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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少爷……想您了!”◎


    宋淮安假扮成自己去和顾裕骐打, 这小子长一张小白脸,平时又爱自诩文人,不在人前舞刀弄枪,但不代表他舞弄不了。


    就像外人说宋淮安和秦青是一文一武, 其实自己并非一介武夫, 也是很通文墨, 说一句文武双全的儒将不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还像谢善淩总摆出一副刺人的模样,其实心肠软得很, 又单纯,只要自己能忍住脾气, 好好服个软,谢善淩总能比自己更软……


    怎么又想到谢善淩身上了!想正事!


    宋淮安亲自去了前线, 可白龙义军的后方也不是就没人守了。早算到孙瑛会伺机偷袭,丢一座城其实是故意为之,若不想丢, 自会有不丢的法子。


    譬如说,若谢善淩真不想和自己做夫妻,难道会没有法子?不可能的。


    所以谢善淩是心甘情愿和自己做夫妻的。


    新婚夜明明气氛也很好, 是自己无知, 害他发烧说胡话,又不敢问清楚就在隔日冷落他,搁别人家这样也是要闹不愉快的,何况谢善淩那气性。


    ……想正事!


    京中流言自然是自己放的,为了挑拨顾裕骐和顾裕珩这对亲兄弟。


    顾裕泽这家伙倒是也很会见缝插针伺机拱火,大张旗鼓地说要将秦王封号让给顾裕骐, 果然惹得顾裕珩彻底大怒。


    顾裕珩已经在运作克扣供给顾裕骐的军饷粮草, 其他方面也谋划着给顾裕骐使绊子, 绝不给他再获胜的机会,甚至还有索性除之的想法。


    顾裕泽……确实是有本事,长得也不赖,和谢善淩青梅竹马,谢善淩与他……也算是水到渠成的事。


    照昏君的话说,若非蔺贤妃以激烈手段制止,顾裕泽即便向来稳重有抱负,也是愿意为了谢善淩而不管不顾一把的。


    谢善淩应该是很感动的吧。


    谢善淩亲口说过,当初与顾裕泽分开在两人感情最浓最好之时,自是最难忘的。


    成亲那日,顾望笙的眼线看到了,顾裕泽其实早就回京了,在无人处隔着大皇子府的院墙一脸落寞静立了很久,直到听说潘成栋去闹事,他才现身阻止。


    想来若无闹事,他不会现身扰乱谢善淩的婚礼。这份深沉的心意,就连顾望笙亦能感受到。


    谢善淩若得知背后这事,想到顾裕泽深情如许的时候,自己却在心软地与另一个男人圆房,心中又该对顾裕泽有怎样的愧疚?那浓烈的爱火又会如何重燃呢?


    顾望笙抱着谢善淩枕头的手不由得用力,死死攥住布料。


    可是他想,谢善淩不是自己可以如同攥这枕头一样简单直接就能攥紧的。


    最终被攥住的,除了枕头,也就只有自己这颗酸涩苦楚、满是迷茫的心。


    ……想正事……


    顾裕骐为何会是个天阉,他已查出了原因。


    当年奸妃刚有孕时便偷偷从民间请了大夫把脉,大夫说怀的是女胎。奸妃大怒,要杀那大夫,大夫求饶说有转胎丸秘方可保女转为男。


    这大夫在民间素有名声,相传他能精准诊别出男女胎,若实在诊错,待瓜熟蒂落后,甘愿将请诊费原数奉还。


    若深思便可发现,这是即便不赚却也不会赔本的买卖。


    他只管瞎猜,猜对了就白得一笔诊别费,猜错了无非是当没做过这笔生意,反正也只是上下两张嘴皮子嗑几下的事儿。


    而且时人愚昧,多为了要男胎才请他,若他说是女胎,十之八九会尽早堕胎,堕出来的一团不成形的血肉,鲜少有人去仔细甄别男女,也很难甄别。


    加之侥幸,他的骗术一直未被拆穿。


    这江湖骗子向奸妃卖巧,说转胎丸没向外卖过,此药珍贵,要取他心头血炼制,他自然不肯,寻常人家也给不起这钱。可如今为了保命,他只好说出此事。


    他一通忽悠,只为拖延时间想办法逃走。


    奸妃求子心切,就信了。却不料,苍天将她作的恶报在了她儿子的身上。


    顾裕骐原本就是个男胎,骗子将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给奸妃吃了数月,硬生生把顾裕骐给吃成了个畸形儿。


    骗子还振振有辞,说本来确实是女胎成功转男胎,可是奸妃执意提前生产,他屡劝不成,因而二皇子没转完就生了出来。


    不过此时奸妃已然明白过来自己是被坑了,这事也被皇帝发现,大怒,下令暗中处死那骗子,还跟奸妃大吵一架,冷落了她一段时间。她后来想法子复宠,生下三皇子顾裕珩后,彻底与皇帝和好。


    南风馆的天阉男子是几乎相同的悲惨遭遇。所谓转胎丸的骗局在民间早已有之。时隔多他提及此事仍旧恨得直咬牙。


    想想顾裕骐成日里那副要死不断气的阴森模样,顾望笙不信他不在意。


    顾望笙从顾裕珩处旁敲侧击,亦收买了奸妃身边的人,得知她多年来隐瞒下事情真相,反过来责怪顾裕祺不争气,哄骗顾裕祺为她和顾裕珩卖命。


    ——也就是说,顾裕骐并不知道自己天生残疾的真正原因,恐怕之前面对顾裕珩的过分而隐忍多年确实有自责的心理。


    可若在顾裕珩执意迫害顾裕骐的档口,将顾裕骐天阉的真相告诉他,顾裕骐会如何地与他母妃反目成仇呢?顾望笙很有兴趣知道。


    他将此事在心中过了一遍,待回过神时,夜已深了。


    顾望笙静默半晌,又辗转了几遍,哀怨叹气,手正有所动作,突然敏锐地听到外头传来响动,顿时停住,警觉起来。


    谢聪的声音低低响起,问廊下守夜的小厮:“殿下歇了吗?”


    小厮:“早歇了,都这时候了。”


    谢聪:“嗐,我得趁我家少爷睡着了才偷偷来通风报信……”


    身后的门突然被打开,大殿下外罩都没披,只穿着中衣站在门口,关切地问:“什么事?善淩还好吗?不必多礼,快说!”


    “哦,殿下放心,少爷都挺好的,是郡主让我偷偷来……”谢聪瞥一眼身旁的小厮,给大殿下使眼色。


    大殿下让小厮离远点,谢聪这才压低声音说:“少爷……想您了!”


    “……”顾望笙愣了一下,眨了眨眼,有点不在状况,“何出此言?”


    谢聪也不知何出此言……“郡主说的。”他老实道,“其实我也没看出来,但郡主说是就是。”


    “……”这倒也是,自然是岳母说是就是……可是岳母何出此言?!


    顾望笙一时之间惊疑不定,还掺杂着不敢信的欣喜。


    他有些飘飘然的感觉,轻声道:“我这几日有些事,没顾上去谢府……善淩没好好吃饭?”


    谢聪仔细回想:“那确实是吃得不多。”


    自打天杀的潘家害少爷之后,少爷就一直食欲不振,在大皇子府和殿下吵完架之后偶尔会多吃一点点补充体力,不吵就仍旧吃得少。


    “没好好睡觉?”顾望笙继续试探。


    谢聪:“那确实是没好好睡,我在外间陪睡,夜里总听少爷翻身。”


    顾望笙:“!”


    谢善淩和自己睡一起时,夜里可不怎么翻身!总能在自己怀里一觉睡到天明,睡觉的时候格外乖巧。


    “殿下,您还接少爷回大皇子府吗?”谢聪兢兢业业地转达郡主的意思,“郡主不是嫌弃少爷的意思,她就是觉得,那什么,您和少爷是又吵架了吗?”


    “没啊!”顾望笙急忙否认。


    “那……”


    顾望笙清清嗓子:“我想着让他在家好好团聚……他真想我了?郡主的意思是让我接他回来?”


    谢聪:“应该是吧。”


    “我明日就去接他!”顾望笙积极道。


    谢聪完成使命,转身要趁着夜色回谢府去继续陪夜,脚下一顿,回过身来郑重地朝姑爷道:“郡主说,殿下和我都千万不能让少爷知道此事,否则怕少爷一害羞,又犟起来。”


    顾望笙:“哦……知道了。”


    这啥人啊,害羞也犟!啧啧啧啧,自己这辈子也就只能这么凑合了,没办法的事儿!男子汉大丈夫,愿娶服犟!


    看着谢聪匆匆离去,顾望笙美滋滋回去屋内,屁股刚坐到床沿上,腾的起身,但站在原地猛然理智上头,迟疑一阵,又坐了回去。


    大半夜的潜入谢府,似乎不太礼貌。若被人察觉,失体统不说,恐怕会泄露自己会轻功的事。一个猎户力气大些无妨,会轻功就不好解释了。


    他只好努力压制住自己的迫不及待,躺回床上抱回谢善淩的枕头,埋着脸吸了又吸,忍不住又咧开了嘴笑。


    岳母都看出来的谢善淩想自己了……那得多想啊!


    母子连心,岳母都这么说了,自然不可能有假,岳母那样正派的人!


    谢善淩可真是的,表面上冷冷淡淡,不苟言笑,其实背地里偷偷地想!比自己都会演!


    他忍不住用力亲亲枕头,还是略嫌粗糙了。谢善淩的嘴和肌肤可比这真丝的枕头柔软细腻多了。


    哎呀!谢善淩真是……干嘛那么倔呢!想就直说嘛!让谢聪早点捎话嘛!直接回来也可以嘛!真是……爱面子!


    好好好,自己脸皮厚,让让谢善淩这脸皮薄的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自己是夫君!


    顾望笙又搂着枕头一顿亲,然后抱紧。


    *


    谢善淩醒得不早,醒来时心情和睡前一般差,一面叫通常这时候会候在外屋或廊下院中的谢聪,一面盘算着休书怎么写。


    脚步声传来,他抬眼一看,愣了下。


    顾望笙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新衣服,手里端着热水盆进来放下,很自然地说:“谢聪回大皇子府算账去了。”


    谢善淩听了没多想,确实如今大皇子府的账目由谢聪统管。至于顾望笙突然出现,他也没多想,只当是如之前一般有空了就过来做做戏,只不过今日来得早一些。


    他下地去穿衣服洗漱,没吱声。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我有全天下最好的岳母[星星眼][让我康康][加油][撒花]


    第42章


    ◎“我和顾裕泽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顾望笙十分殷勤, 谢善淩穿衣他给递衣,谢善淩漱口他给端茶,谢善淩洗脸他给拧棉巾。


    “……”谢善淩不动声色,且看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顾望笙见他洗漱完, 站一旁主动提起自己最近很忙。


    “估计你没打听现在外头的事儿。宋淮安在南边应付顾裕骐, 我在京城也不能闲着, 到处拱火让顾裕珩和顾裕骐反目成仇。如今见了成效,顾裕珩可恨顾裕骐了……”


    谢善淩有些无奈, 说:“别跟我说这些。”


    顾望笙鲜见地没还嘴,顺着道:“好好好, 不说不说,说别的。总之, 我很忙。而且是你主动说要回谢府,我寻思着,嫌弃我是一方面, 你肯定也是真心思念母亲,就索性一直没接你,让你好好儿团聚。”


    谢善淩暗道:莫名其妙说这些做什么?我又没问。


    终究没将这心里话说出, 只是去窗前浇花。


    顾望笙亦步亦趋地跟上, 就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端详摆弄花的谢善淩,柔声问:“你想我了没?”


    谢善淩毫不犹豫:“没。”


    装!嘿嘿,真会装。


    有了岳母和谢聪做人证,顾望笙如今颇有底气,却不因这底气而倨傲,反倒心中踏实多了, 就越发沉稳下来, 大方起来。


    只是话说出口的时候难免羞涩。


    “反正我想了你。还很想。”顾望笙含笑看谢善淩两眼, 急忙挪开视线,但忍不住又偷偷看回来。


    一副肉麻极了的样子。


    谢善淩都要怀疑顾望笙是想出了新招折磨自己。


    顾望笙肉麻完,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大皇子府?”


    他既然这么问,谢善淩就冷淡地答:“不愿。”


    “真不愿假不愿?”顾望笙今日脾气好得吓人,继续柔声细语,“若真不愿我绝不强迫你,你就继续在娘家住着,直到自个儿想回再回。若是假的,我就不管那么多,直接带你走了。我真是想你。”


    谢善淩起了层鸡皮疙瘩,忍不住冷笑:“何必假惺惺。你何时这样在意我的想法?此刻又没别人,别装了。”


    话说出口,屋内氛围陡然尴尬起来。谢善淩突然后悔。


    顾望笙今日好声好气的,也没动手动脚,就算别有所图,就算有所积怨,大不了自己不搭理他、搁着就好,何必一开口火药味这么浓?


    然而话已经说出了口,也只好就这样。大不了就是和以往一样激怒顾望笙,两人又针尖对麦芒地吵一架然后不欢而散,或者又被顾望笙强行亲热。


    可如今是在谢府,顾望笙若敢再那样羞辱自己,谢善淩绝不能让他得逞,宁可作势往床栏上撞,不信顾望笙这也不被吓到。


    片刻后,谢善淩已经做好了准备和顾望笙斗法,顾望笙却没动手,动口也和平时不同。


    “对不起。”顾望笙恳切道,“以往是我不好。”


    “……”


    他这突然的服软令谢善淩措手不及,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顾望笙被他这讶异的眼神一瞅,心中更软了,也越发地愧疚后悔。


    “这段时日我夜里独自待着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你,咳,想了很多事儿,反省了对你不好的种种。”


    平素故意肉麻谢善淩的时候没什么,如今认真来说些话,顾望笙的脸上直发烫。


    他不好意思看谢善淩,却又怕谢善淩怀疑自己的真诚,只好硬着头皮忍着羞涩看。


    倒是谢善淩被他这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也不自在起来,默默挪开目光看花。


    顾望笙叹了声气:“洞房那夜是我无知把你折腾病了,却只顾自己气恼吃醋,第二天非但不好好向你道歉、照顾你,反倒冷落你,你定然是茫然无措,生气也是理所应当。”


    谢善淩听他说起这事,原本以为已经过去的那股委屈情绪又隐隐浮上心头。


    顾望笙细细观察他眉目间微妙的神态变化,越发内疚,抬了抬手想抱他,伸到一半想了想又放回去。


    “后来在书房,也不是想和你吵架,原本是想和好。”顾望笙小声说。


    谢善淩忍不住冷声道:“没看出来。”


    顾望笙却反倒心中一喜。谢善淩肯搭理自己,肯说这话,说明是想听自己解释的。比毫无反应、根本不在乎强太多。


    他急忙再接再厉,道:“是真的!只是……”


    他犹豫了下,难为情道,“我太吃醋了,心里很害怕,很慌张迷茫,因而不知怎么的就摆出那副胡搅蛮缠的样子。我怎么比得上顾裕泽呢?”


    谢善淩一怔,转头对上顾望笙湿漉漉的眼眸。他眼眶发红,好像又要哭了。


    谢善淩:“……”


    如此人高马大的一大块,还长那副样子,还颇有武艺,还……总之,怎么也不该是有泪轻弹的人吧。可偏偏就是爱哭。


    谢善淩下意识地扭头朝窗外看了下,暗道:若母亲看到这一幕,又得认准是我一直在欺负顾望笙了。


    这些时日佘郡主没少见缝插针地明示或暗示谢善淩对大殿下好一点,别打别骂别欺负人,大殿下都那么惨了,天可怜见的……


    谢善淩一开始要气炸了,但只能忍着。后来听多了,面上没什么,心中却冷静下来,知道母亲说的许多话是真的,也是有道理的。顾望笙确实挺惨。


    惨惨的顾望笙垂下头,惨惨地说:“我承认自己原本就对顾裕泽心怀芥蒂。你也知道,我和他不止同父,我母后和他母妃系出同门,我舅舅弃我选他。而你也喜欢他……”


    “就像你所说那样,顾裕泽文武双全,仪表堂堂,高大俊美……还有他母妃和舅家的全力扶持与疼爱……我对上他,原本就自惭形秽。”


    顾望笙有些说不下去了,别过脸去用手背狠狠擦眼睛。


    谢善淩忍不住又看了眼窗外,谨防母亲不告而来,然后指责自己仗势欺人。


    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顾望笙落寞的背影,为难得很,手不自觉地揪住了自己的衣角,局促一阵,几番欲言又止。


    顾望笙又开口了。谢善淩都想求他别开口了。一开口感觉自己好像真在恃强凌弱,可老天有眼,明明……罢了,若老天有眼,潘家怎么还没被雷劈。


    顾望笙哽咽着继续忏悔:“是我不好。”


    “……”


    细想之下顾望笙确实也是很有委屈之处,蔺府拒绝出席婚礼的事谢善淩也知道,而且原本就是造化弄人,重重误会导致,自己也是推波助澜地故意说过些刺人的话……


    顾望笙却在这儿将错都揽他自己的身上。就算是装的,谢善淩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


    半晌,顾望笙回过头来,眼眶通红,怯生生地看着谢善淩。


    “还能给我一次机会重新开始吗,善淩?我再不使性子故意惹你生气,就算吃醋我不吃到你眼前来,自己躲起来独自酸一酸。你不喜欢我拈酸吃醋,那么在你面前我就一点也不计较。”他可怜兮兮地求道。


    谢善淩:“……”


    顾望笙见他不说话,又哽咽起来:“我自幼没有亲密的人,不知道怎么和家人相处,但今后我会好好学。谢家人那么融洽,我很羡慕,这是我不曾有过的,我也是真心喜欢来谢府,在郡主面前我承认有一些装,却也是真心敬爱她亲近她,甚至将她视作我的母亲。我还暗暗想过,若我母后还在,是否会像郡主爱护你一样爱护我……”


    说到母亲,这下子顾望笙是真落下了泪,急忙侧过身去不让谢善淩看到。


    谢善淩犹豫了下,掏出手帕递到他面前。


    顾望笙低头看到,伸手接过来,往怀里塞。


    “给你擦眼泪的,你干什么?”谢善淩都要无语了。


    顾望笙不舍道:“这丝帕多好的料子,我脸糙,别给擦挂丝了。”想想瞥谢善淩一眼,声音小了些,含情脉脉道,“你的东西都是香的,别给我擦臭了。”


    谢善淩差点被他气笑,伸手拽住丝帕漏在外头的一角就要抽回来。顾望笙眼疾手快地拽住丝帕另一端,满脸欲语还休就是不想还。


    僵持一阵,在谢善淩逐渐不友善起来的眼神中,顾望笙讪讪地松开了手,可他的眼睛却一直黏在这丝帕上,好像这是什么神仙的宝物。


    “……”


    谢善淩暗暗深呼吸,低头也盯着这丝帕看了一阵,原本不觉得什么,被顾望笙这一肉麻,就也觉得肉麻起来,不好再将它给他。


    在顾望笙巴巴的哀求眼神中,谢善淩郎心似铁地收起了丝帕,去脸盆旁打湿棉巾拧干水,拿过来递给顾望笙。


    顾望笙悻悻然地接过来擦了把脸,心中不由埋怨起谢善淩小气,连个丝帕都不肯给。肯定是知道丝帕代表相思之意,所以不愿给自己。也不知道给没给过顾裕泽。


    说出口的话却是:“善淩,只要你肯和我重新开始,我会努力朝前看的,再不疑神疑鬼。”


    谢善淩在他殷切的目光中幽幽道:“将灵和顾裕泽都有我的丝帕。”


    顾望笙嘴角猛地一抽,欲言又止,最终一咬牙,扭头趴在窗台上将脸埋入冰冷的湿棉巾。


    谢善淩看着他跟小孩儿似的,忽的忍不住笑了。


    顾望笙听到笑声回头一看,越发悲愤,可又不敢再说什么难听的话,只好含泪将头扭回去继续试图用冰冷湿棉布闷死自己告别这欺负人的悲惨世界。


    “我和将灵装样子,自然要哄哄他。”谢善淩道。


    顾望笙听他肯解释,反倒有了些架子,扭过头来看着他,闷闷地问:“那顾裕泽呢?”


    “他受伤了,没多想,随手拿了给他包扎伤口,后来他没还我,还以为脏了扔了,谢府再清廉我也不必要找他赔一条帕子吧?”谢善淩慢条斯理地解释,“我和他都是男子,当时关系不错,根本没往那上面想。”


    都关系不错了还没往那上面想,哄傻子呢?顾望笙酸溜溜腹诽。


    谢善淩看他表情就猜他心里在骂自己哄他呢,想了想,道:“我和顾裕泽不是你想的那回事。”


    呵呵,不是我想的……嗯?“不是我……不是,那……那是什么……”顾望笙紧张地问,一双乌黑分明的眼睛牢牢盯着谢善淩,恨不得把耳朵贴上去,生怕错过心中乍然浮现的那个想要的答案。


    被他这么盯着,谢善淩想不想说也非说不可了。


    他垂眸:“那时候,我和陈贤直的理想一样,想辅佐明君整顿朝纲,力挽狂澜,成为中兴之主身边的一代贤臣,青史留名。说出来恐怕你又要生气……可这是事实。即便不和三皇子作对比,即便是和二皇子比,自小顾裕泽不仅文武双全,而且性情稳重,体恤下人与民情,看起来很正直。比起二皇子不喜亲人且与司马忠良为伍,我自然而然地倾向于他。”


    顾望笙温柔可意道:“不生气,不生气。大家都说我脾性温和,很讲道理。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以后你见着宋淮安了就知道,他长得小白脸的样子,其实脾气很暴躁,我虽然看起来凶,其实很有耐心,很温柔。”


    谢善淩一下子不是很想说了……


    顾望笙伸手要拉他手,在空中停顿了一下,改而隔着衣袖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桌前拽着硬让坐下,殷勤道:“坐下说,别站着累着。然后呢?你只是想辅佐他当皇帝?后来怎么不辅佐了?因为他明知你是他大嫂却还对你有那意思,你也觉得他很不知羞耻目无伦理吧?”


    谢善淩:“……”完全不想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对孟某蛇:长嘴啊你!


    对顾望笙:少说点话也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白眼]


    宋淮安:其他人是玩梗,但老子现在是真想把这玩意卖了[摊手]


    第43章


    ◎谢善淩有点受不了他◎


    谢善淩是真不想说了, 无奈顾望笙两眼亮晶晶地等在那,望眼欲穿的模样实在是又好笑又叫人心酸。


    谢善淩不得不劝自己,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何必忸怩呢?


    “然后……”他回想着那些不愉快的事, 问, “你可知道唐献仪?”


    顾望笙立刻就回答:“和你同一届金科的探花, 名声不错,可惜后来……”


    他真为唐献仪的遭遇而感到同情与愤懑, 微微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这才接着往下说。


    “我读过他的文章, 不比你的差太多,亦能看出其骨气智略, 只是略输在太爱玩弄文采,骈词奢华过甚,给人轻浮感。”顾望笙道。


    谢善淩突的问:“那你觉得我的文章如何?”


    顾望笙很认真地回答他:“你那时候的文章我也拜读过, 锋芒甚锐,似化兵刃为笔下文字,我真心喜欢, 只是说实话, 更像檄文的风格。从文章造诣而言,选他。”


    这其实已经很委婉。直接说的话,谢善淩的文章就是在骂天骂地骂这骂那。


    当然,他不是乱骂,他只是善于发掘许多该骂之人该骂之事该骂之物,为之深切动情, 然后极尽讽刺之能事, 不带脏字却又咄咄逼人。


    往好听了说是鞭辟入里, 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刁钻刻薄。


    顾望笙觉得谢善淩骂得很好很对,可毕竟不同于主流。


    但顾望笙不怕自己这么说会引来谢善淩的不悦。谢善淩写都那么写了,心中自然有数,恐怕以他的心性,被人如此评价反倒会引以为傲。


    果然,谢善淩听完评论,虽未露喜色,却也不见恼色,只是将话说回了唐献仪的身上。


    “唐献仪之案,世人皆以为是顾裕骐所为,其实不然。”谢善淩缓缓说道。


    顾望笙一点就通,讶异道:“顾裕泽?”他顺着一想,立刻就全明白了,“好一手借刀杀人!”


    谢善淩的语气很冷:“他惯用此招。”


    停了下,垂眸道,“夺嫡之路凶险,我并非迂腐之人,铲除异己我不是不能理解,但唐献仪满门何辜?甚至,唐献仪并非他的异己。”


    面对谢善淩的诘问,顾裕泽承认对不起唐献仪,谢善淩却没有看出他的一丝悔意。


    他振振有辞,说欲成大业不可妇人之仁,来日他若得登大宝,重振朝纲,令海晏河清,唐献仪泉下有知必会原谅他,亦会为之欣慰。


    谢善淩没忍住朝他脸上就是一拳揍了上去。


    顾裕泽没有躲,也没恼,只是微微蹙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着谢善淩,好像错的是谢善淩,好像在头疼谢善淩的过分天真。


    半晌,他柔声道:“我知你心软,因此瞒着你。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为之挂怀,我不会脏你的手。”


    谢善淩又看了他一阵,只觉得从未这样陌生过。


    也许顾裕泽还瞒过自己很多其他的不择手段的事情,不过是唯有这一件被自己发现了。


    ……


    谢善淩回过神来,抬眼对上顾望笙关切的眼眸。


    顾望笙倒了杯茶水推到他面前,他并不口渴,但对方如此示好,他就还是拿起来沾了沾嘴唇,然后放回桌上。


    “以你性情,发生这样的事,也难怪你要与他决裂。”顾望笙道。


    谢善淩:“所以你无需再为他耿耿于怀。无论他是如何想的,我从前当他是未来的明君,亦是我的至交好友,如今却不如陌路人。”


    “我知道了。”顾望笙郑重其事地看着他的眼睛,说,“从今往后,我再不为这事和你置气。”


    谢善淩微微地点了点头,忽然问:“你也觉得我天真吧?”


    顾望笙摇头:“人生在世,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正直是天真,那我可真希望天下都是天真之人。”


    谢善淩想到一事,张嘴欲言,却又猛然止住。


    不料顾望笙主动提了起来。


    “其实我说顾裕泽的坏话,自己又何尝不是曾犯你忌讳。王尨一事我知你是对的,只是有时局势逼人,不得不考量许多,做出错误的让步。”他苦笑,“我说这话,恐怕你听了也要生气。”


    “我不是那个人。”谢善淩先嘴硬地否认,随后语气淡淡道,“只是我也认为有错就该罚,不能因他从前之功而饶今日之错,如此才能严明军纪。否则长此以往,法不成法,人人皆可效仿,所谓军心所向也不过是一支乌合之众。不如一开始就剔除掉心存妄想之徒,留下的人哪怕少却是精,才是长久之道。”


    顾望笙深深看他:“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你愿意再次出山帮助我整顿军队吗?我在一些事上不如你想得深远,更不如你果决,还得你来谋划。”


    “……”谢善淩移开目光看别处,“都说了我不是那个人。”


    顾望笙长叹一声:“今日都说开到这了,怎么还不承认?”


    谢善淩:“不是我认什么?”


    “好好好,你现在还不是……”顾望笙哭笑不得,耷拉下脑袋独自郁闷。


    谢善淩默默将目光移回来看着他这样,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忽然抬起手摸了几下他的脑袋。可能是因为这脑袋看起来有点好摸。


    这一摸,把顾望笙给摸愣了,微微抬头,睁大眼睛错愕地与谢善淩对视。


    谢善淩:“……”


    事已至此,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顾望笙刚刚那垂着脑袋沮丧的样子真的有点好摸。谢善淩索性又摸了两下。


    顾望笙:“……”


    他没反对,谢善淩又摸了两下。


    顾望笙忍了忍没忍住,问:“你干嘛?摸狗呢?”


    谢善淩顿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明白了自己刚刚怎么突然有那股冲动。


    “你这什么表情?”顾望笙瞪着眼睛问。


    谢善淩略有心虚地抿了抿嘴,收回手,说:“看你一直找错了人,觉得可怜,安慰你一下。”


    顾望笙都懒得拆穿他,想想给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白眼。


    屋里安静片刻,顾望笙问:“所以是继续住你家,还是回大皇子府?我都行,看你,我跟着你住。”


    谢善淩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却乍一听有些驴唇不对马嘴:“你若觉得谢府好,就拿谢府当你家。”


    顾望笙一怔,一颗心迅速地化成了水,轻声道:“嗯……那你的意思是,你肯和我还做夫妻?只有这样我才是谢家一员,才能拿谢府当家,否则多名不正言不顺。”


    谢善淩避开他直勾勾的眼神,道:“你若想……”


    话才刚出口,顾望笙就已迫不及待地抢白:“我当然想!”


    谢善淩:“……”


    顾望笙心口一阵激荡,生怕谢善淩反悔,急切地剖白:“我今日来找你,刚刚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求和,我怎么会不想?我做梦都想。先不说义军那些,只说你我夫妻的事,我想和你好好过,真心想。我从三岁那会儿就幻想我们成亲后的日子!”


    “……哦。”谢善淩想想自己这样有些太过冷淡,也太扭捏,便措辞道,“原本就不是我不想好好过……”


    顾望笙又忙不迭地抢白:“是我是我,都是我错,我现在知错了,善淩,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反正看你吧。”谢善淩矜持客气地说。


    *


    没把儿子送回大皇子府,反而多了一个人入住谢府,佘郡主觉得也不是不行……


    其实是她很高兴!


    儿子既成了亲,和儿婿和和美美,又能继续住在家里和自己母慈子孝,真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儿。


    大殿下果真是万里挑一的好儿婿!


    谢善淩看着母亲那兴高采烈的模样,自己也高兴,想了想,看向正殷勤奉承母亲的顾望笙,心头那股微妙的心绪越发复杂起来。


    *


    到了夜里该就寝的时候,谢善淩沐浴过后坐到床上,莫名紧张,好像哪哪都不对劲,仿若……仿若回到了洞房那夜一样。明明也不知做过多少回了……


    顾望笙沐浴还没回来,谢善淩僵坐了一阵,实在是太局促了,想来想去,自己先躺进被子里,翻了个身背对着外头。


    但是很糟糕,这个姿势他感觉自己心跳得更快了,或者说是更明显能感受到。


    想喝水,但是算了,算算时候顾望笙差不多要洗完了,这会儿万一自己一起身正好和顾望笙迎面撞上,那可如何是好?


    想曹操曹操到。谢善淩听见顾望笙进屋的声音。他能感受到顾望笙在某个时候突然放轻脚步声,大概是看到了床上的情形,以为自己睡着了。


    顾望笙蹑手蹑脚来到床前,小声地叫了谢善淩一声。谢善淩犹豫了一下,还没想到是继续装睡还是回答,他已经先自言自语了一句:“睡着了啊。”


    那就,这么着吧。谢善淩顺水推舟地想。


    一阵窸窸窣窣,顾望笙吹灭烛火也进了被子。


    过了会儿,他挪了挪,靠近谢善淩,又小声叫他:“谢善淩,你没睡吧?”


    “……睡了也被你吵醒了。”谢善淩说。


    顾望笙问:“困吗?”


    谢善淩简直不想理他,但白日才说要摒弃前嫌地和好,这会儿不好太快就嫌弃,至少也得明天吧……这么想着,就说:“你有事就说。”


    顾望笙就直说了:“你想那个吗?”


    谢善淩:“……”


    顾望笙等了一小会儿,颇为失落地说:“你若不想,就罢了。”


    谢善淩有点受不了他,问:“你脑子里只有……那个是吗?”


    顾望笙还不服气:“哪儿就只有那个了?我每天好多事。”停了下,调整到老实巴交的语气,说,“只是和你夜深人静躺在一起,就只有这个了。”


    谢善淩:“……”


    “不过你别怕,我再不强迫你。说了好好过,我再不惹你生气。若你不想那个,就不那个,你看我今天都一直克制着没抱你亲你。”


    顾望笙停了停,不死心地问:“所以你想那个吗?”


    原本他若直接那样,谢善淩白日答应给他一次机会好好过,既如此自然愿意履行夫妻义务,可他这么问,谢善淩哪有脸皮回答想,只能说不想了。


    顾望笙闻言很是失望,却还是强打精神温柔体贴地说:“好的,你说不想那就不了。早点睡,好好养身子。”


    “……”


    谢善淩不再和他言语,闭上眼睛希望自己真能赶紧睡着。无奈越是这么想,越是了无睡意。


    不过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心跳也不那么快了。


    睡不着,谢善淩索性想些别的事情。正想着,突然感觉到顾望笙又凑近了一些,手隔着被子搭到了自己的身上,额头贴在了自己的后脖颈上,呼出的气息湿热,倒没造成什么很不舒服的影响,只是……


    来这招?刚刚高看了他。谢善淩有些不高兴地想。果然顾望笙嘴里说出来的话就一句也不可信。


    然而顾望笙迟迟再没有下一步的动作。谢善淩等了许久,耳边依旧只有顾望笙平稳绵长的呼吸声,好像是……真的睡着了。


    谢善淩一下子迷糊起来,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顾望笙装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我设定存稿箱时间的时候可能太困了就误触了,设成25号的早八了[爆哭]刚发现


    第44章


    ◎他都那么惨了,让让他吧。◎


    脖子上热烘烘的, 习惯后很助眠。


    谢善淩渐渐被睡意包裹,半梦半醒间,猛然顾望笙身子剧烈抖动了下,谢善淩吓了一跳, 瞬间睡意全无, 睁开眼睛发懵。


    回过神来, 听到身后顾望笙粗重混乱的喘息。感觉到他坐了起来,一直在低低地大口喘气。


    过了会儿, 顾望笙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下地,回头将被角掖紧, 然后去八仙桌旁倒了杯冷茶,咕噜一口喝下肚, 然后握着冷冰冰的空杯子站在那发呆。


    忽然他的手指更紧了紧,看向床上翻了个身朝向这边、随后爬坐起来的谢善淩。


    屋内没点烛火,但今夜窗外的月光很亮。


    “吵醒你了?抱歉。”顾望笙轻声说。


    谢善淩摇了摇头, 问:“你是做噩梦了吗?”


    顾望笙犹豫了一阵,放下杯子走回去床边坐下,没回头看他, 只低低地说:“梦到了小时候在圣林禅院……那时候菅贵妃和司马忠良总找人半夜刺杀我。”


    说着他自嘲地笑了笑:“都这么多年了, 也不知怎的偶尔还会梦到,梦里还是害怕。说出来怪丢人的,不想说,可你又问了……”


    谢善淩看着他的背影,想问问他那时候怎么过来的,还经历过什么, 可是想也知道都是不好的回忆, 顾望笙也分明是不想提起。


    于是便只是安慰道:“不丢人, 你已经很厉害了。那时候你还那样小,在如此的境遇里却能保全自己,后来我在圣林禅寺与你相见,你很是讲礼,还很善良,明明自己身陷囹圄、明明在我告诉你我是男儿身后很难过,却还为我和谢家着想,其实我当时便觉得你很不一般。若换了是我,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


    谢善淩的语气很诚挚,顾望笙受宠若惊:“你、你原来这么会安慰人吗……哪、哪有你说的这么好……”


    “是安慰你,却也是实话。”谢善淩真心实意道。


    顾望笙庆幸这会儿没点烛火,否则自己这从耳朵尖烧到脖子根的窘态不得被谢善淩看个彻底?男子汉大丈夫,被夸两句就乐呵成这样,多叫谢善淩看笑话啊……


    但是,谢善淩夸自己了……还夸得那么真诚,还说头一回见面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很不一般……


    “那……那头一回见面,你还觉得我怎么样?”顾望笙红着脸问。


    谢善淩听他语气就知道他想听什么,可是又着实不想故意说肉麻谎话哄他,想来想去,说:“当时没多想,只是急于告诉你我是男子的真相,还以为说出来后你自然就会明了一切并且不再拘泥于你我的婚约关系,谁知道……”


    顾望笙愣愣地问:“谁知道什么?”


    “……谁知道,你竟天生是个断袖。”谢善淩耿直道。


    顾望笙登时反应很大地扭头看他:“我不是!谁跟你说我是天生的断袖?我若是天生的断袖,我怎会在还以为你是女子的时候给你写信送东西还偷跑去看你?”


    谢善淩看他眼睛,真挚地问:“那你为何知道我是男子之后还和我成亲?所以你不是断袖,其实喜欢女子,完全只是为了逼迫我承认自己是那个人才非要和我成亲吗?”


    谢善淩明明语气很温和,神色也并无怒气,好似只是在再寻常不过地聊天气冷暖,可顾望笙在他这平静的注视下猛然背脊一凉,张了张嘴,紧张地咽下口水。


    谢善淩继续温和地看着他,一副等着他回答的专心模样。


    “……”顾望笙感觉自己都出汗了,半晌嗫嚅道,“我没太想过这个事儿。我三岁就知道自己和你定亲了,我未来的妻子就是你谢善淩,虽然知道你不是女子的时候很意外,可好歹你确实是个活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亡妻,也是妻。但这话说出来不吉利,顾望笙就没说。


    谢善淩奇道:“无论男女都可以吗?”


    “你这说的怎么有点奇怪……”可顾望笙一下子又说不上具体哪里怪,只是道,“我和你定亲,是你就是了,其他不是很重要。”


    谢善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那假如和你定亲的不是我,是另一个人,那会不会你执着的人就是那个人了?谁和你定亲,你就喜欢谁?”


    顾望笙反应极为激烈,下意识要反驳,可是又不知该从何反驳起。就刚刚那些话来说,谢善淩的这个结论似乎很理所当然。


    ——可是!可是!


    顾望笙急得真出汗了,无奈张着嘴根本不知道怎么说:“我……不是,我……你……我……”


    反倒谢善淩一脸无辜道:“我只是随便问问,你别着急,我没别的意思。”


    顾望笙怀疑他就是想找茬!可是没有证据!


    谢善淩见他一脸警备,有些好笑:“真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有时候喜欢和人聊聊天,想到什么说什么,你不用想太多,没有任何深意。”


    顾!望!笙!才!不!信!


    谢善淩见他这么开不起玩笑,抿了下唇角:“逗你的。我曾跟你说过我小时候喜欢耍弄我的堂表兄弟们,现在大了不好再逗他们,只好拿你开刀。”


    顾望笙:“……”


    谢善淩说起这些话来其实也有些羞,可是想到顾望笙更羞,他就大方一些了。


    不过看起来眼前的人就要急晕了,谢善淩只能往回收:“我明白你的意思,这种事,原本追根溯底也是没有必要。”


    正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何况两人之间原本便是缘分匪浅,也许真有月下老人将人一对一对地拴上红线,所以就是天生一对……


    谢善淩想着想着把自己脸给想热了,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尖,又拨弄了一下头发,强作镇定。


    好在顾望笙好像这会儿仍忙着紧张,没看出来。


    谢善淩怕自己把自己给一起耍了,何况已经成功地将顾望笙注意力从童年时的噩梦里转移,便道:“不逗你了。你快回被子里吧,就这么坐着,不冷吗?”


    “还、还好。”说是这么说,顾望笙还是听话地回了被子里。


    两人重新躺下去,可顾望笙迟迟不能入睡,甚至不能闭上眼睛。


    他仰面朝上,双手叠放在小腹上,身体微微绷紧,半晌,忍无可忍地问:“你、你不睡吗?一直看着我干什么?”


    ——从刚刚起,谢善淩就朝他这边侧躺着,一直盯着他看。


    谢善淩:“我只是看着你,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先前你也常这么盯着我看,难道我说你什么了吗?”


    “……你不是说不逗我了吗?”顾望笙问。


    谢善淩:“可是很好玩啊。”


    顾望笙:“……”


    除了好玩之外,其实还有些别的缘由,只是谢善淩不好意思说出来。


    他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顾望笙的侧脸容貌,毕竟这是今后要好好过日子的人,得多熟悉熟悉。


    其实,除开那些傻子一样的言行,顾望笙长得真是很好看。鼻梁很英挺,下颌利落,眉骨的线条流畅,既有男人味的英气,又不失于俊美。


    谢善淩的视线慢慢移动,在顾望笙的嘴唇上停留了几下,默默移开,落到突起的喉结上。


    就在这个时候,喉结滑动了几下,是顾望笙又在局促地吞咽口水。


    谢善淩收回目光,想了又想,挪了挪,挨着顾望笙,将胳膊搭到他身上。


    顾望笙的身体更僵硬了,一点也不敢动。


    然后他听见谢善淩温柔似水的声音:“这样子,就算做噩梦,也不会那么害怕了吧。”


    顾望笙:“……”


    很轻柔的声音,却仿若一支箭破空而来,直直扎入他的心脏。不疼,不怕,只是令他浑身的血管仿若一条条炸开。


    谢善淩的手往上摸到他的头,好像在安抚一个孩童。


    顾望笙许久才回过神来,却仍然像在梦里,像在云端,他怔怔地转头对上谢善淩澄澈柔软的眼睛,直到视线模糊。


    谢善淩无奈又纳闷:“这么大的个子,为什么这么爱哭?”


    “不是我……我没爱哭……”


    顾望笙喃喃说着,忍不住将脸埋进谢善淩的脖颈间,身体还在微微颤栗。


    这一刻忍不住眼泪的或许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多年前在圣林禅寺时孤独无助、无家可归的自己。


    却也正是在这一刻,顾望笙才真实地意识到自己那个时候的梦想实现了。


    那个时候的顾望笙想的很少,没想到报仇,没想到造反,没想到天下苍生、民不聊生,只是想着活下去,活到十八岁离开圣林禅寺,迎娶谢善淩,有一个温暖的家。


    在自己难过、孤独的时候,谢善淩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自己,温柔耐心地轻轻拍着自己的背……


    谢善淩静静听着顾望笙抽噎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安抚着十几二十年前那个无助的小孩子,不知何时自己的眼眶也湿润了。


    那个时候的顾望笙得有多么痛苦啊,以至于许多年后仍旧无法释怀,已经是独当一面的人物,却依旧会被幼年时的噩梦惊醒。


    谢善淩想象不出来,但是心仍旧为此难过不已。


    ……


    顾望笙有没有再做噩梦谢善淩无从得知,反正他睡得不是很好。


    因为顾望笙跟条大蟒蛇似的紧紧缠了他一晚上!睡着了都不松手!


    谢善淩断断续续地做了一晚上噩梦,不是被蛇缠,就是胸口碎大石,好几回因为呼吸不顺畅而活生生憋醒过来。


    憋醒的瞬间挟带着起床气,谢善淩每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想挣开,可一旦睁开眼看到脆弱无助又依赖地蜷缩在自己心口的巨大一团人,就会立刻心生不忍,甚至连呼吸都急忙放得更轻一些,担心假若惊醒他,他又要伤心又要哭。


    他都那么惨了,让让他吧。谢善淩只能这么劝告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大鸟依人


    *[明]汤显祖《牡丹亭记》


    第45章


    ◎你我既已结成夫妻,又敞开了心扉,自当相濡以沫。◎


    佘郡主:“……”


    谢家其他人:“……”


    谢善淩:“……咳, 大殿下,二伯在跟你说话。”


    顾望笙依旧含情脉脉地凝视着他,听他说话如闻天籁,过了几瞬才反应过来天籁里的意思, 转头目光茫然地在众人面前逡巡, 一下子想不起来二伯是谁。


    谢善淩:“……”


    顾望笙的视线已经从二伯的脸上扫过去三趟了, 谢善淩忍无可忍,低声说:“你清醒一点。”


    话音刚落, 顾望笙恰好清醒,终于认出谢二伯是谁了。


    他若无其事地关切道:“二伯和我说什么?”


    谢二伯嘴角微微抽搐, 努力粉饰太平:“哦,我……”


    也没人问, 顾望笙自己笑着解释:“因为刚刚善淩吃东西的模样太可爱了。”


    谢善淩:“……”


    谢二伯:“……”见了鬼了,我要说什么来着……见了鬼了!我刚刚为什么要跟他说话!


    以往大殿下也和谢善淩亲近,可今日格外腻歪, 实在是叫人不忍直视。


    谢善淩眼前发黑,却只恨不是真的彻底黑掉,免去他看见众人微妙神色的尴尬。


    最好耳朵也聋掉, 不必听见隔壁桌的兄弟姐妹的偷笑声。


    他余光瞥见, 连向来表现得稳重的谢善鸣也与身旁堂弟带着揶揄的笑意不知在耳语什么,非常怀疑谢善鸣还记恨十多年前一起回老家祭祖时,自己将他带到人生地不熟的七拐八绕小巷子里,然后躲起来看他不知所措的那件事……


    谢善鸣未免太记仇了些。


    谢善淩讪讪这么想着,垂眸看着碗里还没吃完的菜,想了想, 假装自己真的很饿, 用左手拿起筷子继续吃。


    为什么不用右手呢?因为顾望笙非要牵着手吃饭。


    确切说, 从今早上醒来后顾望笙就这德行,跟只雏鸟似的,一刻离不开。


    实在是受不了,饭后谢善淩坚持搬回大皇子府,至少那里人少。


    *


    回到大皇子府,顾望笙更是毫无忌惮了,不满足于只牵手,半个人都挂在谢善淩的身上,谢善淩走路都得拖着他。


    这令谢善淩怀疑自己今夜又要在梦中反复被胸口碎大石或蟒蛇缠绕窒息。


    “你……未免也太叫人看笑话了。”谢善淩尽量委婉地劝说。


    顾望笙此时正从身后抱着谢善淩,低头在他肩头蹭蹭,又来用脸和他的脸贴贴,眼中的满足和迷恋一点点也不遮掩,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暴露出来注视着谢善淩。


    “可是我好喜欢你。”顾望笙撒娇道。


    谢善淩:“……”


    从今早开始顾望笙的声音就一直也很不对劲。


    以往顾望笙有故意压低嗓音扮出更有男人味的气质说话的时候,可今日顾望笙反其道而行之,嗓音听起来像故意夹着一般,带点儿不像二十多岁的少年气和一些诡异的娇气,好像含了块糖在喉咙里。


    谢善淩沉默的期间,顾望笙又来和他贴贴脸。


    谢善淩无奈地无声叹了一口气。


    可是,其实也并不讨厌这样的顾望笙。


    脸被蹭久了都有些发热了,谢善淩稍稍侧了侧头,对上顾望笙的眼睛,抬手抚上他的脸,顾望笙立刻打蛇随棍上地用脸蹭谢善淩的手掌。


    莫名安心。虽然谢善淩也不知道自己安的哪门子心。


    可是……真的很莫名,空落落了很久的心,在这一刻好像重新充盈了起来。


    谢善淩想来想去,觉得这样也好,总归一时半会儿死也死不了,给自己找了个事儿做。


    谢善淩稍稍地往顾望笙身上靠了靠,半晌,问:“你什么时候出门?”


    顾望笙又撒娇,问:“赶我走?”


    “不是。”谢善淩耐心解释,“趁你不在的时候,我回谢府移点花草种过来。你不是希望我在大皇子府也种一些吗。”


    顾望笙略微一顿,搂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低头埋着脸闷笑道:“你就不想我和你一起回谢府。”


    他自己都边说边笑了,想是知道原因,谢善淩就不说破他了,微微地也笑了起来,只问他喜欢什么花草。


    “都挺喜欢的。”顾望笙小声说,“你对我真好,善淩。我小时候都不敢想你会对我这么好。”


    谢善淩听了都心酸。


    他抚慰道:“你我既已结成夫妻,又敞开了心扉,自当相濡以沫。”


    顾望笙乖巧地点头。


    *


    翌日趁顾望笙出门,谢善淩回了一趟谢府,在大门口凑巧遇上回来的堂弟谢善丰。


    “哎,善淩,怎么又回来了?”谢善丰随口一问。


    “把我院里的花草移一些过去。”谢善淩说。


    他院中的花草生得好,很多都不是市面上随意能买到的,而是经好此道的人精心栽培数代繁育而成。


    谢善丰哦了一声,热心道:“我刚好一会儿没事儿,帮你一起弄吧,你这一个人弄得够呛。哎,谢聪呢?”


    “他有别的事忙。”谢善淩没拒绝堂弟的好意,“那有劳你了。”


    两人并肩朝小院走去,一路堂弟瞅着他直乐,揶揄道:“怎么大皇子今天没黏着你?哈哈哈哈!”


    昨天谢善丰也在,数他最爱凑热闹说闲话,左边说完右边说,兄弟间说完去姐妹们面前也能说上两句,一张碎嘴子完全得了他娘的真传。


    谢善淩淡然道:“大殿下有事外出了。”


    谢善丰却一眼看破:“嗐!你又装上了。”


    两人年纪相仿,自幼打打闹闹,感情好是真,爱相互拆台也是真。


    谢善丰打小就爱埋汰谢善淩装模作样,而谢善淩不反驳,只一次次给他挖坑跳,其中不乏真坑,比如在地上造个陷阱,故意从对面叫谢善丰过去,接着装模作样地惊讶问谢善丰怎么走着走着掉洞里去了。


    不过谢善丰两年前成了亲,今年初有了女儿,当了爹的人成熟了一些,逗了几句便忍不住叹道:“不过看你们感情好,大家也都放心了。就你那脾气,真怕你来一出宁死不从。”


    “……”谢善淩平静道,“我脾气很好,从不揍你。”


    “对,你只是怂恿我哥揍我。”谢善丰说。


    两人对视,都笑了起来。


    到了小院一边小心弄着花草,一边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看你好了很多,今后打算怎么样?”谢善丰道,“难道你还要继续待屋子里不出门?”


    “其实当年之事本就是潘家阴谋,人群中恐怕许多人被他们事先买通了。而且近来关于那件事民间有了新说法,也不知是谁牵的头,说起真相,风向已经有所变换。”


    谢善淩背对着他将一盆君子兰分株,淡淡道:“已经无所谓了。我如今每日清闲,落得自在。”


    谢善丰将手中的小铲子插回泥土中,回头看他,皱眉道:“谢善淩你能不能支棱回去?那事儿是叫人受打击,可你也躲了这么久了,该释然了吧。”


    谢善淩没说话。


    谢善丰望着他瘦削的背影,语气放缓:“那事真相如何,朝内心知肚明,陛下自不例外。他都能接受你和大殿下成亲了,这段时间对大殿下还赏赐不断,格外厚宠,想来其实也是对你的一种示好信号。”


    他语重心长,“你不妨试试谋求个一官半职,也好成就一番抱负,为国为民再做些好事,比一蹶不振的强。你既有才学,若弃之不用岂不可惜?再者说,也可叫你娘和祖母安心开怀。”


    半晌谢善淩才回他:“我如今志气全无,你不用再劝。其实这不是坏事。我若再为官,难免又得罪权贵,自身在劫难逃且都不说,恐怕祸连家人。现在这样就好。”


    谢善丰沉默一阵,道:“好,我且不劝你这个,说另一件事。”


    “什么?”


    “如今众人皆知大殿下和三皇子关系匪浅,你知道这事吗?”谢善丰问。


    谢善淩:“不知道,我对朝政不感兴趣,不管他这些。”


    谢善丰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你若实在不掺和也行,可他偏偏与三皇子交好!哪怕是四皇子也好……”


    “三皇子什么德行,你我都清楚。我看大殿下不像是急功近利的人!兴许他只是流落在外多年,不懂其中利害,不是有意为之,你该提点他。”


    谢善淩反问:“顾裕泽让你说的吗?”


    谢善丰一怔:“你……不是。你那会儿当着我面给他一巴掌逼他发誓再不许沾我,他从此见着我就差绕道走了。”


    关于此事,谢善丰其实是有些微词怨言的。


    四皇子待谢善淩如何,大家有目共睹。


    贤妃将他打伤后,谢善丰前去探望,正好赶上太医换药,那背上血肉模糊,一块好肉都没有。


    都这样了,他还惦记着一再追问谢善丰他母妃有没有为难谢善淩,若有就立刻向他通风报信。


    唐献仪一案诚为冤案,可那是二皇子顾裕骐及东厂一手营造,这也众所周知。


    谢善淩却疯了一样非要说那是四皇子的阴谋,不仅他自己与四皇子断交,还竭力阻拦谢府其他人与四皇子来往。


    更叫谢善丰同情四皇子的是,谢善淩不对谢府人如何,他直接冲四皇子动手……


    四皇子在别的事上少年英杰,英明果决,谁也说不出个不好来。偏偏对上谢善淩就成了情痴。


    旁人都为谢善淩捏一把汗,四皇子竟真是谢善淩说什么他做什么,众目睽睽打不还手,还深情款款地说:“是我不好,你不要气坏身子。”


    ……真是不懂这些断袖!


    谢善丰左看右看谢善淩,模样确实是俊秀,可自己也长得俊秀,满谢家儿郎都遗传了祖父年轻时的风姿,就没有不俊秀的。


    再说了,京城人才济济,俊秀的多了去了。


    谢善淩也根本不是祸国妖姬的秉性啊!


    这小子犟起来跟茅坑里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不犟的时候也不见好,爱一本正经地戏弄人,可欠得慌。


    断袖之中究竟是何种风潮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将灵:不用你管。善淩打我啊,我必然比顾裕泽打起来更舒服。


    谢善丰:我真的想叫救命。


    第46章


    ◎他的心从未这样地满过。◎


    谢善淩没再接谢善丰的话, 谢善丰自顾自说了一阵,得不到任何回应,最终只好罢了。


    待谢善丰停了话头,谢善淩主动开口:“婉柔和冯家的婚事, 二伯和二婶意欲如何?”


    谢婉柔是谢善丰的亲妹妹, 他闻言叹了声气:“我爹娘正头疼呢!”


    “婉柔一病不起, 冯家长辈萌生退意,这是人之常情, 原本也就罢了。偏偏冯卫才对婉柔一片真心,在家闹着非娶不可, 长辈拗不过他,勉强来提亲, 我爹娘反倒不愿,担心婉柔还没嫁过去就得罪公婆,将来不好过。”谢善丰道。


    谢善淩低声道:“应该也不至于。冯大人为人正直, 素闻家风清正,冯夫人常布粥施药,是良善之人。”


    谢善丰欲言又止, 想了再想, 再度将手中小铲子插入泥土,走到谢善淩身边压低嗓音:“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别跟别人说,包括我婶母你亲娘和大殿下,还有祖父祖母。”


    谢善淩瞥他:“好。”


    谢善丰声音更低:“我怀疑婉柔心里有人。”


    谢善淩:“……”


    谢善丰都发现了,那想来二伯和二伯母应该也发现了。


    谢善丰见他不说话, 以为他不信, 道:“真的!婉柔虽然什么也没说, 可一来她这病得突然且蹊跷,我先前没多想,直到一日我去看她,她本是靠在床头看佛经,手里拿着书就睡着了,我正要走,听见她嘴里叫着谁的名字……”


    谢善淩心中猛地一跳,不动声色地看他:“谁的名字?”


    谢善丰与他四目相对,停了停,道:“没听清。”


    谢善淩:“……”


    他眼神中有些质疑,谢善丰忙道:“真没听清,不是瞒你。我若存心不告诉你,索性一开始就什么也不说。哪有说话说一半的?”


    这倒也是。谢善淩暗暗替婉柔堂妹松了一口气,只是旋即心又悬了起来。


    她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显然她并不想嫁给冯卫才,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且不说二皇子的身体残缺,甚至再退一步,不说二皇子的身世与平日的行事手段绝非良人,再退一步,不说二皇子分明与她两情相悦,可他却并不打算求娶……


    只说如今二皇子南下剿匪,恐怕凶多吉少。谁都不想他活。


    顾裕泽自是不必说,三皇子也早就对二皇子心生不满,最近京中四处掀起风浪,拆穿三皇子冒领二皇子功劳的事,三皇子对此恨极。


    顾望笙亦要他死。他一直死咬顾望笙的秘密不放,顾望笙与他不能共存。


    “善淩?善淩?在想什么?”


    谢善淩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谢善丰嘀嘀咕咕道:“这种事儿我又不好去问她,你说可怎么办呢?唉,问你其实也没用,你肯定更不知道是谁。你就说怎么办?我要不要说穿这事儿?”


    “索性问清楚是谁,若还行的,就让她嫁心上人呗,咱家也不指着她去嫁高门大户,冯卫才他爹也才是个六品的五城兵马司指挥而已,冯卫才的官阶更是低……”


    谢善淩暗道,她心上人那可是很高门大户了,爹是当今皇帝,娘是宠冠后宫的贵妃。


    这件事儿谢善淩说什么也不是,索性什么也没说。


    好在谢善丰也没真指望他拿主意,就是憋着难受找他一吐为快,说完也就好了。


    *


    顾望笙今日有事,顾不上回家吃饭,待他匆匆赶回已是深夜。


    他直奔卧房,就见谢善淩坐在烛火下看书,烛光昏黄,令谢善淩的轮廓越发柔美,又端庄,如梦似幻,像一尊菩萨。


    顾望笙停在门口满心柔情蜜意地看了又看,幸福得不得了,都舍不得出声打扰谢善淩看书。


    还是谢善淩见他一直傻杵在门口盯着自己不出声,主动转头看他,顾望笙这才开口,关切道:“吃饭了吗?”


    谢善淩搁下书,说:“我早就吃了。你吃了吗?”


    “吃了,就是被人邀去吃宴席才这么晚回来。”


    顾望笙说着,撇了撇嘴,“我主动坦白啊,他们拉我去不正经的地方,我虽没正襟危坐,却也真是无论男女一概都没碰过,就吃点东西喝点酒,看看那些人吹拉弹唱跳舞。”


    “你要杵门口多久?”谢善淩问。


    顾望笙:“一身脂粉酒气,别熏着你了,我先去洗洗。”


    “那你去洗啊,怎么杵那儿不动?”谢善淩明知故问。


    顾望笙知道他是明知故问,心里更甜了,冲他一笑,肉麻道:“当然是因为一看到你就走不动道了。”


    谢善淩嘴角微微笑着给他一个白眼,给他爽得飘飘然,赶紧扭头就走。


    顾望笙很快沐浴更衣回来,见谢善淩还坐在那儿看书。


    他身上带着清新的水汽味道,走过来赖上谢善淩,弯腰搂着他脖子道:“夜里就别看书了,仔细把眼睛看坏~”


    谢善淩放下书,拉住他的手,说:“先别逗乐,我有事问你。”


    顾望笙见他认真,就也认真起来,关切地问:“什么事?你问。”


    谢善淩问:“二皇子如今情况如何?”


    顾望笙一怔,奇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


    可如今两人已心意相通,他自不会再乱吃横醋,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多想多问。


    “他如今情况很不妙。顾裕珩从中作梗,克扣粮草军饷,援军也因各种理由耽误在路上,迟迟不赶到。宋淮安在那边也没给顾裕骐好果子吃。他腹背受敌,已经到了封城死战的地步。”顾望笙说。


    这一番话,和谢善淩白日里打听到的消息一致。


    而且他知道,恐怕事情不仅如此。或许是顾望笙,或许是顾裕珩,或许是顾裕泽,或者是他们各自出手,趁此时混乱纷纷对顾裕骐下杀手。


    顾望笙见他没再说话,低声道:“虽不知你为何与顾裕骐好像关系不差……可他有野心也有能力,又不愿为我所用,更对我满怀敌意,我只能先下手为强。”


    “我知道。”谢善淩淡淡道,“身处局中,不是敌人死,就是自己亡。”


    相对着沉默了一会儿,谢善淩先缓和语气:“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你又喝了酒,早点歇吧。”


    他将事儿过去,顾望笙立刻顺坡下驴:“是啊,唉,明早起来肯定要头疼。其实我很不爱喝酒的,也不好风月之事,平素无事就爱看看书,特别正派。”


    “那你正派地把解救汤喝了吧,也许会好些。”谢善淩说。


    他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谢聪的声音说解酒汤熬好端来了。


    谢善淩让谢聪送进来,顾望笙端起朝谢聪道了声谢,吹吹就喝,边喝边瞅着谢善淩笑。


    这笑甜丝丝的,谢聪看了都齁得慌,待姑爷喝完就火速收走空碗告退!


    姑爷没空理他,专心致志地向谢善淩剖白回家就有温馨解酒汤喝的感恩感动之情。


    谢善淩都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避开道:“那你刚刚该多谢谢谢聪。”


    “他溜太快了,明天见着了再谢。”顾望笙从善如流,态度极端正。


    “好了,去歇吧。”谢善淩起身拖着又没了骨头的某人往床边走。


    却没行周公之礼。


    确切说,自那日互通心意,一回礼也没行过。


    不是谢善淩婉拒,而是顾望笙压根不提起,就连亲吻都很少,偶有也是蜻蜓点水般亲脸颊。


    顾望笙如今更爱抱着谢善淩蹭脸撒娇说话。


    今夜进了被窝顾望笙亦是如此,小声地碎碎地说这说那。


    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从他小时候在圣林禅寺与一个叫戒贪的秃驴斗智斗勇到今儿那几个舞姬确实颇有姿色,再到宋淮安某年某月某日和他为了什么事吵过什么架……


    谢善淩都被他说得犯困了,却还是强撑着听,还很给面子地时不时与他互动一下,提提问题,发发感想。


    顾望笙看着他一边眼皮子打架一边努力陪伴,憋着笑打趣:“三更过了,还不睡?”


    “没事,还不困……”谢善淩断断续续地小声说,“所以宋淮安他表妹……”


    顾望笙:“表弟。”


    “哦……表妹……不是,表弟……”谢善淩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忽然惊醒,迷糊地说,“表弟是表妹……为什么他表弟是表妹……”


    顾望笙笑得肚子疼,实在忍不住了,说:“你快睡吧!都把人家表弟变表妹了。明天再接着跟你说。”


    “你说……我听着呢……我没困……”


    顾望笙捂住他耳朵和眼睛,谢善淩困得浑身软绵绵,都没力气挣扎,如此很快就睡着了。


    顾望笙这才松开手,满怀柔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在他额头落下一吻,与他脸贴着脸也睡起觉来。


    若是数月前,顾望笙觉得自己一定难以相信,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发现比和谢善淩做那事更幸福与身心愉快的事。


    他的心从未这样地满过。


    半梦半醒间,顾望笙恍惚想起岳母提过,当年两人定下婚约的缘由是有个道士上门说要如此……


    这道士一听就知是得道高人!尽干好事儿。若哪日有缘得见,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


    突然他听见谢善淩含糊地叫:“二殿下……”


    他闭着眼睛熟练地捂住谢善淩的嘴,继续睡,心中并无半分波澜。


    熟了之后他就发现了,谢善淩哪都好,就是爱说梦话,尤其爱在梦里叫人。截止如今谢善淩连谢聪都叫过,事后他一问,谢善淩说梦到谢聪算错账了。


    最离谱的是谢善淩还叫过满叔。若要问满叔是谁,满叔是谢府的厨子。


    作者有话要说:


    而此时腹背受敌的二皇子捡到了一个黑色的小本子,打开仔细看完规则,咬破手指直接写上三个字母:GAY


    第47章


    ◎这章主要是谢婉柔和二皇子的事◎


    谢婉柔昏昏沉沉地在病床上躺了好几个月, 其实心中也很自责和无奈。


    她并无意以此相逼家人,也没有任何埋怨之意。家人并不知她的心意,她自己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 他并无意娶她。


    她也不怨恨他。她知道他为何逃避自己。


    她虽不懂政事, 却因对他有意而暗暗打听过他的许多事。


    他对待别人与对待自己是不一样的, 对别人而言,他阴狠毒辣, 坏事做尽,是谢家绝不愿结交之辈。


    谢胜宇与他勾结, 意图谋害大殿下,拆穿后谢家众人勃然大怒, 将谢胜宇逐出谢家,族谱除名。


    她知道自己理应从这段不该的、不堪的感情中抽身而出,接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嫁给一位家世清正之人,只是……


    只是她身不由己。


    明明自己也不想缠绵病榻让家人担忧,什么汤药补品端来, 即使闻之欲呕也会勉力吃下, 却就是怎么都不见好。


    不过最近她的努力和大夫的治疗终于有了作用,她身子渐渐好起来,头不再那么疼那么晕,胸口也能顺气了。


    母亲很高兴,却说不能声张,再看看。


    母亲没明说, 她却能从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中看出来, 是担忧自己回光返照令大家空欢喜一场。


    其实不是。她真觉得自己身子爽利许多, 不是外明内虚。


    但还是听从母亲的话,继续吃药、多吃一点饭,再养好一些再跟大家宣布喜讯。


    “小姐,您昨儿多吃了几口这药羹,夫人说您爱吃,让厨房又做了。”


    丫鬟晶儿双手端着托盘,侧身挡开珠帘进来,朝病床旁的人一笑:“净云姐姐,我来服侍小姐,你歇一会儿去。”


    晶儿才十三岁,去年买回来做粗使丫头,却发现这丫头不仅手脚麻利,还嘴甜伶俐,说起话来颇有条理。


    一问之下,原来她家中以前有几亩丰田,父母疼爱,教她读过书。


    可惜天灾人祸,逼得她父母一死一病,无奈之下卖儿卖女,至少都能换得个活头。


    谢二婶本就同情她,恰好小女儿生病,平日有熬药之类烟熏火燎的活儿干,还要挪动病人,为病人擦洗,跟女儿一起长大的丫鬟们细皮嫩肉,个个儿小姐似的,恐怕干不好,便将晶儿调了过来。


    谢婉柔为身边的丫鬟取名净字辈,可如今病着没心思,因而还叫晶儿。


    净云常年跟着小姐念佛,心中也清净,不想太多。她看一眼小姐的意思便起身换班,只在出去前温声叮嘱晶儿照料好,若有事立刻叫人叫自己。


    晶儿扶着谢婉柔坐起,喂她吃下小半盅药羹。


    谢婉柔摇了摇头,说吃不下了。但这已经很好了,比昨日又多了两口。


    晶儿收拾了下,走到外屋放下托盘,去窗口看了看,折回来低声道:“小姐。”


    谢婉柔原本已经躺回去了,听到声音缓缓睁开眼睛看她,柔声问:“怎么?”


    晶儿面露为难,半晌一咬牙,凑近她道:“小姐,二皇子殿下南下剿匪,援军迟迟不到,他封城死战,不想有叛徒想开城门投降,竟在他睡梦中放火杀他!”


    谢婉柔脑子里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快了一步,原本就苍白的脸没了最后一丝血色,心口窒息刺痛,挣扎着坐起身瞪大眼睛看她,嘴唇亦发白。


    “你……你从哪里听说的……”她声音颤抖着问。随即想到什么,质疑道:“为何要和我说这个……”


    就连自幼一同长大的净云她都不敢将自己与他的事告之,遑论晶儿。


    她希望这是自己的幻觉,或者晶儿只是别有意图,总之,他并没有真的遭遇那种事……


    可惜,晶儿坦然看向她,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抱歉,小姐,我隐瞒了您和夫人,其实我是二殿下的人,他素来关心您,便让我混进谢府暗中照看。”


    谢婉柔闻言一怔,随即清泪滑出眼眶,顺着她消瘦的脸滚落。


    “他……他怎么……”


    晶儿忙道:“小姐先别难过,殿下没死,火灭后寻到的焦尸是另有其人。”


    谢婉柔亦为无辜枉死之人难过,可听说不是顾裕骐,本能地心口一松,然而随即晶儿的话又叫她的心提了起来。


    “可是所有人都要他死!包括他的亲兄弟三殿下和四殿下。”


    晶儿眉头紧皱,愤愤不平:“四殿下自不必说,二殿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三殿下,三殿下却嫉妒他的才能与功劳,唯恐他争抢太子之位,此次逼迫他南下剿匪,却断他粮草供应,拖延援军,这才导致二殿下到如此地步。”


    “却不知是哪位殿下竟还嫌不够,非要置他于死地!”


    “事后,三殿下和四殿下的人还在朝会上借由此事相互攻讦,想要伺机栽赃给对方,没一人是真心关怀明面上死于火中的二殿下!”


    谢婉柔已然肝肠寸断,泪如雨下。


    她摸索着抓住晶儿的衣袖,哽咽问道:“他如今怎么样……”


    晶儿:“他藏了起来。若此时现身,恐怕那些人会再去杀他。”


    谢婉柔一副要昏厥的模样,晶儿忙将她扶了扶,为她顺着心口的气,道:“二殿下怕您从别人口中得知事情,以为他已死而为此悲痛,才叫我冒险告诉您。”


    她略停了下,道:“还有一件事。他自知前程艰难,不想连累您,也知您为了他而缠绵病榻不愿嫁人,便写了一封信给您。”


    说着她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与一方丝帕递给谢婉柔。


    谢婉柔先颤抖着打开丝帕,柔软的指腹摩挲着绣线与粗糙的烧痕。


    它已被火烧去大半,可一针一线都是她亲手所缝,角落烧剩下的半支并蒂莲也还在,分明就是她送给他的生辰礼。


    她一贯只敢绣别的,那次壮起胆子厚起脸皮绣了并蒂莲,惴惴不安地送他,怕他拒绝。


    他沉默了很久,没有拒绝,只是耐心地解释,让她今后不要再绣,他不方便带在身上,更不好随便放置,若被人看到了不好。


    她当时羞急了有些恼,从竹帘后伸过去手,低声赌气道:“那你还我。”


    他却又不还,过了很久才生硬又温柔地回道:“我会一直带在身上,不叫别人看到。”


    可是如今,这方手帕他让晶儿带来给她……


    谢婉柔打开信,字迹确实是他的。纸面有些水滴状的皱纹,角落处隐约有可疑的红色痕迹。


    晶儿看着她读信,声音凄惨:“我想二殿下是在不忍不愿中写下的这封信,那些或许是他的眼泪,甚至呕血。”


    谢婉柔:“……”


    他在信中让她嫁给冯卫才。


    他说冯卫才身家清白,虽性情温吞,却算良人。说他朝不保夕,不知前路如何,也许从此隐姓埋名,也许会被人追杀而亡,让她再别想他。


    她反复将不长的信看了几遍,捂在心口,趴在床沿无声痛哭。


    “唉……我原不该忤逆殿下的心意,可我得蒙殿下救命大恩,小姐也一直对我很好,不忍见小姐与他明明如此深情厚谊却不得不生生分离……”


    “小姐难道真要这么放弃吗?明明小姐深爱他,他也深爱小姐。老爷和夫人也无非是希望小姐能与自己心爱的人厮守一生……”


    晶儿的声音里满是诱惑。


    可是比起厮守终身,谢婉柔最在意晶儿说出的这句话——


    “何况,如今恐怕二殿下万念俱灰,我怕他有寻死之念啊!”


    *


    “想好了吗?跟你说的那事儿。这都几天了?”三皇子有点不耐烦。


    三皇子府的后院之中,三皇子拿根孔雀翎逗弄着篱笆里养着的孔雀,一面白了旁边的顾望笙一眼。


    顾望笙满脸不情愿,许久没回话。


    这话得回溯到十日之前,顾裕骐的死讯传回了京城。


    说是他待亲近之人刻薄寡恩,加上战事胶着,援助迟迟不到,城中粮草断绝,三皇子一度想要以百姓为食,引起身边人的恐惧与憎恶。


    有个出身本地的副将为护下乡亲性命,想偷开城门投降,被顾裕骐发现,凌虐而死。


    副将的好友为了报仇,在顾裕骐房间布下迷药,然后放了一把火,大开城门迎接匪军入城。


    顾裕骐的死虽然令人意外,但他素来人缘差,除了大皇子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地据说闻听消息当场就哭嚎出声外,再没人为之悲恸。


    不过,他的死倒是很有用处,成为了三皇子派和四皇子派用来攻讦对方的武器。


    双方纷纷强烈暗示或明示二皇子是被对方害死的。


    先前援军与粮草军饷的延迟大家都心知肚明,当时都当没看见,如今倒是挑了出来,义愤填膺地斥责三皇子派系的人。


    三皇子派系不甘示弱,说那放火之人是四皇子麾下凌风飞骑一员的远房亲戚,此事还需要说得更明白一些吗?!


    四皇子不在京城,三皇子称病在家,但依附于他们的官员在朝会相互叱骂、揭底,热闹非凡。


    皇帝知道他们的小九九,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只是阴沉看着。


    老二一死,老三就失去了一个极大的依仗,拿什么跟老四争?!


    如此以来,就算自己强行将太子之位给了老三,老三能坐稳吗?


    老三也是胡闹!愚蠢!平日里跟老二小打小闹地耍耍别扭也就罢了,军机大事他也敢摆弄,还导致了老二的死。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呵呵,老四倒是聪明,坐收这渔翁之利。


    不。老三就算再蠢,应该确实不敢真让人下杀手。假如不是真的巧合,有没有可能真是老四趁火打劫下的黑手?


    皇帝想来想去,觉得很有可能。


    老四如今敢对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哥哥下这黑手,焉知来日会不会对亲爹下黑手?


    他反复思量着,阴恻恻的目光无意识逡巡着台阶下正吵得欢的那群混蛋,忽然一停,落在离台阶最近的顾望笙身上。


    顾望笙这几日坚持穿一身缟素,情绪低落,神情悲悯,话都少了很多,越发显得丰神俊朗,气质脱俗。


    这人不说话不耍无赖的时候,完美遗传了已故先皇后与皇帝年轻时模样的外貌还是很能唬人的,当真有几分太子的气度。


    皇帝私下里试探他,让他装得差不多得了。


    他垂眸道:“儿臣虽与二弟不和,却从不想他会英年早逝。如今只是觉得,身在天家身不由己,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罢了!”


    说罢,掩面而泣。


    如今闹哄哄的,没人为老二的死真心伤怀,哪怕是老二同父同母的亲弟弟和同派系的人。


    虽是老二活该,平日太冷清孤僻所致,可人死为大,到底也是父子一场,皇帝看看其他人,再看看至纯至诚、有情有义的老大,不由心中长叹。


    老大怎么就不是自己和爱妃的儿子呢?


    说起来,虽然谢善淩一言难尽,还是个男人,可若抛开这两点,老大对待谢善淩的浓情蜜意何尝不像自己对待爱妃的深情一片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大捡到黑色小本子,照着皇室族谱和权贵族谱至纯至诚有情有义地抄了一晚上,生怕落下谁,毛笔都写岔了三根,老婆哄他先睡觉白天再抄都不听。


    第48章


    ◎谢善淩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最会处理女子为情所困离家出走的事了◎


    然而, 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摆在众人眼前还有一件极其迫切之事。


    ——被匪军攻占了的黔阳城怎么办?


    黔阳城还好说,可它后边不远就是浔阳城!


    浔阳城是北上的重要关隘,千年老城, 许多南方士族大家的祖居之地, 战略位置极为要紧。


    若浔阳城也被匪军攻占, 毫不夸张地说,南方几乎就等同于匪军的囊中之物了。


    要确保浔阳城的安全, 就得将黔阳城夺回。


    谁去夺回?


    如今朝中能顶用的将帅之才两只手数过来绰绰有余,而且各自镇守要处, 不便随意调动。


    尤其是黔阳城附近的城池,得防着匪军趁将帅援救黔阳城时城中空虚, 改而来打他们。


    即便勉强调了可用的将领,还有一层关系在内:牵扯到派系之争。


    黔阳城已被匪军攻陷,原本的守城军队逃的逃, 投降的投降,自是不再为朝廷所用,就得从别处调兵。


    将帅哪怕是从北疆调去黔阳城都好说, 几人几马的事儿, 可数万大军不可能浩浩荡荡地带过去,只能就近从浔阳城及其他几处地方借调。


    一个地方的全借走那不可能,只能这里借点那里借点。


    这其中就牵扯到兵权归属了。


    四皇子一系的军队不愿给三皇子系的将领统率,三皇子系的不愿让四皇子系的统率,唯恐中间出什么岔子,叫对方占了便宜去。


    即便皇帝发怒, 两边依旧死咬不肯松口。


    而此事紧急, 不容拖延, 否则等匪军在黔阳城站稳脚跟再去收复只会更难。


    皇帝无奈,最终只能折中,选一个老四派系的还算老练的将领,加一个老二派系的去监军。


    老四那边不安好心,怂恿风声让老三去。


    美其名曰,前面去了二皇子导致兵败,士气必然颓废,这回若不再去一个皇子坐镇,重振人心,恐怕不妙。


    三皇子想不去也行啊,那就四皇子去啊,问题是三皇子派系肯吗?敢吗?


    还真不肯也不敢。


    三皇子不乐意去,他怕死。于是他就让顾望笙去。


    顾望笙:“那我去就不怕死了吗??”


    三皇子:“……”


    顾望笙:“……”


    “咳!瞧你这话说得!建功立业的好机会!”三皇子道。


    “我干嘛建功立业?我不建功立业也有荣华富贵。现在老二也死了,没人追着我咬,谢善淩又回心转意对我颇好,我的日子刚刚好起来,才不去前线吃苦。前面十几年我当猎户吃的苦够多了。其实京军营我都不想待,但父皇说我再提这话他就将我逐出京城……”顾望笙窝窝囊囊地嘀咕。


    三皇子恨铁不成钢:“你啊你啊!别说父皇了,我都嫌你没出息!你还是老大呢!”


    顾望笙更窝囊了:“什么老大!都知道怎么回事……”


    “哎你……你做给谢善淩看啊!做给老四看啊!”三皇子不得不使出激将法。


    顾望笙一脸窝囊的甜蜜:“谢善淩说他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我以后不打他,咳咳,不是,我没打过他,就是,只要我以后好好待他,他就再不念着顾裕泽,一心一意只和我过好日子。”


    三皇子:“……”


    他尽力勉励了几回,顾望笙总是支支吾吾地拖延,最后他不耐烦了,将脸一沉道:“我管你那么多!给我去!”


    顾望笙一副极不情愿的样子,可见他发怒,不敢再拒绝,半晌憋出一句:“那我跟谢善淩商量一下……”


    “商量个屁!关他什么事?”顾裕珩不耐烦道,“别说了!就这样!”


    顾望笙只好点头。


    顾裕珩缓和了一下语气,拍着他肩膀道:“你也别太担心,就是去走走过场,回来我跟父皇说一声,也有名头给你也封个王啊,是不是?不然到时候我和老四都封王,你不封,不在谢善淩面前丢面子?”


    顾望笙欲言又止,半晌咬牙含泪点头。


    顾裕珩很无语,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断袖风潮,怎么老大和老四还有那个将灵就如此痴迷谢善淩那个硬骨头呢……


    *


    顾望笙糊弄完傻子,兴高采烈地回府准备找谢善淩说说,却没见着一向待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


    一问,说是今日谢府来了人找,皇子妃听完就急匆匆回谢家了。


    顾望笙不知何事,顿时担心起来,忙转身朝谢府去。


    *


    谢善淩成亲后日渐活跃,不像之前那样死气沉沉,何况又是如此大事,谢大伯做主叫人将他叫了回来。


    ——谢婉柔离家出走了。


    丫鬟晶儿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十分凄惨。


    谢善淩到了后,谢大伯严肃地叫他:“善淩,家中你最会处理这种事,你来说说怎么办。”


    谢善淩不知道怎么自己就最会处理女子为情所困离家出走的事了,可大伯这么说,他当下也只好认了。


    他叹了声气,道:“刚刚谢忠说得简单,现在详细说一说吧。”


    谢二婶抹着泪正要说,被谢二伯阻止:“让晶儿再说一遍。”他看向谢善淩,“就是这丫头最先发现婉柔不见的。善淩你坐下听。”


    谢善淩点点头,坐下看着晶儿:“你再说一遍。”


    晶儿便哭着再说了一遍。


    她如常服侍小姐,小姐这几日有了点精神,说想绣花,让她去库房里寻点好的针线素帕来,她就去了,谁料寻回来一看,小姐已经不在了。


    她还以为小姐去花园里透透气,不料找了一圈没找着,问其他丫鬟也都没见着,这才慌了。


    大家一通翻找,最终在小姐的枕头下发现了一封写给父母的离家出走与人私奔告罪信。


    至于那个混账小子是谁,她倒是没写。


    晶儿却在哭哭啼啼了许久后,突的语出惊人,说她知道。然后她让主人们遣退其他下人,说可能是二皇子殿下。


    当时满屋子都安静了,都傻眼了。这实在是完全没想到的对象。


    谢大伯最先反应过来,问她怎么知道的。


    她说前段时间听小姐梦话里呢喃的,当时把她吓够呛,正不知所措,小姐醒来见着她慌乱模样,知她听见了,以死相逼让她不能说出去。


    晶儿说到这里,又朝地上砰砰磕头,刚刚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顿时破了,血流她满脸。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她哭着一个劲地说。


    可当时那种情况,她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儿,又能怎么样呢?她也不知道谢婉柔竟敢离家出走啊!搁谁也不敢信啊。


    为此众人并未为难她,叫她别再磕了,一会儿去找管家要个药涂涂。


    谢善淩一直冷眼看着晶儿,此刻出声询问:“就算婉柔真与二皇子有私情,怎么会突然离家出走?她走去哪儿?二皇子都死了。”


    谢二伯叹气:“是啊!我们赶忙叫谢善丰去二皇子府试探,原以为婉柔是去殉……奔丧,却不料压根没见着她人,她没往那儿去,京郊的皇族陵园也没她的踪迹,那她还能去哪儿?”


    原本大家都以为她是去殉情的!


    说话间,顾望笙找来谢府了。他不是外人,便让他过来。


    他进屋后一一见礼,随后便安静地站到谢善淩身边不说话。大家也都没在意他。


    谢善淩想了想,问:“婉柔常去的几处佛寺找了吗?”


    “啊?”谢善丰松了一口气,问,“你的意思是她不殉情,只是出家?那这……”


    谢善淩打断他的庆幸:“不是。若她是闻听了二皇子的死讯要殉情,除了二皇子府和陵园,也可能是他们的定情地。”


    谢善丰:“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在哪定情的?”


    谢善淩没说出二皇子身上观音绣品的事,只是反问:“婉柔平素除了礼佛极少出门,他俩还能在哪儿私会?总之先去找找吧。”


    谢二伯:“善丰,你赶紧安排人手去找!”


    谢善丰忙去了。可一通折腾回来,说毫无发现,谢婉柔也没去。


    在这空档里,谢善淩已经问过谢婉柔屋内外伺候的人,判断是谁将二皇子的死讯传到了谢婉柔的耳朵里。


    可是一无所获。大家都说没人提这事儿。


    谁会莫名其妙跟谢婉柔说二皇子死没死呢?这俩人完全风马牛不相及。


    谢善淩的视线逐一扫过面前的下人,眉头微微皱起。


    肯定是有人说的,而且还说了些别的话刺激谢婉柔,否则以她一贯的性情是干不出这样事的,她只会肝肠寸断地把心力耗尽而已。


    她即便要殉情,也只会如此无声无息地殉,不会大张旗鼓令谢家名声蒙羞。


    无外乎……说二皇子没死。唯有这样才能刺激到她离家出走。


    恰好此时谢善丰回来说把京城内外的佛寺翻遍了也没找到,谢善淩便说了自己的分析,然后道:“她恐怕是南下了,你们快去南下的各处关口堵她。”


    停了下,蹙眉道,“要快,否则我怕她被幕后唆使之人抓走。”


    谢二婶哭着道:“抓她干什么啊?她能干什么啊?”


    谢善淩看向她:“或许有人怀疑二皇子诈死,想利用婉柔逼他现身。”


    谢二婶感觉天都要塌了,趴在丈夫肩头哭泣:“我苦命的婉柔,和谁有私情不行?和那人……我怎么这么不信呢?婉柔看上他什么呢?”


    “你问我我问谁去……”谢二伯也很是费解,回想二皇子那张阴森森的脸,实在郁闷。


    外男婉柔很少接触,可家族内的儿郎除了谢胜宇那个意外,其他一个赛一个的清风朗月、潇洒磊落,多年熏陶也该偏好这样的,怎会好上二皇子那样的……


    可是他转而看见正盯着谢善淩的大殿下,心中一突,暗暗起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会是祖坟风水出了问题吧?!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第49章


    ◎好你个谢善淩,我竟刚看出来你存的这份心◎


    找回谢婉柔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谢善淩点出几处南下前往黔阳城的要隘与谢婉柔最可能走的路线, 叮嘱他们重点盯防,随后与众人安慰伤心担忧的二伯母。


    最后在沉闷的气氛中草草吃过饭,和顾望笙一起回了大皇子府。


    回去后顾望笙才开口询问:“只凭那丫鬟说的,你就信你那堂妹为了顾裕骐离家出走?我刚听你们议论, 她应该不是这样的性子。”


    “她确实不是。但我相信。”


    谢善淩看他一眼, 犹豫了下, 终于将自己曾在顾裕骐那见到谢婉柔绣的荷包一事告诉了顾望笙。


    顾望笙一度为逮顾裕骐的短处对付他而苦恼和竭力,却不料近在眼前之处就有这样的一件事。


    反倒令别人逮住了这短, 如今用来对付顾裕骐。


    可他并不恼怒,也没问谢善淩为何明知自己在意顾裕骐之事却到如今才说。


    他只是宽慰谢善淩道:“你别太担心, 我会叫沿途的人留意,若有信儿就立马传过来, 并且暗中保护她。虽然我没见过你这位堂妹,但看其他姊妹兄弟,想来她虽性子柔弱却也是聪慧之人, 应当没事的。”


    谢善淩沉默一阵,看向他问:“你不也怀疑二皇子诈死脱身吗,你不想利用婉柔诱捕他现身吗?”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 谢善淩就后悔了。这话说得不客气, 好似在质疑顾望笙。


    他自然不觉得是顾望笙设计引诱谢婉柔离家出走,只是……


    谢婉柔如今已经出走,若被白龙义军的人得到,而他们又通过顾望笙知道了谢婉柔和顾裕骐的关系,会不会将计就计……


    正犹豫间,听见顾望笙爽朗一笑。


    “还不到那时候。”顾望笙说。


    “欲成事, 有时不得已。世事复杂多变, 我不能预知来日会否有不得不面对艰难抉择的绝境, 到时一边是你的堂妹,另一边是什么未可知,我不能承诺我绝不会选另一边。”


    谢善淩垂眸不语。


    顾望笙一直看着他的眼睛,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但我会尽量避免走到非这样不可的绝路上。方法千千万,不到迫不得已,我不会选这下下之策。”


    “……我不想做这样的抉择。”谢善淩突然这样说。


    这句话看似来得莫名,顾望笙却明白他,想了想,问:“若能以百人之命换取千万人之命呢?”


    谢善淩眉眼间浸透出郁郁之色,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那百人性命因我的决定而逝去……我该如何自处。他们又何辜。”


    何况,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顾望笙叹了声气,拉他到桌前坐下。


    “不仅历朝历代,万物皆如此,兴起盛衰,旧去新来,更迭常态,是必然发生的天然之理。”


    顾望笙缓缓道,“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此事我不做,天会生他人去做,这一点你遍读史书必然知道。牺牲是一定会有的,包括无辜之人,乃至忠臣贤良,这也是难以避免的事,再如何想不通,它依然存在,依然发生,就像冬天会下雪,秋天枫叶染红。”


    谢善淩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搭在膝头的手不语。


    “可至少我知道我尚存对百姓的怜悯之心,有心清涤世间,开创太平盛世,会尽力在不可避免的基础上减少牺牲。”


    “若换了另一个人,他有没有这份心,就不得而知了。就算如你所言,最后结果不过是又一个循环,可至少有过好的时候,比没有强。”


    “左右事情的权力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比拱手让人、任人鱼肉强。”


    顾望笙很自信,语气间全然是勃发的意气。


    谢善淩忍不住侧过脸来看他。


    可当顾望笙也看过来,与谢善淩四目相对,谢善淩立刻移开了视线。


    顾望笙依旧看着他,语气温柔却又刚硬。


    “不忍弃百人性命,这本无可指摘,可天赋你才能,你若藏之不用,那么你对那百人的慈悲便是对万人的残忍。世事难以圆满,有时只能抉择轻重。”顾望笙道。


    屋内沉寂许久,顾望笙问:“生气了?”


    谢善淩冷冷道:“发病了。”


    顾望笙正要笑,听见谢善淩道:“顾裕泽的说法和你很像。”


    顾望笙一下子笑不出来了。


    片刻后,谢善淩道:“还是有一些差别。你到退无可退时才选的路,他会在一开始就并入考虑。你至少还会有所顾虑,他不会。他只要结果。”


    那些道理谢善淩不是不懂。他只是难以接受。


    顾望笙瞅着他的神色,思来想去,起身走到他身后,抬手按在他脖颈上为他按摩,算是一种示软,缓和此刻有些僵冷的气氛。


    谢善淩的身体原本僵硬,被他按了几下,好了一点点,没有很多。


    “那事太大,一时争不出结论,就不争了,说另一件事。顾裕珩非要我南下监军,我自然要去。若不靠死战,减轻伤亡牺牲,就成功取下浔阳城,岂不是好事一桩?你难道不希望这样吗?”顾望笙循循善诱。


    想了想,轻轻补上一句:“这就是我刚刚说的,事总要做,牺牲总会有,可如何做能令牺牲最小……这个道理落到的实处。”


    “发病的”谢善淩冷冰冰:“随你。与我无关。”


    “怎会与你无关呢我的军师大人。”顾望笙试图色诱,弯腰搂抱住谢善淩撒娇,“你随我一同前去,好拿主意。有你相助,我们必定事半功倍。”


    谢善淩低头要扯开他环抱着自己的手,顾望笙赖着不肯,一阵拉扯,最终顾望笙还是松开了。


    谢善淩站起身看着他,冷声道:“你不应该担心我的安危,让我在京城待着吗?难道你先前说那些肉麻话不过只是为了哄我给你当军师?”


    面对这看似难答的问题,顾望笙反倒胸有成竹地笑了笑。


    “似乎应该如此,但仔细一想却不该如此。”顾望笙深深地看着他。


    “你不是那些被你种在盆中、大雨烈日时还要特意搭棚子遮挡的精心伺弄的花。”


    顾望笙看着他的眼睛发亮,有喜爱,也有欣赏。甚至在这一刻,后者更为浓烈。


    “你年少独自设计除掉将灵时我没幸亲眼看到,但可想而知,你不仅有过人的谋略,亦有胆量精神,大概连身体也远不是如今看上去这样的羸弱。既你不惧死,我又何必强加畏惧在你之身?”顾望笙问。


    谢善淩一言不发。


    “谢善淩,承认吧,如今的日子对你而言只是日复一日的磋磨等死,你其实是不甘心如此虚度一生的,甚至你的痛苦有一半来源你不愿放弃却又逼自己放弃。”


    “我不信那个耀眼夺目、胸怀抱负、一往无前的谢善淩真的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他一字一顿很肯定地说,“他还在,只是受了伤暂且休养。可是我知道,因为他比谁都爱世人,他就有比谁都强大的自愈能力,别人撑不过去的坎他能。”


    谢善淩并未正眼看他,可即便如此,依旧能在余光中感受到他灼灼犹如实质的视线,疑心自己会被灼伤。


    于是谢善淩不自在地侧了侧脸,完全不去看他。


    然后深呼吸两口气,冷道:“不要以为我愿意与你好好做夫妻,你就很了解我了。一码事归一码事,亲夫妻明算账。”


    “好!”顾望笙猛然高声道,“好一句‘亲夫妻明算账’!”


    谢善淩冷不防被他吓一跳,扭头瞪他。


    顾望笙一脸做作的假笑,说:“原本我还有所扭捏,多谢你给我这台阶。你此言一出,我就再无顾忌……”


    在谢善淩不明白的眼神中,顾望笙大放厥词:“我直接逼你去得了!要么威胁,要么绑架,法子多得是。一码事归一码事,想来不影响我们夫妻感情。”


    “怎么可能不影响!”谢善淩怒道,“顾望笙你终于装不下去了是吗?”


    顾望笙脸皮比城墙都厚,闻言没有丝毫羞愧,理直气壮:“那可不就是这样?我天天捏着嗓子说话你知道我有多累吗?你不知道。”


    谢善淩:“……”


    话已至此,顾望笙破罐子破摔:“而且我想和你行夫妻之礼了,好久没行了。”


    谢善淩:“……捏嗓子和这冲突吗?”


    说得好像捏嗓子的时候谁逼他不能行了似的。


    顾望笙却忽的倒吸一口凉气,皱起眉头细细打量谢善淩,然后说:“冲突倒是不冲突……可我看你这意思,怎么好像是更喜欢捏着嗓子说话的我?”


    谢善淩欲言又止,竟不反驳!


    顾望笙登时酸从心头起,咬牙切齿:“好好好,好你个谢善淩,我竟刚看出来你存的这份心……那个捏着嗓子的是几岁十几岁的顾望笙!你竟看上他也不看上我?!”


    轮到顾望笙冷笑连连了:“呵呵,他才多大?尚且人事儿都不懂,不能叫你爽快,你也不能将他当你夫君!他是几岁十几岁的谢善淩的未婚夫,你好意思跟自己抢未婚夫吗?你的夫君是我!”


    “……”谢善淩的神色很不可思议,半晌,问,“你又发病了是吗?”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怎么说是两口子呢,中二病一起发[摊手]


    第50章


    ◎你让我的小未婚夫出来下。◎


    眼见顾望笙又开始发癫, 谢善淩懒得搭理他,转身欲走,却被癫公自身后拦腰抱住,接着竟抱起来就往床上放。


    谢善淩捶他两下骂他两句, 他都当无事发生, 总之就是土匪劲儿又发作了。


    谢善淩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却没再说什么。


    ……他也是正当年纪的男人,这些时日身子养好许多, 也不是没得趣。只是没顾望笙脸皮厚。如今顾望笙主动,他自然顺水推舟。


    一番云雨, 顾望笙也不是感受不到谢善淩的有意纵容,甚至这家伙还不动声色地迎合……


    顾望笙心情大好, 又甜蜜起来,搂着怀中人说软话:“我们这样啵不是很好啵吗啵。”


    却不料谢善淩缓过劲儿就翻脸翻帐,计较起顾望笙刚刚的行径。


    他垂眸狠毒道:“你让我的小未婚夫出来下。就是那个捏嗓子的可爱可亲、比你温柔明礼百倍的小未婚夫。”


    不捏嗓子、不可爱不可亲、不温柔不明礼的顾望笙顿时拉脸:“干嘛?谢善淩你是不是又开始犯犟?”


    谢善淩就是又开始犯犟。他冷笑:“你刚刚不是说你比他大, 比他会,他没你能让我爽快吗?我得试试才有结论。”


    顾望笙脸一热,讪讪道:“你这人……刚刚说这话是情趣, 你羞得话都说不出来, 只顾扇我脸,这会儿你倒不害臊了?那我不白被你扇了?”


    “今后我还扇你。”谢善淩撂狠话。


    顾望笙却没被他这话狠到,略一回味,语气又愉快起来:“可以。”


    他又黏糊糊地亲起谢善淩的脸。


    谢善淩用手去推他的脸,刚推开他就又凑过来,刚推开他就又凑过来。


    谢善淩都推累了, 只好又提起小未婚夫来气他。


    顾望笙的自我融洽速度却极快, 他这会儿已经化被动为主动, 化委屈为厚脸皮,一面亲一面利诱威逼:


    “想见你小未婚夫是吧?那你先将你大夫君伺候好,大夫君心情好了,说不定就让他出来见见你。若惹恼了大夫君,那别想见他了……”


    谢善淩:“……”


    他对这人的脸皮实在无话可说了,只能生无可恋地由他亲,闭眼努力睡觉。


    却不料顾望笙根本不放过他。自顾自亲了一阵后,突然停下,严肃道:“谢善淩。”


    谢善淩听他是这语气,以为突然想起了正事,睁眼看他,问:“怎么?”


    顾望笙与他四目相对,一脸认真地说:“我刚想到,倘若我和你的小未婚夫同时……不由得兴奋起来了。谢善淩,还是你善于此道,这也能让你想出来,为夫甘拜下风。”


    谢善淩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随即,仿佛琉璃面具裂开一般。


    谢善淩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要裂开了……


    他回过神时,白玉般的脸已经红透,对上顾望笙故作正经、实则根本藏不住眼中戏谑的样子,恼羞成怒,使劲儿把顾望笙往床下蹬,手也没闲着,把顾望笙往外推。


    “顾望笙你不要脸!”谢善淩低声骂他。


    顾望笙转败为胜且纹丝不动,十分得意地冲张牙舞爪却根本拿自己没办法的谢善淩笑。


    谢善淩气得脸更红了,想故技重施搬出顾裕泽来刺激他,却想到自己先前被这家伙蒙蔽,已将实情告知,这会儿再说恐怕也没用了……


    顾望笙真是好深的心机!!自己也是十分失策!


    顾望笙看着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动,知道他在绞尽脑汁反击,可又一时没想出招儿来,更加嘚瑟,摁住就是一通亲,亲完还要故意问:“想出法子了吗?没想出来我就继续亲了啊。”


    “……你不要脸!”


    顾望笙做作地问:“哎呀,怎么现在只会这一句了?”


    得了便宜还卖乖,可恶至极!


    谢善淩一咬牙,口不择言:“其实我先前是骗你的,我和顾裕泽分明有过私情!那会儿看你可怜我才哄你,如今看你可恶,我只好再跟你说明白了!”


    顾望笙却不吃这套,挑眉冷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不生气不行了。今晚你别想睡了,做到你再不敢在我的床上提别的男人为止。”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谢善淩:“……”


    虽然爽快,但一晚上一回就够了,多了太累。


    识时务者为俊杰,谢善淩不再推顾望笙,挣扎着翻身背对他,示弱道:“不跟你贫嘴了,睡觉。”


    “你说睡就睡?”顾望笙说着,从身后贴上来。


    谢善淩背脊绷紧,正暗道不妙,顾望笙语气一变,哄道:“不逗你了,睡吧……我再给你按按,刚才是不是又累着了?按哪儿?哪儿都给你累着了是不是?那我都给你按。”


    “……”谢善淩低声嘀咕,“猫哭耗子……装模作样……”


    顾望笙笑着亲他后脖颈,嘴唇贴着柔嫩的肌肤,嗓音不自觉又捏了起来:“是你太过分了……故意气我……提你的小未婚夫也就罢了,怎么能提其他男人……”


    确实是不该。谢善淩一时无言以对。


    “以后不准这样了好不好?”顾望笙撒娇道。


    “……”谢善淩装睡。


    顾望笙却不放过他,一个劲儿地问,难缠得很,非要他给回应。


    “……你先寻衅的。”谢善淩将黑锅扔回去给他,“你又强迫我。”


    顾望笙:“可我看你明明挺喜欢我那样……”


    话刚说出口,又恼羞成怒了的谢善淩翻过身来再次对他又推又踹。


    顾望笙边笑边抱住他,让他挣脱不开,亲吻着,甜蜜道:“好好好是我不好……”


    既然认错了,谢善淩也累了,就不和他一般计较,只道:“不早了,睡吧。”


    可顾望笙忍不住又提起话头:“但就是不公平啊。我可是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却只喜欢以前的我,不喜欢现在的我。”


    “……大半夜的别矫情。有完没完了还?”谢善淩无奈道。


    顾望笙却没完没了,一阵哼哼。


    这人只是哼哼,不做过分的事,也不说过分的话,谢善淩就不好反击,最后没法子了,只能捂住他眼睛然后亲他嘴一下,火速埋头闷声闷气道:“好了快睡吧……没有不喜欢现在的你,逗你的。”


    后面那句说得很小声,也很快,但顾望笙听见了。他满意了,说:“我知道你是逗我的,我也是逗你的。”


    谢善淩:“快睡吧你!”


    顾望笙终于安静下来,搂着他,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两人的心跳,不知不觉间都入了梦乡。


    *


    进一步了解了谢善淩的吃软不吃硬,顾望笙撒娇卖乖越来越得心应手,一通痴缠后,谢善淩答应了和他南下。


    这事儿自然要跟佘郡主禀报一声。


    谢善淩没说是顾望笙死缠烂打,说是自己主动提的,想顺路去找谢婉柔。


    佘郡主不舍:“府里已经安排了人手去找,你这身子刚刚好一点,去不去也没差别……留在家中出出主意就好了。南边那么乱……”


    说话间,她眉宇间鲜见地颇有些焦虑和郁郁之色。


    当年她的丈夫,儿子的父亲,便是南下赈灾再没回来……那是她的伤心地。何况如今那里战乱,更加危险混乱。


    谢善淩与她母子连心,见她这模样,立刻就反应过来为何如此。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可是母亲,我……我不是那些养在盆中的花。”


    每每想到顾望笙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心绪都很复杂微妙。


    顾望笙混蛋的时候混蛋,却又……总是能说出一些好听之极的话来。


    谢善淩不得不承认有些话正正好说中了自己的心意。


    但也只对自己承认,对着顾望笙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否则还不知道这家伙会有多蹬鼻子上脸。


    谢善淩略略走神间,佘郡主细细打量他的神色,想着他刚说的那话,又想起丈夫,又想起儿子以前少年意气时的模样。


    “……娘不是将你当成了盆中的花。”


    谢善淩回过神来,看着母亲。


    佘郡主眼中含泪,絮絮道:“只是你这两年身子这样不好,禁得起舟车劳顿吗?若在京城,有个头疼脑热都好照应。”


    “大殿下会照顾我的。”谢善淩只能这样宽慰她。


    “他又不是大夫……”佘郡主长叹一口气,又细细看了儿子一会儿,下定了决心,“罢了,你去吧。”


    见他面露微微诧异,佘郡主反倒破涕为笑:“怎么,没想到这么轻易就说服了我?”


    “……儿子还没开始说什么呢。”谢善淩说。


    佘郡主笑着白他一眼,低头用手帕按了按眼角的泪花,道:“只要你身子受得住,其实你肯重新振作起来,娘就算担心,却也放心许多。”


    儿子终于不再躲家里或山上避世,好像渐渐地活过来了。


    “娘……”


    她摇了摇头。


    “娘不想成为你的掣肘。这些日子眼看着你的变化,对比先前消沉的模样,娘想了很多,想来想去也算是悟了。”


    “善淩,娘只希望你能快乐地活着,若你选的路能让你快乐,那就选。其他的不重要。”


    她看着自己唯一的孩子,眼中全是自豪:“因为娘相信你不会选错。”


    作者有话要说:


    黎川:@杨复


    杨复:???


    *


    阿宝:@楼起笙,所以能不吞我了吗?


    楼起笙:不能,人类和我们不一样。


    阿宝:你就是找借口。


    楼起笙:没。


    *


    陆北:@甘露,呵呵


    代小京:啊啊啊啊啊啊快撤回啊啊啊啊啊


    甘露:……代小京你鬼叫什么


    甘露:@陆西南,@陆北,呵呵


    陆西南欲骂又止,如果是陆北艾特他他就直接骂了,现在只能仔细看完想了想,开小窗私聊陆东北:代小京他妈说得对!这个郡主也说得对!


    陆东北:叫声妈听听[墨镜]


    陆西南:你是真的不要脸啊陆东北[裂开][愤怒]


    陆西南截图转发给亲妈,试图告黑状:陆东北让我叫他妈,他疯了。


    亲妈:长兄为母[点赞]


    陆西南:你也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