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第 188 章 正文结束
除夕算是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时节了, 即便是中秋,与之相较,似乎也逊色了一筹。
相应的, 自然也是异常忙碌的时节。
因宫务繁忙,贵妃这几日明显起得早了。
年底了,各宫怎么赏赐内侍和宫人们?
给宗室和外戚们的赏赐又怎么算?
新春佳节, 勋贵和文武大臣入宫,座次又该怎么安排?
乃至于内命妇朝拜和相应人物的宽抚与敲打……
贵妃从前其实是不太谙熟这些事务的, 只是朱皇后薨逝之后,她作为后宫之首, 在大尚宫的辅弼之下, 硬着头皮开始尝试,渐渐的, 竟也有些历练出来了。
到了除夕这日,贵妃起身穿戴整齐,就先叫给底下人看赏。
易女官和燕吉因诸事尽心,赏赐之外,贵妃特别拔擢, 分别给她们俩升了一级。
该忙的事情都忙活完, 她才往寝殿里去看儿子。
阮仁燧这会儿也已经起了, 侍从们正给他梳头装扮。
依照内廷一贯的风俗, 除夕这日, 皇嗣着明黄色礼装, 额头点辟邪红点, 佩金项圈。
原本其实还要用红锦带扎头发的,只是因还在大行皇后丧期,便给免了。
贵妃过去的时候, 那边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阮仁燧生得很白,脸颊又丰润,尤且带着婴儿肥,郑重装扮起来,实在是很富贵可爱。
这会儿看她过来,马上就雀跃着叫了起来:“阿娘,你今天也好好看啊!”
贵妃着深紫色襦裙,外披绿地孔雀锦织金大衫,发髻高挽,十二树花钗伴随着她行进微微摇曳,妆点出天家至极的富贵。
即便是在殿内,没有光照,也能窥见那金线织就的葵花纹路熠熠生辉。
她过去笑眯眯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又叫燕吉:“正芳娘子来了吗?”
正芳,是圣上为从前照顾儿子的乳母钱氏而专门取的字。
燕吉应了声:“早就在等着了。”
贵妃便点点头,说:“叫她进来吧。”
她坐下身去,却尤且还拉着儿子的一只小手,不无感慨:“这一年过得真快,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但是回头再想想,也真是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
钱正芳从前在披香殿待过三年,这会儿过来,也仍旧熟络。
先是恭贺过贵妃进位之喜,又挽起衣袖调制朱砂,预备着要为皇嗣点眉心的辟邪红点。
贵妃笑着说:“劳你天不亮就起身,进宫忙这一趟了……”
钱正芳赶忙摇头,由衷地道:“娘娘折煞我了,就是您瞧得见我,才肯把这样赏脸的事情交给我做呢!”
贵妃也很欣赏她的明白,也就是因为她是个明白人,所以才想着再拉她一把呢!
她问:“近来过得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钱正芳嘴上这么说,但眼角眉梢神采飞扬,这都是骗不了人的。
她含笑说:“新声出版社陆陆续续地出了好多本子,时间都有点不够用了,吕主编瞧得起我,让我做了绘画组的组长……”
贵妃跟阮仁燧听得眼睛一亮,异口同声道:“恭喜恭喜啊!”
虽然是除夕,各家公廨都关门放假,只留下必要的人员轮班值守,但神都的街头巷尾较之从前,反倒是更加热闹了。
新声出版社这边儿,也仍旧有人坚持在岗位上。
宁禾子眉飞色舞地在开会:“今年春节,我们要做一个不一样的新春特辑……”
只是同时她也很细心:“对外发表的内容都要仔细核验,有所避讳,还在大行皇后丧期,咱们又是王妃娘娘的班底,闹出事来,罪加一等!”
底下人震声应道:“知道了!”
该安排的都安排完,宁禾子又觉得有点遗憾,自己一个人嘟囔:“要是敏如姐姐也在就好了,她离职之后,总觉得空落落的……”
千里之外。
孟崇如要参加的饭局忽然间变得很多。
甚至于连他夫人,都接到了刺史夫人和长史夫人的邀约,排着时间,一日日地去赴宴。
搞得几个比较相熟的同僚羡慕又惊奇。
私底下去问他:“崇如,你这是走了什么门路?怎么忽然间得了这么多人青眼!”
前不久刚收到老父亲做了国子学司业,几日前又从刺史口中知道小妹被圣上钦点为中书省主事的孟崇如:“……”
其实我也不太懂哎。
他木然地心想:爹,小妹,怎么我走之后,你们忽然间就出息成这样了……
嗐,不管了!
总归是好事嘛!
……
前世跟今生有许多相似之处,但似乎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譬如说,在阮仁燧的记忆里,前世嘉贞娘子一直都在宫里,隐隐有成为第二个大尚宫的趋势。
但是到了今生,就在他阿耶新年封印之前,降旨意给了她一个中州刺史的职位,年关结束,就得外放离京了。
中州刺史,正四品。
而此时此刻,她其实也还不到三十岁。
风华正茂。
太后娘娘知道之后,专门叫她过来说话:“还是出去好,多见见世情世貌,在宫里待的久了,不自觉就会被宫廷的富贵所影响,变得骄横起来……”
嘉贞娘子郑重其事地应了声:“是。”
太后娘娘又叫她做好准备:“临行之前,该见的都见一见吧,这七八年间,估计你是没有机会再回京了。”
嘉贞娘子又应了声:“是。”
最后太后娘娘点点头,如同当初王元珍离京的时候一样,也赐予她可以飞书千秋宫的特权。
她微微一笑,神色少见地有些柔和,目光里含着几分勉励:“飞吧,飞得越高越好,越远越好!”
……
贵妃知道这事儿,心里边的感触和不舍可就比当初王元珍离京的时候多多了!
老实说,王元珍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可嘉贞娘子是不一样的。
贵妃会为嘉贞娘子有了好的前程而高兴,但是与此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会为她的离去而伤怀。
除夕这日,嘉贞娘子临行之前,最后来给宫里的贵人们请安辞别,贵妃只跟她说了几句话,就觉得眼眶酸了。
只是碍于是大好的日子,实在不能哭,所以不得不仰起头来,让眼泪倒流回去。
嘉贞娘子也有些感伤:“娘娘,您也多多珍重啊!”
贵妃有点哽咽地应了声:“嗯!”
等嘉贞娘子走了,她心里边不可遏制地有些难过。
有些话没法跟外人说,就只能跟自己的儿子说。
贵妃搂着他柔软的小身体,百感交集:“岁岁,你不知道,当初你刚出生的时候,你阿耶还在忙,在这儿守着的,其实是嘉贞姐姐和朱皇后……”
忽的想起朱皇后也不在了。
不禁又是一阵恍惚。
阮仁燧有点担心地看着她,软软地叫了声:“阿娘……”
贵妃回过神来,反倒释然一笑。
她轻轻地,温柔地将他搂得更紧:“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
新春将近,宫内宫外,四处都飘荡着美食的气息。
圣上专门请王娘娘进宫来,结果却被她婉拒了。
她打算跟刘永娘和宋巧手她们一起守岁。
漂泊半生,没想到阴差阳错地在吉宁巷找到了归处。
龙川书院里,孟太太一睁眼就是炸。
炸带鱼,炸萝卜丸子,炸藕夹、炸茄盒、炸辣椒……
孟大娘子跟弟妹负责做面食,蒸馒头,豌豆包、糖三角,还有枣糕!
孟大书袋则专门买了几只鸡回家来煮鸡,预备着熬出汁来,凉了做鸡肉冻来吃。
空气里都弥漫着油脂的香味和浓郁的麦香味。
曹太太因家里边还有几张巨口,这会儿也是忙得热火朝天。
炸油角、炸煎堆、炸蛋散,萝卜糕、芋头糕,还有秘制的腊肠、腊肉、腊鸭……
一阵风吹过去,鼻子里边儿全都是腊味独有的香气!
曹奇武在家里边待不住,摸了条腊鸭腿攥在手里,就急急忙忙地跑出去玩儿了。
曹太太尽量让自己心如止水:“只要别惹事儿,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过会儿曹奇武回来了,她探头一看,才刚换的新衣服,灰扑扑的,全都是尘土了。
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膝盖那儿居然还磕破了洞!
曹太太火冒三丈:“曹奇武,你给我过来!”
曹奇武一溜烟跑掉了!
外头一辆华丽宽敞的马车经过,车身两侧悬挂着“车”字灯笼。
曹奇武看见里头坐着个衣着富贵的青年,手里边攥着暖炉,掀开车帘,懒懒地向外看。
正赶上了,两人四目相对。
那青年看着他,向前一伸拳头,打开一看,满把的金瓜子儿。
曹奇武下意识左右看看,不可置信:“给我的?”
他以为是遇到了心软的神。
“怎么可能?”
车貔貅哈哈一笑:“小孩儿,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嫁给了有钱人!”
曹奇武:“……”
神,神经病啊!
……
苗大娘子专程往费家去走了一趟,提前给自己的义母费氏夫人拜年,除去常礼之外,还额外地带了一份自己亲手做的年糕。
费氏夫人很爽快地收下了,又给了这女儿压岁钱。
苗大娘子同样很爽快地收下了。
她的使女在外头等候,费氏夫人眼尖,瞧见她使女孩拎着一只篮子,心里边已然有了几分猜测。
当下故意问她:“待会儿直接回家去,还是另有什么安排啊?”
苗大娘子撒了个小谎:“干娘,这就预备着要回家了……”
结果等她辞别之后出门,费氏夫人专门在后边叫她:“去夏侯家的话,往东边走更近哟!”
苗大娘子听得有点窘迫,脚步加快,迅速地逃离了现场。
……
天渐渐地黑了,然而城内各处灯火通明,竟不觉入夜。
荆无功下值归家,还没有换下身上的官服,便听见房门被人敲响了。
他微觉愕然,只是都没等他开门,来人就先一步进来了。
公孙娘子拎着一坛酒,好像对方才是个不速之客似的,老大不高兴地道:“怎么这么久?”
荆无功:“……”
荆无功张口欲言。
公孙娘子抬手一指他,先声夺人:“你要是假正经,再被我呛回去,不好意思的可不会是我!”
荆无功:“……”
荆无功就不再言语,走上前去,默默地接过了她提来的那坛酒。
……
偌大的宫廷流溢着盛世的繁华绮丽,笙歌正盛,舞乐连绵。
凤花台不知从哪儿弄来好大一个葵花盘,正蹲在旁边,饶有兴致地一个一个慢慢嗑瓜子儿。
阮仁燧跟大公主穿着相似的服制,头顶都扎两个小揪揪,眉心红点,戴金项圈,这会儿都托着腮,在看鹦鹉嗑瓜子儿。
看一会儿,还忍不住小猫似的你蹭蹭我、我蹭蹭你,一脸幸福地喵喵叫一句:“好可爱呀!”
他们不知道,在别人眼里,他们也是同样可爱的风光。
外头忽然间响起了轰鸣声。
除夕夜的礼花开始了。
姐弟俩兴奋不已,拉着手,矫健的小马一样,哒哒哒飞速地跑出去了。
贤妃有点无奈地叫女儿:“仁佑,你慢点!”
贵妃也叫儿子:“岁岁,你把手套戴上,当心手冷!”
圣上笑着叫她:“他自己有数,放心吧。”
外头的礼花还在继续,人在殿内,也能看见外边的天空明暗不定地在闪烁。
圣上借着衣袖的遮掩,拉住了贵妃的手。
天气很冷,但他的手是暖的。
两个人一起往外边去了。
期间或许有人投来形形色色的目光,但他们俩显然都不会在乎。
轰鸣声还在继续,并且将持续到夜半时分。
阮仁燧前世看过许多次礼花,但不知为何,总觉得都不如今晚的。
无数朵礼花交相辉映,照亮了这一晚的夜空,也照得他满心明媚。
他轻轻地说了句:“真好。”
大公主没听见,礼花太吵了。
她大声问弟弟:“岁岁,你说什么?”
阮仁燧启唇一笑,同样大声地回答她:“我说,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