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而韩桐儿和东门莺莺那里,想找她帮忙,将自家老娘和二师兄救出来。


    至于跟着青龙军走了的爹,她们是半点不敢想的。


    但她们俩也不大好意思开口,因为如今何望祖也在这衙门里帮忙办些事情,最是晓得这要从村里将人接出来,得个正正经经的户籍是很难的。


    若是早些时候还好,现在城中一切都已经是尘埃落定了,想要弄人来,就十分艰难了。


    尤其是在得知杨三儿和董红红,也没得户籍,挂着的是家生子奴才的身份后,就彻底不敢再提。


    毕竟这是顾小碗有着些血亲关系的亲人,她都没得法子,何况是亲家呢?


    于是韩桐儿和东门莺莺相互劝着:“算了,虽说在马家湾的村里种地是辛劳了些,但到底那里有守卫保护,真有什么流民逃到这里,他们也无碍。”


    只是辛劳了些。


    可是现在,哪里不辛苦?她们俩如今各自做了何家苏家的媳妇,家中靠着这十天半月难得开张一次的生意,才勉强糊口。所以除了平日各自在家里打下手以外,得了空闲来,也要自己去城外割草打柴火。


    这样样都要花钱,家里没得个进项只见出,哪里是够用?


    何况现在没了田地,吃口菜也要上街去买,日子也是过得很艰难的。


    而顾小碗这里,也总算是寻得了空闲问起顾四厢,“信里也不见提麦香一句,如今我来了也不见人,到底是怎样一回事?还有巧巧那脸?”


    不想顾四厢一听何麦香的名字,竟然是掩面哭起来,嘴里也骂:“你快别提那讨债鬼,要不是你交了大运,找了崔家的人来及时来救我们,如今我们只怕同她一样,都在那河里二世为人了。”


    原来当初被抓去为民屯田后,其实那时候还不算严,只要村民们老实,守卫们也还算是和善。


    毕竟都是那人生父母养的。


    所以那时候他们各家的财产家畜粮食,范王爷的人也没有要他们一分,各自分发了下去。


    便是现在,何苏两家合住着的这院子里,都拴着牛马呢!


    至于那羊,下山后那自己跑来的野黑山羊就逃了,自家的老母羊下崽的时候,连大带小,都没了。


    就剩下一个滑杆子的公羊,还不产奶,只觉得没用。而且住在这城里,还要见天去城外给割草,便是给卖了去。


    伺候那牛马嘛,那是理所应当的,毕竟这牛马能拉物驮货,自家不用的时候也能租出去给人家车行里使,多少能赚两个铜板来贴补家用。


    只是那时候偏生有那不知好歹的,一如这何麦香,她因肚子不方便下地干活,自是不愿意去,便与那马家湾管事的起了口角纷争。


    这本没有个什么,何荆元与顾四厢去给人赔礼道歉,点头哈腰总算是过去了。


    谁知道她却不知是不是肚子里有了那孟先生的种,连带着她也心高气傲起来。


    顾四厢虽是嘴里骂,但终究还是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怎么可能不心疼,“我也不知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孽障玩意儿,脑子也不见得多聪明的,倘若聪慧,怎么可能糊里糊涂叫人往肚子里揣了个孩子?偏她还自诩了不得,竟是在村里纠集了不少人,要闹着打出村去。也万幸她气恼我和你四姐夫去求情,丢了她的脸面,所以不同我们知会,我们被瞒在了鼓里,也算是逃了一劫。”


    只不过这种造反的事情,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们这些与之有关的亲人,自然是受到了重罚。


    眼看着被折腾得死不死活不活的时候,崔家来人了。


    方将他们给解救出去,但当时为了何麦香,家计都泼洒出去了,所以即便是得了崔家些许资助,但到了这城里,也才勉强维持生活。


    又说那郭巧巧脸上的伤,“她那样一张脸,便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但也还同仙女一样标致,眼下又是动荡不安的,如何敢在这世人面前t?露面,便自己划了。”她一边说,一边叹气:“她自己都后悔,倘若知道这一刀如此省事,早几年就自己毁了脸,没准还能早过上安生日子呢!”


    说完了这许多,久别重逢,如今顾小碗又是那城中官家小姐的好模样,作为姐姐,顾四厢没有不高兴的,便也问起她如今在那边生活如何?


    顾小碗只答道:“也是如履薄冰,做了一回生意,只是这蜀地的商人们排外得很,赚了钱的事情,我得了一回好处,只怕不会叫我再做第二次的。”所以顾小碗也不打算叫王来贵往乡下去收散药了。


    都是白费心思,替人做嫁衣呢!


    又说虽赚的银子同顾四厢他们这两个小店比起来,是天文数字,可是要各处打点送礼,也是过得不是十分宽裕。


    顾四厢听罢,也心疼她,“难为你了,不过我们姐妹几个,就属你最聪慧了,我眼下也就盼着你将来有大出息,好过得随心所欲一些。”阿拾的事情,她一句不敢提,甚至连带着青龙军的事,也没说,就怕引了顾小碗伤心。


    随心所欲?这是在这个时代顾小碗想都不敢想的,尤其是女子地位本身就卑微,且又逢着这乱世,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来个真命天子,一统天下,到时候车同轨书同文。


    现在各藩王,那打仗是一点都不耽误他们自己搞别的,听说北方那边,都新出了好几种货币来。


    眼下这旧朝的铜板,也就在南边通用,往北去,是使不出去了的。


    所以她苦笑:“不敢想那许多,如今就只想过几年安稳日子。这些年说实话,实在是提心吊胆够了,不是担心这个来村里抢劫,就担心那些个来村子里屠杀,躲躲藏藏的。”


    又忧心又愧疚地看着顾四厢,“我是想将你们都带过去,那头到底比这里要好过一些,只是户籍实在难弄,只一次救命之恩,又不好反复同人家提起……”


    不过她话没说完,顾四厢就急忙给打断,“好老六,我们现在能在这里安生,自立门户,已是托了你和阿苗的大恩德,如何还要叫你为了我们,去求旁人?何况你们在那边人生地不熟,过的也是仰仗鼻息的日子,我们哪里还能去连累你?”


    她是晓得的,自己这个妹妹虽出息,但和阿苗终究是两个女孩儿,合月城那边要安家,怕也是十分艰难的,都是看人脸色过日子的。


    如此,自己这里何必带着一帮人去叫她为难?


    何况对比起从前的日子,现在眼前除了大小满,儿子女儿都成了家,店里虽没什么生意,但勤快一些,温饱是有的。


    旁的不说,就如小妹说的那般,不用为自己这性命担惊受怕了。


    所以她已是心满意足。


    至于苏家这边,苏玉春兄弟两个本就是这肥头县的人,如今也算是归了故里,他们也没打算去别的地方讨生活。


    何况松泉年纪小,也经不得这遥远路途的颠簸。


    于是便和顾小碗说:“你若有心,就想办法把阿淮带去你身边吧,他大了,也要娶妻生子,我坦白地说,我这个做姨母的无用,是给他张罗不了的。再有他识文断字会几个招式,人也机灵,去你那边,多个自家人帮衬,我这头也能多安心几分。”


    顾小碗也是这样想的,毕竟明淮一个人无家无业的,他自己又不爱这木工活计,何必在这里虚度青春。


    只是这户籍之事,实在为难。便问起顾四厢,“眼下阿祖在衙门里做差事,可是有没有什么门路的?”那一家一群的,户籍不好弄。


    那一个呢?


    顾四厢无奈地摇着头,“怕是不好转过去的,我听着人说,要交多少银子,好大一笔,听着都吓人得很。”又提起东门莺莺的母亲苏氏和韩婶子几个,“其实他的户籍转不转得过去,倒不是什么大问题,终究他是良民百姓,并非是那村里的佃农,正是叫我最担心的,其实是韩婶子她们才是。”


    这事儿顾小碗也放在心里了,那东门莺莺和韩桐儿也算同自己要好,而如今又都做了自己的侄儿媳妇。


    好几次也瞧见她们期期艾艾地看着自己,只怕也想开口的。


    于是也道:“是啊,我如今就是在想,他们的女儿做了我们家里的媳妇,旁人咱管不得,可那亲家也不得不管。就是不知道银子能办成否,若是用银子能办得了,也省得去求人。”


    偏如今这肥头县,也非是那合月城。


    若是在合月城里,还能找柳公劼那里,他门路多,熟面广。


    可这肥头县里,就是要递银子,顾小碗也不知道要往哪个当官的手里塞。


    而顾四厢听她这个口气,是极其愿意的,一时也十分激动,“你有这个心,我便叫阿祖去打听。只是到时候花的银钱,也不能白要你的,叫他们到时候各自攒来还你。”


    顾小碗嘴里应了,只不过哪里真叫他们还?眼下这家里的日子怎样,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红枫村那边的山里虽藏了粮食,可如今没了阿拾,人员又不能越界乱跑,也只能是两眼干瞪着。


    人在一头饿着,粮食在一头放着。


    何望祖很快就去打听,果真是得了消息,只是他回家后,并未露出半点高兴,只因那花费的银钱实在是恐怖。


    而且难脱奴籍。


    东门莺莺得知婆婆和顾小碗通气后,就一直盼着的,当下见丈夫回来,忙迎上去,只是还未开口,见他那愁眉不展的样子,便猜着怕是没法子。


    于是强扯了个笑容出来,“没得事的,若是那样好将人弄出来,村子里就没得人开荒种地了。”


    她这样善解人意,反而叫何望祖愧疚,“不是不能赎,只是那价要得离谱吓人。小姨和阿苗姐虽如今挣了几个钱,可是她们在那边也要生活,日子要继续,我实在没得脸开这个口。”


    这个时候,何望祖少不得是要怨恨那何麦香了,若不是她跟着那些刁民闹了这么一回,大家手里何至于这么窘迫?


    她那样一闹,家里的财产粮食赔去了无数就算了,连东门家和韩家那些用银子打造的物件,都被收了去。


    不然的话,还能凑出些家底来,早就将人给赎出来了。


    但何麦香都死了,何望祖如今怨,也只能怨恨自己没得多大的出息了。


    夫妻两个这样沉默着,却不知顾小碗和几时来的,将这话听去了大半。见他两个垂头不言语,便将沉默打破,“到底要个什么数,你到是给个话,若是咱能凑一凑,当是要将人接出来的。”


    两人才反应过来,顾小碗竟是不知什么时候在身后的。何望祖一时也是慌张转身瞧去,“小姨,不是开玩笑的,他们一个要两百两,这么多银子,我们上哪里去凑?”眼下就算是将连铺面带着后面的院子卖了,也凑不出赎一个人的银子出来。


    更何况,除了东门莺莺的二师兄小胖又不能不管,虽说只是师兄,但和亲兄弟又有什么两样?更何况何望祖与小胖又本来最好的。


    顾小碗却是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她这一次来,带了八百多两银子,这也多亏得那要来此处的前一天,王来贵回来了。


    不然她还要现去兑换柳夫人她们给的金豆子呢!


    于是便道:“你们两个随我来。”随后转身进了院子。


    两家人挤在一个小院子里,本就不宽敞,如今又添了他们几个,自是更为拥挤。


    顾小碗与周苗还有那董红红,都在一个屋子里,杨三儿就在她们歇息的屋子里,隔了个小间,何荆元用几跟木条板子,给他简易地搭了个小铺。


    如此,也好方便董红红那里照顾他。


    至于云二,眼下和明淮挤在一个小屋子里。


    顾小碗领着他们进了院子,只叫他们喊了各家的人来,在堂屋里等着。


    夫妻两个十分疑惑,不知顾小碗什么打算,但还是听了她的话,各自去叫人。


    而这厢顾小碗进了屋子,董红红坐在小铺旁边陪着杨三儿,周苗则在给何穗穗未出生的孩子先缝制衣裳。


    她怕到时候回了合月城,下一次来就不知什么时候了,所以趁着当下得空,赶紧给这未来的小侄儿或是小侄女亲手做身衣裳。


    顾小碗问了杨三儿的情况,听着是好的,便直接进了里头去,与周苗说起话来。


    周苗听得她要拿银子,自是没得二话的,“小姨你只管拿便是,这些个银钱,都是你挣来的,何须问我,何况你的亲人又是我的亲人。”总不是拿去白白泼洒掉。


    顾小碗却说:“阿祖去打听了,要从村里赎人,连带着落户,一个人二百两。”


    这是真的贵,毕t?竟当初顾小碗和周苗也才从崔家得了一千两。


    因此周苗听了,也是一脸的愕然,手里的针线活计也不觉停了下来,“竟是要这样多?”但随后又叹着气:“算了,小姨你常说银子是赚来的不是省出来的,何况人家姑娘嫁到咱这头,也不能狠心叫人家母女分别。”


    若是没得这份银子,倒也好说,可有不愿意拿出来帮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她这话,到底是同意了。


    只是如此一来,所剩下的银子就不过二百两了,原本还想将这些银子给他们在城里重新做个好营生的,如今看来,怕是要不退一步了。


    两人又重新商议了一回,各家给多少银子合适,这方从屋子里出去。


    等到了堂屋,只见众人都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见了顾小碗和周苗来,都纷纷起身,韩桐儿与东门莺莺更是两眼的期待。


    顾四厢却是已经得知赎一个人要两百两的银子,早就吓坏了。如今见顾小碗她两个来,急忙迎出去拉着顾小碗说:“两百两,如果没有天降横财,一辈子他们怕也是挣不来这些个银钱了。”可咋还?


    “这事儿,你别管,我和阿苗已经商量好了。”顾小碗轻轻拍着她的手作安慰,一面示意周苗。


    银子在周苗那里,她得了顾小碗的眼神,只将银票给拿了出来,“这里总共是八百两银票,六百两用来赎人。”她说到这里,看朝眼底满是愧疚的何望祖:“今儿天晚了,明日一早,喊云二驾车与你同去,将你丈母娘他们接回来。”


    说罢,又望向大家,“剩余的两百两,你们两家一个大家拿一百两去,要做什么营生,自己盘算着。”


    如今苏家何家,说起来苏家那顾三草走了,眼下就苏玉春兄弟夫妻两个,连带着苏玉春的一双儿女,就算是将韩桐儿的母亲接来了,也总共是七口人。


    但是何家这头就多了,四个儿女,一个女婿一个媳妇,就已经是六个,在加上他们夫妻两个,还有到时候那苏氏与小胖一起来,就是十口人了。


    一百两就算分到各自的手里,也不过十两,看起来是比苏家那头吃亏。


    只不过,他们家这边多赎了一个小胖,多花了两百两,到底是占便宜。


    至于明淮,他就一个人,顾小碗已经与他说了一起走的事情,如今自然是不提他。


    就是何荆元听着,顾小碗已经出钱赎人了,还要各自给两家留下一百两,嗖地一下站起身来,“小妹,这可使不得,你们的银钱也非是那大风刮来的,如今赎人已经是三生三世还不完的大恩,怎可还要你们的银子。”


    众人也不是那贪心无良之辈,更何况从前也是靠着顾小碗才过得比别家强些的。


    如今也忙附和着,不能再要。


    却听得顾小碗说:“原本都是连着筋的血亲,我没得本事把你们都带去那合月城,但也不忍看着你们过这样的苦日子,更何况孩子们都要长身体,日日吃糠咽菜的,往后也难得一副好身体,难道要他们一辈子里不开汤药么?而且我们这一去,也不知几时再能过来,天遥路远要送个什么给你们,也不是很方便,给你们各自一百两做本金,只盼着你们寻个好营生,不说能日进斗金,但好歹将日子过得红火起来,每月能见几回荤腥。这般,我们在那边,也好安心不是?”


    与其以后在合月城里担心他们吃不饱,倒不如给他们些本钱,叫他们另外择地做生意,将生活质量提高些。


    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正是这样的道理了。


    她这般说,众人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都沉默着垂下头。


    隔日便得了几张借条来。而这时候,何望祖已经请了云二跟着一起去接人。


    顾小碗也不敢在这里多待,所以也叫明淮那里收拾着,准备等他们回来就启程。


    何望祖他们当日去,是隔日下午才来的,自不必多说,那东门莺莺与韩桐儿两家母女相见,如何感激。


    而何望祖这里,趁着那母女抱头痛哭之际,将顾小碗拉到一旁无人之处,小声说道:“我听得鲁石匠他们一家都被人赎走了,也不知是谁这样大的手笔,整整一千两银子呢!如今小姨你出钱赎人,我也不敢去露面,只怕余下的人瞧见了,心里不痛快,到底怎么讲,都是认识了那么久的老旧识,就怕他们到时候想,一样的人,凭何咱能出去,他们不行,所以托了云二哥出的面。”


    这一层是顾小碗没有考虑到的,毕竟在那村子里,还有熟面孔不平尼姑他们,说起来关系也是不错,如今自己却只管自家人,不管他们,谁知晓那心里会不会有想法。


    若是如此平白无故惹了他们怨恨,实在是不妥。


    所以一时间看着何望祖,顾小碗是真觉得他长大了,是个男子汉,能考虑得如此周到,也是不吝啬地夸赞着:“你果真是大了,也出息,往后家里有你,我也放心,不然就你爹娘那性子,我是怕他们吃亏的。”


    苏家那头,苏玉春是个有成算的,顾小碗自是不担心的。


    何望祖被她一夸,自是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哪里有什么出息,不过是如今在外头,各样嘴脸看得多了,心里警防几分。”


    第202章


    他如今大了,顾小碗见他会考虑事情,自也是问起来:“可是听了你爹娘的意思,到时候去盘个什么铺面来?”


    也难怪顾四厢听说一个人要两百两银子时候被吓着,实在真真乃天价也!


    便是当下他们住的这院子,里里外外加起来,左不过是三十多两银子罢了。


    偏人带回来了,还是奴籍。


    但这些都不要紧了,反正他们自家又不会真将他们三作奴才来使。


    而这各家得的一百两银子,顾小碗昨天在县城里赚了一圈,觉得可以在那地段好的地方,盘个带小院子的小铺子。


    说到这里,她少不得是要惋惜何荆元那腿,若是腿还好着的,完全可以开个私塾。


    何望祖听到顾小碗询问,却是苦笑起来:“他俩胆子小,又怕亏本,还觉得到那边的街面上,人多虽也热闹,但就怕这邻舍间不好相处的,到时叫人欺负。”


    “那你呢?”顾小碗自然明白,四姐夫妻两个年纪大了,更是守旧一些,多半是打算将那银钱留着,以后有什么急用可拿出来呢!


    但这些年的变故,不管存的粮食或是那点银钱也好,都赶不上这世道的变化,有在手里就赶紧花了才最为妙。


    不然像是韩桐儿和苏家那边,白白攒了这许多银钱来,自己舍不得用,跑到这乡下来避世,最后还不是打了水漂。


    想当初圣元下聘的时候,也是那么多地契房契的,可此处山河易主,那前朝的大印在当下可不顶用呢!


    倒头来,也是废纸一张。


    他们倒是聪明,将银子打造成了各种物件,奈何偏出了个何麦香,闹得大家一个子儿都没了。


    “我,我想着若是他们肯,想和姐夫合伙开个吃食铺子,那吃不完的,咱晚上自己吃,卖出去就最好了。”何望祖说着,一来是自家穗穗姐厨艺好,二来姐夫虽说有那打铁的本事,但现在岳父大人杳无音信,实在怕他继续做这一行营生,哪一日叫人认出。


    而自己如今在衙门里,虽说不过是那上不得台面的小卒,但终究也是衙门的人,三朋四友是有的,量也没人来捣乱。


    所以到时候父亲能做个账房,莺莺那里能在厨房帮忙,又有二胖和姐夫,再有穗穗姐的手艺,是不怕没得生意的。


    他的打算,顾小碗觉得是最为稳妥的,而且这做吃食小铺,本钱算是最低的了,只需要准备近几日的食材就好。


    可若是做旁的营生,便要到外头去奔走进货,而且铺子里的架子上,总不能空荡荡,想要摆满,那一百两银子是断然不够的。


    因此也十分赞成,“这样好得很,何况有什么问题,也能马上得到客人的反馈,要改很快。”就是顾小碗担心地看着这边,“你爹是个倔脾气,怕是未必舍得他这一份事业。”


    这也正是何望祖所担心的地方,“是啊,他是做一行就爱一行的,早前若是没叫人害了那条腿,只怕一辈子都是教书匠,如今转行做了木工,又不肯放手了。何况这里偏僻,除了做这白事的营生,别的也做不起来。房子也不好租,他多半t?要守在这里。”


    到底是亲儿子,对自家亲爹了解得透彻得很。顾小碗听了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就不强求他,他愿意在这头就在这头,你们年轻的自去做自己的,何况你要做吃食小铺,到时候不管什么人进门来,都是要笑脸相迎,他未必又做得了,只怕还要笑你阿谀奉承呢!”


    也是出乎意料,顾四厢夫妻两个都是那不善言辞的,偏生了何望祖这个玲珑八面,晓得人情世故的儿子。


    不过顾小碗早年也没想到,如今何望祖长大了,也是能独当一面,将家里立起来。


    到底,这心头还是十分欣慰的。但这铺面既是要圣元夫妻俩出大头,便道:“这个事情,好好同你姐姐他们商量着。还有一样最重要,便是亲兄弟,也是要算清帐,免得为此起了隔阂,那我就成了罪人。”


    何望祖点着头,说心中有数,小姨的话他都谨记着呢!


    这厢顾小碗知道何望祖的打算,自也抽空去问了苏玉春和苏秋子兄弟两个。


    两人也想好了,要开个肉铺。但仍旧住在这里,纸火铺子家里的女人们照旧开着,便是生意不是十分好,可能进一分是一分的好。


    而兄弟两个年轻体壮,又会赶猪杀猪,没道理不用这门手艺。


    说起来,这手艺还是被围民屯田那段时间才学来的呢!


    按理说,顾小碗应劝他们,既然这样的话,那也只用租个摊位或是小铺面,那银子就花不得多少,倒不如兄弟两家,一人分五十两去手里。


    但这并非后世,眼下最忌讳的就是分家,兄弟一大家子能住在一起不分家,在他们的眼里才是正确的。


    如此,他们都各自有了打算,顾小碗也能安心启程了。


    她还想借着那南延公主的东风呢!她才走过没多久,那沿途的匪贼们,只怕都被她的队伍清扫了干净,这个时候去,不出意外的话,必然是能一路顺畅回合月城的。


    此况她也与顾四厢等人道明,如此便是他们想留,也没开口,生怕误了顾小碗他们赶路。


    车还是来时的那辆车,只是如今多添了明淮。


    杨三儿到底是小孩儿,恢复能力好,加上顾小碗在吃食上从来不吝啬他,所以如今便是仍旧绑着夹板,也不怕二次伤到腿。


    走的时候,顾小碗各给晚辈塞了两个银花生,算是今年过年的压岁钱。周苗那里倒是简单,只给了苏玉春的两个孩子。


    只是荣儿拿一把银花生,少不得去大小满跟前炫耀,惹得这两个小姨哭哭闹闹的,她便白挨了一顿打,最后银花生也叫她娘给收了去。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此刻顾小碗一行人,已是踏上了归程。


    应该大部份人和他们的想法一样,所以如今这路上,竟是看到不少往那边走的,一路上车马就见着好几个。


    路上也果然如预料的那般,安安静静的,是半个匪贼也不曾见着。


    转眼这走了七八天,终是到了那从前旧蜀地的城镇上,因这一路赶来,大部份时候都没得个像样的歇息处,所以今儿又趁着夜幕了,顾小碗便提议在镇子上住下来,也叫大家开开荤,吃一顿像样的饭菜。


    因此便直径去找客栈,要了三间房,明淮和云二一道,顾小碗与周苗,杨三儿则叫他姐姐董红红带着。


    到底是蜀地,这便是一座小镇,但因从未被那战火波及,因此也比肥头县要热闹几分。


    他们落脚的这家客栈,便是有三层之高,而且前后两座就罢了,还有左右厢房,如此一来,那后院倒是像极了一个大些的天井。


    而四周楼每层都有那相通的过道和楼梯,他们来的时候,因为路上没了匪贼,来往的人逐渐多了,所以普通的房间早就住满了,便要的都是上房,有一间与另外两间也没挨在一处。


    顾小碗见客栈里也是人来人往,鱼龙混杂,所以便叫明淮杨三儿他们住在相近的房间,自己则领了周苗去住另外离得远的那一间。


    反正她身上有各种的毒药,自然是不怕什么意外的。


    等各自将行李送往房间去,便也下楼吃饭,这个时候又刚好是饭点,大堂里的人就更多了,人声鼎沸的。


    杨三儿大概是第一次在这种地方吃饭,有些露怯,小心翼翼地扯着董红红的袖子,不敢到处看。


    那厢坐下后,跑堂的小二马上就迎了上来,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推荐着本地特色菜。


    顾小碗问起大家想吃什么,各自点了一两样,小二见他们也不斟酌价钱,荤菜也点了不少,住的还是上房,自是热情了许多。


    不过一会儿,菜便陆续上来。


    正吃着,忽听得柜台前面传来怒吼声,顾小碗也同大家一般抬头看去,只见一个身高足有两米高的汉子怒容满面地拍打着柜台,“要了许久的热水,怎还不见送过去?还怕爷短了你们的银子不是?”


    账房在他面前,显得弱小无力,紧捏着算盘小心翼翼地赔着不是,“爷您担待着些,今儿刚好有两个小二告了假,后厨又有人生病,少了几个人,有些忙不过来。”


    那汉子却不听,“你糊弄哪个?爷我站在楼梯上看了好一阵子,那后来的都吃上了饭,却唯独爷我要的这一壶水送不上去?说到底不过是嫌这水不算钱是不?”


    他说的时候,意有所指地朝顾小碗他们这一桌看过来。


    顾小碗正好撞上他愤怒的眼神,可将一旁的云二和明淮都吓得紧张起来,深怕那汉子又忽然跑来找他们的茬儿。


    然正是这个时候,那楼梯上方忽然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十两,莫要胡闹,等一等片刻,无大碍。”


    年轻人的声音其实并不大,尤其是在这噪杂的大堂里,但偏偏就将那两米的汉子给震住了,他也顾不上骂那账房的,小跑着朝楼梯口迎过去:“舅老爷,您怎带着小公子下来了?这帮狗奴才就是狗眼看人低。”


    那年轻公子牵着一个三岁模样的男孩儿,两人都穿得很体面,身上还披着裘衣,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


    账房眼看着这会儿没得闲的小二,便忙从柜台里出来,亲自引着找了一方空桌坐下。


    也是巧,就在顾小碗他们的隔壁。


    众人见没得热闹看,早就继续收回目光,该喝喝,该吃吃。


    只是顾小碗和周苗见着那公子,却是觉得有几分眼熟的样子,可短时间里也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见过的,而且人家就坐在隔壁,两人也不好说什么。


    便继续吃着饭,不过顾小碗这心里还继续想着,又偷偷瞧了两眼,终于是将这公子的脸和一个削瘦的身影重叠了在一起。


    倘若那人胖一些,精神一些,可不就是这番摸样么?所以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后,她目光忍不住又忘了过去,全是惊讶。


    周苗见此光景,便猜想着,顾小碗是想起来了,只拿手肘去戳她,低声问:“小姨?”


    顾小碗正要回周苗,可不知是不是自己刚才那惊讶的目光过于直白了,已是叫人家发现,如今朝她这里望了过来。


    好叫顾小碗尴尬,勉强扯了个笑,随后忙将目光收回来,然后朝周苗小声地说:“是温书生。”


    “啊?”周苗的声音很突兀地叫起来,顿时引得一桌子的人都齐齐朝她望去。


    这倒也不怪她,她觉得这人眼熟,却怎么也没有往这一方面想。


    所以听到顾小碗的话后,怎么可能冷静得了?而且他倘若是鲁石匠家从前那个女婿的话,那他牵着的这小男娃儿,岂不就是鲁桂花的大儿子么?


    算起来,这年纪也是对得上的。


    所以她在惊叫的时候,同时也朝那小男孩打量起来,果真是从他的五官相貌上,寻到了关于鲁桂花的些许影子。


    “怎么了?”明淮不解,方才这公子下来后,就觉得小姨不对劲,现在连周苗都不对劲了,他就更疑惑了。


    但两人这时候倒是默契得很,纷纷摇头。


    明淮见此,自是没有再多问。


    这厢吃完了,便各自上楼去。


    顾小碗和周苗一回房间,就忍不住叨咕起来,“瞧他现在这模样,只怕是寻到自己的家人了,那孩子也养的不错。”很明显当初他将孩子带走是很明智的选择。


    毕竟那孩子当时每日叫鲁桂花带着,脏兮兮地挂着鼻涕就算了,瘦得跟个小猴儿一样。那时候的鲁桂花也t?还是个孩子心性,根本就对这娃儿不上心,要不是有她娘跟着养,怕是都没能养活呢!


    一时顾小碗又想起何望祖说鲁石匠一家五口人被赎走了,不免也是联想到这温书生的身上来。


    她还未顾得上同周苗说起,房门却是响起来了,两人不禁防备起来,顾小碗手里捏着那防身的毒药去开门,却不想竟是方才给他们点菜的小二。


    小二见了她,露出那谄媚的笑,将托盘连带着茶水递给她:“楼下的公子,叫送给小姐你们的。”


    顾小碗接了过去,他便笑着下楼去了。


    顾小碗关了门,周苗走过来,“莫不是他也认出咱们了?”一面防备地看着这茶壶,生怕里头下药了一般。


    可顾小碗却一眼看到了茶壶底下压着的纸张,随后便走到桌前将托盘放下,把茶壶底下的纸张取出来,却见竟是对方邀她到二楼茶室喝茶。


    喝茶是假,叙旧是真吧!


    “小姨你要去么?”周苗有些担心,她看现在那温书生也非寻常人,就怕他担心自己曾经被人家抓去做赘婿的事情传出去,想杀人灭口。


    顾小碗一眼就看到了他的顾虑,没个好气道:“想什么?他若真担心这事儿,何至于将那孩子带在身边?”方才,自己还听到那小男娃儿叫他爹呢!


    所以顾小碗是要去的,也将周苗给带上了。


    一楼大堂算得上是这客栈的饭厅,二楼则有一半的雅间。


    她两人寻了房号去,只见那壮汉子就站在门口,见了她俩倒没有早前对那账房的凶神恶煞,反而朝冲她俩行了礼,随后开了门,“两位小姐请。”


    顾小碗点了点头,朝里走去,只见这温书生果然在里头,他见到顾小碗二人便立即起身,示意壮汉将儿子带出去,一番寒暄,待两人坐下后,才感慨道:“出来几年了,却不曾想,最先遇到的,是你们俩。”


    又一面打量着二人的如今的模样,随后笑道:“我去马家湾将鲁家的人赎出来的时候,便听闻你们家的人,早叫崔家的带走了,还入了户籍,那时候当是以为阿拾那边的门路,却不想原来是你。”


    周苗听他提起阿拾,心慌得要命,一面担心地看着顾小碗。


    然顾小碗就仿佛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神情淡然地问道:“你将他们安排在了何处?”很显然,他们并没有在这里。


    温书生回着,“脱不得奴籍,只能暂且将他们安排在城里一处宅子里先住着,等过一段时间,再想法子。”


    这个回答倒是叫人出乎意料,毕竟这温书生当时是被鲁石匠强行带回去的,还下药叫他和自家女儿同房。


    这也就罢了,鲁石匠十分嫌弃这温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隔三差五打骂是常事。


    按理,这温书生也是出身不差,还是个读书人,叫一个乡下老石匠来回地践踏羞辱,应该死十分憎恨他们才是。


    却没想到,他竟然肯花那么多银钱,将人给赎出来,还安排了落脚处。


    也不知是不是顾小碗两人的表情过于明显了些,那温书生反而苦笑起来:“我原是恨他们的,只是后来经历了许多,自也看淡了,就当是命中一劫,何况当初凤阳那般乱,若是没有他们将我带去乡下,也许我又早就死了,更没有熠儿。”


    他口中的熠儿,正是他与鲁桂花的那个儿子。


    说起这孩子的时候,满脸都是与他这个年纪不符合的慈祥,可见他是真的爱这个孩子,并没有因为这孩子来到这个世界的方式不对而产生不喜。


    他语气感慨地说着,自己当时带了孩子后,便去原本和家人约定的地点汇合,却得知他们早就被流民打死了,尸首都找不着。


    更不要说家中产业还剩下几何了。


    如今他们温家,也就剩下他和早年嫁到眉州城的长姐。


    又说他因是家中幺儿,母亲早逝,所以被长姐接过去,算是做儿子养大的,直至十五岁才被父亲接回来。


    只是没得多久,天下就大乱了,诸侯各自为王,人祸加上天灾,家里也准备往蜀地去的。


    然途中就遇到无数流民,人也走散了,他就是那时候被鲁石匠遇到打晕,强行带走的。


    又道:“年前我因这边有一桩生意,便替我姐夫跑一趟,正好听闻了围民屯田之事,晓得他们都在那里,到底是熠儿的外祖家,我不想着孩子长大后知道了真相怨我,分明有能力救他们出来,却袖手旁观,方去将他们赎出来,只是户籍的事情没得法子,便将他们留在了这头,开了个铺子,叫他们自己营生,我做东家。”


    毕竟他们都是奴籍,是开不得店的。


    不过虽是如此,温书生却是不会去多管一分,再插手他们的生活。


    反正已经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以后他们生活好坏,都看他们如何经营铺子。


    他的这些话,让顾小碗和周苗都再一次刮目相待,这才真真是个好人也。


    说罢,他才问起顾小碗他们如今的境况,又问:“你们如今在蜀地?”虽说凤阳如今半个地境都属于蜀地了,但是在大家的习惯里,真正的蜀地,还是眉州合月城一带才是。


    顾小碗颔首,只简单将这几年发生的事情述了一遍。


    温书生先是听得与自己要好的苏玉春如今就在肥头县,自己竟是不知,没去见一面而惋惜,又对与阿拾失踪的事情难过一回。


    只是意识到了顾小碗应该比自己能难受,便有些过意不去,自己这叫她旧事重提,无异于是在她的伤口上撒盐,“抱歉,我不知……”


    顾小碗摇着头,“这有什么,这几年里,谁家没失去几个亲朋好友的?何况再难过,又有什么用。”


    又叙了几句闲话,各自留了地址,顾小碗也告辞离开。


    出门时见这叫十两的壮汉还把那孩子抱着,身后相送的温书生走过去,满脸慈爱地接过孩子,“熠儿,叫姨姨。”


    熠儿果然是奶声奶气地叫着她俩,倒也是十分可爱。


    只是温书生这个时候才像是想起了顾小碗那高得可怕的辈份,忽有些尴尬,“离开太久,忘记了,这孩子若是随着他娘,当要叫您太姨奶才是。”


    顾小碗不知他这辈份怎么算的,连忙摆手,“各论各的吧,叫姨也挺好。”小姨奶小姨婆,听太多了。


    还是姨顺耳。


    第203章


    再何况,他们顾家便是与鲁家在一个村子里,但其实是已经没有那还数得出的亲戚关系了。


    只是非要仔细论,那早前鲁石匠老爹还在的时候,哪怕顾小碗她爹年纪同儿子一般年纪,但因为有亲戚嫁了顾家的远亲,所以也是跟着这远亲一般将顾小碗爹做叔来喊,是个极其客气厚道的老人家。


    后来鲁石匠他爹两脚一蹬没了,鲁石匠家又生了好几个儿子,他自己还有这好手艺在身上,不免是比全是女儿的顾家得意几分。


    逐渐便也不叫人,瞧见了也直呼其名。


    所以顾小碗也觉得如今温书生的儿子唤自己小姨,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情。


    偏温书生是个较真的人,听到顾小碗的话,连摇头拒绝,“这如何使得?那自古以来悬衡而知平,没规而知圆①,他母亲喊你小姨奶,他当要叫你一声太姨奶奶才是。”


    一旁的大汉子十两显然没有想到,顾小碗这个小姑娘的辈份如此之高,一双眼睛瞪得好似铜铃一般圆溜溜的,有些傻乎乎的样子。


    叫顾小碗好生尴尬,心说这辈份太高也不是个什么好事情?又十分纳闷,这般叫自己,为什么到周苗那里,就叫了一声姨姨,按理说周苗辈份也是高一节的。


    不过见温书生这样较真,也不敢多提,何况什么姨奶姨婆的,都是姨,省略一二,叫姨姨也不是不可。


    于是便将还剩下的银果子给了小孩儿,“也不曾想到会遇着你,这些银果儿也莫要嫌弃,就做这正月里的压岁钱了,好与你压压邪祟,明年长高长大,健健康康的。”


    周苗见此,也忙将银果子拿出来,塞了两个给他。


    这反而叫温书生急了,要阻拦,“这如何担得起?”一面想从孩子的小手里抢回银果子。


    但顾小碗和周苗已经忙欠身告离,他一个男人家,也不好大庭广众之下去追两个姑娘,只好作罢。


    十两瞧在眼里,便笑起来:“舅老爷何苦这样t?不好意思,叫我说这两位小姐倒是实在的,何况也没出正月,人家说了是给小公子的压岁钱,您只管安心收了就是。若实在过意不去,回头您也包两个,送与他们那娃儿去。”


    这话才提醒了温书生,“也是了,那娃儿叫她姨婆,想是她哪个侄女家的孩子。”但想着自家也没带什么合适的,真递元宝好像不妥当。又见外头街道上人声鼎沸,可见还未到那宵禁之时,便吩咐着十两,“你去拿二十两银子,快些去银铺子里,是打银锁什么的也好,有现成的最好,兑了回来,赶明儿一早,咱在楼下等着,给孩子。”


    十两听罢,自是去办了。


    温书生自个儿也抱着孩子回了房间里。


    而那厢,周苗还在可惜送出去的两个银果子,回了房间先是庆幸,好在身上还有银果子,不然还不知如何应急,后才惋惜起来,“这一声姨姨,要了我两个银果子,这人情来往,实在是叫人吃不消了。”


    又说,给荣儿也才两个银果子罢了。


    那是亲亲的侄女儿呢!与温书生这儿子,八竿子打不到一处去。


    顾小碗听罢直笑,“那又有什么办法,他如今也是个体面公子爷,咱也不是破衣烂衫,不然拿两个铜板也是尽心了的。”再何况他留了那地址,自己虽没去过,可是听着也是大户人家住的好街道,他姐夫家的生意又铺到了这凤阳来,可见真正是大户人家。


    现在自己也要做生意,没准往后还要打交道呢!


    所以顾小碗看来,这银果子给得还算是少了的。反正现在她是晓得,多结交几个朋友总是多几条路来走,这一方面上,是断然不能吝啬的。


    两人在屋子里说了会儿,又少不得感慨一回这温书生竟是不计前嫌,赎了鲁石匠一家便罢了,还给开铺子叫他们有营生出路,甚至没瞒着儿子。


    世间是真难再寻他这一般人了。


    越说越是激动,周苗便觉得他这样的好人,其实那银果子给的不冤枉,没准以后去了眉州城,有什么事情找他,他是真愿意帮衬的。


    这时候房门响起,明淮的声音一并从外头传来,周苗便去开门,只见他一脸的担忧,目光穿过周苗往里头探,似乎在寻顾小碗的身影,嘴里则问着:“你们都在。”


    “我们不在,能哪里去?”周苗让开身,叫他进来。


    明淮跨过门槛进屋里来,“方才在楼下,瞧你们好似认识那隔壁的。”


    周苗忙说:“如何不认识?说来只怕你是猜不到,那个一表人才的公子爷,正是当初被鲁石匠虐待得受不了,家卷钱跑了的前女婿,带着的那小公子,就是鲁石匠的心心念念的大外孙。”


    明淮一听,也是满脸的吃惊,毕竟村里就那么些人家,没得个什么新鲜事情,自是反复将这老调重弹,所以他也知晓鲁石匠家这个前女婿的事情。


    顾小碗却听她这样说,有些觉得不好,抬手戳了戳她的脑门:“以后莫要这样说了,何况人家现在还将鲁石匠一家都从村里救了出来,如今反而是鲁石匠家的大恩人呢!”


    于是明淮又惊了一回:“想不得,他竟然这样好心。”知晓鲁石匠家被人赎走,却没想到竟然是他。


    便也是忍不住夸赞起一回来。


    又道明自己来,正是担心她们俩,如今晓得是旧识,对方又是好人,也放了心,方回去休息。


    翌日一早,他们这一行人下楼去用早膳,便准备启程不耽搁的。


    谁料想一下楼,就见着温书生在此处等着,当下便起身过来打招呼,寒暄过后,见着叫明淮抱在怀里的杨三儿,便问起来。


    周苗只答,是自己姐姐的儿子,旁边那个姑娘是女儿。


    这时候就见温书生拿出两个银锁和两只大小不一的银镯子递了过去,“既是遇着了,我也给他姐弟两个一份压岁钱,望不要嫌弃。”


    杨三儿愣住了,早前才从小姨婆手里得了银子做的花生当压岁钱,那是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这些天都还没缓过来呢。


    那董红红更是惊慌失措地看朝顾小碗。


    得了顾小碗的点头,才接了手里,一面朝温书生道谢。


    顾小碗见温书生他们也收拾着行李,便顺道问起:“你们也要今日启程?”


    温书生回头看了一眼在桌子旁边乖巧坐着的儿子,“熠儿前日不好,我们便在这里瞧大夫,已经耽搁了两三日,今日是要启程了。你们也要走了么?”


    顾小碗颔首。


    虽说两家人,一个往合月城,一个去那眉州城,但还未到岔路,所以接下来自然是结伴而行。


    如此一来,越发熟络亲密起来,温时熠与杨三儿也能玩在一起。


    只是五天后,终究还是分离,大人们倒是能爽快别了,倒是两个小孩子红着眼眶纷纷告别,万般不舍得。


    而这个时候,已是出了正月,到了二月二龙抬头。


    蜀地这里,已逐渐可寻春迹,路边那林子里,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如今也是吐出新芽来,那远处的山头上,更可见淡粉红的野杏花吞霞吐雾。


    路边两旁的荒草,也开始上了绿色,迎着头顶那暖烘烘的太阳,大家中午也开始脱了棉袄。


    直至快到合月城,远远瞧见了城北外那的雪山尖尖,方又觉得几分寒意袭来,重新将衣裳添上。


    明淮他头一次来这里,只觉得稀奇,分明已是开春了,那山顶上却全是白雪一片,好似不会融化,死死嵌在山顶了一般。


    顾小碗见他压不住兴奋的目光一直瞧,便笑道:“你别瞧觉得就在眼前,可要去那雪山下,得走一天一夜的路程呢!只是那边有不少西夷人,我是不建议过去的。”


    周苗却凑了过来,“听说那山上有雪莲花呢!上次秀丽她爹就说想去那边碰碰运气,说不准能得些冬虫夏草!只是咱那时候也没有这许多本钱,不敢去碰。何况我想着,这些好东西,只怕本地的药材老爷们都死守着,哪里有漏出指缝给咱的?再走西夷人也不是招惹得起的,所以便叫他消了这主意。”


    明淮一听,满眼放光,“有这样的好东西,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去,这不是白捡来的银子么?”


    一旁赶车的云二听得他这话,不禁笑起来:“淮兄弟你做劳什子的春秋大梦呢!小姐都说了,那边的西夷人不好惹,你敢去?就你这样的好身板,他们爱得很,直接绑了你做奴才。”


    明淮却不以为然,“他们如何敢?我便不是合月城的户籍,但也是有户籍在身上的。”


    云二就苦笑摇头,“你以为,蜀地这几座城池当初驱赶难民之时,他们怎么不往那边跑?”又说那雪山,虽说从合月城外面看着,就一座,然其实是连绵不断的山脉,不知千百里呢!


    但那里住着的都是西夷人,蛮横得很,说的不夸张,还过着饮血茹毛的日子。但即便如此,这么多年了,历朝历代都管不得他们,另外一边的藏巴人也不敢招惹,可见他们是有些本事的。


    而那一大片山脉都是他们的地盘。


    好在有个好处,只要这旁人不去他们的地盘,他们也不会跑到汉人的地界上来明抢。


    不过他们有那许多药材皮毛,也要同汉人换盐巴等日常用品,所以每个月,那边山下都会有一次交易。


    但去往那边的汉人掌柜,都是同他们打交道惯了的,但凡有个面生的过去,直接就绑了上山去给他们做奴隶,连牲口都不如,还要用铁链来拴着。


    明淮却觉得匪夷所思,“范王爷都这样厉害了,又兵强马壮的,如何不将他们都降了?”


    “那倒没有什么必要。”顾小碗回着话,那头虽说也是山珍药材不少,但到底是土地贫瘠,花费那么多兵马物资去打,十分不划算。


    更何况范王爷与那西夷的土司老爷也有协议,井水不犯河水的。


    最为重要的是,他们的野蛮和疯狂不但是范王爷顾忌,隔在另外一边的藏巴人也不敢招惹他们。


    倘若范王爷费尽心机将他们教化t?,那野心勃勃的藏巴人只怕早就打过来了。


    所以留着他们,对蜀地又没有什么影响,还能做一道防御墙,将藏巴人拦在山脉那头呢!


    如此何乐不为。


    然而云二虽知晓这些西夷人的野蛮,却也疑惑,范王爷为何不将其平定,如今听得顾小碗的话,才恍然大悟起来,“原来竟是这般缘故,我还想着便是再如何贫瘠,但那边却是盛产各种珍贵药材,没道理范王爷不动心,却不想是有这一层用意的。”


    于是也忍不住夸赞起顾小碗来,竟然一眼看透了。


    说着这藏巴人和西夷人,他们的马车也进了城来,因并未花费银钱找人送信,所以家里并不知晓他们哪一日来。


    因此云二赶着马车在松香巷子第二个门口停下车,上去敲门,跑来开门的阿毛见着他们时,好不欣喜,高高兴兴地蹦着出来,“小姐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再没得个音讯,王伯和喜乐哥就要收拾着行李,去找你们了。”


    一边说着,又冲门里扯着嗓门大喊:“小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一阵吆喝着,就要上来帮忙拿行李,这时候才发现明淮这个陌生面孔,方有些腼腆起来,“哥哥好。”


    周苗见此,一面喊着董红红和杨三儿出来,一面介绍着三人的身份。


    于是阿毛也是挨个问好,见杨三儿腿不好,忙要去帮忙。


    不过叫顾小碗拦住了,“你才多大,几个力气在身上?叫你淮哥背回去就是,你引他们去院子里,叫王婶那里安排房子住下。”


    阿毛见文竹和郑鹏飞夫妻出来,想着有他们帮忙拿行李,便去了。


    顾小碗见着郑鹏飞夫妻在此处,便猜到多半是为了杏花村春耕事宜来的。她原本是庄稼人出身,自是晓得这春耕事宜何等重要,便打发了周苗先去和王婶子做安排,自己与郑鹏飞夫妻两个说话。


    一边说一边往正厅里去,郑鹏飞的女人何惠娘见了,晓得大家才回来,秀丽母女俩是忙不过来的,就去煮茶。


    而郑鹏飞这里,说的也正是这春耕的事情。


    只先说了去年冬天种下的麦子涨势好,不出意外的话,五月就能收割,大概能得多少石,又要花费多少银钱聘请长工。


    随即才讲起水田的事来,“原本好好的,往年这田里的水是从上头的河里接来的,过年的时候,村里的焦癞子不知从哪里听了鬼话来,说田虽然是咱的,但河是他们村的,到时候田里要从河里引水,不能平白无故给,要叫咱拿银子。小姐,我这不敢说是读了多少圣贤书,天下道理尽晓得,但也没听过这样的谬论,谁知道他晓得了,直接将咱的水渠给堵了。”


    顾小碗见他一边说,十分着急又一脸的无奈,便晓得他这个读书人遇着这等无奈,说不清楚的。


    便笑道:“不妨事的,这不是个什么问题。”一面问起他这焦癞子的底细。


    郑鹏飞听罢,却是叹息道:“也不知道真假,他就嚷着说城里的白老爷是他的干亲爷爷,咱若是敢动他一分,就不叫咱安心种田。”又说他一个单身汉子,老娘老爹早就死了多年,前几年他都在外面混日子,如今回了村里,大家也不知他到底说的真假。


    毕竟他说起白家,那是有鼻子有眼睛的。


    也是如此,郑鹏飞不敢如何。


    如今让他将沟渠都堵住了,水进不去田里,里头干干的,田埂都不好翻新。


    顾小碗听了这话,却是冷冷一笑:“若果真是他干亲爷爷,何故叫他回了村子里做这敲诈人的勾当?不该在白家做起少爷的么?再说白家的名声我也听闻过的,那白老太爷是个很实在的,怎么会同他这种无赖结干亲?”


    心下已是料想,怕是渊源有一点,但绝对没有这样的好关系,不然这焦癞子也不敢扯着人家做虎皮。


    又想着郑鹏飞一个读书人,对付不了的,倒不如喊了云二去将他打一顿。


    但随即一想,她虽也不怕背个仗势欺人的名头,但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而且对付这等人,打一顿又解决不了什么,直接杀了吧,在这蜀地,自己也摸不准,不敢乱来。


    于是便另有了主意,当下只与郑鹏飞说道:“你不要去管他,先回去把各处的人都安排好,这两日我找人过去会一会他。”


    郑鹏飞得了这话,也算是得了定心丸,不敢作耽搁,当下吃了一口茶,领着女人就回了杏花坞去。


    他前脚刚走,王来贵就急匆匆来了,说是云州的崔公子有信和礼物送来,他们不敢妄拆了,都放在屋子里。


    顾小碗却想着杏花坞的事情,便道:“不急,我晚些瞧去。”一面问他,“小天牛近来作甚?”


    提起小天牛,王来贵就十分头疼,“您去了这一个多月,他先前倒是安分的,好歹给也给劝着了,可过了元宵后,我就拦不住,非下了乡里去。”说如今攒下的货,都堆满了屋子,就等顾小碗回来拿主意,是否还要同金家继续做这生意。


    顾小碗听罢,笑起来,“他是个实心的。如今在家里不?”


    “正好在呢!”王来贵回着,连忙又道:“他还不知小姐回来的消息,可要叫阿毛喊他过来?”


    “去吧,我正好有事情要另外交代他。”于是说起了杏花坞的困扰。


    顾小碗的解决方法便是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心想先不说焦癞子同白家什么个关系,但是个人都往城里挤,他却是越活越回去,反而跑乡里,可见是这里待不下去了。


    因此打算叫小天牛去找些个关系来,就专门找这城里的癞皮们,喊他们去帮忙办。


    另外白家那边,也不管焦癞子话是真是假,也得叫人去问一问。


    因此又喊了王来贵去备礼,只道:“我原本和白家没有什么交集,那过年时候想上门去结交一下,也没个借口,如今倒是要谢一谢这焦癞子,叫我得了个由头去。”


    王来贵一听,这所备之礼,自也没有马虎。


    顾小碗想着杨三儿明淮几个人初到此处,又要长久住在家里,便顺道喊了王来贵,带着云二领他们三去衙门里作一回登记。


    也省得到时闹出麻烦来。


    其实杨三儿和董红红还好,是那死契的奴才身份,但明淮的户籍在肥头县,这头是不允许迁移来的,所以他要在这头常住,便要另外办一个暂住的凭证。


    地方衙门里的这一项举动,正是为了防止新蜀地,也就是肥头县那边的老百姓们涌进眉州城这边来,将原来本地老百姓们的便宜都给占了去。


    所以才如此麻烦,还要缴纳一定的银钱作为保证金等。


    以此手段来杜绝他们全都往这头挤。


    小天牛很快便来了,见了顾小碗可谓是十二分的兴奋,嘴里抹了蜜一般,“这些个日子不见,您不知我这是吃饭不香,睡觉也睡不好,就是挂记着您,如今您归来,我也好安心些。”


    “你快别在我跟前贫嘴了,我且问你,那街面上的泼皮癞子们,你可是认得几个?”顾小碗将他那长篇废话给打断,问起来。


    小天牛一听,还以为是顾小碗遇着这些泼皮为难了,忙紧张起来,“怎么?他们惹了小姐不高兴?”


    顾小碗便将焦癞子一事与他道明,又说了想要以暴制暴,毕竟焦癞子这种无赖,同他讲道理是没得用的。


    小天牛松了一口气,但那杏花坞的田产同样是顾小碗的,还是十分不高兴,当下拍着胸脯保证道:“我是不认识,但我在牙行里的表叔有一个拜把子,就是这城里混的,我去问一问表叔,小姐只管将心放在肚子里就是。也不必管那焦癞子是谁家的干亲,反正这城里混的,也没有一个是简单人物,身后必定都牵扯这些达官贵人,他既在城里混不下去,可见后台是不如城里的。”


    第204章


    顾小碗就是喜欢小天牛这聪明劲儿,“既如此,便要麻烦你表叔,你去找阿苗,叫她拿了银子与你去,求人办事,不管成与不成的,便是t?亲戚家里,也没有那空着手去的道理,你自己斟酌着。更何况,若是办好了,那边还要劳烦人家去杏花坞一趟呢!车马酒水茶水一样少不得。”


    “这个我省得,小姐且放心吧。”小天牛笑应着,只觉得这人情来往伤的事情,何须还要特意交代?自己可不就是最擅长的么?不过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问顾小碗,“那些个货,什么时候要送出去?小姐可愿开恩,叫我也出去见识一回?”


    他愿意出去,顾小碗自然是高兴的,只是旋即一想他年纪小,外头又动荡不安,可比不得这蜀地,丢了性命是随时可能发生的。


    他家又只有他一个男丁,自是不可能点头的。


    因此回着:“这个事情,你现在想都不要想,最起码也是能长大成婚以后再与我提。”


    小天牛倒也不恼,毕竟顾小碗这话,可见接下来都是愿意用自己的,不叫自己出去,不过是担心自己罢了。


    于是高兴不已,“那小的且等着。”说罢,方作揖退出去了。


    顾小碗这也才回了房间去,顺道取了信来瞧。


    这信是崔子墨在年前就交给来合月城的人顺道带来的,所以还并未收到自己找人送去的东西,信中无不是担心自己这边过得如何?又无奈他娘盯他盯得紧,不叫出门。


    左右那言语间,皆是关心之态,倒也不枉当初拿命来护他了。


    他这样上心,好像真是拿自己做了知己一般来看待,倒叫顾小碗心生感动,只想着自己原本与他交好,一来他是个爽快的好性子,不是那等骄纵跋扈的纨绔,二来也是贪图他家的名声。


    没曾想,他竟是如此诚心,反倒是叫自己过意不去了,于是也真心想着,回头得空了,去崔家别院那边找一找弄书姑娘,若是有人去云州,好歹也给崔子墨带些解乏的小玩意儿。


    听着他在这信里说,整日被拘在家里,也不得出去玩儿,家里还要忙着给他说亲,怕他和那一帮纨绔子弟学坏了去,因此进来十分惜这名声,除了读书,便是没得其他的乐子了。


    只是顾小碗又想,真送了什么玩意儿去,只怕也过不去关,送不到他跟前。


    一时想起他早前聊天时,倒是对这千里江山,各地风俗有兴趣,因此当即就得了主意,想着到那世面上去,管他正的野的,只将这一类记录山川民风的书籍都买来,送与他去。


    自己送他书,又不是什么胭脂水粉,想来他家里也不会阻拦的。


    信里他又问了周苗几句,不过大多还是吐槽起家中无聊。


    读了信,顾小碗才去看他送来的礼物,打开盒子一瞧,不觉露出笑来。


    他这些个年礼,倒是送到了顾小碗的心坎上,不是什么金银头面,更非什么绫罗绸缎,而都是些顾小碗有钱也买不到的药材。


    一看到这些药材,顾小碗两眼就发光,这一路上车马劳顿折腾来的疲倦,瞬间消散。


    不过她也晓得自己如今是个什么秉性,不敢真就一头扎去药房里,毕竟这才回来,家里许多事情要处理。


    不说柳公劼金公子那头要打声招呼,就眼下杏花坞的事情还未解决呢!


    何况明淮他们也才到,杨三儿和董红红虽先不用管,但明淮总是不能叫他这样闲赋着的,到底要找些事情给他在手里才是。


    又说小天牛这头,得了顾小碗的话,马不停蹄跑去那茶庄里,对着他表叔和牙行王掌柜的喜好,称了小半斤茶叶,又瞧着如今天色暗下来,牙行那头这会儿过完年正是忙的时候,大多时候都要宵禁前半个时辰才关门,所以大家都挤在牙行里吃饭。


    于是乎,又去那街上切了五斤卤牛肉,要了两坛酒。如此,那胳膊里夹着茶叶,一手提着卤牛肉,一手提着酒,就往牙行里去。


    虽说早前牙行里的前辈们总抢他的生意,但他年纪确实是小,来的客人也不敢托付于他。


    他做的多是那端茶递水的活儿,却也拿得一分工钱,所以和这些人的关系,也不是说多差。


    他一进门,便招呼着,“哥哥们,我小天牛又来了,今儿托我新东家的福,我也豪气一回,给你们添酒添菜。”


    这头正在吃饭,见他风风火火来,又是酒又是肉,没有一个不高兴的,还要强拉着他一起坐下吃肉喝酒。


    不过他却笑着夹紧了胳膊里的茶叶,“瞧我表叔和东家去。”


    随后就往里头钻,进去就作揖请安,随后将茶叶递上去,“我这些日子不大得空来,是不能在跟前端茶倒水了,这茶叶就算是孝敬您二位的。”


    王掌柜看了一眼茶叶,虽不是十分珍贵,倒也是好茶叶,不禁笑起来,“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怎的,你新东家不要你了?”


    “那哪能呢?我就是路过,特意来瞧一瞧您二老。”这话说罢,自来熟地在掌柜的示意下坐了下来。


    他表叔却只抬眼将他扫视了一眼,“你莫要贫嘴,你在我跟前看着长大的,一撅着屁股便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尿,便直说,要作甚?”


    小天牛嘿嘿一笑,将两人恭维奉承了一回,才笑着:“咱这牙行全城第一,不是没得道理的,您俩果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去。”


    随后说道:“我今儿来,其实是我家小姐回来了,只是杏花坞那头,叫一个癞子堵了水源,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叫人去打一顿便是了,只不过我们小姐是个心善的,可我却气不过,因此便想到了表叔你这头。”


    他表叔闻言,笑了一回,看了看茶叶,“你这茶叶,果然是不白给我喝。”但嘴上虽是嫌弃,还是张口问:“你且说来,你是有个什么主意?”


    小天牛连忙道:“哪里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想着,那焦癞子凭着自己脸皮厚,我们杏花坞那边管事的郑大哥,却是个咬文嚼字的读书人,哪里斗得过他?何况打一顿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那癞子还说这城里白老爷是他的干亲爷爷。我便想,表叔你这里有个结拜的兄弟老爷,不也认识这江湖上的大哥们么?我便想他一个乡里的,难道还能大过城里的,故而便想请表叔您老出面,帮忙做个人情来。”


    他也是聪明,一切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脸央求讨好道:“表叔,您就行行好,我是在小姐跟前打了包票的。您知道,我这一阵子,在小姐手里是讨了许多好的,若是这样一件小事情也办不成,以后她哪里还肯愿意将更多的事情托付给我?”


    王掌柜的见此,细想着小天牛如今的确是得了顾小碗的许多好处,往后可不好再寻到这样慷慨的主人家,于是也替他说起话来,“也是,他一屋子的人,莫说是别处,就是我这里,我们俩是交心的好兄弟,也开不得他这许多工钱,可人家那头愿意给他这诸多的好处,又十分肯照顾他家里,眼下叫他办一件事情,要给办好了才是。”


    他表叔听罢,心说也是,若是没办好,再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东家?他家里过得好,自己也少操心,也就答应道:“得了,我晓得了。”一面朝窗外看去,只见夜已是晚了,便道:“你明儿一早来吧。”


    小天牛当即高兴坏了,知晓办成了,立即朝他两个道谢,方高兴回家去。


    翌日一早就过来等着,果然叫他表叔领着去见了一个高大威猛的美髯公,对方一听,却不当一回事,喊了身边的兄弟来吩咐了几句。


    就来了五六个兄弟,一个看都不是那好惹的。


    当下就喊小天牛直接领了去,说是不管什么焦癞子银癞子,都给他收拾了。


    小天牛心中大喜,当下马上定了酒席,就托他表叔招待这位美髯公,好不千恩万谢。


    自己则领了这一帮人去杏花坞。


    不过下午些,就将事情办妥回来。


    顾小碗这边,也示意王来贵去了白家。


    不到傍晚,王来贵就回来了,只回着顾小碗,“礼人家收下了,只是却留了话,说是不认得这样一门亲,应是外头那胆大包天的扯着他们家的旗号,叫咱也不必手下留情。”


    阿毛在一旁听着,“哪里还有留情的余地,今儿小天牛带去的那一伙兄弟,直接将他打了个半死,早就哭爹告奶,求饶个不停,现t?在已经不敢在杏花村里待了,只怕等那伤势一好,就要去别处。”


    顾小碗听罢,以为这事儿已是尘埃落定,这焦癞子也算是个例子,有了他自讨苦吃,以后那杏花坞的老少爷们就算是有个什么别的想法,想来也不敢乱来了。


    杀鸡儆猴,好得很。


    谁知晓,晚些的时候,白家竟然派人来回话又回礼,说是后来仔细盘了一回,原来是府里一个管事的远亲,不过焦癞子吃喝嫖赌,气死了爹娘,早就老死不相往来,谁知道他竟是胆大包天,还打着白府的旗号去欺压人。


    所以这会儿白府来话,那头也气得很,严惩不贷,不然的话,往后来个阿猫阿狗的,也都扯着他们家的旗号欺辱人。平白无故坏了他们家的名声。


    因此也不管焦癞子是否有伤势在身上,就直接扭去了官府。


    官府要关押他多久,或是流放别处去,顾小碗自是不知道的,只是见着白府来的管事,说话也算是客气,规规矩矩赔礼道歉。


    忽觉得这焦癞子哪里是什么癞子,分明就是颗转运石呢!


    因着他,敲打了一回杏花坞的村民,扼杀了他们那不该起的心思,一头又一来二去,和白家算是相交上了。


    不过顾小碗心里也清楚,即便王来贵是上门赔罪,但白家愿意去深盘细查,又打发人来道歉,还彻底解决了焦癞子这个后患,到底都是看在自己和崔家那点关系上。


    倘若没有崔家那头,只怕白家根本就放任不管。


    这倒是叫顾小碗给猜中了。


    原来一开始王来贵打发人去白家的时候,白老爷并不在府上,做主的白夫人听了,也不知是什么顾府,原本是想叫人打发出去的。


    别说是留下礼物,便人也不可能见。


    恰好那时候,少夫人在她跟前,听罢只说:“母亲,我听着这顾府虽是耳疏,可这杏花坞的田地,却是听闻崔五公子钦点,说是买了送哪位小姐的。如今人家上门来,又非责问,反是来赔罪,可见是十分尊重我们家的,如此也不好拂了人家的脸面,不如叫儿媳去看一看。”


    白家虽是合月城土著,按理来说也是一番地头蛇,但崔家却非那普通世家,如此那白夫人得了这话,也放在了心上,便应下。


    如此,这白少夫人便见了王来贵,话里话外也是探起了顾小碗同崔家的关系来。


    但是王来贵也不是十分清楚,回答得也是模模糊糊的,也偏是这样模糊,反而给了人更多遐想的空间。


    于是那白少夫人便将顾小碗做那崔五公子的远房表妹来待,当下就放了话,说是府里没有这一号亲戚。


    言下之意,也是要打要杀,随了他们的意思。


    只是后来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喊了家里的各路管事来问,没想到这一问,竟是自家一个管事的远亲。


    于是便晓得人家没来错地儿,方又去禀了白夫人,问着要如何处理。


    白夫人此刻却已是当顾小碗是崔家远亲,自打算结交,于是就有了后来他们家反而叫人去赔礼道歉的事儿。


    而有了这一来往,那花朝里白少夫人下帖子请顾小碗,倒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眼下顾小碗正是同明淮与周苗说这白家为何又打发人来赔礼道歉,甚至还报官抓了那焦癞子的缘故。


    周苗一听,立即就道:“如此说来,咱真要给崔子墨立个长生牌了,全仰仗着他,便是人不在跟前,咱还受他这般庇佑。”


    明淮也十分震惊,他知道大树底下好乘凉,便是不在大树下,只要大树不倒,仍旧能得庇佑。


    愣了好一阵子,才忍不住惊呼出声,“这崔家,怎么比当初的皇帝还要了不得呢?”


    周苗到底比他知晓的多一些,当即笑起来解释着:“那一个王朝才多少年?你却是不知这些个大家族,都是上了千年的。咱们这南方要说的,便是云州崔氏和衢州柳氏了,往那北上去,听说有个什么公孙氏和水镜氏,都是皇帝惹不得的人物。”


    她说到这里,忽想起了早前听来的一个戏文,“从前只听说是哪一个朝代的皇帝微服民间,遇着了一位水镜家的小姐,只觉得美貌比天仙,想要迎进宫里去做娘娘,却不知那水镜家的小姐,就是给了皇后也不做,这皇帝一时恼怒,竟要抄了人家……”


    只是她这话才到此处,便听得明淮激动地抢过了话去,“这个我听过,小时候在镇子上听人说起过呢!后来那江山就易主了呗,皇帝另外换了人来做。”


    “正是呢!”周苗点着头,如此可想,这些个世家到底是多么的恐怖吓人了。


    顾小碗在一旁听着,心里却想,这些个大家族,难怪没有把这天下大乱放在眼里,感情人家世代传来,是经历了多少跌宕起伏的,皇朝权势更换见多了去,所以压根就不放在心上。


    毕竟,谁做皇帝也影响不到他们,不说什么人祸,便是那天灾,也不知人家府里究竟养着多少奇人异士,只怕钦天监测算不出来的,他们都能早得了消息来。


    想到了这一层,她也是暗自回想起来,也不说别处,就是说他们凤阳,原来也是有这世家的人盘旋,但人祸天灾来时,不说是百分百,但绝大部分时候,这些世家好像都像是提前预知,避开了一样。


    那没有避开的,便是些不入流的旁支末族。


    又或许上流人家,消息总是要比寻常人预先知晓,倘若有可能发生人祸,自然提前避开。可若是天灾,他们要是又舍不得放弃这一处,便打发了一个旁支的人来守着。


    而柳公劼,大抵就是这一类人物来。


    说来,又有些可悲。


    可是顾小碗如今倒也没有想着去同情柳公劼,那柳公劼再不受家族看重,人也比自己活的好个千万倍。


    她是忽然意识到,分明这些世家都知道人祸会发生,却从没有想过要去提前疏散百姓。


    按理来说,这都是救人于水火的好事情,不知要攒下多少福报呢?


    他们竟是能置若罔闻,实在是冷酷无情。


    只是她在这里想着,十分不解的时候,外面灰扑扑的夜色里,忽然亮起来,随后一道轰隆隆的声音在头顶炸开,好似屋檐上的瓦片都被震碎了一般。


    玉兰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惊叫起来,一面埋怨着老天爷,“这真真是不给活路了,我白日里分明看了,这几日都是风清气朗的好天气,才将苗给种下的,这如今来了大雨,哪里还能活半株?”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只伸手就要去拔了药苗。


    这药苗也是奇怪,种下的头几日,是一滴雨水也不能见的,不然不过半日,苗就会腐烂。


    屋子里的明淮和周苗赶紧奔出去帮忙。


    顾小碗却听着这轰隆隆不断的春雷,大脑里反而一阵清明,人比什么时候都要清醒,就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


    她方在心里才埋怨这些世家,觉得他们冷血无情,便不说他们能预测天灾,但人祸总是能提前知道的,却不愿意告诉老百姓们,好叫他们避开这一场祸事。


    可如今她抬头看着这黑云压城的苍穹,这老天爷何尝又不是不知道,雪下太多了会成雪灾,雨落多了会淹没房屋农田。


    但雨雪该下仍旧是继续下。老天爷没有把那南方多余的雨水下到沙漠戈壁,沙漠戈壁的太阳,也没有照耀到北方那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去。


    世间上众生贫苦,有的被活生生冻死,有的被直接热死。


    所以,老天爷都尚且如此,又何况这些世家呢?


    但老天爷撒下的这些祸事,并不影响老百姓对他的尊崇和敬畏,就如同世家们没有出手相救,也不会有老百姓去骂他们冷血无情。


    反而这些世家在世人的眼里,充满了神秘,只要挂着那样一个姓氏,都能得到老百姓们的尊崇,也是奇妙都很。


    可如果世家们插手了呢?一次两次救人,那差一次没救到,恐怕就人人叫打了。


    果然,人是不能多管闲事的,难怪从前在医院里总听人说,小明的奶奶活了九十九,原因是她从来不多管闲事。


    这叫顾小碗不由得深思起来,她当初花费那么多精力和财力去找亲人们,究竟是好是坏?如果不是自己将他们带回t?来,他们的人生会不会更好?


    他们好不好,顾小碗现在也无从而知了,但是自己挺累的。但凡不去操心那一大家子的事,早把心思放在这医术学习上,不说成个国手,但好丹药是能配出几个来的。


    深吸了一口气,心想罢了,往后少插手别人的人生,少沾因果吧。有这心思,倒不如多赚点银子呢!


    反正那对自己没得好处的事情,还是要少做。虽然她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一点可怕,完全脱离了自己所认知的道德范围,但是友爱诚信敬业和谐肯定是能做到的,至于那民主自由救世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一面捡起廊下的筐,也跟着去帮忙搬药苗。


    等着那豆大的雨滴落下来时,大家正好将那几十株药苗给抢救成功。


    玉兰姐弟却是十分发愁,忧心地看着雨幕,“如何是好?”这雨就算是停了,但这样大,明日一天的太阳,也不见得能把这些湿透了的泥土晒干些。


    如此,这些药苗也不能种下,不过一两日,还是会死。


    第205章


    顾小碗也发愁,但凡有玻璃或是薄膜的话,花房可以大改造,这些药苗也可以种在花房里。


    偏偏什么都没有,花房只能说是遮些风挡点雨,但却没有足够的光线,根本就没有办法给这药苗提供良好的生长环境。


    外头倒是有足够的光线了,偏又下了这大雨。


    又见玉兰姐弟俩发愁,“先随意弄点赶土种在花房里吧,天转晴了再搬出来,倘若活不了,就作罢。这也不怪你们,毕竟这也是要看来老天爷的心情。”


    姐弟两个万分惋惜地抱着药苗,去往花房里去。


    明淮有些不解,“既是这样见不得雨水,那咱们可还要种?这不是白费功夫么?”


    “你个糊涂人,正是这样才要自己种,不然的话,小姨猴年马月才能买到这些药材?”周苗虽不知道是什么药,但这是从西域人手里买来的种子,早前不知道,种了一回,好不容易在花房里培育出来的苗,移栽到药圃里,第二天因一些毛毛雨,全都化水腐烂掉了。


    所以文竹才又出府去找那些西域商人打听,偏那些西域商人会的汉话又简单,问了半响,也没问出个什么,只晓得不喜湿润好干燥,尤其是刚栽种下去的时候,更是见不得一点雨水,不然必然会腐烂。


    明淮听罢,是一点都不敢反驳,也清楚地认知到,自己什么都不懂,一时也十分惆怅,忧心忡忡地看朝顾小碗:“这城里果真比不得乡下,我这一问三不知,在家里便罢了,外头怕是要多闹笑话。”


    顾小碗原本也是想打发明淮跟着王来贵父子,或是叫他同小天牛一起下乡,但现在听得他这话,心说怕也是要拿一段时间来与他适应。


    眼下得了他这担忧,便道:“闹笑话倒是不要紧,只怕给你事情,弄巧成拙去。既是你自己也不放心,那这些日子,哪里有事,你都跟去瞧着。”


    这般安排好,又见夜色浓郁,只叫各自回去休息。


    她这回来了好几日,事情一多,一件接着一件的,也还没得空去见柳公劼,而且还要同金公子那边商讨商队的事情。


    所以翌日一早,便叫阿毛去柳家那头送了信,只问柳公劼何时得空闲,有事相商。


    却得知柳公劼不在家中,说是领了他大女儿柳拂去了眉州城,拜的哪一个女先生。


    顾小碗听罢,本没有放在心上的,哪里曾想,这下午些,柳夫人就上门来了。


    本来还以为她是那养颜霜用完了,来找自己拿的,没想到她见了顾小碗,那行为举止却十分亲密,进了暖厅里,就拉起顾小碗的手:“你也是大胆得很,竟是不声不响,就忽然跑回那头去了。这许多日子里,我叫人来问了两回,我家老爷也来了一次,都说你还没回来,好叫我们焦心。”


    顾小碗果真瞧见了她眼里满是忧虑,但是又想不通,虽是来往相交了几次,可也犯不上叫她真这样为自己担心?一面与她寒暄着,心里免不得疑惑。


    待那头王秀丽上了茶水来退下去后,才又听柳夫人责备嗔怪:“你也是,嘴里说是叫我姐姐,却也没拿我做自家人,若是今儿你不打发人去找老爷,我们都不知道你竟回来了几日。”


    “我的错,我的错,这一回来许多杂事缠身,实在是没有顾得上。这不,得了空马上就喊人过去问一问您两位的好。”顾小碗忙解释着。


    柳夫人却是叹了口气:“我这一阵子,是好不得的,只叫他气得不行。”


    然顾小碗观她气色,虽是有些忧虑烦愁在身上,但看着也是红润精神的,便好奇起来,莫不是那柳公劼又纳新人了?但想着便是如此,柳夫人也不会在这上头发脾气的。


    更何况柳公劼也不在家里,不是说领了大女儿柳拂去了眉州拜师求学么?于是便道:“他如何惹你了?”


    柳夫人继续叹气,“那年前的时候,他就不叫我家阿拂与我学管家了,连那女红烹饪都没在碰,说是要教阿拂读书。我当时也吓了一跳的,劝过一回,你道他如何说?”


    顾小碗摇头,这事儿她并不曾听过。


    柳夫人继续道:“他说,阿拂原是个聪敏的,家里一帮兄弟都比不得她的学问,如此就当要好好培养。还拿你来作比喻,说你也不曾好生读过书,如今没得个当家的,自己也能独当一面,可见你都有这样的本事,将来阿拂也必然不差。我说他这想法是好的,可阿拂一个好好的姑娘家,原本就是那享福的命,何故要叫她来抛头露面,在外头吃苦呢?”


    她说到这里,似又觉得自己用词不妥,忙解释着:“好妹妹,我没有半点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一个人撑着家计,管着这么一大家子也辛劳得很。何况你但凡家里有一个能当家做主的,我想着你定是不愿意这样的。可我家阿拂呢,好好的小姐做着,弟弟又不少,将来帮衬她的多了去,她只管等着嫁人享福就是,何须要她这样辛苦作甚?”


    又说原本劝了,但是见柳公劼不听,就只好作罢,心想没准过一阵子,他就淡了这兴趣,自不会管阿佛。


    哪里晓得,这年后他竟然直接就领着女儿去了眉州求学。


    柳夫人这才意识到,老爷真是下了决心的,并非一时兴起。


    公婆虽是还健在,但是离云州又远,而且家里一直做主的,是自家的老爷,只怕自己去信请他们相劝,也不得半点用处。


    于是今儿得知顾小碗回来,就忙过来,想这自家老爷到底也是将顾小碗做知己来待,没准是愿意听她的。


    因此这般说着,也是满怀期待地望着顾小碗:“好妹妹,我眼下便指望你了,你好歹劝上他几句,叫他将阿拂接回来吧。我倒不是怕人家笑话我家的姑娘在外抛头露面,而是实在不忍,我那娇花一样养大的姑娘,往后要在外过那风吹日晒的苦日子啊!”


    顾小碗眼底满是震惊,她一来没有想到,柳公劼竟然会想到培养他女儿;二来更没有想到,柳夫人竟然会觉得自己现在当家做主苦……甚至怕她女儿将来也吃这样的苦。


    顾小碗实在是无法理解,这柳夫人纵使是在内宅里锦衣玉食,不用在外四处奔劳,但是柳公劼这么许多妾室庶出子女要她来管,她就没有一丁点的怨言么?


    她用一种疑惑又吃惊的目光看着柳夫人,满脸都是毫不掩饰的不解之色。一面斩钉截铁地回着柳夫人:“我并不觉得辛苦啊。”


    怎么会觉得辛苦呢?虽不说自己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但最起码在这个家里,自己的人生是能自己掌控的吧?她不用去听命于谁的规矩,看谁的脸色眼神行事,也不用卑躬屈膝。


    可是这一些,不说别家内宅的女子,便是柳夫人,柳公劼要纳妾的时候,她难道真的高兴么?


    不,她肯定是不高兴的,只是她自来所接受的思想,已经将她的思维固化了,所以即便她不高兴不愿意,但也会劝着自己,自古以来,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比起别家那宠妾灭妻的,自己算是运气好的了。


    而这,大概就是她以为的幸福吧。


    但顾小碗始终不是柳夫人,这一切都是t?她的猜想。


    至于柳夫人,此刻听到她的话,露出比顾小碗还要吃惊的眼神,“你怎么会不辛苦呢?”


    顾小碗摇着头,“我掌控着家里的大权,要做什么完全可以随心所欲,不必看谁的脸色,他们若是有什么不满,我就将他们换下,换我喜欢的来。当然,这只是在家里,外面的话,自是另当别论的。不过最起码在这个家里,我是第一位,我不用小心翼翼察言观色,我开心我可以肆意大笑,不高兴时候,也可以摆着脸。”


    柳夫人一怔,只觉得她这话很陌生,一时只呆呆地看着顾小碗,脑子好似乱成了一团。


    偏这时候顾小碗问她,“柳公子纳妾,你当真心无芥蒂么?”


    “我……”柳夫人张着嘴,那些‘自古以来,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说惯了的话,正要脱口出,忽然不知为何,又咔在了喉咙里。


    因为这时候顾小碗说,“他现在愿意改变你女儿的人生,有什么不好?你难道也要叫她将来同你一样,看着丈夫与别的女人同床共枕,替他们养育子女么?”


    作为一个母亲,柳夫人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她能吃得下这份与人分享自己丈夫的苦日子,但内心里,其实是不愿意女儿也同自己一样的。哪怕她也一直在说服自己,天下女人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


    可是,那夜深人静,自己守着空荡荡的枕边,听着另外一边传来丈夫与别的女人的欢声笑语时,还是忍不住泪湿了枕头。“可,可往后阿拂也会嫁人的……”


    不都一样么?


    “那未必了,她若是至高无上者,她的丈夫又有什么资格三妻四妾?”顾小碗说着。


    柳夫人心想,又不是公主,以后女儿的丈夫,怎么可能不纳妾呢?


    可是柳夫人也不想想,公主只是一个称号罢了。可如果往后柳拂有了公主那样的权势,她的丈夫还有那个胆子去纳妾么?


    而这个时候,顾小碗还继续口出狂言,“何况,真有那心,就和离了再换一个听话的呗。”


    这话可是彻底将柳夫人给吓着了,松开顾小碗的手,倏然起身,呆滞地望着顾小碗看了好一会儿,“你,你这话简直,简直是大逆不道……”


    只不过一会儿,她又坐了下去,然后沉默不语了。


    顾小碗喝着茶,虽与柳夫人说了这番话,但她自己其实也仍旧有些震惊,柳公劼居然会有这样的打算。


    也是这一刻,她才对柳公劼,有些另眼相待了。


    柳夫人坐了好一阵子,自己捧着茶在那里啜了几回,也不知消化了顾小碗这些话没有。


    再度开口,就没提这个事儿了,只问了些闲话,又问顾小碗,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若是有只管开口,不要同他们生分。


    顾小碗自然也不客气,“我家里的小买办,置办了不少蜀地的特产,也不是什么大件货物,但送去外头,多少也能换几分银钱来。我原是想,这蜀地的商队,我也不熟悉,唯独认识金公子那头,但上次去凤阳,才闹了这一回事情,我也不知他还要不要继续做这一门生意,倘若愿意的话,我们也好约到一出来,从长计议。”


    柳夫人大惊,一双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你,你还要同他家做生意?”难道上次金家的事情,没吓着她么?


    那是运气好,没叫顾小碗有钱财损失。


    可天晓得,下一次运气又怎么样呢?而且凤阳那边,大半是卞王的地境,不好说的。


    因此也是诚心实意地劝着,“说起来,他家的夫人,也是我族中的妹妹,你愿意同他们家继续合作,我一万个高兴的,只是才出了那样的事情,这一阵子他夫妻两个都萎靡都很,又总是疑神疑鬼,觉得下头的人,都是那般长了二心的。如此,你可还敢继续?”


    顾小碗一听这话,心想这金公子是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他要真这样,下头的人怕也老实不到哪里去,更何况这一次走得又远,要真出了什么事情,可就难说了。


    但问题是她的货并不多,蜀地的这些商队她也没来往,又是头一次合作,只怕是要倒贴的。


    一时也是十分发愁。


    柳夫人看在眼里,便劝着,“不是我要说他们的不好,实在是这个表妹夫,是一点经商的天份也不在身上,从前他父亲在的时候,只管吃喝玩乐,如今人也不服他的管,他自己又狠不起心,下头就没得畏惧他的了。”


    说到这里,又叹了口气,“如今我们是亲近的,我也与你交个底儿。那此接了你的生意从凤阳回来,那些被害的家眷里,他也是个老实的,给足各家抚恤金。我们原本想着,他这样体恤下头的人,应该是能得一波人心才是。”


    然并非如此,下头的人不但不感动,反而只觉得他是个好拿捏的主儿。后来竟有那脸皮厚的,三番五次来找继续拿钱,不给就在他家门口哭诉起来,自己的男人或是儿子死得多凄惨。


    金公子何时遇到过这种事情?也是慌了神,没去找柳公劼问一声,就想拿钱消灾。


    谁知道,灾没消,反而叫他们变本加厉。


    别家的晓得了,原本心里还感激着金公子倒也诚善,给了不少抚恤金。但是一听那去闹的得了自家的好几倍,自是心中不平衡了。


    心说都是一样的人命,凭何他们的就能得双倍?难道只因自家没去闹么?


    何况这白来的银钱,哭一哭就有了,还是那样一大笔,便是几分正值的,也抵不住这诱惑,如此自也去了金家讨要银钱。


    顾小碗竟是不知,金家的事情后面居然有这么多后续,她还以为那金公子发了抚恤银钱下去,便是将此事了结的。


    当下也忍不住问,“那这活着的,怕也是不平衡吧?他们虽命还在,可一路上也是吃尽了苦头的。”


    柳夫人有些激动起来,“可不正是这样了,这下可好,隔三差五,总有人去他家门口去闹,眼下还没得个章程。他夫妻两个如今吓得,整日躲在府里头不敢出来,我瞧着都替我那妹妹担忧。”


    原本以善待人,总是没得错的。


    只是也不见得人人都是那正直的,你善良了未必感激你,反而将你做那马儿来骑。


    好叫顾小碗也不禁感慨起来:“你这样说来,可见他果真不是这做生意的料子了。”如此,顾小碗都忍不住想,当时那些人反叛,只怕都是有迹可循的,只是金公子不是这一行的料子,没提前发现罢了。


    若是换了一个厉害的来当家做主,就未必会出这一档子事呢!


    可顾小碗原本是想继续同金家合作的,金家虽在这一行做得长久了,算是前辈,但金公子是新人,又从那凤阳搬到这合月城来。


    与自己一样也算是从头创业,十分匹配的。


    现在他这样不成器,自己反而没了人合作,一时也发愁起来。心说那几个屋子里堆积着的货物,难不成就这样作罢了?


    心里为此发愁,与柳夫人再聊天,也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柳夫人心里又还在为女儿读书之事烦恼,因此两人也没有多聊,又吃过一回茶,她便先回去了。


    周苗见柳夫人走时候一脸忧心忡忡,进来又瞧顾小碗愁眉苦脸,不禁是担心起来,“这是怎了?”心想莫不是两个人说什么不到一处去,闹了起来?


    哪里曾想,竟听顾小碗说:“金公子家那商队,用不得了。”一面只将柳夫人方才那话与周苗说了。


    周苗听得,也满脸惊讶,随后道:“这也没听着王管事提一嘴,待我去问问他,他好歹跟着那金家商队的人有些熟悉的,我叫他去访一访,若果真是这个道理,咱们再另外想办法。”


    顾小碗颔首,只叫她快快喊王来贵去打听。


    说起也不怪王来贵,顾小碗他们这一去肥头县,又正好是过年,事情多得忙不过来,他自是顾不上的。


    眼下叫周苗一说,摸着下巴那几根胡须,也是十分吃惊,“还有这等事情?我马上去打听。”随后也是立即放下手里的活。


    周苗想起顾小碗的话,只忙喊了明淮,“你与王管事去瞧瞧,以后这样的场面,还不知要遇着多少呢!”


    明淮应声,换了衣裳忙跟着王来贵一同去。


    两人去了大半天,直至那天黑后,才打着路上买的羊角灯回来,一进门也顾不上吃t?口晚饭,直径去找顾小碗。


    顾小碗心里挂记着这事儿,晚饭也没怎么吃,眼下见他们来了,只赶紧问,“果真是同柳夫人说的那般?”


    王来贵点着头,目光也是有些惨淡,毕竟他觉得这事儿怨自己,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自己竟然半点不知,不然的话早就该拦着阿毛了。


    如此,那屋子里也不会堆下这么多货物。


    于是十分自责,“小姐,这事儿怨小的,但凡小的多长一分心的话……”


    顾小碗见他满脸的愧疚,只抬起手来,将他的话打断,“怨你作甚,连我也没有想到,金公子这样不堪大任。”


    原本想,那终究是他金家留下的产业,他从前就是少东家,下头的人怎么可能不服他呢?


    也正是如此,只将那半路护卫叛变的事情做意外。


    “是啊,小的瞧金公子也是一表人才的,和柳先生又要好,谁知……唉!”谁知道竟是个绣花枕头。常言说的好,那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来贵也不知道他这般,往日里是如何同柳先生来往的?


    那柳先生,是个好厉害的人啊!


    顾小碗见他也奔劳了一个下午,便摆摆手:“你先吃饭休息去吧,这事儿容我再想想。”


    一面又同明淮说,“你也去吃饭,吃完饭再来找我。”


    明淮心中不解,又十分好奇,顾小碗找自己作甚?于是吃完了饭,就匆匆忙忙来了暖厅里。


    只见顾小碗和周苗都在,看样子周苗也来了一阵子。


    他进了门来,“小姨,叫我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顾小碗慵懒地坐在那波斯毯子上,一只手肘撑在旁边的矮脚几上,好似整个人的力量都聚集在那手肘上,整个人也都朝这头偏着。


    听到明淮问,她抬起眼帘来,“你与王管事去了一个下午,想来也了解了金家这商队。我来问你,你若是金公子,回来后第一时间怎么处理?”


    明淮显然没想到顾小碗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愣:“金公子做的似乎并未有不妥之处,只奈何这帮人贪婪无厌,人心不足蛇吞象。”言下之意,他也会同金公子一般处理。


    “那你呢?”顾小碗转头看朝周苗。


    周苗一脸的若有所思,“我小时候,挨了哥哥们的打或是受了委屈,我娘就夸我一句摸我的头一下,我顿时就不恼也不觉得委屈了。”


    第206章


    她这一番话,那明淮立即就悟了出来,只脱口而出道:“你的意思,是要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


    顾小碗略有些赞赏地点着头,“正是这个意思了!虽说自古而来,都要叫那一心向善的,只奈何这天底下,也不见得个个都是晓得感恩戴德的主。何况倘若都是这样,又何来那帝王家的怀德畏威。如今我想来,金公子是个好人这倒也没得错,一出事儿便先想着抚恤这些伤亡者的家属,的确是十分仁义。不过现在那些人不地道,不念着他的好心,反而一味这般贪婪,倒是提醒了咱们。”


    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以后出了这样的事情,当是要赏罚分明,不要将一切过错都全部揽到自己的身上来,那不忠不义不尽责的要治,到时候再赏再抚慰也不迟的。也不是咱非得要在那鸡蛋里挑骨头,只是下面这些人,到底非亲非故的,再有那舌头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所以亲疏要分,赏罚也要有,故而得些平衡来。不然一味的对他们好,包容他们的过错,只怕那个别的将咱做那软包子来拿捏,到时候再想治他们,怕是难了。”


    周苗连附和着顾小碗的话,“就是了,一颗老鼠屎能坏了一锅好汤,这人心是万万赌不得的。”她说罢,生怕明淮单纯,狠不下这个心,又道:“你虽是好心,但也要人家领情,不然白白浪费了你一腔好意去,以后遇着事情,到底是要仔细一些。”


    明淮并没有反驳,因为就顾小碗问的问题,他的确是没有好的处理方法。倒是周苗这里,一针见血。


    不然平白无故给他们糖吃,他们反而不知好歹,时而久之,反而成了欠他们的。


    一时也是觉得这城里头到底不如乡下,那乡下是体力活儿多了些,吃的穿的略差些,但可不要这许多心思。


    但即便如此,明淮却也没有想着要回乡里去,他想起了自家老娘在的时候,帮这个帮那个,将好好的一个家都给败完了,也没得哪个来说一声好。


    到那最后,甚至还怨起来,怎么不继续资助他们了。


    反正帮来帮去,好处没有一点,最后招来的仇人倒是不少呢!于是更加明白,顾小碗和周苗说得没错。


    当即也是收起了自己那一颗义气之心。


    而顾小碗惦记着要给崔子墨送些书本去瞧,打发哪个去,也怕他们挑得不好,正巧眼下也没什么事情。


    反正商队的事情急不得,一切还要从长计议。


    因此便喊了秀丽来,一起上街去。


    秀丽身材丰腴,人又高大,不说一个能顶两个来用,但跟在后头,顾小碗都觉得特别威风。


    最起码那拥挤的街上旁人看着了,也不敢随意推搡。


    但是秀丽对自己的体型很不喜,噘着嘴巴哀叹,“小姐莫要再买这些吃的了,不说是出来买书的么?”她实在是吃不过来,本来想要节食一二,这天气逐渐好起来了,马上就要到了夏天,没得这些厚袄子遮挡,自己身上那一层层肥肉全都出来了,漂亮衣裳都穿不成。


    顾小碗侧目瞧了她一眼,只见她嘴里还包着糖葫芦,没个好气:“我还要叮嘱你,少吃一些,好歹给阿毛三儿他们留一些糖葫芦呀。”


    秀丽也不想,可她就忍不住,所以才劝顾小碗别再买吃的,这糖葫芦各类糕点,自己拿着倒是轻巧,就是忍不住想吃。


    当下得了顾小碗的话,嘴里含糊不清地应着,然后想了个法子,将这些东西都装在一处,随后绑成包袱背在自己身上。


    然后终于松了口气,“这样,总算瞧不见了。”心就不痒了。


    那分明是很多各样吃食,可包袱背在她宽大肥厚的背上,显得小巧玲珑的。


    她快速追上顾小碗的脚步,两人在一处书摊处停下来。


    这一类书,多是杂记野史,或是各处地方志,所以小书摊上并不算多,而且好几本油墨瞧着都糊了,自不必想,是那私坊里偷着印刷的。


    这叫顾小碗有些怀疑,这书能不能叫崔家肯送到崔子墨跟前去?可翻了两页,内容倒是精彩绝伦,她有些不舍,犹豫再三,买了两本一样的。


    想着一本到时候寄给崔子墨消遣时间,要是真被崔家拦下,自己这里还有一本,大不了到时候给他抄一本就是了。


    如此这般,付了银钱,又去往了书斋里,倒也是挑出了五六本来,掌柜的见她一个姑娘家来买书就罢了,选的还是这山山水水的,便问道:“小姐要是喜欢,我仓里还有好一些,只是没得摆上。”


    顾小碗虽说也凑了个十来本,但觉得还是太少,听得他还有,自是欢喜,忙问:“何时能拿来?”


    “明日吧。”掌柜地回着,心说这一类书是最难卖的,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声,说范王爷要自己设立科举,现在学子们都不爱来书斋了,一个个在家里埋头苦读,这一类书,更是叫他们做那无用的,自是无人来买。


    如今有人愿意要,便是一本半本的,能卖出去,掌柜的也高兴。


    因此也是和顾小碗约了时间。


    买了书,顾小碗带着秀丽逛了一圈,本是打算回家,又听得人说那边的街上开了一家卤菜铺子,味道十分不错,于是便又领着秀丽过去,打算买一些回去添菜。


    秀丽没有不高兴的,积极地背上书,跟着顾小碗过去。


    这头的生意是真的好,虽不说什么人山人海的,但前面排了长长的队伍,顾小碗两人便是站在这里,也闻着了那香味,的确是引人垂涎。


    故而便决定留下排队,这等美食当前,等一等也是值当的。


    却没曾想,前面竟然有不知是哪一个私塾的几个学生,也在排队,竟是说起了北方那边钱币之事来。


    又有人说,“依照我来看,倒不如都换成金银才是最合算的。”


    但立即有人笑起来,“咱们才几个铜板在身上,这不该t?是咱们操心的事情。何况这样一闹,人心惶惶的,哪个都要拿铜板去换金银,那时候未必又是能换这么多了。”


    秀丽一听,耳朵也立起来,不免是忧心忡忡地低声说道:“小姐,要真是这样,咱们可要赶紧将家里的铜钱都换了去。”


    为了收小玩意儿方便,总是带银子,有时候算不准,一剪刀下去不是多了就是少了。


    因此王来贵就做主去钱庄换了不少铜板来。虽说是拿着有些费劲,但最起码不像是银子那样难衡量,这有一个铜板的货,就拿一个铜板的钱。


    然这个风声,顾小碗早就听说了的,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北方与此处天遥地远的,而且蜀地又相对其他地方较为安稳,应该不会受多大的影响。


    所以道:“那不妨事的,咱们也才几个铜板啊?再有家里天天要开销,还是这铜板方便。”


    然而不过几日,柳夫人便来了,寒暄过后便忙说,金家的事情,金公子夫妻两个实在是被闹得受不了,终于是忍不住,写了信去眉州找柳公劼帮忙拿主意。


    这信还未送到,她倒是先得了柳公劼的家书。


    “老爷说,要将库里的铜钱都拿去换了金银,只是我今日一早打发家里管事去钱庄问,却是一贯钱可换不得原来那么多了,白白折损了十分之二,管事来问我可还换,我一时拿不定主意。”


    因此便来找顾小碗,又问顾小碗家中还有多少铜板?


    顾小碗只道家中没得多少,她本身也不是那大户之家,何况银钱都是换成银票存了钱庄里的。


    眼下见柳夫人六神无主的模样,又想着金家的事情,她没有瞒着自己一份,算是诚心相交的。


    于是便忙安抚着她:“你先别急,屋子里还有多少铜钱?”


    柳夫人回着:“原本并无多少,只不过去年的生意,好不容易追回来的货款,人也不给金银票子,就拉了三车铜板来。”她说起这事时,好不后悔,“我那时候只当他们故意气我们催债,又或是瞧我家老爷没得从前风光了,特意气我们。如今才看透,只怕他们原早就听到了这等风声,故而才将这铜钱送来的。”


    顾小碗也被这数量吓了一大跳,“竟是这许多,怎么早的时候没想着先送钱庄里去?”


    柳夫人叹气:“说来也是气人,我前几日不是同你才说了吗,他魔怔了,非要叫阿拂去眉州读书,又说怕去晚了不诚心,所以都没顾得上将这头的事情处理完就匆匆去了。”


    她越说越是生气,又觉得有几分委屈,“我一个内宅妇道人家,哪里晓得这外头的弯弯绕绕,他若是不来信,我竟是都不知道,现在这合月城里,大家也都在说着北方铜币之事呢!”


    顾小碗却想,虽没听到衙门里那边怎么说,但既然柳公劼都打发人送了信来,只怕真是范王府要有什么举动了,说不定也是要出自己的钱币,所以才联合钱庄,将钱币回收。


    只是这样低价,又有些不厚道。


    反正顾小碗觉得,这是范王爷的地盘,若是没得他点头,钱庄也不好这样做的。


    所以这算下来,等于是范王爷不花一分钱就将前朝旧币回收了不说,还赚了不少。


    柳夫人见顾小碗不言语,急得不行,“妹妹,你倒是给一句话,我果真就这样拿去换了?”


    沉思中的顾小碗听到她的声音,反应过来,一面摇着头,“你别急。”但却没马上说自己的主意,而是朝外喊大声喊着:“秀丽!”


    很快王秀丽就闻声而来,进门同她两个行了礼,“小姐,怎了?”


    却听顾小碗口气急促地吩咐着:“你快去找小天牛来,我有要紧事情叫他。”


    王秀丽得了这话,立即就退了出去。


    柳夫人不解,这不是再同自己拿主意么?怎么倒是扯到别的事情去了?正要问顾小碗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然还没张口,就听顾小碗说道:“城里的钱庄的兑换比例只怕还会再掉,但下面那些县城里,消息未必已到那头去,我家这个小买办灵通都很,等我喊他来,不行的话,叫他找人或是你自己那头安排,各自打发了他们,一人分个十贯二十贯的,拿去那小地方的钱庄里换,虽不敢打包票说还是原来的比例,但最起码比这城里要合算的。”


    柳夫人也不是那蠢人,听得她这样一说,连忙反应了过来,就算是人马到下面去,折算下来,还是小地方兑换最划算的。


    心下十分欢喜,立即露出笑容了,“到底是你主意多。”


    于是便一起等小天牛。


    很快小天牛就来了,得了顾小碗的话,立即就去打听。


    不过个把时辰就回来了,这时候顾小碗和柳夫人已经吃过了午饭,见了他来,顾小碗忙叫他先吃口垫着。


    却得小天牛说:“我在外头买了两个烧饼吃下。”随后与顾小碗回着:“这兑换铜钱的事情,虽说在城里传了好几日,但是都是小老百姓多,手里那几个铜钱换得了什么金银?所以自是没有多少人把这事儿当回事的,都不知道钱庄如今兑换价掉了。”


    又说正是如此,那钱庄里见前来兑换的小老百姓多,这会儿都多是大户之家,因此人手竟是有些不够用,下面小地方的钱庄,还没顾得上打发人去。


    “小的猜想,他们估计也是觉得,那小地方左不过几个乡绅土豪罢了,能有几个钱在手里?倒不必麻烦他们打发人去多跑这一趟,倒不如先忙着城里,等着了差不多了,再去下头。”


    柳夫人一听这话,忙就要回家去作安排,顾小碗也不留她,想着怕她张罗不来,又留了话,“若是有什么事情,只管打发人来叫我。”


    柳夫人得了这话,千恩万谢,自是去了。


    不是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那些个铜板对她家来说,其实也不许多,只奈何是她从来都处理那内院的事情,外头一律没管过的。


    因此是摸不着头脑,又有些担忧。


    然她去了,顾小碗却是暗自思量起来,钱庄的兑换比例还会低,自己能否铤而走险,收些散钱到手里,也去那小地方换呢?


    但旋即就作罢了,只觉得这样太冒险,得罪了钱庄是小,惹怒了衙门是大。


    自己又不是柳公劼家,那原本就有这么多铜板的。


    “小姐,想个什么?可还有事?”小天牛见她凝眉沉思,小声问着。


    顾小碗摇着头,“没什么事了,只是方才想趁着这风头,做那投机倒把的事儿,不过想来,咱也没有那个胆子,还是作罢。”


    哪里曾想,小天牛得了这话,却是听进了心里去,忙笑起来:“小姐向来有主意赚钱,您要是不干,到不妨卖个人情,总是有人敢做的。”


    顾小碗不解,又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莫要起这念头。”


    小天牛上前两步,“小的可没那胆子,也没那许多本钱,但是有人有啊。”


    “哪个?”顾小碗警惕地问,生怕到时候连累到自己的头上来。


    这时候只听小天牛压低声音说道:“咱们杏花村的事情,还仰仗着他轻松就办了,那日我回来又请跟着去的那几位大哥吃酒,他们说近来银钱不好拿,上头在琢磨着,实在不行领了他们去那卞王的地方,也趁机赚点快钱。您想想,这等拿命去冒险的事情,他们都肯干,何况小姐您赚钱的法子,怕比这个要好呢!”


    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主要就是拼有没有这个本事叫上面问责了。


    她有些犹豫,但是一想,对方人不少,又是混这**的,往后自己想在这合月城立足,少不得要同他们打好交道的。


    于是一咬牙,也准备赌一把,只叫小天牛将耳朵凑近了些,悄声把刚才自己的打算与他说了。


    小天牛一听,顿时笑起来,“这果真是饿死胆小,撑死胆大的。何况这不比去那卞王的地境拿命换要好?我这就偷摸去给他们送个信,做不做的,还是由他们。可若是做了,必然是记着小姐您这天大的恩情,不然他们哪里来这泼天的富贵?”


    但想到顾小碗担惊受怕,又道:“小姐放心,他们这些个人,都是最讲义气的,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的。”


    只是他去了后,顾小碗始终有些不安心,生怕到时候这帮人赚了钱兜不住,连累到自己的身上来。


    但隔天那金公子找来,一t?时也叫顾小碗将此事忘却了。


    原来金公子也从柳夫人那边得了消息,说顾小碗原本有意找他们家的商队继续合作,只是现在商队被七零八散的,这些人也不可靠,他便是感激顾小碗的好意,也不想做这营生来。


    所以有意将这商队给转手卖了。


    于是想着,与其便宜旁人,倒不如给顾小碗。


    因此才来找的顾小碗。


    只是顾小碗一听他的来意,虽也想自己弄一支商队来,他这个是现成的,样样手续都是衙门里盖了大印的,并非那乌合之众。


    可问题是,这样一支商队,便是现在不复从前的辉煌,但自己也买不起啊。


    无奈摇着头,“难为你想到我,奈何我实在盘不下来。”更何况他家这商队里的人,多的是刺头,真接了手里来,不知要给自己找多少事情呢!


    金公子却已经想到了顾小碗会拒绝,但是他不信顾小碗真没钱,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家中商队这些人。


    便道:“你放心,这些人如今在我手里拿够了银子,我也是将人都解雇了,眼下要出手给你的,其实不过就是一个空架子罢了。”到时候人还要叫她另外来雇。


    按理说,这样很好,但是顾小碗一来是真没钱,二来她就算真将商队的契文拿在手里了也没用啊。


    眼下这样的状况,她也不知道哪里去雇佣那忠心耿耿的人来,若是早前还好,难民堆里挑选一回,没准还能像是找到几个云二这种知道感恩戴德的。


    而且就算是真盘了下来,也只能给自己家送货,这本地商户都有自己那做熟了的老相识,哪里会有生意上门来?


    所以思来想去,她还是将这机会给拒绝了。


    隔了几日,柳夫人打发人来说,家里的铜板兑换得都差不多了,只说等自己这几天忙过了,请她家里吃饭。


    而这时候,小天牛也来话,说下头的钱庄里,因为连日来诸多人跑去那里兑换金银,所以觉得不对,打发了人来城里,一下晓得了这头的消息,价格也提上来。


    所以那些道上的兄弟,就不能继续再吃赚这差价了。


    原本他们从普通老百姓家里拿银子换铜板,比例比这城里的钱庄高上些许,得了这些铜钱,又送往下面的小钱庄里换金银。


    如此一来,是有的赚。


    只是可惜好日子没得几天。


    顾小碗闻言,“这样才好,月满则亏,见好就收,不然若是再叫他们继续赚,哪里能不惹怒了上头的人?”又问,“如今他们有了银钱,可打算做个什么营生来?”


    小天牛摇着头,“原本有几间赌坊的,但他们都是仁义之辈,并不哄骗普通老百姓去借债,所以手里出去的银子,反而是那些公子哥儿们,可他们赊去的,要回来又十分艰难,如今赌坊也不好维持,正在寻思做旁的营生呢!”


    只是他们这些人多,开什么铺子都安排不下来。


    所以十分发愁。


    顾小碗一听,想起金公子家那商队,便与他说:“这倒是巧了,前些天金公子来咱这里,想要叫我买下他的商队,我是有心,奈何银钱不足,你倒不如去做个中间人问一问他们,可是有这想法?”


    小天牛听罢,只觉得妙极了,“这倒是好,他们都是在江湖上混,这绿林好汉们,没有不熟的,叫他们做一行,出去不比别的商队都要安全么?”只是小天牛也有些担心,那金公子家的商队便是如今乱糟糟的,但是想来价格也不低吧?


    于是问顾小碗,“可是有价?”


    第207章


    顾小碗摇着头:“那时因手里无银钱,不敢多问。”但见有了些苗头,又说:“你常在外头,东西贵贱行情如何,没有人比你要清楚的,你既也觉得是很好,便告知他们去,若一个愿意卖,一个高兴买,也算是凑成了一桩好事情来。”也省的金公子夫妻天天急得抓耳挠腮的。


    小天牛当下就跑去找了那伙兄弟,将此事告知于他们,几个兄弟即便知道他年纪小,但因他说话办事有度,没有孩子的稚气,也是拿来做朋友。


    听罢自是没有作玩笑话,其中一个只拍着他的肩膀说:“好弟弟,若真成了,我们大哥肯定要重谢你。”


    小天牛笑着回:“哪里敢,说来都是沾了我家小姐福气来。”一面催促着他们去禀了。


    很快就得了消息,他们那大哥,也就是当日同小天牛表叔碰面的那美髯公。


    他亲自喊了小天牛上楼去说话,还叫人倒了茶,仔细地问着他,“你家小姐果然是这样说?”


    “这话哪里有哄洪爷您的道理?何况您如今也才因着我家小姐提醒,赚了这样一笔。”


    然这洪爷却是凝眉抚长须,有些想不通,见小天牛不解地看着自己,也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你也算是半个侄儿,我且问你来,你家小姐一次二次帮我,到底求个什么?”总不能因为就上次打发几个人去帮她教训那焦癞子,就记了这恩情吧?


    小天牛见他问,有些没好气起来,心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么?要不是他在这道上能说得上话,小姐何故这样替他作想?到底不过是想同他结交好些,往后有个什么事情,能指望上罢了。


    但这话是断然不敢说出来的,只诚恳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我们小姐虽说同崔家有些关系,但也想靠着自己不是。正巧又仰慕洪爷您的行事作风,眼下听得了你们想换其他的营生,自然是愿意将这金家商行介绍过来。何况您也知道,我原本和我们小姐结缘,就是小姐瞧中了我,叫我去做买办,这不我也与您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小姐那库房里,一堆货呢!”


    洪爷一听,哪里还不懂,这是打算叫自己接手了那金家的商行后,可继续合作呗。


    他是本地人,知道这蜀地不但排外,更是各行各业都已经很难办理各位文书契约,更本就添不进去新的商行铺子了。


    正是如此,那金家的商队即便无人了,但只要契书都在,仍旧能卖钱。


    而那顾小姐是外地来的人,她与本地商行并不熟悉,找人家办货,怕是要被为难的。


    眼下她想叫自己去接了这商行来,可见往后是想继续同自己合作。


    这倒是好,接了手里来就得一单生意,不管大小,总归是能马上开张。如此也是叫洪爷略有些动心,但晓得盘一个商行,即便是空架子,也是要不少银钱。


    他们这一次虽是顾小碗那头出的主意,赚了不少钱来,但要买商行也远远不够,只怕还得将手里的几家赌坊都给出了手,才能拿的出来。


    于是也不敢马上做决定,只是想着因顾小碗的关系,到底赚了这样一笔快钱来。


    眼下又正好有这件事情,就让小天牛去帮忙请顾小碗,明日下午约在他们赌坊隔壁的茶楼里,说是不管成与不成,都要好好同顾小碗道谢。


    小天牛不知他是否动了心,会买下金家商行,但觉得既然都约了小姐,显然是有可能的。


    告辞了后,便回去禀了顾小碗。


    顾小碗闻言,又叫了阿毛去金家那头探一探,他们可是找到了买主?心理价位又是多少?


    晚些时候阿毛来说,“没有呢!金公子说,柳先生不在,他也不认得哪个,怕叫人家哄了,因此不敢去打交道,如今就坐在家里,想着实在没得合适买主,大不了就等四月份柳先生回来再做打算。”


    顾小碗听罢,有些头疼,“他这个胆子,果然是不合适行商。”不过晓得他那边没买主,明天自己也好去问一问那洪爷。


    只是金公子给的这个价格,略有些高了,他那商队自己瞧来,除了卖那一纸文书的钱,余下的一文不值。


    也不知道那洪爷可愿意给这个价?


    隔日,她将周苗和明淮带上,又有小天牛和云二,便一起去赴约了。


    周苗和明淮那头,主要叫他们跟着见见世面,云二则是护卫,这正儿八经见人,该有的派头还是要有的。


    至于小天牛,有他这一张嘴在,自是不用担心冷场。


    只是到了这约定的茶楼,进了包间,顾小碗只见那里面除了歪身斜坐的几个粗糙汉子之外,中间有一气宇轩昂的青年男子,一身蓝色圆领袍子,头戴着同色网状罗孔葛巾,还有一张白面皮,t?斜飞入鬓的剑眉,好不英气。


    这也就罢了,偏又有一双美眸善目,连带着那不是很出挑的鼻子嘴巴,似都一下好看又温和了许多。


    但是最叫人吃惊的,莫过于他是那仿佛画中关爷的乌黑长须。


    别说是顾小碗,就是一旁的周苗和明淮两个人都惊呆了。


    都在不约而同想,这样的人才,哪里像是开赌馆的?很是怀疑来错了地方。


    他们俩这一副神情,小天牛最为熟悉了,因为他头一次见到这做赌坊生意的洪爷是个美髯公时,也惊了一回。


    因此现在叫他们都面露吃惊,也在一旁低低笑着,开口介绍着,“小姐,这位便是洪爷了。”


    顾小碗忙欠身行礼。


    那洪爷也忙起身来,他以为这顾小姐如此胆大心细又会盘算生意,必定是个母夜叉一般的人物,不然娇滴滴家的小姑娘,如何能敢出来同男人们打交道?


    何曾想,竟是个身材娇小又可爱的姑娘家,因此开口那声音也越发温和了许多,作揖回礼,“洪月,顾小姐有礼。”礼数周到,泼也有几分谦逊模样。


    一番寒暄后,各自介绍了身边的人,方依次坐下。


    小天牛在一旁殷勤地转着圈儿给他们斟茶,也将话匣子给打开,“你们都莫要这样拘谨,从来都是那大大方方的人,怎么如今还不好意思起来?”


    洪爷听罢,好笑地瞪了他一眼,“莫要胡言。”一面笑着朝顾小碗瞧去,“说来,这一次洪某还要多谢姑娘指路,不然哪里有这天降的横财。”一面举起茶盅就朝顾小碗道谢。


    顾小碗这头回了礼,“洪爷客气。”然后就是那常规的商业互夸,大家也都皆大欢喜,这才说到金家的商队上去。


    洪爷这个时候,瞧着娇娇弱弱的顾小碗,只觉得那举手投足里,都有种自己所理想的样子,又没有那些娇小姐们的跋扈。


    已是动了心的他,本就素来有些大男子主义,当下只想着这样的美娇娘独自一人撑着家计多艰难,自己还是承了她的好,如今这手里才得几个钱,最应该买下这商队,往后同她继续合作,也免得她到处去求人,受那等苦楚。


    于是就答应了。


    只是他旁边跟随来的几个兄弟听着那价格,实在是略高了一些,但没想到他们这老大一口就答应,可把几个急得如同那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但又不好现在打断,生怕扫了他的颜面,只得等顾小碗一行人走后,一个叫雀子的忙急道:“老大,你糊涂了不是,那金家商队如今都破败了,又没有一个人,咱就买个空架子,你怎就一点价也不讲?”


    一旁的志辉也叫苦连天地附和:“是啊,大哥你糊涂,咱现在手里是有了几个钱,可是也不够啊,难道真要将赌坊全给卖了不是?”好歹留着一两间做后路啊!


    但是洪爷已经是打定了主意的,就是九头牛来了也拉不回来的那种,一手抚着长须,“不必说了,我已经想好了,那赌坊从来不赚钱,倒不如转手出去,以后好好一心一意做这商队,就算是也不赚钱,但名声好过做赌坊。”当是从此走了正道。


    几人一听,也是摊手无奈。


    而顾小碗这一头,也没料想到这位洪爷是个爽快人,而且连价都不讲一讲,实在是大方人。


    便也不回家了,叫了云二送他们回去后,自己就同云二直接去了金家。


    昨日她打发阿毛来问时,金公子还以为顾小碗又打算买了,如今见她来,自然是高兴。


    没曾想竟是别人要,但听说是那**上的,还是做赌坊生意的,不免是有些担心,“这一类人,有几个好的?不会是哄着我们玩的吧?而且他连价都不讲,便这样爽快,怕没得这样的好事情。”


    顾小碗听了这话,心说原来他也知道价格定得高了些呀?那也不傻嘛。


    一面则说道:“他虽做这一行营生,但人家说面由心生,我看他虽不说是一脸菩萨样子,不过也是个忠义模样。何况如今只是口头应下的,我给你们约了明天,你们自己聊去,若是你觉得不妥就作罢,倘若又看他是个可靠人,那到时候你那车马,你多送人家几辆便是。”


    金夫人在一边听着,见自家男人犹犹豫豫的,很是着急,忙插了一嘴,“你还想什么?眼下除了顾妹妹愿意这样帮咱们,谁管咱们了?难不成真等到柳家姐夫回来么?”


    金公子叫自家妻子这样一说,咬了咬牙,“也罢了,成不成的,就看天意了。”转头又朝顾小碗道谢,无论如何也要留她吃晚饭。


    顾小碗推脱不得,怕家里等自己,就叫云二先回去说一声,吃过晚饭来接自己。


    金夫人听罢,连道:“妹妹何苦叫他再多跑一趟?难不成我们家的车马就坐不得么?”于是让云二不必再跑回来,到时候他们这边自会安排人送去。


    金公子仍旧忧心忡忡害怕被骗,隔日请着顾小碗跟着一起去,也好做个中间人当见证。


    如此,顾小碗自是没有拒绝。


    隔日果然又去了茶楼里,原本提心吊胆的金公子一看这洪爷,果真像是顾小碗说的那般,是个忠义仁厚之辈,人家也果然不讲价,当下给了订金,只说余下的月底结清。


    他反而过意不去了,当下便如同顾小碗此前所讲那般,送了许多车马与人家。


    如此洪爷不但高兴,他那几个兄弟伙也觉得心里平衡了些,没那样吃亏了。


    因此也是皆大欢喜,各自去准备银钱或是收整商队。


    接下来他们如何易主,就不是顾小碗操心的事情了。不过这一番也不是白去的,当天这洪爷和金公子,都各自打发人送了不少礼来。


    折算下来,倒叫她白赚了一笔银钱来。


    恰是这个时候,那庾家商行的管事送了些眉州特产来,说是舅老爷叫人送来的。


    顾小碗先没反应过来哪个舅老爷,待人吃茶走了后,才后知后觉,那可不就是温书生么?于是忙不迭地喊了周苗来,“温书生打发人来送了这许多东西,你也快去寻一寻,咱们有什么能回人家的?”


    虽说多是吃用的特产,不值什么银钱,但重在一片心意上。


    周苗听罢,也有些吃惊,“想不得他竟然是这样周到,算起来也才回去没多久呢!”因此也喊了王秀丽,一同上街去。


    顾小碗则想着,也没个什么事儿了,屋子里的那些货,就等洪爷他们接手了商行,再找他们便是。


    于是一头扎进了药房里。


    期间弄书来过一次,顾小碗急匆匆将自己搜寻得来的本子都给了她,托她交给崔子墨去。


    弄书见了,翻着瞧了两回,“合该他这样惦记着你,你这些倒是对了他的口。不过我此番来,是要同你道喜的。”


    “什么喜?”顾小碗满脸疑惑。


    却听弄书讲:“你给子墨少爷的那疤痕霜,很是有用,也惊动了我们夫人,见如此奇效,便又问你都送了什么去。得知还有那些个养颜霜膏,又见丫鬟们用了,果然是肤如凝脂,很是喜欢,故而还专门叫了一个嬷嬷过来,同你这里拿一些,想来不过是十天半月,人就到了。”


    于是一脸羡慕地看着顾小碗,“你真真是个有福气的,往后这泼天的富贵,是少不得了。”


    顾小碗也愣住了,她是想过借这些东西打开通往富贵的大门,但是介于这些年间过得凄苦,千百挫折,所以是不敢抱什么希望的,哪里晓得如今好像真真是行了大运!


    一时也是激动,不过也不敢喜形于色,对于弄书这样的大丫鬟,仍旧还是同从前一般敬重着,“弄书姐姐不要笑话我了。”一面拉着她到自己屋子里,取了精美的小罐子来,装了匣子里递给她,“我这过年去了一趟肥头县,也没得多少功夫,只做得了这样几样,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拿去与姐妹们用,回头没了再喊我就是。”


    虽说是得了崔夫人的青睐,可在这合月城,说话的还是崔五公子,而他身边这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更是比那些个管事都能说得上话。


    所以这笔投资对顾小碗来说,自然是十分划算的。


    弄书在那崔家长大,见过了太多的小人得势,如今来也是很担心,顾小碗如今要给他们夫人做养颜霜了,以后未必还会给她们好t?的。


    但也没得办法,哪里叫她们比不过夫人尊贵?但是眼下见顾小碗仍旧还如从前一般,不禁也喜开颜笑,“如此,就谢谢妹妹了。”


    她这一声谢,也不是白说的,到了那崔五公子跟前,可没少提起顾小碗来。


    送了弄书走后,顾小碗又进了药房,对于要给那崔夫人准备的养颜霜尤为上心。


    加上她才送了弄书养颜膏,弄书已是将她崔夫人的状况告知与她,比如脸上有什么斑,什么样的纹最重,又对哪些药材过敏等等。


    可见这送出去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白给的。


    而早些做好,等那崔夫人安排的人来了,也能早些拿到?她不知道崔夫人会给自己什么样的赏赐,反正这样的人家,指缝里漏一点出来,已是足已她辛辛苦苦挣几年。


    更何况,她如此讨好崔夫人,为的其实并不是钱财,她想要的,还是阿拾的消息。


    只是不管柳公劼也好,崔子墨也罢,都是再三提过,不要去打听。


    她做到了,但却做不到一辈子都无动于衷。


    人一定要找的,但徐徐图之,可断然不能像是从前那般,像是个无头苍蝇一样。


    果然,才过十来天左右,那崔夫人打发的嬷嬷就来了,除此之外,还有弄书那里捧着来的一叠银票。


    顾小碗早将准备好的养颜霜给奉上,另又送了嬷嬷些许香膏和疤痕霜。


    嬷嬷见此,夸赞了她一声懂事,笑眯眯地说:“丫头,你便等着好消息吧。”明眼人都知道,她有这等本事,却没有打算将这些香膏养颜霜拿出来卖,可见意并不在银钱之上。


    顾小碗不知道崔夫人会给自己什么样的好处,反正这嬷嬷没有多待,在崔家的别院里歇息了一夜,拿到东西后就马不停蹄回了云州去。


    而这时候,顾小碗又接到了白少夫人发来的帖子,邀请她花朝节一同出去踏青。


    顾小碗自是没有推辞,人情来往,只是人情是熟络不起来的,还得是多来往。


    故而便与周苗置办了一身合适的体面衣裳,应了邀约,又在白少夫人的引荐下,认识了几位同龄的别家少夫人。


    这当头,金家和洪爷也将商行结交完成,她得知后,立马便去找洪爷商议。


    她还是原来的打算,家里这些货物是要拿去北上的,但是她货物少,有些担心这洪爷他们不愿意跑。


    哪里曾想,洪爷到底是本地人,三朋四友总是有的,也是巧了,接了一桩生意,就是要往北边的夜龙郡去的。


    而且还要在那边等着置办货物的掌柜,顾小碗一听,不免是起了心思,回来便与周苗明淮商量着,“既然他们要在那边停留一阵,我倒是想跟着去一趟,一来见识一下那边的民风人情,二来也能在那头置办些货物,到这头来变卖,你们以为如何?”


    当然,她没有商铺,也没有同哪家杂货铺有生意来往。所以到时候还是差距小天牛收货的模式来销售。


    但明淮和周苗一听,都朝她确定,“您要亲自去?”


    顾小碗点着头:“自然。正是这样,我才将你们来喊来,到时候得留一个人在家里,不然杏花村那边有什么事情,到底得有人做主。”只是她目光在周苗和明淮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实在有些不敢将明淮留下。


    明淮见此,也无奈地挠着头,“小姨你莫要这样看我,我也能当家的,再说有什么我办不得的,我自会去请教别人。”不过话锋随即一转,也笑起来,丝毫不掩饰那心底的雀跃:“当然,如果能跟着出去更好!”


    周苗倒不怕被留在家中,只是担心道:“你们就这样决定了?那往北边去也是乱糟糟的,何况这一去,又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不得是半年起步了?谁晓得会发什么?要不,还是不要去了。”


    “不去的话,铺子咱也开不得,在家中大眼瞪小眼,我也着急。”顾小碗叹着气,这样干坐着,焦心得很。何况听说北方那冰原上的好些药材自己都有用,但又不好收,得从雪山上的土著手里才能买到,自己也不好请洪爷他们去买。


    就算他们同意,可是药材真假他们都不能辨别,更别说是年份问题了。


    周苗闻言,沉默了片刻,晓得怕是难以劝住的,于是也只好作罢:“也罢了,那你俩去吧,我在家里。有什么事情,我便去找柳夫人他们帮忙。”


    又说要途经眉州城,正好自己前几天给杨三儿买东西时,杨三儿非得说也要给熠儿准备一份,周苗也就买了。


    原本还想着托庾家的管事帮忙带的,既然眼下顾小碗和明淮要跟着商队去,那也顺道带,省得另外麻烦人。


    第208章


    说起杨三儿,周苗也顺便说道:“小孩子家家的,恢复得快,如今已经是能自己下地走,想来过不得多会儿,也是能跑能爬。他又恰好是这样的年纪,如今家里宽裕,我想先请个先生回来给他启蒙,大了些再送去私塾里。”


    杨三儿是她亲姐姐的儿子,如今姐姐不在了,生前没得好日子过,死时又那般凄惨,她对于这杨三儿,是偏爱的。


    更何况,她家里自来重男轻女,只有这个姐姐对自己好,其余的亲人也没得个什么感情,只拿自己做那不要月钱的丫鬟来使,所以她是没有去寻他们的心思。


    眼下就只想着将这杨三儿抚养成人,也不枉三姐早前对自己的好。所以眼下又有这条件,当然要力所能及给孩子提供最好的。


    顾小碗听到她这话,十分赞同:“很是了,今年也是四岁的孩子,吃着五岁的饭,咱也不比那官绅人家,从小耳目濡染教文背诗,的确是该给找人启蒙。”


    又想着白少夫人娘家有一个舅舅,虽不说是什么声名在外的大儒,但在这合月城一带,也是颇有些名声的老先生,手底下教出过不少名仕来。


    因此便道:“改明儿你备上些礼,别舍不得银钱,到时候亲自送去与白少夫人,托她个人情,但凡她舅舅那边肯点头,介绍一个学生来,也是咱们赚了的。”


    周苗应着:“我也是这样想,到时候还要请先生另外给取个像样的大名。但这些个我也不懂,怕到时候怠慢了,前头问了王管事,他说是简单,只要准备好束脩就是,可我总觉得这样是不妥当的。”


    明淮一听,心说自己从前也是上过私塾的,那时候他爹还在,家里还宽裕着,没叫她娘给送完。于是忙插着嘴说:“这有什么难的?私塾里一样行个拜师礼,若是请到家里来,大不了是多备着些茶水瓜果点心,若是先生留在家中,那怕是还要请一个来伺候的小童。”


    不过他说到这里,只觉得另外再请人反而多余,“到时候喊了阿毛去就是,没准还能叫阿毛在跟前多学几个字呢!”


    只是他话音才落,顾小碗和周苗都捂嘴噗嗤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明淮不解,自己这话可没说错。


    周苗仍旧笑他,“阿毛认识的字,怕是比你都还要多,真要去占先生这个便宜,我看你还差不多呢!”


    “真的假的?”明淮大惊,阿毛才多大呀,而且天天看着也不是十分机灵的那种,反正比起那八面玲珑一张口就是漂亮话的小天牛,很不出众。


    “哄你做甚至?你还不知道,小天牛认得那几个字,全都是阿毛教他的呢!”周苗继续说。


    顾小碗也点头说道:“是了,阿毛识文断字,前儿春雷来的时候,他张口就能做诗,我同王管事刚进门来,正巧听着,也是吓了一跳,后来王管事追着他问,才肯说从前在家里小的时候就已经开了蒙入了学,倘若不是这天下大乱,他这出口成章的才华,将来保不齐就是个三元及第的好状元郎呢!”


    说起此事来,顾小碗虽是仍旧惊艳于阿毛的才华,但是想起他那个活泼的姐姐,更为可惜。


    只差那么一点呀!她就不会死的。


    然而造化弄人,很多事情,往往都只是因为那失之分毫,从而结局大庭相径。


    明淮听得这些个话,嘴巴张得大大的,好不吃惊,末了反应过来才说:“既他有如此才华,怎还要将他拘在那门房处?岂不是t?大材小用了?而且叫他直接教三儿就是了,又何必这样麻烦,托人送礼请先生?”


    这话引得周苗又还没气,“有时候真真是怀疑,那时候二姨父究竟送你去了什么学堂?字是认识几个的,就是你这个脑子不大聪慧,你自己说那些个大儒人家,哪里有自己教孩子的,不都也是另外找先生么?何况哪个和你说的,有才华的就必定会是个好先生了?”


    还真别说,便是书院山长的儿子,也没有亲自教的,都是放到书院里头。


    这叫明淮一时也说不上话来,尴尬一笑,“我是发现了,苗姐你自打从山里出来后,就一改从前那好性子,如今嘴里说话是半点不饶人。我眼下甚至是怀疑,你从来都是这样的厉害性子,只不过从前伪装罢了。”


    顾小碗听罢,应着他的话,“也是你现在才晓得,你这个姐姐的确从来是个厉害人。”不然的话,当初怎么敢女扮男装,把自己一头好秀发剪得跟狗啃的一样,假装小子在那船上打扫粪便呢?


    不过顾小碗心说,言归正传,阿毛的确是个读书的好苗子,这门房不做也罢,只奈何他偏又是自己买来的,身上挂着个奴才的标签不好摘,不然的话真该送他去私塾,没准过两年一开考,就榜上有名了,那时候自己面上也是有光。


    因此也忧心起杨三儿的身份来,与周苗叮嘱着:“范王府那头有什么消息,还是盯着一些,这政策一会儿一个样儿,若是有什么好时机,他们姐弟两个的死契能解就解,另认在你的名下或是我的名下来都可,总要叫他们得个正经身份,不然过了几年,三儿大了,这个身份也未必能去得了学堂里。”


    周苗点头称是,叫顾小碗不必担心,又说起这跟着商队去的诸多事情云云。


    很快家里都晓得顾小碗要领着侄儿明淮去,没有那不担心的,尤其是晓得外面兵荒马乱,因此几乎个个都来劝过一回。


    然而这消息到了洪月那头,他却是十二分的高兴,虽然先前也觉得顾小碗一个姑娘家,跟着这商队在路上风餐露宿实在不好?好好的娇姑娘,在屋子里等着好消息就是了,何必去同男人们掺和?


    但随即听得她并未婚配,不免生出几分私心来,这一路北上去,自己好生体贴照顾她,不怕得不了她的两三分情意。


    如此一来,下聘提亲,不就是水到渠成的美事了么?


    因此也是格外重视这一次去往北上的队伍,又做了各种风险预估,可谓是自信满满信心十足。


    恨不得这明日就立马启程,好与顾小碗一路培养感情,从此过上那妇唱夫随的没满日子。


    然而有人欢喜有人忧,那柳夫人自家男人陪着女儿去了眉州城求学,落了一担子的事情给她办。


    内院的倒是无妨,外头的便是摸不准,便仰仗顾小碗,更何况晓得她得了崔夫人的喜欢,那可是她们崔家当下正儿八经能说得上话的主母。


    所以越发的将顾小碗做亲妹妹来待,听得她要跟着商队去冒险,好不担心,立马就挟着一众丫鬟婆子赶来,好言相劝。


    一脸苦口婆心地说着:“我瞧你从来是个聪慧的,怎么会想到同那么一伙大老粗去吃罪?你不在乎那些个名声,我知晓,可性命你总是要当回事吧?你一样是从凤阳那头来的,应该比哪个都晓得,没有哪里能比得过这蜀地安宁了,真出了这一片地方,今儿可能是流匪,明儿或又是马贼。这还只是阴面的,那阳面上,各个关卡不放人,给了银子你还要叫大爷,不是伏低做小就能好得了的,千万种沟沟坎坎等着你去垮。”


    顾小碗如何不知?也晓得她是真心担心自己,不管她这真心的前提是参杂了些许的利益成份。


    但还是十分感激,“你说的这些,我哪里会不晓得。只是这样一大的一个家,我总要撑起来,这批货物又不是很多,哪里还叫车马满着去空着回?但喊了王管事,他只是在药材上熟悉些,小天牛倒是很能干,奈何年纪又还小。我只能是自己去,又顺道将我这侄儿带着,但愿他能长进几分,往后便叫他去跑,我也能安心在家中。”


    这话叫柳夫人听了,越发地心疼她,“倘若你有个男人当家,哪里还要你这般受累?”于是也是起了几分想叫顾小碗招婿的话,但又怕唐突了她,终究是没有再提。


    只是仍旧还是劝:“你到底三思,我听说是要往夜龙郡去,单是这路上走,顺利的话也要一两个月呢!来来去去,再作耽搁,不就去了半年的功夫么?”又想顾小碗花儿一般的年纪,如何要去在外头风吹雨打吃苦受累?只怕也是对顾小碗也是有几分真情意在,竟不觉就红起了眼眶来。


    顾小碗见此,倒有些出乎意料,反而劝起她来,“好姐姐,你倒不用这样担心我。何况我这一次去,也不是一个人,多的是可靠可用的,我亲侄儿还在身边,倘若真有什么不测,那也是自己的命。”


    原本前面还说的好好,后头又来了一句胡话,好叫柳夫人越发担忧,“你又胡话,你这样好的人,世间又难得出一个的好女子,将来是要长命百岁的。”


    顾小碗自知那些个话说不得,自也不提,只捡了好听的来说,好不容易才将她给劝住了,又留着吃了午饭,喝了一回下午茶,领着她在自己这如今又是花又是草又是药,弄得四不像的院子里逛了一会,看一看这春色风光,才给送了回去。


    却是觉得好身疲倦,往发满了大绿叶的梨子树下一躺。


    周苗见她满脸的倦意,不禁笑起来:“小姨你果真不是那享福的命,早前咱俩在那外头逃命时,林子里不停歇地跑那么久,也没见你多喘半口气。如今叫你陪着柳夫人吃饭喝茶,你反而累得这般模样,不知道还当你是担了多少大粪呢?”


    顾小碗听了没个好气,将身板子坐正了,笑问:“给温家小子带的,都收拾好了么?明儿一早就启程了,别到时候我要走了,你又说还少了个什么,叫我等你。”


    “收好了,都在你的马车后头绑着,到时候你只管叫人卸下来就是,不要多麻烦。”周苗回着。


    又说明日就要走,家中之事,仍旧是不敢怠慢,好些不放心,所以没休息多会儿,拉着周苗又里外转了一圈,一一交代着。


    比如那杏花村的耕种事宜,五月收麦如何?或是散药材有的,仍旧还要王家父子多下乡去寻,小天牛那里也不得闲,乡下集上多去,哪样便宜就买哪样回来,如今也不拘是个什么,只要不犯法不伤天害理的,能倒卖的都卖。


    周苗听罢,只觉得好生麻烦,“小天牛如今就在阿毛那里学认字,不如喊了他来,你倒不如直接同他讲了去。”


    顾小碗听罢,摆了摆手,“我自己过去吧,你忙你的去。”然后便往门房处去。


    果然见他两个趁着这下午春阳斜照,在影壁旁边摆了个桌子,正读书写字。


    见了她两人都忙起身打招呼,阿毛更是问着:“小姐是要出去么?”


    顾小碗摇着头:“不去,我和小天牛说些话儿。”不过见小天牛那一张大字没写完,见他就要起身来,便在一旁阿毛搬来的小椅子上坐下,说:“你先写,写完了我再同你讲。”


    小天牛听了,谢了她,便专心继续一笔一划认真写起来。


    只是才初学,虽握笔那手已是不发抖,倒也是稳当的,字也端正,但就是没得自己的风骨,跟所有初学者照着字帖葫芦画瓢一样。


    但是对于才学了没多久的小天牛来讲,其实已经不错了,何况他也不要去做那书法大家。


    待他写完了,阿毛便去收拾,小天牛也问起顾小碗,“小姐明日就要走,是有什么要交代?”


    顾小碗颔首:“原本同你阿苗姐说,她觉得繁琐,让我直接同你说就是。如此,我想着也好,这家里本就许多事情她在管着,多了也累。何况你是家里一等一的买办,年t?纪虽小却是能担大任。”


    小天牛叫她一夸,颇有些不好意思,“小姐您可莫要与我戴高帽了,就您对我的恩德,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使得。”


    顾小碗闻言,不禁笑起来:“你也晓得,这些个话听多了不好意思?那你往常还总说。”又见阿毛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就招手示意他过来。


    阿毛不解,忙过来挨着小天牛正襟坐下,端端正正的,与一旁已经开始跷二郎腿的小天牛一比,一个好似落魄人家的谦谦温润公子,一个则是市井里痞里痞气小流氓。


    然就偏偏这样两个性格迥异的,又最是要好,如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一样。


    她也没去扳正小天牛的坐姿,反正各有各的秉性,倒不必个个都要一样。


    只将他俩人身上的目光收回来,先与小天牛说道:“我这一次去,你也晓得少不得半年起步,这半年里,你得空了就乡下集上去,什么便宜你就买,也不用全都带回来,比如那东市的猪仔便宜西市贵,你就自己转卖了,其他亦是如此。还有到了五六月份后,新粮食大部份都逐渐上市,去年余下的旧粮,必定有人拿上来卖,你看着好的价格合适的,就收了家里来,我另有他用。”


    小天牛听罢,这是叫自己拿了银子出去自己做生意,回头来报个利润就行了?有些难以置信,“小姐这样信得过我,不怕我中饱私囊?”


    顾小碗听罢,微微一笑:“你能中饱私囊,那是你自己的本事,我没得话说,只要能拿利润回来,我是不管你这些的。不过要做这些事情,只你一个人,是不够的,到时候你去找你表叔那头,叫他给你弄四五个可靠的人来手里,千万要死契。”


    小天牛就更高兴了,自己这不是直接就升级做总管了么?连连点头称好。


    这时候顾小碗的目光又落到阿毛的身上,“你学问好,本不该埋没你的,但你这个身份碟子,我又暂时没得别的法子。不过这看门的事儿,我已是阿苗那头说了,她会另外寻人来的。以后你就跟着小天牛这里,一来记记账,二来他性子有时候急,气盛得很,未免他吃苦,你在边上劝着些,他是肯听你话的。”


    但是顾小碗话音才落,小天牛就不服气地嘀咕了一声,环手抱胸别开脸去,“我才不会听他的话,我们俩,我才是老大哩。”


    顾小碗自是懒得理会他,继续和阿毛叮嘱:“现在世面上的旧铜钱逐渐少了,要是王府的新铜钱不出,怕是短时间里要用金银代替,钱庄里多半会出些细碎的沙银来,我叫你阿苗姐那头给你个小章子拿手里,到时候你们在县城的钱庄自己拿银子就是。”


    阿毛得了这话,顿时拿肩膀撞了小天牛一下,“这下银钱在我手里,看你听不听我的,我就是你的账房。”


    小天牛故作生气,鼻孔朝天。


    阿毛笑了一回,却是没理会他,只同顾小碗回着,“难为小姐这样信任,小的也不说什么为您肝脑涂地的话,但小的始终铭记着,性命是您给的,您叫小的作甚,都是应该的。至于方才小姐您那话,什么才华不才华的,当下也作不得饭吃,小姐也不用为了此事觉得过意不去,横竖是命,反正眼下小的已是十分满足。”


    人说知足常乐,阿毛表示自己已经十分知足了,至于旁的,他不想,一切顺其自然。


    然他越是这般,越是叫顾小碗很怜惜。


    奈何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只能静观其变,等着王府上头开恩,看看何时能有新的旨意来。


    如此这般,各项安排好,又十分宝贝地看了看自己的花和药,便早早喊了明淮去休息,翌日一早启程。


    昨儿周苗说,给那温家小儿子带的东西,就绑在她马车后头,她起先以为就是些小孩耳家玩耍的,想来没得多少,撑死就一个小包袱。


    哪里晓得这上马车的时候,照例转一圈,却见后头绑着一个大衣箱,不免是好笑,只朝门口送自己的周苗瞥了过去:“你这是要把家当都搬过去么?确定只是给他家娃儿一些玩耍的?”


    周苗嘿嘿一笑:“左右收来,就是有这么多,眼下也绑在了车上,你还能给我解下来不是?”


    说着上前来,也是万般不舍地拉着顾小碗,舍不得松手,又往她马车里和身上瞧,见那保命的丹药都带了许多,这才放了心。“小姨千万保重,我们这一家子,都等着您回来。”


    顾小碗掰开她的手,只见云二上车来,至于明淮一早就去了洪月他们那边,再去清点一番货物。


    云二应声跳上马车,一面扯着缰绳扬起马鞭,门口的众人见马车的车轱辘开始滚动,忙又追下台阶来,一路送着她出了巷子去,才万般不舍收回目光。


    那在洪月他们这边的明淮,能清晰地感觉到了这如今将大富钱庄卖掉,改行做商队,仍旧沿从前赌坊名字,叫大富商行的大掌柜洪月对自己的热情。


    确切地说,或许不说是热情,而是一种长辈对于晚辈的无微不至。


    就是这突如其来的好,有些叫他头皮发麻,总是担心他恐要害自己。


    就连洪月的左膀右臂之一雀子都察觉到了这异样,趁着明淮不在,还未成家立业的他自没有想到那一层,于是很不解,“大哥何故对那小子这样好?我看他跟个二愣子一样,傻里傻气的。”


    洪月一手抚着长须,一面端详着远处和商队兄弟说着话的明淮,目光里竟是透着几缕慈祥意思来,“傻好啊,傻人有傻福。你瞧他,得了这样一个好姨母,什么都不必操劳,多好呢!”


    雀子很明显没有明白其中深意,只听后半句话,竟赞同起来,“是呢,还是会投胎好,咱和他一般年纪的时候,都是刀尖上舔血,从来不晓得上头有个长辈罩着是个什么滋味。”说来,也是略有些遗憾惋惜的。


    但这和大哥如此照顾这明淮有什么联系么?雀子表示不解,奈何大哥已经背着手信步朝着明淮走去了。


    压根就不给他再问的机会。


    第209章


    合月城去往眉州城,不过是一天的时间罢了,他们是当天晚上到眉州城的,只是不赶巧,到的时候正关了城门。


    无奈只能在城外歇息一夜,好在这里多是错过进城时间的路人,所以城外有几家茶铺子。


    他们的商队便在一处茶铺子落了脚。


    明淮十分得那洪月的关照,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是想打什么主意,或是想叫自己劝一劝小姨,这一趟的费用想要高一些。


    可他并没有,反而一路上十分照顾自己,又是给自己引荐他那些个左膀右臂,越发是叫明淮摸不着头脑。


    觉得他也不像是要害自己的意思,反而有一种想要培养自己的意思。但从前自己同洪月也没个什么交集,因此在得知这洪月还未成婚,也无儿女后,明淮终于是聪明了一回,心想莫不是他看自己一表人才,想认自己做干儿子?


    这样一想,似乎一切都通了,那心里不由得是美滋滋的。


    当下在这城外茶铺子里落了脚,趁着陪顾小碗吃晚饭的时候,得意地与她说道:“小姨,这洪爷对我实在照顾有加,怕不是想将我认了干儿子。”


    顾小碗今儿半日在马车里看书,下午则在车里打盹,所以并没有怎么出来,加上午后下了细雨,她就几乎都待在车里,自然是不晓得外面的状况。


    此刻听得明淮的话,自是欢喜,“按理说,他这个年纪该是有家有室的,虽不知是个什么状况,但若是愿意将你认了亲,也是一件好事情。”毕竟自己还想着,要怎么同这洪爷他们牢固一下这关系呢!


    便想若是明淮真拜了他做干爹,那往后自己打发明淮跟着他们商队走,就不用担心了,左右一切有他这个做干爹的照拂着。


    明淮是有些期盼的,毕竟这个美髯公洪爷在他眼里,就是个忠义仁厚的豪杰,今天听着商队的兄弟伙们说,从前虽开设赌坊,做的是这一门生意,但他们从不逼迫寻常人家的人借债,甚至还会劝阻他t?们进赌坊。


    眼下他这样一年轻人,本就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最敬仰的就是这一类人了,只将他们做那侠义之士来看待的。


    所以明淮听了这些话后,就更为敬佩洪爷了。一颗心只盼着他早些将话说开,以后自己也会孝顺他这个干爹的。


    甚至还和顾小碗商议,到时候真认了干爹,自己要给他孝敬些个什么,总不能空着手吧?


    顾小碗也十分认真地给他出着主意,一面也打算暗中观察一二,看这洪爷是否真是有如此打算。


    翌日一早,天茫茫亮,大抵是昨儿下午就开始下的细雨,使得今儿天亮晚了些,四下都是白茫茫的雾气。


    好在城门到点就开,顾小碗也没在马车里,与牵着马的明淮走在一起,同进城去。


    待进了城,货物一切检查无恙后,那洪爷也朝他们姨侄两个走来,谈笑风生。


    不单是对明淮十分照顾,甚至顾小碗觉得他对自己,似都有几分对旁人没有的温柔体贴。


    这可不是个什么好事情,反正顾小碗是这样认为的。


    于是中途借着要同温书生家的小儿子送东西去,便提出与之告辞,启程之前再同大家那边的城门口汇合。


    左右今儿出了眉州城,接下来都是些小城镇村落,所以商队会在这眉州城里补给一次沿途所需的大部份生活物资。


    自然会耽搁小半天。


    她只上了自己的马车,叫了云二一同去庾家。


    待与商队脱离后,便同云二说起话来,“你方才也在,可觉得这洪爷果真是有要收阿淮做义子的打算?”


    谁知道一向言语并不算多的云二却是语出惊人,“属下瞧着,他对小姐您可比对淮兄弟殷勤许多了。”云二虽然没成婚,但是眼睛倒是尖,看洪月又不似明淮和洪月的小弟们一般带着崇拜敬仰,因此一眼就看出玄机。


    他不但说了这样一句话,还又添了一句:“小姐,有没有可能他待淮兄弟好,只因是瞧在您的面子上。”


    顾小碗先被他头一句话吓着了,不过随后听到后面这一句,便以为是那洪月感激此前自己让他们在铜板上赚钱一事。


    便道:“那也谢过了的,我得了他许多礼物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看来,他这个人的确是重情义的。”


    云二听到顾小碗的回话,很明显是没明白自己的那一层意思,于是他专门将马车放缓了些,回头说道:“小姐,属下的意思是,洪爷对您,怕不止是感激那样简单。”


    “啊?”顾小碗的声音一下提高了好几倍,哪里还不懂他的意思,分明所指那男女之情,本能地就否定道:“怎么可能?他比我大个十几岁呢!何况我俩也不是那一类人,何故他会想到这一层上面来?”


    “年纪又不是什么问题。何况这自古以来,最多的就是那老夫少妻,你瞧咱们那合月城里,什么张员外郎刘大人的,家里的小妾不都是十五六七的,不过他们孙辈的年纪,这可大了几十岁呢!”


    顾小碗被他这般一说,竟是有些担心起来,“那可如何是好?起先不说这年纪的问题,可我也没有嫁人的打算。”真要嫁人,她头一个肯定选择阿拾,除了阿拾之外,她可不敢保证别的男人会无条件地支持自己的所有决定。


    指不定马上就将自己拘在后院里关起来,试图叫自己做个贤妻良母呢!


    云二闻言,心说这倒是简单得很,“倘若他真提起,小姐只管直接拒绝就好。”


    顾小碗摇着头,“那不行,到底要想个好的托词借口,不然这接下来几个月,咱还要仰仗他呢!”一时又有些后悔,但凡自己有钱,将这商队盘下来多好,这如今还是得看人脸色行事。


    云二继续与她出主意,“这也不难的,小姐便说从前订了婚的,有未婚夫,不过是到这头的时候走散了。如今虽是没有对方的音讯,但也没退婚,自是不敢私自另嫁他人。我看那洪爷也算是个讲道理的,应该不会逼迫小姐。”


    只是他这话,叫顾小碗忍不住多打量起他来,“你平日里看着不言不语的,想不得这话说起来一套又一套。”别说,没准真是有用的。


    如此这般,主仆两个说着闲话,也是寻到了庾家跟前。


    早前知晓这庾家既在眉州城有一席之地,那想来是大户之家,但也没想到居然如此之大,门前这两座石狮子,顾小碗觉得在合月城里,是找不出几对来的。


    云二将马车停在大门口旁边的车位上,只见旁边已经停了四五辆,上头挂着各家的牌子,显然都是来这庾家做客的。


    见人家门口如此热闹,也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能见着人。


    顾小碗见他担心,开口说道:“你只管去敲门,咱也不是非要见人,只要东西送到便是了。”


    如此,云二才去敲门,同开门的小厮回了话,说找他们家舅老爷。


    没想到对方听罢,上下扫视了他一眼,竟是十分客气地问着:“是合月城来的顾家?”


    云二连点头称是。


    小厮便跨出门槛,朝着停车位那头扫了过去,一面问着:“你们主子也来了?”


    “来了,在马车上呢!”云二回着,心想着小厮如此客气,莫不是早前那温公子已是交代过了?


    果不其然,那小厮立即笑道:“如此,劳烦在这里稍等片刻,容我去回禀了舅老爷来。”


    云二自是应了,回了马车旁去,便与顾小碗说了。


    两人也没等得多久,只见侧门又开了,温公子一脸喜色地从中出来,身后还跟着个奶娘抱着儿子。


    他一眼就找到了顾小碗的马车,撩起袍子疾步下了台阶过来,“小姨奶。”


    他身后那奶娘抱着的熠儿也高兴,挣扎着要往顾小碗怀里来。


    顾小碗一面下了马车,也伸手去抱,只觉得这孩子似胖了些,一面同温公子说话。


    温公子是执意要请她进去坐的,只是顾小碗心想他到底是在姐姐家里,多有不便,何况自己还想看看时间够的话,去见一见柳公劼父女两个。


    自是给拒绝了,一面抱着孩子到车尾后头去,指着那大大的箱子道:“三儿和阿苗是惦记着你的,七七八八,竟是准备了这许多,我也不知里头是什么。”一边又喊了温公子,叫两个人来跟着云二搭手抬下来。


    温公子见这么大一个箱子,也很是错愕,“难为这样上心,不知道的还当是把家里的财产都搬来送了我。”


    顾小碗也笑着说:“我也是这样说阿苗的。”


    待箱子抬下去后,父子两个依依不舍地同顾小碗挥手告辞,见马车走远了,这才叫人将箱子抬回府里去。


    到了自己的院落,父子两个就迫不及待地的打开,只见除了属于熠儿的各种玩具衣裳之外,竟然还有成年男子的一套衣裳和一双鞋子。


    他一愣,心头一热,爱不释手地捧起那衣裳和鞋子,竟有些红了眼眶。


    这是上次在途中,自己偶然提过一嘴,母亲走后,长姐不擅针线女红,竟也没个人给自己缝一双合适的鞋子来穿。


    那时候是因明淮说起他娘的事情,虽是有些怨恨她娘那些个慷慨作为,但究竟是自己的亲娘,哪里又不想的?


    于是温公子也顺口说了一句,却没想到,叫周苗给记在了心里,不但与他做了一双鞋子,还缝了一件袍子来。


    如此,心里怎不感动。


    不过说起来,也当是礼尚往来,因他托人给顾家那头送特产的时候,也给周苗专门送了礼物。


    一样是周苗年少时候的遗憾。


    所以他填补了周苗心头的遗憾,周苗这一次也算是以泉相报。


    因此这会儿温公子是将周苗引为知己的。


    而又说顾小碗这一头,在庾家大门口同温公子父子俩告辞后,便去了那晚云居附近的柳家别院。


    晚云居是柳拂所拜的那位女先生的居所,柳公劼如今也算是个陪读,故而就在旁边买了一处小院落,好方便女儿读书。


    只是不巧,今儿那先生带着学生们上山去了,陪读的柳公劼不放心,也跟着一并去了。


    好叫顾小碗失望,便让云二直接去那北城门口,等t?着同大部队汇合。


    不过顾小碗心里也是佩服这柳公劼的,心说也难怪他一个偏得不能偏的旁支,曾在柳家杀出一条血路来,这是有原因的。


    无他,就凭着他这一颗认真的心,干什么不成?


    如今要打算培养女儿,就一心一意,果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大约是在城外等了个把时辰,洪爷他们的商队也来了,便直接启程。


    自不必说,在这蜀地一路安平无事,只是顾小碗叫云二那样一说,对这洪爷是多有避嫌之意,能不下车就不下车来。


    没想到这样越发是合了洪爷的意思,如今也不同自己的兄弟们隐瞒,只说自己有意顾小碗,要八抬大轿娶进门做夫人。


    雀子几个一听,想到顾小碗虽是有些头脑在身上,但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哪里能有做他们大嫂的威仪,只劝解着:“大哥,她有个什么好?叫我说来,不如八财赌坊的梦娘子呢!”


    那梦娘子性格泼辣,也是会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能拿刀砍人,就顾小碗这样的娇女子,怕是见了血都会晕过去的吧?


    于是苦口婆心道:“您瞧她,整日躲在那马车,可见就是个胆小的,这还没出蜀地就如此,倘若出了蜀地,流匪马贼多的是,不知道她要吓成个什么样子。”


    越说越是不满,“也不知那时候,要给咱们平白无故添多少麻烦呢!”


    但洪爷是打定了主意的,如今他看顾小碗哪里都好,只笑着说道:“我才不要那等泼辣货,我便喜欢顾小姐这样的温婉女子,她整日在马车里不正好么?也免了许多抛头露面,娶来做娘子的,就是要这样子的。”


    至于那梦娘子,和自己这帮兄弟有个什么两样?自己是娶媳妇,不是娶兄弟的。


    又见自家兄弟还拉着一张脸,不由得抚起下巴那顺滑的长须:“再何况,兄弟你莫觉得大哥我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便不会做打算。你仔细想来,那梦娘子如何比得过顾小姐?不说她身后有那崔家,就是她这些个身家,也是梦娘子没有的,更何况她还如此聪慧有胆识,得了她我不但家业丰沛,且又是个极好的贤内助。”


    雀子一听,果真是这个道理,脸上才浮起些笑容来,“大哥不愧是大哥,想得可比咱长远许多了。而且她也没个父母亲兄弟,瞧着也是个软性子,到时候大哥要她怎样她也不敢如何?”


    纵使是与崔家有些关系,但终究不是自家兄弟,难道还能将内宅之事毫无巨细告知去?


    两人骑着马在前头说,虽听到后面有人骑马追来的,但并不知是明淮,所以这话也是叫明淮听了去。


    当即是脸色大惊,心中大骇,更是不满他两人的话,一时之间,这十来天里攒下来的敬佩都荡然无存了。


    也终于是明白了过来,这洪爷对自己如此照顾,还指点了自己几个招式,哪里是看重自己想收来做义子?分明就是打小姨的主意。


    只是他虽也敬仰这洪爷的,可他年纪摆在哪里,是怎么敢肖想小姨的?甚至听着他那意思,真要娶了小姨,是要将小姨整日关在那后院子里做个娇娘子了。甚至还打小姨家业的主意!


    越想越气,都顾不上去埋怨那雀子的话,只勒紧了缰绳,叫马儿蹄子慢了些,与他们两个拉开了距离,然后等着后面顾小碗的马车来。


    将马儿扔给旁边的一个伙计,直接就跳上了马车,一头钻进马车里。


    顾小碗正在闭目养神,见他忽然寒着一张脸进马车来,顿觉气愤不对劲,一面拉起帘子朝外瞧了一眼,“也还没出蜀地,又无匪贼,你何故这样气恼?”


    明淮是藏不住话的人,何况他对于顾小碗,可比他娘都要敬爱的,那两人言语之间,一个瞧不上自家小姨,一个意图将自家小姨当做那等好拿捏的,当下只将自己刚才追上去,不小心听到的话一股脑告诉了顾小碗。


    说罢,见顾小碗敛着眉不说话,便以为她听了难过,明淮就越发气恼了,“小姨您别气,亏得此前我还将他做那英雄好汉来瞧,却不想背地里竟是这样算计您的。”


    又说什么人可不貌相,到底是人心隔肚皮,谁知道瞧着像是个好人,内里却是这番龌龊的。


    却不料,看不出惊看不出怒的顾小碗幽幽来了一句:“如此,我当是放心了很多。”


    这话无头无脑的,很叫明淮不解,“小姨您几个意思?就这样的人,您还放心?”


    顾小碗却忽然扬起唇角,“不是放心,应该是心安理得了。”只是随后看着明淮,不免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从前你阿苗姐总说你蠢,我只是想着你是个男娃儿,想是不够细心,晚慧些罢了。如今看来,你是真的不大聪明,以后哪里敢放心叫你跟着商队走?”


    说完不禁叹了口气。


    明淮不解,“不是,小姨您怎么还人身攻击了?我与您说的话,您到底听到了没?”


    “听到了啊。”顾小碗笑了笑,随后朝身后的车壁上靠去,拉了拉腰后的靠枕,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咱们才到眉州城,人家云二就察觉出了那洪爷的心思来,你倒是天天跟前晃悠,没发现,不是傻是什么?”


    明淮得了这话,不免是好不吃惊地朝车帘外面的云二看去,不相信地问:“云二哥,你早就看出来了?”


    车帘外面,云二的声音‘嗯’地传进来。


    这好叫明淮忽然觉得自己果然蠢,沮丧地垮下了肩膀。


    然后便听顾小碗压低声音说道:“我到时想好了托词的,但是觉得怕叫我拒绝了气不过,路上为难咱们,所以我就出了眉州城,我就给你的酒壶里添了这……”她说着,指了指自己小香囊。


    吓得明淮一个哆嗦,猛地从车厢里站起身来,然后头‘砰’地一下装在车顶上,疼得他咧呀咧齿的,又十万火急,“您您您,连我也不放过?”他那天带着自己的酒去孝敬了洪爷,连带着他那几个左膀右臂,都喝了酒壶里的酒。


    “放心,暗地里又给你吃了解药,没事的。”顾小碗慈爱地伸手去帮他揉撞着的头,一面笑眯眯地安抚着。


    明淮却开心不起来,哪怕知道自己已经解毒了,但还是很沮丧,“这样说来,我真是个十足的蠢货。”越想又觉得很是委屈,转头望着顾小碗:“这几日,你们莫不是看着我像是个猴儿一样吧?瞧我上蹿下跳的,也不晓得要提醒我一声。”


    顾小碗说:“我本能想提醒你,但云二说,看那洪爷还真肯下血本,教你的功夫不错,我想着那既然如此,叫你安安心心学着呗。我若告诉了你,就你这丁是丁卯是卯的秉性,哪里还肯学,只怕反而要去质问他呢。”


    明淮听得嘴角直抽,随后方反应过来,又有些担心,“我刚才追上去,有人瞧见我在他们身后了,怕是他们已知道了我听着了那些话,这算不算是打开天窗准备说亮话了?”


    几乎是他这话音落下,外头就传来马蹄声靠近,随后是云二一贯不愠不火的声音:“洪爷,有事?”


    洪爷掉了马头,与这马车并排一处,控制着速度,“云二兄弟,劳烦打开车帘子,我与你家小姐有几句话要说。”他一边说着,一边看朝旁边明淮空闲着的马儿,自不必多说,他果然听到了自己刚才和雀子的话,这会儿就马车里同他小姨说呢!


    不过洪爷心说,自己也没说错,倘若顾小姐真生气了,也不敢真同自己闹僵,大不了自己再说几句软话,到时候给足了她面子,不信她还不顺坡下驴。


    第210章


    马车里的明淮听到这话,心中不由得一阵怒火涌上来,愤怒地要起身,但被顾小碗一把按住了,随后声音慢条斯理地穿过车帘,“已是不早,倒不如趁着现在阴凉,多赶路,等着晚些时候也该叫大家休息生火吃饭,洪大当家有什么要说的,想也不急于这一时吧?”


    洪月听罢,瞧了瞧这天,于是也就没再继续强t?求,随后策马朝前去。


    那前头,雀子几个正等着,见自家大哥就这么快回来,便晓得大抵是没能同那顾小姐说上话,不禁是有些担忧,“大哥,怎么?”


    “等晚些找个地方休息,她那意思要下车与我单独谈。”洪月回着,可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心里总觉得是有些不痛快的感觉。


    雀子有些不放心,转头吩咐了一旁的兄弟,随后踢着马肚子朝洪月靠近了几分,“大哥,那顾小姐别是想拖延时间吧?”


    不过雀子想,即便是拖延时间,又有什么用?他们总共就三个人,这么大批货还在商队的手里,若是她不愿意,胆敢拒绝大哥,就不能怪自己不客气了。


    反正这出了蜀地,去往夜龙郡的路途上,多是流民盗匪,他们这三个人,除了那云二还有些武功,就明淮那三脚猫,都不够看,更别提是顾小碗那弱不禁风的样子了。


    所以出些意外,以后他们商队回到了合月城,崔家也不敢说什么。


    因此便宽慰着:“大哥放心吧,她不敢拒绝的,何况叫她做大嫂,已是给足了她一个孤女脸面。”


    洪月沉思着,道理是这样,但他也不知道为何,这心里就是有些突突的,感觉好像不会那么顺利。


    尤其是刚才听到顾小碗那声音,平静得实在不像是正常人的反应。反正倘若是换了自己,叫人在背地里这样说道编排,他是沉不住气的,必然要马上去同人理论,势必争个高低,证个清白。


    不过转而又想,兴许就像是雀子说的那样,那顾小姐认命了呗,不然她拿什么底气来拒绝自己?她都没有那资格。


    如此这般,心头那莫名的不安,倒也就散去了不少,随即露出肆意张扬的笑容来,“兄弟你言之有理。”


    雀子见他宽了心,自也欢喜,便道:“如此,大哥也不必心急,左右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不了,倒不如趁着现在天气好,快些赶路,晚点没准能寻到个小城镇落脚,也省得兄弟又在外风餐露宿。”


    洪月听着也可,心想反正顾小姐已经是那囊中之物了,于是便点了头,让吩咐下去,让大家加快步伐赶路。


    而这一走,到了那傍晚时分,竟是发现不知不觉间,已是出了蜀地的地境,到了卞王的地盘上来。


    起先大家还有些警戒,一只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握着刀柄。


    就怕那草丛里突然跳出几个大汉来。


    但是走了有个二三里路,却发现这头也是花香鸟语,山清水秀,并没有像是他们所预料的那般满地疮痍,便觉得到底是在蜀地听闻的那些传言过份夸大了。


    于是也逐渐放下戒备心来,开始有说有笑,只是转眼瞧着那太阳坠落了西山里,天边那千变万化的火烧云从最开始的绚烂逐渐变得黯然,夜色也终于将这大地给彻底笼罩。


    他们没有寻到附近的村庄城镇,瞧了又瞧那旧版的地图,便想必然是早前这一带也是发生战乱,村子没得了。


    毕竟这沿途也瞧见了着荒芜长满杂草的田地,看样子,最起码是三两年没人耕种了。


    因此到底是没能逃过一夜的风餐露宿。


    不过所寻到的休息之地倒也是极好的,旁边有树可拴马匹,远处还有一带溪流,到时候人马都能取水,是很方便的。


    下面的人打发来询问洪月的意见,他自然是满意的,毕竟现在的他,已是有些心急如焚了,恨不得马上就听顾小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当即也是立即翻身下马,快步朝着顾小碗的马车走去。


    这一个下午,明淮即便不在马车里同顾小碗待着,但也不会远离马车,一双眼睛则防备瞧着这商队,从上到下,都觉得是道貌岸然的小辈。


    因此是寸步不离地挨着马车,心说要是这洪月敢有什么坏心思,自己就是拼上了这条性命,也不会叫他靠近小姨的。


    这会儿马车跟随大队伍停了下来,云二栓了马后,两人便从车里将当初那南延贵人赏赐的皮毛给拿出来,准备垫在帐篷里。


    他眼角余光见着朝此方向走来的洪月,眉头不由得一拧,捏着皮毛的手也多用了几分力。


    云二瞥了他一眼,心说这淮兄弟,实在是有些沉不住气,但凡有小姐的一二分冷静,往后也不知要叫小姐少操多少心呢!


    于是低声提醒着。


    顾小碗也瞧见了他此刻那模样,只忍不住轻轻笑起来,“瞧你,跟个炸毛的猫儿一样。也不是我非要拿阿祖同你相提并论,可是你分明比他大,却是不如他沉着稳重,我也不指望你能做到那不喜形于色,但好歹将满脸的苦大仇深收起来,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


    她说完,见皮毯子云二已经铺好,便也是正襟跪坐,随后示意明淮去将茶盏抬下来。


    这分明是要拿来招待那洪月的意思,明淮不甘不愿地上马车,只恨不得想要在给洪月的那只茶碗里吐一口唾沫。


    但到底还是给忍住了,毕竟小姨方才讲,自己比阿祖大,却不如阿祖沉着冷静。


    虽是有些扎心了,可这又偏是不争的事实。


    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决定好生将这脾气收敛一二。


    如此,等他觉得调理好下马车来,将茶盅送到顾小碗跟前的时候,棚子云二已经搭好了,帘子高高地挑起来。


    而自家小姨和那道貌岸然的洪月,则坐在帐篷外面。


    他走过去将茶盏放在两人中间,随后拿出挂在车屁股后的小火炉,便准备惹炭烧水泡茶。


    洪月瞧了一眼,虽看着明淮一直拉长着一张脸,眼里早前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敬仰已是不见了半分。


    可见,自己和兄弟们的那些话,他是真一个字不漏听了过去。


    到底是背地里说顾小碗,如今坐在这里,他还是有些尴尬的,尤其是顾小碗眉目含笑地坐在他对面,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不由得叫他那早前的不安,又缓缓升起。


    于是干咳了一声,试图打破这沉默与自身的尴尬,自顾找补,“白日里同兄弟们那话,其实是玩笑的。顾小姐也知道我们这些粗糙汉子,平日里说话没得个高低。”


    他觉得这样,也算是个解释了。又一面暗自观察顾小碗的表情,见她似乎没有一点的愠怒,而且搭完了帐篷的云二又牵马去喝水了,此刻也就这个明淮在边上。


    想着他又是个小辈,早前的话他反正也听了,索性那话锋一转,直接继续说道:“不过,在下的确对小姐一见倾心,愿以重聘求娶,以后小姐到了我洪家,便是当家主母。”一面抬着手,朝着身后那些个兄弟伙和车马扫过去,“这些人,也都任由小姐差遣。”


    洪月想,自己是给足了顾小碗脸面了,她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


    然而,一直笑盈盈的顾小碗这时候却微微朝他福身,随后说道:“难为洪爷的一片赤诚之心,只奈何我已是订了婚,若非是这战乱,我二人只怕早已成了婚。”


    果然,洪月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顾小碗在拒绝自己,当场那剑眉下的一双眼睛里就迸放出怒意来,瞬间是一脸的凶相,哪里有初见时候的那种忠义仁厚模样?口中更是不满地质问着:“那他人在何处?”


    “既是战乱,自是分别了,我虽不知他身在何处,但我们之间却仍旧未退婚,如此怎敢另嫁他人去?我想洪爷也是个义气之辈,该不会娶一个背信弃义的女子为妻?即便洪爷愿意,你下面的兄弟们,又未必会服气。”没有到那撕破脸皮的地步,顾小碗还是愿意与之虚与蛇委。


    但是洪月此刻已经认定了自己心中的不安,必然就是顾小碗不同意,甚至还拿这样的蹩脚借口来拒绝自己。


    所以他说:“我等江湖中人,从不在意此等小节。”


    但却得了顾小碗幽幽一句:“我在意。”


    “你……”那句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话,洪月到底是没有忍心说出口,他到底是真心喜欢顾小碗这样的小女子,不似蜀地女子那样泼辣,瞧起来温柔软绵。


    因此,也愿意多给几分耐心。


    所以那话他又给吞了回去,重新换上那方才的赤诚之情,“顾小姐,在下是真心实意的,你若不信,我可怼天发誓,此生此世,绝不会辜负你。”


    说着,果真是举起手,指朝天。


    顾小碗的目光随着他手指所指,朝着这苍穹夜空瞧去,“天?洪爷不会相信老天爷吧?倘若有老天爷,我等怎会过得如此艰难?老天爷连这等民生的大事都t?顾不上,又如何能看得到你一个人的誓约?”


    这一刻,洪月深刻感觉到了顾小碗的油盐不进,这使得他的耐心逐渐少去,语气也没了方才的温和,口气里甚至是带着几分威胁之意,“顾小姐,你应该明白,咱们现在已经出了蜀地,你想回头已经很难了,接下来的路程上,不知会遇到多少流匪贼寇,就单指望着你家那个护卫,怕是想活命有些艰难。可你若是答应了嫁与我为妻,我和兄弟们,定然会舍命保护你的安危。”


    知道顾小碗重亲情,所以还特意看了旁边怒着脸烧水的明淮,“到时候,你的侄儿,也是我的亲侄儿。你想想,便是你不爱惜自己的性命,难道你能不管你的侄儿么?”


    他这个话,叫顾小碗心生厌恶的同时,也觉得洪月不大聪明,这话分明就是有毛病。自己都不爱惜自己的性命,怎么还会爱惜别人的性命呢?拿阿淮来威胁自己,他怕不是脑子有病?


    不过,也正是他的这些话,彻底叫顾小碗毫无心理负担了。她忽然扬眉一笑,柔和的五官在白嫩的笑脸上舒展开,像是初春莹白的梨花,分明清冷,但偏又给人流光溢彩的感觉。


    洪月半磕着迷恋的目光,丝毫不掩,自信又狂妄:“嫁给我,你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一辈子享福的命,我洪月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在外吃苦受累。”


    顾小碗也缓缓开口,“洪爷你的这些话,其实我听了,心里很开心。”毕竟早前在不知道他真正的意图之前,自己就莽撞地给他们下了原本给柳公劼准备的药,是有些良心不安的。


    但那时候顾小碗想,也没得办法,人都是要以己为重,自己也不过是防备一下,倘若他们没得旁的心思,自己观察一段时间,自然会悄悄又将解药喂给他们的。


    万幸啊!自己先下手为强了。


    这人,果然是要生些防备之心,不然的话,很是容易就将自己置身于那险地。


    而且倘若没有早下药,自己今儿只怕知道后,早就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哪里还能这样悠然自得地笑话明淮呢?


    洪月却是不知道,自己的生死,早在刚出眉州城,就已经掌握在顾小碗的手里了。所以听得了顾小碗那话,面色一喜,以为顾小碗是要答应了。当即开怀笑起来,伸手就想去触碰顾小碗的脸。


    不过他还未碰到,就被将蛮横提着热水而来的明淮恶狠狠地隔开了。


    洪月此刻误以为顾小碗同意了,自是把明淮做亲侄儿,也不恼他的此举,神色飞扬,开怀笑着:“我便知道,碗儿你是个聪明的,你放心以后你我便是一家,阿淮自也是我的亲侄儿。”


    “我呸!”但是明淮现在厌恶他要命,尤其是听到他那样叫自家小姨,恶心得头皮一紧,直接就吐出口了。


    与将一切情绪外露的完全表现出来的他,牵马喂水回来的云二就相当的淡定了,栓了马后,往马脖子上挂了个草料袋子,任由马儿将头伸进袋子去吃着,自己便到顾小碗身边来,“小姐,方才在溪水边喂马,只觉得林子里有动静。”


    不知是人还是野兽。


    正忙着想要证明自己价值和展现自己本事的洪月一听,也顾不上去治明淮,猛然起身,“哪里?”


    云二也十分配合地指了方向。


    几乎是同时,雀子带人过来,满脸的警惕,“大哥,好像有动静!”他说完了这话,目光下意识地就朝顾小碗脸上瞟去,试图从她脸上看到些许的慌张和害怕。


    但是没有,顾小碗还一如此前一般,总是那样冷静,哪怕想从她身上找到一丝的恐惧都没有。


    这叫雀子心头不悦,当下将洪爷叫走,与顾小碗那里拉开一段距离后,就立即问:“大哥,她如何说?”


    洪爷一脸的自豪得意,“能怎么说?自是同意了。”


    雀子却有些遗憾,“早晓得会出事,大哥不该主动去找她的,该叫她来求咱。”一面忍不住回头朝顾小碗那里瞧去,见她竟然还在慢条斯理地泡茶,越发是看不过去,愤愤不平起来:“我如今倒觉得,她好生会算计,只怕早也是有这个打算的。”


    说起来,他还是觉得洪月没占一点的便宜,都叫顾小碗给算计了去。


    洪月叫他这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一说,心头竟也是隐隐生了些后悔之意来,赞同道:“你说的对,方才是我太心急,不过不要紧。”于是压低了声音,只朝雀子吩咐着:“一会儿,让兄弟们长个心,若是流匪,就最好了。”一面说着,一面朝顾小碗那头冷眼看去。


    雀子大喜,“如此,再好不过,一会儿等她来求咱。最好那个护卫死了才是,整日冷着一张脸,好似谁都不看在眼里,叫我说,也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也不知是狂甚。”


    兄弟两个说着,自是去了。


    可也是这个时间里,林子里的声音逐渐靠近,没有闻到属于野兽的腥臭,更无夜色里会发出荧光的双眼。


    可见,来的还真是流匪贼寇。


    最边上的马儿嘶鸣起来,率先打破了这夜里的冷静,一只只林间鸟雀被惊起,嗖嗖地煽动着翅膀,疯狂逃离。


    林子里的人,也是这个时候从两边冲出来的。


    一场刀光剑影,立即就在火光中扬起来。


    对方人不少,应是有二十来人,且武器精良,可见是一支小有规模的匪贼。


    尤其是里头还有两个厉害的,其中一个轮着两只看起来数十斤重的金瓜锤,好不轻松,一个锤子挥过去,水桶粗的老树就险些被拦腰打断,一时摇摇晃晃。


    明淮对于这种场面,还是见少了,看着这四面八方跑出来的匪贼,便愣住了,还是听到顾小碗和云二说,“等他们走近吧,别浪费药。”然后明淮觉得自己的口鼻被什么东西挡了一下,条件反射就要去躲,却发现是顾小碗,便忙停下防备的手脚。


    也见到顾小碗和云二,口鼻都蒙着面巾,他心里懵懵的,有些不解。


    然后下一瞬,只觉得火光之下,一把铮亮的刀就出现在视线里,几乎是本能,他身体比脑子还要快一步,先挡到顾小碗的跟前去。


    但是他以为会劈下来,将自己从中整整齐齐分开的刀却迟迟未落下,甚至他们这周边,都没有一丁半点的打斗声。


    他睁开眼,却见那四五个匪贼,如今痛苦地倒在地上,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且五窍流血。


    这种场面他是第一次看到,加之那些人的面貌此刻显得实在是恐怖,他下意识呼出声音来:“小姨!”


    然此刻的顾小碗已经信步走至那些匪贼中间,捡起他们手中掉落的长刀,很自然地挑下他们腰间的钱袋子,然后手里的刀直径就插在对方的心脏上,也算是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就在他看得瞠目结舌的时候,顾小碗使唤他:“白来的钱财怎能不要,快来捡起,看看他们的身上,可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明淮一个回神,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上去,听话地蹲下身开始在那些还未断气的匪贼身上翻找,果然是找到了不少他们脖子上或是手指上戴着的金银玉石。


    他以为自己搜刮得已经十分干净了,谁知道一转头,看到云二在解对方的腰带,骇得他脸都白了,“云二哥,你作甚?”


    云二头都没抬,弯腰继续解扣子,“这腰带一看就是上好的鹿皮子做的,上头还镶了几块好玉石,想来从前也是五品以上官员身上扒来的。”不但如此,他又看上了那鞋子,然后去扒鞋。


    明淮直接被这一幕惊呆了,但好在他这人适应力是很强的,当下眼睛就往那几个已逐渐开始没了呼吸的尸体上扫去,试图也找些有用之物来。


    而这期间,有贼匪发现了这里的异样,顿时红着眼睛杀过来,但此刻对方已是犯了大忌,失去了理性的同时,不知露出了多少破绽呢!


    一下就轻而易举地被他云二一刀穿破了肚皮,花花绿绿的肠子瞬间从腹腔里滚落出来。


    也亏得是夜色里,不似青天白日,不然也不知要给大家的视觉上留下多大的心理阴影了。


    顾小碗接过了云二扔来的鹿皮腰带,检查起那玉石,脸上露出些与这些尸体十分不相称的喜色来:“果然是好东西,折算下来,少不得是要百来两银子的。”


    一面走过去,将刚才自己插下那些尸体t?心脏的长刀拔出来。


    也是这一幕,刚好落到了远处觉得不对劲,久久没有听到他们这一头的求救声,特意扭头看过来的雀子眼里。


    他得了洪月的吩咐,故意而为之,留了个缺口,放了好几个贼匪朝顾小碗那里冲过去,就是等着他们喊救命。


    大哥虽不稀罕这英雄救美的功劳,但却可以趁此挟恩求报。