机械人的头部,卡嚓卡嚓疯狂咀嚼……
画面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录像到此为止,失去稳定电源的摄像头耗光了最后一点能源。
许清淮在漆黑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如遭雷劈的沉默倒影,他紧绷的肌肉在微微发抖,指甲陷入掌心,呼吸急促,信奉了二十几年唯物主义的大脑一片空白,坐在椅子里迟迟无法动作。
倒是玻璃罐里偷看的许有余先开了口。
它丝毫不觉得这些录像有哪里奇怪,用愉快地语气说:“生孩子,宝贝,我也可以给你生孩子。抱抱。亲。”
第27章 和狗 吃掉接吻。
许清淮花了很长时间才从这些震撼的画面中回过神。
他站起身, 走到厨房里,一口气灌了大半杯冰水,双手撑在洗手池上冷静了几分钟。
一低头, 正对上肉包同样震惊到崩溃的眼神。
“……我的底层计算逻辑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主人, ”它喃喃开口, “你需要尽快对我的世界观进行修正,否则……否则……我怕我怀上一个小机械狗,再把它生下来,让它叫你爷爷。”
许清淮:“……”
他一把伸手捏住了狗嘴, 脸色苍白:“别说了。”
但捏住了这张嘴,还有另一张嘴被关在玻璃罐里, 听到肉包说要生小机械狗之后立刻忍不住了,阴冷地沙沙抗议:“不行, 许清淮, 不行!”
“……你也住嘴, ”许清淮无力地警告, “让我消停会儿。”
他松开肉包, 洗了一把冷水脸, 回到座位上, 做好心理准备后重新打开刚才的录像, 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这次,他清清楚楚地看明白了“洗礼仪式”的每一个细节。而摄像头可以确保一切真实客观发生, 并非是他在药物影响下产生的幻觉。
他抓来肉包, 不死心地输入指令:“肉包,启动计算,以科学的方式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肉包一个大叹气, 虚弱地贴在他的腿上,合金眼里闪过大量数据,闪了足足有五分钟。
最后,它闭上眼睛,有气无力地顺着他的小腿滑到地面,一副已经死掉了的模样,尾巴抽搐着,责备道:“计算失败。请尽快对我进行数据修正,请尽快对我进行数据修正!”
许清淮抿起唇。
他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进行剧烈的风暴。
所以,如果那晚他按照蟒蛇的指示把洗礼仪式进行下去,他会当场肚子变大,生出了一个和许有余不相上下的小怪物?
许清淮手背上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胃里面疯狂翻滚。
他勉强朝肉包勾勾嘴角,摸了一下它的脑袋,打开控制面板,将刚才那一整段影响计算逻辑的记忆数据提取出来,单独加密,藏在数据库深处。
两分钟后,肉包又活蹦乱跳起来:“主人,你刚才在做什么?”
“没什么,”许清淮低沉地说,暗暗羡慕许肉包的记忆模式,“我们需要改变计划,尽快离开这里。把收集的能源炉情报发给我。另外,下周和我出一趟门,检查好武器装备。”
肉包:“好的主人。”
……
一直到晚上,许清淮才心不在焉地把被关了一天的许有余从罐子里抱出来。
怪物看起来情绪很低落,连带着周围的空气也变得黏答答的,触手蠕动着爬上他的肩头,把畸形的脑袋贴上他的脸颊,口器里发出低沉的声音,用的是肯定句:“你不想带我出门,你带狗出门。”
许清淮一整天都魂不守舍,还在埋头计算能源炉的数据,敷衍地摸了一把触手,道:“你又不好好学习,偷听我们说话……这些事和你没关系,小鱼,把今天的作业给我看看。”
许有余用触手卷来作业本,气鼓鼓地径直挡在许清淮眼前。
许清淮只觉得一堆奇丑无比的字扑面而来。
他下意识地往后仰,迅速接过作业本拉开距离,眉头紧皱地开始看它的日记。
“……很有想象力的字。”许清淮勉强先夸了一句。
然后他用尽所有想象力,开始猜测这只大怪物到底在写什么。
【日记一】
【他似乎对我很不满意。他喜欢狗和人类。他不允许我触碰他的生*器,但还是不停试图幼崽。他要带狗出门,不带我。他要和狗生幼崽,或者和其他人类生幼崽,不和我。我很生气,想吃。饿。又饿了。看到他的时候总是很饿,想吃。从尾巴开始。(一段混乱的笔划,句子被划掉,纸张被划破)】
【他的视线必须只落在我身上,吃掉眼球。他的嘴唇必须永远贴着我的头部。吃掉接吻。他不允许诉(多次修改痕迹)那些词,诉我,我会满足他幼崽,吃掉月亮。】
【人类还是狗?也可以。】
这里面每个字都扭曲得像爬行中的蚯蚓,上面还滴了许多未知的黏液,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气,腥里面还带着淡淡的、难以察觉的蜂蜜甜味。
许清淮耐心地把这短短几段字读了十几遍,顺带闻了好几下纸张上的味道,有点上瘾。
他抬头看了一眼怪物,怪物正直勾勾地盯着他,像是要用视线穿透他的头骨,把他藏在大脑最里面的思想全部翻出来好好咀嚼。
许清淮捏住它畸形的脑袋,眯起眼睛,道:“这么小的脑袋里面,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怪物一字一字慢吞吞地说:“奖励,你答应的。”
许清淮“嗯”了一声,却没有立刻兑现奖励,而是敲敲触手:“先把笔拿来。”
许有余听话地卷来钢笔,递到许清淮手里,顺便圈住他的手腕,用吸盘摩挲人类脆弱的腕动脉,感受里面温柔有力的脉搏。
许清淮翻到新的一页,开始给它改语法。
更准确地说,是帮它把这本日记按正确的语法重新写了一遍。
他思索片刻,按照许有余的格式下笔写道:
【日记一】
【比起我,他似乎更喜欢狗和人类。他不允许我触碰他的生*器,但还是不停试图生幼崽。他要带狗出门,不带我,所以他是不是要和狗或者其他人类生幼崽?这让我很生气,生气的时候看他就会很饿,想从尾巴开始把他吃掉。】
【他的视线只能落在我身上,我要吃掉他的眼球。他的嘴唇必须永远贴着我的头部,(一段长长的斟酌犹豫),吃掉他的嘴唇就算亲亲。我不允许他使用那些祷告词,他应该喊我的名字求我,而我会满足他想要幼崽的愿望,再把母神吃掉。】
【(又是一段斟酌)他到底喜欢人类还是狗?我也可以变成这样。】
改完,许清淮把本子递回给许有余,让它好好对比着学,并孜孜不倦教育它:“你明天应该写些更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做了什么样的梦,吃了什么样的东西,学到了什么新知识。不要再写这些无用的废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帮你改。”
许有余的眼球游走,溜到触手上,贴着纸张来来回回扫了几遍,很满意人类完全理解了它的日记。
它抬起另一条触手又卷住他的脖子,眼球很快又溜回来,执着地重复:“奖励,抱,亲眼球。还有下周带我一起出门,不许带狗。”
许清淮放下笔和平板,靠进椅子里,信守承诺地张开手臂。
庞大的骇人怪物飞快爬进他怀里,眼球蹿到头顶,一片猩红色在微微发亮,哪怕故意假装毫不在意,但依然藏不住的期待和雀跃。
许清淮将它环抱住,有些想笑,但忍住了。
他微微低头,在它盖好了覆膜的眼球上落下一个吻。
一个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的吻。
怪物在这个吻里呆住,细细品味这个人类化的亲密行为,随后全身都轻轻一抖,好像触电了一般。
“我再和你说一遍,许有余,”许清淮抱着它,在它脑袋边郑重地说,“我不想要幼崽,也没有对你不满意。下周不带你出门是因为我要去见蟒蛇,我不希望你跟其他人类有过深的联系,你只要好好待在我身边就可以了。”
怪物显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它急切地凑到许清淮脸前,重复:“再来,再来,再来,再来……”
许清淮无语片刻,但转念一想,这东西才刚出生不久,理论上还是个小幼崽(虽然已经有六十多斤了),也没必要对它过于严格,何况它今天一整天确实表现不错,有好好学习。
于是他满足它的心愿,扣住它椭圆形的脑袋:“闭眼。”
许有余飞快把瞬膜盖上。
许清淮低头又亲了一下,这次亲的更用力一些。
怪物抖得更厉害,如果刚才是触电的话,现在就像被惊雷劈中,直挺挺地靠在人类怀里,眼球隔着瞬膜一动不动盯着他,像是在思考,又像是什么都没想,口器无意识地轻轻蠕动。
许清淮抚摸它柔软的触手,勾起嘴角,问:“你喜欢气温高的星球,还是喜欢四季分明的星球?如果我们这次顺利的话,说不定能赶上下个星球的花季,你还没有见过花海吧?”
许有余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它靠过来,畸形的脑袋贴着许清淮的锁骨,还像小时候那样,一边用力地蹭着他的脖子,一边含含糊糊道:“我爱你,宝贝……再来,可以吗?再来。”
许清淮:“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再来……爱你,再来。”
说着,它把眼球往上拱,拱到许清淮的嘴边,似乎得了亲吻上瘾症,还悄悄把膨胀的交接腕贴上人类柔软的腹部。
许清淮捏住它的脑袋,让它抬起头来,道:“我可以再亲一次,但你要好好地待在家里,看好我种的菜地,把卫生打扫一遍,然后学习新的课程,做完新的作业——”
话没有说完。
许有余蹭地直立起来,眯起眼睛,忿忿地审视着许清淮的表情,阴森指责:“你要和狗生孩子。”
许清淮:“……”
怪物的脑子里到底是什么回路?
他不想再解释,依然懒洋洋地靠在椅子里,抓住那条一直在悄悄蹭他的交接腕,掂量了一下分量,然后把它丢开,感慨了一句“海洋生物的*成熟期来得也太快了”,然后不再理会许有余,重新拿起平板计算数据。
许有余发出嘶嘶的威胁声,愤怒地绕着人类转了两圈,盯着他的嘴唇,一会“不许,许清淮,不许!你带我去!”,一会“再来,你答应过,再来,再来一次”。
许清淮已经逐渐练就了耳聋的功力,任由它闹腾,手依然稳稳地在平板上敲打,计算完成后捂住许有余的眼睛,给蟒蛇发了消息,附带一张物资寻求清单。
【下周二,市政厅对面咖啡厅见。】
第28章 人形 许有余忍着胀痛,深沉地凝视着它……
对于跟许清淮一起出门这件事, 许有余表现出了诡异的执着,把蟒蛇当成心腹大患,似乎许清淮只要从它的视野里消失一小会, 就会突然带回来一大群别人的孩子回来一样。
一整个礼拜, 它都为了这件事和许清淮闹脾气, 而许清淮也丝毫不松口。
它每天都要追着肉包绕院子跑一个小时, 张着口器要掉咬肉包的尾巴,还每次在许清淮玩平板的时候疑神疑鬼从后面偷看,试图找到他要继承乌鸦孩子的证据,然后不出所料会被许清淮揍了一顿, 再关进玻璃罐里强制学习。
到周一晚上,许有余好像蔫儿了, 无精打采地趴在罐子里,眼睛发直地盯着眼前的数学课程, 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清淮洗完澡出来, 瞥到罐子里消沉的影子, 心头微动, 把它从罐子里拎出来, 主动解开睡衣, 让它睡到左边的空腔里。
许有余盯着他看了几秒, 竟然拒绝了他的邀请, 扭过头去,和许清淮僵持着。
许清淮啧了一声, 拽了拽怪物的触手, 后者居然对此无动于衷。
就这样僵持了大概五分钟,许清淮耐心耗尽,皱眉松了手, 道:“你不想进来就算了。”然后转身就往床上走。
见他走了,许有余立刻发出尖锐的叫声,从后面扑过来,用触手将人类完全淹没,生气地紧紧卷住他的身体,用吸盘在上面飞速留下一排排红印,再把脑袋抵住左边的空腔,不满地敲了几下。
许清淮揪着它的尾巴:“我给你三秒钟,三、二……”
许有余嗖得变回巴掌大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空腔里面。
有了之前的经验,他的空腔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个小东西,立刻条件反射般分泌出大量黏液,像是某种特殊的乳汁,把怪物完全浸透在里面。
许清淮呼吸急促了两拍,低头看了左胸几秒,心满意足地收回视线,熄灯上了床。
怪物在里面很安分。
一直等许清淮完全睡着了,它把分泌出来的黏液全部舔得干干净净,再麻痹掉人类的痛觉神经,无声息重新爬出胸腔。
它先是在趴在这处独属于它的秘密之地,满足地听了一会血液在人类血管中流动的声音,然后轻轻蠕动到人类脸前,凑近一些,就着昏暗的夜光灯,一寸寸黏答答地打量人类的脸。
最终,它的目光落在了那张柔软的淡色嘴唇上。
一股强烈到足以让它发疯的欲望逐渐占领了它的意识。
它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疯狂地渴望一个人类,渴望到想把他关起来,或者吞进去,藏到自己身体内部,不允许他看任何其他的东西,可又恐惧着它的脆弱人类会像花一样迅速枯萎……
许有余难过又灼热地盯着他看,同时诚实地露出了交接腕,紧紧贴着人类的皮肤,无法克制地想要像一个低等动物一样进行无聊的*活动。
它犹豫几秒,最终着迷地探出分叉的舌头,把那张嘴唇的每个角落都反反复复舔舐一遍,再小心翼翼往口腔内部探。
但刚一动作,人类便皱了下眉。
怪物又立刻静止下来,盯着他的表情,依依不舍地把舌头缩回去,等他慢慢再次睡熟了,才重新凑近,贴着他的耳朵。
“爱……宝贝。你是我的,我会满足你的全部心愿。爱,我们,命运,爱。”
它极轻声地嘀嘀咕咕。
许清淮翻了个身,下意识地伸手揽住身侧的枕头,有些烦地说了句梦话:“别闹……”
怪物幸福地眯着眼睛,像是得到了承诺。
它享受被伴侣拥在怀里的感觉,就这样安静地躺了半个多小时,等到夜完全深了、许清淮看起来也不会再醒来时,它悄无声息爬下了床。
肉包睡在沙发里,哨兵模式开启着,整个房间只要有任何异动,理论上都会将它吵醒。
但许有余早就摸透了这些机械的小手段。它用时空的错位隔绝了雷达探测,把肉包封闭在一个单独的空间里,游刃有余地爬过去,张开口器,恶狠狠地咬住肉包的尾巴,一直咬到上面留下自己的牙印。
许有余松开口,欣赏了牙印几秒,满意地离开机械狗,下一步是爬向许清淮的平板。
白天的时候,它的人类只会给它用学习专用的平板,除了看课程以外什么功能都没有,理由是不允许它过早接触互联网。但许有余早就对这个小黑盒子感到不满,因为它的人类一天有四个小时以上在拨弄这东西。
它用触手点开屏幕,学着许清淮的模样点戳密码。
然而许清淮对自己的电子设备保护非常周密,光是打开一个平板,就需要密码、指纹和瞳纹三重验证。
许有余歪起头,盯着屏幕看了几分钟。
它的单瞳开始变化,慢慢变成冰蓝色,有瞳孔,有眼白,乍一看和许清淮的眼睛一模一样。紧接着,它的一条触手也变成了分明的五根手指,修长白皙,指纹分明。
“滴”的一声轻响,平板开了。
许有余感到得意。它对它的人类了如指掌,这些小机关当然难不倒它。
打开平板之后,它用触手围住屏幕,以免屏幕的光将人类吵醒,然后开始飞快进行搜索。
“人类喜欢什么样的伴侣”
“吃掉嘴唇的话人类会死吗”
“伴侣背叛怎么办”
“怎么让人类获得快乐”
“怎么正确称呼伴侣”
“人类为什么喜欢孩子”
“人类好养吗”
“把人类关起来会死吗”
……
猩红色单瞳里映着一排排密密麻麻的搜索结果。
不学习的时候,许有余绝对思维敏捷、记忆优越。它一目十行,在极短的时间里看完了全部回答,然后恍然大悟地眯起眼睛。
人类基本都只喜欢自己的同类,大部分都会选择长相优越、温柔体贴、有经济实力的伴侣,只要能够好好地对待他,就不会被他背叛。
人类对自己的伴侣有很多种称呼,可以选择他最满意的一种(从之前的测试来看,它的人类显然最喜欢“宝贝”这个称呼,尽管他因为害羞只允许它叫他主人)。人类很好养,但不能关起来,要时常晒太阳、出去玩,不然就会像花草一样枯萎掉。
人类有些喜欢孩子,有些不喜欢孩子,但如果成立了稳定的家庭,大部分都还是会选择生孩子。生了孩子之后,人类和人类之间就会产生新的牢固羁绊,很多有孩子的家庭就算没了爱情也能勉强继续运转。
人类获得快乐的方式很多,比如……(此处许有余看了一百多G的无声视频资料)
白天五个小时只能看三集语言课程的许有余,现在在一个小时内学完了所有想要的人类知识。
它关闭游览器,又打开许清淮的通讯软件,检视它的人类这三年来的所有通讯记录,在里面发现了许多它看不懂的奇怪语句,什么灵牝,什么黑洞,什么类生物神经材料,还有什么绩点、论文、发表……
许有余严肃地关掉手机,准备过段时间再来看。
它把手机放回原位,用毛巾仔细擦干净留下的“触手纹”,接着开始执行许清淮留给它的任务——从打扫卫生开始。
它现在已经有了足够庞大的身躯,只需纹丝不动立在房间最中央,再挥舞起十几条伸到最长的触手,就能飞快把家里打扫到一尘不染。
搞完卫生,它又爬到了庭院里,看着肉包精心改造后的蔬菜大棚,不屑地轻哼一声,给自己每条触手都划开一道口子,让滴出来的血液渗进贫瘠的土地里,然后眯眼欣赏着这些植物们像鬼影一样在月光下疯狂乱舞。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项任务,做作业。
不磨洋工的许有余效率极高,同时握住八支笔,翻开作业本,写字速度快得只剩残影(虽然写出来的字也丑得和乱爬的影子没两样),眨眼就写完了日记二、三、四、五……
它放下笔和本,迫不及待重新回到床上。
它的人类还在睡。
安全的月光洒在许清淮脸上,照亮他皮肤上的每一根可爱的小绒毛。许有余又开始控制不住自己了,它的口腔在分泌饱含信息素的黏液,它的舌头在蠢蠢欲动想要舔舐,甚至它的尾巴又开始不听话的膨胀——自从那天被许清淮不小心捏爆过一次之后,这处就越发的活跃了起来。
该怎么办才好呢?许有余忍着胀痛,深沉地凝视着它的伴侣。
他不喜欢它,不愿意带它出门,不允许它触碰*器,甚至不考虑和它生孩子。
许有余眼睛里蓄满了强腐蚀性的液体,因为害怕伤害到它脆弱的爱人,所以迟迟不敢落下来。它凑近人类散发着香气的皮肤,一寸一寸地闻,从额头闻到脚背,再从脚背闻到额头,反反复复,最后无奈地把脑袋靠在那个温暖的空腔处。
他不喜欢也没关系。它想。它可以变成他喜欢的模样。
于是,它用长满尖牙的口器悄悄亲吻他的侧脸,开始一点点地开始变幻形态,把方便且强大的触手变成无用的四肢,把坚硬的躯干变成脆弱的五脏六腑,把又粗又长、而且能够改变模样的尾巴变成人类没什么太大用处的*……
它心甘情愿抛弃了自己的武器和护盾,将自己变成渺小脆弱的哺乳动物,像是第二场彻底的新生。
许久。
许有余赤身*体,呼呼的喘气,不太熟练地使用效率极低的新肺,四肢笨拙移动,把床边的人无比珍重地揽进怀里,闭上不能移动的累赘眼睛,满足地与人类相贴。
“爱……我的。”它又开始嘀嘀咕咕,“捡到了,我的,是我的。爱……”
第29章 挤压 “我们是一个物种了,你喜欢,和……
许清淮今天醒的早。
平板在床头发出滴滴的两声轻响, 应该是蟒蛇回复了信息。他半眯着眼睛准备伸手去拿,掌心却摸到了一片滑腻的冰凉。
许清淮一下就惊醒了。
机械手臂飞快上膛、自动索敌,瞄准了枕边凭空出现的陌生生物。许清淮下意识往后撤, 又被一双手臂紧紧搂住身体, 无法动弹。
他第一反应是拢起睡衣, 藏好胸腔里的小怪物, 然后转头去确认肉包是否受到伤害,为什么哨兵模式一晚都没有被触发。
肉包正毫发无伤地躺在沙发上,睡得非常沉,连身都没有翻。
许清淮瞳孔收缩, 微微低头,看到一个头发乌黑的脑袋正伏在他身侧, 懒洋洋地蹭了他的锁骨两下,然后慢慢朝他抬起头。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蓦地撞进眼帘, 脸上只有两只眼睛、一张嘴巴, 眼睛的瞳孔大到不太正常的地步, 睫毛长而卷, 眼尾微微上扬;嘴唇唇珠明显, 在阳光下呈现出淡蔷薇色, 乍看和许清淮的嘴唇一模一样。
除此之外, 这张脸就只剩下白皙光滑到异常的皮肤, 没有鼻子,也没有眉毛。
哪怕是最离奇的噩梦场景, 也很难出现这样恐怖的画面。
许清淮的心跳完全暂停, 全身血液直冲脑顶。机械手臂察觉到主人的剧烈情绪波动,飞快扣住扳手,随时可能在极近距离下将这颗脑袋射成肉泥。
半秒诡异的寂静。
陌生生物露出笑容, 眼睛直勾勾盯着许清淮的嘴唇,好像无法忍耐饥饿一样,伸出舌头舔了舔下唇。
它往许清淮的方向靠得更近,明明脸上只有一半的五官,却清晰地表现出了丰富的情绪。
它雀跃、期待又紧张,小心翼翼凑过来,学着人类的模样,用新捏造的嘴唇轻轻吻了一下许清淮的嘴角。
最敏感的神经全部被强制汇聚在小小的两片神经之上,它感觉到人类散发出来的温热香气,以及皮肤上柔软细腻的触感,忍不住轻轻颤动一下,眼睛里浮现出恍惚的神色,不怎么熟练的人类尾巴失去控制,直挺挺地抵上人类的腹腔。
许清淮:“……”
哪怕眼前的脸诡异到可以收录恐怖片,但光是这一个表情和动作,许清淮一下就知道它是什么东西了。
他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伸手摸了一下左胸,脸上飞快浮现出一言难尽的神色,忍不住嫌弃地上上下下扫视现在抱着他的生物,嘴角微微抽动。
“许、有、余!”
他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只有一半五官的生物飞快用冰凉脸颊贴着他的脸,还保持着怪物时期的习惯,来来回回地蹭,沿着许清淮的鼻梁滑上再滑下。
“宝贝,早上好,”它无比兴奋地开口说,“亲,再来,亲,带我出门。”
许清淮:“…………”
他一把抓住那条尾巴,摸到了熟悉的结构之后又火速扔开,被一股进退两难、火冒三丈、束手无策、尴尬欲死的复杂情绪席卷了大脑。他眼睛冒烟地瞪着这个人形怪物,嘴唇几次张合,最后只是问:“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模样!”
许有余愣了愣。
它敏锐地察觉到人类的情绪,嘴唇的弧度耷拉下来,但又不想放弃,于是还当自己是有十几条触手的灵活怪物,直接翻身压在许清淮伸手,用僵硬的人类手脚将他死死缠住,急切道:“调整,宝贝,我会调整。你喜欢什么?”
许清淮差点被压到窒息,而那张只有一半的脸飞快凑到他眼前,占满他的整个视野,然后开始以离谱的速度进行调整。
它一边控制眼睛到处飞舞,一边从各个角度直勾勾盯着许清淮的脸,判断他的表情,揣摩他的喜好,甚至动用能力直接捕获他的脑波,以许清淮的瞳孔做镜子,再结合昨天在网上搜到的各种受欢迎的人类照片,五官疯狂排列组合。
许清淮被迫观赏这场变脸大戏。
美丽的某星际知名女星、著名男小提琴家、联邦总统、首大大学校长……
许清淮皱起眉,对于他的怪物顶着别人的脸这件事感到非常难受,机械手臂又蠢蠢欲动想要给它来一枪。
见许清淮都不喜欢,怪物的脸谱逐渐从抄袭进入原创。
眼睛大到占据半长脸的诡异女相、嘴唇饱满如猪肠的男相、鼻梁高挺到能当武器用的不男不女相……
就这样变了十几分钟,许清淮的眉头越皱越紧,而许有余收集到了足够的情绪数据,第三波开始朝着有模有样的方向改进。
浓眉大眼的青春小伙子、秀气温婉的女生、英俊严肃的男青年、性别模糊的柔美男性……
许清淮耐心耗尽:“别闹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放我起来!”
许有余一下就急了,把四肢收得更紧,几乎是将许清淮牢牢捆在那里,还趁机又用力亲了他两口,道:“马上,清清,马上,我知道了。”
“我最喜欢你原来的样子,小鱼,我喜欢你的触手和尾巴,”他敷衍地安抚,“变回去,放开我,听到没有?”
许有余纹丝不动,只是死死盯着许清淮,乱飞了好一会的五官进入最后的调整。
最终,它选定了年轻男性的轮廓。
黑瞳黑发,冷白皮肤,微扬的丹凤眼,淡色饱满的嘴唇,俊挺流畅的鼻梁,鼻头一点鲜红色妖冶小痣,漆黑的瞳孔比一般人要大,盯住人的时候如同两个神秘的小小黑洞,会把人连灵魂一起吸进去。
变脸结束,许有余交出了自己最后的答卷。
这是一个俊美的、看起来二十岁出头的、非常标准的人类,但气质里又透出一股说不上来的冰冷诡异感,好像是刚刚学会披上人皮的妖怪,让人无法挪开视线,也让人难以控制恐惧。
从外表上看,它和许清淮熟悉的小怪物截然不同,但两者之间又有一种强烈的相似感,似乎如果许有余不是怪物的话,天生就应该长这副模样。
许清淮的表情慢慢凝住,呼吸顿了半拍。
仅仅只是半拍,这张新鲜出炉的脸立刻勾起得意的笑容,露出上下两排忘记伪装的尖密牙齿。
“你喜欢。”它无比笃定地说,黑幽幽的瞳孔眼也不眨,“生孩子,带我出门,和我亲。你喜欢,我们现在是一个物种了。”
许清淮盯着这张脸。
许有余没有错过他微微扩大的瞳孔。
它更快乐了,离远一些,让脸朝着阳光,向它的人类360度无死角展示这幅美丽作品。
“我们是一个物种了,”它重复,“你喜欢,和我亲。吃掉蟒蛇。不允许狗!”
许清淮的左胸在剧烈收缩,里面迅速变成水帘洞,就像第一次看到丑陋的小怪物那样。
他没忍住伸出手,摸了一下怪物冰凉的人皮,指腹蹭过鼻尖鲜红的痣,最后将拇指停留在他柔软的嘴唇上。
他的声音微微哑了,看着许有余,有些不可思议:“……你从哪里学的脸?”
许有余漆黑的瞳孔映着许清淮的脸,嘴唇勾着,愉快道:“你喜欢。我看到你喜欢。和我亲。生孩子。带我出门。”
许清淮:“……”
他还没来得及发表评论,许有余已经顶着新的脸靠过来,冒冒失失地撞在他的嘴唇上,密密麻麻的尖牙和许清淮的牙齿磕在了一起,磕出了小伤口。
血腥味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许有余的呼吸一下变得很粗重,好像随时都要断气,迫不及待学着昨晚视频里那样,把舌头探进人类的口腔,风卷残云般扫荡、吮吸,甚至忍不住悄悄把舌头变得更长,钻到许清淮的食道,迫切地渴望着从这里进入他的五脏六腑。
许清淮被这一通粗暴接吻亲到发懵,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许有余正一边占领他的喉咙,一边从手腕处探出触手,卷住那条属于他的尾巴,生涩又熟练地往外挤,试图把人类的基因密码全部挤出来。
许清淮开始疯狂挣扎,但四肢被捆着,喉咙被堵着,连声音都发不出,只能被迫承接这场海啸般粗鲁的试验,被残忍地迅速推到临门,并毫无抵抗力地让许有余得逞。
短短五分钟内,他浑身汗湿,瞳孔涣散着没法对焦,在窒息中接近昏迷。
许有余心满意足松开他,收回舌头,埋头准备好好品尝手心里的战利品,期待着今天一次就能解析出人类的生殖基因链,顺利的话也许可以融合成功,孕育出一个……
“啪”的一声,许清淮狠狠拍开了它的手。
“你在做什么!!”许清淮胸腔剧烈起伏,脸上一片红色,身体还在发抖,“许有余,你今天吃错什么药!!”
许有余一愣。
然而,犹豫就会败北。
这短短一秒的呆愣,被许清淮抓到机会,飞快从床头抽出纸巾,翻身掐住许有余的脖子不准它动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所有罪证都擦得一干二净。
“不许吃,”许清淮的耳朵烫得快熟了,“这不是吃的东西!”
许有余怔怔地看着空空如也的手心。
新捏的脸还学不会怎么控制情绪表达,它因为过度的悲伤,整个五官融化成一团泥巴,泥巴的中间冒出了本来的猩红眼睛,眼球用力挤压着,好像随时要爆开一万吨的眼泪。
“我们是一个物种了,”它用沙哑的嗓音解释,“可以生孩子,你喜欢的。为什么?狗还是蟒蛇?我都要吃掉!我会全部吃掉!!嘶嘶……吃……嘶嘶嘶……全部……”
许清淮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的疼痛。
他从未发现教育是这么难的一件事情——或者说,正因为他把这件事当成不懂事导致的必要教育,所以才觉得格外的难。
他在揍鱼和冷静之间犹豫了足足有两分钟,最终,在看到许有余人形融化、从猩红眼球里滴下眼泪并迅速把床单腐蚀出一个大洞时,他彻底败下阵来。
许清淮拍了大怪物几下,尽量确保自己语气温和(虽然听起来咬牙切齿):“没错,我确实喜欢,不管是你的本体还是人形,我都很喜欢。”
说到这里,他悄悄看了一眼还在睡着没醒来的肉包,已经猜到许有余对它做了什么,于是压低音量,小声又哄道:“比蟒蛇更喜欢,比机械手臂更喜欢,比肉包也……咳,”他心虚地又看了一眼,最终没说出口,“我在问灵里说想要孩子是假的,但是喜欢你是真的,记住了吗?”
许有余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不再说话了,像个深沉的雕塑。
许清淮松开它,又拍拍肩膀,示意它爬上来,但后者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悲伤到无法动弹,脖子上还残留着被人类掐过的指印。
片刻僵持,许清淮叹了口气。
刚才被触手狠挤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残留着介于难受与刺激之间的微妙感受。他不得不微微弓起身体,靠近许有余,做出新的退步,无奈道:“我带你出门还不行吗?”
第30章 食物 “我会饲养你。”鱼得意地说。……
许清淮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忍耐力都在养鱼这件事上耗光了。
他强忍着脾气看许有余慢吞吞爬上自己的肩膀——这只六十几斤的鱼压上来, 他的肩膀立刻沉了下去——然后拿触手不满地卷住他的腰,露在外面的沉甸甸交接腕有一下没一下拍着他的背。
“好,出门, ”它妥协般地说, “吃掉蟒蛇, 吃掉蟒蛇!”
许清淮不知道蟒蛇怎么又惹它了。
不过一个非法组织的小头目而已, 它想吃就吃吧。
他叹一口气,肩膀发酸得厉害,忍不住扛着许有余走到体重秤前,连人带鱼一起踩上去, 再减掉自己的重量,得到现在许有余的体重:34千克。
他又双手把许有余抱起来, 压在墙上,前后左右记下记号, 用皮尺量过, 触手全部展开时的最长身高已经达到了2.1米。
许清淮握住它的触手, 语重心长地威胁:“你已经长得足够大了, 许有余, 应该多听话些。以及, 不要再碰我的生*器, 还有下次我一定会把你的触手切掉。”
许有余凑到他脑袋边:“为什么?你碰我, 我碰你,为什么?你的是我的, 我的是你的, 为什么?我很喜欢,你不喜欢我。”
许清淮:“……”
“算了,”他拧着眉, 那处又开始隐隐发麻,“你懂什么。”
许有余还在不依不饶:“为什么?你说你喜欢我,为什么不碰?是我的,不是肉包的,蟒蛇的,机械手臂的!”
许清淮一把捏住它的口器,咬牙切齿:“闭嘴!”
许有余:“为……唔唔……什……唔唔……我……”
“你越来越烦了,”许清淮电了它两下,“让你学语法不是用在这些地方!”
他死死捏着许有余的口器,许有余就用触手死死勒住他的腰。
许清淮面不改色地维持着这个诡异的动作,单手拿起平板,打开看了一眼蟒蛇回的消息,然后准备去厨房先做点吃的。
一转身,他愣在原地。
直到现在他才突然发现,家里干净得像是被什么生物里里外外舔过。
总是灰蒙蒙的水泥地面居然开始反射光泽,桌面上连一点灰尘都看不到,不锈钢材质的水龙头没留下半点水渍,甚至工作台上部分已经生锈的零件也被莫名其妙的除了锈,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许清淮:?
他转头看向肩膀,把口器松开半条缝:“你在哪里看了田螺姑娘的故事?”
许有余得意地俯视他,尾巴开始摇动:“带……唔唔……我……出……唔……门。”
许清淮终于想起来,昨天他让许有余待在家里好好搞卫生,学习,还有……看菜地。
一股极其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许清淮早饭也不吃了,大步往院子里的菜园走,生怕许有余把他和肉包精心照料的植物给毁掉,用力拉开大门。
……门外,数不清的果实正迎着晨光。
一夜之间,院子里所有植物都完成了从抽芽到开花到结果的过程。
十几株西红柿硕果累累,枝干都快压弯了,结出来的西红柿全部长着心脏的形状,颜色鲜艳到了异常的地步,许清淮看过去的时候,它们同时收缩了两下,然后害羞地躲进叶子后边,好像正在紧张。
昨天还连芽都没有的土豆得到大丰收,丰收到从土里涨出来,呈现出绝对不属于土豆这种植物的诡异深褐色,其中一部分因为太挤了,还在爬上爬下,给旁边的作物松土。
种得最多的大白菜更是张扬舞爪,叶面呈现出深紫色,叶尖锋利得能杀人,为了和隔壁邻居抢养分,直接用叶子打得不可开交,汁水溅得到处都是,受伤的碎叶子落到地上,立刻被土豆们蜂拥而上吃掉。
他那个贫瘠的、岌岌可危的荒芜菜园,此刻正生机勃勃,甚至生机勃勃的有些过头了。
许清淮:“…………”
因为过于震惊,他好一会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有余欣赏着它种出来的植物们,发表专业点评:“白菜,种太密了,要松,远,防止打架,或者培养白菜王,管理。”
许清淮萌生了一股绝望情绪,艰难地挪开视线,和许有余对视。
他的手心在发痒,机械手臂也蠢蠢欲动,盯着许有余的半边脑袋,咬牙问:“你对我的菜地做了什么?”
许有余用触手卷着他的脖子,黏糊糊蹭来蹭去,肯定道:“人类,吃。饲养你。食物。能吃。”
“能吃?”许清淮冷笑。
“能吃!”
“你知道人类的食谱吗?”
“能吃!能吃!”许有余着急地立起来,“一定能吃!”因为它昨天晚上已经去查过人类不能吃的食物清单了!
许清淮深深吸一口气。
想到今天许有余变成人类要死要活的模样,他觉得或许需要适当关心家庭成员的心理健康。不管怎么样,许有余也不是故意的,它只是一条什么都不知道的鱼,不能指望海洋生物理解什么是种地。
他忍着突突直跳的额角,抽出匕首,皱眉割下两个西红柿。
西红柿一落在他的手心里,就开始欢快地蹦来蹦去,看起来血腥又惊悚。
许清淮用力捏住它们,走回房间,拍醒还在睡觉的肉包,假装没看到肉包尾巴上的牙印,主动撒谎以缓解家庭成员们的关系:“我昨晚想让你睡个好觉,所以把你的哨兵模式关了。”
肉包睡懵了,爬起来之后愣愣地看了许清淮和大怪物一会,很快感动地笔直挺起尾巴,晃着那个明晃晃的牙印:“主人,你对我真好!”
许清淮没什么底气地挪开视线,转移话题道:“帮我测一下这个西红柿能不能吃,好吗?”
肉包兴冲冲捧起西红柿,低头看了一眼,先是一愣,然后猛地把它们丢开,发出尖叫:
“——许清淮你怎么开始吃人类心脏了!!!!”
许清淮沉默,无言地看着那两个被丢开后再满地乱蹦的东西。
说它们是西红柿,确实没有太大的说服力。
而他肩膀上的许有余忍不住了,立刻大声反驳,维护道:“西、红、柿!是西红柿!吃的,西红柿,文盲!”
肉包震惊地转头看许清淮肩膀上的累赘生物,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我文盲?你这个小学课程都没上完的小东西说我文盲?你知道我是谁吗!”
许有余到现在还在记仇被捡到的第二天被肉包骂文盲的事,发出一连串攻击:“文盲文盲文盲文盲文盲……!”
肉包直接一下蹦到桌上,嘴巴大张,准备回击。
许清淮眼疾手快,左手捏住许有余的口器,右手捏住许肉包的狗嘴,叹了口气,心平气和到有股淡淡的麻木之意,甚至还能趁许肉包气疯的时候,悄悄用机械手臂修复好它尾巴上的牙印。
十分钟后,这场一触即发的战争终于勉强熄火。
肉包气势汹汹地抓住那两个西红柿,把爪子戳进去,瞪着许有余,开始分析这个诡异东西的成分。
越分析,它的表情就越严肃。
许清淮和许有余凝重地等着,等待许久,肉包把爪子缩回来,安静了好几秒,最后不可思议地开口:
“……还真是西红柿,有机的,带了一点动物蛋白,甚至,额……糖分含量还不错,适合炒鸡蛋。”
许有余马上扬起脑袋,转过眼球,满意地盯住它的人类:“我会饲养你。”
许清淮惊讶地拎起这两个诡异的东西,嘴角动了动,花了一点时间做心理准备,在吃和不吃之间犹豫许久。
最终,他决定不辜负许有余的好意,试一试这个怎么看都不像正常食物的东西。
他听从肉包的建议,把心脏模样的两个西红柿做成了西红柿炒蛋,再煮好面条,拌在里面。
看着硬邦邦的两个东西下锅之后居然爆出非常多汁水,汁水是深绿色的,有点像许有余的血液,闻起来也带着淡淡的熟悉腥甜味道。
许清淮试着尝了一口。
……确实是西红柿的味道,但比普通西红柿口感更丰富,就跟肉包说的那样,一个蔬菜居然能吃出肉的感觉。
他大感新奇,分给肉包几口。
肉包细细咀嚼消化,评价:“五分甜,四分酸,一分肉类的腥,味道不错。经过计算和分析,猜测许有余用自己的血液作为催化剂,促成植物的突变生长,因为它不属于宇宙里的任何一种已知生物种类,所以无法深入解析作用原理。”
“但,”它话头一转,肯定:“无毒。”
许清淮放心拿起筷子,快速且安静地解决完整碗面条,再用勺子刮干净每一滴汤汁,来荒星后第一次敞开吃到十分饱。
他放下碗,长长舒一口气。
没有中毒,没有产生幻觉,没有暴毙。
吃下去的西红柿好好地待在胃里,被老老实实转化为能量。
许清淮转头去看许有余,而后者也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从他开始吃早餐开始,它就保持着这个动作——猩红色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恨不得把他吃饭时的每一个表情都刻进脑子里。
“很好吃,”许清淮从不吝啬表达赞美,“我很喜欢。”
许有余斑斓的触手在瞬间爆发出绚丽的颜色,连灰色的头颅都染上了大片大片的粉。
它张开所有吸盘,喘不过气来一样用力收张。
“饲养你,”它哑哑地说,“我会饲养你,人类。我喜欢你。你要喜欢我,带我出门,吃,饲养我。”
“饲养你,饲养我。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吃,喜欢。”
“亲我,饲养我,你喜欢,要亲我。”
“……”
许清淮站起身,在许有余焦急又期待的注视着把碗放进池子里,然后靠在洗手台上,微微低头,先是慢慢打量这张没有五官的脸,从上面精准判断出许有余的情绪,然后勾起嘴角,流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神色,道:“我不希望蟒蛇看到你的本来模样,所以,等会你要变成人形,穿上我的衣服和鞋子才能出门。”
许有余敷衍地点头,执着地把已经盖好覆膜的眼睛往他跟前凑:“奖励,奖励,要亲我,清清,亲,两下!”
许清淮握住它的触手,低下头去,如它所愿,在它的眼睛上亲了两下。
大怪物的身躯跟着剧烈抖动了两下,覆膜又变得轻飘飘的,迷迷瞪瞪注视着它的人类,像是一口气喝光了整个问灵的酒。
旁边的肉包绝望捂住眼睛。
“老天爷啊……”它喃喃自语,“我一定是西红柿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